=============== 《太子妃今天掉马了吗》 作者:九皇叔   文案一:   东宫太子妃周云渺容貌惊人,朱唇皓齿,冰清玉洁之貌远胜后宫妃嫔,始终不得太子欢喜。   太子妃软软地,不爱出门,更不爱见人,其他人一个眼神就能叫她吓得不行。   偏偏这位太子妃敢将太子拒之门外,别人求之不得的恩宠,她却当作是吃人的魔鬼。   渐渐地,东宫后妃就开始去争宠:“娘娘,钟良娣昨日去给太子殿下送寝衣去了。”   “娘娘,李良媛给昨日和太子共游花船。”   “娘娘,吴家姑娘昨日留在东宫了。”   “娘娘,赵良娣跟着太子出宫游玩了。”   太子妃小声小气地说了一句:“太子脾气很坏,最好别招惹,快、快、快,关上宫门。”   文案二:   宣平侯长女周云棠相貌昳丽,一出生被母亲对外宣称是男子,成年后就会袭爵成为宣平侯。   步履艰难的她被皇帝赐给太子秦昭做伴读,小太子脾气不好,日日剥削她,两人形影不离,同寝同食。   十三岁的那年露出女子形态,险些暴露身份后,不得不称病离开东宫。   没想到秦昭借此记恨她,不回她的信。   再见面的时候,她顶替妹妹成为东宫太子妃周云渺。   成亲那夜,秦昭藏在眼底的阴郁暴露出来,捏着她的下颚:“周云棠,你穿着妹妹的衣裳来骗孤?”   她忍着心颤与无力,扬首含笑面对着暴躁的秦昭:“殿下,我是周云渺。”   **   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为新帝,迟迟不肯封太子妃为后,大臣们暗自揣测陛下的心意,是不是不喜欢这位皇后?   大臣们偷偷高兴,暗地里想将自己闺女送入后宫。   忽然就有人见到陛下抱着太子妃去了中宫,隔日就传出立后的消息。   内侍们说昨夜陛下一夜没睡,隔着殿门就听到他的声音:“小祖宗,我没碰过他们。”   皇帝:自己选的皇后哭着也得宠下去。   *架空,1V1,双处,古代宫廷小甜文。   *小甜文,傲娇暴躁太子VS软萌听话假太子妃   一句话简介:我的太子妃不对劲。   立意: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周云棠,秦昭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成亲 代嫁。   昨日太子大婚,在新房里待了半个时辰就去了西面书阁里,一夜没有出来。   成亲第一个晚上,太子妃就独守空闺。   太子妃是已故宣平侯的幼女,周家式微,就算太子不喜欢她,周家也不敢说什么话的。   可怜太子妃一进门就惹了太子不快。   含秋殿内的太子妃听到墙角的议论后丝毫没有显出不快,反而松了一口气,回身在罗汉床上靠着,入目是喜庆的摆设。   床榻纱幔上金丝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阳光高照下熠熠生辉,她勾了勾修长的玉指,手中攥着太子给她的方玉,外间依旧还有宫人议论昨夜洞房的事。   没过多久议论的声音就消了下去,含秋殿内伺候的大宫女宜云推开门走了进来。   落地无声,她轻轻走进就见到太子妃一双莹白的玉勾着方玉,玉质无暇,与那双手几乎融为一体。纤细的手腕处一圈红珊瑚手钏,白雪红梅,竟是那般娇嫩。   外间的声音肯定叫太子妃听到了,她走近后先笑说:“娘娘睡醒了?”   午后阳光暖人,殿内熏香助眠,睡上一觉是最舒服的。   太子妃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微微坐起身子,向外头故意张望一眼:“醒了,你从何处来的?”   云宜是太子的人,也是昨日刚认识这位太子妃。太子妃的声音娇糯绵软,相貌也是顶尖的,与她的孪生兄长长得极为相似。   “太子让奴婢给您传话,晚膳来您这里用。”   “好。”太子妃柔软一笑,不动声色地将那股子惊讶压了下去,明面上未曾露出破绽。   天晓得,她压根不想太子过来。她是假的太子妃周云渺,实则是周云棠。   妹妹在成婚前几日莫名跑了,若是没有太子妃入宫,皇家丢脸就会丢大了,周家满门都会遭殃,无奈下,她只能李代桃僵。   昨晚的情景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的汗水。   太子大婚是宫里的大事,太子妃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人人重视着。   因此周家不敢疏忽,全府上下都打起精神,周云渺住在封地上,几乎鲜少来长安,而周云棠不同,她是太子的伴读,在长安城长到十三岁才离开的。   昨夜太子掀开盖头,神色不大好,一双染着喜色的眼睛里顿时失去光彩,在不经意间涌入深邃的波澜,“周云棠,你莫不是穿了妹妹的衣裳来骗孤?”   脑会里回荡这句话后,周云棠几乎羞得满面通红,为了周府满门荣耀,她不得不欺骗太子:“太子殿下,我是周云渺。”   太子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盯着她望了片刻,最后拂袖而去。   本当以为就此蒙混过关的,周云棠想起妹妹的喜好就换了一身大红云锦宫装,坐在铜镜前让人梳妆。   梳妆宫人的手很巧,将瀑布般的长发挽作发髻,随意搭着海棠如玉步摇,白里透粉的脸蛋就像剥了皮的鸡蛋般光滑。   殿里悬着太子喜欢的冷香,周云棠身上原本的香气都被掩盖了过去,她闻了闻自己的身上的香气后,不确定地询问宫人:“我身上可有松墨香?”   以前跟着太子的时候,太子就常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总说她身上香气好闻好辨认,昨夜临走的时候就听到他说了几句:“你身上的香气和周云棠好像。”   宫人不知她的意思,挑着好话就说:“娘娘身上的香气好闻,像是果香。”   周云棠颔首,那就不是松墨香了,弯唇浅笑,但愿今夜太子不要留下过夜。   稍作等待后,太子就来了。   太子秦昭铁青着一张脸色,步伐都跟着有僵硬,像是不情愿过来,透过珠帘就能看到他一身玄黑的袍服,跨过殿门后停顿两步,接着就大步走了进来。   隔着珠帘,周云棠就能感觉他心中的抵触,走近后,那双眸子清冷如玄冰,还有双眉都挂着不高兴。   云宜同殿内伺候的人跪地请安,随后去摆膳,将空间留给新婚的夫妻。   秦昭外表是不苟言笑的人,对待常人都是一副高傲冷冰冰的样子,私下里对周云棠很少会甩脸色,因为周云棠和他待在起时间久了,几乎能摸透他的心思。   也有一点,就是周云棠足够听话。   周云棠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和太子有三年时间没有见了,太子的秉性足以让他忘了自己。   秦昭见到熟悉的面容后,眉头紧皱,黄昏的日光从窗柩透过来徐徐打在太子妃的面孔上,给她那层柔软的外表镀上一层光芒。他忍着好奇心慢步走到太子的身侧,凝视那只小小的耳朵,绵软如玉,主要是双耳有耳洞。   周云棠没有耳洞。   那只小小的耳朵跟着周云棠的呼吸一颤一颤,就像兔子耳朵一样可爱,秦昭没忍住,伸手去捏了捏那只小耳朵,感觉就像捏着面团子一样。   是女子的娇软。   周云棠被人捏着耳朵,那只手指腹有茧子,捏得她心口发慌。   秦昭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波澜,微一凝神,目光就跟着落在了修长的玉颈上,“抬起头来。”   周云棠心中揪了起来,听话地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对上太子带着威严的眸子,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   秦昭锐利的视线静静凝视着她的反应,手不自觉地去摸着她下颚光滑的肌肤,“太子妃,你很紧张?”   “殿下天姿威仪,臣……妾自然会害怕。”周云棠舌头打着结,做贼心虚,心口慌得厉害,一眼都不敢看秦昭。   “你哥哥可不怕我的。”秦昭以指腹去摩挲嫩肉,柔嫩的肌肤让他感觉不错。太子妃穿着明艳的宫装,纤细的腰肢就展露出来,他拿手比了比,不盈一握。   他的伴读周云棠身子不好,四肢纤细,身子柔软,动不动就红了脸。太子妃是女子,身体娇软就是正常的。   将这对兄妹对比一番后,除了一双耳洞外,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检查过后,他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外间是宫女摆膳留下的响声,他旋即又起身,大步往食案走去。   躲过一关的周云棠猛地吐出一口气,不敢迟疑,将手心的汗水擦净,紧跟着秦昭的步伐走出去。   秦昭不挑食,每样菜都会吃一点,周云棠习惯性去给他成汤,指尖碰到汤勺的时候猛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太子妃周云渺。   秦昭面色闪过阴郁,她笑了笑:“哥哥告诉我太子喜欢先喝口汤。”   “嗯。”秦昭慢吞吞地回了一句,接过汤碗的时候不小心瞧见了骨节分明的指尖,以及粉色圆润的指甲。   一眼扫过,周云棠的心就提了起来,忙将手藏入袖口里:“哥哥说你不喜欢女子染丹寇,我就洗了。”   “你哥哥还跟你说了什么?”秦昭喝了口汤,脸色和缓不少。   周云棠在一侧谨慎地坐了下来,“哥哥将殿下的习惯都告诉妾了。”   秦昭向那道清蒸鱼扫了一眼,周云棠立即起身就夹了一块,剔了鱼刺才放入他的碗里。   “周云渺,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把我当孩子,我可你大了四岁。”秦昭不满意,对面的太子妃脸色煞白,小眼睛里的光都跟着黯淡下来,他只好又改口,“小事让她们去做。”   周云棠乖乖地点头,心中却不是那么想的,以前做伴读的时候,秦昭每回吃鱼都让她剔鱼刺,嫌弃宫人剔得不干净。   寝不言食不语,食案上两人都各自安静下来,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和煦,殿外的宫人屏息听着殿内的说话声,防止听不到太子唤人。   秦昭是习武的人,这么多年来养成吃饭快的习惯,周云棠却是小口小口的吞咽,粉嫩的舌尖时而露了出来,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钟灵秀气。   秦昭唇角溢出丝丝笑意,视线上移,在见到那张同伴读周云棠一模一样的面容后就笑不出来了。   像,兄妹二人太像了。   往常也见过不少孪生的兄妹,多是不一样的,就算像也五官略微相似,双生姐妹或者双生兄弟才相似得更多。   像周家兄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太子的思绪再次崩了,冷着脸色坐在一侧,盯着周云棠吃饭。   周云棠从小是学着男子模样,无论是吃饭还是行走都与男子相似,当着太子的面是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好小声说话、将自己的动作放到最轻。   可还是感觉到头顶一道灼热的视线,秦昭当真不好糊弄。   用过晚膳后,周云棠就躲回了内寝,隔着一道屏风都好像闻到了秦昭身上的檀香,若是以前,她定坐在一侧等着秦昭发话。   这么多年来,两人行成了一股默契。   可眼下顶着妹妹的名字同太子成了夫妻,这其中的相处之道就摸不透了。   周云棠瞧着外间的阴影,脑海里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母亲叮嘱的声音:“你在东宫里要安抚好太子,也得留住他的心,你是否受宠关系到将来能否成为皇后,你阿妹终究会回来的。”   她和秦昭在一起长大,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成为夫妻的时候,怎么得到他的宠爱。秦昭的性子很傲,眼光也很高,自己这副模样,都不知能不能得到他的青睐。   眼看着时间在焦急中度过,周云棠急得脊背生汗,实在忍不住就徐徐走出去,怀着忐忑的心情去问秦昭:“太子可要留下?”   听着绵软的声音,秦昭浑身一震。 第2章 双生 体幽香,步摇曳。   太子妃盛情邀请,云宜也提着一口气,觑了一眼太子,他却没有反应。   当真不喜太子妃吗?   太子妃瞧着相貌就是性子温柔的主,星眸澄澈温柔,说话时还眨了眨眼,像是星光微动。   秦昭只听到柔柔的声音,回头去看太子妃,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与周云棠像了□□分。与傻伴读周云棠相处的点滴涌入脑海里,心口愈发烦躁,他站起身道:“不了,太子妃这张脸让孤看不下去了。”   太子再度离开后,周云棠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不留宿就好,她摸着自己的脸觉得太子应该嫌弃她的长得不好看。   宜云则觉得不可置信,太子妃相貌在宫里都是最好看的,太子竟然说看不下去了。   如果太子妃都看不下去了,那么东宫里的女子都无法入太子的眼。   周云棠走到窗口瞧着太子挺直的背影徐徐离去,如从前一般,大步阔行,恨不得一步跨出旁人的气势。   五岁那年被人引入宫里,见到不过九岁的秦昭。   秦昭性子说好也好,就是有些倔强,略带稚气的眉眼里隐着怒气,小小年纪就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气,不知是何人惹得他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当场发泄出来,而是忍着。   周云棠自认倒霉,刚好撞到刀口上去了,秦昭在练箭,自己能够拉弓射中红心,听到她是他的伴读后就将弓扔给她,“射不中就不要你。”   秦昭九岁,五官轮廓都带着天生的气势,她年仅五岁,又是个女孩子,别说拉弓,就连抱都抱不住。   念着宣平侯府的前程,她只能怒里去做,双臂用尽了力气才拿起弓,射是射不出去的   秦昭小小年纪有傲气,当即夺过弓,一箭就射中靶心,朝着她得意地扬起下颚:“想不想学?”   她乖乖的点头:“想。”   秦昭得意极了,亲自握着她的手去射,自此以后,秦昭走到哪里都叫她跟着。   或许一个无能的伴读走到哪里都能给她优越感,秦昭嫌弃她拿不起弓、握不起剑,日日拉着她去练武,将那句‘身子弱就多练武,孤盯着你,你别想偷懒’。   想起旧事,周云棠抿了抿唇角,眼光黯淡下来,她熟悉秦昭,秦昭同样也熟悉她。   想要瞒过熟悉自己的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宜云见太子妃秀气的眉眼蹙了起来,樱唇失了血色,她好心道:“太子妃可要染些丹寇?”   “丹寇?”周云棠睁大了眼睛,想起方才秦昭的反应,他不是不喜丹寇,而是通过自己的手想到些旧事。   她走到铜镜前,凝视镜子里的自己,秀眉小鼻,星眸眨了眨,怎么才能改变自己的相貌?   来之前想过许多办法,都没有功效。   宜云见她愁眉不解,想来是不熟悉太子的喜好,她关切道:“太子喜欢漂亮些的女子,娘娘稍作打扮就会很好看的。”   周云棠抬头望着宜云,想起自己走之前,太子就被迫纳了妃妾,小声问道:“太子有喜欢的女子吗?”   “那倒没有,东宫里有几位良娣,太子大多的时候都会歇息自己的殿里。”宜云解释。   周云棠穿着明艳的宫装,女子形态展露出来,就连她自己都时常出现恍惚,摸着自己通红的脸,“她们相貌如何?”   太子妃皱眉,白玉无瑕的小脸上满是羞涩,宜云猜测出她的心境,小声同她笑解释:“不如娘娘的。”   “你下去吧。”周云棠揉着自己酸痛的额头,刚来东宫两日就过得提心吊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托腮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想到太子最后的那句话,她真的有那么丑吗?   双生姐妹大多长得相似,她和妹妹的五官相像,她换上女装也能糊弄其他人,就怕糊弄不住秦昭。   周家没了父亲以后,日渐衰落,叔父又在紧紧盯着爵位,没有太子这个靠山,几乎不敢想象她们母女三人的日子。   第二夜再度独守空闺,皇后娘娘就坐不住了。   恰好周云棠的乳娘云氏赶到长安城,持着太子妃的令牌进入东宫。   周云棠一颗心就像在油锅上煎烤,云氏照顾她多年,熟知她与太子之间的事情,见她一身素净的模样就屏退了宫人,亲自过去教她:“您和姑娘不同,与太子之间是相识的,您该忘了脑海里的那个人,将太子当作陌生人。”   “乳娘您不知,一见太子就感到亲切,他举手投足都印入我的脑海里。他喜欢什么、讨厌谁,就连他的小秘密,我都知晓得清楚。”周云棠也是丧气,红着脸又道:“这些担忧就罢了,您可知还要同床、这两日他走了,下次再来我可如何是好。”   她将秦昭当作太子、当作兄弟,从未想过两人成为夫妻。旧日里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要面对不一样的情景。   云氏瞧着那张与周云渺一样的脸蛋,之前穿着澜袍的时候就是唇红齿白、身娇体软,当初就是怕女子身份暴露才离开长安的,她小声劝道:“您就将那些忘了,您应该将太子当作是夫君,以前的事都忘了,我教您如何成为一个女子。”   周云棠小脸通红,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腰间的玉穗,红绳绕着白指,错乱的丝线就像她的心情,“乳娘,我不想。”   云氏在妆台上取了一只如意宝石的簪子,取了口脂胭脂,“您已经穿了太子妃的衣裙,那您就是太子妃,东宫里女子都是干净的,太子不好女色,就会尊您为正妻,维持着周家的荣誉。”   “不瞒你说,我穿这些衣裳都感觉难受,那些簪子步摇我时时害怕它会掉了。”周云棠认命坐在状台前,想起皇后不饶人的性子,心口再度揪了起来。   周家不如其他世家,在朝堂上几乎帮不到太子,皇后早就想换了周家另选联姻的世家,太子不肯,不愿失信于周家。   云氏是女子,懂得如何装扮自己,给周云棠梳妆打扮,穿上新制的衣裙。   如今的周云棠不同以往,脱下男子宽大的衣袍,露出纤细的腰肢,珠翠澜裙的装扮下,尤为明艳。云氏在她额心点了花钿,铜镜里的女子显得更为夺目,精致的五官让人移不开眼。   云氏很满意,“您就放宽心,皇后挑不出你的毛病。”   话音方落,外间响起宫人见礼的声音:“见过殿下。”   “太子妃在里面?”   “在梳洗。”   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周云棠心口一紧,云氏亲自去打开殿门,冲着太子行礼:“殿下,太子妃准备好了。”   秦昭今日换了一身锦衣,亮丽的月白色圆领袍服,腰间搭着一方上好的玉佩,清冽的眼睛扫过矮身行礼的云氏:“你好像是周云棠的乳娘?”   “回殿下,是世子不放心太子妃,特来奴来照顾。”云氏不慌不忙道。   秦昭眉头皱了皱,显得神色不大好,带着阴鸷,他想起周云棠在信中所写:臣妹胆小,不善言辞,望殿下垂怜几分。   “他身子可可好些了?”他还是不放心周云棠的身子,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信里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前几日传来的消息,病重难以起榻,竟错过了他的大婚,真是一个病秧子。   “托殿下记挂,世子身子好多了。”   秦昭没有再问了,大步跨过门槛,走近就见到状台前端走的女子。   从背影去看水蓝色的衣裙给人一种端庄婉约,大方得体,有着太子妃淑静之感,他还是挺满意的。   周云棠听到珠帘响动的声音,忍着颤栗转身行礼:“妾见过殿下。”   见到那张由云氏装扮过的太子妃,秦昭有一瞬的恍惚,尤其那玉面肌肤在天光下散着一种莹白的光泽,今日与她兄长周云棠的面貌倒是有些不同。   周云棠柔软,太子妃昳丽,尤其是那纤细的腰肢,好像一触即折。   殿内的熏香散着甜甜的味道,他吸了几口,低声开口:“这样顺眼多了。”   周云棠听到柔柔一笑,也跟着放下心来,不料秦昭一转语锋:“你兄长让我多照顾你一二,去见母后的时候自有我,你好好听着就可以,那些无趣的话也别在意。有你兄长在,我不会亏待你的。”   今日天气极好,窗外透出的光明亮带着暖意,柔柔地落在秦昭身侧,将他身上的冰冷融化大半,周云棠听到最后那句心口暖暖的,“妾谢过殿下。”   “你真的太软……”秦昭欲言又止,方才听到‘谢过殿下’这句话的一瞬间恍惚以为对面人是周云棠。及时打住以后,余光扫到发髻金簪。   体幽香,步摇曳,这不是傻伴读周云棠。   想起傻伴读的请求,他走过去牵着太子妃藏在袖口里的那只小手,“我会给周家颜面的。” 第3章 挠痒 低俗的   东宫在太极殿的东侧,而皇后居住在掖庭宫,走过去需要一段路,秦昭让人备了车辇,牵着太子妃的手坐上去。   周云棠坐过多次秦昭的车辇,许多时候秦昭是想慢慢走的,可惜她走得慢,秦昭为顾及她体弱就改了主意。   太子车辇颇大,富丽精致,秦昭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坐在车内目视前方,比起以前随意靠着变得规矩多了。周云棠习惯性和他保持距离,视线不知不觉间落在他的腰背上。   比起以前,更为有力。   秦昭是太子,文武兼修,努力上进,是个不错的储君。   周云棠徐徐收回视线,看向车辇外的宫道,屋檐勾角,亭台楼阁,还有在宫道上匆匆行走的宫人内侍,与三年前一般无二。   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她印象里所差无二。   秦昭在外人面前就是肃然、不苟言笑,目光落在太子妃膝上的双手,纤细白皙,圆润的指甲透着粉色,他好奇地多打量几眼。   周云棠的手长什么样子?他极力去回想,面前闪过一双柔美无力的双手,拿不起弓,勉强举起枪。   每回他多看一眼,周云棠就会匆忙将手藏入袖口里,藏得严实。   车轱辘碾压地面传来声响,两侧的宫人见到太子车辇都会低头行礼,车辇内静默无声。   秦昭的视线依旧盯在那双纤细玉手上,不知怎地,周云棠的手就想不起来,渐渐地与这双手贴合在一起了。   融合得完美无瑕。   秦昭心情再度繁杂,僵硬地移开目光看向其他车辇外。   被他盯了许多许久的周云棠脊背渐渐生寒,秦昭之前喜欢玩弄她的手,他一抬目光她就会将手藏起来,方才她强忍冲动才稳住自己。   熬过这一关后,她感觉秦昭又不高兴了。   皇后住在甘露殿内,早早地就有人在宫道上等候,周云棠认识那名宫女,是皇后的心腹曲波。   皇后是父亲是鲁国公,是开国功臣,皇帝一直奉为叔父,当初娶皇后也是先帝降恩。皇帝与皇后也是相敬如宾,周云棠知晓点,皇帝不喜欢皇后,碍于鲁国公的颜面才一直给她恩宠。   车辇停下来后,秦昭自己下了车辇,抬脚走的时候想起太子妃,回身朝着她伸出手:“太子妃。”   秦昭的手强劲有力,手掌心磨出茧子,徐徐落在周云棠的面前。   她微微顿住,忍着颤栗,将自己小了几圈的手置于他的手心,低眉道谢:“谢过殿下。”   两人正大光明地秀恩爱,谣言不攻自破,曲波更是将这番情景看在眼中,冲着太子行礼:“殿下,皇后娘娘在候着您与太子妃。”   皇后对周家早就不瞒了,周云棠心中有数,平静地跟着秦昭往甘露殿走。   皇后寝殿奢侈,小桥流水,花圃翠荫,处处花香。   走到正殿外,秦昭感受到那只软乎乎小手里的汗水,余光扫到她颤动的眼睫,随口就道:“不必紧张,有我在。”   小性子和周云棠一样,当年初见皇后也是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周云棠感受到关切后,下意识就挺直脊背,为显恭谨不敢抬首,进殿后就瞧见了深蓝色的裙摆,金丝银线钩织着如意纹,她随着秦昭一道行礼,“儿媳见过母后。”   李皇后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位周氏女,一眼过去也觉得几分诧异,同那位周世子相貌相似,也无甚好看的,样貌不错,家世差了些。   当着太子的面,她吩咐人看座赐茶。   秦昭到了皇后面前也没有半分笑容,接过茶喝了半盏,不等皇后开口就说话:“听闻小舅父惹得父皇不悦?”   鲁国公府与其他府邸不同,府里出了位皇后,府里人出行不免带着傲气。秦昭口中的舅父是鲁国公的幼子李越,大不了秦昭几岁,爱赌钱,因为这件事被皇帝不知骂了多少次,屡教不改。   提起这件事,李皇后就没心思去说太子妃的不是了,叹气道:“你外公打过骂过,也没用处,你平日里也多照顾些。”   周云棠端起茶盏,小心地抿了口,并不想插话。李越赌了这么多年已经改不了了,这是皇后最头疼的事情。   母子二人说了几句李家的话后,秦昭就止住了话意,起身就要走,李皇后这次感觉出来不对,儿子这是来给周氏撑腰的。   儿子周身凌冽的寒气让她到口的话又止住了,便改了语气,道:“周氏。”   周云棠立刻起身,白皙的手背立刻被捏出一道红痕,“妾在。”   秦昭反倒又坐了下来,深邃的眸子里涌起冰冷的笑,端起喝了一半的茶盏,“阿渺,听着母后吩咐,别像我小舅父那样光听不做,阳奉阴违。”   “你……”李皇后气得头疼,口里的话就说不出来了,直接赶人走:“周氏,你先出去。”   周云棠觑了秦昭一眼,行礼离开,路过秦昭的时候,秦昭却道:“你在车上等孤。”   等人离开后,皇后眼中淬出一抹阴狠,“周家都是群无能的人,你不看看周云棠那个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活到弱冠都是问题。周家二房又是不顶用的,你瞧瞧这个周氏,哪点有太子妃的样子?”   “父皇不喜欢您,也忍了您这么多年。”秦昭语气也冷了下来,眼中寒意陡然散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将茶盏哐当一声就撩了下来,不等皇后说二话就大步离开,一刻钟都不想多留。   托母后的招揽,东宫里多了一群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烦不胜烦。   在车上等候的周云棠不知殿内的一幕,安静等了片刻,秦昭就登上车辇,她可以感受到那股隐隐压制的怒气。   皇后对太子期望太高,管得也多,久而久之,他就变得厌烦。   周云棠时常会劝说几句,现在就只能装作不知道,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秦昭的怒气慢慢地就消了,想起周云棠当初不顾情分地离开,没来由地就感觉到心口窝着一团火。   非要回封地养病,长安城择一安静的宅子也能住下,如今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怎么做都会惹下口舌。   周云棠从他阴鸷的神色里感觉出一股莫名的怒火,方才明明都已经消气了,瞬息又翻涌着怒气,顿时不知哪里不对了。   秦昭并非是易怒的人,只怕想起旧事了,方才他扫了她一眼后才不高兴了,症结出现在她的身上。   两人‘相处三天’,太子对她不了解,不会在无声无息就生气,还是因为自己另外一重身份周云棠。   车辇继续往回走,周云棠暗自沉思了会,垂下眼睑给自己辩解:“来长安之前,哥哥让我转告殿下,您对她的好,她都记住了,只是身子骨不好,枉费了殿下的一番心意。”   秦昭面色稍微,心中嘲笑了几声,傻伴读这辈子就毁在自己的身子上了,明日就找大夫去看看,“你兄长在想好娶哪家姑娘了?”   “没、没想好。”周云棠紧张得结巴道,秦昭一句话就让她骨子里热血沸腾起来,前些时日母亲是想随意定下一门亲事,到时从旁支过继子嗣延续周家大房的香烟。   东宫的殿宇徐徐出现在秦昭的眼睛里,月色色的袍服袖口被风吹得漾过周云棠白皙的手背,周云棠觉得痒痒的,就将手缩回袖口里,秦昭眼睛骤然一亮,“你这小动作和周云棠一样。”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周云棠心口猛地一跳,袖口里的双手微微发颤,姣好的脸色上涌起阵阵红晕,没有想到秦昭还记得她的小习惯,她张了张嘴巴,费尽力气才稳住自己,“都是怕痒罢了,殿下不怕痒吗?”   她果断伸手去挠了挠秦昭手背,脸上扬起浅淡的笑容,天晓得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去做这等放肆的行为。   秦昭见惯了这等撩拨人的行为,没想到周云棠的妹妹也用这么卑劣的行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手将他的手背挠红。太子妃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顿时明亮起来,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嗤笑道:“低俗。”   周云棠安心下来,笑意婉婉,“殿下说的是。”   秦昭清风霁月的面孔上涌动着冷意,觉得太子妃和她兄长一样,都是个傻的,不知道辩解两句,说低俗就低俗了,脑子里装得都是豆浆。   “你怎么不辩解?”   “妾都听殿下,哥哥说殿下不会亏待妾,不会亏待周家。”   周云棠的声音很轻,得体又讨好人的话就像是一片羽毛在秦昭心口上微微挠着,不经意间就觉得心痒,他维持着自己的肃然,道:“别动不动哥哥长哥哥短,是你嫁给孤,不是你哥哥嫁给孤。”   周云棠觉得秦昭又回来了,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妾听殿下的。”   秦昭脑海里响起那句‘臣听殿下的’,这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感觉自己魔怔了,陷入周云棠兄妹两给他设的套路里。   回到东宫后,秦昭一声不吭地离开,周云棠扶着宫女的手下车,凝视那抹远去的背影,心口忽而暖暖的。 第4章 昭应县 妾谢过殿下。   秦昭是将周云棠这个伴读放在心口上,当年对她离开感到不快,可在岁月的消逝和周云棠的道歉信中渐渐释怀。   周云棠感知秦昭的好,感激之余,慢慢过着自己的日子,   含秋殿内喜庆的摆设都撤了下去,云氏也渐渐熟悉东宫内构造与各位良娣的母家关系。   周家最属没落,若没有皇帝的拍板定夺,皇后早早地就婚事退了。   云氏让人盯着太子的行踪,发觉太子与众不同,不来太子妃的含秋殿也不会去其他良娣的去处,独自歇在自己的正殿。   周云棠却想要出宫回宣平侯府,母亲还留在府上未曾回封地。今非昔比,太子妃出宫还需诸多准备,还需同秦昭说一声。   春日里天色大好,明丽的光色落在庭院里的牡丹上,给艳丽的花瓣镀上一层光。   云氏特地备了一道点心,命云宜跟着太子妃去送给太子。   赶鸭子硬上架,周云棠硬着头皮就去了。   太子住明德殿,也在殿内与东宫詹事说事,外间廊檐下站着他的贴心内侍李晖。   李晖远远地就见到太子妃穿着一身杏黄色对襟广袖莲裙,裙摆的花就像真的一般随着步伐摇曳,栩栩如真,一时间没想起东宫里那位娘娘有如此风情,一个疏忽的时候,人就到了跟前。   见到熟悉的面孔后,他怔了怔,“周世子?”   周云棠敛袖莞尔一笑:“本宫想见殿下,不知可能通报一声?”   李晖当即醒悟过来,太子妃容貌昳丽,分明就是女子,他作势打了自己脸一下:“说错了、臣将您当作是周世子了,兄妹相似也是常事了。殿下在同李大人说话,前几日昭应县发了洪水,死了些人,殿下正在商议些事。另外还有步军统领张统领在,好像要调兵过去。”   “您辛苦了。”周云棠感激道。   李晖得到这么一声后就后悔了,一激动将太子妃当作周世子,什么话都给说了出来,悔恨在心,“臣这就给您去通报。”   悔青了肠子以后,硬着头皮去通报。   周云棠等了片刻后就得到应允,接过云宜手中的食盒就轻步走进去。   明德殿正殿是议事之处,门窗关得严实,殿内宽阔过于黑暗,点着树枝状的铜灯来照明。   秦昭坐在案牍后,见到纤细腰肢的女子后眼神晦暗,唇角涌着玩味的笑意,一侧的户部侍郎同步军统领两人见到太子妃后也略有惊讶。   跟着秦昭多年的人都会知晓宣平侯世子是他的心腹,两人关系好到时常共枕一榻,可惜世子身子不好,离开长安城去养病了。   再见到蹁跹女子的容貌后,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惊,或许是几年不见,他们未敢声张。   周云棠装作不认识两人,冲着秦昭就行礼:“殿下。”   “来得正好,你兄长可教了你朝堂上的事?”秦昭心中起了试探的心,亲自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捏着那只小巧的手走到舆图前,指着昭应县的那条沟渠:“县令说是泄洪,孤觉得是决堤了,太子妃觉得呢?”   秦昭的尾指在周云棠的手背上徐徐滑过,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拨来拨去,周云棠粉面通红,羞得不敢抬首,支支吾吾道:“妾不会,昭应县是哪里?”   其他两人识趣地退下,不耽误太子与太子妃的相处。   出了正殿后,张统领觉得奇怪,拉着李侍郎就开口:“太子妃与周世子像了□□分。”   李侍郎抱着户部的文书,脑海里涌现周云棠儒雅温厚的笑容,瘦弱的身体被宽大的澜袍笼罩着,素日里都是谦虚待人,与太子妃像归像,可人家毕竟是孪生兄妹,相似也是常理。   “太子妃是周世子的胞妹,当年宣平侯战死后,陛下抚恤功臣才许了周家太子妃的位置。可周世子那个样子压根就上不了战场,周家没落,皇后不喜,你瞧着吧,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孙统领是武者,想得略微简单些,被他这么一分析局势后想起宣平侯当年的风姿,唏嘘不已:“听说周世子身子不好,连妹妹大婚都没能参加,若是他这么一去,那太子妃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两人闲散说了几句后,在东宫门口分道离开。   ****   正殿内熏着松墨香,秦昭喜欢这种香味,他的手指就这么一下一下撩着脸红的太子妃,口中还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对孪生兄妹相似的地方怕是一本书都写不完,若非从小见过你,我都险些以为你是周玉棠。”   周云渺八岁那年随母进宫,秦昭遥远地看过一次,粉雕玉琢的女孩子,胆子很小,从头至尾都跟着母亲身边,与胆大不怕事的周云棠还是有些差别的。   自从那一面后,侯夫人将周云渺带走,直到大婚才回来。   周云棠面对舆图,背后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秦昭还是没有打消疑虑,回身就撞见秦昭深幽的眼眸里,古井无波,淡若无痕,心中猛地一道惊雷。她捏起袖口,装作若无其事道:“殿下屡屡提起哥哥,想必是记挂得深,不如寻个机会我们去看看哥哥?”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不去,孤一辈子都不想见他。”秦昭冷哼一声,手心猛地用力就捏紧那只小手,柔若无骨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颤抖,“你今日来作甚”   秦昭力气大,手腕的劲道大得惊人,发狠惩罚人就不会心软,疼得周云棠红了眼眶,面上依旧很从容,“妾想出宫去见母亲,再过几日母亲就要回去了。”   望着她忍痛的样子,秦昭不自觉松开手,双臂背于身后,却紧紧盯着太子妃的表情,一眼都不想错过。   太子妃周云渺就像是一个秘密,身上包裹着很多层,一层裹着一层,掀开第一层、第二层的纸,后面还有许多,多得人心烦意乱。   秦昭从未见过这么神秘的女子,恨不得将她身边的秘密都给剥了,命令她坦诚面对自己。   “等孤解决了昭应县的事,就陪你回去。”   “不用麻烦殿下,妾可以自己回去。”周云棠小声地拒绝,昭应县的事情一听就不容易处置,在耽误几天母亲就会走了。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孤这是给周家颜面,你不要,你兄长也要。”秦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真没有眼力见,若是周云棠在,肯定感恩戴德地喊着殿下待臣真好。   周云棠被一记眼刀射得全身不敢动,违逆秦昭的后果不大好,她旋即点头答应下来:“妾谢过殿下。”   口中说着感恩的话,双眉颦蹙,一眼就瞧出来口不对心,秦昭就怒了,要不是为了周云棠,一眼都不想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不高兴道:“没事回去吧,无事自己去园子里走走,别和你兄长一样待出病来。”   下了逐客令,周云棠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回去的路上暗自思索昭应县的事情,昭应县不远处有一座太玄观,是皇家的道观,往南是温泉池子,陪着秦昭去过两次。   秦昭当他是男子,直接脱了衣裳就跳进池子里,浓汤浇过肌肤,身心都很舒服。从昭应县过的时候,秦昭还夸过县令爱民,难不成换县令了。   时日隔得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回去让人去探一探。   回到含秋殿后,云氏伺候她脱下衣裙休息,见云宜在侧,她随口问道:“你去问问李晖昭应县的事是怎么回事,李晖若问,你就说我想为太子分忧。”   云宜应声答应下来,应声出了寝殿。   云氏对她的举措表示不满,“娘娘何必去想那些男人们的事。”   “乳娘,你不懂,他不喜欢我,光靠着周云棠三字的情分太差了。我无法令他喜欢我,但我可以令他无法忽视我的存在,秦昭性子凌冽,却记旧情,趁着这些时日我应该让他多看我几眼。”周云棠无奈道,自己若真是周云渺,她肯定会像其他女子那样去取悦秦昭。   可惜,她是周云棠。   云氏觉得有道理,不好再劝,得空也令人去查。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的时候,秦昭就过来了。   周云棠在窗下绣着海棠,清淡天光下的女子温柔,光线照得那双眸子澄澈得无一丝瑕疵,洁白指尖按着那株花朵,渐渐地皱紧眉头。   秦昭好奇是什么事情令她为难,屏退侍女悄悄近前,绣面上一株海棠绣得好看,另外一株……难看到针脚乱如麻,而那根手指压着的就是那株丑陋的海棠。   小女人的脑袋一点一点,嫣红的下唇被咬出一个小小的印记,他冷不防的泼了冷水:“周姑娘的针线就这么差?”   “哎……”周云棠针尖扎错了地方,戳进了指腹里,顿时豆大的血珠子淌了出来,她急忙将手指戳进了自己的口中,哀怨地望着秦昭。   秦昭做事心虚,转看向其他地方。周云棠心眉心一动,将那副绣面及时藏了起来,站起身冲着秦昭温柔笑了笑,“殿下怎地过来了?”   “陪你去见侯夫人,不愿?”秦昭声音柔和了些许,眼睛不自觉看向太子妃唇角上留下的血迹。妖艳的花开在了血池中,多了些妩媚,衬得周云棠面色如玉,白净无暇。   周云棠眸色湛亮,立即欣喜的点头:“谢殿下,殿下恩情,妾铭记于心。”   瞧着那个欢快的身影,秦昭感觉哪里不对。 第5章 春光 圆房了吗   春日里光色包裹着马车,春光乍现使得万物萌生,从永福门出去后就横街。   熟悉的路再走一遍,周云棠坐在车里也知从哪道宫门经过,在哪处拐弯,到了横街后就算出了东宫门。   从官道上走过后,就听到行礼的声音,周云棠一抬首就瞧见秦昭眸子里凛冽的寒意,她咬了咬唇角,“殿下可是还在烦忧昭应县的事情?”   秦昭诧异,太子妃露出腼腆的笑意,贝齿咬着下唇,琉璃的眸色就像晶莹的露珠,他冷笑了一声:“你有办法了?”   周云棠摇首:“不知道,妾不知详情,兄长与我话家常的时候提过行宫温泉,又说起您曾路过昭应县,那名县令受到百姓爱戴的事情,若还是那名县令,多半就是泄洪。”   “那名县令是今日的京兆尹,周云棠走后,昭应县令政绩好,孤将他调入京来。”   周云棠秀眉颦蹙:“如今的昭应县令是何人?”   秦昭被她湿漉漉的眼睛盯得心里不舒服,掀开车帘看向外间,“是一当年进士,三年政绩很好,脑子顽固了些。”   车外的光漏了进来,恰好照在周云棠的面上,给她的白皙镀上一层金光,昳丽而明媚。   “是否有内情呢?”   “我令人去查了泄洪之地,是以□□炸毁的,县令说是河水暴涨,为免堤坝决堤,选一地泄洪,减轻河水压力。”   周云棠的目光落在那道拧起的剑眉上,事情如果是这么简单,沟渠里的水泄到良田里,意味着当地百姓这一季的收成就没有了,昭应县令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殿下是否觉得其中有古怪?”   秦昭没有隐瞒,冷凝的眸子里漾着深邃的暗波,“是当地良田被淹没的百姓来到京兆尹处将他告了,案子由孤处理,棘手在与那名县令的政绩尚可,若是因此而断送前程,未免可惜。另外朝堂上不少人盯着孤,不论怎么解决都会有人反对,是罢免还是继续任用,孤有些拿不准。”   周云棠恍惚明白过来,问题不在于县令本身,而是与秦昭过不去的朝臣。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周云棠选择不再问了,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她明白过来,秦昭这个太子的位置来得简单,嫡长子,可是坐得太艰难了。   诸位皇子都不是酒囊饭袋,更不是省油的灯,她亲眼看着秦昭一路走来的。   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她不能错过,秦昭是周家的依靠,她努力思考其中的关隘。   车里陡然变得安静下来,秦昭这才收回视线,太子妃白玉般的指腹摩挲着袖口的牡丹花,那双手倒是生得与众不同,纤长柔软,一下一下地摸着牡丹花蕊。   看过那双手后,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嫣红的唇角就像是山中的丹果,引人采撷。   若不是看惯了周云棠后,周云渺的美色远胜长安城内的闺阁小姐。   转过视线之际,耳畔传来娇柔的声音:“殿下,大可从百姓身上着手。”   “哦?”秦昭阴暗的眸色跟着一亮,昨日李侍郎也提过从百姓身上着手,具体策略没有提出来。   眼看着秦昭陡然变了神色,周云棠心口颤得厉害,主动靠近着秦昭,闻及他身上凌冽的香气后大胆开口:“妾的想法就是症结在于百姓,查清源头,赔偿百姓,到时不需朝廷出面。您大可顺水推舟,令县令继续留在昭应县。”   “嗯,百姓主动替他说话,朝廷也管不得。”秦昭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让人听了似是不悦,但看向太子非的眼光里多了些赞同,“如何让百姓替他说话?”   周云棠淡笑:“妾在书中听过一物,叫万言书。”   “哪本书看到的?”秦昭眼眸微凝,就这么盯着对面的太子妃。   秦昭看似温润,可骨子的高贵与傲气让他的温润添了一层寒,高处不胜寒。周云棠熟悉他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的秦昭明显就怀疑了,当年陪着秦昭读书的时候,授课先生说过万言书。   至于哪本书,她着实不知道。秦昭发话,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妾不记得了。”   声音软软糯糯,就像是裹了蜜糖的包子,秦昭咬了一口,觉得太齁了,不满意,“你不记得了,脑子动得那么快,怎么就记不住了。”   周云棠耷拉着脑袋,磨磨后槽牙,“记不住了。”   秦昭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将那股疑惑按回心里,手指勾着她的小耳朵就动了动:“坐近些。”   周云棠不敢违逆,稍稍动了动双腿,挨着秦昭坐下,眼睛瞄了秦昭一眼,“殿下有何吩咐?”   “周云渺,我不和你圆房,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圆房?周云棠听到这两字中羞得耳根子都跟着红了,双手在袖口里抓了抓,拿着周云棠就做借口:“不瞒殿下,妾的兄长说了您不会亏待妾,所以妾不急。”   不仅不急,我还希望殿下忘了圆房这件事。   “你兄妹二人给孤下套?”秦昭觉得怄气,眼中流泻出幽幽的光来,下意识就去戳着太子妃的脑门,“你最好保佑你那个哥哥长命百岁,他欠下孤的还有还清。”   修长的手指戳了几下,额头那块肌肤就红了,他觉得周云渺也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讪讪地收回手去。   周云棠感觉一阵疼,郁闷道:“妾替兄长还你,可好?”   “你拿什么还?”秦昭上下打量她一阵,从颤抖的眼睫到不堪一握的纤腰,不免就讽刺道:“那你这副小身板还?”   “不不不,殿下想多了。”周元棠忙挥着手,“哥哥做的差事我也可以。”   天晓得她喝了这么多年的药,虽说不伤身体,可男女欢好的事情还是免了。   再是如何做,也不会拿自己身体来还债。   太子妃的反应让秦昭的一颗心坠入渊底,周云渺入宫是做幕僚来了?想着就来气,“孤还有没有嫌弃你,你就来嫌弃孤,你别忘了你的本分是什么。”   周云棠被训得乖乖点头,“妾都记住了。”   阳奉阴违。秦昭唇角弯出嘲讽的弧度:“记住什么了?”   周云棠脑袋埋得更低,就差埋进衣领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秦昭不满意,伸手捏起她的下颚,声音里充斥着阴冷:“说话,你进宫是做什么的?”   周云棠不需抬眼就撞进秦昭阴狠的眸子里,修长的密睫颤了颤,脸色陡然转为苍白,“做太子妃、是殿下的正妻。”   “还有呢?”秦昭不满意,捏着下颚的手劲渐渐变大,眼看着那块白皙的肌肤转为红色,“周云渺,我们今晚回去就圆房。   周云棠浑然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直到秦昭松开她才缓过神来,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不高兴的人。   圆房?她是宣平侯世子,以后将会继承侯爵,圆房以后怎么办。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车外想起李晖的声音:“殿下,娘娘,到宣平侯府了。”   周云棠下颚处一片深红,与周遭肌肤行成对比,一眼就知道是被捏出来的。秦昭没有想到自己轻轻一捏就会造成这样,心中后悔得很,在车里暗柜找了药膏给亲自给她涂抹。   “你别动。”   周云棠僵持着身子,感觉到那只强有力的手落在自己的腰间,一刹那,就像烙铁一样烙上,烫得她立刻想坐起来,心口酥麻难耐,虫蚁咬舐。   她用力稳住自己,免得自己再惹恼了秦昭。   秦昭伏低做小给她伤药,怕自己力气大了,指腹抹了药膏轻轻磨砂那处淤痕。   他自觉满意,周云棠忍得辛苦,额间沁出满头汗水,秦昭伤药无异于上刑,折磨着她的身体心神。   外间等候的李晖不知里面的情形,小心地出声提醒:“殿下,侯夫人在候着了。”   听到这里,周云棠眉心涌起愁绪,浓浓得化不开,母亲来了。   秦昭收回手,对自己精雕玉琢的人尚算满意,自己掀开车帘就下车,回身伸出手,示意太子妃搭着他的手下车。   给足了太子妃的颜面。   侯府门口站着不少人,宣平侯夫人唐氏给秦昭见礼,眼睛巴巴地盯着车上,须臾后,一只纤细的玉手伸了出来,再是女儿熟悉的面容,心口陡然松了口气。   秦昭很会做人,牵着太子妃的手拾阶而上,一面同唐氏寒暄几句。   唐氏心神不定,眼神都黏在自己女儿身上,太子说了什么话,压根都不记得了,秦昭见状也没有停留,令人带他去周云棠的书房。   唐氏这才牵着女儿进入自己的屋子,将门紧紧地关上,握着女子骨节分明的手,焦急道:“你同太子圆房了吗?” 第6章 笔迹 亲近殿下   屋内光线本就黯淡,照得面上几乎光色,唐氏一句话让周云棠的面色变得苍白,渐渐地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粉红。   周云棠的反应让唐氏心中有了底气,并不是她心急自己女儿与太子的亲事,而是周家担不起欺君的大罪。小女儿莫名其妙地始终让她整日不得安宁,府门外见到太子风平浪静的神色,她才稍微安心。   “我明日就会回去,再去找找你妹妹,若是她回来了,太子妃的位置还需由她来……”唐氏话意一顿,抬头打量大女儿的反应,见她神色并无不平就安心道:“前几日有人说见到你妹妹,我已让人去看了,多半、应该会有消息。”   唐氏语气不确定,连同两个估算词,周云棠心中渺茫,但当着母亲的面却没有说出来,反而来安慰她:“殿下不曾为难我,我与他有三年没有见面,就算有疑惑也会慢慢打消,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妹妹找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妹妹周云渺失踪的事情颇为奇怪,成亲前半月的时候她整日来找自己玩,‘兄妹’二人在一起玩是寻常的事情,她只记得最后那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午时,她在书房歇下了,云渺陡然推门进来,不说二话就躺在她罗汉床上,赶都赶不走。   从小到大,她都是与云渺分开生活,因此,云渺将她当作真正的兄长,年岁大了以后,她恐自己的形态会露馅,对于云渺主动亲近都会选择回避。   当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就会选择冷脸将人赶走,那回她都发火生气,却不见云渺有一丝的伤心。   云渺反而拉着她的袖口,纤细的指尖摸到她的手腕,那双杏眸里更是漾过从未见过的澄澈,纯洁无暇,还有对未知道路的向往,云渺忽而感慨道:“哥哥若是女子,那太子妃肯定是你,我就选择去做我喜欢的事,从小至今日,我都被‘太子妃’三字困住了。我羡慕哥哥可以自由出入,可以自己做选择。”   虚无缥缈的话说来也是无用,她听得厌烦,若是可以,她还想做一个真正的女孩子,都将秦昭与烦心的宣平侯府的事情都抛开。   然在父亲战死的那刻,所有的事情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   听到云渺的感慨的话,她蓦地有了几分颓丧,安慰她一番:“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你放心,有哥哥在,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也不知云渺有没有听进去,话说完以后,云渺就露出奇怪的神色,小嘴里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然后就跑开了。   起初她是不明,等事态稳定后细细回想那日的事情就觉得颇有古怪。   云渺像是故意离开。   这样的想法一经生根后就迫不及待地发芽成长,但她不敢泄露一丝想法,这样的结局会带来特别大的影响。她更不敢让母亲知晓,告诉她你的小女儿是故意离开,故意将整座宣平侯府置于危险之中。   “母亲安心,长安城内有女儿在,断然不会让侯府陷入危险中,太子若再往封地寄信,您让人转交东宫,我到时随机应变。”周云棠从回忆中走了出来,不管是不是故意离开,对于眼前的困境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唐氏拍了拍女儿的小手,“辛苦你了,没有你,周家也要撑不下去了,你叔父又使人往你养病的地方打探,总想捏着我们的把柄。”   周家二房虎视眈眈十多年了,巴不得周云棠早就生病死了,好让他来袭爵。   周云棠眼皮都未眨一下,二房损计很多,大作用也没有多少,无关大雅,母亲总是害怕,也不知当年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让她扮作男孩子。   “再过几年等我弱冠就会袭爵就会好过多了,妹妹处一有消息,您就告诉我。”   唐氏急得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局面总好过寄人篱下,被二房压着好,她见女儿面色红润,星眸璀璨,比起在府上还要好些,感知太子还是顾念着兄弟情分。   周云棠安慰母亲一番,察觉时间不早就去书房寻秦昭。   侯府的构造与从前一样,假山流水,廊檐屋阁,就连她喜欢的海棠话都还在,一大片的花圃看着让人心情不知不觉间就好了起来。她站在花前,感受着这一切,海棠无香,有是只是浅淡的青草气息,干净又纯粹。   等自己情绪平复下来,她才走到书房,推开那扇紧闭的屋门。   书房里紧要的东西都随着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搬走了,留下是只有古籍书画,秦昭看到了也不打紧。   一排排书柜错综拍排开,袅袅的书墨香气让人沉浸在浩瀚的海洋里,走过第一排摆放大师字帖的书柜后就能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秦昭,懒散的姿态,自有一派清风霁月之感。   秦昭并非是满目冷肃的皇子,而是外在温润如玉,内心杀伐果断,她喜欢秦昭能将杀伐与宽容合二为一。   走近后,她轻轻出声:“殿下。”   秦昭翻阅书页的指尖轻轻一颤,他回头看着满目笑颜的小女人,清冷的眸子里漾过几许春风,不可否认,太子妃是东宫里面最好看的女子。他往一侧挪了挪,分出一半的位置给她:“坐下。”   语气比起前些时日要好过许多,周云棠眉梢弯弯,乐得在一侧坐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是一本地理志,她觉得奇怪:“殿下怎地看这些?”   “这里有点麻烦。”秦昭指着一点,“孤想在这里开建沟渠,将南山的水引过来。”   顺着秦昭的指尖去看,那是他们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地位过高,导致田地无水灌溉。当时秦昭不过十三岁,对当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遭遇动容。   过去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她装作不知此事,摇首否认:“您引水过来会消耗巨大的财力,结局尚不知晓会怎样。不如您交给工部,让他们想想办法。”   周云棠说话声音不大,小声小气,还带着自己的谨慎,听得秦昭耳根子一动,“你声音大些。”   周云棠脸色通红,双手置于膝上握得紧紧的,她不敢声音大大,就怕秦昭听出来她是周云棠,她红着脸垂下眸子:“殿下教训得是。”   “我教训你什么了,声音大些也是教训,真是矫情。”秦昭颇为不满,随手将地理志丢在一侧,这是周云棠之物,看着熟悉的笔记陡然想起一事来,“我们给周云棠写封信。”   周云棠心中咯噔一下,秦昭还没有打消疑惑。   “我念你写。”秦昭站起身来,袖口划过周云棠的臂膀,带来阵阵清风。   书房里无时无刻不备着砚台墨笔,只见秦昭亲自研墨,将一只毫笔递给太子妃,目光还在她修长的眼睫上扫过,“太子妃莫不是不会写字?”   秦昭是早就有心试探,还是说是无意之举,周云棠都没有时间去思考,她以左手接过毫笔,秦昭眄视她一眼:“你左手执笔?”   “左手写字尚可见人,右手不大好看。”周云棠红着脸,右手捏着左手手腕,将那股柔弱猛地压入心底。   秦昭面色冷凝,漆黑分明的眸子里风起云涌,盯着太子妃纤细的手腕去看,他怕自己一生气就会捏断那只手腕,“右手写,不会孤教你。”   周云棠听话,换了右手去写,落笔太重,以至于墨水沾透白纸,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极了横着走路的螃蟹。   秦昭气得眼睛就捏着那只手,女子娇软的体香涌入鼻尖,压退了心里的怒火,“太子妃不会写,就回去慢慢些,再将阳奉阴违这四字抄会。”   脾气发得有些莫名其妙,周云棠险些就扛不住他身上的威压,手腕上更是一阵发疼,她咽了咽嗓子才委婉道:“殿下不如教教我怎么写那四字,哥哥说殿下的字是最好看的,让我跟您学一学。”   夸一夸人,总是没有错的。   秦昭眼眸微微眯住,方才的怒火敛去大半:“你可比你兄长小嘴还要甜。”   周云棠不知该如何让秦昭消散怒火,想起云氏所言:必要时亲近殿下,或许能给自己解围。   亲近殿下……她慢慢摸透这四字的意思,作为周云棠,亲近无非是与殿下多说些好听的话,作为太子妃、作为他的妻子,亲近二字只怕就不是说些好话这么简单了。   书房内的气氛凝滞下来,春日里也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寒。   事态紧急,周云棠神色不改,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一用右手写字就会露馅,她体会‘亲近殿下’四字后就主动握上秦昭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秦昭怔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扫过那只细白又主动的手腕。 第7章 东宫司寝  东宫司寝是教授太子…………   秦昭作为太子见过不少女子,风情各异,妩媚若青楼女子,一颦一笑都能勾去人的魂魄;像东宫良娣般闺阁世家的女子,端庄矜持。太子妃这样‘勾引’的手段是他见过最差的,挠痒、拉个手腕算什么手段。   他已然有说不出来的嫌弃了,但送上门的兔子还是有必要多看一眼。   周云棠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劝服自己,碰上秦昭强有力的手腕后整个身子一颤,心口一阵酥痒,她努力稳住自己的手,装出妩媚的姿态,“不如殿下来教妾,如何?”   周云棠装男人是最差劲的一个,现在穿回女儿家的裙裳装太子非,形似神不似,说话声线带着颤音,听得秦昭心口不舒服,“周家不教你怎么取悦孤?”   极力稳住自己的周云棠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取悦?”   呆呆的样子让秦昭嫌弃起来:“看来真的没有教你,回宫找司寝教你,回宫吧。”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周云棠来不及多想就小跑着跟上秦昭的脚步,同唐氏打过招呼以后就向正门走去。   秦昭事务繁忙,今日出来半日已是不可多得,她不好再要求他再多些时日。   太子车马就在外间候着,等主子上车后,继续扬起马鞭往宫里走。   周云棠不敢说话了,哪怕秦昭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都假装不知道,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熬到含秋殿前,匆匆忙忙和秦昭行了礼,脚尖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秦昭望着一侧空空的坐榻后摸不透太子妃的意思,周云渺与他的亲事是多年前定下来的,按理,该学习的都已经学习了,不该那样懵懂无知。   太子端坐不语,眸色冷凝,李晖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就在一侧等着。   等了不知多久的时候才听到祖宗发话了,“回明德殿。”   明德殿内李侍郎早就等候多时了,太子从外间大步走来的时候他忙迎了过去:“臣见过殿下。”   “你来了,昭应县的事有眉头了?”秦昭觉得热,令人打开窗户,将外袍又脱了下来,露出有力的腰肢。   李侍郎将自己拟定的策略呈交给他,一面细细回答:“治病就需从根部治,症结在于百姓,赔偿百姓损失,让他们知晓县令的为难处,接着上一封万言书至陛下处,如此怎么定夺就是陛下的意思了,与殿下关系不大。”   “你这想法……”秦昭欲言又止,太子妃今晨的意思也是这样,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万言书。李侍郎身在朝堂上,能想到万言书不是什么惊讶的事,而太子妃是闺阁女子,发应竟还快些。   周家给他送了位什么样的太子妃过来了。   秦昭无端停止,阴冷的眸光笼罩着李侍郎。李侍郎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了,便道:“殿下,可有不妥?”   秦昭沉下的面容微微缓和,当着臣下的面色就将疑惑暂时按了下来,吩咐道:“那你去办,着人去办,不需你自己出面,记住,切勿留下把柄。”   “臣知道。”李侍郎领命,脚步不停地退了出去。   殿内留下的秦昭走到书柜后面,将暗格里的书信都取了出来。周云棠离开后,每月至少给他写一封信,时而是地域风情,时而是些许趣事,偶尔会提及朝堂大事。   周云棠为人谦虚,字迹也甚是规矩,学的是颜体。   棕色的檀木盒子里摆了几十封信,秦昭翻开最近的一封信,是大婚前收到的,信中无不是对幼妹的担忧,东宫波澜诡异,希望他对周云渺多加宠爱。   这位太子妃给他太多的熟悉感,若是周云棠假扮的,那么真的去了何处。   对照着最后一封信,他提笔写了封信:云棠亲启,一别三年,兄长心有挂念……   信封以蜜蜡封好,命令心腹赶在唐氏回到封地前送去。   秦昭令人去送信,周云棠坐立不安,取悦就是圆房……一想到这件事坐也坐不稳了,成亲前她有所疏忽,忘记了太子妃是要同太子同房的。   她紧张得不行,云氏反而开兴:“太子妃怕什么,圆房是必然的事情,做太子妃可好过宣平侯世子。您想想,日日不宁,又以男装见人,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您又知晓太子的习性,何愁将来不得他喜欢。”   周云棠狠狠一皱眉,“我做成了太子妃,侯府怎么办?”   云氏向外张望一眼,谨慎道:“您可做世子,姑娘也能做。难不成同房后您还要走不成,您要想开点,不如走一步是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周云棠微微摇头,显然不认同云氏的话。侯府世代忠良,忠诚于陛下,她作为父亲的孩子虽说不能上战场,可将来入仕还是有必要的。再退一步说,若是将来自己的身子不容许她为官,在封地‘娶’妻也成,侯府的前程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如何都不能断送了侯府的前程。   云氏又劝了几句,周云棠依旧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无措的时候,钟良娣来了。   钟家原是宣平侯的下属,宣平侯死后,钟良娣的父亲钟副将就领了兵,但钟副将的本事不如宣平侯,未能成大事,反通过皇后将女儿送进东宫。   钟良娣比太子妃大上一岁,模样随了父亲,眉眼隐着英气,今日来含秋宫穿了葱倩色对襟小袄,款款走来,裙摆不起波澜。   可见闺房规矩是好的,周云棠自叹不如,若不是时刻提醒自己,只怕早就像男儿家般行走说话了。   人至跟前后,她慢慢想起一事来,钟副将卸了兵权,在步军内领着一职,这些年似乎是不如以前给宣平侯做副将时风光。   本朝崇武,边境战事不断,武将叠出,也战死不少。宣平侯当年就差一步就将夏兵赶出百里,可惜最后一战着了道,身陷囹圄。   钟良娣步子夸得极慢,步步生莲,让周云棠惊叹不已,在钟氏行礼后,她立即唤起:“钟良娣免了。”   “娘娘还与从前一样,对妾这么好。”钟良娣笑意温婉,扶着宫女的手在一侧坐下。   “良娣客气了。”周云棠心中敲着鼓,云渺与这位良娣好像并无来往,哪里用得着从前二字。   钟良娣捂唇轻笑,姿态婉婉,“我去岁给您的贺礼是妾亲手做的刺绣,您还回赠给我一方帕子。”   周云棠淡笑着应下了,对于女子所想,她确实不大明白。最多,她只能摸清秦昭的性子。   比如秦昭当众皱眉,就意味他想要发脾气了。   秦昭抿嘴,即将到来的就是他拂袖离开。   还有秦昭有个秘密,就是枕头下放着一把匕首,削铁如泥,为的就是保护自己。   但钟良娣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面对未知的形势,她都会选择淡淡一笑,“良娣的绣活很好。”   “您客气了,得您一方帕子,妾也是欢喜得不行。只是今日家父旧疾犯了,妾想出宫见一面,唉。”钟良娣眼眶红了些许,望着太子妃的双眸染着水雾,楚楚可怜。   东宫妃妾轻易不可出宫,除非是秦昭亲自点头的。   周云棠靠坐在座椅上,肩腰细弱,放在扶手上的玉手葱白又细嫩,她轻轻揉着眉梢,“良娣的想法很好,可是我听说您父亲是犯错被殿下罚了。我去说话也是可以的,只是良娣觉得我好欺负,一上来就拿往日的情分压我,这恐怕不好。你若不说之前的事,我或许还会帮你。可是现在,不行了。”   太子妃瞧着柔弱不堪,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吹了,出口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钉在脑门上。钟良娣未曾料到被这么直接拒绝了,太子妃又开口说话:“不过往日情分也在,你既然开口了,我就得做戏什么。良娣可以自己过去的,我让宜云领着你过去,可好?”   宜云是太子的人,也代表着太子的意思,钟良娣喜极而泣,起身给太子妃道谢:“娘娘大恩,妾铭记于心。”   云氏皱眉,不知太子妃的意思。   宜云谨遵太子妃的意思,领着钟氏往明德殿而去。   等到人走远了,云氏端了一盏茶给周云棠,瞧着那双纤细的指尖搭在白瓷的玉盏上,担忧道:“老侯爷死后,钟家可没踩,如今也是他们的报应,您怎地还帮她。”   周云棠浅浅饮了一口茶,樱唇沾染着水色,亮晶晶像是红色宝石,“太子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宜云过去就说明钟氏先来我这里,再去明德殿,这就说明是我应允的。我为何应允,你以为太子不知道?我若真有心帮助,就该亲自去明德殿给她说情。这样一来,太子就明白我是被迫的。踩着我的颜面去找他,钟良娣是情急下走了死棋。”   云氏这才明白过来,喜道:“您的性子还真是适合东宫,若是姑娘过来,肯定会着了钟良娣的道了。”   适合?周云棠露出无奈的笑容来,桌上放置着新做出来的糕点,她轻轻咬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将嘴里的苦涩冲淡了。   并非是她适合这里,而是她在东宫待了许多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昭。   这时外间忽而传来禀报的声音:“娘娘,姚司寝求见您。”   周云棠手中的糕点忽地就掉落在桌上,白嫩的掌心染了些许碎屑。   东宫司寝是教授太子如何行床\\笫上的事情。 第8章 小骗子。 不疼。   东宫司寝样貌姣好,走路乃至举止都很规矩。周云棠同这位女官见过两面,每回都是皇后派遣过来的,宫里有规矩在,皇子将要成年的时候都会令女官前来教导床.笫欢好之事。   每回事情过后都会喝一碗药,避免怀有子嗣,秦昭碰没碰她还是件未知之事,但是让她来教导自己,周云棠无法接受。   “臣周静见过太子妃娘娘。”   云氏见她过来,心里有些拿不准太子的意思。按理说教导的事是周府的事情,但事发突然,这些事根本来不及去做,可见,是太子不满太子妃了。   看看司寝教些什么内容。   周云棠几乎是浑身发麻,司寝之前伺候秦昭的样子是见过的,虽说秦昭最后令人离开,可那幕回想就让人头疼。   “起来吧,殿下令你过来的?”   周静大胆抬眸,一眼就顿愕,瞬间就定在原地上,几息后忙低头道歉:“娘娘容貌惊艳,奴唐突了。”   “无妨,殿下令你来做什么的?”周云棠不计较她的恍惚,司寝当算是秦昭的第一个女人,碍于身份才低人一等。这么多年来,秦昭身侧的人都见过她。   周静垂眸,回道:“太子妃若有困惑,奴可为您开解。”   “没有。”周云棠立即拒绝了,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缓下语气:“我没有困惑,劳你走动一番了。”   “娘娘,殿下的吩咐,奴不好违背。”周静为难道。   周云棠依靠着迎枕,纤细的手拂过眉眼,细细揉着酸疼的鬓间,每日想着怎么隐瞒身份都已经为累了,如今还添加一桩麻烦事。在宫里多年,学习的都是为政之道,女子的事碰都未曾碰过。   赶鸭子硬上架,也真是难为自己。   周静察觉太子妃的抵触,粉红的脸蛋已然红若晚霞,自己不敢过于强硬,轻轻道:“娘娘,您若难以启齿不需说,奴这里有些书册,您看看就成。”   周云棠立即应下,“可,拿书来,你去伺候殿下。”   “娘娘稍作等待,奴去取来。”   周静躬身退了出去,云氏晦暗的眸色渐渐恢复清明,心中有了一番计较,“这位周司寝很守规矩,我打听过了,太子殿下未曾碰她,就连各位良娣处也鲜少过去。”   “殿下不近女色,不然皇后也不会这般愁苦。”周云棠心中不起波澜,秦昭心中只有朝堂政事,毕竟其他几位皇子虎视眈眈,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过多久,宜云就回来禀告,“娘娘,殿下罚了钟良娣,半月不可出宫门。”   云氏笑了,周云棠不动声色地压下那股诧异,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把娃着玉石,笑了笑,问宜云:“我有一事觉得奇怪,钟良娣的父亲怎么惹了殿下不高兴。”   宜云颔首,禀道:“钟指挥使卖了几个官,闹到殿下面前,殿下就罢了指挥使的官职,罚在府里思过,这几日钟良娣在四处求情,前几日求到皇后面前了。皇后没答应,钟良娣就来求您了。”   周云棠见过钟良娣的父亲,眼高于顶,爱结交权贵,这个时候竟没人求情,想来钟家的运势也到头了。都不用她出手,自己就先作死了。   周云棠没有再想这件事,转头去绣自己的绣面。云渺绣工好,海棠花在她手下栩栩如生,这些虽说是闺房中的事,有备无患,也得学一学。   太子妃苦心刺绣,钟氏回宫后却是凉得彻底,回过头来才知晓上了太子妃的当,坐在榻上全身发抖,气恨在心,随手将茶盏摔得粉碎:“周云渺,贱、人。”   宫人垂首不敢言,立在一侧屏息等候。   钟氏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全身的颤抖,明艳姣好的容颜更是阴云密布,眼底漫出显而易见的恨意,“我就不信,斗不过你。周云渺凭什么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我努力那么久,讨好着皇后才得来进入东宫,不能、不能就这么输了。”   她屏退宫人,翻找出去年周云渺给她送的那方帕子,上面绣着海棠花瓣,修长的手指狠狠一捏,皇后不喜欢周家、不喜欢这位毫无背景的太子妃,她就不信,皇后听到那样的秘密会不生气。   将帕子放回原地里,钟氏便又恢复原样,周家式微,且看周云渺怎么稳得住。   ****   周云棠没有料到在宫里没有秦昭的宠爱,日子竟是那么不好过,皇后隔三差五说些刺耳的话。   一日里说东宫没有子嗣,要想给秦昭选些后妃。   又说秦昭瘦了,是太子妃照顾不周。   前几日又说钟良娣委屈,让她为着姐妹情谊去求秦昭将人放出来。   今日一早云氏收到侯府来的信,秦昭写了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去她养病的地方。   侯府没有办法,只能拖延着信使,希望她来解决此事。   云氏建议道:“不如您写信给他们,让他们转交信使。”   “不可,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更会令人起疑。”周云棠不肯,微垂眼眸,心中极为通透。秦昭鲜少给她写信,这个时候必然存了试探的心,云氏的话肯定就是跳入太子的坑里。   云氏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先按着别动,便道我病重无法起身,双手颤颤握不住笔。”周云棠将手中凉透的茶放了下来,东宫里的事闹得她无法分神,险些忘了大事。   云氏点头,匆匆下去吩咐。   黄昏的时候,秦昭破天荒地走进含秋殿,李晖手上捧着一只锦盒,只见他笑着走近,“娘娘,太子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他脸上的讨好之意太明显,乃至于周云棠错过秦昭面上淡淡的打量,衣袍上的蟒纹显出几分威压,将他玉面上的笑冲散了。   周云棠几乎不敢面对秦昭的眼睛,低眸错过李晖的暗示,今日趁机将殿下留下。   “昭应县的事情解决了,你的提议不错。”秦昭故作大方道,眼睛在她一双眼上打量,“抬起眼睛,看看孤。”   周云棠听话地抬眸,眸色里潋滟着动人的光华,冲着秦昭虚虚一笑,“妾谢殿下赏赐。”   “虚伪。”秦昭一眼就戳破她虚伪的面孔,旁人感谢早就欢天喜地,唯有她小声小气地道谢。   殿内气氛一时僵硬下来,李晖急忙谄媚地笑说:“娘娘,东珠不好得,殿下将库里的都拿来了,就算皇后娘娘处也没有这么多。”   周云棠知晓东珠稀有,但是她的感知很迷惑,为何要送东珠?   太子妃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不满、又像是迷惑,看得秦昭跟着她一道迷惑,“你嫌弃了?”   “殿下说笑了,妾感激还来不及了,殿下可要用膳?”周云棠及时醒悟过来,秦昭的心思是好的。   面前的太子妃虚伪至极,小脸涌动着神秘的光色,胭脂色的袖口被小手捏得紧紧的,红玉光泽也是好看,他漫步走去。   秦昭高大的身躯将周云棠面前的光色揽得干净,从李晖的角度去看,好像是太子出手将太子妃紧紧地拥入怀里,他识趣地领着人退出去,又同云氏说话:“您还是去吩咐厨房备膳,还有让太子妃主动些。”   后妃争宠的手段叠出不穷,光是那几位良娣还会时不时来个偶然遇到,见到太子来了就拼命将人留在宫里过夜。   这位太子妃也是清奇的人物,一不争宠,二不关心殿下,整日留在含秋殿里,难不成殿内还能变出太子殿下?   殿内的秦昭一身寒意,被她的神秘所蛊惑,又见到她小白兔般顺从的乖巧,眉眼涌出几分温润来,不知怎地,这位太子妃与后宫的女人极为不同。   若非与周云棠一样的面容,他也不会嫌弃。   可惜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如何下口。   见识到小白兔乖顺的样子后,他在一侧的圆凳上坐下,目光略过一侧的书信,“哪里来的信?”   周云棠头皮一紧,秦昭未曾踏过含秋殿,今日猝不及防地过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立即走至他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封信,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漫起羞意,“母亲寄来报平安的。”   秦昭从未见过她如此娇嫩的样子,樱唇微抿,含羞带笑,惹人怜爱,心神微一恍惚,就见她小手勾着自己蟒袍的袖口,若隐若现的不知名香气涌入鼻尖。   周云棠一手扣着秦昭的袖口,另外一只手背到身后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信藏入袖口里。   做得悄无声息。   秦昭望着那只小手慢慢地挪动,圆润的指甲上透着樱草色。   忽然,那只手收了回去。   周云棠规矩地站在一侧,目露晨光,淡淡的笑意隐于眉眼上,秦昭略有失落,却也没有声张,抬眼时桌上那封信不见了。   小骗子。   未经思索,他蛮狠地伸手就将人拉过来,按坐在自己的双腿上,双手摸上方才挑逗他的那只手,啪地一巴掌打了上去。   清脆的响声让周云棠面红耳赤,不疼,就是太过羞耻。   秦昭强有力的手伸入她的袖口里,握紧那只纤细的手腕,不用力气就狠狠捏着那块嫩肉。 第9章 过来 秦昭心口一颤,不自觉地看向微抿……   秦昭不是好惹的,更不是好骗的。   周云棠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底晕出红来,秦昭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呢?”   “什么信?”周云棠说话的声音带了点鼻音,点漆的眸子里更是涌现出不一般的迷惑来。   秦昭捏着那只纤细的手腕,掌心紧贴着那处柔嫩的肌肤,恍惚觉得今日耐心很足,不如就同这个小女人耗一耗,“桌子上的信,拿不出来,孤就拆了你的含秋殿。”   周云棠低眸袖口的暗纹,不得不弯下腰肢面对秦昭,一张脸红若晚霞,手腕处更是疼得发麻,恼恨秦昭的力气太大。   低眉弯腰的怯弱模样,秦昭瞧着就讽刺道:“你觉得扮可怜有用吗?再不拿,孤就搜身,到时候丢人的是你。”   那双漂亮的眼眸低垂,心口狠狠一颤,搜身两字就像是一道惊雷闪过,不需秦昭催促就急忙将信塞至他的手中,“殿下。”   一封信就像一阵风一样塞进了手里,秦昭觉得她尚且识趣,打开信去看,是唐氏寄来的信,嘱咐她好好伺候自己。   “侯夫人的信,你藏什么?”他不满道。   “妾怕殿下多想。”周云棠的声音低如蚊哼,显然不敢再惹怒这位祖宗。幸好袖口还有另外一封信,不然秦昭看到信肯定会露馅。   秦昭好心情都被糟蹋了,将信随手丢在书桌上就起步离去,显然又不高兴了。   周云棠没有沮丧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将那封信置于烛火上烧了,待云氏进来,就只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娘娘在烧什么?”   “无事。”周云棠不想再提刚才尴尬的事,撸起袖口就看到一圈青紫的痕迹,秦昭的脾气还和以前一般当真不能惹。   经过一事后,她也能更好地去把握秦昭的性子,云渺一日不回来,她就一日不宁。   秦昭怒气冲冲地从含秋殿离开后,消息就不胫而走,藏也藏不住。   皇后在第二天就召见了秦昭,将宫里伺候的人都屏退,拉着他的手就问起与太子妃的相处,“你与太子妃成亲也有一月的时光,何时给本宫添个孙子。有了嫡长子,你的太子之位也更加稳固。”   其他几位皇子在秦昭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孩子,唯独秦昭,万花丛中不沾身,让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儿臣知晓,太子妃甚好,温柔贤惠,是个很好的贤内助。”秦昭应付着。   皇后听到这番话略有不满,“太子妃妒忌心重,才几日就将钟良娣害得禁足,她的小心思很重。”   秦昭不耐烦道:“后宫里的哪个女人没有小心思,儿臣要是位贤内助,能稳住的女子,不是那种哭哭啼啼遇事就害怕的女人。母亲说的那位钟氏,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清楚。见风使舵,当年能回踩宣平侯,以后也能这么对孤,母后还是趁早死了为钟氏说话的心。还有周家,周云棠养病,您就别去打扰。”   儿子因为周家再度顶撞自己,皇后整个人就不高兴了,“你、你为何盯着周家的女人,那个周氏能有什么用,能帮你联络前朝,还是稳住后院,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蛋罢了。”   “母亲还是关心父皇,听说他又纳了几位美人,比起儿臣,他才是您该要去担忧的,毕竟老来得子让人喜欢。”秦昭嗤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对自己的母亲也是不耐,深邃的眸子了漾着深渊般的晦暗。   皇后气得脑壳子疼,皇帝近来宠幸几个舞姬,还破例给了位分,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像是水中的莲花,嫩得掐出来水。   “提起这件事就头疼,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在我面前晃荡,赶紧生下嫡子才是你当前应该做的。”   秦昭打了招呼就离开,大步往皇帝的建章宫走去。   皇帝这些时日身体不好,但是还是没有忘记召宫妃来陪伴,给他监国的差事,却不给权力。   秦昭匆匆进入建章宫就见到年轻貌美的妃子恍若无骨头般倚靠着皇帝身上,手中拿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喂给陛下口中。纤细的指尖上涂着丹寇,鲜艳若牡丹花,配上身前那抹红艳的牡丹花,恍若从花中走出来一般。   见到此景,他不觉低下脑袋,见到那抹艳丽的眼色,脑海里不觉涌现太子妃泫然欲泣的模样,娇美美丽。   但矜持的太子妃做不出伺候人的举止。   皇帝见到太子亲自来了,屏退宫妃出去,拿起昭应县的奏疏便道:“这件差事你处理得不错,没有落下把柄,另外周家的世子病重多日,朕派了人去看望,未曾见到人。宣平侯为国捐躯,朕派了太医过去,太子妃那里你也多看顾着。”   皇帝与宣平侯当年是兄弟,登基也多亏了这个兄弟。皇帝重着情义,给周家应有的荣誉,只是周世子的身子撑不起来,一年里有大半的日子病着。   秦昭俯身应是,皇帝又仔细吩咐了些事,最后提到五公主招驸马的事。   五公主以前爱跟在秦昭身后,就为了多看周云棠一眼,后来周云棠因病回封地,三公主还哭了一阵,就差跟着去封地。   皇帝提醒秦昭:“周家出了一位太子妃,已然足够了。”   该给的就给,不该给的断然不会再想要。   秦昭却道:“周云棠身子不好,以药汤保着,心思敏捷,才识广,是个人才。五妹的眼光很好,但贤贵妃不会愿意的。”   周云棠的聪慧是皇帝见过的,身子也是经不住风吹,他又改了心思,道:“还是不行,身子太差,半道要是去了,岂不害了她。”   秦昭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目光落在一侧凭几上的药碗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皇帝觉得累了,摆手示意太子可以走了。   出了建章宫的秦昭想起周云棠那张时常带笑的脸,心中还是牵挂放不下,周云棠敢不见皇帝派遣的人可见身子是真的不好。这个人尤其是重面子,不愿被人见到狼狈的样子。   走回东宫的时候,看向含秋殿的方向,吩咐李晖:“去请五公主。”   ****   周云棠大多的时间都在研究苏绣,她这位妹妹闲来无事就用苏绣绣着帕子,钟氏都已经夸了,她若是不会,岂非让人怀疑。   苏绣落针不易,拿了这么多年的笔,初次拿针总是一阵不习惯。   幸好有云氏在旁提点,进步也算快,勉强绣出些花草来。   秦昭是个安稳的人,罚了钟良娣后含秋殿就安静下来,秦昭隔三差五就让人送些小玩意过来。   太子的东西都是好的,出手阔绰,让几位良娣一阵羡慕,就连皇后听后也是嫉妒,没办法,那是人家小夫妻的恩爱。   周云棠装了男人那么久,穿回女装后还是感觉不妥,举止拿捏,说话小心谨慎。   到了初夏的时候,秦昭让人做了几套夏衫送来,云氏高兴地让她去试试。   宫里的衣料都是好的,尤其是东宫,秦昭眼光毒辣,不是好的就不会要,平日里不露面,但得了好东西都会往含秋殿送来。   今日是料子恰好是苏绣所绣,她摸着云锦暗纹,柔软的料子触手摸着舒服,对襟的样式露出精致修长的玉颈,夏日里凉爽舒适。   对襟下以红色珠衫为内衬,内敛而奢华。   周云棠放下手中的苏绣绣面,脱下繁琐的宫装,露出纤细的腰肢来,望着铜镜里曼妙的身形后眼中的光色顿住。   没有宽大的澜袍做遮掩,她几乎都不相信自己就是原来的周世子。   云氏却没有看到她的烦恼,将那套精致的夏衫给她穿上。   夏衫单薄,布料柔软的衬托下,将周云棠身上的柔美尽数展现出来。   云氏连声喊好,宜云也跟着夸了几句:“殿下的眼光很好,这件衣裳是改制的宫装,听说耗费了绣娘一月的时间才得,瞧着简单,可内里却极为棘手。”   周云棠望着铜镜里的女子,眉眼一皱,默默叹息,她有些喜欢上做女子的滋味了,“殿下的眼光一向很好的,我很喜欢。”   云宜趁机道:“奴瞧着您近日好像在绣什么,不如以回礼相赠?”   秦昭确实很好,完美的丈夫,周云棠很感激他对自己的照顾,颔首答应下来:“好。”   衣裳合身,就不需要去改制,云氏就留了下来,给尚宫局的人发了赏赐。   秦昭是在晚间来的,踏着黑暗来到含秋殿,周云棠正在梳妆,乌黑长发落在肩膀上,单薄的寝衣紧紧贴着身子,乖顺柔美。   两人数日不见了,周云棠下意识就想穿上外袍,云氏却在这个时候退了出去,留她一人面对秦昭。   秦昭在床榻上坐下,对面的小女人就那么拘谨地站着,双手扣着自己的衣襟,好像很紧张。   “过来。”他不满意小女人的反应,呆呆傻傻,就像是痴儿。   听着秦昭不满意的语气,周云棠身子一紧,挪着脚步走近,“殿下。”   声线微颤,带着浓重的尾音,听得秦昭心口一颤,不自觉地看向微抿的樱唇。 第10章 拘谨 本是夫妻了,他为何要拘谨?……   太子妃衣饰都很素净,皮肤白净,低眉顺眼,像是受气的小媳妇。秦昭心里嗤笑,东宫里的女子见到他过来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就她例外,骨子里面子上都是不欢迎。   他不客气地扯着她的袖口:“孤给你那么多好东西,你藏着干什么,瞧你穿的多寒酸。”   周云棠被扯得袖口往前倾住,瞧着那双手嫌弃地扣着自己的衣袖,脑海里几乎懵了一下,她穿的都是云渺的衣裳。她二人身材相似,稍加改动也很合身,哪里就是寒酸了?   好吧,秦昭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只有一条路走,就是闷头道歉:“妾晓得错了,一定改。”   听她不说二话,秦昭又觉得一阵不耐烦,逆来顺受,就像一面团子,你想捏成圆的还是方的都可以,自己连脾气都没有,气道:“周氏。”   周云棠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对这句‘周氏’有些迷惑,愣了会儿才应声:“殿下?”   秦昭到口的话又说不出来了,临时改口道:“东宫的事你也该管一管了。”   东宫与后宫是分开的,之前未曾有太子妃,是秦昭一力管辖。   “妾听殿下的。”周云棠波澜不惊,不动声色地按下惊诧,秦昭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他认可自己了。   秦眨不觉地皱了皱眉头,周云渺的性子与周云棠还真是相似,都是泥人,一点都没有性子,“明日你与李晖接手,另外再过几日是四弟的寿辰,你与我一道过府。”   四皇子今年十九了,定了昭平侯府门的嫡长女,将门虎女。这就是皇后意不平之地,四皇子的岳家对他有大的助力。秦昭的岳家什么用处都抵不上。   周云棠应下了,秦昭也没有留下用晚膳,领着人又离开含秋殿。   云氏见到一行人离去,心中急得不行,进殿就同太子妃说道:“您怎地不留下殿下?”   “留他做甚?”周云棠兴致缺缺,四皇子与她经常在一起射箭,见面肯定会引起怀疑。   走到铜镜前坐下,望着那抹俏丽的身影,心中感叹须臾,想起秦昭赐下的珍品珠钗,一狠心就想用脂粉收拾来掩盖妆容。   翌日,李晖当真领着东宫伺候的宫人来给太子妃请安。   周云棠自觉不是随意好拿捏的人,吩咐李晖进来,拿着账簿核对一番,李晖就坐在一侧喝茶,宫人就盯着烈日站着。   不管是哪一宫的账簿都不会干净,从账目也能看清些东西,比如衣料布帛支出,脂粉需要的银子,哪宫最多,秦昭赏赐谁最多,能看出他宠爱谁。   翻遍了账簿后没有看到秦昭赏赐她的那些东西,她好奇问李晖。   李晖笑意盈盈,“那是殿下私自给您的,不算在内。”   周云棠颔首,秦昭有五位良娣,都是世家重臣的女儿,钟氏算是失宠了,其父所为让秦昭丢了很大的颜面。另外还有几位来请过安,各有心思,各有手段。   从账面上看来秦昭雨露均沾,有东西都会送去一份,没有偏爱。   明面上就是干净,可暗地里都明白,秦昭不喜欢他们。   皇帝贪恋美色,后宫佳丽三千,秦昭不同,这些良娣都是皇后主动选入宫,若非有婚约在,早就给秦昭选了太子妃。   周云棠离开前就见到孙良娣进宫,婀娜的女子,身材曼妙,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可惜秦昭一眼都没有看,同她说:“孤不喜欢那些女子,难看死了。”   孙良娣的祖父是东宫詹事,秦昭给了他颜面才没有拒绝,也知晓没有办法拒绝。   孙良娣满腹诗书,可惜过于自傲,入宫后也不会矮下姿态来讨好秦昭。秦昭本就不是陷于女色中的人,两人都不主动,秦昭就渐渐地将人忘了。   周云棠对其他三人没有任何印象,将账簿合上,唤了掌事宫人进来训话。   她对着名号来认人,因着在东宫里待过就轻易见人对上号,哪些人合用、哪些人不适合办差,最后简单吩咐几句:“我同你们一样都是伺候殿下,大事小事都是事。我只一句话,贪着、心思不正者,东宫不可留。”   宫人们领命,李晖在侧观太子妃从容不迫的气度后,心中微微震惊,这位太子妃与周世子是同样的性子,波澜不惊,骨子里却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拿捏。   他笑吟吟地同太子妃道别:“臣回去同殿下回命,您有事,以后吩咐一句就成。”   周云棠含笑着应声,吩咐云氏赏了些好东西给他,自己目送她离开。   权力转移后,她心中也稍微安定下来,等着两日后去四皇子府。   转眼就过了两日,秦昭未来,周云棠就让云氏给她换了一副妆容。   做了十几年的周世子后险些忘了女子的容貌可以用脂粉衣裳来掩盖的。   云氏只当她是想讨秦昭喜欢,没有问明缘由就亲自给她梳妆,奢华内敛,东珠做成的耳坠华丽又潋滟,对襟的宫装上以珍珠做样,脂粉以浅淡为主。   秦昭送来的金凤步摇也很夺目,搭着鸦羽的长发,让人眼前一亮。   秦昭踏着初夏的光色而来,玄袍衬托出他颀长的身材,玉带束腰,俊美无极。   他步入寝殿之际,隔着珠帘就见到妙曼的身影,衣裳他前几日送来的。七公主吵着要做衣裳,价值不低,不敢同皇后开口就俩央求他,想着周云渺是他的正妻,因此,他就顺便让人给添置了几套。   人靠衣裳马靠鞍,太子妃骨架小,柔软的衣料贴着身躯,柔美中带着华丽。   掀开珠帘后,小女人的美貌一览无余,秦昭眼中闪过惊艳,他的眼光真是不错。   周云棠缓缓近前,俯下身子要行礼,秦昭一把揽住她:“太子妃今日果然没有让孤失望。”   云氏欢喜,慌忙领着一众伺候的人退下。   秦昭的手本是规矩地揽着纤细的腰肢,渐渐地就失了控制,隔着单薄的夏衫就像触到柔嫩的肌肤,本想着不合适要撤回手,脑海里忽而闪过大婚时的场景。   本是夫妻了,他为何要拘谨?   想当然就搂紧小女人柔弱的身体,鼻尖恰好碰到她的侧脸,清新的香气瞬间就钻入鼻尖,很好闻。   周云棠害怕秦昭的靠近,又不敢推开他,颤颤地捏着拳头,沈吸一口凉气,“殿下今日很高兴?”   “四弟生辰自然要高兴些,你或许不知,他与你兄长幼时总是拌嘴,明明你兄长年岁小,偏偏转出一副大气的样子,气得他经常挥拳头打人。”秦昭唇角微微上扬,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肌肤若东珠的光华。   周云棠弯唇浅笑,被秦昭搂着以后心里反颤。其实小的时候秦昭睡觉特别不安分,睡前明明躺着,醒来以后他就能紧紧抱着自己,憋得她险些晕过去。   秦昭心情不错,美人在前,赏心悦目,登上马车的时候,钟氏在后面遥遥看着,眼中淬出一抹狠毒的光色。   马车离开后,钟氏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望着宫道上的灰尘,扶着宫人的手往中宫走去,“给皇后请安去。”   ****   四皇子刚建府不见,府门上的漆都是新的,巍峨的院墙让人不敢靠近,门口的兵士威武,刀戟惶惶,训练有素地来回巡逻。   太子的马车到后,四皇子秦暄在府门口候着,亲自上前去迎:“二哥。”   少年声音清脆,落地有神。   车内的周云棠心口一颤,连带着耳垂上的东珠都跟着晃动,显得弱小又无助。   秦昭先下车,同秦暄说了几句话后扶着太子妃下车。   秦暄身着喜庆的红袍,俊秀少年,身姿如山轩昂,未曾抬眼就笑着揖礼:“秦暄见过二嫂。”   周云棠轻轻颔首,“四弟客气了。”   闻声识人,秦暄诧异抬眸,面前的女子面容着实惊人,远山眉染着气质,雪肤柔嫩,小巧的鼻子恰是好看,两颊弥着淡粉,像是三月灼灼桃花。   他知晓太子妃是周世子的双生妹妹,笑着打趣道:“二嫂生得与周世子好生相似,不过您更为好看。”   “贫嘴。”秦昭笑着骂了一句,领着太子妃往里面走。   今日来客不少,路遇不少熟人,周云棠一路都忐忑不安,不知今日的妆容可能欺瞒世人。   秦暄一路上都在止不住打量这位太子妃,心中颇为奇怪,面上装作无事,进入厅堂里后,不少人都来见礼恭贺。   尤其是见到初次露面的太子妃都好奇地打量着,太子妃丽色惊人,犹胜多人。   秦昭要与众人射箭,恐这个面团遭人欺负,索性将人一道带去。   场地在园子里,空出一大片地界来,摆着许多箭靶,秦暄拉弓的时候,余光扫过一侧端坐的女子,箭头忽而失了准头,没有射中红心。   其他人不免惋惜,远处几名女子走来,周云棠随意扫了一眼后吓得一颤。   缠人的五公主来了。 第11章 安分些 酒气喷在耳廓,烫得周云棠频频……   五公主为尊,身后跟着一群莺莺燕燕,五彩斑斓的裙裳就像是百花盛开,艳丽非凡。   秦暄早就见到一行人走来,亲自放下弓箭迎了过去,就在这时秦昭一箭射中红心,众人欢呼见好。太子妃亲自拿着帕子走过去,纤细如玉的手腕就这么划过秦昭的眼睛,见到胳膊上雪肤后,眼睫微微一颤。   太子妃亲自给太子擦拭额头汗水,其他人识趣地退避三舍。   太子妃今日的装饰清新自然,压过众家贵女一头,尤其是耳坠上的东珠,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再看她眉眼上的柔和,星眸中只映着太子的容貌,贵女恍惚明白过来,太子妃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不准她们靠近太子。   五公主领着众人行礼,秦昭微微颔首,顺手就牵着太子妃柔软的手腕,笑着同五公主说话:“你今日来得晚了些,这是太子妃周云渺。”   “大婚那日听说二哥不喜欢太子妃,今日瞧着不像那么一回事。”五公主秦知澜目光紧紧落在太子妃熟悉的面容上,将那股诧异压进心头,好笑道:“二嫂和周世子的相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知您穿上澜袍是不是和世子形态举止一般无二呢?”   “公主说笑了。”周云棠熟悉秦知澜的性子,说出这句话就证明她也起疑了,人前不露怯,秦昭就在身侧,自己向他肩际靠去,半个身子倚靠在秦昭的身上。   笑意绚丽,柔弱无骨。   秦知澜被她悄然的举止微微惊到了,周云棠待人温和,举止谦虚,断然做不出缠人的姿态来。   其他女子更是被太子妃的容貌惊到了,再见太子妃依靠太子,太子宠溺的模样后都打消了今日想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想法。   周云棠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五公主,秦昭更是看在眼里,趁着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装作转头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说一句:“太子妃这个时候粘着孤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稍纵即逝的停留被秦暄看在眼中,身后的五公主引着诸位贵女往休息的亭子里走去,秦暄瞧过一眼就当作没有看见,拿起弓就要搭箭。   被秦昭警告的周云棠暗自心惊,捏着锦帕的手微微发颤,依旧选择站在秦昭的身侧,不肯往休息的亭子走,甚至主动接过一侧婢女手中的凉茶,亲自递给秦昭:“殿下想必也是累了,饮口茶润润嗓子。”   远处亭子里的秦知澜密切地关注着两人的举止,太子妃伺候太子的动作里透着一股娴熟,不像是新婚夫妻。   有位身穿樱草色裙裳的女子先说话:“殿下,这位太子妃与周世子相貌极为相似。”   秦知澜余光睨了一眼,晋国公的嫡长女吴晚虞,性子温软,知书达理,她温温一笑道:“是吗?我觉得不大像,太子妃是女子,相貌惊人,你看她对二哥照顾就是正妻该做的事情。”   吴晚虞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刑部侍郎府上有对孪生兄妹,相貌差得远了。虽说周世子离开长安城三年了,可是三年前的模样,我们都是记住的。”   亭子四面穿风,凉凉的风吹动着鬓发。秦知澜作势挽起落下的碎发,装作无意道:“你还记得周世子的相貌,我都忘了,你不会还惦记着周云棠吧?”   “您又说笑话了。”吴晚虞粉面一红,面上多了些虚笑,“臣女随口一说罢了,再者皇后的心思,您也该知道的。”   皇后惦记着晋国公的支持,世家都有些心数,都不愿揭破罢了。   秦知澜装作不知也不去接话,抬眸去看着远处形影不离的两人,不知为何,有着与从前相似的感觉,周云棠回来了?   远处的秦暄屡战屡败,就在这个时候其他皇子也来了,大皇子封了肃王,领着其他子弟浩浩荡荡地就来了。秦昭觉得没有意思,在人来之前就牵着太子妃先行离开。   秦昭则去迎肃王等人,揖礼的时候,肃王看向离去的一行人,“那是谁?”   “太子妃不适,太子送她去休息。”秦暄随口扯谎。   肃王没有多作计较,离开的秦昭领着太子妃走向湖畔,湖边的凉风吹得满面生凉,倒没有比试的时候热。   周云棠知晓秦昭远离肃王等人,与从前还是一样,一面走一面想着怎么劝谏秦昭不要使小性子,毕竟皇帝是喜欢兄友弟恭的场面。   秦昭早就松开她的手了,盯着烈日,她主动引着秦昭往树荫下走去,路上也斟酌着语句:“兄长常说肃王殿下先封王必有过人之处,尤其可见陛下是喜欢他的。”   秦昭是男子,比不得女子体寒,热得额间生汗,听到这番话后眸色陡转阴森,“你什么意思?”   周云棠手中还捏着方才的帕子,未曾多想就垫脚给他轻轻擦拭,一面低声诉说:“您这么不给肃王面子就是不给陛下颜面,不如您就做些陛下喜欢的事情,到时兄友弟恭,陛下欢喜了,也觉得您长大了,届时就更加看重您。”   周云棠比秦昭矮了不少,擦汗的时候就紧紧贴着秦昭的胸口,淡淡的香气就像一把钩子一样勾着他的心,一身燥热也跟着去了大半,寒凛的眉眼转作温和如玉,瞧着她的眉眼也多了些满意。   两人身高差了些,擦拭的时候扬着脑袋,漆黑如玉的大眼睛里涌动着湖水的澄澈,没有任何恶意,以他的角度恰好能见到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一览无余。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周云棠做男子不知懂得保护自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默默地收回胳膊,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低着脑袋,“殿下成亲了,就该成熟些。”   “孤知道怎么做,不需你教。”秦昭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扬首面对自己,“周云渺,不要将孤当作愚蠢的。”   秦昭眼中深如古井,凛然无波,周云棠识得他的性子,也没有害怕,反淡淡一笑:“殿下聪慧、殿下是妾见过最聪慧的男子。”   “小嘴挺甜的,算你识相。”秦昭冷哼一声就松开她,大步往前院走去。   周云棠提着裙摆跑着步子跟上去,气喘吁吁。   走过百步后,秦昭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周云棠这才喘了口气,稍稍平息自己的呼吸。   午时筵席设在湖畔,湖面清风荡漾着涟漪,未出阁的女子以屏风做挡坐在一侧,太子妃陪同太子坐在一案,秦暄作为主人家,宣布开宴。   宴上少不得歌舞,舞姬作舞,身姿轻盈,柔软的腰肢对折,露出肚皮。   秦暄觉得不好,唤退了她们,提议行酒令。   秦知澜不肯答应,“我们不善饮酒,醉了又如何是好,不如就作诗?”   “为何要作诗,岂非无趣,不如就喝酒,你们女子看着就是了。”肃王皱眉。   兄妹二人一番对话后,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秦暄忙打圆场,“不如你们作诗,我们饮酒?”   周云棠不动声色地轻轻抿了口酒,身侧的秦昭冷若冰霜,显然是对肃王孤立五公主不满,她悄悄在食案下拽了拽他的袖口,示意他莫要生气。   秦昭趁机捉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狠狠一捏,眼睁睁地看着她红了眼眶,自己勾了唇角:“你安分些。”   周云棠委屈,到底是谁该安分些。   好心当做驴肝肺,砸了四皇子的场子,届时他没了面子。   秦昭微微侧身,脑袋靠着她的肩膀,掩袖告诉她:“肃王在砸场子。”   酒气喷在耳廓,烫得周云棠频频蹙眉,恨不得将这人推开。 第12章 热不热 抿唇凑了过去。   初夏的风带着阵阵清爽,拂过面上,漾过眼眸,怡然清新。   肃王几句话就让人众人不敢随意说话,秦暄退而求其次地让歌舞继续,算是解决了困境,只是这么一来,女孩子都闹得不开心。尤其是五公主,更是憋着一肚子气离开四皇子府邸。   宴席散了之后,肃王等人还留在府里玩,贵女们随着五公主等人离开。   周云棠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中,肃王作为长子,出生就很得皇帝喜欢,加上二皇子夭折,过了数年后,嫡长子秦昭才出生。皇帝几乎是将肃王养在身边的,旁人的情分自然就比不上了。   秦昭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午后烈日袭人,秦暄安排了一间清凉的阁楼,他领着东宫众人就暂时歇息。   珠帘撩起来就见到遮挡视线的花梨木的缠枝时景屏风,阁楼通明而干净,布置得朴素简雅,太子妃依靠着软榻,身上半盖着毯子,恰好遮掩纤细的腰肢。   周云棠捧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余光落在一侧端坐的秦昭身上。   秦昭脊背□□,坐在圆凳上,双腿修长有力,定睛看着太子妃,杏眼桃腮,纤细的玉腕处带着红珊瑚手钏,红玉雪肤,白玉无瑕。   一个正大光明地看着,一个心有余悸地偷看,都是心不在焉。   不知这样多了多久,外间传来婢女的通报声:“殿下,四皇子来了。”   秦昭这才懒洋洋地起身离开,掀开珠帘,大步往外走去。   秦暄站在柱下,面色带着几分难看,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在意,谁让你定了晋国公家的亲事。”   “罢了,我来找您,是想离开长安城一断时间,昭应县赈灾,父皇令我过去盯着。”秦暄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秦昭深邃的眸子被日光照进几丝缝隙,想起近日朝堂上的事情,县令虽保住官职,可受灾的百姓还需朝廷处理。肃王的舅兄是平远侯的长子,想与晋国公见联姻,等同就是肃王多了一臂力,谁知皇帝将这门亲事给了秦暄,肃王等人心里不服,暗地里给秦暄使了不少绊子。   “仔细些,今日的事情不需你出面,五公主就会闹到贤贵妃那里,父皇问起来,你就谦逊几句。”   秦暄憋着一肚子气,也听话没有多问,同太子说了些话后就离开阁楼。   屋里的周云棠早就昏昏欲睡了,书脱了手,搭在了榻沿,秦昭走过去拾起,目光落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   书放置在一侧后,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午后的风吹得人泛起困倦,软榻不大,周云棠一人躺着绰绰有余,秦昭就躺不下去了,可屋里没有第二张榻。   索性脱了靴,伸手将周云棠抱了起来,自己躺下后再搂着人睡。   秦昭睡了大半的位置,周云棠就躺在了他的臂弯里。   午后时光一瞬即逝,周云棠是被热醒的,睁开眼就发现不对劲,腰间多了只厚重的手臂,秦昭俊秀的眉眼就这么闯进自己的眼睛里。   来不及惊呼,秦昭就这么睁开眼睛,“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红?”   周云棠口干舌燥,秦昭的呼吸喷了过来,“殿下不热吗?”   “热吗?”秦昭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确实,都出汗了,“你热,孤不热,太子妃好似不愿亲近孤?”   说来奇怪,东宫良娣不少,不说共寝一榻,光是独处一室,她们都会主动投怀送抱,更别说这么僵硬着看着自己。   这个周家二姑娘太奇怪了。   秦昭心中的疑惑再度涌了上来,“这里就一张榻,孤就应该将你丢出去。”   周云棠到口的话又秦昭吓得吞了回去,樱唇蠕动半晌才轻声轻气地露出一句话:“妾不热了。”   秦昭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不动作。   男子的体热高于女子,秦昭又是习武之人,炙热的温度烫得周云棠每一处肌肤都在发热,要命的是秦昭带着威压的视线。   秦昭不好女色,但没有一个男人在抱着体软娇香的女子后而无动于衷,他是不好女色,而并非是不举。   眼看着周云棠没有动静后,他主动道:“大婚而不圆房,你就好像没有这件事,整日里没心没肺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眼里有孤这个丈夫吗?”   周云棠被压着不敢动,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秦昭的话说得很对,没有哪家妻子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对待不圆房这件事,她一狠心,就伸手揽着秦昭的脖子,抿唇凑了过去。   突然地投怀送抱让秦昭一阵,不说什么就将她松开,自己迅速跳下软榻。   周云棠恍惚了一阵,眼睁睁地看着秦昭匆促离开,忽而心中有些得意,翻过身子继续去睡。   秦昭不急圆房,她也不会急,就这么干耗着,等着云渺回来也成。   ****   远在千里外的宣平侯府中唐氏焦急不安,太子的信使不肯走,不见周云棠不肯罢休,耗了将近半月有余。   无奈下,她听从婢女的建议,找了一名与周云棠年岁相当、身材相似的女子躺在病榻上,外间设一缠枝屏风来做掩饰。   太子的信使换赵唯,与周云棠有过数面之缘,被唐氏请入一间隐藏在竹林的阁楼。   踏上阁楼就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进入楼内,一面屏风就挡住去路,里面隐约躺着一人,唐氏歉疚道:“世子不愿见人,您想说什么就说。”   赵唯紧凝屏风内的人影,行礼问安:“世子安好,下官是赵唯,奉太子之命前来探望您,另外太子妃在宫里一切安好。”   “有劳了,我这身子不济,面黄不说,蓬头垢面,带我给太子问好,请他多多照顾太子妃。”   屏风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已听不出原来的声音,赵唯不肯放过细节,又道:“太子问我,您上次说给他送去大家颜氏所用的砚台,为何不送了?”   屏风内忽而没有了声音,唐氏在一侧焦急地搓手,赵唯渐渐露出疑惑的神色。   “病的时日久了,我倒给忘了,不如赵大人给带回去。”   “好的,我定不辱使命。”赵唯满意道。   说完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唐氏匆匆将人送走,回来就将那人骂了:“从来没有什么砚台,你上当了。”   赵唯就是来试探的,这下回去肯定会出事,为了将事态的发展降低,她立即令人往长安去送信,让周云棠早做准备。   ****   回到东宫后,秦昭就忙得见不到人影,一连几日都没有来过含秋殿,周云棠也乐得轻松。   但周云渺依旧没有讯息,一日熬过一日后,秦暄在昭应县内玉玺,生死一线,秦昭得到消息后就带人赶了过去。   周云棠得到消息的时候,秦昭都已出了长安城,李晖留下照应着东宫。   兄弟情深,任何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周云棠起初也没有想法,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一日,云氏偷偷来传话,“娘娘,二姑娘有消息了。在昭应县附近,听说还有一男子同行。”   “男子同行?”周云棠豁然一惊,小脸惨白,心里有股不好的想法,“能带回来吗?”   云氏担忧道:“带不回来,二姑娘很灵敏,动静闹大了容易出事。”   周云棠心中的疑惑渐渐生根发牙,尖锐的指尖掐进了掌心里,“闹大了就会牵连整座侯府,你让人去安排,我亲自去将人带回来。”   秦昭也在昭应县,若是顺利,她二人也能各归各位。 第13章 传染 皮肤白得透明,那只莹润的耳朵就……   “你要出宫给昭应百姓祈福?”皇后略有不满,话语出口的时候发髻上的凤钗都跟着晃了晃,显然心气不顺。   周云棠扬首浅笑,不施粉黛的脸尤为明艳:“昭应县百姓有难,殿下亲自都去了,妾怎能在宫里独自享受。”   皇后挑不出理了,眼瞅着李晖就像门神一般站在殿门口,心里的话到嘴边又停了下去,转口就说道:“近日来太子不顺,你兄长的病可好些了?”   前后两句话没有丝毫牵连,听得人不大明白。周云棠细品之后发现端倪,笑道:“兄长身子好多了。”   “前几日我瞧见了吴家的姑娘,性子好、相貌也是好的,同太子也是一道长大的。”皇后笑意深了深,看着太子妃的目光也变得慈爱很多。   周云棠遍身发麻,对皇后的做法也有些嗤笑,秦昭纳妃也不是她能做决定的事情,敲打她没什么用处的。   “听说的好的。”   皇后等了半晌就这么一句敷衍的话,慈爱就转为不满:“太子妃想去多少日子?”   “祈福是心诚的事情,自然是要多待些时日,等殿下归来,妾再回来。”   皇后转了眼眸,眼不见心不烦,“随你,让李晖去给你安排。”   太子妃从座椅上起身给皇后道谢,领着李晖转回东宫。   一路上她吩咐李晖去办事:“我自己去骊山就成了,劳你在宫里守着,紧急的事就让人去传话。”   李晖认真听着,心里也着实奇怪,这位太子妃不在宫里好好待着,有福不会享吗?   周云棠无心顾及李晖的想法,将东宫事宜安排妥当后领着自己的人往骊山而去。   骊山上的寺是皇家建造,历来也只有皇家的人才可踏足,东宫的使者快马加鞭去送信。   骊山住持不识太子妃的面目,云氏领着人进去,而周云棠同周家的侍卫选择改道去了昭应县。   走过望仙桥后就可见昭应县的城门,门口紧闭,不准人随意进入。   马车停在城门外一里地处,周云棠脱了女子澜裙,改成了男子样貌,坐在马车里等着侍卫回来。   官道上烈日焦灼,气温陡然升起来,车内就像蒸笼样蒸得人难受,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侍卫打点一番,甚至暗地里动用宣平侯府与东宫的势力才勉强能进城。   昭应县靠近着骊山不远,许多官僚都喜欢来这个地方泡温泉水,因此,这里来往的人不少,当地百姓的生活不是很差。   进入城后,马车哒哒地行走在道上,两侧商铺都关了门,只有零散的几家店铺开着门,最热闹的街市都难掩萧索的景色。   周云棠觉得奇怪,昭应县就算是泄洪也不该这么萧索,秦暄来了这里后应当有所改善,难不成刺杀的事有什么隐秘?   侍卫挑了一间客栈,入住后,周云棠就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圆领的袍服恰好遮挡住玉颈,压住细腻雪白的肌肤,将泼墨般的长发以玉簪束起,眉眼以黛描粗,整个人就变得秀气,没有女子那股子柔腻风情。   在她沐浴更衣的空袭,侍卫周亥去问清城内的情况,回禀她道:“四皇子遇袭后药石无效,太子下令紧闭城门。”   “没有药,关闭城门有什么用?”周云棠随手拿起折扇扇了扇,额间沁出一层淡薄的汗水。秦昭这个命令有人让人摸不清缘由,她下意识就吩咐侍卫:“你去县衙查看一番,千万不可暴露行踪。”   周亥应声道:“那何时去找姑娘?”   “明日。”   周亥立即领命去了。   黄昏后的县城更显出几分阴森,空荡荡的街道上不见一人,就连灯火都不见一盏。   周云棠穿了一声黑色绣金的澜袍,腰间悬白玉,像是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走出客栈后,沿着无人的小道走到一排屋舍前。   昭应县比不得长安城繁华,邻家的院子相邻,星罗密布,靠近永安巷后就有周府的人来禀报:“世子,屋里的人没有出来过,我们是现在进去吗?”   “不成,现在进去容易惊扰别人,你们仔细盯着。”   夜晚清凉不少,阵阵风吹进袖口,沿着玉腕透入骨血里。   周云棠晚间来摸清情况后就迅速转回客栈,恰好遇到掌柜,掌柜好生提醒:“小郎君晚间就不要随意走动了,最近不太平。”   周云棠低首整理袖口上的折痕,装作不在意道:“城里为何变样了?”   掌柜朝着左右看了一眼,轻轻告诉她:“贵人在这里遇袭,京里来人就关了城门,听说病不好治。”   “不好治就该回京,躲在这里岂非浪费时间?”   掌柜悄悄说:“听说病会传给人,就一直躲着,不过这些都是私下里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您当心些。”   “好,我先回房去了。”周云棠掩藏住自己的震惊,迅速回房。   不久后,周亥赶了回来,敲响屋门:“世子。”   周云棠喝了一大杯水才让自己稳定下来,轻声道:“进来。”   周亥一进来就禀告:“县衙进不去,里里外外都是,属下本想夜探县衙,谁知连靠近都是不行。”   “那个病多半就是传人的。”周云棠忧心忡忡,秦昭还在里面,具体情况也让人分不清楚,眼下还是先找人云渺才是大事。   按下对秦昭的担忧后屏退周亥,躺在榻上,和衣而眠,辗转难眠,到了后半夜后不知哪里来的鸡叫声,吵得又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后起来去外间走动,同周亥一道出门后,没成想城内百姓都是紧关屋门,街坊互通的门也被关上。   除了能走人的主道,几乎没有人走动。   掌柜所言十之八九是真的,等用过早饭后,她领着人去找永安巷,刚到巷口就被兵士阻拦。   巷口处站了足足有十人,身披铠甲,手执长戟,周亥拿了银子去周转,谁知对方看都不看一眼,挥动手中长戟,蛮狠地赶人走。   周亥拿了银子也使不通,周云棠凝视着巷口的动静后,咬牙道:“去府衙,见太子殿下。”   这个时候唯有秦昭才能使唤得动这些人,兵走险招,只要见到云渺,她就是周云棠。   一行人转去县衙后,周亥持着宣平侯府的令去敲开大门,衙役见到令一刻都不敢耽误,迅速去传讯。   等过片刻后,就见到太子的心腹秦州疾步而来,见到周世子后俯身揖礼:“世子安好?”   听着声音就很激动,周云棠依旧是弱不禁风之色,身上黑色澜袍更是宽了不少,空荡荡的袖口下可见莹润如玉的手腕,但是这点不能让秦州起疑,他只知晓周世子病好了。   周云棠虚虚地笑道:“我有事想拜托你,实不相瞒,我有一好友被困永安巷,烦请你领着我家侍卫去救人,我这就去见太子殿下。”   周亥适时出来,冲着秦州行了半礼。   秦州立刻会意,使唤婢女给周世子引路,他即刻带着人随周亥离开。   县衙颇大,往后院走的时候,周云棠心口慌得厉害,孤注一掷,不知解局会是怎么样。   未至后院就见到秦昭,他也是从后院走来的,见到黑衣澜袍的少年后,眼中闪过深邃幽暗的光芒,随后止住脚步。   周云棠比之三年前长高不少,皮肤白得透明,那只莹润的耳朵就像面团,腰间纤细,那张脸……   秦昭顿了顿,眉峰粗狂,将那股细腻扫去大半,与太子妃差之不少,他稍微定心,走过去就抱起对方:“你舍得回来了?”   “殿下、您、松些……”周云棠被抱得措手不及,幸好来时用了束胸,不然这么一抱,秦昭肯定会发现秘密。 第14章 装上瘾了 周云棠快要哭了出来。   周云棠这么一提醒后,秦昭陡然想起这个伴读当初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多么决绝与强硬,当即松开她,“你还有脸来见孤?”   友好的气氛乍然添加了几分□□,满园春色也挡不秦昭的怒意。   周云棠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胸口上,心口微微松了口气,退后半步就冲着秦昭行了大礼:“殿下,臣有罪。”   县衙里还有不少人,伺候的婢女还有来回巡视的衙役,陡然见到少年人跪地大拜后都不觉停住脚步。   “你没罪,是孤强留。”秦昭冷哼了一声,转身就朝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秦昭的性子看似不讲理,可多少透出些洒脱,是仅仅面对周云棠才有的洒脱。   周云棠自己揉揉膝盖站起来,整理好衣襟就追赶着秦昭的身影。   春夏交替的时候,湿热缠人,昭应县内总是有股着味道在空中飘散着,连带人都感觉自己的精神比不上往日。   院子里栽了些梧桐树,挡着酷烈的阳光,树叶缝隙里留下来的阳光徐徐打在秦昭俊秀的面孔上,面如冠玉,可那双眼睛的深幽却怎么照不见光色。   秦昭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图上,昭应县的村子处被他画了红圈,她起初不明,想起前些时日以来的事情,那是泄洪之处。   “殿下,臣来时听到些风声,不知是真是假?”   秦昭幽暗的视线转落在她白皙秀丽的面容上,黑色的衣料反给她添了两分白,貌若梨花白,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绵软无骨的太子妃。   兄妹二人竟能如此相像?   “殿下?”周云棠迎上他晦暗的视线,出声提醒道。   秦昭收回视线,手指在图上的村庄:“不瞒你,秦暄不是刺杀,而是被传染上一种不知名的病症,孤秘密传信回京,就等陛下定夺了。”   “果是易是传染的病症。”周云棠吃惊,灼灼的眉眼顿时一扬,“殿下该想想这件事的经过,陛下会做出什么样的结果?”   “孤传信给了丞相,令他送大夫进来。对了,你怎么过来了?”秦昭握紧拳头,人心险恶,他不得不去往最差的地方去猜测。但是周云棠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些希望。   县令这个时候赶来,是一儒雅书生,长得颇为俊秀,见到两人后便行礼,接着开口道:“殿下,大夫来了,这个时候需要药材,臣想出城买药。”   “这个时候你出去不妥,孤令秦州走一趟,另外,周世子不能留在这里。”秦昭眄视着沉默不语的周云棠,昭应县内太过危险,一旦被传上病症后就容易性命不保。   周云棠略感意外,抿唇一笑,迎上秦昭关切的眸色:“殿下,臣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您,您不能这么快赶我走,另外,太子妃去了骊山为您祈福。”   提到太子妃,秦昭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在她宽大的袖口上梭巡一阵,“孤好奇,你怎地突然就来了。”   秦昭起疑了,尤其是那句骊山为您祈福。   骊山距离昭应,太近了。   周云棠尚不自知,面对秦昭的试探后,坦然面对:“臣身子好转,记挂妹妹就过来了。”   秦昭睨她一眼,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兀自看向县令,具体吩咐他去办事,最后一句就是:“压住消息,不然整个昭应县将会变为一座死城。”   县令本身寒族,明白弃卒保车的道理,当下领命而去。   树下只留了两人,秦昭将复杂的地图以书本掩盖好,不避嫌地去牵起周云棠藏在袖口中的手。   周云棠下意识就要拒绝,不料,秦昭力气大得惊人,紧紧攥住。   女子力气有限,哪里比得过秦昭孔武有力的臂膀,不用思考就知输赢。   秦昭掌心有茧子,就这么摩挲着手腕内的嫩肉,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太子妃将孤当作瞎子?”   周云棠震惊,手腕上起了一阵阵颤栗,就像是被蚂蚁舔.舐,酥痒难耐。   眼看着佳人失色,秦昭这才生起一股快感,揪着怀中人的耳朵:“念你一片好意,孤不与你计较,感觉回宫。”   “不,我不回去。”周云棠感觉那只手滚烫,揪着耳朵也是阵阵难受,情急之下脱口就道:“夫妻本就是一体,我如何能丢得下殿下不管不问。”   “你……”秦昭眼中光色变幻不断,光色落在太子妃明艳的面孔上似灼灼桃花,他伸手在那粗粗的眉眼上擦了擦:“丑死了,孤就没见过你这么愚蠢的女子,好好的太子妃不做,跑这里来受苦。”   周云棠被吓得动都不敢动,靠在秦昭怀里僵持着身子,半晌都不知如何回答,差点就说出那句我是来找旁人的。   秦昭识破小女人的用心后,心情愈发愉悦,太子妃比起周云棠更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周云棠做梦都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被戳破身份,也不禁为接下来的事情担忧,尤其是云渺。   倘若她突然出现在秦昭面前,代嫁的事是藏也藏不住的。   ****   县衙里外都被重重困住,苍蝇都飞不出一只,同样,进入县衙后想要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昭守着县衙不出,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周云棠自然而然地住进他的房间。   想起接下来数日里两人都要同床共食,心里就止不住担忧。   秦昭作为太子,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随身携带着避免染病的药草香囊,更是不会靠近村子半步。   周亥在黄昏时分回来了,得知众人改口称太子妃后就隐敢不妙,见到太子后更是不敢提起二姑娘的事情。   秦昭头疼疫病的事情,压根不会在意周家的事,随意问了几句就嘱咐他:“好生保护太子妃。”   周亥领命称是。   周云棠在屋里寝食难安,周亥踏着月色去见她,屏退众人就道:“二姑娘找到了,只她一人,并无传闻中的男子。秦大人不知是何人,我便将人领去客栈,您可要见一见?”   “肯定是要见的,一定要将人安顿好,不能再丢了。”周云棠徐徐吐出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就差欢呼了,面容上荡起笑意来。   周亥忍不住提醒她:“属下观二姑娘好似是、不会跟您回来。”   “不会回来?”周云棠秀丽的眉头因此而皱起,想起云渺活泼的性子,下意识有了不好的想法:“她为何不愿回来?”   “太子殿下……”   门外婢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惊得周云棠猛地站起身来。   秦昭大步进来,满身疲惫,周云棠暗地里吩咐周亥退下,自己小步迎了上去,“殿下可是累了?”   “孤忘了,你来了。”秦昭自言自语一番,见她还是白日里一袭黑袍,忍不住就要动手给她脱了:“装上瘾了?脱了。”   尤其是见到那张和周云棠几无差别的脸蛋后,总有种搂着自己兄弟的错觉。   周云棠不知他的想法,当着他的面当真不好意思脱,红着脸蛋拒绝:“妾回去换身衣裳。”   “站住。”秦昭声音陡然大了些许。   背过身子的周云棠心口一颤,哀怨地回身望着他:“殿下。”   秦昭不为所动,今日白白欢喜一场,这个小女人真能作,“你喜欢穿男人的衣裳?”   周云棠小幅度摇着脑袋,牙齿轻轻碰着唇角,一双水洗的眼睛泛着湿润:“妾不喜欢。”   秦昭指尖扣着她的袖口,一只手摸着她的白玉耳朵,就像把玩着新奇的玩意,不容置喙的语气透着冰冷:“那就脱了。”   周云棠快要哭了出来:“我下次再也不骗殿下了。” 第15章 怜惜 什么周世子,那是孤的太子妃。……   秦昭怔然,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下,“周云渺,孤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是傻子?”   周云棠眨着水润泛红的眸子,面对秦昭的不讲理,压根就不能回嘴,“殿下在我心中英明神武,不是傻子。”   秦昭嗤笑:“在你心中,英明神武和傻子是不是对等的?”   “不是的。”周云棠小声辩驳,抿了抿唇角,觉得自己的解释干巴巴的,接着就嘟囔道:“殿下强人所难,我服侍您安置?”   秦昭这才松了眉头,伸开双手,朝着她扬起下颚:“你来这里就扮作周云棠,不必再改换衣襟了。”   “为何?”周云棠心口一惊,纤细莹润的玉手生生顿在了秦昭的腰间。   “长安城人多嘴杂。”秦昭懒懒地地解释,等了半晌就见到那张惨白的脸色,那双手就像玉石雕琢打磨出来的,洁白无瑕。   美色在前,他毫不犹豫就打横抱起呆住的女子。   “殿下……”周云棠被吓得立即抱紧秦昭的脖子,睫毛都跟着发颤,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瞪着双腿就想脱开,“殿下,我会自己走。”   “自己走什么,圆房的事情早就该做了,孤又不是和尚。”秦昭觉得她大惊小怪,抱着轻巧的身子心中犯着嘀咕,太轻了,来东宫养了这么久都养好。   周云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滚落在榻上后就抱着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迅速将自己包裹起来,“殿下,您是来赈灾的,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事,被御史知道又会弹劾您的。”   秦昭站在榻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挑起她的下颚,自己也弯下了腰。   背着烛火,朦胧的灯火洒不进来,榻内黯然失色,昏暗中唯独那双亮如清辉,透彻若萤火。   床榻上,周云棠整个身子都被裹得严实,闷湿的衣裳黏在了衣裳上,手上紧拽的被褥一把被掀开,“私房中的事,管他们作甚。太子妃这股子劝谏的架势,实足有班婕妤之风。不过,孤也不喜欢板着脸的后妃。”   周云棠仰着头,秦昭俊秀若冠玉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只那双眼中透着不耐,这个时候要是拒绝了他,又该怎么收场。   “那、那妾给您宽衣?”   面前的女子忐忑不已,扑闪的眼中涌动着紧张,紧抿樱唇,秦昭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嘴唇,细细摩挲,“司寝没有教过你?”   提及司寝,周云棠脸色通红,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袖口,不肯回答。   秦昭不耐烦:“教了还是没教?”   “好像、应该教了。”周云棠回答模棱两可,脑袋就要埋进被子里,司寝给的书还在殿内放着呢。   做了这么久的男人,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寻常女子一般嫁人。   秦昭耗尽了耐心,“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你就不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固?乃至说就算孤城了皇帝,你没有皇嗣,能成为皇后吗?”   见过笨的,就没见过这么又蠢又笨的。   东宫女子见到他,哪个不是主动上来伺候,他这么送上门,还会被人嫌弃。   真是从所未有,荒谬之极。   “皇后?”周云棠呆呆地会应一句,被秦昭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整个人像极了热水中煮熟的虾。   秦昭见她懵懵懂懂,出口就嫌弃道:“你若有你兄长一般的伶俐,何愁周家不会有兴复之日。”   说完,甩袖离开了。   周云棠陡然间反应过来了,确实,她是太子妃,不是皇后,地位不稳,秦昭对周云棠的兄弟情分终究有一日会耗尽。   已然,秦昭早就走了,容不得她有分析情况的机会。   周云棠躲进了被子了,哪怕被捂出一身汗也不想出来,脑海里将整件事捋一遍,下定决心,明日必要将身份换回来。   再这么下去,她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秦昭宰割了。   秦昭走后,一夜没有回来。   周云棠来不及说什么解释的话,趁着他不在,领着周亥迅速赶去客栈。   客栈的巷口也被士兵严格把守起来,费了一番功夫才进去,客栈掌柜见到她去而复返颇为好奇,笑着将人迎进去。   周亥将掌柜屏退,引着周云棠进入房间,周云渺被绑住手脚,就连嘴巴也被帕子堵着。   周亥先请罪:“二姑娘想离开,属下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无妨,你去外间守着。”周云棠垂下眼帘,黑色的眸子里照不见一丝光线,等人离开后,伸手就将妹妹口中的帕子除了,冷冷道:“殿下就在昭应县。”   “我不嫁给他……”周云渺狂叫一声,眼中喊着怨毒:“哥哥,既然有人代替我成了太子妃,你就当作我死了……”   周云棠忍无可忍,扬手打了她一耳光,冷厉斥骂:“你闹够了,太子妃的位置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定下来了,你这个时候离开说不愿,你置母亲与整座侯府于何地?”   “你也说了,我出生的时候就定了,问过我的意思了吗?”周云渺星眸里荡起一阵恨意,不管不顾道:“哥哥,侯府有你撑着就好了,为何要我牺牲自己的幸福。权势有那么重要吗?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太子注定是不会喜欢我一人的,我不想独守空房,不想成为他众多女子中的一人。”   周云棠低眉,被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不知怎么回话,袖口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你不想也不成,这是十六年前就定下的事,你不肯,当初为何不说?”   周云渺却道:“我同母亲说了,她不答应我,是你们逼我的,如今,就算我回去,太子也不会要我的。”   “不,只要你回去,她还是太子妃周云渺。”周云棠感觉一阵无力,面对妹妹怨恨的神色,她做不到将人放开。   她不能将整座侯府当作玩笑,更不能由着云渺胡来,“你在这里待着,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你跟殿下回去,我也要回去见母亲。”   “周云棠,你怎么那么自私……”   周云渺的声音在身后炸开,周云棠不知不觉地停住脚步,“自私又怎么样,母亲安好,侯府在,父亲是英雄,你也不能给他丢脸。”   宣平侯英武抗敌多年,守护一方百姓,是她心中最敬佩的人,宣平侯府是他撑下来的,在他身后跟了那么多人。这些人的生死都系于她的身上,这个时候松口,就是将他们送去阎王面前。   周亥在门口停着姐妹二人的对话,心中忐忑,等到周云棠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就道:“世子为何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宣平侯府下有几个自由的人?”周云棠直接往楼下走去。若非母亲当年瞒天过海的做法,如今她姐妹二人早就不知是死是活。府里有二叔,宫里有皇后,别说太子妃的位置,就连性命都是二话。   离开客栈后,在巷子口就遇到成群的百姓,吵吵闹闹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周亥急忙护着周云棠离开,迅速往一侧挪去,“世子,怕是引起民愤了。”   “民愤?”周云棠震惊,疫病在前,这个时候引起民愤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周亥不管内情,护着周云棠从其他的小路回县衙,一路上,不少百姓都打开门在门口张望着。   而县衙里的秦昭面对秦州的禀报好,气得砸了砚台,秦州小声道:“县内百姓上万,我们不勾几百人,加上守城门的也不过千余人,一定引起动乱,只怕我们危险。不若殿下先离开,臣与周世子留下?”   “什么周世子,那是孤的太子妃。”秦昭不耐地提醒道,“再说去让周世子留下处理的话,孤不饶你。”   话音刚落,就见到周云棠聪的身影从院门口冲了过来,   秦州放眼去看,‘周世子’那张脸过于白净,简单去看是唇红齿白,细细去看,巴掌大的脸蛋粉妍灼灼,且娇且媚且软,确实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心生怜惜。   哪里有男子这么娇弱无力的。   午时的阳光大了不少,周云棠身上都是汗水,腰间的衣裳贴在身上,秦昭一眼过去就觉得冷了眼:“都退下。”   秦州与周亥不敢说话,各自揖礼退下,走得非常快,生怕惹了太子不快。 第16章 香囊 妾   秦昭心情不快,见到周云棠软糯的样子就更觉得心烦,“你出去跑什么?病会传染,你随意跑出去沾染不好的东西,谁能救得了你。还有,不许再传这些男人的衣裳出去跑。”   周云棠被骂得不知所措,明明是他昨日吩咐的,真是一日不见,脾气又见长了,她只得好脾气地解释:“我出去看看外间的情况,好似有人煽动百姓与朝廷作对。”   疫情越发紧急,百姓也感知到情况不对,秦昭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   “你暂且留在衙里,我去村子里看看,秦暄也在那里。”   忽然又没了怒气,周云棠顺着他的台阶下,“殿下去还是有危险的,不如让周亥与秦州一道去,他二人行事有分寸的,您是储君,应该多为百姓着想。”   声音软绵绵的,话里话外将当前的情况也看得通透,对上秦昭的心情了。他按住心中的烦躁,“派人回长安去要物质,百姓被困,家中无粮,又遭有心人唆使,这个时候大乱的常有的事。不过你不需担心,孤令人去压制了。”   周云棠从未遇到过疫情,也不知这次的疫情是从何而来,但偏偏让秦昭遇上就断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迎着秦昭晦暗的眸色说出自己的想法:“殿下,此事不简单。”   秦昭惊愕地抬了抬眼眸,将一侧的披风丢给她:“是不简单,没想到你会跑了进来。另外,你赶紧回去,孤有事让你去做。”   周云棠抱着披风不知用处,呆愣地看着秦昭。   秦昭厌烦,阴狠的光色露了出来:“这里太危险,保不齐就会传染上,若是孤死在了这里,岂非称了他们的心意。”眼中瞧见对面太子妃傻样,眸色转为无奈:“你瞧你这幅样子,出去丢人。”   周云棠后知后觉地低眸看自己的衣裳,潮湿的衣裳紧紧贴着肌肤,若非是黑色的澜袍,只怕就要露出来,她赶忙披上披风。   秦昭定睛瞧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知道疫病的事情不简单,却不知道自己的衣裳不得体,这到底是笨还是聪慧。   面前的太子妃就像是一层白色的迷雾,层层叠叠,叫人瞧不真切。   想到周云棠曾经的那张脸,似乎迷雾更深了些。   周云棠披着披风就回屋去换衣裳,对于未知的疫病,云渺在这里也很危险。   等到黄昏的时候,周亥从村子里回来后,她立即赶了过去。   周亥与秦州以药草沐浴后才敢来见太子殿下,秦州细细地将疫情说清楚,“村子里大半的人都感染上了疫病,大夫在尽力配制汤药,另外四皇子也不容乐观,没有药草救命,村子里就快要控制不住了。”   秦昭垂下眸子,细长的指尖在案上的羊毫笔上一阵徘徊,“朝廷只会出兵镇压,派人运送物质的可能不大,因此,我们只能只能自己去买。没有银子,就去借。”   赶在朝廷出兵前,将物质都送进城里来。   秦昭指着案上的图,抬眼就见到周云棠瘦弱的身影,他朝着她招了招手,眉眼温润。   周亥与秦州都各自心惊,太子这个动作像极了风光霁月、芝兰玉树的君子呼唤自己的喜爱之人。   周云棠乖巧地走过去,秦昭拉着她的手,“你既在骊山祈福,不如就趁此机会去召唤当地百姓捐赠粮食。这里靠近皇城,粮商居多,记住一点,他们不捐,你就去借。”   “借不到就抢。”她下意识接过一句话来。   “对,你拿着我令让周亥去东宫调集侍卫过来。东宫有一千侍卫,你全都调来。”秦昭将太子令置于她嫩白的手心里。   周云棠平静地接了下来,并没有半分慌张,身上多了一股坚韧的气质,貌若桃花,性若青竹。   秦昭也被她的淡然所感化,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告诉她:“此事若平,孤会给你周家该有的荣耀,此功记在你周家的身上。”   周云棠凝望他眼中晦暗不明的光色,“殿下的意思,妾明白了。”   “好,你去安排,午后就送你出城。”   周云棠未曾迟疑,就领着周亥立离开。   秦州这才狐疑出声:“殿下为何让太子妃冒险?”他费了番功夫才分清眼前穿澜袍的人是太子妃,而非周世子。   “妻子为丈夫做些事是理所应当的。”   秦昭收敛了笑意,恢复到冰冷的神色,秦州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太子妃是女子,做事情都不如男子便利,且与商人交手,并非是一件易事。   ****   周云棠收拾妥当后,临行同秦昭道别,将自己昨夜新制的香囊留给他。   苏绣香囊是一方砚台,青色布料,黑色砚台,颜色搭配得尚可,针脚是秦昭见过最差的。东宫里随手找来一个香囊都比这个精致。   秦昭有说不出口的嫌弃,可触到周云棠热忱的眼神后,他改了话道:“好。”   周云棠心里装着事,没在意他的嫌弃,反而关切地告诉他:“这里面是我放置的药材,可以保护您不被传染,殿下切记,随身携带。”   “好。”秦昭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拿起香囊闻了闻,确实有些浓郁的药草香。   周云棠在秦州的‘注视’中离开昭应县,周亥秘密令人放开周云渺,嘱咐她在昭应县打开城门后去骊山。   至于听还是不听,就看周云渺自己了。   周云棠前脚离开后,秦昭就领着人前往闹事的地方。   在巷子口那里站了乌泱泱一大片百姓,手持棍棒,与衙役对抗,甚至威逼他们打开城门,让他们出去找粮食。   “你们是想困死我们。”   “对,横竖都是一死,我们拼命也要出去。”   “大不了,我们和你们同归于尽。”   秦昭骑马靠近后就听到这么些话,秦州气恨在心:“殿下明明想办法在救他们,他们却如此不知好歹。”   太子亲临,众人让出一条路来,依旧挡着那些发了疯的百姓。   秦昭冷冷地瞧了一眼人群里,“县内李氏村里染病者占据大半,你们若想觉得这里不好,孤就送你们进去。你们觉得自己的性命宝贵,那么孤是不是应该丢下你们独自回长安?”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你都怕死,更应该放我们出城。”   “就是、就是……”   秦昭神色阴鸷,梭巡着人群,勒住缰绳睥睨着他们:“孤不走,城门就不会开,再有胡闹者送去李氏村里给大夫帮忙。”   去帮忙就是去送死。   人群里鸦雀无声了。   秦州趁机扬声道:“别以为这里愿意留住你们,你们想走可以,去李氏村子里面帮忙,那里需要你们。”   不少人开始往后退了,秦昭再度出声:“朝廷很快就送粮进来,挨家挨户出一个男人来县衙登记,不登记就没有粮食。登记时说清楚家里有几人,按着人头来发粮食。”   这时,人群里彻底说不出话,就连手里的棍子也开始丢在地上,甚至有人开始喊:“我们相信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留下帮助我们,我们感恩。”   秦昭不听这些话,调转马回县衙,仔细嘱咐衙役:“将每一户人家都登记好,到时再与记录对比一番,看看有哪些人是外来的。”   昭应县内必有内应,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引出来。   ****   周云棠离开县城后,不敢有所耽搁,回到骊山就让周亥将此地的粮商的名姓一一记载在册,择日将人一一请上寺庙。   周亥不敢耽搁,留人在这里守着太子妃,自己亲自下山。   两日后,东宫内的侍卫就到达山脚下,同时,还有东宫内的钟良娣。   钟氏是偷偷来的,乔装打扮,一路上都没有人发现端倪。   周云棠按住手中的账簿,灼灼的杏眸中漾着冷意,“良娣过来,可是违反宫规的。”   钟氏穿着一身粗布,梨花美色难掩,听到太子妃不善的言辞后,眉梢微微一扬:“妾奉了皇后的命令来的。” 第17章 装病? 听闻殿下对太子妃不敢   皇后的命令?周云棠不动神色的按住心口的震惊,面色无豫,眼眸灼灼,笑着迎向良娣钟晴:“钟良娣想进昭应县城里面吗?实不相瞒,本宫刚从里面出来,与殿下待了几日,县城内缺粮少衣,良娣是想来陪殿下的?”   钟晴也是一愣,未曾料到太子妃竟与殿下会面了,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是殿下准许太子妃调动东宫侍卫的?   周云棠太明白钟晴的心情,钟将军做错事给她带来不少麻烦,若不趁着秦昭遇难的时候表示衷心,那么,日后就当真成了弃妃。   她不亲近秦昭,但也不会给钟晴机会,“听说四皇子殿下就是感染了疫病,一病不起,良娣想去的话,本宫让周侍卫带你过去。”   果不其然,钟晴粉妍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她深切感受到了太子妃的恶意。   太子妃想趁着疫病来害她,毕竟染病的人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到时她若有不测,最得意的就是太子妃了。   “妾也想去照顾殿下,只是钟家捐了些粮食,妾还得等着粮食送过来。”   钟晴反应很快,那张明艳丽的面色涌动着自信,见太子妃没有说话,立即就道:“钟家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更比不得周家显耀,能做些什么都是好的。”   钟家再差也捐了些粮食,周家做了什么?周云棠卧病不起,别说捐粮,保命都来不及了。   相形见绌,这点她就比周云渺强得多。   “良娣也是辛苦了。”周云棠轻飘飘地挡了回去,更不会生气。钟家愿送多少就送多少,这是她没办法阻拦的事情。   不过,她微微一笑,远山眉眼挑了起来,带着罕见的嘲讽:“听说钟良娣与殿下之间好像还缺了些什么,不如让本宫帮帮你,如何?这个时候进去照顾殿下是最好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人和你抢呢。”   缺什么?自然缺的是圆房。秦昭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   钟晴一张脸青白交加,太子与旁人不同,日日歇在自己的明德殿,别说是后妃,就连是近身的宫人都不会看一眼。   莫名被戳中痛处后,她彻底怒了,内心中又有一阵无力,太子妃的盛气凌人就像是一把剑戳中她的心,疼得连话都回不来。   周云棠恍若不知自己的话,好心好意地同她分析:“钟良娣莫要错过了好机会,本宫可是在帮你,毕竟你的父亲买卖军职,可是一辈子都背上了罪名。不死也会被革职,就算有了这次的恩德,也断然不会恢复原职。倘若你在这个时候得了殿下的喜欢,借此有了孩子,陛下都会网开一面的。”   “娘娘真是好心。”钟晴咬牙切齿,忍着滔天的怒火才当即没有太子妃翻脸,“娘娘好心,妾心领,只是皇后娘娘吩咐妾给殿下送粮食,不能因小失大,解决难事为大。”   “也好,本宫令人去回了殿下,良娣也是辛苦了,先去休息。”周云棠趾高气扬,摆足了太子妃的架势。   钟晴一句话不敢回,跟着宫人去往自己的住处,回去的路上将周云渺从头至尾骂了一通,周世子病得不轻,恐怕今年都熬不过去了。到时周家二房掌了侯府,周云渺孤立无援,到时再收拾她。   ****   长安成内繁华如旧,长街上百姓摩肩擦踵,行人流连于胭脂水粉的店铺,人间烟火气息浓郁。街头货郎争相叫卖,赌坊里更是乌烟瘴气,李越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对面恰好是一间酒肆,肃王坐在雅间里抱着美人饮酒,见到李越的身影后,笑着令人去将人请来。   李越是国舅,身份贵重,掌柜热情地将人请了进来。李越也不畏缩,见是肃王等着就大步走进去,毫不客气地饮了大杯酒,顿觉畅快,心中的郁气也散了大半。   肃王亲自给他斟酒,“认识你这么多年,本王也挺喜欢你的性子,爽快又爱助人。”   李越挥金如粪土,素来是不会存银子的主。   李越输了几千两银子,心中正是郁闷不已,听到肃王夸自己,总算听到些好的,“肃王殿下客气了,您今日怎地在此地。”   “昭应县内缺粮少衣,不少人争破脑袋想要去做赈灾,可惜,陛下迟迟未作决定。本王想亲自过去,太子殿下还在里面。方才本王觉得你适合,你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到时,你与太子互相照顾不说,还白白得了功绩。”   李越举杯的速度慢了下来,肃王这时又哄道:“这是个肥差,不少人都想着去。你的太子的舅舅,父皇肯定择优选择你的。”   李越心动了。   ****   几日间,钟家就将数车粮食送至骊山脚下,周亥亲自领着人要一一查看,一车一车检查,一点都不敢懈怠。   钟家人不给检查,拦着车就起了冲突,闹到了周云棠面前。   钟晴更是一脸愤恨,冷眸对着周云棠:“太子妃娘娘这是看不起钟家,还是妾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快?”   钟家背后是皇后,钟晴也是仗着皇后的面子才敢将事情闹大,周云棠知晓后也没有恼怒,扫视了一圈后目光定定地落在她俏丽的面上:“是本宫让查的,这是对百姓的负责,也是对钟家有所交代。若是送进城的粮食哪里不妥,到时会波及到钟家。”   “不会有错的。”钟晴理直气壮道,迎面对视着太子妃清淡无痕的眸子,“周家若有粮食,娘娘是不是也会这么查,不过没有若是了。周世子这个时候自身都难保了,这么会有粮食送来。”   “良娣好生放肆。”云氏在侧怒道。太子妃性子柔软,是因为不想与人交恶,可并非是怕事的。   周云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旋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周家与钟家没有什么可比的,莫要忘了,我父亲死后,你的父亲可没有守得住城池。我若是你,就躲在屋里不敢见人,而不是开口闭口就是钟家。周家再差,你也是个妾室。太子妃是周云渺,而非你钟晴。”   钟晴到口的话被生生地堵了回去,眼眸湿润,显然被戳到了心口。   “良娣莫哭,因为本宫不是男子,不会怜香惜玉,周亥。”周云棠冷冷地避开她。   周亥从一侧走了出来,“娘娘有何吩咐?”   “每一车粮食都查一遍,不许懈怠。”   钟晴当即被气哭了,众人都不敢说话,云氏露出欣慰的神色。   当天晚上,粮食就送进昭应县城,妻妾之间的争斗也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忙碌中的男人。   秦昭也正准备粮食,毕竟长安城里来的粮食都说不准有没有掺东西,听闻过后,他放弃了检查。听闻太子妃动怒,脑海里浮现娇弱中带着憨气的女子,手中的白米丢回麻袋里,转身走回县衙。   回去之际,秦暄正坐在他的床上,“钟家送粮了?”   秦昭深邃的眼中透露着几丝笑意,“送了,倒也识趣。”   “钟家送粮,您怎么那么高兴?”秦暄略有不解,当初这位良娣是皇后硬塞进去的,比起太子妃是他诚心想娶的,显然对钟晴是不会有脸色的。   他站起身的时候,乍见到月白色的腰间多了一样配饰,好奇道:“您这是收了哪家姑娘的好东西?”   伸手就去摸了摸,不料秦昭拍开他的手:“拿开你的脏手,赶紧回去装病。”   “急甚,不会是钟良娣送来的吧?”秦暄站起身,拿起一侧的黑衣穿上,想起她太子妃柔软明艳的姿色,面上多了一抹笑意,“听闻殿下对太子妃不敢亲近?” 第18章 温泉 秦昭感觉到一阵柔软,水下的感觉……   秦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随手将腰间的香囊扯下来塞进怀里,“哪里来的谣言。”   “听说的,太子妃美貌惊人,但五官轮廓与您的兄弟周云棠相似。您同周世子是一张床睡大的,如今见到太子妃是不是就会感觉同周世子在一起?”   一句话戳中秦昭的心,他望秦暄的脸上投去淡淡的眼神,“你什么时候关心孤的事情了?”   “非我不关心,而是东宫无后嗣,陛下处对你始终不放心,后嗣乃是根本。”   “先解决眼前的事情。”秦昭不客气地眄视秦暄一眼,“最应该解决的是昭应县疫病的事情。”   昭应县并非是全县泄洪,不过是几个村子,按理不会传染疫病。李氏这个村子是最关键的地方,秦暄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始源地。   “大夫在研制解药,不过他说这个病不会是泄洪引起的,当是有人传来的,这里没有会引发疫病的物体。”秦暄按下说笑的心,对于眼前的病也甚为棘手。   秦昭顿感头疼,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道:“就算是外人携带而来,光凭大夫的话不足以定论。”   秦暄知晓他为此事花透了心思,出口安慰道:“粮食来后城里就暂时安定了,殿下不如出城去上山,见见太子妃,指不定心情就会好了。我给您守着,不会生事。”   “出城做什么?你当孤的好色之人?”秦昭随手拿起枕头砸了过来,斥道:“就算来了粮食,城里潜伏的探子还没有捉到,孤怎么能放心。”   “好,那我就先会村子里了。”秦暄避过枕头,想起钟家的事情,便道:“钟氏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太子妃会着了她的道。”   太子妃瞧着温柔无害,钟氏是个会耍阴谋诡计的人,两人高低,一眼就见分明了。   “太子妃有什么不测,您可就对不起周世子了。”   秦昭莫名觉得更加心烦,直接将人轰了出去,躺下的时候眼前浮过太子妃温柔浅笑的模样。   心烦意乱。   ****   周云棠几日没有睡到好觉了,山下的粮商不肯在这个时候捐粮,强权倾轧下,他们不得已交了些粮食。   送过来的粮食加起来都抵不上钟家送来的零头,粮商的底细压根摸不清楚,秦昭在朝堂上被人紧紧盯住,倘若她做了什么不当的事,连累的依旧是他。   手中的账簿被翻了很多遍,数字不变,心情改了几番。   云氏见她忙碌不休,心疼地端了碗参汤,“您再翻几遍,也得不来粮食,不如趁着周侍卫还没有先休息会儿。”   “好。”周云棠没有办法,熬坏了身子是最差的途径了,从小她就知晓身子是最重要的,没有了身子就算有办法也无济于事。   云氏在她喝完参汤后就扶着她躺下,口中念叨着:“太子那头还没有消息传出来,那就是好事,钟家的粮食能撑上几日,您就安歇几日,再累也得想想您自己。二姑娘没有回来,您再有个好歹,夫人该如何是好。”   周云棠没有说话了,拥着被子躺下,露出的手腕纤细如羊脂玉,云氏瞧见后心中也觉得不对劲,世子的样貌从小就是拔尖的,穿回女子裙裳后更是貌美,太子不喜欢吗?   周云棠心中藏着事,躺下后脑子还是一团乱,想起云渺还在城里就更是煎熬,生怕她也跟着染病。   事情多了就不知道想着哪里,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云氏中途看一眼后,就将午饭撤了下去。   这个时候钟晴来给太子妃请安,云氏立即就给拦住了,“良娣辛苦了,太子妃刚睡下。”   外间日头实在是太大,钟晴走了几步路就累得满头大汗,扶着婢女的手,面色不快,“娘娘是睡觉还是不在?”   钟氏这几日经常来找太子妃说话,说的都不是些好话,云氏听在耳里更觉得烦躁,当即就道:“您若不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将门打开,我进去等。”钟晴接过扇子,轻轻摇着风。   山下粮商的粮食都被钟府买去大半,就算是他们想卖想捐,也拿不出来。   云氏不知她的想法,也不开门,让人开了侧间的小门,请她进去休息。   钟晴自己进去候着,令随身伺候的宫女在门口等着。   烈日炎炎下,秦昭爬上山来时汗流浃背,月白色的袍子早就湿透了,身后几名侍卫同样也是热得不行。   正逢午时,这个时候最热,山间树木都挡不住热意,走在林子里,外间的热气往背上钻。   骊山是皇家的山头,上面是数座温泉,皇帝夏日里喜欢来这里避暑,走到宫门口就有侍卫来迎,亲自将人引进宫殿里。   东宫一千侍卫都在里面守着,侍卫长赵顷立即过来给太子请安,宫门走到太子妃的住处还要一刻钟,将这几日粮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秦昭深邃的眸子里漾着冬日里的玄冰,垂下眼帘的时候立即想到什么事情,“你去查查那些粮食近日里可将粮食卖出去了。”   赵顷立即领命,带着人离开下山。   秦昭随手喊来一人:“去令太子妃去牡丹泉。”   骊山上有十二座泉水,皇帝每次过来都会挑着龙泉,其他人不敢随意去用,多会避开去选择小一点的泉。秦昭是喜欢牡丹泉,来过两次,觉得泡得很舒服。   传话的时候,云氏听得仔细,太子殿下来了欢喜得笑弯了眉眼,避着钟氏的宫女悄悄去给太子妃传话。   周云棠听闻秦昭来了后立即起榻去见,云氏却给她换了一件苏绣的锦色长裙,清淡的颜色十分清爽,夏日里瞧着也觉得十分舒爽。对襟的样式露出修长的玉颈,瞧着让人心动。   装成男子多年,周云棠对女子的衣裳没有什么分辨的能力,只要得体就成。   云氏瞒得好,她也不知道钟良娣在侧间等着,同宫女沿着抄手游廊就走了。   钟氏发现后,人早就不见了。她咬牙跺脚盯着云氏,吩咐人立即去追赶,云氏却阻拦着她的去路:“太子妃是同粮商们说话,良娣就不要去打扰了。”   “匆匆忙忙离开是见粮商?”钟晴不信她,让人去将她按住,自己领着人追了过去。   太子妃穿着与往日不同,花枝招展去见粮商?   日头愈发放肆,光是在外间走上一会儿就感觉到暑气难耐,周云棠走到牡丹泉外的时候就感觉一阵眩晕。   鼻尖闻到丝丝缕缕的清芳,往前迈了两步后,就觉得心口一团燥热,整个人都迈不动脚步了。   秦昭恰好坐在坐榻上,随手就将湿透的外袍地脱了下来,余光见到迈不动脚步的人后,嘴角往上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锁骨的上,“太子妃来得挺快的。”   周云棠站了会感觉自己好了些许,扶着门就跨过门槛,步步生莲般走到秦昭面前,“殿下一路辛苦了。”   周云棠一张俏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端庄的笑意,就像是外间盛开的花,艳丽而娇媚。   秦昭想起秦暄的话来,心中多了些怄气,俯身抱起太子妃的身子就往泉水里走去。   他喜欢谁、愿意亲近谁,与周云棠有什么关系。   周云棠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醒了过来,出于本能的反应后一抱抱住秦昭的脖子,惊得花容失色,“殿下、殿下……”   池子里的泉水干净,站在里面恰可及腰间,再往里面走,泉水就慢慢地蔓延至背上。   周云棠不识水,遇到水就感觉一阵害怕,紧紧地搂住秦昭不敢放。   手臂上的长袖慢慢地滑了下来,露出小半截白藕一样的小臂,秦昭垂眸就看得清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将人放在水里后,却见怀中的人抱着自己不肯放手,眼眸泛着红,紧张地盯着他。   泉水蔓延至周云棠的肩际,整个人都置身于水中,稍微一动就感觉被水淹没,从未有过的害怕将她徐徐地吞噬,她吓得不敢动,就这么紧贴着秦昭结实的胸口。   秦昭感觉到一阵柔软,水下的感觉让人无法冷静下来。 第19章 怕水 就怕你不去欺负。   烈日焦灼,官道两道的树也跟着无精打采,灰尘扬起的时候行人都捂住嘴巴,数辆马车在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李越本就是金娇玉贵般养大的公子,何曾在烈日下赶过路,刚走出城门就感觉汗流浃背,热得就像喘不过气来,前后左右看了几眼后没发现有马车。   当着侍卫的面就开始骂骂咧咧了,王海跟在后面远远地瞧着,开始不说话,等到队伍不走了,才走到李越面前,拉着人去一侧说话:“国舅爷忍耐些时日,到了骊山下就可以休息一阵。您换下的粮食就地卖过粮商,您这个时候不走,可就功亏一篑了。”   队伍蜿蜒几里地,后面的队伍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越今日为显得气派,特地换了一身锦缎,可这个时候热得压根不想说话,冷冷地睨了一眼王海,忍着酷热骑着马继续往前走。   王海窃笑,吩咐后面的人莫要懈怠,赶紧往前走。   而在这个时候的骊山上,周云棠想哭的心都有了,泉水紧紧地将她包裹着,而秦昭的手停在她的腰间。   秦昭整个人懒洋洋地,目光在她的眉眼、鼻梁、唇角上流连,而手臂却将详细的身子揽入自己的怀里。   夏日里的泉水本就是热的,却因这个暧昧的举止而升温,甚至灼烧着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   周云棠瑟缩在秦昭的怀里,甚至双手主动抱着他,“殿下、殿下,您要沐浴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秦昭的心思,显然是个傻的。秦昭心里嗤笑,手上动作不停,直接给她脱了外裳。   夫妻的欢乐与众不同,若是其他人,秦昭断然不会这么主动的,佳人虽美,犯不着他主动的。他答应周云棠会给他妹妹应得的宠爱。   外裳去了以后,惊恐未定的周云棠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胸口,睁大了眼睛去瞪着秦昭:“殿下、您来这里不是解决疫病的事情吗?”   “解决疫病与你我圆房的事情没有矛盾,孤的太子妃好像不喜孤?”秦昭懒散地搭着眼帘,掌心覆盖在周云棠的腰间,水波在手背荡漾,就像是羽毛扇子徐徐滑过,他惹不住贴了过去。   周云棠与秦昭‘亲近’并非是初次,早前很小的时候,秦昭就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秦昭并非是细腻的人,大多的时候都是被子一卷,闷着脑袋就睡了。男孩子小的时候睡觉不乖,睡得半途中就会压醒周云棠。   周云棠本来就害怕自己和其他人亲近,秦昭拉着她一道睡觉,本来就是害怕的事情,被秦昭一压后,几乎是彻夜难眠。   再次闻到秦昭身上熟悉的气味后,她几乎想起了之前同榻的事情,吓到不敢动作,由着秦昭靠了过去。   秦昭半俯下身子,将人揽进怀里,毫无征兆地就吻上樱红的唇角。   周云棠怔忪了。   泉室里本就是净身沐浴之地,赤身坦诚,宫女们隔着屏风就感觉一股不对劲,本能地退了出去,顺带将殿门关上。   谁知,殿门一关上,钟良娣就领着人过来了。   钟良娣走路的速度极其快,眨眼间就冲了过来,趾高气扬地看了一周就令人将殿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都是东宫内的宫女,她们都垂首不吭声。   钟晴恼了,指使自己的宫人去开门,“去,开门。”   水中被圈住的人儿被秦昭吻得头脑发晕,软软地依偎着秦昭,口中的呼吸都被人秦昭夺了去,憋得无法喘息的时候外面吵闹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待秦昭松口,就听到砰地一声,殿门被推开了。   周云棠整个人一颤,贴着秦昭的身体就要滑入水里,被秦昭一把捞了上来,秦昭恼恨怒斥:“什么人。”   听到秦昭的声音后,钟晴跨进门槛的双腿险些就跪了下去,看向殿内就吞咽了口水,“殿下?”   “钟氏,你胆子可真大。”   秦昭的怒气很大,光从声音里就听了出来,震慑人心,钟晴再也不敢往里走了,忙解释:“妾见太子匆匆过来,只当她不是,就特来瞧瞧。不想、不想、殿下竟然在此。”   周云棠在这间隙里回应过来,趁着这个时候将自己是外裳从水里捞了出来,遮盖住自己身上袒露出的肌肤,悄悄地提醒秦昭:“殿下,或许良娣寻您是有事的。”   声音软软地,引得秦昭低头就看到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好像并不在意钟晴的闯入。   他的太子妃就像是一个面团,任着别人去搓,圆的还是方的都可以,就怕你不动手去捏去欺负。   秦昭气得在她腰间捏了捏,“孤哪里不如你的意?”   周云棠疼得嘶了一声,没有明白秦昭为何生气,咬住唇角仰视着他,薄扇般的眼睫还跟着颤动两下,像是忍着很大的委屈。   装委屈了?秦昭啧了一声,手心痒了下,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太子妃回宫应该跟着司寝多学习两日,学学如何伺候孤。”   周云棠的漠视与不争宠让他不喜,松开人就往岸上走。   周云棠脱开秦昭的保护后,整个人就慌了,恐惧使得她立即拉上秦昭的手:“殿下、殿下,带我一道走。”   说话都带上了一阵哭音,秦昭下意识想到什么事,无端皱紧了眉梢。   周云棠也是畏惧水。   多年前,周云棠跟着他做伴读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肃王,肃王暗自使人将他扔进了水里。   因为当时偏僻无人救,险些死在了水下。从那以后,周云棠就十分怕人,哪怕跟着他来温泉也不会下水。   “殿下……”屏风外传来钟晴怯弱中夹着几分甜美的声音。   秦昭没有多想,一伸手就太子妃就将太子妃拉入怀里,两人一道上岸。   钟晴得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甘心放弃,听到脚步声后就站在原地不走了。   秦昭没有让人失望,穿上干净的袍服后就走向她,“孤有话想问你。”   钟晴激动到身子微颤,这个时候将人抢过来是什么意思,傻子都会明白,含羞带笑地引着秦昭往殿外走。   等云氏赶过来的时候,秦昭早就不见了,而周云棠裹着被子不说话,整个人呆呆傻傻,就像是走失迷路的孩子在迷途中找不到方向。   云氏心疼极了,来不及去骂钟晴就去哄着她。   周云棠自己呆了会儿,想到尚在昭应县城内的妹妹后心口一紧,扬首望着云氏:“殿下去见钟良娣了?”   “听说是的,您可要再睡儿?”云氏令人去取干净的衣裳,将被子往她肩上掩了掩,余光所及都是雪白的肌肤,并无痕迹。   心中再度叹息,太子妃打小就是扮做男孩子长大,学都是治国经世的道理,如今突然令她去伺候男人,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而那厢的秦昭语气言辞都冷了很多,钟晴站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将钟家买粮运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最后才告了太子妃的状:“钟家好不容易买来的粮食,不想却被太子妃认为是掺了假,硬是每车都做了检查。钟家是好意,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就会认为是殿下拂了他们的心意,给殿下抹黑。”   秦昭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目光触及到密实的针脚后,想起那日不堪入目的海棠花,勾唇笑了笑,浑然不将钟氏的话放在心里。   钟晴见他这么喜欢香囊,心中也有了主意。   “太子妃是为孤为百姓着想,你不用在意,另外将买粮的账簿给孤拿来看看。”秦昭将香囊又塞回怀里,语气生冷地吩咐钟晴。   钟晴面露委屈,心口疼得厉害,欲语含泪地看着秦昭。   秦昭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直接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询问太子妃的去处。   “回殿下,娘娘不舒服先回殿去了。”   不舒服?秦昭想到太子妃当时苍白的脸色后,脚步一转,向太子妃的寝殿走去。 第20章 过来 啧,胆子真小。   骊山的景色很美,夏日凌空下的青翠树木散发着幽幽绿意,置身于山中恍若仙境。山中并非只有温泉,珍有花卉也不少,再往山里走去,还有奇异的景象。   钟晴在秦昭处吃瘪后心中恨意难平,说到底还是宣平侯战死才给了周云渺太子妃的位置,眼见着秦昭离开后,她将账簿紧紧握在手里,唇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秦昭并非好色之人,更与其他皇室子弟不同,他生来便是显赫的人物,注定不会平凡。同样,他身侧之人也只能是她。   周家曾经显赫,可现在不过是破落户,就连皇后都开始心生不满了。   将账簿重新抄写一份后,让宫女给太子送过去。   秦昭这时踏进太子妃的寝殿,云氏大惊失色,按耐不住欣喜下将人请了进去,   周云棠本对着铜镜发呆,目光所及,都是自己的容貌,双眸茫然,余光见人靠近后迅速敛下自己不该有的情绪,忙给秦昭行礼。   “你得了多少粮?”秦昭惊讶于她的内敛,在浴室里还是一副娇弱可欺的样子,不过半个时辰就恢复了太子妃雍容端庄之色。   诡怪多变,不容小觑。   周云棠未曾料到秦昭会先问粮食的事,先是愣了下,然后去柜子里将账簿取给他看:“粮商捐了不少粮,可是远远不够,妾令人去探过根底,各家仓内并没有余粮。显然有人在我之前就将粮食买了,依妾的意思去猜测,应当是有人提前知晓了昭应县的内情。”   “你倒是不傻。”秦昭又是一惊,快速将账簿翻过一遍,又道:“买粮的是钟家。”   周云棠沉默下来了,眼睫轻轻颤了几下,想问又不敢问,欲言又止,显得几分凄楚。   “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秦昭最见不得她委委屈屈的样子。   周云棠小心翼翼地问道:“钟家提前知道昭应县的事情?”   秦昭是在四皇子出事以后才知晓,而钟家在这之前就买好粮食来邀功,且偏偏买在骊山脚下的粮食,显然是想做些什么事。   秦昭将账簿翻了一遍后,对上面的数字显然很不满意,但这个时候买人家剩下的粮食本就不能要求太多。   “钟家所为,不必多想。”   周云棠彻底说不出话了,钟家所谋是想在秦昭面前露脸,心思是好的,就是不知背后的缘由了。   秦昭等了半晌等不到回话后,抬头就见她耷拉着脑袋,显然是吓得不敢说话了。   啧,胆子真小。   “过来。”   周云棠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冰冷的话后心神一颤,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跟前。   脾气又变坏了。   秦昭不耐烦,伸手就将人拉过来按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旁人得孤的青睐早就巴巴地凑过来,你这是甚意思”   两人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可性子却是天壤之别,秦昭性子快兼急躁,而周云棠就是年轻的小老头,慢慢悠悠地说话做事。   秦昭就差牵着周云棠的鼻子走,而周云棠也在后面喊着‘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现在她不是伴读了,一个抗拒的话也不敢说,耷拉着脑袋听着秦昭的‘训诫’。   疏朗清光下,周云棠的面色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瞧着十分可爱,秦昭忍不住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是不是觉得钟家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脸蛋很软,手感很好。   秦昭很满意。   周云棠心虚得要命,丝毫不敢抗拒秦昭,袖子里的双手互相搅和在一起,就差打着结了。   “妾就是、觉得罢了。”   秦昭的心思不外露,面上做的和心里想的压根就不是一样的,她不想去试探,是因为心里明白秦昭不是好糊弄的。   秦昭身上透着股子清淡的冷香,与从前的香气不同,闻着更像是药草香。她向他腰间去看,并无药草香囊。   多半是丢了。   秦昭却道:“觉得也得藏在心里,这个时候什么人面前都不可露出怀疑的情绪。”   周云棠听得心口一暖,“殿下这是相信妾?”   秦昭反睨她:“孤不信你,孤信周云棠罢了。”   “那就是信我。”周云棠激动地弯唇巧笑,当年离开是迫不得已,不想秦昭并未因此而记恨。   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不是竹篮打水。   怀中人暖心的笑意就像是昙花,得来不易,秦昭不知怎地想起绵软的周云棠,相处多年来,周云棠几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   周云棠从未提过自己的要求,书信中的泣泪所求,他岂会拒绝。   太子妃的欢喜落在秦昭的眼中就是孩子气,他在想,若是周云棠在肯定会生气。   “殿下想必也累了,不如歇息片刻,妾令人去准备晚膳。”周云棠从秦昭腿上站起身,探首向外间看去,日头西下。   秦昭懒散地动了动筋骨就依靠在迎枕上,阖眸听着太子妃吩咐宫女准备晚膳:“天气炎热就准备些清淡的,用莲子熬羹汤散散暑热,另外做些凉拌的藕来……”   眼前一片黑暗,太子妃的样貌与声音渐渐地与周云棠重合起来,就连话也是一样的:“殿下整日里跑来跑去,当注意些身子,尤其是夏日里火热,多饮些散热的羹汤。”   太子妃与她兄长一般,看着绵软嘴里话不少,骨子里气也傲着。   听着声音,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   骊山到昭应县快马也要半日的行程,太子留在骊山行宫住一夜。   食不言寝不语,寝殿里静悄悄的,周云棠害怕自己稍微不注意就会露馅,是以不敢轻易靠近秦昭。   两人总是保持着距离,云氏在一侧干着急,数次示意周云棠主动接近秦昭,可周云棠总是专注自己的刺绣,丝毫没有想法。   亥时过后,山下来人了。   李晖亲自来了骊山。   秦昭靠坐在坐榻上,李晖喝了杯水就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前来赈灾的是小国舅爷。前几日不知怎地就主动给陛下上奏想要为百姓做些事,陛下一看他这么有心就令他来送粮食。”   周云棠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本娇俏的面色上带了几分肃然,而秦昭闻言后柔和的面容上涌上几分冷酷,“他想为百姓做事?欠下的债还了吗?”   李晖脸色也不好,小声禀告:“臣查过,债又重了,国公爷不知情。”   秦昭见太子妃走近就示意她走过来,体贴地让出身侧一半的位置,脸色却差了很多:“他近日见过肃王?”   李晖点头:“殿下料事如神。”   殿内灯火通明,周云棠身后的倩影修长,莹白的玉腕被秦昭一把握住,李晖一惊,就见太子妃乖巧地在一侧坐下。   神色内敛,低眉顺眼,并无那日吩咐他守好东宫的凌厉之色。   秦昭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肃王也就这么点本事,孤让一让他也无妨,传信告诉国公爷,少一粒米,孤要了李越的脑袋。”   周云棠知晓,秦昭对这位嫡亲的小舅舅从来都不喜欢,毕竟他刻苦的时候,李越可是在斗蛐蛐玩呢。   “娘娘的意思是让您多看顾着些,毕竟他是您的小舅舅。国公爷年岁大了,前些时日您将拒绝二姑娘的事……”   二姑娘是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女,与秦昭一同长大,若没有周云渺,皇后属意她当太子妃,毕竟是娘家的女儿。李氏再出一位皇后,李氏便可再续外戚的身份。   周云棠眼皮子一颤,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转眸凝视秦昭。   秦昭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反应性地对上那道清澈的双眸。 第21章 怀疑 吻   皇后位居中宫,也是李家的女儿,想到的也是李家的荣耀,自然而然也想让秦昭娶李氏女。   这些事情都闷在窗户纸下面的,不戳破的情况下,表面就是什么事情都没,但李晖这么一提,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周云棠吃过李家太多的亏,听到鲁国公府就会皱眉,所谓的二姑娘以前就经常跟在她和秦昭身后,屁颠屁颠地喊着太子哥哥,她一生气就不顾秦昭的眼色,开口说道:“殿下若是喜欢二姑娘,东宫良娣良媛那么多,也差这一位。”   李晖眼皮子一跳,抬眼就瞧见太子殿下刀刻般的目光投了过来。   秦昭对太子妃的生气微微有些理解,开口想解释又想到这件事与他并无关系,自己多作解释岂非就是承认自己心中有鬼。   索性就不解释了。   周云棠站起身,语气不善:“听哥哥说这位国舅逗鸟赌钱是样样精通,这次来送粮,殿下还需做好善后的准备,保不齐就少粮拿沙子代替。”   少女姣好白净的面容上陡然生起一层阴霾,就像是白面馒头被沙尘染脏了,洗都洗不干净。   李晖初次见到这位太子妃恼怒生气,登时间吓得一字不敢说,再观太子殿下也是一脸迷茫之色,他果断地揖礼退出去。   殿内徐徐沉寂下来,周云棠并非胡搅蛮缠的人,掂量着秦昭的心思后就当作此事过去了,好言好语道:“殿下想来也累了,妾令人去打些水来。”   秦昭被她温软的外表再度迷惑了,“你吃醋了?”   周云棠登时一怔,她吃醋?   她不过是为着云渺守住太子妃的位置罢了,李家打的是取而代之的想法,她必然不会教他们称心如意。   她咬了咬牙,道:“旁人想着您座下太子的位置,您会生气吗?”   “是会生气。”秦昭口中这么说着,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倔强,小模样愈发像周云棠了。   兄妹二人倒是一样的性子,对她这么‘坦然’的回答,让人也没有办法生气。   秦昭好心给她解释:“父皇不会再让李家出一位皇后的。”说完瞧了瞧太子妃倔强的神色,勾唇叹道:“良娣的位分、母后是不会答应的。”   故意气人。   周云棠确实生气,气秦昭忘了当初哄她的话。心中委屈,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异样,泛白的唇微微抿着:“殿下说得极是。”   秦昭笑了,目光落在她被咬得嫣红的唇瓣上,自己舌尖抵着牙关,想都未想就直接将人揽入怀里。   周云棠登时一惊,吓得白了脸色,而秦昭并未知晓她抵触,双手在她脊背上游.走,“你可比你哥哥狡猾多了,至少她不会诓骗孤。生气是好的,吃醋是好,不承认可就不好了。”   舌尖碰上柔软,就像卷过了蜜糖,甜得有些齁人。   周云棠再度被秦昭按在怀中亲后,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秦昭在做什么?   秦昭的性子看着懒散无度,可骨子里却韧劲十足,脑海里早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对于眼前的太子妃是为了安抚周云棠而娶的。东宫里那么多女人,也不缺周云渺一人。   可眼前的少女,出乎意料地有趣。   周云棠拿秦昭没有办法,亲了便亲了,难不成再讨回来?讨回来的办法也只有一个,就是再亲回去。   这是打死她都不会干的。   好在与秦昭同寝一夜也是相安无事,天明的时候,秦昭就吩咐李晖:“盯着国舅,高价将他的粮食买过来。”   李晖不敢在山上久待,生怕殿下秋后算账,赶忙领着人走了。   秦昭预备午后回去,午前就在太子妃寝殿里留了下来,周云棠跟着轻松下来。   这么一放松,就开始担忧云渺的去处,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秦昭闲靠在坐榻上,手中把玩着玉璜,目光散散地落在窗下太子妃的手上,瞧见她修长的指尖缠绕在一起,绕指成柔。魂不守舍的模样透着几分可怜凄楚,他好奇她的小脑袋瓜里还在想什么东西。   夏日里的光从窗里透了进来,给寂静的寝殿添了两分热气,也给周云棠白皙的肌肤镀上光辉。   两人各坐一处,秦昭觉得无趣,起身就想外处走动一番,刚跨出门槛就见到钟晴的身影。   再回首,就见太子妃站了起来,抬首望着他:“殿下若是无趣,妾陪你对弈?”   瞧着敌人来了,就来巴结讨好他。秦昭心中嗤笑,吩咐人道:“去取棋。”   小女人的心思太过明显,私下里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人前又做出讨好他的事,这位太子妃可是有趣多了。   钟晴入殿的时候,就见到两人各执一子。   说到棋,她是不懂的,早些年听闻周世子棋艺精湛,数度赢了太子殿下。   但周云渺好像不精通此道。   她款款行礼后就让人搬了凳子就要坐在太子殿下一侧,宫人去搬凳子,却听到太子妃吩咐道:“钟良娣看得懂吗?”   钟晴一怔,显然未曾料到太子妃会这么呛声,无措地看向秦昭,楚楚可怜。   秦昭的棋被重重困住,举步维艰,压根未曾在意钟晴的神色,棋落无悔,丝毫没有时间去怜香惜玉。   宫人停了下来,钟晴气得心口疼,娇滴滴地唤道:“殿下、妾就想见识一番。”   周云棠听得身上汗毛竖立,轻巧落了一子就就彻底击垮秦昭最后的抵抗,顺口就道:“见识殿下如何惨败?”   秦昭输了,听到最后一句话就没来由地觉得厌烦,自觉丢了颜面,道:“出去。”   “殿下……”   钟晴眼泪就掉了下来,梨花带雨,看得人心口就软了。   周云棠托腮望着这么一位娇软哭泣的佳人儿,恍然愉悦极了,“钟良娣,莫要惹殿下不高兴。”   钟晴把心一横,“听闻太子妃不懂棋艺,怎地今日就这么精湛了。”   闻言,秦昭怔忪地抬眸。   周云棠俏丽的面容上涌起浅淡的粉妍,修长莹润的指尖敲击着棋盘,坦然的神色引得钟晴心口颤得厉害,她坚持道:“听闻您与周世子长得模样相似,不知您是周世子还是太子妃周云渺呢?”   殿内宫人跟着一惊,就连秦昭也是一副晦深莫测的样子。   周云棠微微皱眉,钟家掌握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专等着找她的把柄,云渺这个傻丫头竟然还与钟家的人来往。   她捏着一枚暖玉打造的白棋,指腹与棋子几乎融入一体,洁白无瑕,“钟良娣想好了再说话,哥哥与殿下相处在一起足足□□年,是男是女,殿下会不知吗?亦或者我是男子所扮吗?殿下,我是男子吗?”   “您自然是女子,周世子是男是女就未知了。”钟晴反唇相讥。   “殿下,您和哥哥常日同寝一榻,您觉得他是女子吗?”周云棠淡笑,袖口中的手却紧紧捏着白棋,不动声色地将那股慌张紧紧压在心口上。   秦昭静静地打量这位淡然从容的太子妃,联想两人走棋方式与精湛的棋艺后,心中存了两分疑惑,当着钟晴的面握住那只莹白如玉的小手,“孤不是瞎子,钟良娣以下犯上,回东宫去思过。”   钟晴急了,道:“殿下,皇后也存疑,特令妾来查看的。”   周云棠的心提到嗓子眼,皇后如何知晓的。   秦昭冷笑连连,猛地伸手将对面的人儿拉入怀里,摸着她尖削的下颚,“滚回宫去。”   周云棠紧张的眸色被秦昭尽数览去,他漠视钟晴的话儿反而亲向紧抿柔软的唇瓣。   周云棠被亲得无法呼吸,皱眉呻嘤。   见状,钟晴双眸通红。 第22章 赵唯 那就让他闭嘴。   午后,秦昭顶着烈日就离开骊山,钟氏也跟着被遣回东宫,走时梨花带雨哭得凄惨,众人无不心疼。周云棠对女子装弱并无感觉,令人去盯着回宫。   回到宫里后又觉得不妥,唤了心腹回东宫密切注意钟氏的一切事项。   在山上等了两日后,李越押着粮车浩浩荡荡地来到骊山脚下,一至宫门处就迫不及待去沐浴,泉室里待了半日才磨磨蹭蹭地出来。   侍卫禀了太子妃,国舅爷来了。   周云棠与李家关系不好,这是自周云渺被定为太子妃的时候就注定的事情,李家绝对不会要一个妾室的位置,周家不仅无权又占着太子妃的位置,任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心里舒服。   “那就将粮食送去县内,让国舅自己去送,东宫不许插手。”周云棠正依靠在软榻休息,幽深无痕的目光懒散地从外间青翠欲滴的树木上挪了回来,青葱般的指尖在自己的耳垂般捏了捏,想起紧要的事情唤了李晖过来。   李晖在昨日刚来,也不打算回宫去,闻讯就赶了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周云棠直起身子,正色道:“无甚大事,想来东宫有不少暗卫,你派几个去盯着国舅,另外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放过。”   李越也什么深沉的心思,说是酒囊饭袋也不为过,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有‘军师’的。   李晖微微惊讶,不想太子妃的心思也不可小觑,旋即就笑道:“殿下早就有了吩咐,娘娘大可安心在这里玩上一阵,回去的时候必然无恙的。”   周云棠颔首,未曾多加计较,令李晖退下,自己再度躺了下去。   躺了半日后,李越才领着人来拜见。   骊山不比东宫规矩多,李越本就是风流倜傥的人物,泡了温泉后整个人更是红润了几分,面如冠玉。   见礼后他抬首,乍见太子妃的相貌后顿时一惊,想到小时欺负周世子的事情,面色微微不豫。   周云棠懒得同他多说话,令人赐茶后就要赶客:“国舅辛苦了,太子处缺粮,您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李越一听,双眉倒竖,语气不善道:“娘娘说得轻巧,一路颠簸下他们都累了,总得喘口气才好。”   周云棠冷冷地扫他一眼:“百姓等着粮食救命,到了便可休息。”   “不满娘娘,我已令他们去休息了,不如您让东宫侍卫送粮,如何?”李越冷望着高坐的太子妃,无权无势,周家早就撑不起来了,偏偏还在这里拿腔作势。   李越是出名的不羁,就连皇后都是头疼没有办法,此刻若是周云渺在,肯定被他震住了。   但周云棠却是个不怕惹事的人,周身的寒气顿时散了出来,冲着李晖抬了抬下颚:“请国舅爷上路。”   李晖也是一惊,没成想这位太子妃会来硬的,转而一想又明白过来,遇到泼皮无赖就只能这么来,好言好语劝着未必就能这么快成事。   一挥手,就涌进来三四人,捉胳膊捉腿的将李越拿住。   动弹不得的李越顿时暴躁起来,“太子妃你敢这么做、我我是陛下亲自派来送粮、你藐视天威。”   周云棠轻轻一笑,小时候打了那么多架,她就没怕过这种草包,“我很害怕,但为了百姓着想,就只能委屈我自己了。”   说出口的话软绵绵,没有什么力道,倒像是一种胆小无力的小姑娘。   李晖睁大了眼睛:“……”   “周云渺,等回宫、让太子废了你、你胆敢藐视天威……”   说话声渐渐远了,也听不大清楚,翻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藐视天威,周云棠叹息好好的公子哥怎么就长歪了呢。   李越被绑上了马,一路上被人牵着缰绳,到了昭应县外已是子时,城门大开,太子秦昭迎了过来。   本该是振奋人心的好场景,却见五花大绑的人,人前惯来清冷肃然的秦昭没忍住笑出了声,昭应县令更是如此。   “舅舅这是怎么了?”秦昭一见就明白是什么情况,自己故意装作不知道亲自去给李越解绑,“舅舅辛苦了。”   “殿下,太子妃欺人太甚,将士们辛苦赶路,她竟然不准休息,仗势欺人。”   李越骂骂咧咧,手脚松绑后就开始拉着秦昭告状:“太子妃骄纵,心思险恶……”   “李越。”秦昭一声怒喝,深深皱眉,周身凛冽的寒气极为浓烈,握着李越的手腕陡然用力,疼得对方哀哀叫唤,“太子妃何等尊贵,岂容你这般诋毁。”   李越疼得脸色发白,蓦地想起小时候与周云棠打架,秦昭这个外甥都是站在周云棠的那边,长大了,却又站在他妹妹这边,顿时就气得不行:“殿下,你莫要被她的假面目给毁了,她与旁人私下有来往。”   “李越,再要胡言乱语,孤就将你绑回长安送给母后处置。”秦昭震怒,双眸如同黑夜般深沉,本就昏暗的光色下,冠玉的脸上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李越吓得不敢言语了,讷讷地想给自己解释:“这是旁人说的,说太子妃在大婚前就与其他男子书信来往。”   “打不过人家就说人家撕了我的功课,这话也是你说的。”秦昭语气冷到极致,“有你这么一位舅舅,孤都被人私下笑话。”   小儿的话历历在目,李越脸涨得通红。   秦昭吩咐县令:“就在这里,将每一车粮食都查验一遍,不准露过一袋。”   李越一听脊背就僵硬了下来,立刻同秦昭小声说道:“来时在骊山脚下都已查验过了,不必再兴师动众。”   秦昭不听:“就地查验。”   李越整个人就慌了,拉着秦昭就要说话,一旁的王海拉着他:“国舅急甚,碰过粮食的可不止我们。”   李越目光闪烁不定,心中七上八下,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被一袋袋拆开。   城外火把照亮了半片天,城内的永安巷子里漆黑阴沉,周云渺被困在客栈多日,自从那日与兄长分开后就一直没有见到,一颗心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今夜的明月很亮,犹如玉盘般悬挂在天空,窗外忽然传来三声鸡叫声,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悄悄地推开窗户,银辉下庭院里站了一人。   熟悉的身影让她热泪盈眶,心中踌躇一番后学了两声计鸡叫,哥哥对不起了。   庭院里的人得到回应后迅速跑进屋,周云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里。   一盏茶后,客栈生起大火,客人都从屋里跑出来,叫着喊着救火。   趁着大乱,周云渺离开客栈。   城外的的将士们忙碌到天明,县令越查心口越凉,将掺了沙子的粮食送到秦昭面前:“殿下,一半的沙子。”   秦昭望了一眼远处的李越:“拿下,连同他一道来的人都拿下,送回长安城。”   *****   未至天明,周云棠就从噩梦中醒来,满身大汗,衣衫尽湿。   云氏闻声掀开纱幔就瞧见了大汗淋漓的人,心疼道:“您又做噩梦了。”自从穿上太子妃的嫁衣后,就没一日不做噩梦的。   周云棠揉着酸疼的鬓角,噩梦中忽然见到战死沙场的父亲,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梦不好,她不想再去想。   起榻更衣后还是没有什么精神,实在担心云渺的安全,早膳就动了几口。   这个时候赵唯从长安城赶了过来,与此同时,唐氏令人送了书信过来。   周云棠一见书信顿觉慌乱,赵唯知道她不在封地养病了,她立即吩咐云氏:“让人拦住赵唯,不准他去见太子殿下。”   云氏觉得不妥:“拦得住一时,熬不过半月。”   周云棠一狠心:“那就让他先闭嘴。” 第23章 二十三 殿下或许喜欢您,就不会计较您……   若去昭应县,必先在骊山停留修整,现在的疫病重区并非是你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赵唯赶到骊山的时候就被太子妃请去说话。   周云棠早早地就候着人来,赵唯是秦昭的武术先生,两人并不陌生,见面后先寒暄几句。   宫人端了盏冰镇的酸梅汤过来,赵唯赶路过来,正是燥热的时候没多作计较就饮了过去。周云棠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手中冰镇的酸梅汤摸着也不觉得冰,就像是置于炭火中煎熬。   等赵唯喝完了酸梅汤,她才徐徐出声:“听闻先生从侯府赶来的?”   听着软绵无力的声音,赵唯蓦然笑了,“世子今日愿同我说实话吗?”   云氏的脸色陡然大变,“赵先生怎地胡言乱语。”   “无妨。夫人先退下,我同先生有话说。”周云棠将被焐热的茶盏放心,手心里渗出晶莹的汗水,面对赵唯的坦白,她几乎没有话来反驳。   “娘娘……”云氏欲言又止,领着人将殿门仔细地合上。   殿内只余两人了。   赵唯先道:“世子好心性,成亲几月来竟瞒住了众人,这是想喜欢上太子殿下了?”   周云棠听得脸红心跳,细长的手指在袖口里搅了搅,面对赵唯的看破也颇是头疼,想了几日才想到暂缓的办法,“赵先生可否等我几日,等云渺回来,我便回封地。”   “您是女子的事终究瞒不过去,倒不如就这么错下去,宣平侯府给了二房也并非坏事。”赵唯好心道。   多年前习武的时候就发现身子矮小的周世子与众不同,一直隐瞒至今,未曾想后来还有李代桃僵这出戏。   他想起太子对周云棠的维护之意,“您再这么隐瞒下去不如就这么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太子的性子您也知晓,若是哪天瞒不住了,到时候您就不好收场了。”   赵唯建议让周云棠陡然松了一口气,袖口中的细指恍然松开,粲然笑道:“云渺因故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先生给我几日时间就好。”   “我奉太子的命令行事,怕是不能答应您了。”赵唯拒绝道。   周云棠眼中泛着阴沉的光色,狠心道:“先生应该想到自己能否出走出骊山。”   赵唯微微吃惊,对上周云棠倔强的眸子后坦然道:“世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会杀我这个恩师吗?”   “不得已而为之。”   赵唯突然笑了,“您这话说得就像我逼你杀人一般,当真是被太子养大的白兔,我就在这里等着,见到太子的时候我便说出真相。您若提前让真的太子妃回来,我便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先生放心,云渺就在附近。”周云棠不敢松懈。   赵唯却道:“您乐观的性子虽好,可不能解决大事,太子与您相处几月显然熟知您的性子了,若是真的太子妃回来,他必然会有所怀疑。”   “就算怀疑,那她也是真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但是人一旦习惯假的以后,就会厌恶真的。”   周云棠澄澈的眸子里翻起波浪,她害怕的就是这件事。秦昭的性子看着无情,可这么多年来她渐渐看清,秦昭对周家的看待都是源自于她。   她不想欺骗秦昭,可事已至此,不得不这么做了。   赵唯起身告辞,“我在这里等着太子归来。”   周云棠起身相送:“先生恩德,我必感激不尽。”   赵唯摆手,对着这番感激绝对不敢要,太子的性子若是知晓自己的伴读装作妻子,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安抚好赵唯后,周云棠起身往昭应而去,这时太子送了信而来,不日将回长安城。   昭应县内的事情几乎是瞒着外人的,就连她也是一无所知,这么快就要回去,显然打乱她的计划。   秦昭到底在计划什么事?   来到昭应城外,就见冷清的城门下站着零散的百姓,显然是想进城的。   太子妃车驾来了,守城的人也不敢开城门,等候片刻后,周亥从城里策马赶来。   周亥一靠近车马,周云棠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如何了?”   “前几日客栈失火,二姑娘趁乱跑了。”   声音很低,只有周云棠一人听清了,她死死咬紧牙关才让自己迅速稳定下来,没等开口就听到侍卫说话:“殿下来了。”   周亥很快地退开,担忧地看了一眼车厢内的人。   秦昭掀开车帘就进去了,周云棠脸色煞白,眼神也不如往日灵动,一双手紧握成拳,他怪道:“不舒服?”   周云棠心虚得厉害,面对秦昭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一己之私骗了他这么久,“我没事,城内情况可好?”   “大夫在配制汤药,死了不少百姓,好在还能控制。”秦昭心情不错,习惯性去握住太子妃柔软的手腕,不料,对方避开他的触碰。   气氛微微僵持下来。   周云棠太熟悉秦昭的性子,私下的抵触对于他来说就是逆鳞,她立刻装出不适:“我好似有些不舒服,殿下还是莫要靠近。”   秦昭这才释然了,未曾怀疑就摸上她的额头,冷汗连连,“身体不好就该好好待着,城里是不能进的,免得也被传染。”   目光在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上停留片刻,一瞬间后沉了脸色。   周云棠心思不定,与赵唯约定几日后就换回真的太子妃,如今云渺这么一走,她拿什么来换。秦昭的眼神太过犀利,令她心底的恐慌就像是潮水涌来,彻底将她淹没了。   秦昭再度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周云棠立即回神就见到他唇角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   秦昭太过强势,与从前几无变化,压制得周云棠心口沉了下去,小心翼翼道:“城内的病人太多,殿下小心为好,妾、妾也担忧您。”   秦昭的眼睛就像是一面测谎的镜子,着实让人不敢违心说话。   “太子妃见到孤就开始心生不宁,你看你额头上的汗水。”秦昭眼中的凉薄愈发厚重,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放开.   周云棠下意识就道:“妾担忧殿下。”   秦昭掀开车帘就下了马车,吩咐周亥:“送你们太子妃回骊山,没有孤的话就不要随意下山了。”   周亥不知何故会有这种吩咐,与二姑娘的失踪联想在一起,登时就不敢多话,吩咐人送太子妃回山。   扑空后的周云棠心乱如麻,一路上都开始反想云渺的去处。   到骊山的时候天色擦黑,各处都开始掌灯,山中夜晚清幽,灯火反倒添了些人间烟火气息。   云氏在门外翘首等着,一见灯火靠近就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娘娘,二姑娘可曾接回来了。”   周云棠脚步发虚,秦昭的态度表明他肯定有所怀疑了,这个时候云渺又再度跑了,事情就变得很棘手。   “没有,客栈大火,她趁机离开。”   云氏立即就骂道:“没良心,您也该明白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与其围着她转,不如就当作她死了。”   这么一说,周云棠就愈发乱了,踩着寝殿内的砖就道:“哪里就如你想的那么清楚,我若在这里不走,宣平侯府又该怎么办,顾此失彼非上策。”   “那又该怎么办,赵先生可是在等着了。”   “先着人看着他,不许他见殿下,一定要看住了。我写信给母亲,让她去劝劝云渺。”周云棠整个人感觉力不从心,尤其是今日的秦昭的态度,过于奇怪。   云氏劝道:“殿下或许喜欢您,就不会计较您的身份了。”   周云棠躺回榻上,闻言后讽刺地笑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   这么多连来她最熟悉秦昭的性子,能为她这个‘兄弟’坚持娶周家女儿,可见他是没有感情的。   倒不如她继续做周家世子陪在秦昭身边。 第24章 二十四 太子妃在封地里私见外男的事情……   一连多日,秦昭都没有传话回来,周亥带着人守着昭应县各处城门,寄希望于此。   昭应县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内外消息不通,半月后,皇帝再度派人过来,却被城门阻挡住,压根不给进入。   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着昭应县内的情况,就连皇后也数度派遣内侍过来打探消息,周云棠本不当心,可接连数日没有消息后就止不住心慌了。   就在这时,赵唯要去求进入城内。   “闭门不出就可得知城内疫病严重,臣欲进入探访,娘娘无需担心身份的事,臣会暂时守口如瓶。疫病可大可小,娘娘应该知晓分寸。”   周云棠沉默下来,赵唯再度劝说:“娘娘与殿下也算有默契,怎地这个时候不为他着想,您就不担心他的处境?”   “先生严重了,我是在想殿下是否有自己的决定,我们贸然进去会不会耽误他的事情?”周云棠忧心忡忡,话中这么说,心中止不住担忧秦昭,一旦感染疫病,整件事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想了想,“不如先生留在骊山,我去一趟城内,宫内来人来信,烦请先生对付过去。”   赵唯微微吃惊,“娘娘还是不信臣?”   周云棠握着夏日里的凉茶,轻轻吐出一口气,指轻轻敲了敲杯沿,心思万分复杂,“我担心殿下罢了,先生若信我就留下。我留在此地无用,不如先生能够动用东宫势力联络朝中各臣,安抚住他们。”   秦昭谨慎,不会相信她这个相处几月的太子妃,东宫内的来往一概瞒着她。这个时候赵唯就显得尤为重要,城内不知情况,他们就不能乱.   赵唯迅速想出办法:“娘娘思忖得当,臣立即去安排,不如去置办些药材,到时您跟着一道进城。”   周云棠不动声色道:“劳烦先生了。”   七月初一这日,一行人押送着几车药材缓缓向昭应县城内而去。   城门上的守将迅速禀报县令知晓,县令打开城门亲自去查验,确保药材有效后才令人放行。   周云棠扮作一少年缓缓跟在队伍后面,进入城门后就遥远地见到秦暄策马而来。   到了城门下后秦暄翻身下马,精神奕奕,不似有病,她再度抬首看了一眼后,愈发确信他身子是好的。   周云棠身材矮小,站在人群里尤为显眼,加上她大胆去看皇子,秦暄就看出些名堂。   粗布麻衣掩盖住女子的身体,但那张脸却暴露在天光下,星眸蕴藏着一层朦胧云雾,打量人的时候又似星辰明亮。姣好的五官过于明艳动人,冬日红梅之态,美中动人。   秦暄微微一顿,靠近后就发现她的身份,一眼过去就将震惊压制住,指着她就道:“你,跟我来。”   周云棠将手中的药材放下后站直了身子,低头跟了上去。   城门下就一匹马,秦暄不敢自己骑,又不敢给她骑,明目张胆容易被人发现,思索一番后就牵着马往县衙赶去。   等离了人群后,他才敢小声说话:“二嫂胆子真大,这里有许多人被传染了疫病。”   被发现后,周云棠也不会再解释,只低头道:“我实在是担忧殿下,闭门不出,京内都乱了。”   “乱了便乱了,我们辛苦也不能让他们快活。疫病是有人故意传来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秦暄冷笑。   周云棠听到满含戾气的话后,不经意间抬首就望进对方深幽无波的眸子里,秦暄因亲事得罪肃王,那么疫病的事是不是与他有关呢?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原来城内百姓不少被传染,甚至死了不少百姓。   到了县衙后就见到门外站了数人,手中带刀或配剑,面向道上,恐防闲杂人等进入县衙。   秦暄将人请至内院,一路又见不少人来回巡视。   整个县衙守卫森严。   进入内院后,秦暄就在外面停下,“二嫂不如自己进去,太子近日日夜不眠,您来了他也会高兴些。”   周云棠暗自哭笑,秦昭见到她只会生气,怎会高兴。   屋内光线不好,点着一盏烛火,案后的人穿着一身金丝绣制的袍服,在烛火下闪着熠熠的光辉。   修长如竹的身影,郎若清风。   周云棠莫名笑了笑,秦昭虽说脾气不好,可确是一不错的良人,可惜云渺不知分寸。   步步走近后,秦昭就察觉了,遽然回头,周云棠吓得止步,装进那双寒冷无光的眸子里,“殿下。”   秦昭没有说话,面色冷得如同雪山上常年屹立不倒的冰块,她小步走过去,先为自己解释:“骊山上的事都由赵先生安排,我、实在是担忧殿下,就过来了。”   “太子妃嘴巴越来越甜了。”秦昭口头上嘲讽一句,目光很诚实地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徘徊一阵,最后才道:“这里的老人孩童等体弱之人被传染的机会很大,你身子弱,不该进来。”   秦昭心口不一,惹得周云棠暗自发笑,都已经这么大了,还是爱使性子,口不对心,但她不会去揭破。   当然,上次城楼外的事情历历在目,她选择主动靠近秦昭:“我都已经进来,不求做什么大事,只求陪在殿下身侧。”   “你?”秦昭抬了眉梢,下意识就伸手去捏住舌灿莲花人的脸蛋,毫不客气道:“孤怀疑你不是太子妃,贴着她的脸皮图谋不轨。”   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旧日熟悉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是说话。   捏住太子妃的脸后就松开了,没有□□。   周云棠不满,揉着脸嘀咕:“殿下今日看了什么鬼怪的话本子,世间哪里有什么脸皮。皇后派人来了数趟,十分担忧您。”   “不必在意。”秦昭冷嘲地回道,李越连同王海还被关押在县牢房里,皇后这个时候最关心的应该的这位亲弟弟的处境。倒卖粮食可不是轻易就能饶过的。   周云棠闻言就冲他软软一笑,“晓得了,殿下不赶我走?”   秦昭皱眉:“你留下做甚?”   周云棠殷勤道:“照顾殿下。”   “自己都照顾不好,只会是累赘。”秦昭不肯,瞧都不瞧她一眼。   周云棠立即道:“妾什么都会做,伺候殿下定会用心的。”   “孤不是孩子,不需你照顾。”   “夫妻本是同林鸟,不能分离。”   秦昭无话可说了,俊美的眉眼柔和下来,甚至添了一抹浅淡的笑,“周云渺,你来府里喜欢做些什么?”   陡然转了话题,让周云棠始料未及,想起云渺在府里常做的事情:“大多时间在读些书,偶尔出府玩耍。”   “去何地玩?”秦昭凝望对面的少女,据李越所言,周云渺以去庙里为幌子,同其他人秘密见面。   “殿下怎地突然问这些小事?”周云棠不傻,闺阁女子私下的事都不会随意问,秦昭问得这么突然,肯定有内情。云渺陡然离开,又不肯回来肯定是有缘由的,她即刻改口道:“我同哥哥一道去庙里,或是去泛舟。”   “见你穿了这么一件衣裳就好奇问问罢了。”秦昭也及时改口,唤来婢女带着太子妃去梳洗更衣。   周云棠心满意足地跟着离开了。   秦昭想起李越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恶心,亲自去了县衙见李越。   李越一身锦衣早就变得不成样子了,手足都被绑了铁链,灰头土脸地躲在角落里,而王海就在他对面的牢房里。   秦昭踱步过去,眉眼里拧起几分厚重的冷气,当着李越的面就吩咐道:“将王海送进李氏村子里去做苦工。”   李氏的村子里都是被传染疫病的百姓,无一幸免。   李越吓得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着王海离开上,生怕自己呼吸重了就被秦昭也一起丢了过去。   “小舅舅,明日孤就送你回京,不用担心。”   李越一句话都不敢说,觑着秦昭阴鸷的神色咽下嘴里想说的话。   秦昭背过身子,道:“诬陷太子妃的事情,回京禀明母后再论,至于粮食的事,你背后是谁,整个李家都保不住你的。”   李越慌了,慌不择言道:“太子,我、我可以告诉你太子妃在封地里私见外男的事情……” 第25章 二十五 殿下这是要摘花吗   天气经过酷热后,微微有变凉的趋势,县衙内的花草在今年枯死不少,昨日一场小雨后有还魂的征兆。   周云棠今日起来得颇早,特地打了桶井水去给花草浇水,浇水是件体力活,忙碌半日后就躺下了。   秦昭不在县衙内,不知去了何处,到了午时以后才回来。   城内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和药材,全都堆积在县衙内的仓库里面,秦暄核对一遍就后就来禀报。   两人一道进屋,西窗打开后迎来一阵风,整个人都跟着清爽不少,秦昭脱下湿透的外衣,先道:“我打发李越回去了,王海是最重要的人,你那里的证据收集得如何了?”   秦暄道:“人证物证都齐全,殿下大可先回京去处理李越的事,若是晚了,我担心被倒打一耙。您出去后,昭应县内的困局也可解。”   当日局势艰难才不得不来昭应,证据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太子又并非大夫,留一皇子镇局足以。   秦昭皱眉,眸子里的深渊微有些渗人,靠坐在案牍后冷笑连连:“李越此行的目的是送粮不假,也是为了一己私欲。肃王撺掇他卖粮,想的是离间东宫与李家,这个时候我如果揭开这件事,那么就随了肃王的意思。如果我不声张,就落了包庇的罪名。”   “怎么说都是他得理。”秦暄也跟着怒气冲冲。   “先不管这件事,你盯着县城,我带太子妃先回东宫。”秦昭将案上的公文都整理一番,挑着重要的带回东宫,其余的都留下给秦暄。   兄弟两人商议妥当后,秦昭就将东宫侍卫掉入城内给秦暄做亲卫,自己领着百余人准备回宫。   消息传给周云棠后,也没有反对,城内几乎是每条街道都有人把手,根本不能随意走动,贸然去找就会让秦昭惊醒,于自己不利。   城内短暂停留几日后,秦昭秘密带着几人策马回京,周云棠一路跟随,没有拖后腿,赶路两日后在黄昏时分进城,   其余的人慢吞吞地在后面赶着路,太子一回来就令太子妃去休息,自己去寻皇后说话。   宜云早早地侯在了含秋殿的门口,遥远地就见到一抹影子,当一身男装的太子妃出现在眼前后微微惊讶,见到熟悉的笑容后才敢大胆道:“娘娘吓得奴一跳,险些不敢认了。”   周云棠满身疲惫,当真比不得秦昭的体质,入殿后就令人准备水沐浴,一边询问宫内的动向。   宜云手脚麻利,一边给太子妃解开束发,瀑布般的青丝从手中滑下,浅淡清幽的发丝香气引得人心口一颤,再观铜镜中唇红白齿白的模样,一边笑着说:“疫病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肃王一党就要灭城,听闻四皇子也染病后就说不准他回来传染陛下。意思就是要他自生自灭,陛下没有反对,也没有应允,闹了些许时候,还是小国舅主动去送粮,陛下还夸赞他懂事,晓得为百姓办事。皇后娘娘也跟着开心不少,对了,东宫里的钟良娣病了,许久没有出来见人。”   周云棠对着铜镜抿了抿红唇,眸色跟着幽深几分:“她去了骊山,后来被太子赶回来了。你别声张,就当作不知道。”   宜云立即反应过来,最后悄悄说道:“近日吴家姑娘进宫颇为勤快,皇后娘娘给了好多赏赐。”   “皇后娘娘喜欢也是常事。”周云棠平静道,皇帝不喜欢皇后娘娘就是因为她见识短,听说早年就善妒,要不是秦昭争气,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周家虽差,也是皇帝当年安抚功臣亲自下旨赐婚的,就凭这点,皇后就不该在明面上不满亲事,这就等同于打他的脸面。   与此同时,秦昭在中宫里也没有给皇后好脸色看,李越招供的供词就明晃晃地摆在案上,皇后气得翻了翻眼睛就差点晕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将李越骂了很多遍,最后才道:“你想想办法,将这件事瞒下来。”   “瞒?母后这是白日还未曾清醒,您告诉我如何瞒,就凭着县令他们那么多双眼睛也瞒不下去。母后总说外祖父为儿臣做了很多不易之事,那便再做一事。自己主动将此事告知陛下,是打是罚好过被别人揭露为好。如何说,就看外祖父自己的脸面多大,儿臣若瞒着,肃王可就等着我跳进他的坑里去了。”   秦昭语气不善,犹如身置冰窟里面,皇后一时间就不好再求情了,面对儿子的怒气后讷讷道:“你当真没有办法了?”   “我将粮食追了回来就是我的弥补,剩下的就交给外祖父。还有一事,儿臣也想问问母亲。”秦昭兀自一笑,又取出一张证词交给皇后,冷然道:“还望您给儿臣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越亲笔所写太子妃周云渺与人私通一事是从皇后处听来的。   皇后气得脸色泛白,又羞又怒,拍案就骂道:“混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你这个舅舅当初就害得你外祖母难产,现在又想来害我。”   秦昭不动声色,冷眼观望着皇后的举止,漆黑的眸子深邃无比:“周家是父皇对功臣的态度,您就算不满也只能埋在心里。面上表露出来就是父皇的决定表达不满。周云渺并非是简单的赐婚,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是宣平侯的命换来的,您屡次要求退婚就是对武将的蔑视,时至今日你捏造出这等谎言是给儿臣难堪。”   皇后眼底一阵闪烁,憋着一张通红的脸色,“这不是我做的,这是事实。周云渺在大婚前与人走了,不知怎地又回来嫁你。你难道不明白你这位太子妃对你就没有真心吗?”   秦昭扬起眉梢,幽深的神色上泛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母后不必管她对我是何心意,您还是多想想小舅舅办的愚蠢事,给肃王当作靶子,相比较而言,太子妃之前有没有离开过倒不是大事了。”   “昭儿,周家将你当作痴儿耍弄,就算是陛下的赐婚,可是她们反悔在前的。”皇后片刻间也找回几分底气,太子是她生的,就该听听她的话才是,而不是被为其他的女子所迷惑。   秦昭倏而站起身来,“母后有这个心思去对付太子妃不如去整治肃王。”   说完后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中宫,又不敢停留地去给皇帝禀报事情。   ****   含秋殿前的牡丹开得尤为娇艳,大朵大朵鲜红的花瓣妖艳且媚,就像是媚态的少女,吸引人的眼光。   秦昭脚步轻松地送牡丹花旁走了过去,余光扫到后又退步回来,瞧着这些牡丹花后想起周云棠曾用过它们沐浴净身。   男孩子用花瓣洗澡也是头一遭,被他笑话后周云棠一连半月都不肯洗澡,最后最他丢进了浴桶里才洗的。   李晖跟着太子身后,瞧着他盯着牡丹花看就小心提醒他:“殿下这是要摘花吗?”   “摘,让人去做些玫瑰香囊送给太子妃。”秦昭愉快道,收回目光就大步向殿内走去,门口的宜云就迎了过来,笑道:“太子妃刚沐浴,才歇下了。殿下不如在这里用膳,娘娘这里时常备着您喜欢的茶。”   秦昭没说话,唤她至一侧:“太子妃入宫后可有不正常的举止,可会同人密切书信来往?”   宜云一怔,斟酌了会才道:“娘娘大多的时候就在殿内,不爱出门,至于书信,都是侯府送进来的,并没有其他人的。”   “只有侯府?”秦昭反复道,唐氏拎得清不会纵着太子妃胡来,可见皇后的话当不得真。   他吩咐宜云退下,直接掀开珠帘往榻边走去。 第26章 二十六 梦里的周云棠。   连日赶路让周云棠有些吃不消,不等秦昭回来就睡着了。   睡了会儿就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似乎听到了男子的身影,似是秦昭。   累到极致后睁开眼就睡了过去,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反是秦昭觉得她睁开眼再度闭上,显然睡觉比他重要得多了。   他俯身靠过去,凝望粉嫩的脸颊,下意识就去伸手揪了揪:“太子妃,该起了。”   秦昭的手蹭得周云棠脸疼,皱眉嘟囔一句,翻身就睡了过去。   外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他想当然就躺下,不需片刻就睡了过去。   熟悉的香气让他感到一股许久前的安全,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周云棠回来了。   秦昭阖眼就睡了过去,没成想,许久不见的周云棠进入他的梦里。娇嫩的少年穿着老气的棕色袍服,明明是唇红齿白的模样偏偏装出少年老成。   笑意客人,站在水榭旁踮脚去够河里的荷花,嘴里嚷着要送给秦暄,还不忘给他解释:“昨日射箭输了,四皇子就问我讨要荷花,还不许旁人帮我。”   闻言,梦中的秦昭气得脸色铁青:“你傻不傻,秦暄箭术最好,他就是故意骗你的。”   水榭旁吹过一阵风,撩动周云棠衣袂翻飞,露出即将就要碰到水面的双脚,只见她勾着一只莲花,洁白的手折断了青筋,一面高兴道:“我摘到了、四皇子要和我比,我只好和他比。”   “明知是输还要赌,可见你还是个傻的。秦暄就敢趁我不在欺负你,你下次随我一道去骊山。”秦昭不高兴了。周云棠是他的伴读,偏偏心中不对他。   那厢纤细的手臂搂着得来不易的莲花,高兴地冲着秦昭挥挥手:“殿下,我也送你,可要?”   “不要。”秦昭想敲开傻伴读的脑袋,被人骗了还能这么高兴。   周云棠小心翼翼地将莲花交给内侍,撸起袖口露出白雪般的肌肤,盯着不远处的红莲:“殿下,红莲可好,比白莲好看得多了。”   “男子摘花会怕媳妇的,周云棠,当心你以后会娶彪悍的妻子。”秦昭站着案上嘲讽。   周云棠不以为然,回首巧笑,笑靥如花,两颊粉红,“无妨,我若娶妻,必敬她爱她,一生只娶她一人。”   秦昭当即就怒道:“你还来劲了,孤就将五公主给你就行了。”   “这、不好、不好……”周云棠突然就慌了,眼看就要到手的红莲也不肯要了,提溜着一双鞋就去跑向秦昭:“殿下,臣错了,以后再不跟四殿下赌箭了。”   跟前的少年若说唇红齿白也是不为过,尤其是娇嫩的脸颊上徐徐涌现的红霞,娇艳中由着憨态。秦昭望得微微发怔,嘴边却还是说着不饶人的话:“你就顶着一张知错的皮囊,骨子里是阳奉阴违,明儿秦暄来找你,你必然巴巴地就去了。”   周云棠苦着一张小脸,细指在自己耳朵上揪了揪,为难道:“臣定知错就改,您就莫再提五公主,女孩子的名声是最重要的,不能随意拿来玩笑的。”   秦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孤不信你这个骗子,你给秦暄作伴读去,孤不需要你身在曹营的伴读。”   背着天光的人修长翻卷的眼睫颤了颤,樱红的唇角抿出浅淡的笑容,“殿下小气了,我给你赔礼,不如今夜我给你读公文,成不成?”   “一月。”秦昭冷硬道。   周云棠苦着一张小脸,立即装出痛彻心扉的模样,忙不迭地点头:“臣听殿下的。”   秦昭满意地紧紧地凝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触及眼窝中的笑,几乎高兴又满意。面前的少年很听话,可他还是觉得他太憨厚,太容易被人欺负。   绵软的性子,乐观的心思,若为女儿家,应该会是位贤内助。   那晚,周云棠躺在明德殿内的床榻上,两人比肩躺着,他靠着削弱的身体,迷糊地入睡,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就摸向榻内的人。   空无一人。   外间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生意:“殿下、晚膳、吃些……”   像是周云棠的声音,秦昭揉着自己的额头,起身披衣走向外间。   隔着珠帘,太子妃的背影几乎与水榭外踮脚勾莲的背影一样,平静不起波澜的梦境就像昨日里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宜云先见到太子的身影,上前行礼:“殿下醒了。”   周云棠脊背一僵,秦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孤还有事,先走了。”   步履匆匆,几乎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秦昭又不高兴了,脾气古怪还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宜云有些拿不定太子殿下的态度,一觉睡醒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掂量着分寸就询问太子妃的意思:“那备下的晚膳要不要送去明德殿?”   周云棠不在意秦昭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些习以为常了,每回不高兴都得让人去猜源头,在旁人面前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在她跟前就是喜怒不定。   “送些过去,另外给我盯着钟良娣那边,瞧着她见了哪些人。”周云棠懒散地躺回榻上,轻松之余就开始想着面前的步子。   云渺不回来,她就得接着装下去,赵唯处还得寻个办法好好压着。   至于东宫内的事情,倒是简单多了。   睡过一夜后就领着人去中宫给皇后请安,来到门外后才知皇后身体不舒服,不见客。   站在厚重深红的宫门外,阳光打在了斑驳的墙壁上,周云棠坚持令人再度去通传,等了会儿以后,答案还是一样的。   阳光越发大了,宜云实在看不过去就主动劝说道:“皇后娘娘不想见您,不如等太子一道来请安。”   周云棠淡淡地扫了一眼宫门,冷冷地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钟良娣来请安,破天荒地放行了。   后宫里惯来藏不住事情,不到半日就传得人人都知晓,什么样的话都有人说,传来传去,还是被有心人恶意放大。   含秋秋殿内倒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秦昭也没有过来,周云棠正得了轻松暗地里给周亥传话,务必将云渺带回来,软的不行就将人绑来。   转眼到了八月天气凉爽的时候,李越被皇帝赶出长安城,永世不得回来,鲁国公病倒在榻,皇后亲自回府探望,不忘将钟氏带着一道出宫。   宜云急得给太子妃想招:“娘娘不如多往皇后处走动一番,好过让钟良娣得了好脸。”   “不去,你瞧我衣裳绣得怎么样?我是太子的正妃,又不是皇后的正妃,凭白给她贴冷脸做甚。”周云棠举着手中的绣面,司制局送来秦昭的寝衣,颜色过于单调,她想绣些花草。   宜云见她完全没有去讨好皇后的意思就连声叹息,不去讨好皇后也不去太子处走动,她们娘娘真是清心寡欲。   自从回来后两人还未曾见一面,听闻这几日秦昭去了几趟鲁国公府,若是寻常府邸她必然也会去探望,但是这些年鲁国公府没少给她使绊子,这个时候主动贴过去也未必得好脸色。   前几日就吩咐人将礼品送了过去,周云棠捏着手中的寝衣就想起秦昭的臭脾气,便道:“殿下可曾在明德殿?”   “在的,今日未曾出宫。”宜云欣喜道,她们娘娘总算开窍了。   周云棠更衣打扮后就令人将寝衣装好,领着宜云就往明德殿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晖面色不豫地站在门口了,瞧着稀客来了就忙迎了过去:“娘娘来了,赵先生在里面禀报昭应县的事情。”   “赵先生?”周云棠大吃一惊,赵唯在骊山处理后续的事,何时就回来了,她紧张道:“除了昭应县的事可还有其他的事。”   李晖皱眉:“不知道,殿下心情不好,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了。”   半个时辰的话?周云棠开始心慌意乱,赵先生回来为何不告诉她?   殿内蓦地传来秦昭的怒喝声:“荒唐……”   周云棠小脸惨白下来。 第27章 二十七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今日都会以……   殿内秦昭努力压制着滔天的怒气, 手中的毫笔直接被捏成两段,赵唯慢吞吞地说道:“疫病的缘由不是水患,是有人故意将得病人用过的东西放在了村子里。百姓不知, 一件崭新的衣裳就令他们丢了性命,一传二, 二传四。如今证据就在四皇子处,等他归来就成。背后的还没有查出来,但细节证明是冲着四皇子来的。”   秦昭将案牍上的信件都认真看了一遍, 情绪都已慢慢缓了过来,“昭平侯府是什么态度?”   秦暄是庶出不假,可这些年跟着东宫办事,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肃王的内弟是罗世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能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肯定有了退路。   秦暄母亲早逝,皇后多加照拂,宫里人都明白皇后算是他半个母亲, 小小世家与皇子争妻, 心思也是不小的。   秦昭气恨过后,半晌也明白过来内情,赵唯相反,很是平静, “昭平侯府态度中立,不偏不袒。”   昭平侯府掌着兵权,皇后当初是想拉拢对方,但对方要求正妃的位置,侯府女儿不做妾,这才千方百计争给秦暄。   没成想, 惹了肃王不高兴。   两人细细说了会儿话后,赵唯也禀报结束了,他欲离去的时候却见到秦昭腰间的香囊,下意识就想起含秋殿那位,这么久了殿下未曾发现?   “听闻殿下不大喜欢太子妃?”   秦昭豁然抬首:“先生何出此言?”   “臣去侯府探望周世子归来见到太子妃娘娘,样貌与性子都与周世子相似,所以臣在想您是否还在记恨她当年非要离开?”   秦昭冷笑了笑,“孤早就将这个人忘了。”   赵唯语气晦深莫测:“周世子病入膏肓,臣未曾见到人,只隔着一扇屏风,闻其沧桑的声音而看不见她的容貌。”   秦昭冰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她若病入膏肓,孤就给她风光大葬。”   近日颇为玄乎,一阖上眼睛就见到昔日不过十二三岁的周云棠,容貌秀丽,双肩瘦弱,腿脚无力。每回见他都眨着灼灼星眸,话也挑着好听的说,一睁开眼就想到了太子妃。   两人不知怎地就合为一人,梦境扰人,实在是厌烦。   他将心思从那对兄妹二人收了回来,对赵唯吩咐道:“此事先按下来,罗家也不要管,只待昭应县的疫病结束,到时再作打算。”   死了那么多百姓,皇帝有心包庇满朝文武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唯观察细致,见太子殿下当真不想提就将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太子妃姓周、是宣平侯的女儿就好,至于是姐姐还是妹妹,便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再者当年两人兄弟情分深厚,几乎是日日同寝同食,太子殿下若是自己察觉也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周云棠也无法怨恨他。   赵唯慢步退出大殿,一出门就瞧见太子妃长身玉立,苍白的容颜带着几分焦灼,可见内心甚是煎熬。   “先生。”周云棠主动迎了过去。   赵唯俯身行礼,低声道:“三年不见,娘娘变得愈发焦躁了。”   周云棠心中揪然,抬眸就见到殿内秦昭跟着出来,她慌忙将要说的话咽下,“赵先生辛苦了。”   秦昭神色不豫,眼睛将太子妃从头发至脚尖都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那双忐忑的眼睛上,再看着赵唯云淡风轻的模样,“先生平白吓唬人就不好了。”   赵唯恍然一惊,装作无辜道:“臣与娘娘说了几句县内百姓的事,不想娘娘就害怕了。”   周云棠向赵唯投去感激的目光,稳定自己焦躁的情绪,挪步走近秦昭:“殿下,许久不见您,妾就过来了。”   赵唯主动退下,连带着李晖一挥手也令周遭的宫人退下去,自己屁颠地跑开。   秦昭心思不定,瞧着眼前乖巧娇媚的太子妃后,心中嗤笑,“急了?”   “我错了。”周云棠主动道歉,和秦昭不能讲道理,秦昭就是最好的道理。   秦昭轻哼一声,转身踏进正殿,周云棠捧着寝衣急急地跟着过去:“殿下,我真的错了。”   走出老远的李晖朝后面看了一眼,同赵唯说道:“我怎么觉得太子妃将周世子道歉的路子学得有模有样。”   赵唯不吭声,哪里是学的,分明是多年前的路子,压根就没有变过,“娘娘怎么惹殿下生气了?”   “皇后娘娘不喜太子妃娘娘,抬高钟良娣去踩着含秋殿,偏偏太子妃性子同世子一样,被欺负不吭声。”   “太子为何生气?”   李晖跟着猜测道:“气太子妃任人欺负?”   赵唯久久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梧桐树,叹息道:“太子可真是拿太子妃当周世子来调.教了。”   太子当年最多五六日不见周云棠,如今换了种身份就提高到半月了。   李晖却道:“我瞧着太子妃总有种周世子回来的感觉。”   赵唯眼皮子一跳:“感觉是会害人的。”   李晖想想也是这样,旋即没有再说话,吩咐人好好守着正殿。   正殿里的气氛就没有那么和煦,反倒压制得周云棠心口发颤,方才匆忙都未曾问赵唯有没有掀开她的老底。   心神不定的时候,秦昭就瞧着她:“太子妃,你哪里错了?”   这话与那句‘世子,你哪里错了?’十分相似,周云棠的心再度吊在了嗓子眼,她浑身一激灵,道:“殿下,皇后本就是对周家不满,她喜欢钟良娣是她的事,妾不能将钟良娣禁足在宫里不让她去讨好皇后。再者她们是您的良娣,又不是皇后的侧室,就算皇后喜欢又怎么样,您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秦昭有些撑不住了,“你身居含秋殿,可曾做过你太子妃该做的事情?苏绣有那么好玩吗?”   提起苏绣,周云棠就将她赔罪礼递给秦昭,“殿下,这是妾给您做的。”   秦昭双眸含怒的眼睛就凝滞在她的双手上,深深地皱眉:“我不喜欢。”   周云棠却一本正经问他:“您不喜欢寝衣还是寝衣上的纹路?”若在以往,秦昭肯定会消气的。   秦昭怔忪:“有何区别?”   周云棠指着雪白寝衣上的青松纹路:“区别就是寝衣是司制局做的,与妾无关。寝衣上的青松是妾绣的,您若不喜欢就重新绣。”   秦昭顿时说不出话里,还能再蠢些吗?   “都不喜欢,带着你的寝衣出去。”   周云棠没辙了,按照以前的思路来想,秦昭生气,她送礼哄一哄就好了,百试百灵,这次怎地就不灵了。   她苦恼,秦昭却在打量她那双搅动在一起的手,大拇指搭着细白的尾指上,缓缓地勾动着袖口,耳畔响起赵唯的话:“周世子病入膏肓,臣未曾见到人。”   赵唯的意思就是周云棠不在封地,养病是个幌子,那人去了何处?   对面的周云棠抱寝衣就要走,煎熬了片刻才问秦昭:“殿下,是不是妾不让钟良娣去讨好皇后,您就生气了?”   皇后自己是个拎不清的人,总是以为抬举钟氏就能周家难看,但是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周家难看,皇帝也没有面子。   正因为看透了这点潜在的道理,周云棠才闷着不吭声,让皇后自己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惹怒皇帝后就会警醒。   多么好的事情,偏偏秦昭就见不得她好过,偏偏拿‘冷待’来对付她。   周云棠嘴服心不服,等不到秦昭的回复就抱起衣裳走人,“殿下放心,明日我就禁足钟氏,不让她去出东宫的门。”   秦昭就这么望着那道俏丽的影子,钟家因捐粮的事复起,就连皇帝都宽赦之前的事,只罚了些银子就算了事。钟氏风头正盛,无权无宠的太子妃拿什么和人家杠?   人不见了之后,秦昭想起太子妃方才的小动作,心中一沉,对外吩咐道:“唤赵唯过来。”   ****   八月份的天气凉爽了些许,至少不用再躲着日头走路,周云棠一早起来就梳洗打扮,宜云不知她的意思就亲自给她梳发。   如瀑般的发丝缓缓梳了下来,漆黑丝滑,铜镜里的女子娇媚端庄,与昨日不同的是黛眉微挑,无端多了股骄纵。   宜云好奇道:“娘娘今日去给皇后请安吗?”   “不去,钟良娣住在哪宫?”周云棠在妆盒中选择一支红色凤钗,以宝石点缀,厚重大气,她递给宜云:“就这个。”   宜云接过来插\\进发髻里,太子妃俏丽的面容上多了股雍容华贵,她恍惚明白过来太子妃的想法,“钟良娣宫里的人见到含秋殿的人总是阴阳怪气,说些难听的话。”   周云棠不在意道:“有甚可傲气的,殿下从不碰她,还有脸面来踩你们?”   太子妃的话太过直白,听得宜云面色一红,“娘娘,您怎么知道的。”   “这是秘密吗?”   “这难道不是秘密吗?”宜云五官皱在一起,这么隐秘事情被太子妃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竟有股奇怪的感觉。   周云棠不理会宜云的话,钟氏是个蠢的,被人当着盾牌使也这么开心。   宜云猜不出这位主子的心思,依旧给她盯着钟氏那头,务必将人留在宫里。   日头淡了很少,投在身上也没有太多的焦灼感,东宫虽处深宫,但脱离后宫,所有的管制与规矩都有一定的变化。一亭一阁,一草一木,周云棠都看得十分仔细。   走走停停,走到钟氏的殿宇外,遥远地就见到扎堆凑在一起的内侍宫女,宜云皱眉,过去就将人斥退。周云棠在门口看了两眼,遥远地就见到小跑着去通信的人,腿脚跑得很快,礼数都忘了。   周云棠在东宫住得时日也不算少,当初跟着秦昭走边这里的每一处,相对于钟氏的嚣张,她其实是不在意的,只要不去靠近秦昭,她就乐观其成。   有人在前面挡着,自己坐在后头喝茶,难道不好吗?   钟氏的殿宇相比较含秋殿逊色不少,规制和气派都是比不上的,周云棠边走边看,慢吞吞地往前走着,钟氏疾步来迎接。   周云棠不喜摆架势,毕竟气势这件事是别人给的,跨进殿的时候就见到桌案红布盖着东西,想来是给皇后送去的。   钟晴眼睫轻颤,不知太子妃为何突然来了,她不敢擅自开口就一直等着对方说话。   周云棠作为伴读的时候被不少世家问过秦昭的喜好,甚至有人送了贺礼,所以她很懂这些女子的心思,当着钟氏的面就掀开了红布,露出一尊白玉树。   “此玉当真是巧夺天工,这是预备往哪里去松?”   钟晴桀骜地扬起下颚:“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   白玉精心打磨得树枝尤为精细,栩栩如生不说,细节处理得也很好看,甚为精致。周云棠也感知不得不惊叹,钟家是出了大手笔了……不对,她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尊玉树。   “钟将军这是何处得来的?”   钟晴一怔,“这是父亲早些年就得到的。”   周云棠笑了,清冷的目光如同撒了层屏障,对于钟晴的脑子真是叹息不止,“钟良娣还是好好问问这尊玉树的去处再进送给皇后,莫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若是蠢的,就会引人笑话的。”   不明所以的钟晴登时就发怔,“娘娘这是觉得妾父亲贪污受贿?”   周云棠横眉冷对:“你莫要给人当了箭来使,宫里的宫人内侍毫无规矩,这几日就莫要出宫了,好好地教教他们规矩。你若教不会,我便让人来教。”   “娘娘突然让妾禁足,就不怕皇后生气,到时您可就是善妒了。”钟氏气得心口疼,身份高出点就这么得意,早晚有一天她要取而代之。   周云棠觉得蠢人无法教了,要不是为了秦昭真的不想去提点她,当即娇脸就涌了寒气:“我是按照殿下的旨意来行事的,树大招风,你在给东宫惹事。”   “妾不信。”钟晴一口就咬定是太子妃善妒,皇后都已说周云渺德不配位。   周云棠摸摸自己的眼梢,昳丽的容貌显出几分得意:“不信便不信,我也不信自己呢,怎么办。”   钟晴目光里涌着太子妃嚣张的神色,极力忍着自己的怒气:“妾不信,妾去找殿下。”   “不准去。”周云棠陡然变了脸色。   “妾一定要见殿下。”钟晴捉住重点,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提起裙摆就往外间跑去,片刻间就冲出了宫门。   宜云站在门外不知内情,出于本能地反应让人立即去追,回头就冲进殿内:“娘娘、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周云棠在端详白玉无瑕的玉树,莹白的指尖摸着枝丫,想起多年前用吴晚虞争夺此物的情景。   那时她不过十来岁,脑子想得过于简单,皇后寿诞就想送些珍品,与店家定了这尊玉佛,取货那日被告知晋国公府强买玉树。   周家曾经万分显赫,在她手中却日益衰落,两府压根不用去比,店家舍弃弱者去讨好强权,这并没有错的。   今日没成想还能见到这尊玉树,吴家给钟家送礼,背后肯定有故事的。   “宜云,将这个东西送去给殿下,就说是钟良娣的心意,我们回殿去继续绣香囊。”   秦昭坏,她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宜云不敢违背太子妃的吩咐,立即让人将玉树送去明德殿,自己一路跟随过去,刚靠近殿门就见到李晖匆忙而来,“你们怎么办事的,钟良娣狼狈地跑来,说太子妃欺负她,你们办事小心些,怎么将人放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情只有太子妃与良娣知晓。”宜云吩咐人将东西送进殿,自己往李晖那里塞了只镯子。   李晖不敢收,太子殿下是最重规矩的人,给足含秋殿的颜面,他是不敢收含秋殿的礼。   殿内传来钟氏的哭泣声:“殿下,太子妃怒气冲冲进妾的殿里来,不说二话就让妾闭门思过,皆因妾碍了她的颜面。还说是是奉了殿下的命令,殿下仁慈,定不会这么对待妾的。”   秦昭深深皱眉,脸色冷得就像冰湖上面的冰,丝毫不泛着热气,太子妃绝对是故意的,他不信她会蠢到将事情办砸。   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宫人捧着物什进来,禀道:“殿下,这是钟良娣给您送来的。”   忙着哭的人猛地听到这番话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趁机就道:“这是妾寻来给皇后安神,玉可宁心,太子妃偏道此物是妾的父亲贪来的,红口白牙,她就凭白冤枉妾。”   内侍将红布揭开,秦昭眼中的光色猛地黯淡下来,透着一股阴冷,“此物是晋国公府的物什,怎地就成你寻来的。”   当年周云棠吃了闷亏,他就见识过此物,不想钟氏就蠢到拿来送给皇后。   “晋国公府?”钟晴忽而忘了哭,眸子里映着秦昭的冷颜,当即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时候承认是父亲寻来的就等同是收了晋国公府的礼,等同将自己染黑了。   秦昭神色中透着淡漠,视线落在玉树上冷冷道:“钟氏以下犯上,不尊太子妃,三月内不准踏出宫门一步,若再敢同外人来往,孤便废了你。不要以为有皇后撑着,孤就不敢动你。”   钟晴的泪水就这么止住了,脸色化为苍白,周身的力气好像也被伺这番话给抽走了,整个身子都在发颤:“殿下,钟家都为陛下效劳,为何不如周家在您心中重要?”   周世子在朝毫无权势,丝毫帮不得殿下,如今周云渺一来就压得她喘不过来。   权势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周云渺凭何就胜过她。   秦昭冠玉的面色上闪过一阵阴霾,拿起玉树就砰地一声砸在地砖上:“钟晴,不要高估孤的耐心,就凭你这尊玩意就说明晋国公与你父亲之间必有往来。孤不眼瞎,最记恨在背后搞些小动作的。你身在东宫,却与晋国公府私下来往,你与周家怎地比?”   周云棠所为,是用心,而钟家是用权。   钟晴仰望着面前尊贵的男人,心中的失落慢慢地将她笼罩起来,对太子妃的恨意猛地又上一个高处,“殿下该相信,钟家从头至尾都在为您效力。”   “那又如何,为孤效力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缺钟家之流。”秦昭冷冷地观望面前口口声声说只为他效劳,明面上做得很好看,背地里却与晋国公府勾结,当真是可笑得很。   钟晴整个人抖如筛糠,再也无法面对秦昭,皇家人都这么无情,连一丝情分都不愿给她,枉她努力这么多时日。   她努力恢复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露出柔弱的一面,颤颤地向秦昭道歉:“此事是妾越矩,也会给您交代的,妾相信钟家不会背弃殿下,妾更是不会。”   秦昭懒得回话,外间的内侍冲进来将碎玉打扫干净,听了一耳朵的宜云更是大惊失色,太子殿下反而发落了钟良娣。   她眼睁睁地看着钟良娣哭哭啼啼地从殿内走了出来,整个人梨花带雨,她立即回去同太子妃禀明情况。   周云棠在花针缝制香囊的边缘,对于钟氏的下场也没有惊讶,当年她吃了闷亏,秦昭年少,差点就登门去兴师问罪。也怪钟氏自己撞上到口,要怪也怪背后的人盼着钟氏死。   “我好奇钟氏背后是谁在搞鬼,吴晚虞吗?毕竟知道当年夺玉树的事情不多,宜云,近日里晋国公府的吴晚虞近日可曾进宫了?”   宜云解释道:“皇后喜欢吴家姑娘,五公主偶尔也会招她进宫来往,来得颇为勤快。”   勤快?周云棠娇娇一笑,顾盼生辉,白皙的指尖捏着香囊一边,针尖在花瓣上戳了两针,皇后喜欢的姑娘都是为秦昭拉拢的。喜欢是假,想送入东宫是真。   “绣得有些粗糙了些,我重新再绣,宜云,你去吩咐厨房做些殿下爱吃菜肴。”   宜云奇怪:“殿下今日会过来吗?”   “会的。”周云棠剪开针线,睫毛轻颤一下,眸子里的光色忽明忽暗,秦昭今日吃了大亏,肯定会来兴师问罪的。   宜云高高兴兴地准备,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不等黄昏,秦眨修竹的身影就落进周云棠复杂的眸子里,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等周云棠行礼,秦昭就嗤笑道:“太子妃好心计,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孤为太子妃惩罚良娣的事。”   面前的小女人略施小计就给自己得来不少体面,柔嫩单纯的外表都是来骗人的,当真是将他当猴子耍。   “殿下能这么做,妾也很震惊,因此,做件衣裳送给殿下,可好?”周云棠眯眼浅笑,绝对不会占了便宜还卖乖,适时低头就是给秦昭台阶下。   秦昭被她粲然的笑容说服了,仿若见到旧日不断讨好他的周云棠,心中一口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要命。   他狠狠地将人拉近,触及到她眼中的惊慌后唇角露出浅笑的弧度,快慰感占据他的心理,捏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孤要外袍,寝衣不要。外袍要绣龙,旁的不行。”   周云棠一听就头疼起来,“我、我不会,太难了。”   秦昭不肯放手,“难也是你自找的,周云渺,孤对你是不是太宽容了,才纵得你将孤当猴耍。”   “妾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秦昭觉得聒噪,用嘴巴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计谋耍得不错,不傻。   太子妃的位置就该她来做。   秦昭太过霸道,突如其来的吻让周云棠喘不过气来,冰冷与火热在齿间交融,一股淡淡的香气顺着咽喉咽了下去。   周云棠再度被他搂在怀里,唇齿间都是秦昭滚烫的呼吸,微凉的唇角被包裹着,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随着亲吻加深好感觉一阵热意。   她意识到什么就猛地推开秦昭,大口大口喘息。   涨得通红的脸色依旧丹果嫣红唇角昭示着方才动情之事,她无措地望着秦昭,眸子湿漉漉的,显然很是迷茫。   脑海里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的身份,她忽而后悔了,不该欺骗秦昭,眸子里的湿意愈发深浓。   “太子妃的真心就是推开孤?”秦昭意犹未尽,对于太子妃的举止也不明白,李越的话犹在耳畔,难不成真的早就有喜欢的人?   周云棠面色发烫,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和秦昭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荒唐都不为过。   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是不敢显露一星半点,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情绪,耷拉着脑袋回答秦昭的问题:“妾、有些不大适应罢了。”   一句话不仅脸红,连带一双面团样的耳朵都跟着红若晚霞,秦昭一眼就发觉她是真的害羞,并非是李越说的有喜欢的人而抵触。   他没有多想,尾指在袖口里勾了勾,顺带勾着周云棠藏起来的小手:“看来还是没有学好。”   “学、学好了。”周云棠立即反驳,下唇都被咬出白印子,太羞耻了。   秦昭拿手反戳着她的手背:“学习得不好,打回去重新学,你学了就不用做衣裳。”   周云棠立即苦着一张脸:“我、妾还是做衣裳吧。”   她不敢表现出不满的神色,秦昭太过敏感了。   秦昭这次未曾离开,留在含秋殿用晚膳,周云棠一顿饭食之乏味,巴巴地盼望着秦昭早些离去。   秦昭也顺从她的心意,昭应县有人入京面见圣上,得知消息后就去见皇帝。   凝视他匆忙的背影后,周云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迫不急待地吩咐宫人关上宫门,抱着锦被就装着酣睡入眠的样子。   宜云心中透着古怪,也不敢违背太子妃的意思。   宫中的深夜肃然有序,明德殿内灯火通明,秦昭秘密接见秦暄的人,直到天亮,烛火燃尽,他穿上朝服去见上朝。   崇政殿内的皇帝眉眼间依旧拧着几分病气,朝臣听出的问题努力去听,也在关键的时候给了意见。   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皇帝就疲惫不堪,宣布退朝,众臣鱼贯而出。   秦昭留下询问事宜,肃王不甘落后,其余几位皇子不敢插进去,纷纷退了出去。   东宫里的周云棠更是一夜好眠,朦胧中睁开眼睛后掀开纱幔,唤人进来洗漱,半晌后内侍就来传话。   皇帝身子愈发不济了。   云氏从骊山赶了回来,休息两日后就回到周云棠的身体,闻言也是心慌,悄悄地和周云棠说话:“太子殿下能顺利继位吗?”   肃王风头正盛,妻弟都敢和皇子争妻,猖狂至极下做出来的事情令人发指。   云氏还不知这些内情,周云棠也不会主动说出来,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她凝望着铜镜里云氏担忧的眉眼,下意识说道:“担忧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放开心怀才是正经事。”   昭应县内的事情查清楚,肃王就会惹祸上身,现在这个时候就该沉心静气地过自己的日子。   用过早膳后,周亥令人传回了消息,昭应县还未曾打开城门。   意思就是周云渺还在城内。   周云棠徐徐放下心来,人还在城内就不担心她跑了,可转而一想,人在城里就容易感染疫病,又是一重担忧。   云氏私下地埋怨道:“二姑娘这些年都被夫人宠坏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不怕连累侯府满门,就不怕自己良心不安。”   周云渺娇生惯养地生活在封地上,日子过得舒心,懂事些就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然而她并没有周云棠那般的责任心,骄纵过了头就私自离家。   周云棠无暇去辩驳是自己没有教好她,还是母亲太过宠爱,酿成大祸后才回头反省都已经晚了。   云氏的话刚落了地,宫人就来禀报五公主邀请她去菊园里赏花,夏末秋初正是凉爽的时候,菊花早早地就开了,开得正盛。   周云棠又添一桩头疼的事情,她不想去,宫人却道:“还有昭平侯府的姑娘。”   昭平侯府的姑娘就是未来的四皇子妃,她也是认识的,当初也在一起玩闹过,年岁大了因男女有别就断了见面。   推拒不得,她只好更衣赴约。   宫中不缺花,也不缺好看的景色,亭台楼阁,山水大气中透着皇家的气派,菊园景色清幽,就像丹青手中的一副画一般,添上几笔就是今日来往的公主贵女。   五公主身侧围绕着几名少女,衣饰华美,都是温柔谦虚的模样,一眼扫过,也记不住相貌。   太子妃一来,园子里的气氛就不对了,众人屏息,五公主率先起身相迎,吴晚虞紧随其后,最后霁青色姑娘慢吞吞地起身。   周云棠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未来四皇子妃元蘅辞,将门虎女,眉眼间的英气就与众不不同。   五公主主动拉着她的手腕,一一给她介绍着贵女的身份,元蘅辞的目光在她身上几度徘徊,与吴晚虞的凌厉不同,她的打量很平和。   赏花不过是坐着喝茶吃点心,说几句开心的趣事。   几人不知太子妃的性子,都不敢随意同她说话,唯独元蘅辞主动走近她:“娘娘相貌总让臣女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云棠婉婉一笑:“总是有人将我当作是兄长,你也是一样。”   元蘅辞并不顾忌,反而认真地凝视她,轻声道:“您的眼睛与他很像,周世子的眼睛好看,与男子的锐气不同,温和有礼。”   周云棠心中咯噔一下,她不记得自己和昭平侯府的人有什么亲密的过往,元蘅辞的眼光就像一道惊雷落在她的头顶上,轰鸣声不断。   “双生兄妹,眼睛像也是常有的事情。”   元蘅辞并非是娇柔的女儿家,从小就学了武艺,曾与赵唯敌对都不落下风,骨子里流的骨子里的血。   她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将自己的打量肆无忌惮地落在太子妃的眉眼、鼻梁,甚至是腰间,最后才道:“我见过周世子多次,您与他就像是一人。两年前我曾到过郡中,恰巧见您与世子出门,遥遥一见,您二人十分相似。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今日都会以为您是周世子。”   周云棠一噎:“哥哥是男子,哪里就能突然变成女子。”   元蘅辞英眉微挑,语气跟着晦深莫测:“娘娘所言极是,不知周世子的病如何了?”   句句不离周世子,周云棠不想同她说话了,莫名觉得她专门来戳自己痛处的,看在秦暄的面子上她依旧好性子回答:“我也不知,信中所言好了些许。”   “吉人天相,周世子必会长命百岁。”元蘅辞微微坐直了身子,不再同太子妃窃窃私语。   两人咬耳朵说话的事被吴晚虞瞧得清楚,目光紧随两人,最后见两人分开后才拽了拽五公主的袖口:“太子妃好像很喜欢元家姐姐。”   五公主撂下手中的点心就看向两人,目光一阵徘徊后才道:“瞧着不像喜欢,太子妃很少出门,更是不识京城人。”   “可是她们说了很久的话。”吴晚虞坚持道。   五公主没了兴致,没有再说话,反而提议今日午时吃菊花宴,众人没有反对,宫人立即传话给厨房。   周云棠更是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凝在盛开的菊花上,今年的菊花开得挺早的,她殿前的牡丹花都还开着呢,多事之秋啊。   听着一帮小姑娘们唠叨许久后,秦昭遣人来请她回去,救星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同五公主打招呼:“改日得空请公主去东宫坐坐。”   五公主没办法,委委屈屈地答应下来,一侧久不出声的元蘅辞蓦地出声:“娘娘,不知臣女可曾有幸?”   周云棠眼中的光色顿时就黯淡下来,挤出友好的笑容:“也可。”   吴晚虞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领着人离开了,元蘅辞将她要说的话说完了。她转身去看,元蘅辞依旧望着太子妃离去的背影,依依不舍?   多半是别有用心。   菊园里恢复早前的景色,周云棠坐着车辇往明德殿而去,车停在殿外远远地见到秦暄的身影。   他回来了。   秦暄身侧站在一人,玄色袍服,修长如竹,俊朗的外表就像是温玉。   周云棠靠近后,两人就停下了话,秦暄冲着她行礼:“二嫂,今日好似心情不错,面色很好。”   “方才见了未来的四皇子妃,将门虎女,四皇子掉进蜜糖罐子里了。”周云棠也笑着打趣,她是不想见到元蘅辞,那样精锐的目光就像是一层刺目的阳光,烫得你睁不开眼睛。   秦暄闻言后并没有神色变化,也未曾感到欣喜,只道:“二嫂也学会打趣人了,这次臣弟回来是因为一人。”   周云棠容颜俏丽,下意识向秦昭靠近,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口上,“因为未来的四皇子妃,我晓得,你不必解释了。”   秦昭心情很好,不顾秦暄的目光就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冲着秦暄说话:“以免夜长梦多,你主动同父皇提起亲事,年底前将人娶过府,再来几个罗家也是没用的。”   秦暄神色中多了些为难,道:“罗家做的事未必就与元家没有关系,我若娶了,岂非是引狼入室。”   “人娶进府里,便是你的人,你担心她作甚。王府是你的家,如何做是你一句话的事。他们不让你娶,你就偏将人娶进府。”秦昭敛了面上笑意,语带戾气,显然是对侯府也是不满。   周云棠暗自皱眉,都已不喜何必再娶,徒添怨偶。   秦暄没有再说话,明显是有些抗拒的,秦昭识趣地不再问,牵着她的手也跟着放开,反而开口说起其他的事:“四弟有事问你,说完再来寻孤。”   周云棠微微一怔,却见秦昭的身子隐入殿内,她不知他的意思,背后传来秦暄的生意:“二嫂,臣弟在县内见到宣平后侯府的人。”   周云棠猛地一惊,回身就道:“为何会有侯府的人?”   两人站在大殿门口,周遭都是内侍婢女,秦暄不好说,改口就道:“此地不可多说,人多眼杂,臣弟方才与太子说过了,您随臣弟出宫去见见就可明白。” 第28章 二十八 色’诱   秦暄举止言语都透着神秘, 周云棠也没有多想就跟着他一道出宫。   从重明门出来后一路向南,过左春坊,马车哒哒地走过半个时辰后才到一间府宅。   一出马车就见到门口守着的几人, 是秦暄贴身侍卫。   宅子不大,两进的院落, 门上漆绣重重,可见许久未曾有人来过,如此神秘, 令周云棠心口极为不安。   秦暄器宇轩昂,步步走在前,一并同太子妃说道:“城中百姓染上疫病都会被送进村子里, 当日里有男子被染上后本该送过去,但那名男子偏偏说自己是宣平侯府的人, 为此,我等人病愈后将人带过来,他说是、是……”   欲言又止后, 周云棠发觉不对, 眉心都跟着跳了几下:“是何人?”   周亥一直守在城门处,只要云渺一露面就会将人带回来,这时候为何又冒出宣平侯府的人。   进入内院后,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秦暄特地解释道:“虽说病愈了可还是害怕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周围就用药草熏着,二嫂大可放心。”   庭院里坐着一男子,周云棠看不见其面貌,光从背影里也看不出来,但等她靠近后, 男子就转身露出面貌。   大病之下脸色苍白,下颚瘦得脱形,一双眼睛也深凹进去,整个人就像是沙漠里走出来的人。   周云棠端详着男子,而男子也在端详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后,周云棠依旧不知此人身份:“你不是宣平侯府的人?”   “你不认识我?”男子阴阴地笑了,五官都透着一股阴森。   秦暄凝望着太子妃茫然的神色后,好心提醒道:“他说与你有过多面之缘,太子听后不大高兴。”   周云棠心中一揪,面色还是保持漠然,朝着他就摇首:“我确实不认识他,侯府幕僚多,我无一不识得,侍卫众多,或是哪门的侍卫?”   “我是侍卫?”男子苍白的唇角抿出嘲讽的笑意来,站起身走向对面的女子。   秦暄闪身去将他推开,怒斥道:“注意你的言辞,太子妃说不认识你便不认识你。”   男子大病初愈,身子过于虚弱,被秦暄轻轻一挡就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后扬首盯着周云棠:“才分开不过一月就忘了我这个带你出逃的人,周二姑娘果然好心思。”   听到这句话后,周云棠猛地反应过来,云渺离开是为了眼前这个男子?   男子病后多了些孱弱感,但五官轮廓都是不俗,可见之前也是芝兰玉树的相貌,但其眼中中的情绪与贪婪都令她厌恶,云渺单纯,竟上了这个人的当。   她立即果断道:“冒充宣平侯府行不善之事,又来肆意污蔑,四皇子,这等人也能活着?”   语气里透出的狠毒与她柔软的外表差之千里,令人心头一震,秦暄下意识就凝望着面前的太子妃:“此人说得很多事都同宣平侯府对得上,贸然杀了,只怕会错漏许多事情。”   “他会告诉你吗?”周云棠面露嘲讽,袖口中的双手却掐在一起,心慌意乱。   秦暄沉默下来,想到的却是男子背后的阴谋,是谁针对宣平侯府、乃至太子,“您既然说不认识,那么此人背后肯定还是有人的。”就凭男子知道的那些秘事,也知背后必有阴谋。   男子听着两人的对话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目露恶毒,冲着周云棠道:“你忘了,你当初要随我离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绝情的样子。莫要忘了,我可是你背叛太子的人证。我还有你的书信,你若杀我,书信就会送到太子手里。我早就知晓你愚蠢又恶毒,我便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话说说明后,周云棠心中将云渺骂了几句,她不敢惹怒这人,果断道:“我不认识你,既然你说你认识我,那你将我喜好说出来,另外何时认识,何时随你离开的。”   秦暄沉默不说话,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里,光是男子那句话就对不上太子妃的行程。一月前太子妃还留在骊山上,就算去了昭应县,全程也是在陪着太子,压根没有出过县衙。   身在漩涡中,他明白阴谋诡计的由来,反而对太子妃平静的反应带着几分好奇。   太子妃眉头微皱,好似并无生气,只想快速将事情理论清楚,这样的女子过于冷静沉着。   男子细细地将一路行程说清楚,说到最后那句:“我将你从客栈里救出来,你便不告而别,反而害我染上疫病,你狠毒,我也不会饶过你。”   “嗯,你认错人了。”周云棠轻轻地回应一句,余光看了眼秦暄,与他一道出去,脚步刚跨出角门后就冲着他说道:“劳烦四皇子将人处置了,你若不动手,我令旁人来动手。”   狠毒的语气让秦暄按下疑惑,“您不想知道背后是何人针对您?”   “想,但这人更不能留着。”周云棠心狠道,只要这个人死了,死无对证,她就不怕秦昭乱想。   秦暄心中有了一番计较,太子妃急切杀人的心像是要隐瞒什么事情,男子说出来的话与太子妃的行踪对不上,只能说是男子认错了人,将别人错认太子妃。   “此人不可留,我马上让人处置,只是我想问问您在隐瞒什么事?”   秦暄不傻,周云棠也知道他不好应付,便道:“此人对我宣平侯府了如指掌,多半是受人指使,何人对侯府知道得清楚?”   秦暄当真被她的话吸引了,想起周云棠曾言府上二叔忌惮他的爵位,出于本能反应就道:“府上二房?”   周云棠心中忐忑,一个谎言便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当真是没有回头路了,“只有二房才会这般处心积虑,因此,此人不可留。”   秦暄眸色深浓,“好,我立即去处置,太子殿下我去给您解释。”   周云棠朝着他感激一笑,“我去同殿下解释。”   秦暄深深作揖:“我送您回宫。”   周云棠步履虚浮,脸色不知有多苍白,就算将人杀了,也不能保证云渺会回头,她这个太子妃也不知要假扮到何日。   回宫之际,远远地见到晋国公从明德殿内出来,秦暄也瞧见了他,特意下车与他说话。   晋国公年过不惑,步伐走得很稳,神色中透出几分喜色,见到秦暄后笑着行礼,周云棠掀开车帘后简单道:“国公爷可是从殿下处而来?”   “原是太子妃。”晋国公惊讶,见到那副相貌后更是觉得不可置信,当初周云棠跟在太子身后两人同进同出,堪比亲兄弟。他们这些外臣也甚是惊讶这些周世子的能力,竟能让太子如此喜爱。   再见到旧日的相貌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而周云棠淡笑:“您辛苦了。”   晋国公府看似中立,可唯她知晓,晋国公早就站在秦昭身后,是他的左膀右臂。   秦昭有多看重,她都是看在眼中。   见过后,车辇继续往前走,她先回含秋殿,秦暄则去见秦昭。   回殿后,云氏翘首等待,将准备好的茶水奉上,周云棠脸色差到极致,望着水中漂浮的茶叶后徐徐不愿动弹。   云渺是为了男子抛弃了整座侯府,为情吗?   她宁愿云渺是被人绑架,被人胁迫,而非自愿。   云氏侯在一侧,久久等不到她喝一口,担忧道:“娘娘出去一趟好似心事重重。”   “乳娘,您可知假扮的事情该如何收场?若云渺不愿回来,我又何时才能回去呢?”周云棠抬首望着陪同自己长大的云氏,露出难以言喻的愁绪:“您可曾想过云渺若是自己离开,不愿成为太子妃,我便没有回头路了。”   云氏一听,反而高兴道:“那便好了,不愿回来就随她去,太子对您还是有些熟悉感,何不凭着您对太子的了解,令他多在意你。侯府虽好,可那是男子应该做的事,您之前也曾想过最大的愿望就是同寻常女子般嫁人生子。”   周云棠心乱如麻,徐徐找不到迷路的出口,无奈下,她提笔写信,将京中的事情告知母亲,该怎么做,由母亲来定夺。   就算云渺有错,她也没有权力去处置,是好是坏就交给母亲。   信令人悄悄送出去后,她仰面躺在软榻上,目光中闯入一只蝶,扑腾着翅膀,小小的身子很自由。   秦暄对今日的事肯定会起疑,他与秦昭感情好,保不齐他会告诉秦昭。   好不容易安抚住赵唯,又冒出来一个秦暄,假扮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倒不如索性同秦昭说了实话,告诉他周云渺走了,她是周云棠。   秦昭会信吗?   不论信与不信,遭殃的是整座宣平侯府,母亲多年的筹谋也会化为汪洋。   胡思乱想半日后,整个人疲惫不堪,躺在榻上半晌不想动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白日做梦,异想天开,她梦到了小时候傻气的秦昭。   秦昭并非是特别好的性子,霸道中透着一股傻气,九岁那年打了秦暄。   就因为皇后一句话,周云棠身体不好会耽误太子的课程,不如调给秦暄。   课后,秦昭就按住秦暄打了一顿。   先生早就离开殿,留下的都是些宫人内侍,当即就傻了眼,其他人都在看热闹,秦暄性子良善,被秦昭按在身下打也不吭声。   唯独她伸手去拉开秦昭,她是力气太小,刚靠近就被秦昭推开。   少年郎血气方刚,挥起的拳头犹如钢铁,一拳就砸得秦暄唇角发紫,生生地抗了下来。   秦昭满脸戾气,额间青筋凸显,吓得旁人都不敢靠近,最后就听到他满怀志气的话:“周云棠是父皇给我的伴读,不许你盯着,再盯着就再打你。”   周云棠听得脑袋疼,不得已拉开他:“是皇后骗你的。”   少年郎英气的眉眼猛地一皱,反而狠狠地盯着她:“周云棠,你不许靠近秦暄。”   说罢,扯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一路上唠唠叨叨地就像是小老头:“周云棠,前几日赵先生要罚你,是我救了你。还有是谁给你在父皇面前说好话,秦暄帮了你什么,不过就是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周云棠在我没有不要你之前,你就是秦昭的人。”   年少不知愁,秦昭的言行举止就像兄长一般,稚气的举止令她哭笑不得,她顺口就道:“要不明日在我脑门写上四字,秦昭的人,可好?”   对面少年郎怔忪须臾,而后认真道:“也成,我给你写。”   “你赶紧去陛下处请罪,不然就要晚了,被人捉住把柄只会罚得更厉害。”   秦昭拽着她的手不放,掐着她手腕的肉捏了捏,眼中重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情绪:“你的手怎么那么软。”   小孩子脑海里奇奇怪怪地,周云棠心虚地收回自己的手臂,义正辞严地教训他:“不能乱摸别人,只能摸你自己,不然将来你的太子妃会生气。”   午时眼光哲人,秦昭出过了一身汗,脑门上悬着豆大的汗珠,她从袖袋里拿出帕子递过去:“感觉擦擦。”   秦昭不接,狐疑的眼光在她身上一阵徘徊,最后定在那只雪白帕子上的一端:“你怎地学姑娘家用帕子,还绣了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不用。”   “赶紧擦了去见陛下,不然会罚你的,好殿下,赶紧去。”周云棠虚得慌,将帕子塞到他手中就拉着一块去见陛下。   一路上,秦昭慢吞吞地走路,还不忘说着秦暄的缺点:“他胆小还怕事,跟着他以后,旁人欺负你,他都不会还手。”   “晓得了,殿下会替臣出气。”   “秦暄武功不好,不能代你应付先生的功课。”   “晓得了,殿下武功盖世。”   “秦暄哪里都不好,照顾不了你。”   “晓得了,臣哪里都不去。”   秦昭漆黑深沉的眼睛这才柔和不少,周云棠望着那双眼睛喉间阻塞得厉害,眨眼间的功夫,那双眼睛蓦地若深渊里不见天日的黑暗,他捏起她的下颚:“周云棠,你莫不是穿着妹妹的衣裳来骗孤。”   周云棠猛地一惊,下意识就睁开眼睛,天色大暗,她立刻走下榻,屏风外人影重重,慌不择乱地就冲了过去:“乳娘。”   声音惊颤,激得秦昭莫名回头,黑暗下的女子赤脚走来,长发撩肩,看不清面容,依稀的模样令他眼睫微颤,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不断想要靠近。   他垂下眼帘,太子妃几乎瞬息就来到眼前,眼神中透着无措与茫然,湿漉漉的眸子泛着晶莹,“白日做梦,太子妃是闲得发慌,还是心中不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周云棠就看清了黑影,半晌不敢吭声,泪水沾湿眼睫,一个梦境令她想念幼时的秦昭。   面前的人清贵雅致,天之骄子,与从前一样,可面对的人不同了。   她略微失望,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秦昭捏住她的手腕,蛮狠地将她拉近,掐着她的下颚:“为何迫不及待地将那人杀了,是心虚还是掩藏不可告人的事情?太子妃,同人私奔,我想知晓细节。”   周云棠几乎透不过气来,感觉一股压力紧紧压制着她,顶着秦昭的猜疑她才颤颤地开口:“我、侯府内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免得被人利用。”   “是吗?你不去趁着机会去找你的二叔算账吗?”秦昭不明的神色中涌动着怒气,指尖在周云棠下颚的肌肤上摩挲,下一刻就能掐断纤细的脖子。   周云棠忐忑不已,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心底挣扎了须臾,“算有何用,让旁人笑话吗?”   “给孤头上泼颜色,孤不会轻饶。”秦昭捏着她的下颚的手徐徐下移,当真落在修长的脖子上,低眸将她的慌张收入眼底,“或者说你这是杀人保命,心狠如斯?”   秦昭是用人不疑,相处几月的太子妃不足以令他敞开心怀去深信,尤其是冒出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情。   这个女人给出的反应也很慌乱。   周云棠很苦恼,她不知该怎样让秦昭打消疑虑,云渺的事情本就是迷,不知后事,更不知接下来的发展,现在贸然解释还不知以后发生的事情。   面对未知的道路,她只好果短避开,鼓足勇气反手揽着秦昭的手:“殿下,他活着以后还会胡言乱语,不如就此杀了。保不齐他再去找旁人说些对您不好的话,杀了也就没事了。至于他说的那些事,从来都是没有的。”   怀中人目光澄澈,如琉璃透亮,秦昭嘲讽道:“人都已被你杀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你对孤也是很……”   话抵触二字说完,唇角微微一热,他竟被人吻了。   胆子变大了。   秦昭猛地将人推开,太子妃白净的脸上生起一阵阴影,他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男子的话必然是不可信的,可太子妃杀人又显得事情不对,简而言之,不心慌为何这么快杀人。   周云棠熟悉他的性子,看似绝情冷硬,可心口还是热的,就像小的时候明明是在保护她,偏偏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殿下,妾心中只有你一人的,你该信的。”   周云棠一双热诚的眸子让秦昭压下心口的火气,就连皇后也是喜欢太子妃换人,由吴家的姑娘来做,这个时候怀疑她等同进入别人的圈套。   “无事不要出殿,闭门思过。”   秦昭怒气冲冲地离开,周云棠红着一张脸躲在了榻上,她竟然主动吻了秦昭。   没脸了。   云氏进殿掌灯就见到榻上一团被子动来动去,太子妃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裹进被子里,像极了端午节的粽子。   “娘娘,你饿不饿?”   “不饿。”   被子里传出周云棠悔到极致的声音她,她这样做算不算是色.诱?   云氏愁得不行,“您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了,喝些汤也是好的。”   被子里在再无声音,云氏等了会儿,令人将晚膳撤下去,转身的时候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轻声:“将灯灭了。”   云氏不知发生什么事,回头又问了几句,依旧没有回声,她只好灭灯离开。   接连几日周云棠都没有跨出殿门一步,期间元蘅辞递了帖子想来见都被拒绝。   元蘅辞站在东宫门口,凝望着宫门,眸色几番变化后才领着婢女离开,重明门口候着昭平侯府的马车。   她靠近的时候,秦暄策马走来,两人不期而遇。   秦暄穿着一身棕色澜袍,修长的手紧紧拽着缰绳,目光徐徐地落在元蘅辞低垂的眉眼上,“听闻你想见太子妃?”   元蘅辞低眸:“前几日约定过的。”   “太子妃被禁足,你若想见,我倒可给你引路。”秦暄望向天阶的浮云,语气冷得就像湖里的冰。   元蘅辞捏紧了手指,“好,劳烦殿下。”   秦暄回头冲着内侍说一声:“将元姑娘引入含秋殿。”   元蘅辞闻声不敢抬首,一步一步地跟着内侍走向含秋殿,走过去许久后才回头去看,四皇子人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   秦昭在秦暄走后就一人待在殿内,殿门咯吱一声开了,李晖疾步走来,禀道:“殿下,五公主启程了。”   “嗯,让人一路保护她,沿途注意她的安全。”秦昭漫不经心地凝望着手心的香囊,绣线都已经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的药草。   绣的东西太差太烂。   秦昭随手就丢到地上,李晖见状就拾起来,“殿下,臣拿去烧了。”   秦昭突然就冷了脸色,面上不喜,让人瞧出了怒色,“烧什么,让太子妃重新绣一个,再粗制滥造地来敷衍孤,孤就让人做一百个。”   李晖立即识趣地不吭声,将香囊小心地收起来,秦昭眼帘微微抬了起来,“李晖,你觉得太子妃和周云棠是不是很像?”   李晖一怔,摇首道:“不像,一男一女,哪里就像了。您这是怎么了?”   “孤……”秦昭立即止住话题,那日黑暗下的太子妃像极了周云棠,语气神色乃至那双会委屈、会讨好的眼睛都是一样的。   李晖不知太子的心思,揣摩道:“兄妹二人容貌相似也是常有的事,太子妃性子好,周世子聪慧,兄妹二人若说像,除了相貌外,性子都是很和善的。”   秦昭闻言后起身往殿外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想起一事,回身从李晖手中夺回香囊。   欠他的衣裳也该还了。   李晖登时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到底是在嫌弃什么?   他不敢去问,快速地跟上脚步,一路小跑着去含秋殿,到了殿外就见到内眷的婢女在门口徘徊。   “哪府的?”他先提问。   守门人回道:“昭平侯府的。”   他小心回头去看,太子殿下神色漠然。 第29章 二十九 冲喜。   周云棠最不想见的就是元蘅辞, 偏偏这人就往她面前闯,想避开都是不可能的。   遣散宫内伺候的婢女,她迎面看向对方:“元姑娘今日特地过来想必是有事情的。”   不同于寻常贵女的内敛含蓄, 元蘅辞落落大方,神色举止都能看出几分爽朗, 太子妃的话中有些不自信,她轻轻笑道:“周世子,我来是想请您帮我退亲。”   周云棠小脸上就闪过晦暗, 果然是不怀好意的祖宗,可恨。   “元姑娘跑来这里胡言论语的事情是自己想的,还是昭平侯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意思, 当年有幸去郡内见到您与幼妹,那刻我便知晓您是女子。女子与男子本就不同, 兄妹想像者甚多,但不如双生姐妹。要怪就怪您二人太过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元蘅辞晃了晃手中的茶盏, 水中倒映着弯起的唇角, 适时又道:“不瞒您说,因昭应县的事情,侯府已然得罪四皇子,这门亲事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   周云棠凝望对方锐利的眸色,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静静地等着她的下言。   须臾后,元蘅辞又想出一套说辞:“只要您能帮我退亲,昭平侯府与宣平侯府将会是姻亲,将来有一日,您若出宫, 我便是你最好的退路。”   周云棠心动了,她是肯定要回侯府的,且年岁渐渐大了,势必要娶妻,昭平侯府是很好的选择。有了侯府和东宫,那么她在朝中办事也很妥。   “为何要退亲?”   太子妃的声音娇柔,与昔日故意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同的。   元蘅辞浅浅笑道:“四皇子不喜我,我又何必赶着上去,且这时侯府若要贴上他、乃至东宫,您觉得太子会认可?不瞒你说,搭上昭平侯府的线,此事就能烟消云散。”   周云棠听出几分味道,此时站位是有些过早的,肃王势大,又得皇帝宠爱,到时碾压太子是很有可能的。捉摸不定的情况下,不如隐于暗中,坐山观虎斗。   昭平侯府的心思真够深的,这趟浑水蹚还是不蹚将会难以选择。   但是元蘅辞提出的条件很诱人,她不得不思考。   其实她不介意对方利用自己,身在官场,本就是互利共赢,元家需要的,她可以给。相同,她需要的,元家也可以给。   “哥哥身子不好,元姑娘不担心吗?”   周云棠避开李代桃僵的事情,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就不怕元蘅辞去郡内找证据。   元蘅辞敛笑,神色陡然多了份肃然,认真道:“不担心,太子即位,和离便是。”   说得很轻松,周云棠不信她,但现在为了让自己的身份更能坚固些,就只能利用议亲。   “也可,兄长身体不好,不如就劳烦昭平侯府做一出戏。”   元蘅辞未能体会话中意思:“如何演戏?”   “装病。”   元蘅此微微皱眉,“这么拙劣的计策就不怕太子猜测?”   “无妨,只要亲事给了兄长,太子就不会生气。”周云棠眸色湛亮,太子对她是有些感情的,关于她的‘身体’,太子一定会同意。   “装病也有多种装法,轻还是重?”元蘅辞疑问道。   周云棠笑意灼灼:“病入膏肓。”   元蘅辞一怔:“您怎地不让我装死?”   “随你,毕竟是你们侯府得罪太子,并非是我们周家,再者我也不知哥哥究竟是否会同意。”周云棠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气质雍容华贵,她就不信元家会拒绝。   元家是不敢得罪肃王,但也不敢得罪太子殿下,两相择其轻才会选择昭平侯府,既有退路,又能观望战火。   元蘅辞面露为难,迟迟没有回答,这时宜云匆匆赶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周云棠慢悠悠地站起身,目露嘲讽,语气吞吞道:“肃王不好惹,就挑着软柿子捏,不管怎么做终究会得罪一方,元姑娘回去好好想想。昭平侯府就你这么一个姑娘,侯爷肯定心疼,兄长待你也不会差的。”   元蘅辞满腹的话被强压了回去,这个时候争论太子妃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一咬牙,就道:“好,我听娘娘的。”   周云棠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懂,我也懂。”   话音刚落,秦昭大步垮了进来,修身如玉,芝兰玉树,她弯眉走过去:“殿下怎地来了?”   元蘅辞识趣地迅速退了出去,秦昭不觉转眸,只眼睛方一落在她的身上就被太子挡住了,“殿下当着我的面去看旁人,好似不大好。”   人方一靠近,鼻尖就闻到淡淡的清香,秦昭捏着那枚香囊,被她眼中的湛亮所吸引,冷笑道:“她来寻你做什么?”   “问四皇子的喜好罢了。”周云棠扬首凝望秦昭面上的阴沉,主动拿手戳了戳他的脸:“殿下有何事不快?”   “太子妃心情很好?”秦昭察觉出些许异样的情绪来,面前的人浅笑淡眉,眸间光色盈盈,素日里蒙着的那层面纱不见了,露出本来面目?   闻言的周云棠也是一怔,她不过是在讨好秦昭,转移他的视线罢了,“殿下来了,自然就开心。”   “嗯。”秦昭冷冷地应了一声,对于太子妃的讨好心中止不住疑惑,可就算是疑惑他还是忍不住靠近她,“你的香囊破了,粗制滥造。”   秦昭语气重带着厚重的嫌弃,周云棠听得眼睫一颤,接过他递来的香囊,药香气早就淡了,没有什么效用了。   “我再重做一个给殿下。”   “不用了,太难看。”秦昭继续嫌弃,寻了一地坐下,目光却依旧黏在太子妃身上。只见那双手摸着绽开线的地方,纤细的指尖捏着那根线,尾指勾了勾,撩动心弦,秦昭跟着坐直了身子:“过来。”   周云棠最怕私下里将他得罪,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低声解释:“是有外力将线扯坏的。”   “自己的绣得好,外力也应该扯不断。”秦昭蛮狠地将人扯了过来,两人并肩坐着,想当然就捏着她的手腕:“太子妃,你想不想见你兄长?”   周云棠头皮一紧,忐忑道:“殿下的意思是?”   “昭应县的事情浮出水面,虽说是罗家所为,可罗家二房顶了过去,罗家失了些根基。肃王被父皇罚了,将巡视的责任交给了我。所以,孤想带你出京。”   秦昭缓缓吐出惊天的话,周云棠却是难以自持:“殿下想见哥哥?”   “孤不想见,带你去见罢了。”秦昭神色都跟着冷了下来。   周云棠却顾及不大太多,眼神压根不敢往他脸上看,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殿下是自己想见了。”   “孤见他作甚,做事差劲,生病厉害。”   周云棠不好再问了,眼下的局势是秦昭占了上风,虽说稳坐太子之位,但宠爱远远不如肃王的,她转了方向去问:“殿下这个时候离开会不会错失机会?”   “不傻。”秦昭冷嘲,一双眼睛黑沉得叫人看不出情绪,论聪明,她胜过后宫里妃妾,可惜,就是不大诚实,“所以孤不能去。”   “殿下聪慧。”周云棠喘了口气,真怕了秦昭想一出戏是一出戏。   秦昭坐了会儿,嫌弃的事做完了以后才道:“离元蘅辞远一些,你有三个脑子都抵不过她。”   “听殿下的。”周云棠闷闷地应了一声,目送秦昭离开,大为喘息。   等人彻底消失后,她请来云氏,吩咐道:“夫人以我侯府的名义上奏,就说宣平侯世子病入膏肓,药石无灵,需成亲冲喜。”   “冲喜?”云氏惊掉了下巴,“你这给自己娶妻就不怕露馅了?”   “夫人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成,再去告知母亲,这件事务必办成了。”周云棠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只要有了这桩亲事在,宣平侯府就能多重保障。   ****   元蘅辞去东宫后,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都在观望着接下来的事情,东宫却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   肃王求情被罚后,秦昭忙得不可开交,手中多了几件事,日日忙得见不到人,就连含秋殿都很少过去。   钟氏被罚后,皇后就感觉脸疼,儿子这是故意打她的脸,她怎么能不生气。   可是生气也没有办法,儿子大了,压根就不会理睬她,倒是晋国公府的吴姑娘留在中宫陪她说话。   晋国公能干,在朝势力颇大,她自然喜欢吴姑娘,平日里说话的多了,就觉得人家气质好,聪慧大方,想将人拉近东宫的心思就愈演愈烈。   太子妃隔三差五地就来请安,相处也算融洽,面子上的事十有九假。   皇后不喜,周云棠心中也有数,见到吴晚虞在中宫小住后,就拦着秦昭不让他过来。   女孩子的心思不明显,皇后的话意太明显,听了几次后,她懒得理会就与秦昭揭开窗户纸,领着宜云往明德殿而去。   李晖守着门,面色铁青,小心地给她提醒:“元家姑娘病了,殿下不大高兴,您应该能懂。”   周云棠报之一笑:“好,我去劝劝。”   李晖就高兴道:“殿下听您的劝。”他还有半句话不敢说,殿下更不高兴的是周世子写信要冲喜的事情。   进入大殿后,就感觉到一股森然,步步踏在冰冷的砖块上,周云棠也是提着一口气,秦昭会不会看穿她的计策还是二话。   殿门砰地一声合上后,殿内的寂静都就被打破了。   秦昭抬起头来,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就慢慢靠近。 第30章 三十 贵妃神神叨叨。   肃王别院坐落在城外十里的田庄外, 穗子渐黄的稻田里站着不少汉子,这个时候都在规划着这么割稻,而方格田地外停留在一辆马车。   车内坐着两个男子, 户部尚书和肃王。   户部尚书觑着肃王冷凝的神色,将手中的账簿悄悄翻开, 同他比对着,不想肃王先拂开他的账目:“听闻你曾是宣平侯账下的人?”   车帘外的清风微微拂过他冷冷嘲讽的薄唇,与秦昭不同的是五官, 粗狂中带着张扬。   肃王的相貌随了贵妃卫羽,与江南女子不同的卫贵妃五官更为冷然,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   皇帝与贵妃当年是打架认识的, 感情深厚,后来不得已才娶了皇后, 因此,肃王承袭皇帝对他母亲的喜爱。   户部尚书深骇,肃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听闻当年宣平侯死时连尸骨都没有找回来, 马革裹尸也是实话。”   “侯爷当年战死之时, 臣不过是他帐下小将罢了,当年那战打了三天三夜,出去的将军们只带回了将军的剑。具体什么战况,臣也是不知道的。”   肃王目光冷然, 笑容却越发的加深,“是吗?我以为尚书与宣平侯关系亲厚,至今对他依旧是忠心耿耿。”   话中有话,户部尚书不敢吭声,瞳孔猛地收缩,“殿下说笑了。”   “太子稳居东宫, 你想效命也是常有的事,陛下亲教我之际也教得清楚,不可强人所难。”肃王锐利的眉头惊呼蹙成利刃,薄薄的唇角像刻刀一般。   “殿下今日爱说笑了。”户部尚书引着锋芒回话,牙齿咬得近乎发酸。   “是吗?今日本王话多了些。”肃王从脚下捡回账簿,继续说道:“今年雨水与阳光都很好,收成也很不错的。”   户部尚书连连点头,丝毫不敢露怯。   ****   大殿内的秦昭也在想着今年百姓收成一事,突然出现的太子妃令他无心去处理公务。   宛若玉色入骨,肤色晶莹,乌发蜿蜒垂肩,乌黑发亮得就像吸入月光,秦昭睨了一眼,觉得她来了就不是好事。   周云棠小步近前,笑吟吟地望着秦昭:“殿下。”   “太子妃有事。”秦昭微微眯眼,阴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肯定不是好事。”   周云棠目光一凝,微微咬唇,眼波流传间,只余清纯笑意:“对您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对妾就是很大的事。”   秦昭眼色沉沉:“我为何要帮你?”   周云棠心下跟着一紧,含笑低沉道:“你我夫妻一体,殿下不该帮我吗?”   “这个时候论夫妻,你我只有夫妻之名罢了,就像后宫那么多的良娣,都是一样的。”秦昭冷嘲,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沿,瞧着对方眼中的笑意,竟感觉几分不寻常的意思来。   有需求就来找他,没有事就从不踏进明德殿,真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   “大婚的时候,殿下怒气冲冲地走了,妾也没有办法,太子妃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您不该挑剔我的。”周云棠笑意婉婉,伸手在秦昭虎口处点了点,轻轻地,就像是一阵风拂过。   秦昭就这么生生地望着那只莹白纤细的手在眼前撩来撩去,忽而产生一股熟悉感。   那年他十四岁,终于得道到了入朝旁听的机会,临睡前同周云棠说过最晚四更就得喊他起来。   初次朝会,他不能因时间而耽误,周云棠恰好同他一榻,她醒了,他必然也会醒了。   晚上辗转难眠,不知何时才入睡,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手上一阵微痒,睁开眼睛就见到周云棠趴在枕头上,拿着细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挠他的手背,笑眼望着他:“殿下,该起了。”   熟悉感让他再度想起周云棠,烦躁地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不耐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来由的戾气吓得周云棠浑身一颤,“皇后数次提起吴晚虞有大家风范,甚至问我可要给殿下纳入东宫。”   皇后这些年空顶着后位的名头,行事不过脑子,甚至事事听从鲁国公的意思,当初就吵着纳李家的人为良娣,闹了许久后让钟家的人钻了空子。   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笑意又盯着吴家人。   秦昭听到皇后的名声后也是头疼,戾气微减,道:“不必在意,只要周云棠活着,太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   这是他从小就答应周云棠的的事。   周云棠得到保证后眯眼一笑,“妾谢殿下,不过您还得注意些分寸,罗家吃了大亏,好似想要与晋国公府联姻。”   “知道的事情不少。”秦昭甩开那只手,认真道:“皇后这些年掌着宫权,但一直被贵妃压着,心思不比常人,她想到的事情都很简单,你不必与她多计较。”   东宫里的良娣全都是她塞进来的,姿色不说,都是她口中的‘合适’。   他早已习惯皇后想一出是一出的把戏,周云棠对她的说法便是:“爱情与权力,她失去前者,能把握的只有后者,情有可原。”   “那下次皇后再问,我该如何应对?”   “不必再问了,皇后不会再提了。”秦昭从一摞公文里的最上面找出宣平侯府的公文,面前闪过周云棠娇嫩的模样,“你的兄长来信想要娶妻,询问我京内可有合适的人选。”   “娶妻?”周云棠故作不解,瞪大了眼睛。   秦昭余光扫过她吃惊的样子,心内一阵惋惜,又道:“元家今日递了奏疏也说身子不适,拨了太医去治,回来说情况不大好,说是旧疾复发。钦天监在这个时候说两人八字不和,星辰归位,这才有了这么一遭灾祸。”   “殿下说慢些。”周云棠皱了皱眉,装出应付不及的样子来。   秦昭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元蘅辞大病,归根于八字不和,加之肃王一党从中挑拨,陛下隐有改亲之意。”   “八字不和、我瞧着元家姑娘不错,不如您将她给我兄长,如何。宣平侯府归殿下,昭平侯府举棋不定,让兄长给您说服,岂不很好。亲事若退,罗家与肃王肯定会有大动作,左右都是要嫁要娶,不如就此做下一局。”   周云棠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颤颤尾音,听得秦昭无端皱眉。   窗外的光色恰好漏出,天光清朗,映得她肌肤似雪,通身剔透一般。   看得秦昭目光深邃,波光全无,“你想给你侯府多寻一助力”   “不,给殿下多寻一助力。”周云棠信誓旦旦,神色尤为真挚。   秦昭沉凝下来,从周云棠跨入东宫的那刻开始,宣平侯府只会是他的助力,甚至比李家更为贴心。   “他将亲事放在我的手中,我不会去利用,你还是少些心思。”   听到拒绝的话后,周云棠几是一震,秦昭是在权力漩涡中长大的,忍不住直视他清冷无波的面容:“殿下,兄长相信您是对的,元家姑娘我见过,兄长应该会喜欢。”   “正因为他信孤,所以才不能利用,我另有办法,时辰不早,你先回去。”秦昭摆手,不愿面对她失望的眸色。   周云棠落寞而归,未曾料到秦昭在意的竟然这份感情,早知如此,她就该周云棠的名义直接道出喜欢元家姑娘,届时秦昭必会促成这件亲事。   失去先机后,乱想也是没有用的。   秦昭等人离开后就亲自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观察星象而探测前运,命途是未知之数,从星象中的摆列与归位来揣摩。   到了署衙外,就见现任钦天监疾步而来,“太子殿下。”   秦昭看都不看一眼就径直往里走,钦天监不比六部重要,署衙占地小不说,通体也不够气派,甚至桌椅都显得不像样子。   一进去后,就有人送了一盏叶子茶,一股霉味,让人难以下咽,他实在喝不下去就撩了茶盏直接道:“钦天监怎地不问户部要银子来修缮一二,摆设也该换换了。”   钦天监年过五十,在这个地方待了很多年,陡然听到太子降恩的话后感动得立刻就要谢恩:“不满殿下,实在是户部不拨银子,臣问过数次都被驳了回来。”   “无妨,孤让人去户部说一声。今日过来就想问问四皇子的八字一事,是谁让这么说的,是不是昭平侯府?”   太子声音平静,声线起伏不断,钦天监年岁大了,经受不住惊下,一下子就说了出来:“此事是肃王令臣这么做的,后来宣平侯府也使人来说,臣一时鬼迷心窍就这么做了。”   肃王也就是罢了,周云棠也来搅和一脚?秦昭猛地蹙眉,不对,周云棠不会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有太子妃。   怒由心头起,火从后院生。   “旁人若来问,你便咬住是肃王,敢透露宣平侯府半个字,孤就让钦天监荡然无存,你就在雨雪中测星象。”   钦天监被震住,接连点头:“臣记住了,那、那修缮一事?”   秦昭冷冷地瞪了一眼,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玩意,“等着,两三日就会下来。”   钦天监千恩万谢地送太子离开。   ****   前几日户部核算税收时,肃王暗中传了话,户部尚书得到吩咐后一直不知该怎么做。   户部尚书原名赵永堂,曾是宣平侯帐下的军师,出谋划策,被肃王看破旧事后就一直举棋不定,转而往郡内传信。   信不出京城就辗转送入东宫,落在周云棠手内。   云氏悄悄地送信后就忐忑不安,“肃王看破后会不会利用他?”   “利用是必然的事,户部握着钱财命脉,我一直不敢同赵尚书来往就怕泄露了风声,没成想还是被肃王察觉。”周云棠细手捏着信纸,眉心蹙起,肃王要的不单是户部,还是宣平侯府才对。   云氏开始慌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肃王素来不怕惹事,罗府的事情刚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户部,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去搭理,随他去。”周云棠狠心道。六部至关重要,分类安排,得一部就省去诸多心力。   皇帝身子不好,太子不急,肃王就急了。   云氏不知怎么去解决户部的事,连话都不敢说了。   周云棠惯来喜欢自己想办法,户部是她是宣平侯府最后的保障,不能就这么便宜肃王。   “吩咐赵尚书不必在意肃王,不必搭理,就算知晓旧事也没有用,没有证据就是假的,我就不信肃王敢这个时候在户部在宣平侯府挑事。”周云棠湛亮的眼睛里涌动着一抹狠厉,肃王欺人太甚。   吩咐下去后,含秋殿内的气氛明显沉了很多,宫人不敢惊扰太子妃就在外面守着。   没过两日,李晖就领着人笑吟吟地走来了。   云氏打趣道:“李大人今日怎地有空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李晖往殿内探了一眼,没找到太子妃的踪迹,“娘娘去了哪里,我是来给她道喜的。”   云氏眼前一亮:“娘娘有何喜事?”   “陛下降旨,赐婚周世子与昭平侯府,还是殿下亲自开口的,只待周世子及冠就成亲。赐婚的旨意都已传出京城,不日将抵达侯府。”   事情陡然发生变化后,云氏也是一怔,李晖高兴得就像他自己被赐婚一样,“娘娘不在,你就给她说一声,昭平侯手中可是握有兵权,周世子不吃亏。”   皇后和肃王争破脑袋想要昭平侯府,这个时候莫名便宜一个病秧子,多少人是不平的。   李晖传过话后就离开回明德殿,云氏匆匆找到正在选料子的周云棠,迫不及待待禀道:“娘娘,事情成了,陛下赐婚了。”   周云棠摸着云锦的手微微一顿,不可置信道:“谁人促成的?”   “殿下,是殿下。”   “殿下?”周云棠心中更加不安,明明说不会这么做,转头就去求陛下赐婚,中间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话音刚落,外间的宫人匆匆来报,“娘娘,皇后请您去中宫说话。”   周云棠无甚反应,云氏先不满道:“联姻是殿下得到各大世家最好的办法,皇后这个时候想起您来了。”   “夫人想多了,更衣去中宫,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您找人去探探贵妃的口风。”周云棠倒是平静很多,这个时候不能得罪皇后,以后也是。   云氏没有再说话,给她更衣梳妆,目送着她离开东宫。   周云棠靠坐在车辇内,整个人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秦昭为何就改口了?   到了中宫门口就见到有人在候着,扶着太子妃下车,见到皇后,更是瞧见了皇后慈爱的面容。   若问周云棠,谁人脸面翻得最快,她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皇后。”   皇后今日极为高兴,穿着一身正红凤凰裙裳,衬得那张脸的皮肤有些黑,不如其他后妃靓丽,周云棠看见就当作未曾看见,反道:“母后今日尤为好看。”   “嗯,太子妃的嘴巴也甜了不少。”皇后吩咐人去上茶,一面热情地询问她可要用膳。   周云棠笑着应下了,左右看了两眼后笑着问道:“今日怎地不见吴家姑娘?”   皇后到口的茶水差点吐了回来,心中厌恶太子妃不会说话,撩了茶盏不高兴道:“回府去了,你家兄长的亲事定下了,太子妃可要感谢太子才是。”   周云棠眨了眨水泽双眸,巧笑道:“是,是该要感激殿下。”   “你是周家的姑娘也是太子的正妃,应该多为太子着想,昭平侯府就这么一个姑娘,可见日后待周世子肯定会很亲切。帮自己的夫婿才是你该做的,让你兄长摸摸自己良心做事。”   皇后的话不阴不阳,像是敲打又像是好心地提醒,听在耳朵里面令人很不舒服。   周云棠习以为常,表现得恰到好处,“娘娘的话,妾都知晓。”   皇后陡然觉得无趣,周氏不如钟氏会说话,又不如吴晚虞贴心,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菩萨,要多板正就有多板正,压制得她心中喘不过气来。   周家兄妹二人都是她的克星,见到她们就会犯病。   她实在是不想应对了,吩咐宫女送她出去。   来得匆匆,走时也匆忙。   周云棠心情很好,从小她就想与皇后斗一斗,后宫里最笨的就数皇后,旁人想不明白的事,她想不通。   旁人想通的,到她这里就更加想不通了。   高高兴兴地跨出中宫登上车,未走数步就瞧见贵妃的车驾。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贵妃眉眼敛着英气,容貌犹胜皇后,举止形态都像极了宠妃,周云棠迅速地挪下来走到对面给贵妃行礼。   贵妃靠坐着车上,眼睛微微搭着就瞧见了花容月貌的太子妃,娇艳如花,粉白的面容上的五官尤为精致,那双好看的唇角微抿,我见犹怜。   今日初见太子妃倒有不小的惊讶,世家女子貌美者不多,多是靠着权势嫁人,门当户对就成,眼前的太子妃却是与众不同。   “太子妃长得真好看,难怪太子违逆皇后的心意也要娶你呢,若你与我儿定婚,我也会喜欢你的。”   话中含义曲折,周云棠懒得去辩解,低眸就道:“贵妃娘娘抬爱了。”   “瞧着这双手就好看,男人爱美人,更爱听话的美人。”贵妃目露惊艳,勾勾手就示意她走近前来细看。   贵妃独宠多年,有的是本事,见到那张好看的面皮后就忍不住羡慕,握着太子妃那双手后就轻轻拍了拍:“难怪太子为你罚了钟良娣。”   周云棠听到就当作没有听到,抬眸就瞧见了对方胸前的圆润,长睫倏而颤了颤,“太子赏罚分明,哪里是因为妾才罚的。”   贵妃没有回答,指尖在娇嫩的肌肤上来回摩挲,眼中的嫉妒从眼底慢慢涌现,抬眸压制后就笑了笑:“太子是喜欢美人的,听闻周世子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太子从小的时候就爱护他,如今换成太子妃了。”   “太子待兄长情分颇深,妾都记得。”周云棠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贵妃的触摸让人起了一阵恶寒,就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摸着,整个身子都不是很舒服。   贵妃见她不识趣就靠坐回坐榻上,望着自己微微泛黄的肌肤,心中不觉厌弃,面上装作未曾在意太子妃的冷漠,笑着同人道别:“时辰不早就不耽误太子妃回宫了,本宫照顾陛下整夜,有些乏力了。”   “贵妃娘娘辛苦了。”周云棠屈膝行礼,凝望着车驾慢慢地挪开。   车驾走得快,不需片刻就到了寝殿。   贵妃快速走回寝殿,径直走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干瘪沧桑的脸颊,登时就砸了铜镜,咬牙恨道:“她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好看、你们说皇帝会不会厌弃我、要不是病了,皇帝早就宠信其他的女人了。我老了、老了、还有那么多漂亮的。都是美貌和权力只能选择一样,为何太子妃竟然都有呢……”   满宫的宫人不敢说话,屏息凝神等待着贵妃发完火,低头的时候就听到贵妃一人神神叨叨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   周云棠全身难受,回到含秋殿就让人去打水沐浴。   贵妃不是善茬,皇后在她手里几乎没有讨到好处,屡战屡败,皇后早些年做的蠢事几乎被秦昭当作笑谈来告诉自己。   云氏不知发生什么事,脚步匆忙地跟进了浴室,将殿门关严后就见到太子妃迫不及待地进入水中。   “娘娘这是遇到什么了?” 第31章 三十一 露馅了(一更)   周云棠有苦难言, 将自己全都融入水里,青丝浮在水上,云氏晓得她不想说就只好守在一侧。   秦昭依旧不来含秋殿, 反是宫里赐婚的亲事传开了,昭平侯夫人入宫来询问成亲的事宜。   周云棠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 半靠在坐榻上,对面的夫人穿着一身棕色的对襟莲袖,耳畔上一对小巧的东珠, 素净的妆容中透着奢贵,昭平侯府不仅有兵,还是很有钱的。   来了人不好冷脸, 她漫不经心地坐直身子,目光扫过对方脸上:“侯夫人想急着成亲是好事, 只是兄长病得睡在榻上,想来是办不成的。”   昭平侯夫人虚笑道:“都说了冲喜,自然就要病中成亲的, 拜堂总是能成的。周家与元府也不见外, 再说了,小女身子也是不好,指不定成亲后两人的病就好了。侯爷再过些时日就要上战场,不知哪年回来, 该办的就得办了。”   人走了,留下母女两人,指不定就被狼给吞了。   周云棠猛地明白过来了,昭平侯一走,侯府就落入那群狼手里了,元蘅辞远嫁离开就等同是避开灾祸, 她想了想,道:“也可,只是路途遥远,不知元姑娘身子可吃得消。”   “这些事情不难,只要娘娘亲送,自然就会吃得消。”昭平侯语气意味深远,唇角漾过的笑就像是带了一层缥缈的风,让人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周云棠并非是真的久住郡内不见人的闺阁女子,昭平侯夫人意有所指,想借东宫的名义送女出嫁。   算盘打得很好,她也不介意被利用一番,便道:“不知元姑娘身子怎么样,改日我去看看,亲事是我同她商议的,也需问问她的意思。”   昭平侯夫人一怔:“娘娘的意思,臣妇明白,您能劝说太子殿下吗?”   “后论吧。”周云棠敛了话,她得试探试探元蘅辞的意思。   昭平侯夫人勉强吧不得,只好回府等候。   周云棠抓紧时间办事,让人去问问秦昭,明日可能出宫。   宜云速度很快,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高高兴兴地冲着她禀道:“殿下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周云棠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秦昭的心思愈发难猜了。   午后,东宫侍卫长就安排好出宫事宜,细细禀道,周云棠让宜云去交接,翌日清晨就领着人出宫。   昭平侯府是世代武将的府邸,坐落在皇城中央,占地颇大,丝毫不迅速色其他王爷府宅,马车到了府门的时候,卫贵妃就收到太子妃出宫的消息。   今日未曾去伺候皇帝,方从水中走了出来,姣好的酮.体被铜镜映照得很清楚,宫女给她擦拭着身子,穿好小衣好就推开宫人,自己打量着自己雪白的肌肤。   相比较前两日的自弃,今日就很满意,摸着自己精致的锁骨优雅地笑说:“太子妃不仅漂亮也很聪明,替自家兄长谋了这门亲事,得了兵权又得了脸。肃王不高兴也不敢去抢周云棠的妻子,太子当年对这位伴读几乎是捧在手心里,这次罗家肯定会吃大亏。不过……”   她顿了顿,唇角猛地一扯,优雅化为恶毒:“本宫就不信一个小丫头还能翻了天,钱泽找到了吗?”   身侧的大宫人面露难色:“没有,最后有人见他去了昭应县,可是城被封了就一直打开,因此,人应该还留在城内。说来也是怪事,他们竟然选择昭应县去避难。”   “蠢人罢了。”贵妃的手徐徐下移,搂在自己胸前圆润上,眼睫轻轻地颤抖,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慰:“女子有了相貌就会变蠢,经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你去告诉吴晚虞,得到机会就赶紧动手,等两府亲事成了,太子妃的地位可就无法撼动了。”   宫人立即应声,小心地退出殿,亲自出宫去传话。   ****   昭平侯府不同寻常的武将府邸,宅子清幽雅致,步步走近就如同走进了江南园林一般。   昭平侯夫人领着婢女脚步走在后面,周云棠懒散地迈步步伐,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园林景致,脚步走得很慢,不像是来探望病人而是像在逛园子。   走到元蘅辞的院子后,夫人这才忍不住开口:“娘娘可曾想好了?”   “兄长不过十五罢了,若说成亲还是有些早了,本朝讲究弱冠后才可成亲。”   太子妃的声音轻轻柔柔,听着软绵无力,可仔细一想,还是在冷硬地拒绝。夫人脑壳疼,不想这位太子妃这么难相与,侯府都已主动到了这般地步,她竟然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走进屋里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草香,掀开珠帘就瞧见坐在窗下的女子,顾盼生辉,红唇白肤。   元蘅辞站起身去迎,俯身行礼:“娘娘恕罪,蘅辞带病不好去迎您。”   “您在做什么?”周云棠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刺绣针线,出于好奇心就大步走了过去,捡起一只快要做好的香囊端详,“这是苏绣?”   “是苏绣,虚实针的绣法。”元蘅辞冲着母亲使了眼色,婢女们都屏息退出去。   侯夫人同太子妃道别后就关上屋门,嘱咐道:“看好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屋内两重光景,元蘅辞给太子妃讲授苏绣虚实针的绣法:“虚虚实实,虚实之间是有转变的技法,顾名思义,就是针技有虚有实。虚则的线与线之间留有缝隙,造成清透的质感。虚和和实之间是慢慢转变,您瞧着锦鲤的尾巴,便是以虚转为实,虚中多下几针,线条加密,缝隙变小,从薄到厚的阵法,也可以平针或乱针来完成。”   周云棠摸着锦鲤的尾巴,栩栩如生,“好阵法,可否先送了我。”回去照着这只锦鲤给秦昭重新做一只香囊。   “本就是送给娘娘的,鱼跃龙门。”元蘅辞接过香囊,当着太子妃的面完成最后的步骤,“出针的时候一定要在缝隙中,不可太快也不可太乱,不然会出现许多难看的小针眼。”   周云棠紧紧地瞧着那股针线在前面的落针缝隙里穿梭,目光渐渐露出惊叹,等到最后一针完成后,她立即追问:“乱针与平针之间如何转换?”   元蘅辞面露惊讶,迎上那双澄澈求问的眸子后心中的想法更加确定了些,细细地讲授后叹息道:“您不是真的太子妃,虚实针是多年前周云渺告诉我的,而您竟然不会。”   喜不自禁的周云棠登时就傻了眼,她怎地不知云渺与元蘅辞有何交往。   元蘅辞却道:“多年前在筵上见到宣平侯夫人身侧的小姑娘腰间悬挂一只小巧精致的香囊,我便去询问了阵法,她细细告知我。今日我存了试探的心,不想您竟当真不知道。”   “原来你二人竟有这般渊源。”周云棠摇头苦叹,抬眸直直地凝视她:“昭平侯府与宣平侯府息息相关,你既然想得宣平侯府的庇护也不难,守好秘密,择日成亲。等昭平侯爷得胜归来,我还他一个平安健康的女儿。”   元蘅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娘娘行事当真果断,我侯府被肃王逼得靠近悬崖不得寻求庇护,郡内与京城远,我若嫁过去,也会帮扶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更明白。”   “想来你也知晓我的身份,等你去了郡内,便只能一人待在府里。”周云棠好心提醒她,看来以后还是少出宫为妙。   元蘅辞算计了眼前尊贵的太子妃后,心中甚是发虚,对面说的话也在情理中,她没有挑剔的道理,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就不能改了。   “知晓,我也会守着这个秘密,将来有一日你若回侯府,我们便和离。”   “好,你准备出嫁的事宜,我回宫同殿下商议。”周云棠心神疲惫,未曾料到是自己跳入了元家的圈套里,她又道:“既成为夫妻,昭平侯爷的动静我也会关注,力求他平安归来。”   肃王不折手段,就怕半道上出事。   元蘅辞感激不尽,又说了些话后让人亲自送太子妃出府。   等人离开后,她才去找母亲商议成亲的事,走了不归路,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那厢出了侯府的周云棠回首凝望着百年世家府邸,对于元蘅辞的谋算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人知晓她的身份,就会有更多的人知晓,有朝一日,必然是保不住的。   登上车后,她微微皱眉,下意识感觉不对,手就生生地顿在车帘上。   犹豫几息后,就瞧见车帘自己开了,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将她拉进车里。   整个马车都跟着颤动了下,宜云眼皮子一跳,想要掀开车帘的时候被李晖拉住,“你一边待着,殿下不高兴没你说话的份。”   宜云跟着太子妃的时日也很久了,心中不免为她担忧,“殿下为何事不高兴?”   李晖望着天际浮云,手指认真地掰了掰:“已然好几日,从钦天监出来后就冷着一张脸,去见陛下的时候也冷着一张脸,接连几日都是这样,今日从宫里出来就直奔侯府,你们主子是不是惹了殿下?”   宜云眼皮子一颤:“殿下许久不来含秋殿,想惹也没有办法惹,是不是其他人惹了殿下?”   李晖摇头:“肯定是你们主子,没有错的。”   两人在车外争执两句,车内的周云棠眼睛却红了,惊颤地望着对面阴晴不定的男人,外面两人的对话清楚地传了进来,她小心地试探:“我未曾惹殿下。”   “是吗?”秦昭忽而笑了一声,手就掐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唇瓣。 第32章 三十二 捏了捏、揪了揪,不听话。……   车厢猛地颤了两下后, 就听到秦昭平幽的吩咐声:“回宫。”   宜云与李晖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车内的事,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周云棠恨得咬紧牙关,下本被秦昭捏着抬高, 被迫与他对视。   秦昭瞧见那双秋眸内的红色后,将手微微下滑, 威胁性地掐着她纤细的脖颈。   周云棠屏息凝神,丝毫不敢反抗。   柔嫩白腻的肌肤令秦昭的手感让秦昭停顿下来,“太子妃, 你觉得孤很好欺骗?”   “殿下、殿下……”周云棠大气都不敢喘,不知秦昭说得是哪件事,从她成为太子妃后就瞒着他不少事, 具体哪一件压根都不交记得了。   秦昭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蛰伏暗中的凶猛恶兽,稍微不注意就被他狠狠地咬上一口。   “不说实话。”秦昭凝视对方的琼鼻丹唇, 长睫微动,不由分说就掐着她的脖子深深地亲向娇艳的唇角。   周云棠呜咽,马车猛地就停了下来, 马声长鸣, 刺耳轰鸣。   秦昭猛地松开怀中的人,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传了进来,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猛地一颤,出乎本能, 他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不必在意。”   遭遇突如其来的刺客,外间侍卫早就打成一团,不需多时就见遍地的尸首。   周云棠被狠狠地搂进怀中后就闻到一股疏冷的香气,是秦昭身上的,熟悉的感觉让她迅速安定下来, 阖眸听着外间刀剑的声音,担忧道:“是冲着殿下来的吗?”   “这是侯府回东宫的必经之路,孤悄悄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未必就是针对我。”秦昭勾唇地笑了笑,眸色冷凝。   被这么一提醒后,周云棠立即反应过来,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殿下,都处置好了。”   外间李晖的声音平静地传进车内,秦昭这才松开周云棠,掀开车帘闻到一股铁锈的血腥味,徐徐沉下面容:“去查一查,先回宫。”   李晖颔首答应。   马车停顿片刻后又徐徐地往宫里走去,侍卫少了几人,依旧不减东宫的气势。   经过一番腥风血雨后,秦昭再无同她算账的心,端坐下来后脚畔多了一物,低头捡起来。   是一绣工精致的香囊。   周云棠心慌,忙同她解释:“这是元蘅辞送我的。”   秦昭睨她一眼,掀开车帘就给丢了出去,“同元家人保持些距离为好,香囊真丑。”   颠颠地跑出宫去看人家,蠢到遇到刺杀,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维护旁人。   周云棠不敢吭声,耷拉着脑袋。   秦昭怒道:“巴巴地跑出宫,怎地不见你去明德殿见见孤?”   周云棠敏锐地感觉到话中的含义,秦昭的性子就是这样,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永远不一样,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妾晓得了,”   秦昭冷哼几声转眸看向帘后,生气归生气,还是亲自将人送回含秋殿,回到明德殿就见到秦暄在殿内等候。   两人一道进殿,秦暄先禀告:“您让查的事都查了,那名男子叫钱泽,来往于京城与郡内之间。多数的时间留在郡内,是钱御史的庶子,素日里不得宠爱。但从郡内回来后就有银子使,钱御史只当他去经商,从不去管。”   “他死了以后,钱御史有没有去找?另外钱泽在郡内做什么事?”秦昭将手上的证据都看了一遍。   秦暄解释道:“钱御史不管他,至于做什么事就没有人知道了,不过太子妃入京的时候他在郡内。今年正月里去往郡内,再没有回府。所以他做什么事情,钱府都是没有人知道的。至于他说那位为他抛弃富贵的女子确实不是太子妃,行踪都是对不上的。”   秦昭抬头看向他:“你觉得太子妃会喜欢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   秦昭一怔,被他阴沉压力的目光笼罩后脑海里陡然想起的却是周云棠那张姣好明丽的面容,心中核算一番后违心道:“太子妃敢为您孤身闯入昭应县,可见那名男子所言非真。”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再去查查看,五公主去了郡内,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秦昭陷入已疑惑中。   按照秦暄所说的话去推测,钱泽去郡内必然是去见那名女子,钱财想必也是旁人所给,种种迹象来推测,钱泽的话有些是真的。   秦暄道:“臣弟接着去查,只是您别误会太子妃,宫内本就波澜诡异,您也知周家女做太子妃是有很多人反对的。”   就连皇后都是想拉下周氏,可见周家女在宫中步步维艰。   秦昭半阖的眸子里乌黑沉沉,对秦暄的话也没有上心。   秦暄反倒觉得心中不安,手足无措的时候李晖走进来:“殿下,刺客都死了,未曾留下活口。”   “都是些死士,只要失败被擒都会自尽。”秦昭语气里带着些戾气,与钱泽的事情联想后就有些豁然开朗,钱泽背后肯定还是有人的,可惜周云棠将人杀了。   他想起周家二房对秦暄吩咐,“周家其他人未必就甘心周云渺的太子妃之位稳当,你也去一道查查,务必不要令人发现。”   太子妃对他有所隐瞒了。   秦暄领命,觑了太子一眼后静静退下。   走出明德殿大殿后想起前面的话:五公主去了郡内。   ****   自从被贵妃恶心到后,周云棠就开始闭门不出,将秦昭的话更是忘得一干二净,着手准备周家的聘礼。   母亲留在郡内办亲事,聘礼的事就交到她这里,她也对周家的底子一清二楚,当年父亲战死,皇帝就赏赐良田和不少稀世的珍品。那是父亲拿命换来的,一直被母亲锁在库房里,这次正好拿出来,也算给足昭平侯府的面子。   周家的管事入东宫禀报事宜,顺时带进一封未曾署名的密信,以蜜蜡封住封口。   周云棠拿到手的时候,蜜蜡已被管事拆开,上面只有几字:“五公主前往郡内。”   简单七字令她全身一震,五公主私下跑去郡内了,她立即点燃烛火将密信付之一炬,立刻找来云氏:“劳烦夫人去安排,私下里告知贤妃娘娘,就道五公主去了郡内。”   公主私下离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去找男子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说出去,贤妃也会被连带着说没有规矩。   云氏也跟着震惊,“五公主胆子怎地那么大,我这就去安排。”   云氏迅速退下了,周云棠又与管事说道:“分两路去安排,一拨人去沿途寻找五公主,若是可以务必将人在到郡内前找到带回来,另外再派遣人去告知母亲,让城门注意五公主是否入城,一旦入城就将人送回来,务必不可靠近侯府。”   五公主是个难缠的人,不是什么省油灯,一旦进入侯府势必死缠烂打要见到人。   管事半刻都不敢耽误,也不再说什么聘礼的事,立刻转回府去安排。   周云棠心中干着急,五公主素来都是胆小的,没成想会闹得这么大。   “娘娘。”   宜云的声音陡然传进来,周云棠眼睫微颤,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恐慌,稳住自己的情绪后就吩咐她:“来得正好,去寻些好看的料子,我给殿下绣香囊。”   宜云不疑有它,令人寻了许多柔软的料子来,供太子妃一一挑选。   周云棠选来择去就选择了月白色的锦缎,摸着柔软,也很适合秦昭的性子,绣锦鲤应该也会适合。   宜云也跟着参与建议道:“颜色很配殿下,娘娘想绣什么?”   “锦鲤。”周云棠心不在焉,想起被秦昭丢掉的香囊就觉得可惜,想着元蘅辞说的针法后就想着试一试,让宜云去找了针,自己坐在一侧发怔。   经过短时间思考后,她想起一个问题,五公主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起去郡内,这个时候怎地突然就去了。   到底是她自己想去还是有心人提醒的?   自己想去的话倒还好办,若是有心人而为之,事情就很棘手。   乱想的功夫,宜云将针线找来,周云棠忙敛下愁绪,笑意婉婉。   宜云望着太子妃雅致靓丽的容貌后,嘴上夸道:“娘娘真好看,之前我跟着太子的时候时常见到周世子,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光是笑一眼都觉得很好看,那时不少姑娘喜欢他,没成想,这次竟会娶元家姑娘,早前听闻她也对周世子上心。”   提起旧事,周云棠心口舒缓了不少,静下心来去绣制香囊。   苏绣并不好学,尤其是虚实针法,说起来容易,绣起来很难,想到元蘅辞的话后更不敢去请教旁人,只好闷头自己去学去摸索。   想对于之前那只‘粗制滥造’的香囊,这只下足了功夫,不能再给秦昭借口了。   忙了两三日才绣出锦鲤的模样,瞧着算是能过目,但经不住细看,无奈下拆了重新绣。   反反复复过去了六七日,聘礼单子都比对好了还没有绣出想要的锦鲤。   贤妃处悄悄给了回话,请太子妃保守秘密,已派人去找,为此还送了一尊珊瑚树,琉璃剔透,摆在殿内很好看。   这些都是私下来办事的,没有人知道,周云棠也就装作哑巴,贤妃比她更着急。   舒心长叹后,她开始去让礼部挑选好日子去下聘,未曾想礼部将日子选好后先送去明德殿。   秦昭按着日子不发,满目阴沉,看着几个日子,婚期最远也是在十一月,到了郡内可能就是腊月,可见两府的心思都很热切。   礼部侍郎觑着太子黑沉沉的面色,始终不肯问话。   秦昭捏着红纸,就像是捏着太子妃白玉的耳朵,捏了捏、揪了揪,不听话。 第33章 三十三 护妻。   礼部将日子呈上后, 迟迟得不到太子妃的回答,礼部侍郎硬着头皮等着太子的回话,殿内气氛冷凝, 就像是鼓敲在了心口上,始终得不到安静。   等了不知多久的时候就见到太子殿下徐徐地站起身, “你先回去,孤去问问太子妃的意思。”   礼部侍郎大为轻松,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秦昭领着李晖等人慢悠悠地往含秋殿走去, 步子跨得很小,三步一停留,李晖跟在后面就感觉他踩着蚂蚁走, 走着走着,远远地见到来了一行人。   衣裳华丽, 云锦绸缎,走近一看,是殿下许久没见的郑良媛。   东宫里的妃妾加上太子妃刚好一个巴掌, 郑良媛素日里不露面, 今日颇是罕见。   郑良媛容貌姣好,杏色对襟束腰衣裳,修长的玉颈露出大半,举步轻盈, 步步生莲,娇滴滴的模样惹人怜爱,李晖眼皮子一跳,观她举止似曾相识。   秦昭止步,也跟着多看了两眼,“你是哪宫的。”   轻笑的人猛地一颤, 白皙脸色涨红了脸,“殿下……”   李晖暗地里闷笑,东施效颦。   秦昭心口烦闷,眸子里止不住显出厌恶,“没事就不要随意走动。”   “殿下说得是,今日天色好就熬了些汤想给您送去。”郑良媛耷拉着脑袋,连看秦昭的勇气都没了。   低头的瞬间,秦昭猛地皱眉,似是看到了太子妃,一举一动都像了□□分,细细去看,今日这身衣裳也与太子妃的衣裳相似。   在宫中长大的人一眼就看明白过来,太子妃的举止竟然也会有人效仿,不免让人嗤笑:“郑良媛今日这身衣裳丑陋不堪,妆容妖艳,如此穿搭,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看来孤得给你找个太医来治治脑子。”   “殿下……”   郑良媛花容失色,一张脸惨白,双眸盈着水润,未曾抬头就落下两滴泪水,琼鼻红唇间染着凄楚,登时间梨花带雨。   李晖作为旁观人,见识了郑良媛之举后再观太子面上的厌恶之色后更觉得好笑,殿下的性子就要哄,可也得看看对方是谁。   周世子犹在的时候,殿下只听他的哄。   如今东宫有了女主人,哪里能轮得到这些良媛良娣。   秦昭愈发烦躁,连带着脸色都沉了不少,见不得人哭,甩袖就回了明德殿。   良媛哭到半道上就见到人影走了,舍不得地追了两步,李晖立即拦住她的去路:“良媛做自己就好,不是像就能惹殿下青睐。”   “用得着你多嘴,殿下面前多待两日就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郑良媛猛地抬眼,怒气冲冲,也没有了刚才的怯懦,气呼呼地转身回自己的宫里。   李晖被骂得眨了眨眼睛,他好心还成坏事了,冲着背影就骂道:“学太子妃?白日做梦,就算你长着太子妃一模一样的脸也是没用,殿下不好你这口,呸。”   骂完以后觉得心中还是不猖狂,跟着太子这么久何时这么被人骂,想了招儿就找来内侍:“将今日的事悄悄地宣扬一二,不必怎么样,就让宫里的人都知道秦良媛东施效颦的事就可。”   内侍五官拧在一起,“您这么做,不怕殿下生气吗?”   李晖哼道:“殿下不管这些事,都是事实罢了。”   内侍觉得道理也对,又没有无中生有,都是事实。   不用半日,阖宫都知道这件事,卫贵妃从皇帝寝宫出来后宫女就说了一嘴,她觉得有意思,便道:“郑氏沉闷了这么久,我只当她是不懂事的,没成想,也是明白人,你去将她召来,就说本宫亲自教教她。”   秦昭望不了是那个腰肢柔软,唇红齿白的周世子,对太子妃这才多看了一眼,要知心中的喜好,需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来揣测。   好比是皇帝,他喜好的只有自己的权力,当年为得先帝重视不得不娶了李家的女儿,嘴上说着喜好她,可连个后位、太子的位置都不给。   男人都是嘴上功夫。   ****   郑良媛位分低,不得不去贵妃处,见到榻上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女子后心中羡慕不已,后位有什么用,能得九五之尊的喜好才是最要紧的。   贵妃刚染了指甲,少女喜好的粉色,带着樱花的花瓣,清纯中透着些许粉嫩,瞧着人进来后就单刀直入:“本宫让人去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比如太子喜欢什么。”   郑良媛眼前大亮,“妾洗耳恭听。”   宫女都悉数退了出去,贵妃朝着她勾了勾手指,示意人靠近,而后再悄悄告诉她:“太子不是喜欢周氏,而是喜欢多年相处的周世子。”   “周世子?”郑氏止不住震惊,旋即想到殿下多年来鲜少见她们,就连太子妃的含秋殿也是一样,“他、不对,殿下是喜欢女子的。”   “太子确实喜欢女子,只是对周世子情有独钟。”贵妃笑意妩媚,拨着袖口上的如意莲纹,酥骨媚意。   郑良媛知道贵妃是漂亮的,保养得好,今日亲眼所见后也是一阵惊讶,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后就回过神来,“娘娘的意思是让我怎么做?”   “蠢人,学一学周世子。”贵妃嘲讽,难怪会让周氏一枝独秀,钟氏是个没长脑子的,这位比她还要笨,学不到精髓还敢学。   郑良媛疑惑道:“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学一个男人有什么用,殿下又非断袖。   贵妃冷眉横对,“说你蠢还是抬举你了,哪里是蠢,分明是比蠢还蠢。”   一侧的婢女递来一套内侍的衣裳,她指着郑氏:“给她送去。”   郑氏惊得连连后退,“穿上这等不男不女的衣服成何体统。”   “你穿上周氏的衣服倒是成了体统,太子看你一眼了吗?”贵妃斥道,胸口气得一阵起伏,“本宫怜惜你才指点一二,你要体统就回东宫孤独终老,周氏不是省油的灯,有她在,你就别想有出头之路。”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郑氏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忙跪下来请罪,得罪皇后简单,贵妃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想穿就穿,不穿就滚出去,本宫就当被狗咬了。”贵妃坐起身子,身上的毯子滑下后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脚腕,脚踝处还戴着一串小小的金铃。   脚落地的瞬息还听到轻微的金铃声响,少女喜好的玩意,贵妃都有。   郑良媛连连道谢,捧着衣裳回到东宫来。   回去的路上徘徊不前,那套衣裳十分碍眼,看着她眼睛都疼,回到寝殿就将衣服丢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道:“下三滥的玩意还想让我用,当年勾.引陛下的招数谁人不知,都多大岁数了还用着小儿的玩意,穿着这身衣裳还不被人笑话死了。”   一面骂一面拿脚去踩,将自己的恨意都撒在了衣裳上。   贴身宫人不敢说话,等着良媛撒过气了才将衣裳捡了起来吩咐人去洗去烫,最后来到她跟前说话:“良媛莫要生气,贵妃独宠多年肯定是有底气的,不如您就先试试,不好看就脱了。殿下常年不来您这里,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所以这才去学了那人,可是内侍的衣裳不男不女……”郑良媛咬着下唇哭出了声。   半晌后衣裳干了,她狠狠心穿上了身。   ****   含秋殿外的几株菊花开了,颜色不同,紫色与黄色占了大半,瞧着也很舒服。   宜云吩咐人将花搬进了廊檐下,浇了几日水后,摘了些去做菊花糖糕,口味甘甜,菊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周云棠坐在窗下,托腮凝望着殿前秋日的景色,详细的手指细细地敲打着下颚,微微阖眸,似困非困,耳畔传来外间宫人的声音。   “你听说了没,郑良媛被殿下骂了,哭得好凄惨。”   “我也听到了,听说是东施效颦学咱们娘娘,你说学得不伦不类反而被人厌弃。”   “东宫里除了太子妃娘娘外,都是皇后送进来的,殿下本来就不多看一眼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郑良媛素日里很安静,怎么也没想到会想这么一出,学得来动作,也学不来相貌。”   昏昏欲睡的人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想到一个问题:秦昭喜欢她吗?   怎么可能,每回见面不是出言恐吓就是就是捏着下巴,喜欢从何处看出来的?   “不好好做事说什么话,乱嚼舌根可是会挨板子的。”   宜云适时出声将这些嚼舌根的宫人都骂了几句,转头的时候就瞧见太子妃一脸好奇地趴在窗口听得兴趣很足,她担忧道:“您别听他们乱说。”   “宜云,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周云棠朝她挥挥手,悄悄地问她:“殿下当真喜欢我?”   宜云深深皱眉,“殿下心思猜不透,不过您多往殿下面前多去几次,殿下肯定会喜欢您。”   周云棠眯眼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的小心思太明显了,殿下心思猜不透,我如何知晓他的心思,不如给她们机会 。”   “您还是别想了,中秋节快了,您还是准备这些事比较合事宜。”宜云觉得她这位主子想法总是跟旁人不同。   “中秋啊。”周云棠翻过身子去,凝望着那道横梁,叹息道:“我都不想参加。”   秦昭喜欢她吗?   这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若是喜欢云渺,肯定是件好事,喜欢周云棠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宜云望着太子妃那张俏丽的面孔后,对郑良媛的行为也是觉得好笑,宫里的事情还是奇怪。   谣言传了几日后,不知为何又散得无影无踪,周云棠也无心去计较,宣平侯府的聘礼在八月十四这日送去了元家。   聘礼不出格也不显得寒酸,安排很是妥当。   下聘后的第二日清晨,秦昭就来了含秋殿。   面色阴沉,修长的双腿跨进来后,殿内的气氛就陡然低了下来。   宜云下意识感觉不好,云氏也觉得殿下来势汹汹,忙令人奉了他最喜欢的茶水,悄悄地领着人退下。   周云棠换了一身月白色海棠衣裙,袖口处大朵的海棠映得那双手纤细白腻,落入秦昭眼中,令他忍了一时的怒气:“太子妃近日忙些什么?”   “母亲不在,我自然得替兄长操心亲事,选定聘礼送入元家。”周云棠恍若没有听明白秦昭话里的意思,轻轻地挪动着步子,低眸在他腰间扫了扫,很合时宜地将锦鲤香囊取出来,弯腰给她系好。   秦昭凝望那双白皙的手在自己腰间徘徊,穗子流淌在手心,竟是出奇地好看,再观那只黄色锦鲤,活灵活现。   比起上次破砚台香囊精致不少,就连花边纹路都精细好看,一看便知花了不少心思。   他正觉满意,就听太子妃柔声说道:“锦鲤难绣,花费了不少心思,殿下可喜欢?”   说话的功夫,周云棠站起身来,漆黑分明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落在秦昭身上,温婉得宜,柔美靓丽。   秦昭忽而就不生气,指尖拨弄着那只锦鲤,淡淡道:“一般,不如绣娘功夫好。”   “殿下觉得一般便是好。”周云棠‘厚脸皮’说道,得秦昭一句夸奖真的不容易,还是省些心思为好。   当着秦昭的面就从袖袋里取出第二只香囊,也是一只锦鲤,不同于秦昭的是锦鲤是红色的。   除去颜色外,都是一模一样的。   秦昭就这么看着她将那只香囊系于自己的腰间,骨节分明的素手还摸了摸锦鲤,巧笑道:“这样就无人敢觊觎殿下了。”   收了我的香囊,就不许靠近旁的女子。   秦昭登时就愣了,心思颇深。   周云棠很能把握他的心思,也猜测那封密信是他身侧人送出来,显然秦昭的疑虑未曾打消,而那人多半是发现她的身份,但是暗地里在保护她。   两人一个吃惊,一个在笑,殿内沉寂下来。   殿外的声音就传得很清楚:“宜云姑娘,时辰就快到了,您进去禀报一声。”   秦昭闻声就站起来,“今日中秋,午时在中宫用膳,我们先去给母后请安。”   说话的功夫还掂量了一下香囊,里面是有些东西的,就是不知放了什么小玩意。   周云棠笑靥如花,主动牵着秦昭的手,“殿下的手很暖。”   秦昭被迫握着那只小手,柔嫩温暖,眄视她一眼:“不知是谁威胁到太子妃的地位了,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周云棠迈出去的步子丝毫未颤,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郑良媛。”   “所以你就来巴结孤?”秦昭嗤笑,使劲捏着那只小手,恨不得捏断了才好。   周云棠疼了,眼皮地跳了两下,弯曲着胳膊求饶:“妾讨好殿下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怎地就成了不好的事,郑良媛凭借自己的本事让您喜欢倒也罢了,凭何打着妾的名头。”   听着这么振振有理的话,秦昭莫名小了 ,“太子妃竟然也想争宠,可是就没想过争宠的后果?”   说话的功夫就出了含秋殿,碧空如洗,浮云辽阔,天色很好。   登上车后,周云棠悄悄地往一则挪了挪,生怕被秦昭捉住了再捏手腕,不忘小声回答刚才的问题:“殿下,后宫哪个女人不争宠?”   “太子妃说得心安理得,怎地不见你有实质的动作呢?”秦昭看似目视前方,余光却不断地落在太子妃那张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脸上,恨不得现在就去掐一把泄恨。   实质的动作?周云棠内心拒绝,神色却没有变化,反理直气壮道:“殿下大婚夜自己走了,怨不得妾。”   说完就后悔了,太没脸没皮了。   秦昭气笑了:“今夜就补上大婚的遗憾。”   “今夜?”周云棠登时就脸色煞白,是不是被秦昭套进去了?   “怎地你怕了?”秦昭的手在她腰间上点了点,随后握着那只香囊,“怕了就解开它。”   “不行。”周云棠按住秦昭的手,这是今日向众人表示太子喜欢她的,不能就这么解,今夜定会饮酒,等秦昭醉了就会忘记白日里的事,她果断地点头:“今夜就今夜。”   秦昭这才松开那只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太子妃慷慨就义的样子不像是圆房,反而像是舍身赴死一般,哪里都透露着古怪。   到底是圆房还是赴死?   一时间竟然也分辨不清了。   ****   今日的中宫很热闹,殿内坐满了妃嫔,就连一向不给皇后面子的贵妃也早早地来了,坐在皇后的下首。   肃王妃坐在她后面,姿色一般,脸色不大好看,来回望着殿内的人,等太子妃进来后就不得不起身相迎。   靠近见到那张惊艳的脸蛋后,强挤出来的笑意就挂不住了,“太子妃好相貌,难怪太子殿下这么宠着。”   捏酸的话让众人都想起了郑良媛,就连皇后也变了脸色,贵妃反望着自己儿媳妇那张脸,当着太子的面给人难看,也不知脖子上长的是脑子还是脚。   秦昭拉着太子妃落座,一面漫不经心道:“谁不喜欢貌美的妻子,肃王兄也是一样,听说王府后院可是不是貌美的妾。”   太子主动拉腔,让众人都不觉一惊,好奇地打量这对夫妻。   不打量也就是罢了,一观就看到了两人腰间相似的香囊,同样的锦鲤,不同的眼色,太子为黄是正统,太子妃为红则是正妻。   贵妃也跟着看过去,顿觉那对香囊刺眼,冲着身侧宫人看了一眼就垂眸笑道:“太子与太子妃真是恩爱,琴瑟和鸣、”   宫人受到贵妃示意后就悄悄地退出去。   肃王妃猛地听到婆婆说话后就讪讪地闭上嘴巴,转作喝茶。   而周云棠表示出很高兴的模样,眉眼弯弯,笑着看向贵妃:“贵妃娘娘说笑了,殿下待妾好了些许罢了。”   太子睨她一眼,不吭声,人前恩爱,背后淡漠,今晚就好好整治这个会做足面子的太子妃。   “是啊,孤不过尊重正妻。”   周云棠不满意了,却听皇后笑着接过话来:“太子是重规矩的,妾室哪里能越过正妃。太子妃行事规矩,模样好看,太子是该多喜欢些。”   皇后这么一开口就彻底阻断了贵妃的话,气得她狠狠地望着皇后,除了显摆着自己正妻的位分,恐怕也没什么能说出口的了。   妻妾之间的规矩分明,她也是有口难言,再观太子妃倾城的样貌就故作一笑:“是啊,那也是太子妃长得好看,是太子钟意的,待她好也是寻常的事。若是不喜欢,或者样貌不好看就会是二话了。”   秦昭到口的茶更加苦涩,抬眸就瞧见太子妃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琉璃水润会说话,好似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太过聪明的女子也不好,会让人头疼。   他不得不撂下茶盏与贵妃说道理:“贵妃娘娘得父皇喜欢是好事,太子妃相貌虽好,性子也很好,宽厚待人,但旁人也不能将她当作傻子来欺负。”   贵妃微微发怔,秦昭这是打她的脸来护妻?   殿内火.药味充足,任人也想不到一向不管事的太子会为了太子妃主动呛声,一时间殿内噤若寒蝉,位分低的妃嫔都站在案上观虎斗。   皇后心满意足的,妾就是妾,再是受宠也越不过她。   周云棠瞧清了皇后‘高枕无忧’的心思,没有秦昭这么得力的儿子,皇后的位置早就被贵妃夺走了。   殿内陷入僵局中,众人丝毫不敢出声,顿了半晌后就听到太子妃软绵的声音:“母后今日瞧着年轻不少,司制局的手可真巧,衣裳做的真精致。”   皇后莫名被夸后,顿时就喜笑颜开,其他人也跟着夸赞,“衣裳别出心裁,精致也符合皇后的气质。”   “皇后本就年轻,此时仿若年轻十岁。”   皇后心花怒放,对今日嘴甜的太子妃也很满意,暗黄的手拂过衣裳上的凤凰,余光扫了一眼只能穿牡丹如意的贵妃,心下更为得意,立即就明日去打赏司制局的宫人。   贵妃默默不作声也不去说反话,她有脑子,听得出来这是太子妃违心夸赞的话,皇后要是变年轻,母猪都能爬到树顶。也不想想当年若不是先帝逼迫,陛下也不会娶这么一位不如意的正妻。   气氛转变得和睦后,众人都跟着松口气,周云棠坐在一侧吃点心,秦昭眼看着丁香小舌吐露出来,丝毫不发出声音。   他悄悄地勾了勾太子妃身上香囊的花穗,尾指慢慢地挪动,想将那只香囊解下来。   不料,周云棠忽然一低头,那只做脏的手连撤回都来不及。 第34章 三十四 醉意。   殿内气氛转为和穆后, 不少人开始参与说话,而太子妃与太子久久不说话,贵妃的目光始终落在两人身上。   秦昭先去撩拨太子妃, 小心翼翼,就像是故意惹她不高兴。   太子妃按住秦昭做脏的手, 五官揪在一起,水盈盈的眸子涌动着不高兴,使劲地捂着自己的香囊, 生怕被秦昭夺了去。   贵妃扬唇讽刺地笑了两声,外间的宫人终于慢吞吞地进来续茶。   鱼贯而入的间隙,秦昭被迫收回自己的手, 香囊未曾得手,反被太子妃干瞪几眼, 有些吃亏了。   皇后在上座说着哪家姑娘相貌好,哪家世子公子俊秀有才华,周云棠听得厌烦, 小心地问秦昭:“殿下怎地还不走?”   殿内都是女眷, 按理秦昭请安后就该去崇政殿去见皇帝才是。   秦昭整个人懒洋洋的,也没有往日里的那股戾气,“孤陪你,你不乐意?”   周云棠面色一红, 张了张小嘴没有说话,秦昭不会还记得今晚圆房的事情罢?   两人归于平静后,宫人端了新茶过来,对面的贵妃忽而开腔:“太子妃进宫也有数日了,怎地一直未曾有动静。”   周云棠更加坐不住了,想着如何回话却感觉到腰间一热, 滚烫的茶水泼了下来。秦昭比她动作更快,推开了续茶宫人,冷厉斥责:“眼瞎了吗?”   腰间的香囊湿透了,连带里面的花瓣也是一样。   周云棠懊恼,秦昭却拉着她站起来,紧张道:“可烫着哪里了?”   “没有。”周云棠捏着那只湿透的香囊,皱眉懊悔。   她这张小脸都拧在了一起,别有一番韵味。   皇后冷斥一番,宫女不停地叩首请罪,秦昭却道:“你有没有罪心里最清楚,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脚打死也不为过,打死你给孤得了苛待的名声,也不打你不骂你,在宫外跪一日,让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贵人见一见你拿钱给人办事的样子。”   众人听得模棱两可,就连皇后也不明白太子为何断定宫人是受人指使的。   贵妃丝毫不畏惧,反故作仁慈道:“太子关心太子妃是好事,可是不能冤枉了宫人,再说了太子妃并未烫着啊。”   “烫到就不是跪一天就能过去的事了,中宫的事轮不到你一个贵妃来说话,不说话别人也知道你在这里。”皇帝抓紧机会就反骂了回去,太子说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除了卫羽这个贱人也没有别人会这么无聊。   皇后与宠妃之间再度掐上了,众人又装回了哑巴,周云棠摘下湿透的香囊,略为可惜,早知会有突发情况就多备一个了。   秦昭吩咐人去取衣裳,扶着太子妃出了正殿,贵妃眼睛里又进了沙子,暗地里揪着袖口。   皇后痛快不少,同一旁的后妃说道:“太子与太子妃的感情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肃王妃你就应该好好地向太子妃讨经,博得肃王的喜欢比巴结自己的婆母更为重要。”   肃王妃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恨透了这个猪脑子一样的皇后还有自己那个不怕输天天装嫩的婆婆。   ****   周云棠换好衣裳后,将香囊递给宜云:“拿回去烘干。”   宜云接过染有茶水的香囊,顿时可惜道:“也是太可惜了。”   “回去的路上仔细些。”周云棠心绪平复下来,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襟口,帘外出现秦昭的声音:“好了吗?”   宜云缓步挪了出去,见到太子腰间的香囊又是浓浓一叹。   回到殿内后,皇帝也已到了,坐在皇后身侧,而贵妃再是得宠也只可屈居下座。   肃王妃也同肃王坐在一起,但观二人神色,似是貌合神离,期间并无一句话,反是秦暄同其他皇子们说话,语气爽朗,不时传出几句笑语。   众人见礼后,秦暄就抬首看了一眼太子妃,旋即敛下情绪,端起酒盏同人一道饮了。   肃王坐在太子下首,两桌离得很近,肃王妃时不时地看一眼太子妃,眼中皆是不屑。   筵席上贵妃安分不少,独自饮酒,皇后更是开心地时不时地同皇帝说话,两相对比后,自然是贵妃落在下风。   周云棠眼神一阵飘忽,来回在殿内扫视着,最后视线落在秦暄身上。   密信是否出自他的上?   皇帝日日不离汤药,碰不得酒,因此以茶代酒接过众人敬酒,敬过一轮后,贵妃主动给I太子敬酒:“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善,令人羡慕又嫉妒,本宫住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琴弦早断,黑发离世,孤独半生。   当着皇帝的面,秦昭接过婢女手中的酒,“谢贵妃,只是您羡慕就可,嫉妒就不必了。毕竟太子妃温婉可人的性子,任人都学不到的。”   被反将一军后,贵妃咬牙忍了,落寞回座。   停了须臾后,肃王也跟着去敬酒,语气和善,目光坦诚,笑道:“太子得佳妻,作为兄长的很是欣慰,不如今日趁此恭贺,太子可曾赏脸?”   秦昭面色不豫,显然不想厉害,忽而感觉自己的袖口一阵颤动。   一只小手伸了进来,不断拨弄着他的手腕。   心口酥麻难耐,他接过肃王的酒,猛地灌入咽喉,这才有所缓解:“兄长客气了。”   兄友弟恭,皇帝很是欣慰,期间夸赞几句,今日的筵席上演的是满室和乐的景色。   太子醉醺醺地,散席的时候搭着太子妃的手才能离开,出了殿门,贵妃就唤住太子妃。   皇后扶着皇帝去休息,她自然就被晾在一边了。   周云棠不知对方的意思,将太子交给李晖,自己择道回去见贵妃。   贵妃微醺,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差点就从摔了下去,一侧的宫人及时扶住这才站稳了身体,发髻间的如意步摇跟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晃,耳环上的红宝石就染着娇艳的光色,衬得整个人风韵犹存。   她拉着周云棠的手慢慢地往外走,宫人内侍乃至肃王妃都在后面走着。中宫的花儿开得好,她一面指着庭院里的菊花一面道:“花无白日红,该娇艳的时候就该娇艳,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其他的花会比你更加娇艳。”   这番话出自皇后的口中或许还会觉得正常,但得宠的贵妃说出来就令人浮想联翩。   周云棠方做了几月的女孩子,脑海里想着的是帮妹妹稳住太子,不让旁的女子去接近太子。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贵妃拉住她的手不肯放,相反,肃王妃远远地跟着,显得是被周云棠挤了下去。   宫道漫长,深红斑驳,抬头的功夫却看不到尽头。   一群人跟着贵妃的脚步,而贵妃拉住周云棠说着年轻时候的趣事:“我与陛下见面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太子,只知地位显赫,家中早有定亲。我心想既然定亲,那我便与他断了往来。后来,你猜这么了?”   周云棠耐着性子回道:“陛下追您了?”   “真聪明,难怪太子殿下势你如珍宝,他追了多日,最后同我父亲说他早就心悦于我,除了正妻的位置外不能给我,其他都行。我父亲未曾答允,但是我动心了,不顾一切嫁给他。不曾想,他竟是太子,我欢喜交加。”   贵妃沉浸于自己的过往中,语气带着缠绵,但抓着周云棠的手却一点都没有松开,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周云棠开始觉得不对,努力拽回自己的手:“娘娘,妾有些乏力,回去睡上片刻,晚间再同您说话。”   贵妃显然不肯,“急甚,瞧着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乏力。”   她伸手就要去挽回,周云棠却离开她伸手的范围,匆匆忙忙地登上车辇,吩咐内侍:“去明德殿。”   贵妃‘醉意’散去,清醒了过来,慢了几步的肃王妃在这时赶了过来,“母妃这是何意?”   “无甚意思,揭开男子好色的本来面目罢了。”贵妃也登上车辇,依靠着榻上,目光斜视着懵懂的儿媳,冷笑地告诫她:“你所见到的都是假像,不用羡慕、更不用嫉妒。”   肃王妃还是不明白婆婆的意思,想到太子妃匆忙离开的背影也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旋即装出了明白的意思,跟上了步辇。   ****   秦昭在席上被众人敬了数杯酒,浑身热意发作,就像是一把火在身体内燃烧,越烧越旺。   李晖将人扶到榻上躺着,令人去熬制醒酒汤,打水给太子擦脸净身。   等太子彻底歇下后,他才悄悄地带着人退至门外。   殿外光色大好,抬眼间倒觉得阳光刺眼,不觉眯住了眼睛,台阶下走来一内侍,步履落得极慢,步步挪动就像是蚂蚁在爬。   李晖靠着墙打盹,眯眼的功夫,内侍走过来了:“李大人。”   李晖睁开眼睛,未曾见到人就见到腰间的香囊,白日间太子妃就挂着这么一只锦鲤香囊,他立即打起精神:“娘娘派你来的?”   小内侍浑身一颤,紧紧捏着食盒才稳定下来,“殿下醉了,令奴来送醒酒汤。”   说话的功夫,一只手还在香囊上摸了摸,李晖没多加在意,太子妃派人来也是寻常的事,他伸手就要接过,小内侍往后退了两步,“太子妃被贵妃留下说话,暂时脱不开身,让奴亲自送进去。”   话音未落,内侍就扯下腰间香囊,“您看,这还是太子妃的贴身之物。”   李晖查看了一眼,香囊上残余茶水的痕迹,他便不再去看,摆手吩咐内侍进去。   小内侍惊恐不已,连忙跨过殿门进去了。 第35章 三十五 醉态。   车辇行到半路的时候, 遇到了四皇子秦暄。   宫墙下的男子修身如玉,脊背挺直,暗色的澜袍下双手摆在两侧, 淡如玉的笑容就像是多年不曾见过的朋友。   坐在车内的周云棠眼皮子一颤,耐着性子让人停下来, 她亲自走下去:“殿下有事?”   秦暄朝着她揖礼,恭敬道:“有事想同您细说,正好步行几步回东宫。”   相比较自己的身份而言, 周云棠选择同秦暄‘走回’东宫。   “钱泽没有说谎,确实同宣平侯府的姑娘私奔,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太子妃周云渺。而你, 应该是多年来以女子身扮做男儿的周云棠。”秦暄声音很轻,步履平缓, 情绪很平静。   正是因为他太过平静,周云棠也跟着安静下来,“他知道了吗?”   “没有, 但是应该在怀疑, 你二人在一起八年,他从未想到你竟然是女子。殿下对你始终都是有感情的,如今看到相同的容貌,显然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兄弟情分占在上风还是男女感情, 这是一道无法弄清的问题。”   秦暄目视前方,不偏不倚,余光还是忍不住地看着身侧的周云棠,在对方不愿回答后才不得已笑道:“当年按照皇后的意思,你该是我的伴读,我不会像他那么傻, 同床共枕都不知你是女子。”   清淡的话似是春风拂过耳面,温温热热,暖人肌肤。   周云棠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愁绪,秦昭当年为此打了他才使得皇后不得不收回话,也差点造成兄弟反目。   “殿下面前,望你能掩盖一二,等云渺回来,我立即就回封地。”   “你与元家是不是结盟了?”秦暄顿下脚步,这才正大光明地转身凝视她:“是不是两府有什么共同的约定,等到太子即位便和离,若真有到那一日,你又会怎么办?”   周云棠昂首迎向那双炙热的眸子:“和离前我会过继一孩子继承爵位,你不必担忧,反是你,失去昭平侯府这样的岳家,再寻一门怕是不易。”   两人漫步而行,深宫中的不易都被对方看得透彻,漫步而行的间隙里想起小时候也是下课后慢悠悠地宫道上走着,说着先生留下的功课,还有今日发生的趣事。   周云棠被拆穿后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瞬间的解脱,听着秦暄宽慰人心的话后想起秦昭。   秦昭若是也能这么理解她,那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走到东宫门前,秦暄停下脚步,抬首仰望恢宏的殿宇还有象征着储君的匾额,眼中中渗出徐徐羡慕,“阿棠,若你得已回郡内,我会去找你。你不娶,我也不娶,一道度过余生漫长的日子。”   “你说什么糊涂话,我不娶是没有办法,你为何不娶。”周云棠心生奇怪,心中牵挂着秦昭,匆匆说了几句后就领着人往明德殿而去。   秦暄眼中被那抹清影占满,想起太子的态度,心中多了些许侥幸。   ****   李晖被阳光照得眯住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眼前似是涌入一群人,吓得她立即睁开了眼睛。   “原是太子妃。”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大步迎了上去,“殿下醉后在午睡,您可要进去看看”   殿前与寻常无异,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周云棠出现片刻的恍然,是她想多了?   她不确信道:“殿上是在一人午睡吗?”   李晖眼皮子跳了跳,嬉笑道:“您若进去就不是一人了。”   周云棠不信,吩咐宫女在外面守着,自己一人孤身进去,紧张之余忽略了李晖面色上的笑意。   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   外面光线充足,猛地踏进殿内就感觉眼前一阵昏暗,短暂的不适后,周云棠快速走进去。   内寝没有声音,就连床上的纱幔都纹丝不动,她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   步步靠近后,就听到了秦昭均匀的呼吸声。   她忽然感觉自己过于敏感了,贵妃看似脑子不大好,专门和皇后对着干,但是不该掺和东宫的事情。   既然进来了,就不能不看一眼,她掀开纱幔,秦昭平静的睡颜映入眼帘。   只有这个时候,秦昭才和以前一样安静。   周云棠舒心一笑,悄悄地放开纱幔想要静静地来,静静地离开,手离开纱幔的时候感觉一阵颤动。   眼前一阵晃动,一股力量将她拉入床榻内。   “太子妃来了为何要走。”   秦昭醇厚的嗓音激得周云棠身上肌肤颤栗,翻天覆地的变化后让她心口一阵难安,骤热被人按在床榻上,秦昭的面色慢慢地在眼前放大,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极为执拗地盯着她。   “太子妃来做什么?”   声音低沉,伴随着湿热的气息,就像是一阵云雾般喷洒在秦昭的耳廓,似魔音慢慢地蛊惑着周云棠的心神。   周云棠一张小脸满是绯红,不自觉地将脸转向榻内:“殿下酒饮多了。”   秦昭冷笑:“我若饮多了,怎会知晓有人冒充周云棠来蛊惑我,还有愚蠢的太子妃半懂赶来见到太子宠信良媛而气得离开。当场见到太子移情别恋,见异思迁。”   “良媛?”周云棠拧眉,贵妃果然是来掺和的。   她的气息清澈干净,还有清淡的果酒香味,清甜的味道让秦昭头脑一阵昏沉,眼前慢慢地浮现出周云棠的样子。   少女变为伴读,他不禁生气道:“你就是一没心的,孤护你那么多年,你都敢走。周云棠,孤就应该拿根绳子绑住你。”   被按下的紧张被这句话又激出来,密密麻麻地笼罩着心口,周云棠一阵颤栗,“殿下,您喝多了。”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秦昭不高兴了,寻常的冷酷与森然都被酒意冲刷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与周云棠相处间的失落。   他掐着身下人的脖子:“说,你错了,我就原谅你。”   周云棠这才醒悟过来,他醉了。   “臣错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听着道歉声,秦昭森然的眸色慢慢被柔软取代,他按着消瘦的肩膀告诉她:“你妹妹很好,很听话,不错。”   周云棠登时又心花怒放,高兴道:“那、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就是觉得她不错。”秦昭醉了,松开他躺在外侧,双眸定神般看着平躺的人,脑子回身一般地捏着周云棠的衣襟:“阿棠,你怎么穿着你妹妹的衣裳。”   “喜欢就承认,没有人会看不起你。”周云棠也是头疼,秦昭的性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秦昭翻了个身,稚子般地生气道:“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很公平的事情。”   周云棠见到倔强的背影后感觉回到从前,伸手就去拉扯秦昭的衣衫:“殿下,你是男子,应该要主动点,女追男隔座山,男追女隔层纱。”   “你说反了,女追男隔着山,孤是太子,应该她来追孤。”   秦昭气呼呼的背影逗得周云棠笑出了声,窗下的李晖陡然松了口气,走到廊下询问办事的内侍:“人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宫门也给锁上了,殿下嘱咐过不准解锁,小的们都遵照了。”   李晖烦躁地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以前不觉得后宫女人争宠是件坏事,现在这么看来,女人们暗地里争宠就是透露出古怪,指不定比起朝堂上的事情还要可怕。   ****   中秋节后,元周两家的亲事就提上行程,与此同时,户部也跟着了账目问题。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肃王。   崇政殿内争执不休,肃王揪着账簿不放,“税收一年比一年差,国库空虚,户部难不成就没有责任?”   户部尚书站在原位不说话,肃王一党接连附和,皇帝靠坐在龙椅上蹙眉。   昭平侯听了许久的弹劾后,适时出声道:“陈年旧账查之不易,户部问题沉疴,并非是现任尚书的问题,若要细查,只怕不易,劳民伤财不说,未必就能查得清楚。”   肃王回眸冷视:“侯爷是在偏袒户部?”   “肃王说笑了,怎能算是偏袒,臣不过是实话实说,再者您提的那些问题都不大。”   “肃王兄小题大做,像是有意为之,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您大可去京郊外去看看问问。光坐在府里,站在宫里如何了解民生。银子对不上就从根源去找,每笔银子都有去向,甚至有取银子人的签名,你不去每笔找,一股脑地说户部,您的心是正的吗?”秦昭不急不慌,缓慢地将矛头对准肃王。   殿内陷入一阵沉寂,皇帝身子不济,轻轻咳嗽两声。   户部尚书这才走出来,手执笏板而言:“回禀陛下,肃王所说的账目都已查清,户部内有备案。”   “你刚刚为何不解释?”皇帝也不高兴了,肃王过于莽撞了。   “臣想说话,肃王却说税收不对,今年的收成不好是不可能达到去年的税收,这点太子殿下已然言明。”   皇帝不耐烦了,“说清楚就好,退朝吧。”   及时的退朝保留住肃王几分面子,秦昭朝着他微微一笑,随后同人一道走出去。   秦暄照旧跟着他的脚步,“殿下这么对肃王,怕是会狗急跳墙。”   “跳墙又这么样,你去找户部尚书探探风声,若是可以,收入东宫帐下。”   秦暄领命,秦昭大步回到东宫,弯都不拐地直接去了含秋殿。   周云棠在殿内绘图,准备秦昭的外袍,猛地听到脚步声后就掀了掀眼皮,秦昭站在帘外。   “京郊巡视良田,太子妃可要同去?”   周云棠手中的毫笔生生顿住,秦昭这是改性子了? 第36章 三十六 该死的秦昭,又占她便宜。……   东宫马车出了重明门的时候, 晋国公府的马车进入西华门,宫女领着吴晚虞向中宫走去。   前几日的中秋宴,贵妃吃了不少亏, 皇后面子里子都很满足,今日一大早就召了吴晚虞进宫说话。   吴晚虞扶着婢女的手跨进中宫, 青色广袖留仙裙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腰间叮当作响,声音雅致好听, 皇后亲热地招呼她过来。   “娘娘今日瞧着很开心,不知有什么喜事让臣女沾一沾。”   声音宛若银铃,自有一股端雅之气, 她手中捧着一只雕漆锦盒,盒底搭着一双白皙的细手, 只见她轻轻行礼,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一看就很知礼数的人。   名门闺秀身上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雅致气质, 一朝一夕慢慢沉淀下来。   皇后最中意的就是吴晚虞身上的这股气质, 这般端庄雍容的女子就该去配太子,相貌好有什么用,卫羽容貌倾城,最吸引男人, 不照样做不成皇后。   听着舒心的话,皇后自然也是舒服,拉着她的手亲昵道:“看着你就高兴了,你上次送来的阿胶很好用。”   “原是这个事啊。”吴晚虞捂嘴轻笑,“臣女今日倒也带了,听说昨日陛下留在中宫了。”   皇后没什么好事, 最大的好事就是生了秦昭这么一位得力的儿子,第二就是皇帝留在中宫,心中怎么能不高兴呢。   当就就笑道:“是留下的,你昨日怎地不来?”   来了,在太子面前多露两眼,定能夺了周氏的恩宠。   看着她身上难得端庄雅趣,想起周氏的小家子气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父亲不来,我便不好来了。”吴晚虞唇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接过婢女递来的参汤,亲自递给皇后,又告诉她:“娘娘的面色好了很多,比上次要白皙红润些许。”   “真的吗?”皇后笑得摸摸自己的脸,悄悄道:“还是你的药方好。”   “我母亲也在吃,谈不上好不好,吃得舒心就可以了。”   皇后拉着她的手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了,可惜陛下非定周氏为太子妃。”   吴晚虞轻轻笑了笑:“陛下是念着宣平侯府的战功,若是不那么做,会令功臣寒心。”   皇后也附和道:“那倒是,如今宣平侯府有了昭平侯这么一位得力岳丈,平地起高楼了。”   “听说是这般,不过我听些许夫人说起当年的战事错在宣平侯,穷寇莫追,他偏偏要去追。自己身死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数千将士,多少家妻离子散,那些人过着凄惨的日子,唯独他成了功臣。女儿还因此成为皇后,多少人为枉死的将士鸣不平呢。”吴晚虞露出悲悯的神色,语气跟着沉了下来。   皇后也是一惊:“中间还有这档子事,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那怎么到了御前就变成英勇杀敌而战死。”   “这个、臣女也不知,都是听人说的,您莫当真。”   吴晚虞一双明亮的眸子闪过璀璨的光色,笑着去攀着皇后的臂膀,状似亲昵道:“太子这般优秀能干,又没有岳丈帮助都是不重要的。”   是啊,太子能干,如果有厉害的岳家扶持,还怕肃王等人吗?皇后心呕死了,对周氏的厌恶更加深了。   吴晚虞轻轻笑笑,语气甜美,两三句就哄得皇后喜开颜笑,殿内气氛转为和煦很多。   ****   秋日是农民开心的时日,金黄色的粮食在田地里垂头,不少汉子撸起胳膊撸起腿脚在地里忙碌着,一侧的梗上坐着几位妇人,手中搓着绳子。   东宫的马车停在了一侧的树林下,秦昭换了一声粗布衣襟,周云棠也是荆钗布裙,帘后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眯眼笑的时候就像是月牙,凭白暖了人心。   秦昭自觉地扶着她下来,一面道:“户部税收不对,我就来这里问问百姓。”   马车走了半日,适逢烈日,周云棠轻微不适,扶着秦昭的手才站稳,“是不是肃王弹劾户部?”   “对,颇有些奇怪,肃王竟然有空盯着户部,户部尚书上任不过三五年的光景,领着户部也未曾犯错。这些时日我让秦暄去查过,原来尚书是你父亲旧日的部下。”秦昭语气轻松,余光落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坚挺的鼻尖渗出晶莹的汗水,他伸手就擦去,指腹沾着几分湿润。   面对秦昭主动开口,周云棠垂眸斟酌片刻,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户部尚书是父亲部下,可这么些年来明哲保身,兄长从不敢动用他就是怕被人察觉,肃王这次是急了。”   “罗家栽了跟头,他怎么能不急,贵妃的母家毫无根基,空得陛下一番宠爱,罗家失势力,肃王就等同失去一大臂力。”   烈日下,两人慢慢走着,脚步同时,就连身后两道影子都在一条线上。   李晖领着侍卫远远地跟着两人,宜云累得喘气,“李大人,我只当殿下领着我们娘娘去逛街市买喜好的玩意,哪曾想竟是来这里找累受。”   “你懂什么,你没瞧着两人相处很好吗?殿下能主动带着你们娘娘出门就证明他心中有你们娘娘,这么多年来,除了周世子以外,也见到他和谁一道出宫巡视。”李晖提醒道。   宜云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恍恍惚惚道:“我怎地他二人就像是殿下与周世子?”   “是吗?”李晖被这么一提醒后就真的抬眼去看,背影确实有几分像的。   后面两人嘀嘀咕咕不停,秦昭认真同太子妃说起了正经事:“各地税收不同,贫瘠与富裕是不同的,肃王指着户部尚书贪了去年乃至的今年的部分税收,就拿眼前这块地来说。前年收成是十成,去年则九成,今年雨水多,能得五成就是最好的,可是上报的不止五成。”   周云棠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跨出去的步子跟着停顿下来:“肃王是想换了户部尚书?用自己的人顶替?”   税收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是复杂,压根就是理不清的,肃王这举漏洞百出。   今年是这么都比不上去年的,怎么收那么多粮食呢?   走到田埂上的时候,看到许多夫妻都在田里劳作,面朝黄土,妻子给丈夫擦汗的动作里就能看出那股子相爱的情分。   周云棠静静地凝望着,平淡的举止间透露出来寻常的感情,朴素并不华丽,相见如宾太普通不过了。   普通的景象中透露着感情的本质。   秦昭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你在看什么?”   “看他们夫妻间再平淡不过的感情。”周云棠淡淡一笑,想起秦昭的那些后妃不由一笑:“殿下,我在看他们之间的动作,你看都是一夫一妻,或许还有自己的孩子。”   秦昭皱眉:“人小野心不小。”   周云棠敛下笑意,转了阴沉的口气:“殿下想要户部也成,需答应我一事。”   “什么事?”秦昭眉宇深锁。   周云棠转身看他,灿烂的笑意中染着几分凝重,晶莹剔透的眸子映满秦昭不悦的神色:“我也不知,将来需要殿下就会告诉你。户部尚书赵德芳跟着我、跟着兄长都没有用处,只有在殿下手中才可展现他的能力。”   将来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秦昭的口头承诺就是她最好的退路。   就让她最后自私一次。   “等了半晌还以为你让我将后宫良娣都送走。”秦昭扬唇嘲讽,眼光中却隐着几分欣慰。   周云棠一喜:“可以吗?”   “不可以。”秦昭生硬地拒绝,送走后皇后又会重复地塞进新人来,不如就这她们几人。   周云棠不甘心地瞪了两眼,秦昭领着她往田里走了两步,学着庄稼人的语气喊着男人。   穿着粗布短打的男人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将手中割庄稼的镰刀放下,大步跑了过来:“你有事吗?”   秦昭俯身从地里摘了一把稻子,装作不在意道:“你们今年交多少粮食?比去年多吗?”   “对,要交的数目几乎盖过我们的收成,上面的人……”男子欲言又止,瞅了一眼秦昭陌生的面孔后,选择将话掩藏。   秦昭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来问问,你们继续。”   说完,当真不流连地领着周云棠往回走,招手示意李晖过来。   “盯着那个男子,还有这里的人都问一遍,去年收多少,交多少收成,今年收多少,交多少。”   李晖一一记下了,挥手招呼人来。   步入林荫间,气息都感觉清冷了很多,秋日里的阳光也很是灼人,看着劳作的百姓,秦昭眼里的光色冷了很多。   周云棠担忧道:“您是觉得故意有人提高这里的收成,到时与其他地方相比,若是比不上,户部就没办法交差?”   “并非这么简单,税收都是有定数的,户部故意提高税收,最大的责任在于户部尚书赵德方。”   “殿下查清楚了,该这么将赵德方摘出来?”   “今日不回宫了,在镇上住下。”秦昭回事朝着马车走去。   周云棠摸不着他的意思,忙不迭地跟上去,“殿下,今日为何住在外边?”   秦昭没有会答,反而觉得她有些聒噪,捂住嘴巴就不让她说话,眼睛里透着几许柔和;“办完事情再回去。”   办事?   周云棠不清楚,方想出声,秦昭的手就掐在她的腰间,无端地将她往他怀里推了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亲了上去。   马车在乡间颠簸,周云棠被闷得几乎出不了气,秦昭的力气太大,耳边一声嗡嗡轰鸣。   该死的秦昭,又占她便宜。   到了镇子里天色都黑了,周云棠累得不想动弹,入屋后就躺下了,秦昭在大堂内召见幕僚。   “照着您的吩咐,我在侯府外蹲了两月,不见大夫、更不见有什么药材送进府。相反,不少人从各地赶来,匆匆进府,匆匆出府。臣曾将人截下,那人道侯府有人失踪,侯府不敢声张,想要在短时间内悄悄将人找回来。”   秦昭靠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可有画像?”   “只听说与太子妃样貌相似。”   “周云棠不见了?”秦昭顿愕,若是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了。   幕僚摇首:“失踪的据说是一女子。”   “失踪的是周云渺还是周世子,你可查清楚了?”秦昭内心震撼,周云棠是男子,身子不好,不会随意离府。就算身子是好的,也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玩失踪。   那就只能是周云渺了。   他莫名感到一股不对劲,下意识地往二楼雅间去看,周云渺不见了,那么整日里待在东宫的人又会是谁?   “不瞒殿下,臣将那人的消息都探到了。失踪的是一女子,画像与太子妃相似,不会是周世子。听闻是在侯府长大的女子,侯府派人去找,明面上不敢声张。”   “人不见了,谁敢声张。你再接着去探,必要时进入侯府去找。”秦昭倏而站起身,对着烛火将那些情报都付之一炬,侯府不见的人十之八九是周云渺,二楼的那位不是周云棠就是宣平侯府找来的冒牌货。   ****   月光皎洁,徐徐洒下来的时候透着一层朦胧的光,窗口下交叠着两重光色,明明灭灭,就像是两个世界。   贵妃今日得空,舒服地泡澡后就靠走在贵妃榻上,拿着一杯酒慢慢饮着,殷红的唇角染着玫瑰做成的口脂,散着清淡的香味,她微微斜眼扫着跪在殿内的宫女:“想让我怎么救你主子,大好的机会都没有成功,可见你们主子丑陋还很愚蠢,且看看太子妃怎么后来居上。既然不得太子喜欢,诞下一子就不怕自己得不到宠爱。”   宫女匍匐在地,丝毫不敢抬首,泣泪不止:“宫门都锁了,奴都进不去,主子出不来怎么诞下一子,求贵妃娘娘指条明路。”   “男子好色,见识到女子的媚后自然拜倒在石榴裙下,媚惑的本事学一学,论家世,郑家不输周家,论相貌,你们良媛是拍马都追不上,可见太子还是好色。”   贵妃轻轻摸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示意内侍将人拖出去,棋子没有用了,就不必再浪费心思。   宫女被堵住嘴巴拖了出去,她恍惚想起什么事情来,唤了心腹:“人找到了吗?”   “不曾,宣平侯府也在找。”   “找到就才有意思了,慢慢找,别急躁。秦昭到时鸡飞蛋打,就会有一场好戏,包庇才更有趣。”贵妃微微直起身子,袖口缓慢落下,露出些青紫的痕迹。 第37章 三十七 又凶她。   一轮明月下的客栈安静如无人, 侍卫走路静若无声,店家初次遇到包下整间客栈的客人,店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掌柜站在柜台后面算账, 大堂内的男子气度不凡,从容不迫地处置事情, 脸色却在无声中渐渐冷了下来。   李晖也察觉到不对,吓得不敢去靠前,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往楼上走去。   要歇息了, 他让人去将热水送上去,自己躲在下面远远地观望着。   秦昭状若无事般跨进房间里,屋内烛火昏暗, 步步走近的时候,不知怎地竟有些紧张。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面朝外间,露出红扑扑的小脸。   秦昭止步榻前。   目光露在那张脸上。   兄妹二人非常相似的脸。   多年前见到周云渺的时候,他也曾觉得奇怪, 甚至觉得他的伴读和周云渺就是一人, 直到两人同时站在他的面前。   周云棠的性子略微稳重,而周云渺的眼神就在四处观看。   两人一眼就知差别,但是眼前的人,就不知道是周云棠还是周云渺。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以至于让他忘了周云棠。   面对未知的事情,他保持自己的冷静。   一夜睡过去后,李晖早早地就醒了,手中捧着粥就这么看着二楼的房间,想到昨夜殿下不高兴,他就不敢去上去触霉头。   相反, 屋内光色正好。   晨曦的光色照进来,驱尽满室黑暗,两人站在榻前,周云棠给秦昭更衣。   男女身子毕竟不同,秦昭比周云棠还要高半个头,此时他低眸望着周云棠一双白皙的手在他玄黑色的衣袍上来回游走。   纤细白腻。   太子妃俯身,露出颈后一段白如玉的肌肤,秦昭的眼睛生生的凝结在那里,伴读的后颈好像也很白。   作为男子而言,周云棠长得实在过于秀气了,甚至可以说与女子无异。   旧时,周云棠与他同寝一榻,脱下宽大的澜袍后,纤细的腰肢就藏不住了。   起初,他觉得身子太差,甚至亲自去问太医可有方法长得健硕些。   调养过一段时间之后还是老样子,渐渐地,他就习以为常。   眼前的太子妃站起身子,饱满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明亮若光,琼鼻樱唇,他的目光微微垂下,不置一语。   周云棠未曾在意他不同寻常的视线,简单收拾过后就让人端了早膳进来。   早膳很简单,粥与几道点心,身在外地,不能和宫里想比。   周云棠敛袖去盛粥,纤细的手臂就这么暴露在秦昭面前。   秦昭抬眸,不自觉将她与周云棠对比,好似一般无二。   粥放在秦昭面前后,周云棠就跟着坐下来,搅动汤匙,一面道:“今日可要回宫?”   “暂且不回去,还有些事没有查清楚。”秦昭没有什么胃口,心底空得厉害,明明有一座房子,却被人生生搬空了。   周云棠抬眸,撞进他阴沉的眸光里,心里咯噔一下:“殿下,你不舒服吗?”   “没有,太子妃好像心神不定。”秦昭故意道,装作无事般垂下眸子,不经意间扫了对方一眼,“送亲的时候,孤会一道去,就当作给周府给你兄长的脸面。”   咣当一声,汤匙猛地碰到碗底,周云棠略微惊讶:“年底事务多,您如何离开?”   “都不是大事,我离开也当作是给肃王机会,不露出马虎,怎么知道敌人的动静。”秦昭漫不经心,说话的时候仍在注意太子妃的神色与反应。   方才的反应不像是惊讶,倒像是害怕。   周云棠怔忪了须臾,“话虽如此,可是肃王咄咄逼人,陛下身子又不好,您就这么离开,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您也赶不回来。”   秦昭满不在乎:“陛下的身子时好时坏,经历这么久,至少能见到明年春日,朝廷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在意。”   “好。”周云棠捏着汤匙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冲着秦昭温柔地笑了笑。   这次怕是不易办了。   吃过早膳后,秦昭领着她去巡遍了附近的良田,百姓手中的田地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来之不易,交的税收却是一年比一年高,甚至有些年将地卖了给人种地。   秦昭见了不少庄稼汉,周云棠默默地跟在后面,暗地里想着对策。   秦昭不去,或许可以瞒天过海,她撇开重人去拜堂成亲,只需露一面就好了。   现在,她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了都不敢说,实在是过于憋屈了。   晚上回到客栈后,秦昭依旧在大堂内处理政事,周云棠今年虽累可是毫无睡意,站在栏杆上垂眸望着他。   秦昭手上摆着几份供词,皆来自于那些农民,李晖觑了一眼,道:“殿下还在担忧什么?”   “税收的事情看着复杂,不过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孤在想,肃王的目的是什么?”   李晖没有明白,“肃王明摆着与您过不去,还用什么目的。”   “不,应该还有其他问题。”秦昭反复看了几份供词,比对过后也没有发现破绽,沮丧之际,看到二楼上的太子妃,豁然站起身。   郡内是宣平侯的封地,多年来都是免税收的,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宣平侯府,这些年来只需上报给朝廷一些数字就行。   但太子妃成亲后,就开始征收,郡王打的是郡内的主意。   周云棠称病多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只怕肃王的人早就在郡内查得清楚,想要断了宣平侯府的底子。   户部尚书查出数额的不足,周云棠作为他背后的主子,肯定会替他拿钱补上的。   所以眼前做的事情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昭蓦地变了脸色,周云棠的心思一沉再沉,她必须将秦昭留下。   “李晖,收拾东西回京。”秦昭迅速有了决定,户部肯定在翻旧的账。   周云棠不知何时,急匆匆地下楼,“殿下,可是出事了?”   靠近后,秦昭顾不得脑海中的思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且告诉我,户部尚书赵德芳是不是清白的?”   “殿下觉得呢?他又并非是两袖清风,官场上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周云棠不以为意,朝堂上的朝臣没有干净,或许或少都会沾染些灰尘。   “不对,赵德芳肯定有事瞒着你。”秦昭断绝她的念想,肃王是想引得赵得芳像周家求救,等到周家出手,那么势必会收到牵连。   所谓今年与去年的账目不对,都是一叶障目,肃王要查的就不是这点,而是赵德芳的陈年旧账。   周云棠救,势必就惹火上身。   若是不救,那么就等同舍弃赵德芳,肃王势必就会弹劾,到时就会换下赵德芳,得利的依旧是他。   怎么看,都是赢家。   周云棠面对秦昭的怒火,几乎无措,出乎本能地去拽了拽他的袖口:“殿下,且信我,赵大人不会做出那些事。”   “信你?孤不信,孤只信周云棠。”秦昭语气冷厉,一直不动赵德方是因为他是中立党,不偏不倚。但是若要惹得一身腥,他势必会换下这个人。   届时,与肃王争上一争,就看谁的手段深一些。   周云棠被他阴鸷的神色吓得不敢说话,赵德芳当真贪污了吗?   秦昭压根不听她的解释,在准备停当后就策马赶回宫。   秋夜寒冷,他到底没有丢下太子妃,两人一骑,迎着寒风赶回长安城。   星夜兼程,奔波不休,赶在天明的时候,一行人都了城门下。   守城官一夜未睡,准备换岗的时候,见到乌泱泱一队人的时候立刻打起精神,得见东宫令牌后再度放行。   太子打马经过的时候,身前多了一女子,守城官看得仔细,身上露出一抹粉色裙袂。   太子回京带了一女子。   秦昭入宫之际,朝会方开始,他令人在殿门口等着秦暄,自己先回东宫,着手去翻找赵德芳的底细。   习惯误人,之前只当赵德芳为宣平侯府办事,因此,就一直不去管问,如今想来,赵得芳就是一危害。   于此同时,周云棠回宫后让人去给赵德芳传话。   两人各自忙碌一早上,未至午时,贵妃就来了。   周云棠称病不见,贵妃在殿内坐了片刻,不高兴地离开了。   黄昏时分,夕阳洒进殿内的时候,秦昭就来了。   秦昭换了一身淡色的云锦,腰间锦鲤香囊还好端端的悬在腰间,周云棠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锦鲤香囊不见了。   自从那日交给宜云后,就一直未曾见过。   待会拿过来就好。   “殿下来了。”周云棠迎了上去,昳丽的面孔上涌现满满的笑意。   秦昭嗤笑,小骗子装模作样。   “赵德芳背着你做了不少事情,贪污的银子不计其数。”   周云棠不信:“殿下可是查错了?”   “肃王查出来的,目前未曾禀报陛下,相信不久赵德芳就会向你去救,那么大的窟窿就算将整个宣平侯府送进去都填不满,”秦昭面色阴鸷,就差去敲开她的脑袋,底下人做了那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丝毫不知,还坚信赵德芳清白。   “肃王的话未必是真。”周云棠心中忐忑,赵德芳是父亲留下的暗桩,不可能会做出贪污的事情。   瞧着她满脸的不确信,秦昭彻底怒了,“赵德芳这些年看似清贫节俭,暗地里改动税收,贪污成性。”   周云棠拼命摇了摇脑袋,当年母亲给她一份名单,是效忠宣平侯府、效忠父亲的忠实下属,赵德芳的名字摆在了第一位。   因此可见,他是父亲最信任的人。   那么,她也信任。   “再摇试试,孤掰断你的脑袋。”   周云棠吓得不敢动了,又凶她了。 第38章 三十八 搬去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更)……   追溯往上, 周云棠对赵德芳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多年前的那张密纸上,今日陡然看来,只怕父亲所托非人。   面对秦昭的怒火, 她实在没有必要硬碰硬,屈于秦昭的性子她不得不道歉:“我晓得错了, 赵德芳的事情绝对不插手了。”   软软绵绵又耷拉着脑袋,瞧着就像是憋屈的面人,秦昭忽而就生气了, “赵德芳的银子查不出去处,你找个时间去问问。”   赵德芳能文能武,算得一手好账, 但家境实在一般,并不想寻常勋贵般富有, 所以,这些年不会有人想到他骨子里是事情。   肃王看似搅局,胡乱栽赃下发现这个人确实贪污不少银子。   秦昭手头的证据都从肃王手中截过来的, 幸亏回来得早, 不然就成了瓮中鳖。   “晓得了。”周云棠垂首答应下来,手勾动着袖口的海棠花,分不清自己的心虚还是失望。   赵德芳几乎是他最后的底,如果失去了, 那她的损失绝对是最大的。   六部以吏部为首,但户部掌握着朝堂命脉,当年也是她暗地里举荐赵德芳,这么看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在如何挽救。   再怎么挽救,赵德芳都得丢弃, 户部就这么凭白丢了,要怪就怪她当时识人不善。   殿内沉寂下来后,秦昭也跟着安静下来,定定地瞧着袖口处细腻的指尖。   他莫名笑了两声,“太子妃想好对策了?”   “没有,赵德芳既然背弃父亲,只能舍弃,如今想要挽救的办法就只能选新的户部尚书,关键在于怎么将人送上去,殿下有好的人选了?”周云棠的心绪稳定下来,没有刚才的那么不安。   “这么重要的位置,肃王肯定不会放手,这些年来我拉拢过赵德芳,肃王也试过。但都未成功,我们都以为他是一股清流,实在想不到背后竟有这么的猫腻,因此,肃王也跟着断定他背后是宣平侯府。”秦昭朝着她勾了勾手,   周云棠乖巧的走过去,这个时候不能惹怒秦昭。   秦昭很规矩,揽着她,定定道:“太子妃时而乖巧时而阳奉阴违,讨好孤又避之如神魔,你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没、没有。”周云棠被吓得说话都磕绊起来,感受到那只强有力的手将她往秦昭的怀里推过去。   对于秦昭的靠近,她不敢拒绝,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秦昭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不仅拉着她,反而咬着她的耳朵:“太子妃,可知有个道理,搬去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股热气迅速将周云棠笼罩起来,甚至从耳朵下的肌肤里穿透进肌肤,层层骨血渗透进去,在跳跃的心口上点燃一把火。   火苗一扑而上,燃烧成熊熊大火,烧得人口干舌燥,脸色发烫。   周云棠害怕极了,僵持着身子不敢动,秦昭的声音如同蛊惑的魔音,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殿下、殿下是何意思?”   秦昭的手徐徐攀岩,从腰间至纤细的臂膀,最后落在玉颈上,轻轻一碰,就感觉到一阵颤栗。   他轻轻地揽着太子妃,唇角勾着轻轻的笑,冠玉的面上平静若无波,可那双手却不安分,太子妃颤栗不止,他忽感一阵快感,“太子妃觉得是什么意思?”   周云棠贝齿咬着下唇,极力遏制着自己的下唇,心口跳动着厉害,“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知道就好好说。”秦昭笑着微微下挪,齿间摩挲着颈间细腻柔软的肌肤,短暂几息后就坐直身子,正经地凝视外间的虚空:“太子妃自己想想就好,孤还有事,先走了。”   “好。”周云棠轻轻应了一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秦昭的最后那句话是何意思?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何意?   秦昭回到明德殿后,秦暄坐在里间品茶,刚送上来的秋茶,皇帝独独给了肃王和太子,其中含义甚为明显。   “二哥回来了。”秦昭放下茶盏,起身迎了过去。   秦昭心情好,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多礼,“赵德芳不干净,丢了为好,莫要觉得可惜,主要是追回那些银子为好。”   秦暄小步跟上他的脚步,“二哥的意思我也明白,可会牵连宣平侯府?”   “只要周云棠及时将自己摘干净就成,对了,你觉得太子妃像不像周云棠?”秦昭轻挑眉梢,露出纨绔的笑意。   秦暄眸色一沉,“二哥怎么会这么想,周世子是男子,太子妃如何像的?”   “宣平侯府前几日有人失踪了,侯府秘密去找,据说相貌和太子妃相似。”秦昭翻开案上的情报递给秦暄,“她那么心急地杀人,联系失踪的事情来看,你就不会怀疑吗?”   “失踪?”秦暄故作不解,“男女有别……”   “如果周云棠本就是女子呢?”秦昭适时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笃定:“应该是真的周云渺不见了。钱泽是长安人氏,为何会去郡内,为何会与周云渺离开,口口声声说着喜爱。”   “您的意思是背后有原因?”秦暄被这几个反问问得心里头不自在,周云棠若被发现后,太子肯定不会放她离开。   早前就霸着她不肯放,这个时候还会放吗?   他不敢去赌,唯有尽量让太子放弃这个想法,“或许离开的是周世子?”   “也有可能。”秦昭语气变得不确定,想到太子妃素日的态度后也觉得不对劲,“我令人去盯着宣平侯府,不过眼下可以断定周云棠是女子。”   秦暄不敢反驳,垂眸应付几句,找了机会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盯着赵德芳。”   “找出那些银子的去处。”   “我这就去。”   秦暄一刻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离开东宫,回府后找来心腹:“去昭应城将那名女子带回来,务必要快,不能让人发现。”   心腹不明白主子为何这么迫切:“带回来做甚,钱泽已死,这个时候带她回来恐会惹是非。”   秦暄等不得了,“带回来就成。”   必须在秦昭反应过来之前,将周云渺送回去。   ****   长安城内繁华,长街上街铺林立,各家门前都站着人,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马车缓缓停留在客来酒肆面前,掌柜朝外朝外张望一眼,见一蒙面女子从车上走来。   身上衣裳不华丽,但远远地瞧着,竟泛着光亮,裙摆处的花蕊竟用珍珠点点缀的,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客来酒肆与从前一般,周云棠挑了一间隐蔽的房间,吩咐掌柜上茶后就令人去门口等着赵德芳。   等了片刻后,酒肆门前打马停下一人,虎背熊腰,勒住缰绳后就跳下马来,径直进入房间。   掌柜送进去一壶好茶,茶香四溢,飘满房间。   周云棠亲自给他斟茶,将茶壶放下的时候随口道:“赵将军是我的父亲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虽不如哥哥聪慧,却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哥哥助你进入户部,掌握户部,并未让您办一件事,可是如今您做的这些事,实在让我寒心。”   赵德芳手中的茶溢了出来,他立即放下茶,直言道:“太子妃可知当年钟王八掌管周家军后惹了多少乱子,私自挪了多少军粮。周家军早就不顶用了,许多将士伤了残了之后更是得不到相应的赡养。周家军空顶着宣平侯府的名声,被朝廷闲置,没有粮饷,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周云棠皱眉:“你为何从来不说?”   “世子身子不好,跟在殿下身后整日殚心竭虑,再说军人的事情就该我去解决,那些银子都被我送去周家军了,这是一笔笔的支出。”赵德芳话语爽快,说话间就将账簿从怀中取出来递给太子妃。   屋内仅此二人,外间有东宫侍卫守着,周云棠放心地接了过来,粗略看过第一页就觉得骇然心惊。   赵德芳更是满不在意道:“肃王之前找我,我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本以为他会放弃,没成想他盯的却是您和世子,既然这样做,您和世子就别管了。”   “荒唐,这么大的事你竟从不告诉我。”周云棠怒道,这么多年来竟不知父亲的兵被钟家糟蹋成这样。   如今的钟氏还在东宫里养尊处优,那么多的将士收到牵连,钟家跻身于世家中。   “太子妃不必动怒,我若被查出来,钟家也跑不了,您放心,钟家成不了气候,为这种小人动怒对自己身体不值得。”赵德芳起身给自己斟满茶,大口喝了,道:“你放心,我肯定将周家摘得干净,更不会给东宫添麻烦。”   “你闭嘴。”周云棠心中震怒,语气上也失了分寸,起身将账簿带走:“你且等几日,我回宫去想想办法。”   说完,她打开门离开客栈,赵德芳追了两步,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周云棠回宫先回含秋殿换了一身华服,让人给秦暄传话:“麻烦四皇子盯住赵尚书,不能轻举妄动。”   云氏伺候她梳好发髻,道:“娘娘去见钟氏做什么?”   陛下禁足多日,就快忘了这么一位良娣,何必去惹自己不开心。   周云棠面色苍白,凝视铜镜里的容颜,吩咐云氏给自己涂抹些胭脂,道:“算算账罢了,既然殿下不喜欢她,就让她成为弃妃。”   “娘娘想开了。”云氏欢喜道。   周云棠装扮得体后,就领着一大群人往钟氏的宫殿走去。   内侍匆匆忙忙去明德殿禀报太子殿下。   秦昭正在殿内比对周云棠与周云渺的习性,下意识抬首:“她去见钟氏做什么?”   “娘娘从宫外回来后,换衣就去见钟氏。”   出宫?秦昭放下手中的情报,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吩咐道:“我们也去瞧瞧。” 第39章 三十九 她肯定要被秦昭吃了。   浮云辽阔, 蔚蓝色的天空飘来几朵浮云,淡墨之下,仿若添了些缥缈的感觉。   钟氏门口与以往不同, 多了些人守着,禁足时间未到, 是不会放人出来的。   太子妃的车辇到了以后,宫门就自动打开。   庭前光色不差,花卉绽开, 绿意丛生,并没有想象中的荒芜。   周云棠没有心思去缓步走动,领着人径直进入正殿, 眼角眉梢都透着黑气,像极了来势汹汹。   殿门前扫地的宫人更是吓得不敢抬首, 仓皇躲避在一侧。   钟晴闻声迎了出来,太子妃已到门前,两人对视了瞬息, 钟氏主动垂眸行礼:“妾见过太子妃。”   一路上过来, 周云棠的怒气就散得差不多了,走进门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踏进殿门的功夫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人殿、坐下。   正襟危坐。   太子妃的气势很足,钟氏立即被比了下去。   周云棠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唇角扬起显而易见的嘲讽:“种良娣这几日反省得如何了?”   钟晴心口堵得厉害,太子妃的嘲讽过于明显了,就像是泼来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让人心寒得厉害。   “妾反省多日,往日对太子妃太过不敬, 从今往后,定好生悔改。”   听着就很敷衍,周云棠无心与她计较,想起赵德芳所言便涌现怒气,她忍气吞声道:“无妨,我来见你是为了你父亲贪污的事情。”   钟晴一怔,下意识就抬眸看向对面的太子妃:“娘娘是不是误会了?”   “无甚可误会,给你三日的时间,让钟家将当年挪下的军粮悉数还给户部,若是不成,便和赵德芳一起去见我父亲。”   周云棠语气冰冷,一双眸子平静得几乎波澜,步步逼近着钟晴:“最后的机会,你若能把握好,我们都相安无事,若是不成,当年的旧账一起算。莫要指望太子殿下会帮你,他与周家是姻亲,钟家最多算是依附他罢了。”   钟晴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咬住下唇,道:“太子妃对妾的误会太深了。”   “三日的时间,三日后我再来。”周云棠喜怒不形于色,跟着秦昭这么多年来,治国习武的本领学不到多少,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完全学到家。   钟晴被完全吓到了,当年的旧账也曾查知道些许,不过多年来鲜少有人会涉及,如今被太子妃说了出来,不知怎地,就觉得大祸临头。   贪污军粮是大罪,父亲将账目做得好看,从朝廷拨发再到将士的手中,层层剥削下早就剩不了多少,父亲所贪的银子也不过尔尔,周家就这么揪着不放?   当真是过分,不念一丝亲情。   殿外的秦昭紧赶慢赶地也只听到最后几句话,对于太子妃的心思更加好奇。   钟晴觉得很委屈,抬首却见太子来了,立即喜形于色,出去相迎。   秦昭无甚表情,站在门槛外,身姿颀长,修身如玉,今日一身玄黄色的衣襟与腰间香囊很是相配,衬托出几分冷峻。   周云棠面无表情,不怒不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钟晴扑过去。   “未曾想钟家还有这么一件事,孤真的是孤陋寡闻,户部查账,顺便一道查了。”秦昭漫不经心地地划过太子妃面上的冷漠,好整以暇地略过钟晴向她走去,眼中闪过一阵嗤意。   “太子妃今日竟会发怒,也着实是有意思。”   “殿下何必挖苦妾。”周云棠轻哼一声,唇角抿出一抹疏离之意。   秦昭略有意外,“孤可没有惹到你,你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有这么的道理吗?”   太子轻言细语地安慰,语气中身子带了两份讨好,看得钟晴眼前一黑,殿下对周氏竟然这般呵护,对她是弃之如敝履,待她如珍宝。   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了过去,周云棠瞧见后索性陪着秦昭一起演戏:“殿下觉得不妥,为何巴巴地来找我呢?”   语气亲昵间,连自称都换了。   钟晴明镜如洗的眸子里满是哀怨的幽光,“殿下,岂可听太子妃一面之词?”   “太子妃既然过来兴师问罪,必然是有证据,孤信她。”秦昭语气淡薄,眸色深不见底,面对钟晴寡淡无情。   周云棠不想再说下去,牵着秦昭的袖口就往外走去,好看的下颚划过一丝嘲讽。   秦昭自然陪着她一道离开,登上车辇的时候,周云棠小脸就跨了下来,埋怨秦昭:“殿下可知钟家贪污的银子也没了去处,不对,是被他们自己所用。”   “太子妃着实聪慧,想到用钟家来按住窟窿,你就不怕钟家堵不住这个窟窿?户部查账没过几日就会查完,这个时候补上窟窿,赵德芳也会有失察的罪名。”秦昭的视线很平淡,没有以前那样蜇人,身子很平静,就像是暖阳,让人阵阵温和。   周云棠心不在焉,对于秦昭的变化也没有多大的察觉,反而顺着他的话去回答:“保住赵德芳的命就成,他贪污的银子都给了周家军,因此,我必然要保下他,望殿下见谅。”   秦昭听得发笑,“你自己能善后就成,毕竟与东宫关系不大,就算钟家被牵连出来,也不大管用。”   肃王意在宣平侯府,小小钟家压根不在乎。   “谢殿下。”周云棠诚心道谢,眼角眉梢俏若桃李娇艳。   秦昭眉眼冷峻,扫了一眼太子妃俏丽的模样,沉了沉语气,捏着她的梅朵就道:“太子妃聪慧不输于世子,孤很高兴。”   “妾不如兄长。”周云棠谦虚,身子不觉往秦昭处靠了靠,若按照以前,她必然回去钟府,怎会让钟晴做传话人。   “嗯。”秦昭冷哼一声,靠近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太子妃比起兄长更加貌美,更加倾城,孤喜欢聪明又美貌的女子。”   蛊惑的声音就像是虫蚁在心口挠了起来,周云棠感觉一阵难受,微微坐直身子,偏偏又被秦昭捉了回去。   两人间几无缝隙,秦昭作为掌控人,感受到怀中人的抵触和颤栗,眸底不觉翻涌出沉沉的黑夜,莫名生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是天明前的黑衣,渐渐失去了方向。   “孤、很喜欢太子妃。”   说完以后,秦昭瞥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眸子,将那股不明的情绪压制下去,亲上太子妃微微张开的唇角。   周云棠不敢抵触,就这么僵持在他的怀中。   与以往不同的是秦昭的力气很大,压制得她几乎难以喘息,感觉喉咙里的气息都被他掠夺走了。   一丝都不给她剩下。   在秦昭霸道的亲吻中,她哭了。   呼吸透不过气来了。   秦昭冷眼看着她,啧啧两声:“真是笨死了。”   没有本事还学旁人揽着不该揽的事情。   周云棠一双眼睛通红,靠着秦昭默然流泪,浓长细密的眼睫扑簌几下,泪水顺着就滑了下来。   秦昭皱眉,不就亲了下,就哭成这样,以后床上还不给碰了?   到了含秋殿后,秦昭放下人先走了,回到明德殿见心腹。   户部查账,百官跟着提心吊胆,肃王一党甚猖獗,秦昭回到殿后,李晖递了一封书信过来。   书信上有蜜蜡,是百里加急送来的。   秦昭解开后,是昭应县来的信   大致看过后,他嘴角泛着冷笑,细长的手指头捏着信纸一头,对李晖道:“周世子即将来京了,你命人去安排。”   李晖喜道:“世子怎地来了,难不成真的冲喜冲好了?”   冲喜?秦昭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聘礼都下了,听说元家姑娘身子也好了很多,真是一门好亲事。”   李晖听出不对来,殿下这是在嘲讽,好端端地为何不高兴了。   秦昭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李晖一颤,忙禀道另外一件事:“殿下,皇后娘娘听闻您前几日带了一位姑娘回来了,想要见一见?”   “见?”秦昭眼前冒出一团火焰,彻底将那张信纸付之一炬,“孤带回来是谁,你不清楚?”   李晖头疼道:“臣说是太子妃,奈何娘娘还是不信。”   “随她去,你亲自盯着太子妃,将她近日见到的人与物都告诉孤,不必告诉她世子很快就要来京。”秦昭晦暗的眸色里涌着笑,眼梢微挑。   与此同时,四皇子府里愁云惨淡,秦暄怒气满面,连带着厅内的门客都不敢再说话。   秦暄比不得秦昭的心思,喜怒不形于色更是只学了大半,当着来人的面就掉了脸色:“好端端地人怎么就跑了?”   “那名姑娘狡猾得很,身子染病,却还要骗我们,一时疏忽就让人跑了。不过殿下放心,小的让人沿途去找,姑娘身子弱,必会去医馆看病。小的将人都安排在附近的医馆周围,只要她一出现,就可以将人找到。”   秦暄满腹苦水吐不出来,太子对世子是身份已经有所怀疑,再不将人换回来,那么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云棠如论如何,都得出宫。   ****   周云棠这几日收到不少秦昭送来的小玩意,李晖最少一天跑一趟,跑得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对太子妃一片深情。   听到这些传言后,她压力甚大。   云渺没有回来,她肯定要被秦昭吃了。 第40章 四十 现在哭是不是有些早了?   婚期靠近后, 东宫侍卫长与李晖交接,安排沿途的行程。   亲事是皇帝赐下的,事关太子妃去送亲, 不仅禁卫军安排人,就连东宫也要重重布置, 确保沿途的安全。   太子宠幸太子妃的事早就成了美谈,不仅宫内人知晓,就连宫外也被传得绘声绘色。   元府同周家联姻, 元蘅辞出嫁在即,吴晚虞特地去侯府送上贺礼。   元蘅辞的身体‘好’得差不了,待客穿得华美, 精致的妆容下发髻上的步摇尤为璀璨,相比较之下, 吴晚虞穿得过于朴素了些。   她今日一身素净的裙衫,腰无配饰,妆容素净, 缓步走来, 似谪仙般风光霁月。   元吴两家关系一般,算不得亲密,也不可说生疏,来了以后, 元蘅辞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吴晚虞亲密地牵着她的手,脸上满是喜色:“原以为你会嫁去四皇子府,不想竟会远嫁,以后也不会何日会再见。”   一开口就说到往日不好的事情,元蘅辞不大高兴,不动声色地拨开她的手, 将桌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你之前对周世子颇有好感,现在可还有心了?”   “你胡乱说什么,当心我不饶你。”吴晚虞眸光流转,幽暗深邃,一张素净的小脸白皙明丽,作势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道:“周世子身子不好,我给你推荐位大夫,到时你带走去郡内,就算是我的心意了。这位大夫还是皇后娘娘给我的,如今借花献佛,就转送你了。”   送大夫?元蘅辞暗笑,怕是想看在宣平侯府安插探子才是,也不客气地就拒绝道:“初入侯府,我怎好带大夫过去,再者世子的病自有大夫调理,我不好干预的。对了,国公爷可曾想好给您说亲了?”   闺秀之间说着悄悄话,婢女都守在门外,碧清的天色下,院子里静悄悄的。   吴晚虞捏着点心的手微微用力,碎屑就不觉掉落下来,她微微扫了一眼,以帕子擦去,道:“未曾呢。”   “你这般的家世,倒是令人头疼。”元蘅辞装作委婉的心思,余光扫向她平静如水的神色,又道:“你可有喜欢的?”大   “没有,你呀,还是想好自己亲事为好,远嫁可就见不到父母了。还有我给你的大夫就跟着你去,也算我的心意,他医术甚好,不输御医,皇后娘娘赏我的总是不差。”吴晚虞亲昵地搭上她的手腕,笑意温婉,随即又说了几句趣话,逗得元蘅辞笑得开怀。   大夫顺理成章地就留了下来。   送走她后,元蘅辞就耷拉着脸,手伸得也太长了,皇后给她的又如何,利用她来探听宣平侯府的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   ****   吴晚虞的打算在午后就被告知了太子妃。   含秋殿内换置了一批摆设,奢华中透着雅致,足见太子对太子妃的喜欢。   周云棠看着这样奢贵的摆设,那尊金丝楠木的雕刻镂花的屏风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得她无所遁形,立刻露出真正的面貌。   云氏匆匆忙忙递来一封书信,来自昭平侯府。   信上写得清楚,联系皇后对吴晚虞的喜欢,不难猜测出吴家的想法。   周云棠一张俏脸上满是愁绪:“吴晚虞之前就喜欢太子,面上对我多有想法,骨子里是想靠近殿下,接着我根梯子好爬上太子这座屋梁。”   “原来还有这等不要脸的心思,依我看,就该给她些警告。”云氏气道。   “无妨,我之前对太子试探过,他并无心思,随她去。另外,我明日去趟侯府,你去安排下。”周云棠脑袋疼,秦昭无缘无故突然表达出的喜欢让人有些吃不消。   翌日,太子妃换了家常的衣裳,悄悄出宫。   宣平侯府离东宫有三座坊间,路过长平坊的时候,马车被拦了下来。   对面马车不肯让道。   坊间不比官道敞亮,两辆马车同行总需让一让,周云棠等得不耐烦,掀开车帘的时候,对面马车走下来一人。   是秦暄。   淡青色的袍服绣着青竹,襟口以金丝钩织,袖口勾勒出云纹,整个人瞧着像是勋贵世子,让人联想不到是皇子。   君子温润如玉,一举一动都带着赏心悦目。   秦暄走来后,靠近车窗,小声道:“二姑娘在来京的路上不见了。”   “原是四皇子。”周云棠故意寒暄一句,转口就道:“麻烦你多找找,在来京前将人抓回来。”   再不回来,她这里就要出纰漏了。   秦暄也跟着寒暄:“此地不宁,我送您一程。”左右看了两眼,道:“殿下对您有所怀疑,二姑娘年岁小,多是贪玩,您要做好离开东宫的准备。”   不仅太子起疑,就连皇后处也是一样。   周云渺同男子书信来往,早就传至皇后处,皇后令他查清原委。   周云渺犯下的错,不该由阿棠来承担。   四皇子府的马车主动避让,等东宫马车离开后,一路跟至宣平侯府外。   侯府冷清,只有奴仆在打理,周云棠下车后,秦暄从后面赶来,低声告诉她:“我会将人找回来,这几日您切莫接近太子,对外称病就好。”   “好,有老了。”周云棠微微颔首,心中慌得厉害。   李代桃僵本就是错事,如今,再换回来,能保得住吗?   秦昭的性子阴晴不定,若是发现这件事,宣平侯府肯定会有大难。   再者云渺那个性子,入宫会后安安稳稳做太子妃吗?   秦暄简单说过几句后就领着人离开,回到户部继续去盯着查账的事情,未曾想,账目都对上了,就连银子都回来了。   肃王也在户部,领着一帮人翻来覆去地查,眼睛定格在赵德芳的身上,眼神中愈发阴暗,最后,勾唇笑道:“赵尚书,让本王刮目相看。”   “臣惶恐,臣确有失察之罪,立即去上请罪的奏疏。”赵德芳不卑不亢,对肃王的刁难更是不放在心上。   秦暄站在门外观望,赵德芳做的一手假账,肃王这些门外汉岂能看得出来,银子对得上,赵德芳就是失察的罪过,或是被罢免,或是被贬官。   总之,命是保住了。   门里的肃王不肯罢休,走到赵德芳面前在他耳畔低语:“赵尚书厉害,不过此事还没有完呢。”   赵德芳保住又这么样,背后送银子的人才是他的目的。   肃王找不到罪证,领着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秦暄将这些事都禀报太子点着。   相反,秦昭的反应很寻常,连惊讶都没有,甚至兴致缺缺,反而跟他说起其他的事:“赵德芳的事情暂时缓住,他的账能以假乱真,有银子就成。你近日无事,替孤去接人。”   闻言,秦暄眼皮子一跳,“接何人?”   “你去了就知晓是何人,将人好生送回宣平侯府,不准告诉太子妃。”秦昭语气轻松,胸有成竹。   秦暄截然相反,面色虽是平静,心内却是极为震撼,忙揖礼领命:“我、臣弟这就去办。”   秦昭吩咐他退下,自己领着李晖晃悠悠地走去含秋殿。   ****   含秋殿外的紫菊开得极为美,周云棠从侯府后来后就亲自去摘,摘两朵给元家姑娘送去,刚摘两朵就见到秦昭的身影。   想起秦暄的话,她开始慌了,秦昭最近是不是很闲?   闲到隔两日就来含秋殿,这是想做什么?   秦昭远远地就见到花丛前的人,两步靠近后就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妾瞧着看好看,摘些送给元家姑娘。”周云棠悄悄地后退两步,白皙的手指掐着大朵的紫菊。   她退半步,秦昭就走近一大步,接过她手中的花就直接插在她的发髻上,观赏一阵,“不错。”   太子妃过于清瘦,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天光下都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一层浅色的光辉,就愈发显得精致。   那双眼睛不像寻常一般清澈,今日染了些不自然,像是心慌,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秦昭特地地去握着那双手,你逃避,孤就非得让你靠近些。   “太子妃今日回侯府安排妥当了?”   亲昵的举止,暖风般的语气,听得周遭宫人春心荡漾,云氏站在一侧喜得眉梢高扬。   唯独周云棠内心甚是煎熬,殿下这是怎么了?   话未了,秦昭俯身将她抱起来,大步往殿内走去。   周云棠:“……”我好像在做梦。   进入殿内后,云氏就令人将门关上,吩咐宫女都退下,无事不要来打扰。   床榻上的周云棠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秦昭脱了外衫……   “殿下、白、白日、不、不大好的。”一句话喘了几口气才说完,秦昭这是发现她了吗?   还是说单纯是喜欢她了?   秦昭将外衫搁置在一侧,眉眼透露出几分邪魅的笑,指腹在樱红的唇瓣上点了点,悄悄道:“太子妃,你在怕什么?穿上嫁衣的那刻,难不成你不知道会有今日吗?”   “不知道。”周云棠哭出了声,她后悔了,早知如此,就该告诉秦昭。   眼睫被泪珠打湿,轻轻扑簌两下接连两滴泪落入发间,雪白的肌肤上染上湿痕,梨花带雨。   秦昭不为所动,哭得次数太多就不起作用了,他皱眉道:“现在哭是不是有些早了?”   周云棠登时就停止了哭声,手轻轻地往一侧摸,摸到被子就想拖过来。   不料,秦昭比她更快,迅速将她的手按住,反而嘲笑她:“再哭两声,指不定孤就心软饶了你。”   秦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兀自挣扎的太子妃,手在她腰见玉带上拨弄一番。   周云棠被吓得哭得更大声了。   殿外的婢女面面相觑,她们太子妃怎么了? 第41章 四十一 诛心。   秦昭皱眉, “不许哭了。”   周云棠不听,挣脱开他的手就不顾理智地往榻内爬去,拼命地将自己藏在里侧, 胆颤心惊地看着秦昭。   眼内地提防就像是孤苦无助的小白兔盯着扑过来的恶狼。   秦昭无端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时候想必是悔到极致了。   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周云棠羞愧地垂下眼睫,密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熟悉她的秦昭恍然觉得心口的怨气都消散了,“太子妃办事很好,钟家将银子的漏洞补上去了, 肃王接下来的就要对付你宣平侯府了。”   周云棠不知外间情形,闻言瞪大了眼睛:“补银子的是钟家。”   “肃王会以为是宣平侯府。”秦昭语气笃定。   这个小东西方才还是哭天抢地的, 听到宣平侯府又换了一副担心的样子。   啧啧,就知道哭。   秦昭眼中闪过一阵吵嘲讽,看得周云棠心虚得厉害, 小声告诉他:“肃王不是傻子, 会明白与侯府无关。”   秦昭站在榻前,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听到这句小声的话后也没有任何表示,神色中带着不寻常的冷冽, 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样,“那就希望肃王聪明点,今夜孤在含秋殿安置,亥时回来。”   说完,潇洒离去。   身影中透着一股不羁与傲气,周云棠整个人都傻了, 秦昭这么反常是因为发现端倪亥还是纯属想圆房呢?   太子离开后,云氏匆匆忙忙地进来,见到榻内满脸泪痕的太子妃,吓得立即上前:“娘娘,殿下将您怎么着了?”   “没有、他亥时回来,我、我是不是要完了……”周云棠后知后觉,想起要圆房的事就怕得不行,鲤鱼打滚般蹦了起来,“我要回郡内。”   她不能和秦昭圆房,侯府怎么办,云渺又怎么办。   云氏一把按住她:“娘娘,您别害怕,圆房也是好事……”   “哪里就会是好事,圆房就会有孩子,我还这么回侯府……”周云棠不耐烦地将她的话打断,整个人慌乱得厉害,秦昭肯定是发现什么事情了。   “娘娘,宣平侯府是夫人掌管,宗族人进不去,按理一旦逃婚就注定回不来的,就算回来也该被赐死,一了百了。是夫人怜惜女儿才继续去找,您当太子殿下很傻吗?你们姐妹二人习性不同,他和你生活在一起八年,您觉得他会接受再换回来的事情吗?”云氏面色凝重,这个傻孩子还在等着二姑娘回来。   周云棠摇首:“只要妹妹是干净的就可以,我送亲去郡内,路途上有机会换回来,只要她敛着性子就好。”   秦昭对女子的事情粗枝大叶,分别一段时间,他就会慢慢忘了。   云氏默然,就算回来,她也不会让二姑娘成为太子妃。   逃婚在即,世子顶替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得到殿下的喜欢,这个时候拱手让给她,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   周云棠片刻后就按安定下来,侯府的事情迫在眉睫,她不能坐视不管,简单梳洗后,将大致的思路理顺。   这个时候只能将钟家推过去,让肃王慢慢去查。   赵德芳这条线由暗入明,显然是必须要用一用了。   让云氏给赵德芳传话,转移视线,横竖钟家门路广,就看他们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   黄昏时分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崇政殿外的内侍来回走动着,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皇帝的咳嗽声。   太医进进出出熬药,肃王在侧伺候,秦昭姗姗来迟,兄弟二人碰了面。   肃王位卑,先给太子行礼,神色中透着几分自信,秦昭也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肃王兄彻查户部可查出什么名堂,调虎离山的计策再用就不灵了。”   肃王面不改色,笼着袖口道:“赵尚书失察,父皇大怒,太子这个时候的心情还是不错啊。”   “肃王兄一手好棋最后能得到什么东西还是未可知的事,周云棠身体虚弱,三年多不参与朝政,肃王兄欺负弱小的本事见长。可惜了,她是一个病人。”秦昭笑意散漫,更多的是轻蔑。   兄弟二人言语不和,周遭的内侍与宫女都跟着屏息凝神。   “病人又不是死人,太子觉得病人就不能做事了吗?”肃王摸了摸袖口的锦纹,大步向前跨了出去,一面道:“不如拭目以待。”   先动太子,就必须先除宣平侯府。   毕竟宣平侯府可是人人都想除去,就连皇后母家李氏都是不折手段想要除去周氏,腾出太子妃的位置来。   肃王大步离开后,秦昭敛了笑意,露出深邃阴狠的神色。   皇帝的内侍长从里面走出来,虚笑道:“殿下来了,陛下在等您进去。”   秦昭笑着走进殿。   ****   天黑以后,周云棠就开始走立不安,恨不得让人将那扇宫门锁上。   跟着秦昭的内侍回来传话,“殿下被陛下留在崇政殿说话了。”   周云棠心口松懈了些许,随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示意内侍再去盯着,自己在殿内来回走动。   眼看着亥时接近,她一咬牙,吩咐内侍:“将宫门关上,谁来了都不许开,就说我身子不适,早就躺下了。”   云氏听到这般欲盖弥彰的话后心中长叹,劝解道:“娘娘,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躲得了一时再说。”周云棠唤来宫女卸妆梳洗,只要她睡下了,必然就能躲过去。   秦昭是在亥时二刻才来的,李晖上前敲了敲宫门,里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娘娘身子不适歇下了。”   李晖皱眉,从未见过有人会将太子拒之门外,就连陛下也未曾有过。他心惊胆颤地回身望着太子:“您看?”   “回去。”秦昭转身就走,也没有留恋的意思。   李晖大为惋惜,太子妃这是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啊,好不容易得到殿下喜欢又将人拒之门外,这个时候显然是最不合理的。   翌日天明,秦暄领着一队人出城,在十里外的客栈接到了太子吩咐的人。   客栈内外都是人,前面就是长安城,不少人在这里歇息停脚。   跑堂的将他引去二楼相对应的房间里,他推门进去。   房间是两进的,外间的待客之地,备有桌椅,里间才是睡觉安置的。   放眼看去,踏板上站着一名女子,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眉眼间拧着病弱的气息,相貌与周云棠十分相似,但几月的颠簸和生病让她显得更为消瘦。   秦暄走近,粗粗扫过一眼后就挪开视线:“我来接你回宣平侯府,路上你如果再逃,下次捉到便是一杯毒酒。我不是宣平侯府的人,我只知晓像你这种不顾家族、不顾亲人安危的女子,就不该留着。宣平侯府旁支少,嫡出一脉由世子掌握,她舍不得杀你,我有一百个心思想杀你。”   周云渺不如周云棠见识多,姑娘心性弱,被这么狠厉的一番恐吓后,吓得直点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秦暄令人送进来一套男子袍服,直接道:“你先穿上。”   周云渺捏着云锦澜袍,咬着下唇去问:“四皇子,我能问问他怎么样了?”   “死了。”秦暄狠绝道,“故意勾.引勋贵之女,按例就是死罪,你指望他能长命百岁?”   周云棠闻言大变,跌倒在榻沿,“勾、勾.引?”   她与钱泽是两相欢喜,怎么就成了勾.引?   秦暄并非是怜香惜玉的人,见到她如此起凄楚也没有动心,反而语气更加冰冷:“钱泽是长安人氏,家中不受宠的庶子,怎地就去了你们郡内?”   “他是长安人?”周云渺彻底惊到了,钱泽告诉她,他出自书香门第,父母早逝,一人四处游走。   “劳烦二姑娘收拾好,即刻回长安。”秦暄不愿多话,出房间吩咐侍卫去套好马车,安排好客栈内的事情后领着人出发了。   回长安城的路上很顺利,进入城后,秦暄还是选择让人给太子妃传话。   一面是太子,一面是青梅竹马的伴读,他不能说出原委,只可在其中帮助一二。   ****   皇帝昨夜咳嗽一夜,太医们守在殿内迟迟不敢离去,今日朝会都免了。   皇后清晨就来侍疾,抢先贵妃一步,甚至将贵妇挡在门外。   吵闹声吵醒皇帝,问清缘由后,皇帝未置一语,一句苛责的话都不说。   贵妃不肯让,冷着眉眼凝望皇后:“不瞒您说,妾照顾陛下至今,您若来了,怕是不知陛下的习性,您不知陛下喜欢什么,甚至不知哪些东西与药性相克。初次照顾,若是不妥,可是会害了陛下。”   “你说那么多却忘了皇后为尊的道理,本宫来了,你就该让位。”皇后丝毫不客气。   相反之下,贵妃语气怯怯:“可是您不懂陛下,不知陛下需要什么,只有妾才懂。”   被皇后喊来的周云棠再次领教到贵妃杀人诛心的话,完全是戳着皇后痛处去的,哪处最疼就戳哪处。   够狠。   她下意识就扯了扯皇后的衣袖,冲着贵妃淡笑:“娘娘说得对,就劳烦您将陛下的习性告知宫人,宫人拿笔记下,皇后娘娘看过就知晓了。”   贵妃冷眼睨着半道杀出来的太子妃,皇后对周家那么狠,没成想她还会帮着皇后,真是个拎不清的玩意。   “有些东西是说不出来的,皇后娘娘还是妾进去才好,免得耽误了陛下的病。”   皇后气得就想大骂,周云棠一把按住她,巧步挪到贵妃面前,轻轻告诉她:“皇后的声音那么大,陛下早就醒了,您说,他为何不帮您,反任由皇后欺负您呢?”   你能诛心,我也能。 第42章 四十二 成亲怕是早了些。   皇后与贵妃, 几乎是妻与妾之间最好的榜样。皇后的被迫娶的,贵妃是心间宠,皇帝偏爱成了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殿内众人都不知该怎么去劝, 任由两人争执不休。   贵妃向来不惧皇后,而皇后也从来不饶贵妃, 这么多年来,几乎每次大的争执,都后来都会雷点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今日皇帝继续装死, 周云棠索性就贵妃点明了。   贵妃行听到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后先愣了一下,迅速就明白话中含义,冲着殿内怨恨地狠瞪了两眼, 转身就领着宫人离开。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难得的胜利让她对太子妃露出和蔼的笑容, 下意识就去追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周云棠垂眸道:“妾告诉贵妃,再这么闹下去,明日弹劾的将会是贵妃, 您为尊, 她为卑。”   “就这句话?”皇后狐疑,尊卑这个问题不知提了多少次,贵妃哪次听进去了。   “嗯,陛下醒了, 你快些进去,外间妾守着。”周云棠淡笑道。   皇后来不及多问,不管说了什么话,只要贵妃离开就行了。   皇后与贵妃这么一闹,廊下都彻底安静下来,周云吩咐皇后的内侍好生守着门口, 不准后妃来打扰。   吩咐的话刚落地,肃王就领着人大步走来了。   肃王身材高昂,比秦昭高了些许不说,也很壮硕,却了那股温润之感。   走近后就见到太子妃站在门旁,他下意识顿住脚步,目光在她面上徘徊须臾后,深渊的眸子闪着几分惊艳,“太子妃怎地在此?”   “我同皇后一道过来的。”周云棠声音轻轻地,就像是拂过一阵风,意在告诉他:皇后在殿内。   肃王微微一惊,朝前挪动两步,身影就将太子妃笼罩在其中,他低眸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心生讽刺道:“太子妃竟然还得空来这里。”   这么一靠近,周云棠清晰地看见他身上墨色蟒袍上的暗纹,不比秦昭的好看,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装作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回道:“陛下病了,为人儿媳自该来伺候的。”   “那本王可能进去?”肃王瞧着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周世子一身傲骨,行事不羁不说,还喜欢和他作对。   兄妹二人当真不同。   周云棠扬首直接视他:“皇后娘娘在与陛下说话,肃王觉得能进吗?”   小丫头嘴巴很利索,尤其是那股硬装出来的劲头就让人浮想联翩,肃王陡然觉得太子眼光不错,皇后那么反对这桩亲事,唯有他坚持下来。   娶妻娶贤,而这位太子妃是见贤与美都有。   “本王觉得为人子应当进去请安。”   周云棠不肯:“我觉得长辈论事说话,晚辈应当候着。”   两人僵持不休,秦昭也在这个时候赶来,朝臣说话耽误了会儿就来得晚些。   走近殿门就瞧见太子妃倔强又狠绝的神色,看似厉害,不知怎地竟感觉出几分可爱的劲头。   秦昭疾步走近:“肃王兄来得很早。”   肃王回身,与太子妃保持着距离,微笑道:“太子竟慢了两步。”   “所以不如肃王兄,你与太子妃说什么?”秦昭跨过门槛,主动将人拉至自己的伸手,右手尾指在她手心中划了划,示意她且安心。   周云棠是不害怕的,秦昭挡在身前的身形巍峨如山,其实从小与肃王斗到大,对方是什么性子,也早就摸熟了。   秦昭骨子里三分才气,面子上便是三分。   肃王骨子里三分才气,面子上最少六分。   论装,肃王最厉害。   “不过说两句话罢了,太子这么担心不放。”肃王好笑道,神色里涌动几分戾气。   秦昭懒得与他多话,牵着太子妃的手就要离开,“肃王兄去见陛下,孤送太子妃回东宫。”   崇政殿看似巍峨庄严,骨子里却很肮脏不堪,处处透着危险。   周云棠为伴读的时候,与他一道来这里给皇帝请安,宫人送来一道点心,她不过轻轻咬了一小口罢了。   回去后腹痛不止,若非太医来得及时,小命都得弄丢了。   听着要离开,周云棠轻轻拽了他的手,悄悄告诉他:“皇后在里面,我若走了,她会不高兴。”   “无妨,皇后比你聪明多了,不会出事。”秦昭冷着脸色,嗓音更是沉沉冷冽,就像坠了冰柱一般。   周云棠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地跟着他回去。   肃王确实脑门一凉,宫门那么多,又有车辇,太子妃自己又长了腿脚,犯得着需要你跑一趟吗?   蠢人多作怪。   ****   车辇慢悠悠地在宫道上走着,秦昭捏着太子妃的手不肯放。   太子妃的手心渐渐渗出冷汗,微微湿滑,时间久了就有了些许粘稠感,秦昭就像不知道一般反拉着她细细说话:“亲事准备得如何了?”   周云棠心思发愁,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拿不定主意,正觉得恐慌,偏偏秦昭还来掺和一脚,她恨不得将人推下车辇。   奈何没有这个勇气,只能由着秦昭搓着她的手。   搓来搓去,就像搓面团子。   秦昭低眸看着纤细柔嫩的手,心中不住叹息,以前怎地没有发觉这双手的不同之处。   好在秦昭很安分,搓了一路的面团,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周云棠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目送秦昭离开。   刚跨过宫门,云氏就着急满慌地走来,迎着她匆忙回殿,将宫人都屏退出去,关上殿门后才说道:“二姑娘回来了。”   “在哪里”周云棠心中一震,整个身子几乎都在发颤。   云氏则是愁眉苦脸:“四皇子找回来的,送回侯府了。”   回来了就不好办了,该如何收场。   “我同她见一面再说,你去安排。”周云棠脑子里也想得清楚,光是回来已然没有用了,秦昭对她的心思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的。   贸然换回来,是有麻烦的。   云氏领了吩咐,还是觉得事情不对,就劝道:“相貌是一样的,但骨子里却是不同,换人是可以,万一将此事暴露了。光是李代桃僵这件事,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殿下的性子,您也应该知晓,他喜欢什么样的不论,但有点是可以知晓的。殿下喜欢的是您这个人,而不是顶着太子妃头衔的人。”   从穿上嫁衣的后,一路走来,坚辛不易,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如今的局面尚在掌控中,若是贸然换回来,就怕会露出马脚。   “您说的事情,我如何不了解。我可以做太子妃,但她继承不了侯爵之位。周家军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我无能。一旦发现周云棠是个女子,不但侯府有危险,还会连累许许多多知情的人。”周云棠委婉道。   她如何不想继续安稳度日,秦昭脾性不稳定,但对她很好,光是这一点,她就舍不得离开。   “这……”云氏语塞,听到这番无奈的话后也是不知该怎么劝,那么多人性命都拴在了宣平侯府上,错了一步,就很难再挽回。   周云棠对着铜镜摸着自己面容上的胭脂,唇角上的口脂也很精致,铜镜里的女子嫣然一笑,清纯动人。   曾几何日,她也想过着这样简单的日子,秦昭帮助她、宠着她就够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每回都会将她拉入地狱里。   父亲战死之际就注定她要过着不普通的生活,不能偶有有半点任性。   荣耀的侯府背后总得有人去撑着才对。   云氏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铜镜里的女子妆容精致,宫装华丽,步摇更是一步一摇,透着一股活动的气息,若是再换上澜袍,只怕又是从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咬牙道:“不如告诉殿下?”   “告诉殿下?”周云棠语气微微惊讶,凝视云氏神色:“告诉他宣平侯府瞒着他,换了他从小就定好的妻子,将他蒙在鼓里耍?您觉得他会平静地接受眼前的事,再配合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接回自己真正的太子妃,您觉得世间哪个男人能做到这般?”   云氏再度说不出话来,这么一来,等同自己承认耍了他。   ****   秋日中的天气渐渐凉了起来,秋衣都变得厚了些,明德殿外的宫女都换了一身衣裳,光鲜亮丽。   秦暄回来复命的时候,步履缓慢,一路上想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成功。   太子将人找到,可见知晓代嫁的事情,恐怕连带着周云棠的身份也猜了出来。   李晖见人来了,就亲自将他送出去,一并告诉他:“殿下心情不错。”   秦暄心中的猜测深了些,太子不反感李代桃僵的事情。   进殿后,秦昭站在舆图前比划,秦暄缓步走近,他主动开口:“接回来了?”   “回殿下,平安送回宣平侯府了。”   “好,孤有个想法,想问你问你的意思。”秦昭道。   秦暄倒吸一口冷气,太子不是寻常人,被宣平侯府这么玩耍,不会轻而易举地让事情过去,“殿下您是想……”   “婚期提前,就在这里完婚。”   果然如此。秦暄装作震惊的样子,“世子不过十五六岁,成亲怕是早了些。”   秦昭不以为然,手指着地图上昭平侯府的府邸,语气略显森然:“本就是冲喜,年岁小了也无妨。”   哪里是年岁小了,分明是您睚眦必报。秦暄极力反对:“这样一来,世子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秦昭怔忪须臾,骨节分明的手在舆图上顿了顿,沉吟了会,道:“她不高兴,顾也不高兴,就这么办。明日我便与父皇禀明缘由,冲喜后,世子的身体肯定会好。” 第43章 四十三 恭喜太子妃。   殿内阴沉, 秦昭的话听上去并无漏洞,本就是冲喜才定下的亲事,当然该为身体着想。   “您是什么意思?”秦暄迟疑地问出声, 将计就计还是说殿下不知道姐妹二人有问题?   秦昭怔了怔:“周世子成亲是好事,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秦暄没有话说了, 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不,是没办法测试真睡与假睡的人, 既然太子要装,那就一起装下去。   “臣弟自然高兴,殿下可要与太子妃商议?”   “不用商议, 她都听孤的。”秦昭意味深长道。   秦暄颔首:“好,臣弟即刻去安排。”   “去吧, 成亲之前就莫让太子妃回府了,近日不安全,昨夜明德殿出了刺客。”秦昭平静地吩咐道。   秦暄脚步一顿:“刺客?您可曾受伤了?”   “那倒不曾, 孤加防宫内守卫了, 侯府成亲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你与周云棠也算是一道长大,为她忙碌也算是兄弟情分。”   “好,臣弟明白。”秦暄心服口服, 殿下当作不知道也是好事。   秦昭没有挽留他,反望着舆图,想着成亲那日的章程,既然是成亲,不如就热闹些。   东宫出些银子,满城热闹, 让百姓也感受到那份喜气。   太子亲自拿主意,时日便改了,礼部择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并送去昭平侯府。   红贴送去侯府后,元蘅辞接到后大吃一惊,心中多般不明,悄悄去侯府见那位‘周世子’。   马车停在侧门外,婢女轻轻去抠门,开门的却是带着腰牌的东宫侍卫。   车内的人发觉不对,立即让人回来,装走路过般回府。   昭平侯夫人见女儿匆忙回来,亲自去迎,关切道:“可曾见到了?”   “世子来了,守门的却是东宫侍卫,母亲,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元蘅辞秀眉微蹙。   侯夫人听后也是一怔:“殿下与世子感情深厚,想必是有所帮助,这也是常事。”   元蘅辞搀扶着母亲往后院走去,阳光打在院墙上,将斑驳的痕迹照得一清二楚,看得人心惊肉跳,她越想越不对,道:“母亲,您进宫去见见太子妃,不然我心总是不踏实。”   明明周世子在宫里,那府里的那位是谁?   难不成周云渺回来了?   若是回来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将婚期提前不说,还把持着侯府,这就显得情况不对了。   “我去见见也成,另外给郡内的周夫人去送信,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儿子成亲为何不赶回来。”侯夫人心性沉稳些,儿女亲事在父母眼中是最重要的,周夫人不会不来的。   元蘅辞觉得也对,“好,老母亲多担忧些。”   侯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横竖你还小,嫁去侯府等上两年,周世子不好就守住自己,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手中掌着兵权看似是一件荣耀满门的事情,瞧着光鲜亮丽,皇子们争相去拉拢,见面都嘘寒问暖,背后的辛苦却没有人知道。   女儿家谁不想好好嫁人,得罪四皇子的事做下了,这个时候就没有回头路。   昭平侯府办事迅疾,翌日清晨就往东宫递了帖子,殊不知宫内人回话太子妃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元蘅辞感觉不对,再度往宫内传话,石沉大海,什么消息都没有。   而此时的周云棠被皇后拉着去照顾皇帝,陛下身子不好,以前都是贵妃来照顾,皇后不知是想通还是想和贵妃争一争,日日来崇政殿,不仅自己来,还拉着太子妃一起。   皇后在内守着,太子妃就在门口堵着贵妃,不让她进去打扰。   周云棠被皇后的思路气得说不出话来,之前不努力,这个时候还想超越贵妃不成。   宜云守着药炉,时不时地朝殿内看一眼,悄悄说道:“娘娘,贵妃再来,您打算怎么办?”   “她若是来,我便放她进去。”   宜云手中的蒲扇突然就扇不动了,“为何放她进去?”   “唱戏就得听全。”周云棠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陛下的心思一看就像是与贵妃闹矛盾的样子,皇后这个时候努力还是成了贵妃的踏脚石。   试问喜欢了那么多年,突然就不管不问,那不是闹矛盾是什么?   宜云云里雾里,低眸的时候乍见到贵妃的身影,吓得就跳了起来:“娘娘、来、 来了。”   “莫慌。”周元棠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嘱咐她道:“看好药炉,不许同任何人说话。”   宜云点头如捣蒜,忙保证道:“奴婢晓得。”   说话间贵妃的身影靠过来了,身影款款,姿态婀娜,容貌比起年轻的后妃也不差,妆容精致,保养得宜。   周云棠先行礼,“贵妃娘娘安好。”   贵妃定定地瞧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才慢慢道:“本宫需恭喜太子妃,听闻世子在京内成亲,陛下都赏赐了不少宝贝。”   京内成亲?周云棠微微一怔,面上装出了然的模样,淡淡一笑:“谢娘娘记挂了。”   想起肃王的岳家罗氏一门不得皇帝重用心中就呕得慌,贵妃脸色生生变了,皇帝薄情是常有的事,太子妃未必就能长久。她在殿内扫了一眼,没有皇后的身影,“皇后娘娘在内殿?”   “在的,同陛下说话,娘娘想进去也成的。”周云棠嫣然一笑,后退半步表示自己的恭谨与相让。   这么一来,贵妃就不敢动了,“上次过来还让我不进去,今日吹得什么风?”   “不瞒娘娘,皇后娘娘未曾吩咐,妾不拦您。”周云棠冲着贵妃笑得甜美,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蜜糖味道。   贵妃半晌不敢动,太子妃太过古怪,没事冲她笑得这么欢做什么。   笑中有诈,她摆摆手道:“既然皇后在,本宫就不打扰了,太子妃好生守着,等到成亲后记得让周世子领着新妇给本宫瞧瞧。”   周云棠眨眨了无辜漆黑的大眼睛,怎地又不进去?   女人心,海底针,真的很想看得透。   周云棠心中不明,同样,离开崇政殿的贵妃也是敲着鼓,七上八下的,太子妃的反应太过奇怪。   回到殿内后,迅速唤来心腹:“钱泽还没有找到吗?”   内侍回到:“未曾,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贵妃依靠在榻上,修长的指尖掐着袖口上的云纹,“那个女子呢?”   “那名女子与钱泽一道离开,当时说好将人带回长安,未曾想昭应县内发生瘟疫,两人进出不得。”   千算万算未曾算到肃王会在昭应县内投放瘟疫,贵妃心中将肃王骂了一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筹谋多年的局就这样生生被糟蹋了,拿不到周云渺与其他男子同信、私奔的证据就什么都没有用。   内侍等候许久都听不到贵妃的回应,心中忐忑道:“娘娘,您在担心什么?”   “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找到钱泽。”贵妃面露狠厉,眼中淬出一抹狠厉的光色,她不信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东宫内的那位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久留。   要怪就怪秦昭得了太子的位置,动不得他,就只能祸水东流。   ****   帝后相处甚为和睦,皇后静心照顾着,时不时地给皇帝捏背捶肩,贵妃能做的事情几乎全做了。   皇后霸着皇帝不放,自己得了舒服,只是苦了周云棠,日日跟着她来守着,得不到片刻自由。   今日贵妃来后,她多了个心思,悄悄使人去外面打听宣平侯府的动静,等到黄昏时分也没有得到回信。   无奈,她让人去找秦暄。   等了又等,秦暄没有来,就见秦昭领着李晖来了。   主仆二人步伐一致,李晖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秦昭快一步,他就快一步,秦昭一顿,他就赶忙顿住脚步。   拍马屁的功夫更上一层楼。   秦昭走走停停,明明见到太子妃的人影后故意转了弯,从一侧的小道绕路进明德殿。   李晖眼看着太子妃的身影就在眼前,反倒越走越远,“殿下,您怎地还绕路了。”   “闭嘴。”秦昭不耐烦道。   李晖乖乖地闭上嘴巴。   多走数步后才到了太子妃的面前,他朝着太子妃努努嘴:殿下心情很不好,您注意些。   周云棠脸色也不大好,略显苍白,得到李晖的提示后将心中的疑惑再度按了下去,巧笑着看向秦昭:“殿下来给陛下请安吗?”   “嗯,顺道送你回东宫。”秦昭看似凝视殿内的横梁,实则余光在她身上几度徘徊,最后装作不在意般给她留了个眼神。   周云棠心中藏着事,心思几经飘忽,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宣平侯府的事情,踌躇半晌才主动攀上秦昭的手,小心翼翼道:“殿下,今日贵妃来了。”   秦昭眼帘搭了下来,语气沉沉:“她同你说了什么话?”   “嗯,她说周世子在京内成亲,这是、怎么回事,我怎地一点都不知道。”   嗓音跟着柔了不少,带着些忐忑和不安,就像濒临悬崖的小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秦昭睨她一眼,道:“父皇有这意思,不过还未曾有定论。”   “原来这样。”周云棠的声音明显轻快不少,眸色若湖光美色般撩人,看得秦昭咬牙切齿,想都不想就直接拉着人出殿,道:“回东宫。”   事情发生太快,李晖思路一时间未曾跟得上,慢了几息后才跑着跟上去,“殿下、殿下,您等等臣。”   声音吵到殿内休息的皇帝,吩咐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皇后在侧给他盯着药炉,顺口道:“多半是太子来了。”   也不知昭儿今日怎么了,总让她来崇政殿的时候带着太子妃。 第44章 四十四 不说实话的唇角。(二更合一)……   寝殿内涌着一股浓厚的药味, 皇帝面目苍白,咳嗽几声后就随手拿起榻旁的奏疏,翻开后想起宣平侯府的亲事, 便道:“周世子能来京,想必身子也好了很多, 成亲后若是可以,就入东宫给太子做个伴儿。”   皇后不禁吃惊,“他身子不好, 您何必让他这般劳累。”   “皇后,你对周家不满是你自己看不透,昭儿看得透彻, 从小就待周云棠不同,你该知武将稀缺, 宣平侯战死后更是难出奇才。莫要见识短浅,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透彻。”皇帝不耐,低眸便是一道边境来的奏疏。   缺衣少粮, 冬日里甚是难捱, 他猛地咳嗽两声,觉得一阵困顿就丢了奏疏躺下,临睡之际又吩咐皇后:“太子妃只可是周家人,有那么多心思不如想想东宫能否早日诞下子嗣。”   皇后憋着一肚子气, 只能低声称是,一句话都不敢回。   那厢安睡的皇帝喝药后也睡不安稳,梦里闪过一阵黄沙,扑面而来,呛得咽喉都透不过气息来,就在这个时候, 漫天的沙尘暴里走出一人。   黄沙满面不说,手上的那把刀的刀刃都翻卷着,铁骨热血,恍若不死不灭的战神伫立在风尘中。   皇帝眼前猛地一亮,风暴的黄沙迷失了眼睛,顿时间天地变色。   漆黑不明的光色中涌动着无尽的肃杀,仿若裹着边境刀剑的寒芒,骤然出鞘,直直地朝他砍来。   无声无息中将他砍死。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还是那片黄沙,那人手中的刀依旧握在手中,他冷然地看着自己:“陛下。”   “宣平侯……”   三字后再无声音,平静地让人慌乱。   方才的风暴也在此时消失得毫无踪迹,慌乱与不安将皇帝笼罩在中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经历过一番平静后,宣平侯选择放下那把刀,平静道:“君要臣死,只需一句话罢了,为何连带成千上万的将士。”   皇帝紧紧咬着牙关,未置一语,奢望以帝王威仪压迫对方。   他是帝王、是天子,注定掌天下生杀大权,他是没有错的。   “凡夫俗子罢了,你图谋不轨,朕善待周氏满门已是最好的结局,莫要不知足。”   强弩之末的皇帝怒斥,挺直脊背,没有一丝愧疚。   “哈哈哈哈……”   风暴中的宣平侯仰天大笑,就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皇帝怒不可遏,目光见到那柄剑后却是无能为力。   兵权在握,功高盖主,他能有什么办法除掉。   嘲讽的笑就像是魔咒一般在耳边响起,挥之不去,令人憎恨,皇帝气得心口剧痛,心肺跟着一起颤动,忍不住一阵咳嗽。   生生地将自己从梦中咳醒,皇后立即走近,猛地见到他面上的戾气后吓得不敢靠近,惊慌道:“陛下、陛下……”   皇帝这才醒悟,扫了皇后一眼后自己捂唇止住咳嗽,“皇后累了,不如去休息吧。”   皇后这才迫不及待地退下,心中七上八下,方才那一眼就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魔,生生地将她吞噬。   皇后离开后,皇帝心绪不佳,躺了会儿后就唤来内侍:“去将贵妃请来。”   内侍没有奇怪,飞快地去将人请来。   贵妃到后也没有觉得奇怪,可惜没有见到小太子妃,进殿后给皇帝揉了揉肩膀,柔柔道:“殿下做噩梦了?”   “过几日你代朕去趟玄都观。”皇帝有气无力,在贵妃膝盖上躺下,这才觉得安心了些许。   贵妃眼中漾过阵阵波澜,静静地应下了吩咐。   ****   到了东宫后,秦昭内心的躁动就跟着安静不少,余光扫到小鹿般的太子妃后忍住嘲讽她:“太子妃怕什么?”   周云棠睁着一双漆黑大眼睛,半晌不语。   秦昭冷笑:“孤是洪水猛兽?”   周云棠识趣地摇首:“殿下乃是人中龙凤。”   小嘴很甜,秦昭满意道:“人中龙凤不假,你为何要逃避?”   “殿下太过威武,妾不敢抬眸。”周云棠睁着大眼睛说着瞎话,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讨好秦昭。   秦昭不满意,车辇停下后也不起身,反而特别小气地拿眼睛斜看着她:“太子妃眼睛再睁大些,越大越好,再看看孤的额头上有没有贴傻子二字?”   骗天骗地,骗到孤的头上来了。   周云棠听话地抬首在他额头上一阵端详,最后才咬牙道:“殿下天庭饱满,人中龙凤,必会登鼎。”   “孤不是人中龙凤,是三流无智之人。孤登不登鼎是不知道,但总有一日会被用麻袋套起来卖给人贩子。”秦昭神色阴鸷,看着周云棠的眼睛更是没有一丝热度,就像是故意在吓唬人。   周云棠本该害怕的,被他这么一盯后反觉得轻松了些,外强中干罢了。   她悄悄地开口:“殿下,您这样是吓唬不到人的,我不怕。”   都是陈骨子烂芝麻的把戏了,也不晓得换一换。   秦昭睨她一眼,这才走下车辇,李晖干巴巴地站在一侧,小心地退避,拿眼觑了一眼太子妃带笑的脸色。   怎地殿下不笑,太子妃笑什么劲?   走进含秋殿后,云氏侯在一侧,也像李晖一样觑着两人的神色,见到太子妃的笑意后不觉轻松,忙领着宫女都退出去。   秦昭走到一侧的案后,见识到上面摆着的刺绣后,不觉伸手拿了起来,苏绣绣制的龙纹。   长安城内绣法多样,苏绣杭绣以及不知名号的绣法,太子妃的绣法实在算不得好的,那只香囊勉强算糊弄得过去,龙纹就不同了。与自己身上的对比就知晓缺点,他耐不住嫌弃道:“你就绣成这样?”   周云渺的刺绣属上乘,眼前这位比都没得比。   秦昭嫌弃得说不出话来,随手就丢弃到一旁,走到榻上靠着,语气故显凝重,“太子妃,你在东宫住得可习惯?”   “习惯。”周云棠听话的点头,毕竟东宫内是算干净的,对于不安分的良媛良娣都不需她动手,秦昭自己大可就先解决了。   秦昭拿眼睛扫视她:“将来若有选择,侯府与东宫你会选择哪个? ”   周云棠想都没想就回答:“东宫。”   秦昭嗤笑:“动脑子了吗?”   周云棠眨了眨眼睛:“动了。”   秦昭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小嘴抹了蜜一样毒,“孤不信。”   周云棠为难:“其实妾也不信您能信。”   秦昭:“……”想掐死你得了。   太子眼中的光色慢慢亮了起来,周云棠恍恍惚惚地就凑了过去,凝视他道:“殿下,您不喜欢我了?”   果然,男子都是能信的。   秦昭一怔,“孤何时说喜欢你?”   不自量力。   周云棠皱眉,小手在自己的耳廓摸了摸,不假思索道:“您酒醉说喜欢我的,我信了。”   秦昭挑眉:“你哪里来的自信?”   周云棠道:“殿下给的,您神情款款说喜欢我,我才信了您。”   “酒后胡言乱语,你也信?”秦昭莫名心虚。   周云棠不肯:“酒后吐真言。”   秦昭登时站起身:“胡思乱想,罚你不准出寝殿。”   周云棠莫名慌了,不由分说就拉住,只觉得有些恍惚,“殿下,酒后是假的吗?”   假的就好。   秦昭拂开她的手,眸光微微闪烁,“好好待着。”   脚在跨过门槛的事不自觉回身细望,少女眸色澄澈若一潭静水,湖光美色,美不胜收。   他转身离去,不置一语。   周云棠从不与他争执,身为太子、将来的皇帝,尊严是人给的,骄傲是自己的,不能随意去将尊严两字推开。   太子离开后,云氏这才走进,小心道:“娘娘。”   “乳娘,一个骄傲的人生气会做出什么样报复的事情?”周云棠落寞地坐在绣品浅,唇畔的笑容加深了冬日的寂寥,添上了几许凄清,她扬首凝望着外间秋色,“我感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但冥冥中我相信他无恶意。   深宫相处多年,他宠着、护着,若非当年执意离开,她二人依旧会是形影不离。   秦昭是善是恶,唯有我最清楚。   云氏听得不明白,往香炉了添了些沉水香才道:“安排妥当了,您明日午后就能出宫,不过东宫守卫更加严了些,您出去后就必须早些回来。”   周云棠茫然地垂首,目光落在龙纹上,乱针中透着几分密集,乱中求缜密,苏绣是让人想不明白的刺绣。   针法不乱,为何取名乱针呢?   心底的一瞬间有那么几分茫然,当真会乱吗?   翌日午时,东宫马车悄悄离开重明门。   秦暄一身锦衣站在宫门口,身旁小厮勒住缰绳,一面同他说话:“殿下,您自己当心些,小是听说……”   “我不进宫了。您且候在这里,东宫若有事,您去宣平侯府找我。”秦暄翻身上马,不由分说就打马去宣平侯府。   周云棠不知侯府内外都是东宫的人,一旦她过去,太子立刻就会收到消息。   周云棠懂太子心思,太子何尝不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   策马一路飞奔,抵达侯府后,他买通后门的侍卫,静静地等着周云棠。   半刻后,东宫马车缓缓而来,周云棠从车上走下来。   见到秦暄后,她有几息的慌神,旋即明白过来,缓步踏下马车,“四皇子。”   秦暄内心悸动,朝她缓缓行了半礼,“娘娘,您不该来。”   “我想见见她,若是可以,我想应当履行当日的承诺。”周云棠笑意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秦昭说不喜欢她,那就好办了。   秦暄神色阴沉,揖礼的双手紧紧握着,敛下情绪才道:“您可曾想过殿下知晓您的心思后会不会生气?”   “他哪日不生气?”周云棠小心地跨过后门的门槛,转身凝望他:“他不会做绝情的事情,最多生气不见我,我懂他。”   既然不是喜欢,那就会生气。   对于秦昭而言,万事都抵不过朝堂上的政事,抵不过他座下的太子之位。   “不觉得他将你逼上绝路吗?”秦暄忍不住提醒,目光触上那双干净简单、不染尘埃的眸子,太子明显的在泄恨。   她的眉眼是干净的,目光是纯良的,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完全没有想到太子的心思。   后门处的光景很好,对着门是一株青松。松树顶天,青翠欲滴,在秋日里也是一副坚韧的性子。   周云棠进门就看到它,唇畔生起一抹笑,告诉秦暄:“这是他种的树。”   “我知道,原来是他踢坏的。”   “是啊,踢完又巴巴地去种。”周云棠目光略过那株松树,凝望远处的亭台楼阁,语气凝重道:“劳烦四皇子将这株青松挪到东宫。”   秦暄不明白她的意思:“以谁的名义去送。”   “自然是周云棠。”   话音刚落,周云棠就离开了,径直往自己曾住的院子里大步走去,眼底流传的神光彻底被垂下的眼睫掩盖。   旧日的院子里依旧没有改动,院内没有婢女,秋色凄楚,一步一动都感觉到宣平侯府的落败。   昔日威震敌国的宣平侯府在她的手中败了,就像是一朵花,她偷懒,没有去浇水,眼睁睁地看着它枯败。   推开屋门,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她吸了吸鼻子,云渺生病了?   走近里屋的时候,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大步走近,只见一女子面色白得透明,形销骨立,哪里有旧日的明丽动人。   周云渺闻声也抬头去看,见到熟悉人一袭华丽锦绣的裙裳后显然一怔,唇角蠕动许久才说出了话:“哥哥?”   “你病了?”周云棠知晓她为何吃惊。   震惊哥哥变成姐姐,荒唐又真实。   周云渺惊讶地从榻上走下来,走到‘哥哥’面前凝望那张脸,不自觉伸手去摸了摸:“你只是与哥哥长得一样,对不对。”   “周云渺,你走后,母亲令我代你入了东宫。”周云棠躲过她的手,在桌案中后坐下。   周云渺皱眉:“所以我现在就成了侯府世子周云棠?”   “我也不知。”周云棠躲避她直勾勾的目光,交换回来是好事,可是云渺现在病得脱形,一看就知真假。   秦昭是骄傲,但不是傻子。   周云渺就像听了笑话一般,病中更觉得无力,踉跄的两步道:“做周云棠,我还不如去死。”   周云棠眼睫轻颤,闻言怒笑:“那你就去死,母亲来了,就说你愧疚得自尽,我也早日脱身。”   “你与殿下朝夕相伴,你是巴不得我当日逃婚你好替代。我只当哥哥疼我,未曾想你竟自己去嫁。”周云渺怒视着面前的人,胸腔肺腑都跟着燃气一股烈火,“你瞒我这么多年,将我当作你的踏脚石。”   “你病糊涂了,我扮做男子是母亲的意思,今时今日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的身体若好好的,指不定我将太子妃位置还给你。如今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何让你做回太子妃。我想着殿下眼瞎会认不出你我的区别,现在想来不是他眼瞎,而是我眼瞎。”   “你眼瞎?周云棠,我不会做男人的。”周云渺怒火冲心,说出口的话更是不经脑子思考,眉梢间的怒气将那股病弱取而代之。   周云棠没有生气,只觉得一股凉薄,平静道:“母亲将你宠坏了,我能承担宣平侯府多年的责任,相同,你也能。”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周云渺渐渐缓过气来,依靠着榻道:“凭何我就该成为男子,而你坐在东宫内享福?”   “我装了十六年,是你自己逃走的。我是你的姐姐不假,但不是菩萨。你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担。”周云棠无力与她争执,侯府在太子的监视下显然是听之任之的。   “周云棠,我喜欢的人死了,我也能和你鱼死网破。”周云棠双眸通红,泪水横流。   周云棠甚为头疼,“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知晓钱泽的死因,为何而死?另外,找到杀他的凶手,报仇后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报仇?”周云棠嘲讽,“你若不是我的妹妹、若不是惦记母亲会伤心,我现在就能一杯酒毒死你。他撺掇你逃婚,光凭这点,我就不能饶恕你。感情虽好,可得思想周全。”   沉浸悲痛的周云渺听出几分意思来,顿时瞪大了星眸:“是你杀的?”   周云棠没有承认,只道:“熬过了亲事,我便送你们回封地,届时你想走都可以,你为钱泽守着一生都没有人阻拦。”   愚不可及。   在宫中生活多年,她最见不得感情用事,明知钱泽有问题,还偏偏不管不顾的闯进去。   情虽好,可也要看看对方的心思。   周云棠心中带着火,也不想再与她理论,转身离开自己的屋子,关门的时候里面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接着是周云渺的痛恨声:“周云棠……”   屋檐下站着一人,姿态挺拔如松,岿然不动。   秦暄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仔细,好意道:“她留不得,若在京城世家内,断然不会留她好好活着。”   逃婚的人就算回来,也不会被家族所容忍,宣平侯府与众不同,身在封地,自由多了。   屋外空气清新,深深呼吸一口后感觉整个人都豁达不少,周云棠并非记仇的性子,被秦暄知晓家中丑事后也是一瞬间的不适,道:“她从小陪着母亲长大,再不济也该由母亲陪她,我出宫不易,就劳烦你盯着她。”   “好,殿下处你就装作不知道。”秦暄给她建议,太子装糊涂,那就一起装糊涂,横竖装糊涂不会吃亏。   周云棠颔首,心中乱作一团乱麻,逼一逼云渺也是好事,先兵后礼。   侯府不能久待,马车迅速回到东宫。   云氏安排得妥当,期间未曾有人发现,周云棠回来后迅速沐浴更衣,将自己身上的药味洗去。   元氏一面给她擦拭,一面询问府内的情况。   自从穿上裙裳后,周云棠就彻底换了样貌,凝脂如玉的肌肤也必会给她带来麻烦,水中横波荡漾,水底慢慢从肩部滑下,快速掉进水里,再无哼唧。   “乳娘,云渺的性子发生很大的变化,甚至开始怨恨。”周云棠靠在水中,揉着自己的酸疼的脑袋。   云氏擦拭着肩际,顺口就道:“这就是见不得您比她好。要是您过得比她还惨,她肯定不会怨恨您,反而拉着您亲密说话,女子之间总是有些攀比的,还有您代嫁后等同抢了她的夫君,谁会对您好颜色。”   “您想多了,她还是太单纯了些。”周云棠接过云氏手中的帕子,起身擦拭干净。   元氏望着她干净的身子,悄悄道:“殿下习惯的是您了。”   沐浴后,整个人都干净轻松不少,周云棠累得躺在榻上不想动弹,翻身都觉得累。   浑浑噩噩地就这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被人拍了拍脸,睁开眼睛,榻沿坐着一人。   殿内都已点着灯,通明的灯火让她眼睛微微发涩,睁开又忙闭上,再度睁开的时候就瞧见秦昭。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袍服,往日谪仙般的气质添了几分森热,不怒自威,高位者的气质更加浓烈。   一眼就让人睁不开眼。   周云棠混混沌沌地坐起身,秦昭伸手捏着她的脸蛋:“孤来了两个时辰,你都没有醒,你白日做什么劳累的事情去了。”   指尖有些温凉,让人生了躲避之意。周云棠惺忪,错过他眼中的深意,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暖意来,当即就笑道:“殿下怎地过来了?”   “孤来含秋殿,天经地义。”秦昭嗓音淡淡的,并无特殊之处,但唇畔的温度不同,甚至带着笑意。   周云棠彻底醒了,被他这么直直地看着后,心跳就剧烈加快,莫名感觉一阵不对劲,身子有些发热。   摸摸脸,果然是烫的。   秦昭又来撩她。   冷待不过几日,今夜就来撩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秦昭不仅没有反省,反而不经意间靠近那张粉嫩的脸蛋,逆光后那张冠玉的脸就被阴暗替代,五官轮廓就跟着黯淡不清,可说出去的话就像哄慰着孩子:“太子妃,今日很乖巧。”   周云棠心口一阵跳动得厉害,望着他迷人的五官后下意识就往榻内跑去,还小心提醒他:“殿下,您说您不喜欢我。”   秦昭哪里会容得她跑,一伸手就将人拉近,傲然道:“孤喜欢听话的太子妃。”   周云棠:“我、妾今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秦昭不回她,手落在她的后脑勺,感受到一股温热,唇畔的笑意就更深了些,不由分说就咬上不说实话的唇角。 第45章 四十五 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夜幕降临, 院内都点了灯笼,宜云提着一盏四角宫灯慢慢地从游廊走来,一面走一面吩咐小宫女去办事。   走到殿前的时候, 瞧见云氏守在外面,她好奇地走过去:“云夫人, 您怎么了?”   宜云是秦昭安排过来,云山则是侯府陪嫁来的,两人各管各的, 平日里相处也甚是融洽。   云氏心神不宁,拉着她就道:“侯府里传了消息过来,说世子身子不好, 刚刚请了大夫。”   宜云这才明白过来,道:“那就敲门去告诉娘娘。”   云氏不敢, “殿下在殿内。”   太子来了许久了,里面一直没有动静,这个时候去打扰肯定会惹恼殿下。   “殿下心疼世子, 肯定不会生气的, 我这就去敲门试试。”宜云爽朗一笑,太子喜欢太子妃,也很在意这位舅兄的身体。   她朝着殿门喊了两声:“殿下,娘娘, 侯府传话,世子身子不大好。”   殿内难舍难分的两人终于分开,周云棠瞬息就感觉空气清朗许多,大口大口喘息着,甚至开始提防着秦昭的突袭。   相反,秦昭很平静, 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袍,唤来宜云道:“给娘娘更衣,我们去侯府。”   周云棠躲在被子里瑟缩着不敢动,这个时候去侯府岂不是要露馅了,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宜云听话,立即去拿了鲜亮的衣裳过来,看得她眼皮一跳,“换一件素色的。”   “不,这件很好。”秦昭亲自从宜云手中接过来,清幽幽的目光扫了一眼榻上兀自挣扎的人,道:“孤喜欢。”   一道天雷在头顶上炸开了,周云棠难以理解秦昭的想法,硬着头皮往床榻边挪去,颤悠悠地伸手去接衣裳。   不料秦昭却不伸手,笑意满面地望着她:“孤给太子妃更衣?”   周云棠脸上浅淡的血色也消失得干净,紧抿着唇角看向秦昭,“您这一更衣,只怕来不及了。”   “周云棠死不了,太子妃不必担忧,她若死了,孤拿自己的性命给你赔,如何?”   轻飘飘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春日里细雨,润雨无声。   周云棠憋屈,甚至回嘴都不行,咬牙忍了会,秦昭伸手拉着她起身。   两人一道站在踏板上,秦昭面如冠玉,修身如竹,而太子妃面色娇红,五官精致,看得宜云心中欢喜,悄悄地就退了出去。   夫妻之间的情趣,不用她这等宫女在场的。   秦昭心情好到极致,本就是好相貌,笑起来立即有股清风拂面之感,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周云棠从未感觉到今夜这么憋屈,望着秦昭,恨不得上前去咬他一口。   入睡前换了一身丝滑轻薄的寝衣,秋日里算不得凉,穿着入睡也很舒服,被秦昭慢慢地摸在手中后,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秦昭一双鹰隼般锋锐的眸子里映着周云棠踌躇又隐忍的神色,心中忽觉畅快很多,微笑起来,道:“太子妃,自己脱吗?”   周云棠暗中较着劲,轻轻地将他的手掰开,仰面望着对面的男子,“殿下,您见过女人吗?”   秦昭一怔,未曾多想就听到周云棠再度开口:“殿下未曾见过女人,可知怎么更衣、怎么搭配?既然殿下心情好,不如我教教您,怎么样?”   反客为主。   秦昭蓦地就被她这般豁然的态度惊得不知怎么回答,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细白的手轻轻松开寝衣的细带,尾指卷着那条带子,微微用力,襟口忽然就松开了。   秦昭略微高些,低眸就能看到襟口下白润的肌肤……   不等周云棠再脱,秦昭就转身离开,“赶紧换,去晚了就见不到周云棠了。”   周云棠得逞,冲着仓皇逃去的背影撇撇嘴,咬牙道:“我不信你敢继续留下。”   ****   马车从重明门出去后,两道的侍卫都退开两步,让出一条道。   车内两人暗自较着劲,周云棠恍然就无所畏惧了,秦昭欺负来欺负去就那么一招,强吻罢了。   还有第二招吗?   目前没有,只要这层窗户纸没有掀开,秦昭就不敢面对她。   秦昭待她如兄弟,被兄弟欺骗,肯定想的是报复,而不是睡她。   周云棠洋洋得意,秦昭在暗中冷冷注视她,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生气也不忘告诫她:“夜路走多了,小心被鬼走。”   “无妨,殿下在,妾怎么会走夜路。”周云棠眯眼笑了笑,她确实很得意,但还是敢触及他的逆鳞。   秦昭冷哼一声,道:“周世子身子这么差,指不定熬不过亲事就死了。”   周云棠怯弱弱地望着面冷心软的人,道:“殿下,她死了,您不心疼吗?”   “她死了,与我孤有何干系?”   周云棠乖巧地点头:“毫无关系,那您让她离开长安城,成不成?”   “不成,她死了也得留长安。”秦昭气道。   周云棠气闷,还是这么不讲道理,不甘心又问一句:“殿下,她当年离开,你还生气?”   “闭嘴。”秦昭忍无可忍。   一句话让周云棠偃旗息鼓,凝望对面沉凝如山岳的身形,往后靠了靠,习惯性不会再开口。   马车到了侯爵府门口,东宫侍卫长亲自走下台阶,周云棠掀开车帘就瞧见熟悉的身影,冷嘲道:“殿下说不关心,怎地将他也调过来了。”   “周云棠心思狡诈,自该要防一防。”秦昭掀开车帘,自己先行一步走出去。   心思狡诈的人落后半步,慢悠悠的走下马车,秦昭的身影走得很快,她匆匆跟上去,侍卫长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午后就不大好了,晚间也没有吃饭,方才就昏迷了,大夫扎针后才渐渐清醒。”   “会死吗?”秦昭语气甚为薄凉,清冷的背影里透着摄人的气势。   周云棠默然地跟上去,顺道听到侍卫长的禀报。   “大夫道大病未愈,思虑过深,陡闻噩耗就晕了过去。”   “噩耗?”秦昭惊讶。   侍卫长点头:“对,大夫是这么说的。”   秦昭道:“谁见她了?”   “没有人见她,无非是婢女送些吃食罢了。”   周云棠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无言。   到了院门门口的时候,秦昭脚步一顿,等着周云棠近前后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慷慨道:“你兄长总说自己的妹妹善良聪慧,望我好好待之,我们若不表现出恩爱,只怕她会伤心。”   周云棠也不说话了,随着他一道进入屋内。   一进门便是一面挡风的花梨木屏风,里面的人影瞧不真切,隐隐约约地听到婢女的说话声。   秦昭到底没有进去,在外间随意挑了个把椅子坐下,慢悠悠道:“世子的病可好些了?”   “殿下稍候。”周云棠不理会他拿腔的架势,自己往屋内走去,一面还听到他的声音:“世子这门亲事是太子妃呕心沥血求来的,你二人兄妹情深,孤也是羡慕。世子且放心,孤很喜欢云渺这位太子妃。”   她一抬眸,就见到周云渺愤恨的眼光,深陷的眼窝里满满的都是恨意,不仅如此,周云渺还朝她砸了药碗。   哐当的声音吓得婢女不知所措,秦昭在外间问了一声:“怎么了这是?”   明知故温,周云棠吩咐婢女退下去,半晌后走到云渺的跟前,低声道:“你若想活命就将这场戏演下去。”   周云渺恨得咬牙切齿,同样压低了声音:“我演戏,你母仪天下?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就这么对我?”   瞒了她整整十六年,何时将她当作亲人。   周云棠当作没有听到,冲着外面说道:“无事,药碗砸了。”说话的功夫,她按住周云渺,低声道:“你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母亲来了会多伤心。你若惦念母亲、惦念姐妹情分,你就好好地养病,昭平侯府的姑娘很不错,她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那你呢?继续同太子殿下恩恩爱爱?”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钱泽背后是谁还没有查清楚,但有一点就是你与钱泽的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不然你不仅害了自己,还会连累母亲。”周云棠目露狠厉,母亲确实将她宠坏,宠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   周云渺苍白的小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心口的怒气几乎将她吞噬,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她耳畔上的鎏金红色琉璃的耳环,那是母亲给她的陪嫁,“钱泽的命又该怎么算?周云棠,杀人偿命。”   周云棠没有看她,只微微俯身坐在她的身侧,“偿命?那有本事先活下来再说。”   “周云棠,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我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何惧那无中生有的报应,倒是你,想活下来就得成为周世子。”周云棠轻言细语,想起她这般莽撞的性子就叹息道:“母亲不是将你宠坏了,而是教坏了,笨到自己入局都不知道。你以为殿下不知道你我身份互换的事情吗?”   周云渺顿时说不出话来,心内俨然翻天覆地,太子知晓太子妃换人还这么心平气和地陪她演戏?   “不要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好好想想你接下来怎么做的。”周云棠站起身,又将声音说大了些:“既然兄长无事,我便先回宫,身子若好了些,记得入宫给陛下谢恩。”   说完不再留恋般走出去,秦昭靠坐在椅子上,眸色光色忽明忽灭。   周云棠淡定如无人,神情步伐间更是没有半点慌张和担心,“殿下,兄长没什么大碍,我们回宫去?”   秦昭坐着不动,反招手示意她过来:“累吗?”   语气甚是亲昵,听得周云渺心口一颤,她探过身子就见到椅子上指点山河的男子,眼睫一颤,只见骨节分明的双手揽着周云棠纤细的腰肢。接着就凑到她的耳畔,轻轻低语,不知在说什么话,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在周云渺的印象中,秦昭并不是仁善的人,甚至有着储君的霸道与不讲理。   在此之前,她就只见过一面。   唯一的一面就被他吓哭了,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子,甚至讨厌仗势欺人的人。   钱泽温润,饱读诗书又游历山水,身上有书香还有山水间灵动的气息,但今日一见,她觉得秦昭变了。   低眸亲吻周云棠耳畔时温柔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没有做作,没有那股霸道,唯有那股润物细无声的柔和感,骨子里慢慢渗透出来的。   她悄悄注视那双眼眸,只觉得眼前的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上乘的,虽不尽完美,却也是寻常人难以比较的。   太子秦昭,当真如周云棠口中所言,芝兰玉树。   钱泽是山水间的隐士,而秦昭就是人间霸主。   她默然望着,而秦昭几乎就要咬上周云棠那只通红的耳畔,那双眼睛盯着他,令人厌恶的眼神。   周云棠微微抵触,捂住自己的耳朵,轻轻哼了一声:“不许咬。”   说出口就后悔了,声音软绵骄纵,听起来更像撒娇。   秦昭微微一笑,“你胆子变大了。”   周云棠羞得满脸通红,起身拉着就要往外走,再这样暧昧下去,云渺就该会发现了。   秦昭被她拉得直接站起身子,一双眼眸犹如山中的温泉,温热地包裹着面前的人。   周云渺微微一顿,她从未在钱泽眼中看到这种包容爱恋的眼神。   秦昭被周云棠拉着被迫往外走,一面装作不知有人偷看,慢悠悠道:“云棠,你好生休息,孤得空来看你。”   外间寒冷,周云棠不禁打了哆嗦,秦昭的眼神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道:“回去吧。”   戏唱完了,就该回东宫。   周云棠一颗心始终提着,七上八下,不知所措,身子不觉跟着僵硬了几分,秦昭的想法是什么?   秦昭一路无言,将人送去含秋殿后就被皇帝宣去崇政殿。   皇帝今夜穿了一身龙袍,皇帝的威仪也压不住两鬓斑白的银发,视线在群臣中扫了一眼后慢慢道:“西夏国主死了,上位的是小儿子,新国主嗜血善战。”   肃王先道:“兵来将挡,有何可惧。”   “肃王兄想要上战场吗?”秦暄呛了一句。   肃王脸色一红:“难不成怕了他们?”   宣平侯死后,边境的战况就陷入僵局,在西夏兵中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打了这么多来年来也是丝毫没有进展。   如今换了新国主,不难保证对方不会加大进贡。   秦昭姗姗来迟,皇帝先问他的意思。   肃王不服气,却也只能忍着。   秦昭斟酌道:“先去打探西夏是何意思,加强边境防卫。”   肃王赶忙道:“若是可以,或是趁着对方尚且没有缓过来,先行出兵,打他们措手不及。”   皇帝沉默不言,兵部尚书为难道:“先行出兵,没有合适的战将,若是宣平侯爷在,也不会陷入僵局。”   肃王冷斥道:“兵部尚书这话就是长旁人志气了,宣平侯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求他不如求自己。我朝战将不缺,你们就只记得他吗?”   兵部尚书讷讷道:“殿下说得极是,臣言语不当。”   秦昭扫了一眼肃王,他不看兵部尚书反而看着陛下。陛下不置一词,显然是赞同肃王的说法。   皇帝唇角抿出一条直线,众人都不敢随意说话,肃王趁机道:“父皇,儿臣觉得重选战将,务必先打他们措手不及。”   “爱卿可有人选?”   皇帝同意了。   秦昭恍然觉得陛下有些不同,竟然会这么快同意肃王的建议。   户部尚书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没有跟着复议,反而看向太子秦昭,对方也并没有参与的意思后就坚决保持沉默。   商议一阵后,肃王力谏罗雄。   罗家握兵,这也是肃王联姻的缘由,罗雄便是罗家旁支。   众人不敢参与,几乎都没有说话,皇帝扫视一周后,心中越觉烦躁,“爱卿回去再细细想想,明日早朝再论。”   肃王意气风发,领先领旨,众人面面相觑,相继应了下来。   临走之际,留下肃王细说。   秦昭默然跟着众人退了下去,户部尚书悄悄靠了过来,“殿下,陛下是想战吗?”   “战?”秦昭冷笑,方才的局面分明是陛下被肃王的几句话激到了,这么多年来听之任之,肃王几句话就激得他想战,可见内有隐情。   “孤觉得陛下对肃王的话甚为忌惮。”   兵部尚书浑然一惊,无法控制自己地想起了当连陛下方登基不久后的被兵权压制的事情,心中几乎瞬间涌起一种害怕,低声告诉殿下:“宣平侯死了十五年,您当时还小,不知陛下初登基的时候面对的局势。宣平侯府父子当年骁勇善战,老侯爷死后,宣平侯更是一往无前,百战百胜,可他对陛下并没有常人的敬意,在战事上几乎不听圣意。”   “你的意思是宣平侯的兵权威胁到父皇了?”   兵部尚书不敢再说话了,在当时皇帝对宣平侯礼遇有加,甚至在其死后封赏子女,大肆追封,这些猜测又当不得真了。   秦昭点到即止,不会再问,领着人回东宫。   明德殿内灯火通明,李晖侯在一侧,太子一回来就奉上茶水,唤人来洗漱。   秦昭摆摆手,吩咐道:“你将有关宣平侯的史册都找来,再去查查他的战功往事。”   李晖应道:“臣这就去安排,不如去问周世子要些书来?”   “不必,你自己去查,悄悄地,不许让旁人知道。”秦昭按住他,不愿将事情闹大。   陛下今夜的反应确实不同寻常。   李晖匆忙而去,殿内只留下秦昭一人。   灯火染就修长的影子,颀长如竹。   ****   边境的消息被压了下来,朝臣们不敢随意议论,肃王一党再度猖獗起来。   这时户部的案子查得清楚,赵德芳失察疏忽,贬黜离开长安,从地方调来一人担任户部尚书。   简单落寞后,肃王无心再追究这件事,小小的钟家浪费他的时间,周家暂时松了口气。   过来几日后,周世子进宫谢恩。   消息不胫而走,梳妆打扮的贵妃望着铜镜中美丽倾城的容颜后生生顿住了,转首望着禀话的人:“人可走了?”   “刚进宫。”   “本宫去瞧瞧。”贵妃放下口脂,给自己描了远山眉眼。   远山朦胧不清,被长安人甚为追捧,端庄雍容。   贵妃满意今日的妆容,换了牡丹对襟敛袖,腰间悬挂黄田玉饰,雍容华贵。   方登上车,就瞧见东宫的车辇驶来。   贵妃一怔,太子妃来这里做甚?   ****   周世子离京三年,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他的相貌,十三岁与十六岁还是有些差距的,尤其是大病未愈,脸颊消瘦,整个人都瘦得脱形。见人都会感叹一句,当日俊美无双的周世子不见了,只有一个五官脱形的病秧子。   皇帝无甚心思说话,随意问了几句话后就打发人出去。   被帝王轻视后,周云渺的心就坠入深渊,被宫人引着往外走。   宫廷森严,宫人走路目不斜视,垂视脚下,她扫视一周后询问宫人:“可能去东宫?”   “那是不成,没有召见不得随意走动。”   周云渺不好再问,匆忙地登车回府。   与此同时,贵妃在接见来意不善的太子妃。   贵妃宫内百花盛开,就像进入花园子一样,各色珍惜花卉都被摆在廊下,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惊叹。   周云棠也同样如此,叹息道:“娘娘这里果然好风景,实不相瞒,今日而来就为了您的墨菊。”   墨菊被挤在各色的花卉中,颜色黑里透红,光泽惊人,瞧着极为罕有。   “一株花罢了,怎地就亲自来一趟,打发宫人来讨就成了。”贵妃不耐烦,再看她眼中的惊艳和爱不释手后心中犯起疑惑,太子妃真是来讨墨菊?   周云棠高兴点点头:“娘娘真大方,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   贵妃求之不得,立即让人搬了两盆花跟着太子妃一道离开。   周云棠不急,再度道谢,亲自拉着贵妃的手腕道:“娘娘这般大方倒令做晚辈的心中过意不去,您若不介意,妾就再陪你说会子话。”   贵妃眼皮子一跳,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勉强笑道:“不必了,本宫还要去见陛下。”   “远来如此,妾就不打扰您了,改日再陪您说说话,您这里的花真好看。”周云棠羡慕道,说话的间隙还不住地往那些花中看几眼,羡慕中透着天真。   贵妃觉得她真是烦,一点都没有眼力见,都说了去见陛下还死赖着不走,她装作不作声了。   周云棠哀哀叹息,“那、那妾就先走了。”   “太子妃慢走。”   周云棠哀怨地扫了一眼贵妃,三步一回头地看一眼那些珍惜的花草,恋恋不舍。   贵妃恨不得将人一脚踢出去,等到她离开后自己也着急忙慌地登上车,吩咐内侍快一些,紧赶慢赶地到了崇政殿。   一问内侍,周世子才刚走。   贵妃气得翻了眼睛,该死碍事的太子妃。 第46章 四十六 您是要射死我呢?   贵妃气得不行, 转身的时候又想到潜在的事情,太子妃为何半道堵她?   崇政殿前朝臣匆匆而过,或行礼或问安, 殿外青翠欲滴的树木在阶前留下了重重阴影。   内侍出来请贵妃入内,贵妃未及多想, 踏脚进宫,走到一道的时候,陡然想明白了。   太子妃竟能猜到她的想法。   皇帝坐在案牍后, 神色中兵气不减,听闻皇后过来便道:“肃王举荐罗雄去征战,你觉得如何?”   “陛下怎地问臣妾, 该知晓臣妾不懂政事。”贵妃收敛好心情走近皇帝,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案牍上的奏疏。   皇帝却道:“肃王的心意朕知晓, 太子不是酒囊饭袋,肃王就该避其锋芒。”   贵妃心口一跳,笑吟吟道:“陛下说得极是, 但为父分忧也是应该的。罗雄的能力如何, 陛下比臣妾更为清楚。边境的事,臣妾不懂,但臣妾知晓肃王与罗将军对您都是忠心耿耿的。”   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他多疑的毛病, 宣平侯更加让他整日疑心疑鬼。   她更知道肃王就是压制太子的一枚棋子,但是棋子可是不会受主人控制的,久而久之,就不是棋子了。   皇帝陷入许久的沉默中,朝臣递来的奏疏被他一一翻看过,其中并没有太子举荐的人选。   这就意味着太子不赞成这场战争。   “那就罗雄。”   皇帝下了决心。贵妃盈盈一笑, 纤细柔软的手徐徐落在皇帝颈侧,顺着穴道去慢慢按揉,“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都听您的。”   “你最听话。”皇帝满意道。   皇帝金口玉言,午后圣旨就经六部发了出去,消息传到东宫后,秦昭莫名一笑。   心腹不明白他为何而笑,“殿下为何笑了?”   “你且看这边境。”秦昭指着舆图上北边的城池,笑意讽刺,“新国主是什么样子,甚至性子如何,我们都不知晓。西夏并没有内乱就完成皇位更替,要么老国主安排有度,要么是新国主筹谋得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较大?”   “自然是新国主筹谋得当。”   秦昭道:“兵不见血,可见心思不浅,甚至说他已经掌控整个西夏,贸然出击又不知对方的意图。纸上谈兵,你觉得罗雄会胜吗?”   心腹摇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肃王邀功心切。陛下身子越发不济,他开始慌了。”   肃王这些年办事不差,甚至说很拼命,皇帝时常奖赏,可丝毫没有撼动太子的地位。   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会急躁。   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兵权了。   秦暄一直站在一侧默然听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周云棠的事情,眼下的事情极为棘手,两人换回来是不大可能的。   缺一合适的契机。   “四弟怎么不说话?”秦昭察觉不对劲,下意识就看向神色不对的人。   秦暄猛地抬首,见到那双关切的眼眸后心中反而更加踌躇,他忙道:“臣弟觉得西夏兵力怎么样,大将是谁都不得而知,不如就让罗雄去试试。胜利与否,还是未知之数,倒是陛下对战事的态度很奇怪。那夜听得仔细,陛下本不战,在肃王说完宣平侯后才陡然改变主意。臣弟有个大胆的猜测。”   秦昭回身,身形岿然不动,笑意浮现唇角:“你是想说陛下忌惮宣平侯,甚至想与他较劲。”   “殿下也想到了吗?”秦暄道。   “孤令人去查了,当年宣平侯所经历的战事也送来东宫,你若想找到什么事情就来去看看。就像你说的,罗雄不自量力,就让他试试,肃王是有备而来,我们适当避其锋芒。”   秦昭语气很轻松,显然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肃王争宠不是今日才有的。   秦暄不再说话,默然领了吩咐,一侧的心腹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不如去问问赵德芳,人还未曾离京。”   赵德芳是宣平侯生前最信任的属下,书是死的,也有可能被造假,但他是不会被‘造假’的。   秦暄附和道:“不如让太子妃去问问当年的事情,他对我们有防备,但是对太子妃应该是毫无保留。”   秦昭不同意:“不必,孤自己去见见。”   秦暄无奈,唯有同意下来,又担心周云棠眼前的处境,令人将消息传了过去。   信纸到了周云棠的手中,三言两语勾起她对往日的记忆,但她是在父亲死后才生的,所知的不过都是母亲口中。   战场是什么样的,那场生死交战又是没有人知道。   按下猜测后,她忙唤来云氏:“我要出宫去赵府。”   “您又出宫?”云氏担忧道,“东宫戒备森严,上次出宫已然是不易,这次再出去怕是不易,尤其是近来东宫侍卫总是在含秋殿前走动。”   “若是不易,您出宫一趟,令赵将军将父亲战死那场战役说清楚。”周云棠换了主意。   云氏这才安心:“好,我这就去办。”   不等太子妃再催促,她亲自领了人从偏门出去,迅速赶到赵府。   赵府门人打开门后,亲自将人请了进去,一面走一面道:“大人这几日不出府,再过两日就要离京,您再晚上几日怕就见不到人了。”   赵德芳在书房,里外都有人侍卫守着,云氏进去的时候院内静悄悄的,门人先去敲门:“大人,宫里来人了。”   门内无人回应,门人又敲了敲,重复唤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依旧没有回话。   云氏见状唤了伺候的小厮婢女,都道将军在屋内。   云氏不好直接推门而进,但太子妃的吩咐不能忘了,想了折中的办法就让人去请夫人过来。   赵夫人来后听闻是东宫周家的人后心中甚是明了,轻轻去推门,屋内毫无声音,下意识去唤道:“大人、大人。”   向里面走去,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心下一惊,几乎就向里面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赵德芳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   赵夫人大呼一声就扑了过去,门外的云氏赶忙冲了进去,赵夫人抱着赵德芳的尸身声声喊大人。   赵德芳背后插了一把刀,直透心脏,再无生还的可能性。   朝廷命官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家的书房里,元氏觉得荒唐,细细地望清楚后悄然退了出去,吩咐门人不必告诉旁人她来过的事情。   回到东宫后,太子妃站在廊下赏玩着墨菊,她急步近前,悄悄道:“娘娘,赵将军被杀了,人死在书房里。”   “被杀?”周云棠震惊,手几乎就顿在了墨菊的花瓣上,狠狠一掐就掐断了花瓣。   云氏再度靠近道:“对,我去的时候才发现的,刀就插在了脊背,血流了满地。”   周云棠站起身,抬了抬惊讶的眸子,心口处不知怎地涌起一股担忧,低声道:“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快速去将赵将军手中这些连周家军支出的往来账簿取来。”   云氏应下,小声道:“您觉得是什么人所为?”   “多半是肃王等人,不然谁还会揪着不放呢。”周云棠捏着半片花瓣,莹白的指尖掐出几分颜色,眸光坚定些许,道:“我我:“先不参与这件事,朝廷会管的。”   赵德芳的案子刚结束就被杀,秦昭不会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秦昭的身形就映入眼帘,不同于往日的气定神闲,今日脚步匆匆,瞬息间就靠了过来,她抬眸浅笑:“殿下来了。”   秦昭的脚步就这么生生顿了下来,触及那张面上的娇柔与清纯后心口的焦急就散了下去,他先道:“太子妃这盆墨菊开得娇艳。”   “那是,可是我花心思从贵妃娘娘处讨来的,若是不好看,岂不白瞎我一番口舌。”周云棠自傲,想起贵妃想赶她走又不能说真话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但她又不是傻子,不会不知贵妃盯着东宫乃至侯府的事情。   第一次进宫就这么急着去见,嘴边上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周云棠与女子不同的是身上那股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洒脱,秦昭莫名笑了,“你和贵妃斗什么气,她就是无事找事,斗完了母后就来斗你。谁家新妇美貌,她就娶掺和一脚,美貌又聪慧的更是掺和不停。”   贵妃这些年的心思过于怪异,许是得宠多年过于得意忘形。   周云棠迎着天光就眯了眯眼睛:“殿下这是在夸我吗?”   “厚颜无耻。”秦昭缓过神来,挥手屏退周遭宫人,道:“赵德芳死了。”   周云棠装出震惊的模样:“陛下下令赐死的?”   “你装得一点都不像。”秦昭戳了戳她脑门,与旧时般习惯去揪她耳朵,“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方才才知道的。”周云棠装不下去,被迫向秦昭身前靠近,握住自己的耳朵嘀咕道:“您能不能换一换。”   “换什么,换人吗?”秦昭冷冷道。   周云棠耷拉着脑袋,立即偃旗息鼓。   秦昭才道:“他是被杀的,刑部去查了,具体细节想来还得刑部查验,不过书房外的小厮都没有听到动静,显然是熟人所为。”   “熟人?”周云棠微微一惊,“不该是肃王吗?”   “若是肃王的人,他不会没有防备,书房里没有发出来声音。”秦昭适时提醒这个笨蛋,目光定在她那双睁大的眼眸里,心口忽而一软,“太子妃今日忙些什么”   “摘菊花熬汤。”周云棠指了指脚下的墨菊,朝着秦昭眨了眨眼睛:“听闻此花有良药的功效。”   良药?秦昭皱眉,随她去了,横竖闹不了什么大事,只道:“近日不要出宫了,不大太平,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周家军闲置多年,让你哥哥领兵去。”   “不成,她病还没好。”周云棠急道。   秦昭慢悠悠地捋着袖口龙纹,道:“不急不急,毕竟你哥哥的身子也快好了。”   周云棠理屈,秦昭不肯戳破窗户纸,她也不能急着去捅破,自己连反抗都是没有用的,想着就觉得憋屈,道:“那就等哥哥身子好了再说,前几日皇后娘娘说东宫冷清,因此殿下才不愿多往走动。我说前线即将开战,这个时候纳妃不合适。”   秦昭也想起皇后的话,脑子顿觉头疼,膝下无子……   “孤先回明德殿。”   秦昭不耐地走了,周云棠磨磨牙,提起皇皇秦昭就吃瘪了。   皇后这些年毫无见长,好在不会主动惹事,性子不算太好,就是见不得皇帝宠爱贵妃。   周云棠就像目送魔王一般目送着秦昭离开,等人影不见后就唤了人来,吩咐道:“去将军府盯着,另外去城门口守着,夫人一入城就来禀报。”   那厢秦暄亲自去了赵府,而秦昭却去了宣平侯府。   周世子入京后不少人送了礼来,周云棠在京内长大,结识不少好友,这次听闻她回来后都送了礼来。   周云渺细细地翻过各家送来的东西,多是以药材为主,赏玩的小玩意不多,偶尔有些砚台毫笔之类的。   秦昭径直入了内院,令人去传话,让她穿戴整齐后出来想见。   周云渺闻言后吓得一跳,那夜的温柔还尚在眼前就像是梦境一般,心中忐忑后还是穿了裙裳出来相见。   屋里又有了人后,就多了烟火气息。   秦昭坐在椅子上,眉眼浓厚的阴沉让人望而止步,那股子冷意仿若深入骨髓,周云渺小步近前。他淡淡地抬了眼,目露森然,“你姐姐好歹与孤僵持至今,懂得维持最后一层窗户纸,她得之不易的平稳被你这么一件衣裳就毁了。”   周云渺怯怯,莲步顿住,怯弱地抬首望着他:“殿下,您怎地知晓……”   “孤本不知晓,奈何你姐姐迫不及待地杀了钱泽,杀了你的相好,因此,孤就不得不怀疑了。”   秦昭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吓得周云渺生生地吞了一口气,惊慌中带着几许恨意,“果是她……”果然是她杀了钱泽。   秦昭皱眉,恍然明白什么,“幸亏你没有嫁入东宫,孤喜欢貌美的,但不喜欢蠢的。”   这么明显的厌恶让周云渺连呼吸都忘了,星眸中漾着卑微,“我、殿下只觉得我蠢,难道不是她心狠吗?”   秦昭满腹的话都被这一句话原咽了回去,敲打的意思刚冒了头就被按住,周云棠是笨,好歹是知晓分寸,在其他人眼中还算是聪慧的。周云渺相貌与她一样,想法截然不同,听了令人想笑,“你同孤说感情?”   “我、臣女没有这个意思。”周云渺轻轻反驳。   面前的秦昭阴沉不说,骨子里阴郁的情绪在几句话间就透了出来,让人想说也不敢张口了。   “孤今日没有时间同你说话,只一句,扮演好你的身份。”秦昭冷然。   周云渺害怕极了,眸子里蕴了恐惧,怕得不行,“您为何会接受……”   “接受?”秦昭蹙眉,神色中凝聚着漩涡般的阴狠,就像一潭深渊,看不见底,他笑了笑,“你觉得孤应该等你回来?或者睁只眼闭只眼让你回东宫?”   他徐徐站起身,上下打量对面不自量力的女子,忽然觉得李代桃僵于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周云棠就是一个骗子,当初骗他说她的妹妹温柔聪慧,端庄得体。   愚蠢自私的女人也算是聪慧得体?   见鬼去吧。   秦昭一句话都不想说,抬脚就离开侯府,将来定与小骗子将话说清楚。   ****   周云棠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母亲的回信,不日将抵达长安城、   见到熟悉的字迹后,她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将信递给云氏,自己搂着如意枕上榻,不禁欢喜道:“母亲来了,多事也就是好办了,另外赵将军一死,便让他的夫人孩子去郡内,等安全了再回长安城。”   云氏点了灯,将信置于火上烧了,回道:“夫人历来偏心,您觉得她会让二姑娘吃亏吗?保不齐闹着让你回去呢?”   周云棠对着横梁眨了眨眼睛,不在意道:“只要她有办法不令殿下生气,我也是无妨。东宫若不是有秦昭,我是一日都待不下去的。他既然想演戏,我就陪他演,掌控着我罢了。我本一人,随他去折腾。”   “您就想开了?”云氏将灰烬小心地收拾干净,余光扫到榻上的人影后还是止不住担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应该是生气,还想不到泄气的办法,所以就慢慢同我耗着。或者指望我去同他告罪,如此一来,我就当真脱不得身了。”周云棠抱着枕头翻身,想起秦昭自傲的神色后就撇撇嘴,又道:“殿下无非的面冷心软。”   “不对,殿下应当是喜欢您才是,若不是喜欢在前,哪里会忍受得了这样的欺骗。殿下平日里也不是良善的人,多半是喜欢您。”云氏笃定道。   周云棠摇摇头,秦昭说了不喜欢她,“现在他揭破这个秘密,宣平侯府保不住,另外就会失去昭平侯府。于他而言,损失太大了。”   云氏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娘娘您得了后盾就不怕了。”   “哪里像您想的那么简单,若是阿爹在就好了。”周云棠困得合上眼睛,阿爹在,她也不会嫁给秦昭。   云氏悄悄地将殿门合上,吩咐宫人好生守着,离开的时候就见到太子走来了。   秦昭略过行礼的宫人,直接推开殿门,骗子在床榻上睡得香甜。   他冷冷地在一侧坐下,不说二话地就将人揪了起来,“太子妃,该起了。”   云氏在外听得皱眉,殿下怎地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宜云也跟着去看了一眼,拽了拽云氏的衣裳:“殿下心情不好,我等还是早些离开。”   “心情不好也而不该拿太子妃撒气。”云氏抱怨道。   宜云捂着她的嘴就将她一起拉走,床上的被生生唤醒了,望着秦昭就眨了眨眼睛,“殿下……”   “母后有请,你快些起来。”秦昭语气冰冷,就像掺了冰渣子一样。   周云棠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细眉就想要说话,却被秦昭狠厉的眼神堵了回去,下意识改口道:“谁惹您不高兴了?”   “周云渺。”   周云棠登时就不问了,迅速地起身更衣,眼都不敢乱看一下。   更衣后,秦昭冷哼着先出殿,也不坐车,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午后不冷也不热,周云棠被风这么一吹就更加醒了,耷拉着脑袋跟着秦昭后面,心中画个圈圈将秦昭丢进去关住,让你出来骂人、让你出来欺负人。   走着走着,秦昭就停下来,悠悠地转身望着她:“太子妃,你在想什么?”   宫墙下男子面目冷清不说,那双眼神更是凶神恶煞,宫中庄严冷清,这幅模样吓得来往宫人纷纷磕头、   “妾在想、想殿下为何和孩子一样生气,在想旁人长大了换了模样,殿下为何却没有。”周云棠原地走了两步,樱唇弯出一抹清淡的笑意,柔柔弱弱,眼里流淌着水清光华。   秦昭的嘴巴是硬的,但是心却是软的。   她挪着小步近前,拿手晃了晃秦昭的袖口,小声道:“殿下,我错了。”   秦昭拂开她的手,阴沉得让人瞧不清他的情绪,“别碰孤。”   “好。”周云棠适时退了三步,好意告诉他:“不碰、殿下再不走,皇后就要生气了。”   “不去了。”秦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拉着周云棠往校场走。   校场上空无一人,太子一来,禁卫军都忙活起来,搬来箭靶,挪来桌椅,将弓箭从库房里成筐取了过来。   周云棠弯弯的眉眼顿时就崩不住了,“您是要射死我呢?” 第47章 四十七 私通。   “太子妃想多了。”秦昭接过弓, 双手撑开,弓立即被拉变了形,周云棠瑟缩了下, 远远地避开他。   周遭禁卫军体贴地将箭靶往后挪了一丈,秦昭眯着眼去看过去, 迅速搭箭拉满弓,箭羽飞快地出手,铛地一声射中靶心。   禁卫军拍手叫好, 周云棠佯装高兴:“殿下箭法好。”   秦昭不理会,反道:“太子妃可能射中?”   周云棠立即摇首。   秦昭冷笑:“想来也是,太子妃的精力都用在骗人上了, 哪里会有时间习射。”   周云棠装聋作哑地不吭声,目光落在秦昭冷凝的眉眼上, 前些时日只当他性子改了,长大了,不曾想还是这么一副霸道不讲理的模样。   当初就是这样, 惹得其他世子皇子都不敢亲近, 唯独一个养在皇后膝下的秦暄,还莫名其妙地给他打了。   人大了,心眼小了。   秦昭将弓递给她,校场外走来一人, 紫色的官袍,袍服上绣着飞禽走兽,一看就知是高官。   周云棠认出那人,是太子的外祖父李安怀。   当年极力反对周氏女成为太子的人,他同皇后一样的心思,觉得周家力薄, 对太子而言没有任何助力。   肃王娶了武将之女,得了岳丈的辅助,而太子便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为宣平侯府分忧。   李安怀出京半年,昨日才回,得知京内发生的事情后就匆忙来见秦昭。   秦昭也略微惊讶,他并没有收到外祖父回京的消息,他将弓箭放下,大步迎了上去,“外祖父何时回来的。”   李安怀扫了一眼太子身侧明亮动人的少女后,瞳孔猛地一缩,忽而就相信了皇后所言,美色误人。   他向秦昭行礼,道:“昨日才回,有事来同殿下商议。”   两人说话亲密,周云棠兀自皱眉,国公爷故意忽略她的。   这是为何?   秦昭也察觉出来,不动声色地向国公爷介绍道:“这是太子妃周氏。”   李安怀扫他一眼,慢悠悠地给太子妃行礼,口中却道:“太子妃相貌惊人,难怪殿下这般喜欢。”   周云棠直直地望着他,不怒不喜,眉梢微挑,回道:“国公爷说笑了,再貌美也不如李家的姑娘,可惜了,殿下不识趣。”   秦昭眼皮子一跳,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他望了望今日的天色,晴空如洗,甚是不错。   “太子妃好口舌,就是不知对旁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李安怀老谋深算,心中再是不悦,也不会冷了脸色。   “国公爷放心,本宫对殿下爱慕不已。”周云棠淡笑,心下已然明了,鲁国公乃至皇后都知道云渺同其他男子来往的事情。   纸包不住火的。   李安怀不同小姑娘置喙,将秦昭往暗处引去,一面道:“殿下怎地不争取,就容得罗家再度掌了兵权吗?罗雄此人有几分能力,让他去了边境,您损失可就大了。”   秦昭吩咐李晖送太子妃回去,自己同国公爷回明德殿,“不瞒您说,边境是什么情况,您也是知晓的。宣平侯帝死后就大不如前,周家军闲置,将士病残不说,士气不如前。罗雄过去,就不会有有便宜的事情。”   李安怀不放心:“殿下何以变得这般,不可掉以轻心。”   “外祖父可知当年宣平侯战死的事情。”秦昭道。   李安怀莫名停了下来,“有些事情殿下还是别问的好。”   秦昭神色陡然沉了下来,“您的意思是宣平候战死的背后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李安怀笑道:“殿下担忧过了,这些事情与您无关,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太子妃成亲前与旁人私通一事,另外阻止罗家人领兵。”   “太子妃的事您就别管了,她的性子良善,骨子里有她的傲气,也懂得反抗。惹了她莫要后悔,私通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罗家领兵领兵,横竖成不了气候。到时若是败了,肃王也无话可说。”秦昭懒洋洋的,见外祖父还是不饶恕,语气就沉了下来:“母后听人挑拨后拎不清,您怎地也就信了。”   “此事涉及您的清誉,岂有不管之理。美色当前,殿下不可失了兴智。”李安怀苦口婆心劝解,“倘若事情是真的,被肃王等人先发制人,到时您丢了面子不说,必会失了圣心。”   “您理解有误,太子妃从不做丢不起孤的事,您安心去处理其他的事,再者元周两家即将联姻,您这个时候去查太子妃,着实欠缺了分寸。”秦昭已然不悦,整个人如置冰窟。   眼看着太子冥顽不灵,李安怀焦急如焚,头顶绿帽子还无动于衷,分明是被周氏诱得失去理智。   他还想再劝,秦昭摆手道:“您还是去阻止罗家掌兵,孤要去父皇跟前禀报些事情。”   太子带着怒气离开,背影中透着倔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见过太子后,皇后亲自召见,分别多年,召见也在常理中。   皇后这些时日以来过得不错,肤色红润,发髻上的凤凰宝钗都显着后位的荣耀,见到父亲后忙令人去盏茶,屏退宫人亲自问候:“父亲近来身子可好,听闻您回来,我特地向陛下说了几句,他便让我召你来中宫说话。”   由此可见,皇帝心里还是有她的。   李安怀在太子处碰壁,心中闷闷,坐在皇后下首处少不得说上太子几句,无非是美色诱人,周氏心怀不轨。   皇后一听就坐不住了,急道:“周氏真的对太子不是真心?”   “太子不听臣所劝,对周氏是言听计从,由此可见,太子的心思变了,皇后娘娘应该加以制止才是。”李安怀面色沉郁,话锋语气极为犀利。   皇后听得是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坐榻才稳住自己,忍着心惊道:“他从头至尾都在维护周家的女儿,如今周云棠来了,他更不会放弃,东宫还快姓周了,这可如何是好?”   “宫内事情由娘娘做主,您是后宫掌权的人,哪里容得小小的太子妃猖獗。”李安怀语气缓和,神色淬了毒一般,老谋深算的话模棱两可,隐含深意。   皇后怔忪,“太子处不好交代。”   “殿下懂得分寸,等过了一阵难不成和您闹?”李安怀安心道,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后轻轻抿了一口,转口说起其他的事:“肃王之风不可长,贵妃处您要抓紧些,陛下这些年心思在她这里,难不保临最后就换了储君。”   皇帝给周家的东西是合理的,但也不该踩着东宫才的。   提起贵妃,皇后就咬牙切齿恨道:“贵妃得宠这么多年,宫里也有这么多新人,陛下为何就单单宠爱她。”   哪个皇帝不好色,陛下也是一样,只不过宫里新人宠幸过就不再想着,唯独卫羽不同。   贤妃等人就像过眼云烟,给了妃位就不会主动召见。   李安怀漫不经心道:“陛下的宠爱也是有代价的,您多注意些,至少要保证及时知晓陛下处的动向。”   皇后唉声叹气,她也想,只是办不成啊。   ****   鲁国公回府后,朝堂局势就发生了变化,肃王一党行事多有忌惮,罗雄领兵的事情却是板上钉钉,无人可以动摇。   皇帝设宴为罗雄践行,被邀在内的朝臣都跟着去了,皇帝赏赐不说还亲自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臣僚恭贺来日凯旋。   太子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语,筵席散后,众人离开之际,肃王同他一道离开,“太子好像不大高兴。”   “肃王兄想多了,孤若说话会惹来不喜的。”秦昭笑道。   肃王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道:“太子不说话就让人感觉心中很舒服,宣平侯若在,今日开心的应该的您了。”   秦昭眸色一沉,肃王故意拍了自己的脑袋,立即改口道:“宣平侯若在,周家姑娘也不会是太子妃了。毕竟皇后常言周家无势,比不过殿下身份贵重,从长安城内随意拉出一位女子都比她强。”   夜幕沉沉下,朝臣鱼贯而出,脚步虚浮,或自己虚晃着脚步或被宫人搀扶着往外走去,亦有人走在一起说话。   肃王与太子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肃王的话除去秦昭外没有其他人听见。   秦昭惯来喜怒不表露,面对肃王的挑衅也不生气,反而笑幽幽地回答:“是吗?可惜了,没有您口中的若在,太子妃聪慧,就连贵妃都夸赞,孤很满意。离间的话说多了,容易被人打的。”   拿贵妃说话,肃王心中记恨,面上笑意不改,“离间就不必了,毕竟这是皇后自己的说的。”   皇后……秦昭猛地抬首,深深凝视他:“是吗?若无证据,孤可不饶你。”   肃王一怔,贵妃那里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不然真不会让周氏女蹦跶,当下就道:“还是那句话,宫里的话还需去问皇后。”   说完就加快步伐离开,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秦昭怒上心头,唤来李晖:“将中宫里外去查一遍,谁嚼口舌就送去东宫。”   李晖惊道:“殿下,那可是皇后的人。”   “赶紧去查。”秦昭不耐烦,脚步一转就往含秋殿走去。   李晖赶紧地找来心腹去吩咐,嘱咐务必小心行事,动手前千万与皇后说清楚。   嘱咐后,早就不见太子的踪影,哎呦一声,就朝着东宫方向跑去。   秦昭本就是习武之人,脚步迅疾,片刻间就来到含秋殿前,李晖紧赶慢赶地才赶来,一瞧太子阴沉的脸色就感觉事情不对。   含秋殿的灯火还在点着,通明的光色下隐隐约约可见殿内的人来回走动。   李晖鼓起勇气去劝道:“殿下,您别吓了太子妃。”   秦昭冷哼,也不知是谁惹出来的乱子。 第48章 四十八 顶替   月下光色冷清, 缓缓地落在秦昭身上,芝兰玉树,高处生起几分寒气。   李晖干巴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殿下心情不好,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含秋殿的人察觉太子来了以后飞快地进殿去禀报, 太子妃很快出来相迎。   灯火下的女子盈盈浅笑,眸若上等的琉璃,桃花娇俏, 梨花清冷,娇艳中带着平和的美,没有波澜壮阔的美, 而是许久不见的安静。   秦昭不知怎地就想到过去,周云棠不爱走动, 更不愿随意去赴宴,每回都是在明德殿等他回来,备好醒酒汤和茶水, 心思细腻不说, 等候他回来的笑意更是满满的。   深宫寂寥,她做到了温暖一说。   心中的郁闷慢慢地就散了,他依旧选择略过她,大步进殿。   身后的李晖朝着周云棠暗地里使眼色, 周云棠仿若明白什么事,朝着他微微颔首,转身跟着秦昭入殿。   殿内桌案上摆着礼部送来的成亲章程,事情进展到今日的地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秦昭将册子细细翻开,上面写了迎亲的时辰, 到府的时辰,吉时成亲,不能错过佳期。   礼部办事循规蹈矩,没有突出的地方,更不会失礼。   秦昭很满意,“侯夫人什么时候过来?”   周云棠打量着他握着册子的那只手背,白皙的肌肤下隐隐可见清晰的筋脉,再观秦昭面色,平静无澜,不像是李晖所想。   趋步近前,她小声道:“就在这几日了,殿下可是不高兴?”   秦昭眼前浮现阴影,他平静地掀开眼帘,凝望她:“你想怎么哄孤?”   周云棠平和地笑了笑,“不该是您哄我吗?”   秦昭冷哼道:“为何是孤哄你。”到底是谁犯错。   周云棠不敢说话了,秦昭的性子看似霸道,可私下里很好哄的。   当伴读的时候,秦昭在外不高兴,回来后总是会发一阵脾气,只要她说几句好听的,秦昭肯定会忘了不快的事情。   只是如今,她们不是兄弟,是夫妻,不该是秦昭哄她吗?   罢了,她哄就是了。   “殿下何必与旁人生气,您是太子,胸怀天下的,他们以后都会您的臣子。”   “太子妃还不如你哥哥会说话。”秦昭又是一句冷嘲热讽。   周云棠脸色微红,耷拉着眉头道:“妾嘴巴笨。”   “是你的心不对。”秦昭直言,当即就伸手将人拉过来,手臂换上她的腰肢,道:“肃王说太子妃与旁人不干净。”   “哦,殿下生气是正常的。”周云棠怯弱道,不知怎地心口就不发虚了,反而感到一股踏实,“殿下打他了吗?”   秦昭皱眉:“没有。”   周云棠感觉腰间一阵滚烫,尤其是那只手,就像是洛铁,慢慢地躺着那块肌肤,灼热不说,还有一股酥麻。   “你该打他的。”   “为何?闹到陛下面前,孤岂不会吃亏。”   “未必,他没有证据,今日多半是酒醉,明日醒来就不敢说了。您应该抓住他的把柄,狠狠地将人办了。”   一番熟悉的话堵得秦昭哑口无言,揽着细腰的手微微用力,耳畔的呼吸声明显重了些,“太子妃,你觉得孤应该抓住你的把柄,狠狠地将你办了?”   “不,来人方长的。”周云棠吓得脸色发烫,忙切掰开秦昭的胳膊,立刻讨好他:“时辰不早,妾伺候您梳洗?”   秦昭呼吸也跟着重了两分,鼻尖若隐若无地涌来阵阵香气,喉结微滚,血脉中更是架起火炉,烧得他很不舒服。不久后,将怀中人松开,道:“孤今日歇在含秋殿。”   周云棠惊讶地睁大了眸子,说实话,她是不想秦昭留在这里的。   她抿了抿唇,低眸思考如何将人赶走,想来想去,吞吞吐吐道:“殿下,您歇在这里不好。”   “哪里不好?”秦昭语气厚重了些。   他是见过周云棠说谎的样子,小时候粉雕玉琢,小手都比寻常人白一些、嫩一些,偏偏嘴巴不得停。   他好奇问她:“你的手怎么那么短、那么白?”   小骗子回他:“我母亲的手好看,我自是随了她。我个子矮,手就跟着短些。”   他不信:“我不信,你的手比姑娘还要白些还要细。”   小骗子脸不红地望着他:“那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殿下见过长得比我还好看的男孩子吗?”   他彻底信了,确实,整座长安城内找不出比周云棠还要好看的男孩子,芝兰玉树都配不上她的容颜。   想起过往他被骗的事,心中隐隐生气一步怒气,骗天骗地,将他当作傻子骗了那么多年。   小骗子。   周元棠心中忐忑,眼看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立即就闭上嘴巴,秦昭心中是有气的,能够不揭穿她的秘密已不容易了。   “殿下想留下,妾自是最高兴的。”她一颗心都被秦昭捏着,别说自由了,就连命都是他的。   小骗子委屈又隐忍,敢怒不敢言,秦昭掐着她腰间,下颚落在她的肩膀上,透着灯火足以将那张脸看得清楚,细小的绒毛也没有错过。小脸通红透着水润,就像是池中的白里透风的莲,仿若能掐出水来。   “嘴很甜。”他冷冷地嘲讽一句。   周云棠慢慢地挪起身子,让人去准备热水,自己也去梳洗。   磨磨蹭蹭再度回来的时候,秦昭依靠在榻上,手中还握着她的绣品。   烛火下的那张面皮貌若谪仙,她有那么一瞬息的慌神,扣紧了双手,强忍着颤栗,装作无事般走近。   秦昭掀了掀眼皮,起身望着她:“睡里面?”   周云棠心口滚热,点点头。   秦昭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等到小骗子靠近的时候,手还撩起肩上长散的秀发,还用指腹上下摸了两下,唇角挑着一抹笑:“你可比你的兄长好看多了。”   床.笫之间说这种话,暧昧更深了些。   周云棠感受不到那股暧昧,反觉得秦昭就在故意捉弄她,拂开那只手后手脚并用地爬进自己的被窝里。   人影消失得很快,秦昭指尖落空,什么都没有。   小骗子跑得很快,他也跟着躺下了。   里面的人将自己裹成粽子,他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经意间见到一片衣袂露在被子外面。   顾头不顾尾。   秦昭侧身躺下,凝视上空横梁,久久都没有睡意,耳畔也没有了声响。   闭上眼睛的时候,恍然回到过去,无数个夜晚,他二人也是这般躺在一张榻上。   但,周云棠会很大方地同他谈天说地,像一个小话痨,不停地唠叨。   今日……他翻身看过去:“周云渺。”   被子里的人颤了颤,颤悠悠地露出半个脑袋,乌黑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色中眨了眨,“殿下。”   秦昭揪着那片衣袂:“过来,孤不碰你。”   周云棠小心地挪着身子,慢慢地,露出整个脑袋,肩靠着秦昭,同他一道望着屋梁。   秦昭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周云棠却睡不着,不知何时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后翻过身子,秦昭平静的睡颜映入眼帘。   她浅浅地笑了,幼稚地拿手戳了戳他的脸,棱形的弧度成熟了很多,少年成就一番天地,锋芒难挡。   一夜间风平浪静,殿外的李晖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太子喊回宫的声音,等了一夜后,太子神清气爽地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饱餐过了?   秦昭径直去崇政殿,少不得遇上肃王等人。   不比昨日的嚣张,肃王今日规矩得很,朝堂上也不说话,拟定出征日期后,皇帝将重任交给他。   朝堂上鸦雀无声。   皇帝撑着身子吩咐了大致事宜,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就提前宣布退朝。   两日后,大军出征,秦昭与肃王亲自送大军出城门,转回城门的时候,东宫侍卫长策马走来。   肃王跟着看了一眼,“这是出了何事?”   秦昭勒住缰绳,寡淡的面容笑了笑:“肃王管得颇宽,管得了中宫,又来管东宫,不如顾将太子的位置让给你?”   肃王讪讪,不再言语,吩咐人离开。   秦昭冷笑,东宫侍卫长靠近:“殿下,夫人方才进城了。”   唐氏回来了。   秦昭勒住缰绳,“好,将夫人请入东宫。”   侍卫长策马转回宣平侯府,令人去传话,自己在外间候着。   风尘仆仆的唐氏见到失踪多日的女儿瘦得不成人形后哭得心肝都疼,再多斥责的话都被人吞入口中。   周云渺相反很镇定,只哭了几声,慢慢地稳住唐氏的情绪后才露出阴狠:“母亲,周云棠是女子,为何连我都在瞒,你们根本不拿我当亲人。”   唐氏哭声渐止,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瞒着你也是为你好,当时没有办法,若是不保住爵位,只怕你姐妹二人都长不大,更别说去做太子妃。”   周云渺狠狠地握着母亲的手:“我若知晓她是女子,我便不会离开,你可知,你们造成的局面让我去顶着。”   “什么让你去盯着?”唐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周云渺怒到极致:“周云棠让我做这假世子,她在东宫里享受荣华。”   “不会的,她不过是代嫁罢了,等你回来,她自然会袭爵。官场险恶,你如何懂,她懂得周家的人脉。”唐氏耐心道。   并非是她偏心,而是两人所经历不同,云渺不知官场的事情,不如云棠灵活,贸然让她去顶替,必会露出马脚。   “我自知犯错,我不做太子妃,也不要去扮做男子。”周云渺咬住贝齿,她怎么做男子,周云棠是习以为常,但她没有。   她也绝对不去顶替周云棠的身份。 第49章 四十九 换人。   母女二人在屋里说着体己话, 侍卫长让人来传话。   周云渺敛下悲伤的情绪,捏紧袖口的细纹,掀开帘子对外回应:“知道, 传话过去,烦请等待片刻, 我们换身衣裳就成。”   唐氏抓住她的手:“太子见我做什么?”   “这门亲事是姐姐一力办成的,想借此困住我罢了,母亲, 我不能就此认了。”   破釜沉舟的话听得唐氏登时就坐不住了,害怕道:“你可不能乱来,殿下面前还需藏着掖着, 捅破了窗户纸可是欺君的罪过。”   “母亲觉得欺君与眼前的形势有何区别?”周云渺扬唇冷笑,她喜欢钱泽, 是为了真情实感,周云棠是为了权势罢了。   陡然间想起什么事情,她恍然道:“母亲, 姐姐三年前回侯府的时候就对太子念念不忘, 钱泽多半是她找来欺骗我的。”   当年她前脚回郡内,没过多久,钱泽就出现了,其中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你是不是魔怔了, 你哥哥、你阿姐不会算计你的,自己犯错,怎可栽赃旁人。”唐氏不听她糊涂话,让人取了周云棠素日里爱穿的衣裳。   周云棠面色娇嫩、身材纤细,多是穿深色宽大的澜袍。   唐氏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几件过来,婢女送来后, 周云渺皱眉嫌弃:“衣裳不够亮丽,你看腰间太过粗壮了。”   “夫人,侍卫长又来催了。”   外间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唐氏不容她辩驳就亲自给她换上,还不忘说起周云棠旧日的习惯,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周云渺听得不耐烦,尤其是见到铜镜自己不轮不类的样子后更是觉得恶心,伸手就要将衣裳脱了:“我不穿,自盘古分天地,哪里有女子装作男人的样子。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唐氏瞧了一眼后也觉得不够雅致端庄,尤其是袍服太大了些,穿在身子就像是幼童偷穿大人的衣裳。   往日里见云棠穿着也不觉得古怪,陡然穿着云渺身子,就少了几分韵味,她犹豫了会,才道:“你先忍忍,回来再重新做。”   她再度看了一眼后,顿时觉得恍然大悟,知道症结在何处,忙去取了束胸。   周云渺更加不肯了,十分抵触。   唐氏没有办法,苦口婆心道:“先度过眼前难关,不然整个侯府就保不住了。”   看着那条白条,周云渺感觉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这、这怎么穿,母亲,您若心疼我,就免了这一遭。您不如自己去进宫,您、您、您………”   支支吾吾几句话后,她感觉装作男子就是折磨,尤其是劳什子束胸。   “女子妆容秀雅,侯爵府邸女子更是大家闺秀,您不觉得这就是有辱端庄吗?”   “时间来不及了,我进宫去问问你哥哥的意思。”唐氏也觉得小女儿的想法实在是不如云棠,尤其是在为人处世方面。   朝堂上多是明刀暗箭,稍微疏忽就会落得粉身碎骨。云棠能在朝堂上稳稳站立,甚至还求得太子庇护,可见是比云渺聪慧多了。   周云渺再是不愿,也照着母亲的吩咐穿上束胸,中衣外罩着宽袍的澜袍,乌黑发亮的秀发以发簪束好,整个人换了一副样貌。   原本秀丽的女子变成了清瘦矮小的少年郎。   侍卫长等候多时,等人出府后一路护送入宫。   进入宫门后,遇到侍卫盘问,递了东宫令牌后才得以继续前行。   眼看着东宫的宫门在眼前渐渐放大,卫贵妃的车辇挡住去路,东宫马车避开一侧。   车辇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车内尊贵雍容的女子微微转身,朝着唐氏轻轻笑道:“原是宣平侯夫人。”   唐氏下车行礼,周云渺规矩地站在身后,贵妃的视线徐徐落在清秀少年身上,“世子相貌与太子妃当真是相似,若是穿上太子妃的衣裳只怕会被认作太子妃,天地多怪,这也算是一件怪事。”   宫道悠长,冰冷的庄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贵妃的话更像是给油添了些炭火,轰轰烈烈地再度烧开了。周云渺垂眸,心中却因为这句话而生气。   周云棠就是凭借相似的样貌才取代她的位置。   挡在她身前的唐氏却害怕事情暴露,这个时候提醒自己莫要露出破绽,垂眸回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双生多有相似。”   “双生相似不假,可双生兄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话事就显得有趣了。”贵妃也亲自走下车来,近距离观察这位久不露面的周世子。   唐氏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当初生下一对姐妹后,是想到府外是买一男孩子回来将大姑娘换下。   生产后不少人盯着侯府,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男孩子,这才耽误了最佳时间。   双生相似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兄妹二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实在不多见。   云棠又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让不少人都在意,贵妃的话就像是拿刀捅她的心口。   贵妃久久得不到回应后,眼睛肆无忌惮地落在周世子身上,甚至缓步靠近细细打量。   灼热的视线就像针扎一般,周云渺缓缓向母亲身侧挪近,唐氏更是将她挡在身后,贵妃淡笑:“侯夫人这般就像是在护女,从前的周世子爽朗不说,待人谦逊,怎地几年不见就改了性子。”   唐氏笑道:“世子大病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   “是吗?本宫倒觉得换了一人般。”贵妃咄咄逼人。   “娘娘说笑了。”唐氏已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绝,但贵妃这么打量一个‘外男’已是很失理了,她压低声音道:“贵妃这般看着世子,怕是不好。”   贵妃道:“本宫与周世子见过不少面,再见总觉得就像是换了一人。”   唐氏身子一颤,“贵妃怎地……”   “原来世子在这里。”   醇厚的声音压过唐氏,众人回头去看,太子的身影从宫道一侧走来。   步履沉稳,骨子里刻进的气质更是让人不敢小觑,气度雄浑,已难让人来形容了。   周云渺大胆地抬首,男人缓步走近,沉稳如山,明摆着是来解救她的。   呼吸间,秦昭大步走近,浓烈的药香味传了过来,贵妃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后,再度看向周世子:“太子对周世子果是看重。”   “贵妃说得极是,我二人可是一道长大阿,情谊是旁人难以比的。”秦昭脚步停下,拦在贵妃眼前。   周云渺悄悄抬首,面前的男子芝兰玉树不说,浑身散发的气度更是让人难以小觑,她紧咬着唇角,心跳微微加速。   贵妃得了没趣,笑意更是晦深莫测,“太子的心思真是让人看不懂了,美人在前,您先想的是什么?”   “美人在前,想的自然是情分,毕竟不是女子身子也不是一样的。”秦昭笑意幽深,朝着唐氏道:“太子妃在含秋殿等着岳母,您与舅兄还是快些去吧。”   唐氏稍稍行礼同贵妃道别,示意周云渺快速离开。   贵妃唉声叹气:“殿下让本宫刮目相看。”   秦昭却指着墙内的树,不少枝叶伸了出来,道:“贵妃瞧见那棵树了吗?”   贵妃随着他的手去看,身侧暗影一动,剑气逼人,瞬息间伸出来的枝叶被秦昭一刀砍下,吓得她连连后退两步,厉声道:“太子这是何意?”   “宫人疏忽,孤帮它罢了。宫规森严,随意探出脑袋来试探,就该被一剑砍去,时辰不早,孤要去陪太子妃了。美人性子不好,孤还真怕她将孤拒之门外。”秦昭将剑丢到一侧内侍,抬脚大步离去,由着贵妃站在原地。   贵妃惊魂未定,扶着宫女的手才站稳,那颗心就像要跳出嗓子眼了,更是觉得可怕。   秦昭这是杀树警告。   头戴绿帽子,竟还这么得意,脑子这是被树挡住了。   ****   那厢唐氏赶到含秋殿后猛地饮了一盏茶,拍着胸口连连叹气,周云棠不知情,让人又添了一盏茶,“母亲慢些喝。”   唐氏放下茶盏,道:“今日过来遇到贵妃,话里有话,好像在怀疑周世子换了人。”   周云棠淡笑:“东宫安宁和睦,她就日夜睡不着觉,前些时日还撺掇良媛来诱殿下。宫里的烂招数,她恨不得都用在我的身上。”   “这、猫捉耗子多管闲事。”唐氏气不过道。   周云渺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梭巡周遭,含秋殿内摆设都很精致,处处透露着奢华贵重,她看到门口的宝石屏风。   屏风是贤妃所赠,周云棠不想摆着沾尘就让人拿出来用,昨日刚摆上的。贤妃做事谨慎,旁人就算看到也不会想到是她所赠。   周云渺一眼就觉得屏风不普通,惊叹地走近:“屏风好精致,尤其是镶刻进去的宝石。”   唐氏顺口就道:“东宫东西本就是好,哪里是侯府可以比的。”   周云渺瞬息就醒悟过来,眸光染了几分心间的厌恨,当即就收回了目光,悻悻道:“对啊,东宫里的东西肯定是好的。”   “本就是你的,是你自己丢弃的。”周云棠冷了容颜,也不想惯着她,直接了当地戳破。   周云渺一张小脸就崩不住了,站起身来直视她:“是我丢弃的,还是你设计的?”   “住嘴。”唐氏被吓得心口猛地乱跳,东宫里到处都是太子的耳目,被听进去一句就会惹来满门大祸。   周云渺不肯,疾步近前,直直地望着周云棠:“钱泽来自长安世家,几乎与你同时到了郡内。”   周云棠皱眉:“你的意思是钱泽是我的人?”   殿门外的秦昭身影一顿,眉宇厌恶猛地加深。 第50章 五十 同寝   周云棠听到荒诞又不带脑子的话后气得发笑, “你若进宫,只怕不到三日就会被人毒.死。”   “是吗?就是因为我不如你聪慧才被你骗了这么多年。”周云渺也不畏惧,“你将我当作妹妹来看待, 就不会欺骗我。”   姐妹二人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 唐氏急道:“你二人怎地就这么不分礼数,东宫哪里是你们胡言乱语之地。”   周云渺暗地里咬牙,太子明知太子妃是假的, 却装作毫不知情,可见心中是多有顾忌的,她立即回道:“哥哥这是想代替我了?”   “住嘴, 再多说一句就滚回去。”周云他那个没得好耐心,这么个猪头脑子也不晓得是怎么长大的, 更不知母亲是怎么教养的。她向外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既选择了不归路, 就不该想着再回头。”   周云渺气得眼眶通红, “你这么承认自己算计我了?”   周云棠脑袋疼,“随你怎么想,想要活命就继续演好你周世子的身份,殿下知道而不发一语为的是什么, 朝堂的事情不少你我能去随意度量的,事情已定,倒不如就此演下去。”   再不济也要等到秦昭登基,陛下是何心思,是无人知晓,但陛下与秦昭, 她觉得秦昭是顾念旧情的。   “你……”周云渺哭了出来。   唐氏忙要制止,周云棠却道:“母亲一味惯着就造成她今日愚蠢的想法,不自省反而怪罪旁人。今日幸得你私自离开,若你入宫,只怕会将侯府拉入淤泥中。”   唐氏皱眉:“你就少说两句。”   听到她暗地里责怪的话后,秦昭这才不步走进去,装作刚到的样子,“岳母怎地恼了。”   “殿下来了。”周云棠最先站起身,余光扫向母亲,唐氏垂眸,依旧挡着周云渺,一道笑道:“殿下说笑了,我们在闲话罢了。”   “闲话?说些什么?”秦昭笑意浅浅,走上前就亲昵地握住周云棠的小手,冲着她温润一笑:“听说岳母来了,孤就将人请进宫了,可高兴?”   唐氏眼皮子一跳,做梦都没想到太子对云棠竟这么爱护。寻常夫妻之间不过是相敬如宾,皇帝对皇后也是面上的情分。瞧着太子对云棠像是很喜欢,与传说极为相似。   周云棠神色微窘,悄悄地想将手收回去,秦昭不耐,反而握得更紧,眉眼拧了不悦,“太子妃不高兴?”   “妾很高兴。”周云棠没有办法,只好随着秦昭一道坐下。   坐榻宽大,两人坐下后还有很大的余地,秦昭偏偏地同她挤在一起,两人的手十指紧握,像是泡在蜜罐里的夫妻。   周云棠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好装作不在意般耷拉着脑袋。   秦昭面露轻松,并无方才宫道上的戾气,朝着唐氏道:“世子成亲在即,必要热闹一番,成亲后就留在京内,东宫差事多,孤也缺左膀右臂。”   唐氏心口一跳,“云棠身子不好,怕是无法给陛下分忧。”   秦昭不在意:“无妨,动动脑子的事情罢了,不需劳力。”   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中,周云渺闻声偷看,坐榻上的二人很是般配,太子主动握着周云棠的手,相握的十指过于刺眼了。她咬咬牙道:“殿下盛情,臣定会为您尽心。”   四人各怀心思,宫人在此时添上茶盏,秦昭亲自接过茶给太子妃递过去,顺势就朝着‘周世子’说话:“不是什么大事,毛皮小事。你不在的这些年,他们都很想念,午后我二人去试试箭法。”   箭法?周云棠感觉事情不对,下意识就要拒绝,不想秦昭先一步掐着她的手腕,不准她插嘴。   周云渺不知,察觉到周云棠是在抵触,再看两人袖口微动,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不假思索便道:“殿下需得让一让臣。”   周云棠扶额,与秦昭斗,就是往地狱里去钻。   唐氏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只拿眼睛去观察着太子与云棠之间。太子总是占着主动,云棠几乎反抗的余地,但细微的动作里可有看出太子对云棠多有爱护。   情分不假,云棠当真是拿住太子的心了。   她开始陷入犹豫中,到底该不该让姐妹二人换回来。   “让?你以前可从不让孤去让的。”秦昭嗤笑。   周云渺怔了下来,殿下怎地就说变脸就变脸。   这时周云棠忙从中开解:“时辰不早了,母亲可要留下用膳?”   “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回侯府,佳期在即,府内还有不少的事还要去办。”唐氏立刻体会到话中的意思,东宫不少久留之地,速度离去为好。   “急甚,用膳再走。”秦昭姿态慵懒,向外看去,唤来李晖:“吩咐膳房,今日孤在含秋殿用午膳,他们应该懂得周世子的喜好,做些她爱吃的。”   “殿下……”周云棠急道,当初为显得自己更像男儿,她学会吃辣,但是云渺是一点辣都不能吃的。   秦昭果然没安好心。   李晖瞧着殿内的人后殷勤地答应下来,忙不迭地去膳房吩咐。   唐氏心惊胆颤,周云渺浑然不知内情,只想着如何抢回自己的位置。   寒暄过后,云氏在外张望一阵,周云棠借故离开片刻。   两人一道去了暗处,她先问:“何事?”   “五公主回来了,人在贤妃处说话。”   周云棠愁眉苦脸,“云渺代替我,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见到她。”   “娘娘……”   尖细的嗓音打断两人的对话,周云棠被吓得心惊肉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一番才看向传话的内侍:“怎么了?”   “贤妃来传话,说是五公主过来了,让您务必将人拦在宫外。”   周云棠再度扶额,五公主真是揪着她不想放手了,旁人倒好糊弄,唯独这位不同,当初就粘着她不放。   云氏也是担忧:“贤妃让人传话,可见是不想与宣平侯府有甚关系,您就让太子殿下出面。横竖得罪人的是东宫,没有必要非要是您。”   明面上周世子即将成亲,五公主年岁小不懂事,贤妃清楚得很,自己劝解不得,就想将麻烦丢来东宫。   宫里的人都是自私,她气恨在心,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晓得了,我去找殿下。”周云棠转身回殿。   殿内三人不知在说什么话,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左右看了一眼后,她走到秦昭身边小声道:“殿下,五公主来了。”   “她来了?”秦昭懒懒地掀起眼帘,看向她忐忑的神色,“让她进来便是。”   “贤妃传话,让妾莫让她进来,您去将人撵走,可好?”周云棠谨慎道。   听着她绵软细糯的声音,秦昭将眼睛睁大了些,“你在求孤?”   站在跟前的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抵死不承认:“没有,贤妃是让东宫出面。”   他想撕破那张骗人的脸蛋,“你暗地里得了贤妃的好东西,如今让孤去做得罪人的事,孤就这么好欺负?”   小姑娘磨磨蹭蹭地在他身侧坐下,无端变得有些紧张,悄悄地开口:“屏风就在门口,您想要就给您搬去明德殿。”   秦昭冷冷地拒绝:“孤不穷,不要嗟来之食。”   周云棠彻底没有办法了,余光扫了一眼正盯着这边的周云渺后狠狠心道:“殿下,五公主心事几何,您是知晓的,她若做了什么不得当的事,您也会丢颜面的。”   丢颜面?秦昭笑意渐深,给她们一张床也做不出丢颜面的事情。   “丢颜面的是昭平侯府和宣平侯府,孤这里没有任何损失。”   “您……”周云棠终究被惹恼了,恼恨母亲还在,不然定将这混蛋赶出去,将她这是当猴耍了。   她想了想,道:“殿下,您要怎样才能肯答应?”   秦昭冷笑不断,渐深的眉眼终究是徐徐散开,唇角的冷冽被她低声下气的语气冲淡了,暗地里想了想,终于露出得逞的笑容:“你搬去明德殿。”   “你……”小姑娘炸毛了。   秦昭很满意她的反应,尾指在她掌心处勾了勾,“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周云棠终于见识到秦昭的‘狼子野心’,说她算计周云渺,只怕秦昭将所有人都算计了一通。   从唆使五公主去郡内开始,事情就在他的掌控中了。   昔日的桃花运变成了头顶一把刀。   她忍不住咬牙道:“殿下好算计。”   秦昭不高兴了,“太子妃在说什么,孤没听见。”   周云棠恨得心口疼,“且说殿下好厉害。”   “太子妃夸孤,孤很高兴,今晚就搬过去。”秦昭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很好。   周云棠生无可恋,“五公主就快过来。”   “好,你且她们说话。”秦昭欣欣然站起身,神色好,动作快,就连看向周云渺的眼光也很和睦,“岳母留在这里说会儿话,孤去安排些事,很快回来。”   周云棠这才松了口气,目送着他离开,旋即就对周云渺道:“五公主同我一道长大,感情深厚,到时你见到她说话多避让些。”   “为何要避让?”周云渺不懂话里的意思。   唐氏拉着她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一阵,肉眼可见她的神色渐渐变得难看,看向周云棠的眸色就成了蔑视:“未曾想你也会广撒网,当初是想钓到五公主这条鱼。”   周云棠心情不好,听到这么一句不长脑子的话后也不觉得自己不还她太子妃的位置是不善的,“你且住嘴,自己愚蠢自己知晓就罢了,何必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你……”周云渺气得脸色通红。 第51章 五十一 同寝(二)   姐妹两人争执两句后, 唐氏劝了几句,拉着周云渺就要离开东宫回侯府。   周云棠也不挽留,适时去提醒道:“殿下不戳破, 此事便不提,他要做什么我不得知。但戳破了窗户纸, 宣平侯府就没有好果子吃。你在府内闭门谢客,长安城内诸事繁杂,你还是小心为上。”   周云渺瞪她一眼, 到底没有再回嘴辩驳,只道:“这些事情我都晓得,但你也别想圈住我。”   “我若是你, 这个时候就好生待在府内,羞于见人。自己犯错也就罢了, 偏生累得侯府百余人。”周云棠没了往日的温柔,就连语气带着不耐。   唐氏听后也觉得事情棘手,轻声道:“殿下究竟是何意?”   “我若知晓是何意, 就不会这般被动了。”周云棠满腹苦水, 秦昭的性子喜怒不定,更是让人不好拿捏。   唐氏不管逗留了,趁着太子未曾回来先行离开。   东宫门口的五公主被秦昭拦住,两人争执不下, 五公主脸色羞得通红:“你就是故意的,明知、明知……”后面的话到底是不敢说出口。   秦昭语气懒散,不掩自己的嗤笑:“喜欢周云棠的人眼睛都会瞎,你也是其中一个。孤当初曾提议给你同她赐婚,陛下不肯同意。你也该想清楚,周家出了太子妃, 怎么会再出驸马。盛极而衰的道理,你应该懂。”   “话虽如此,周云棠病恹恹的,哪里会是威胁。普天之下,你们还会怕一个病秧子不成,说到底是你们无能罢了。”五公主双眉冷对。   秦昭皱眉,无能罢了……忽而联系到宣平侯府的兵权威胁到皇权一事,心中沉了沉,“你且先回去,父皇知晓只怕会连累贤妃娘娘。”   “我晓得你们的道理,可是你不晓得我的难受。”五公主跺跺脚,转身小跑着离开。   秦昭站在宫门口,脑海里似是浮现些许云雾,无能罢了。确实,新帝登基,对重兵在握的宣平侯确实是无能罢了。   想通了些事后,他折转回明德殿,让人给太子妃传话,自己召来鲁国公。   半个时辰后,鲁国公匆匆而来。   秦昭坐在案牍后,心思不定,案上摆着多本册子,都是宣平侯战死一役的记录。   鲁国公随意翻开一册后皱眉道:“殿下在查宣平侯战死的事情?”   “外祖父愿意给孤解惑?”秦昭道。   鲁国公苍老的面容上涌现晦深莫测的神色,他望向太子:“朝中那么多的事情,殿下为何查这么一件旧事?”   “外祖父的意思是查了会惹来圣怒?”秦昭捕捉到话中内涵,神色顿变得犀利,“您的意思是与父皇有关?”   “殿下猜到就该明白,宣平侯当年对陛下多有不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陛下初登基,面对兵权在握的重臣自然会多加照拂。然而宣平侯不识抬举,自取灭亡,怨不得旁人。”鲁国公云淡风轻。   “你以为我李家是看不起宣平侯府才阻止周氏成为太子妃,当年旧事在脑,宣平侯府战功赫赫,并非是陛下难以容人,而是被深刻威胁到了。说得好听,周氏是战死忠臣之后,私下里就是叛党后代。今日陛下体恤,明日陛下就会联想旧事,甚至连你都会猜忌。”   秦昭锐利的眸色中涌现几分嘲讽,就像是听到了趣事一般,“您觉得我会因这些荒诞的事就换了太子妃?”   并非是他心存侥幸,而是因为周云棠与他一道长大,深知她性子纯良,当日与他相处,满心为他着想。   今日太子妃是周云棠,若是周云渺,他或许就会放弃。   “殿下冥顽不灵,臣也无奈,只是陛下身子不济,再熬些时候你就成功,只是在这些关头上您莫要因小失大。”鲁国公也是没有办法,太子性子倔强,从小到大就护着周家的人,周氏又是一副倾城的貌相,想令他忘记都难。   秦昭听得不耐,索性就道:“您说不查,孤就不查,周家的事请您看在孤的面子上当作什么都不知晓。”   少年心性,血性方刚,鲁国公也不想多问,“殿下明白就好,周家的人若是知晓战死因果,对您也会心生歹意的。”   “外祖父想多了。”秦昭不在意,周云棠的性子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他还有一事疑惑,“父皇忌惮,为何还让元家人嫁过去?”   鲁国公解惑:“因为是冲喜,周云棠身子不好,难当大任,这也是他活到今日的原因。”   皇帝做下的事情本就是很隐秘的,自然不肯放过一棵草,但找不到谋反的证据就只能给周家满门荣宠,暗地里如何是没有人知晓的。   或者周云棠身子不好,本就是皇帝所为。   病恹恹的孩子是长不大的。   秦昭缄默无言,目光黯淡了几分,鲁国公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最后没有办法才道:“殿下掂量些,莫要侥幸,肃王威逼在侧,应当想清楚些。”   秦昭清冷的眉皱得更紧了,直接起身,道:“外祖父的好意孤明白,宣平侯是否谋逆还是二话,没有证据的事就算不得。”   皇帝是何心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有证据早就发落了,还会这么隐忍不发?   鲁国公神色晦暗不明,想起周氏的样貌,主动道:“殿下还是提防些。”   “好,外祖父也累了,孤不多留。”秦昭站起身。   殿内光色晦暗,显得格外幽深,像是沉沉夜色下永远也看不清的角落。   鲁国公来去匆匆,并未多加停留,离开东宫后就让人给皇后传话。   秦昭坐在殿内久久不语,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枯坐许久后才唤来李晖:“含秋殿年久失修,太子妃搬来明德殿暂住,你去安排一下。”   年久失修?李晖登时怔了下来,大婚前花了不少银子去修整,住了不过大半年,怎地就不能住 ?   他张了张嘴巴,将话吞回肚子里,小心道:“太子住哪间寝殿?”   明德正殿后不少寝殿,除去太子的寝殿外,其他的都略微小了些。   秦昭不假思索,道:“与孤一道住。”   李晖睁大了眼睛,“与规矩不合。”   “不合规矩就不办事了?”秦昭面色肃然,眸色显然不悦。   李晖讷讷道:“臣立即去办。”素日里也不见太子多爱护太子妃,怎地就这般疼惜了。   搬寝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左右盘算后领了十数人往含秋殿走去。   一路上浩浩荡荡引了不少人关注,宫女内侍们都瞧了两眼后,各自回禀给主子。   到了含秋殿后,李晖恐将人吓着,自己先进去传话。   云氏没听明白,向外张望了两眼:“殿下是何意思?”   李晖自己都不明白,对着云氏也不好解释,模棱两可道:“许是殿下觉得含秋殿过于破旧了。”   “破旧?您瞧瞧,哪里破旧了?”云氏心里翻着嘀咕,悄悄给他塞了金叶子,道:“是不是殿下觉得含秋殿哪里做得不好?”   含秋殿的东西不好要,烫手的山芋让人不敢收。李晖将叶子塞了回去,告诉她:“我也不知殿下的心思,不过同寝是件好事,来日方长,太子妃就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了。”   云氏将信将疑,平日里殿下来着含秋殿都只坐片刻,掰着手指算也只过了一夜。   怎么看都算不得是心尖上的人。   传话后,含秋殿内就开始收拾东西,翻箱倒柜,黄昏时分东西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往明德殿搬去。   消息传开后,各宫都开始热闹起来,皇后更是砸了茶盏,气冲冲地就要去明德殿找太子说话。   太子妃刚踏进明德殿就见到远远而来的皇后车辇,云氏担忧道:“皇后娘娘这是来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鸡蛋里挑骨头罢了。”周云棠懒散地,以前是担忧自己的身份,现在秦昭知道自己的身份,皇后再挑剔也无法改变她的身份了。   可惜,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秦昭也就是罢了,旁人是不能的。   她转身踏进寝殿,殿内寂静,婢女成排站列,垂眸直视脚下地砖。秦昭喜好多年不变,殿内摆设与她在的时候相似,简单看了一眼后,皇后人就进来了。   皇后步履匆匆,进殿后先喘了口气,目光狠狠地落在太子妃的身上。   周云棠笑意雍容,漫步走近行礼:“皇后娘娘安。”   皇后不如贵妃和蔼,脸色似铁一般,说话也不懂虚与委蛇,直接了当就开骂:“你好算计,自己的寝殿住得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巴巴地搬来明德殿。明德殿多是朝臣,是太子处理朝政之地,你来这里是存了什么心思。别以为你之前做的事情本宫不知道,一张脸皮有什么用,蛊惑殿下,你能做的,青楼楚馆里的人也能做。”   云氏听得脸皮崩得紧紧的,觑着太子妃平和的容颜,心中更为担忧,太子妃就是泥捏的性子,平日里好说话,这个时候肯定会吃亏。   她暗自着急,周云棠慢慢地挑了眉梢,低声道:“殿下让妾过来的,妾也不想过来。不如您去劝劝殿下,让妾回去,好不好?”   “不要跟本宫玩这些勾当,太子是什么性子,本宫最清楚。他连你的含秋殿都鲜少去,怎么会让你住进来。你是使了什么手段自己心里清楚,在自己府里的那些勾当别以为没有人知道,太子洁身自好,别带坏了他。”皇后怒气未消,言辞间犀利中带了几分恶毒,显然气得失去了分寸。   周云棠眨了眨眼睛,琉璃眸子更是泛着琥珀光泽,怯怯道:“太子威逼利诱,妾也是没有办法的。”   皇后不听,反指着她骂道:“收起你怯弱的样子,本宫见得最多就是你这般装柔弱、骨子里不干不净的人,太子吃你那套,本宫不吃。”   云氏听不下去了,张口就要答话,未料太子妃先她一步开口:“妾不装柔弱,是您咄咄逼人,只是妾好奇您说妾带坏太子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妃柔弱无力,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后宫里朝着皇帝装弱的后妃,模样如出一辙,气得皇后未加思索就回到:“你与旁人勾搭不清,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岂容你这般肆意侮辱。”   “旁人是指谁?”周云棠捂住自己的额头,作势装出头疼怯懦的样子。   皇后毫无顾忌直言:“钱泽是谁,你与他相识三年,到了何等地步,你比本宫清楚。”   “皇后娘娘慎言。”云氏身子颤抖,这是二姑娘惹出来的祸事怎地能让太子妃承担。   皇后冷笑:“自己做的事情还怕旁人不知晓,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本宫今日既然提了,今日就一定弄清楚。若是不清楚,本宫废了你这个太子妃。”   皇后陡然一闹,明德殿内外的宫女内侍不知所措,李晖得到消息后小腿肚子打颤,来不及说话拔腿就去找太子。   皇后是个拎不清的人,这个时候突然发难,难看的只能是太子殿下。   赶去崇政殿后,肃王站在殿外,旁边还有昭平侯爷。   肃王眼睛锐利,见到李晖后就抬了眼睛,唤他近前:“东宫出了什么事?”   李晖眼睛一转,转了话就道:“太子妃身子不好,惦记着殿下。”   昭平侯闻言笑道:“原来是太子妃想殿下了,赶快进去传话,小姑娘们都会娇弱些。”   肃王拦着不让,故意拿话说道:“太子刚来,太子妃就忍不住了?”   李晖急得就要跺脚,昭平侯神色一顿,顺口就道:“诗书有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来也是真的了。听闻太子十分喜欢这位正妃,想来也会焦急的。”   “侯爷说得极是,下官这就是去找殿下。”李晖脚步一转就往殿内冲去。   肃王眸色幽深,定格在李晖须臾后,辞别昭平侯后立即唤来心腹:“将此事告诉贵妃娘娘,鱼儿多半上钩了。”   ****   太极殿内光色混沌,一步一顿,太子与皇帝对面而坐,两人中间隔一小几,几上设一棋盘。   棋子莹润,白子剔透,黑子晶莹。   棋面焦灼,皇帝聚精会神,眼睁睁地看着秦昭吃了他的一颗子,进退维艰后,他迟迟不落子。   秦昭等了会儿,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李晖身上,下意识就催促皇帝:“父皇,该您了。”   皇帝皱眉,索性就丢了棋子,道:“近日来你同周氏女感情很好?”   秦昭拧紧眉梢,斟酌道:“周氏是您为儿臣定下的正妃,儿臣自然不敢懈怠,含秋殿多处失修,儿臣令人去修缮了。周氏性子温顺,顾让她来明德殿小住些时日了。父皇识人,周氏识大体,不争不抢,确实是贤内助。”   皇帝鲜少见这位太子妃,耳听宫人说过几句,太子妃不大爱出门,除去给皇后请安后鲜少出来走动。   闻言后看向秦昭:“你很喜欢她?”   “周氏是位贤内助。”秦昭掀开眼皮,识见皇帝阴沉不定的神色后,手中无端用力捏紧棋子,低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必会善待她。”   皇帝沉默不再言语,眼光却盯着棋局,似是在思考什么。   秦昭将棋子放回棋篓里,挺直脊背,装作随口道:“父皇可是觉得周氏哪里做得不对?”   殿内过于寂静,落针可闻,棋局的焦灼暂时化解后,人心似海浪翻涌,激荡起伏不定。   秦昭心头惴惴不安,低头将棋子一一捡回棋篓,静静等待皇帝的后话。   皇帝身子不好见不得风,宫人将门窗都关得严密,无端让人感觉胸闷气短,始终喘不过气来。 第52章 五十二 你变了。   殿内一时憋闷, 就像被人掐着喉咙,秦昭感觉一阵不耐烦,眸色更深了些, 快速地将棋子捡回去,起身道:“父皇, 儿臣先回去了。”   皇帝颔首,手中捏着的棋也顺势丢回棋篓里,往后微微依靠, 阖眸沉思良久。   肃王进殿的时候就见到皇帝沉闷不语的样子,眉心凝结,他大步近前, “父皇。”   “肃王来了。”皇帝微微睁开眼,手抚过袖口的龙纹, 干枯的手臂上青筋毕现,这是久病征兆。   肃王瞧了一眼后当作没有看见,俯身在他对面坐下, 笑着开口:“儿臣陪您对弈一局?”   “朕有些累了, 你去将你母妃找来。”皇帝兴致缺缺,病态更加明显,眼窝深陷,行将就木。   肃王不恼, 依旧笑着揖礼:“儿臣明白,儿臣这就是去找母妃。”   皇帝摆手示意他离开,自己顺势就躺了下来,太子三言两语就勾起旧事,宣平侯当年威逼皇权的事情历历在目。   没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忍受自己被一介臣子掌控,这是帝王的屈辱, 也是臣子的介越。   思虑一番后,贵妃还没有来,他自己站起身,唤来心腹,问道:“太子妃今日做什么?”   “太子妃在忙着周世子的亲事。”   皇帝又道:“周世子入京后可做了什么事?”   “世子身子不好,闭门谢客。”   兄妹二人都是一样寡淡的性子,皇帝的疑虑慢慢打消,步回龙榻,舒服地躺下。   ****   那厢秦昭快速赶回明德殿,皇后早早就离去,太子妃在殿内选熏香。   殿内少女换了红色艳丽牡丹的对襟莲裙,牡丹倾城,女子容颜俏丽,两艳相融合,让人挪不开眼睛,秦昭将步伐放慢下来。   周云棠的轻声细语缓缓地传了过来,“殿下的熏香该换一换,用鲜花,老旧的香料熏多了头疼。另外,殿下的锦鲤香囊在何处?”   宫女春逽回道:“殿下贴身之物,自是贴身携带的。”她瞧了一眼太子妃端庄雍容的姿态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张娇嫩的脸蛋上。   一眼扫过,就像见到了周世子,两人五官轮廓太过相似了。   她在明德殿伺候很多年,见识过太子的伴读周世子,更知晓太子将这位身子娇弱的伴读捧在手心上,两人同寝同榻。   不知怎地,她感觉太子妃与周世子有太多的相同,在宫中为奴婢,眼光自然是有的。   感觉到不对劲后,她再度看向太子妃莹白纤细的双手,周世子双臂也是这样的。   心口存了疑惑后,她悄悄退出去,转身遇到太子,她匆忙行礼:“殿下。”   周云棠回身去看,将手中的晒干的花瓣搁置下来,小步走近秦昭盈盈一笑:“原是殿下来了。”   “皇后呢?”秦昭左右看了几眼。   周云棠小声道:“皇后生气离开了,好像哭了。”   哭了?秦昭侧眸,再见她面上盈盈笑意后忽而觉得皇后在她面前是讨不到好处的,这么多年来皇后每次都嚷着要好好收拾她,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男人波澜不惊,周云棠也不在意,小手主动在他袖口上的青竹上划了划,“殿下,生气了?”   “没有,带你出宫去玩。”秦昭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醒悟过来,牵着她的手转身朝外走。   周云棠皱眉:“该换身衣裳的。”   秦昭脚步一顿,冷笑道:“也对,换上周云棠的衣裳。”   周云棠迈不动脚步了,耷拉着脑袋站在秦昭面前,愧疚得抬不起头来,依旧不敢先开口。   对面的男人就这么看着她,没有点破的意思,她立即接过话来:“我这就去换,您等等。”   转身提起裙摆朝里间跑去,秦昭莫名笑了,唇畔生风。   还是那副傻样。   ****   黄昏时,白日余晖挂在天际,瑰色光华漾过屋顶,鳞次栉比的瓦片镀上一层光辉。   马车哒哒出了宫门,周云棠感觉遍身轻松,宽大的澜袍就像上一层保护服,将她层层笼罩起来,任何人都无法看破她的心思。   从上车,秦昭的目光就黏在了小傻子身上,狭小的马车里光色黯淡,小傻子的面色更加白皙,眉眼间始终浅浅地挂着一丝笑意,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   皇后与她到底说了什么。   相比较她的开心,他反是愁云惨淡,心中不快,伸手就将人拉近。周云棠一怔,下意识季要挣扎,秦昭却掐着她的腰,道:“你再动试试。”   又凶。周云棠乖乖巧巧地倚靠着他,目光在闭塞的空间里左右徘徊,最后没有办法地贴着秦昭的胸口,“殿下,为何出宫?”   “玩。”秦昭剑眉微敛,眯了眼睛,手落在束起的黑发上,激起满车涟漪,“周世子对孤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云棠脸色一红,不为那句话,就为秦昭的双手不安反地在她身上游.走。   她不耐地动了动,秦昭拍了拍她的后脑:“再动试试。”   又来一句,周云棠僵持着身子,眉眼的笑意登时就被吓跑了,道:“周与棠对殿下自然是忠心不二。”   “孤信你个鬼。”秦昭隐着怒气,被这么个骗子玩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竟然说是忠心不二,他忍不住就骂道:“骗子。”   周云棠眨了眨漆黑分明的大眼睛,故作一问:那、殿下喜欢我吗?”   “不喜欢。”秦昭冷硬地拒绝,不留余地,余光扫向怀里的骗子。   骗子并没有伤心,反露出晦深莫测的神色,手轻轻地拨开腰间烫手的‘烙铁’,小眉头轻轻一扬,厚着脸皮道:“喜欢人是该要温声细语哄的,你想想,你这么凶,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的,我也是一样,不喜欢对我凶的男子。”   “就你?还想别人喜欢?”秦昭嗤笑,眼底一片寒凉,想到惦记她的五公主,心中莫名就冷了下来,手掐着细若的手腕,慢慢地朝袖口里面伸去。   少女浑然一惊,脸色一片绯红,眨眼间染着一股娇媚,“你、你且松开。”   “孤握住太子妃,为何要松开?”秦昭得逞,“谁让你穿宽松的衣裳,咎由自取。”   周云棠又气又恼,心虚得厉害,干巴巴地瞪了两眼后脱口就道:“你说你不喜欢我的。”   秦昭浓眉微挑,理直气壮地回她:“顾在调.戏自己的太子妃罢了。”   “你……”少女气得唇角抿了抿,果然,秦昭学坏了,以前绝对不对这么捉弄他的,咬牙看向他:“殿下变了。”   不是她以前爱慕敬重的太子了。   秦昭不甘示弱,也道:“你也变了。”   “不许学我说话。”周云棠话音带了气,想起以前呵护她的秦昭就觉得生气,顺口就道:“我敬重你,你却想玩我。”   “你应该说臣周云棠敬重殿下,殿下却只想玩臣,这句更符合你周世子的身份。”秦昭作势好心提醒,说话的时候,手探进更深处,握住更为细腻柔嫩的肌肤。   眼看着他要得逞,周云棠推开他,站起身道:“殿下罚臣便可。”   呦,恼了。   白里透红的桃花面上涌起牡丹的娇红,哪里有外间传言的病态,分明就是骗子。秦昭底气很足,手指在空中摸了摸,寂寞道:“孤不过顺你的意思让你成为真正的太子妃罢了,孤这么贴心,你怎地还来怨恨?”   “我……”周云棠哑口无言,快速地反应过来,低眉回想,确实,秦昭的做法已很仁善,按理宣平侯府是犯了大罪,抄家也不为过的。   殿内暧昧的气氛一扫而尽,剩下两人巴巴地对视几眼,秦昭不疾不徐地朝她勾了勾手指,话里带着浓重的威胁:“孤是不是太宠着你了?从小到大,你说的话,顾听之任之。现在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偏偏还很有理?”   话说开了,理屈的只有周云棠。   马车哒哒地走在街坊间,车轱辘压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外间的灯火开始亮了起来,车内显得更为昏暗。   车间过于沉闷,秦昭烦不胜烦,不顾傻伴读的意愿伸手将人拽了回来,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冷峻的面容这才淡了几分寒意,“你还想回宣平侯府?”   周云棠不敢说话了,更没有方才怨怼的样子,靠着秦昭的胸口就安静下来。   “想回也可以,我请陛下将爵位还给你们二房,回归到原位。”   “我、我不回去了。”周云棠成了被雨淋的小野猫,收回自己的野爪子,将自己的野性暂时收敛,秦昭说到做道,到时会连累胡不少人。   傻伴读可怜兮兮的,指不定就要哭了,秦昭这才觉得满意,装作满不在乎道:“不回去也成,太子妃的位置还是你们周家的,孤做事不会做绝。”   对于这些情分,周云棠是最清楚的,秦昭看似凉薄,骨子里极为重情分。   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做好被发现的后手,笃定秦昭不会把事情做绝这才大胆代嫁。   她也相信,秦昭为帝,必是一位赏罚分明的皇帝。   长安城是没有宵禁的,酒楼茶肆有的会选择彻夜开门,等的就是爱在夜间出门玩闹的客人。   到了街间后,马车停了下来,李晖在外询问:“殿下,您可要下车?”   车内传开一句轻哼,车帘旋即就被掀开了,两人慢慢走下马车。   李晖觑了一眼,发现太子神清气爽,眉眼隐着笑意,太子妃没有上车前那么高兴,甚至隐隐不悦。   他浑身一激灵,不敢再看,悄悄地退了下去。   没有宵禁的街坊都是很热闹的,长安城又是国都,番邦小国的百姓也常来游玩,带来各地精致的小玩意与把戏。 第53章 五十三 多子。   本朝民风开放, 又是大国之邦,利益周全,文学涵养下吸引许多胡人来访。   有条巷子内多是胡人开的店铺, 一到夜间,红色猩红的灯笼就照亮的半边天。胡人的酒水胭脂与衣裳都与长安不安, 长安女子内敛而端庄,而胡人不同,多数胡人女子爱歌舞, 善笙箫。   平口巷站着几名世家子弟,交谈间都是笑颜,周云棠缓步走近, 却发现是旧时好友,下意识就问秦昭:“殿下, 这是何故?”   秦昭睨她一眼,故作姿态,道:“周世子来京后久不露面, 就连各府邀请都回避, 长此以往,宣平侯府会被孤立。”   世家来往不易,虽说利益为上,但周云棠离京之前与世家子弟来往甚好, 一旦断了,对侯府总归不利。   周云棠这时万万不敢招惹他,闷声点头,靠近巷口的时候,几人相继走来,皆是震惊:“云棠、云棠, 还有殿下面子大。”   一人道:“瞧着你瘦弱不堪的样子,怎地病还未曾好?”   “能来京就说明好了很多,看来冲喜一事果是真的。元家姑娘的病好了不说,你的病也好了,果是八字契合,相辅相成。”   几人热切地靠近周云棠,男人间爽朗的气息使得她微微不适,出于本能地靠向秦昭,手无端碰到龙纹袖口,不经意就攥住了。   秦昭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袖口上那只死抓着不放的小手,下意识就拍开,眼看着小姑娘皱紧眉头,意有怨怪之意。   伯爵府的小公子将温慢悠悠地走来,眼见着弱不禁风的周世子重返平口巷,心中怔了下,而后,快速地冲了过去。   秦昭这才感觉自己的主意错了,周云棠掉进小狐狸窝里,肯定被吃得爪都不剩,他轻轻咳一声:“云棠身子不好,你们一身酒气离得远些。”   将温一脸诧异:“哪里有酒气,未曾开席,何来酒意,殿下莫不是自己先醉了?”   伯爵府的小公子与旁人不同,他是伯爷老来得子,往日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平日里不习惯与那些装腔作势的侯府公子在一起玩。小时候常跟在周云棠后面弟弟、弟弟的喊,后来被秦昭一拳头打跑了以后才不敢靠近。   周云棠朝他温柔笑笑:“阿温还是那么爱玩。”   “你和他很熟吗?”秦昭睨他一眼。   周云棠立即闭紧嘴巴,默然摇首,我和他不熟。   将温毫无知觉,反殷勤地凑到她跟前,“听闻你要去娶妻,那日我给你去开门,可好?我在元家还是有一席之地,到时给些小钱就成。”   众人也随之一笑,往一侧的酒肆里走去。   胡人酒肆规矩少,门窗也与本地不同,将温早早地就包下场子,勤快地围绕着周云棠转悠,秦昭看得不耐烦,眼睛一瞪,他就乖乖地离得远些。   酒肆空阔,掌柜是一花信女子,眼为蓝色,鼻子高挺,下颚尖削,一眼就让人想起异域风情。   周云棠初见这般貌美的胡人女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将温好心给她解惑:“胡人女子风情万种,是不是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这是这里掌柜,她们喜欢交际,爱做生意。很多夫人觉得她们抛头露面,可她们却不在意。”   “自己养活自己,也很好,至少不会仰人鼻息。”周云棠随口道。   说完,耳畔就听到冷哼声:“你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周云棠头皮一紧:“没有,说说罢了。”   掌柜亲自端了葡萄酒,置于周云棠身侧,眼光露出诧异,“小公子好样貌,你们常说人公子如玉,世间无双,不想竟然是真的。”   将温凑近后拍了拍周云棠的肩膀,大声道:“那是,云棠当年超过一众女子的,罗掌柜眼光真准。”   “将温。”秦昭不悦,肠子都快悔青了,旁人规规矩矩,就这将温出门没带脑子。   其他几人意识到太子的情绪后拉着将温靠边坐,离周云棠远些。   罗姬惯来观察,微微凑近小公子后陡然见到耳朵细小的耳洞,乍然一惊,恍惚明白什么,立即就笑道:“今日刚启了几坛好酒,去年桂花酒酿得不错,可要尝尝?”   秦昭随口允了,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唯独将温没有眼力见,就算坐在周云棠对面也要同她说话,问着这几年不在长安城的事情。   周云棠一一答了,等桂花酒来了以后,四皇子秦暄姗姗来迟。   众人起身相迎,周云棠也跟着起身,目光对上秦暄深沉的眸色。   秦暄兀自一颤,那双眼睛太过澄澈,碧湖水清澈见底,一览无余湖底锦鲤,脑海里闪过刹那的疑惑,最后将答案定格在‘周云棠’。   太子对周云渺厌恶颇深,是不会带她来酒肆同世家子弟饮酒。   再者,周云棠本就是在男儿间长大,对于这种情景是游刃有余,换作周云渺,必然会露馅的。   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随着落座后,周云棠悄悄打量他,想询问赵将军被杀一事,话在嘴里不知如何开口。   一侧的秦昭给她秦昭斟酒,仿若知晓她的心事一般,道:“赵将军的案子悬悬未落。”   周云棠觑他一眼,端起酒小小地抿了一口,小声说:“劳烦殿下了。”   听她疏离的语气,秦昭撩了酒盏,不耐道:“你劳烦孤的事情还少吗?”   周云棠缄默无言,对面的将温大咧咧道:“听闻元姑娘会些功夫,云棠成亲后会不会变成妻管严?”   秦暄蓦地转头,本想给她解围,却听太子开口:“将温你日后必定成为妻管严。”   众人一愣,将温呆道:“为何?”   “因为你小时候喜欢摘花,喜欢花的男子都会是妻管严。”太子道。   将温不服气:“那、那云棠还那花瓣洗澡,岂不是更是妻管严。”   “那、那、我就洗过一回。”周云棠羞得面红耳赤,那时年岁小,没有人告诉她男孩子不能用花瓣洗澡。   秦暄道一句:“或许香气扑鼻的男孩子更招人喜欢。”   “那倒是,就属云棠身上香气最多,多少女孩子喜欢跟他玩,不像我们身上一股臭味。”将温自我厌倦,脑海想起什么事情又凑到周云棠跟前,鼻尖动了动,“你身上还是那么香。”   秦昭面色铁青,一杯酒冲他倒了过去。将温被扑得满脸都是,周云棠忙从中说和,拿起帕子就要递过去,不想秦昭先夺了过去,慢悠悠地擦着自己沾到酒液的手,“将温,你何时有闻男人的癖好了?”   将温一怔,陡然明白话里的意思,傻气地笑了笑:“殿下想多了,我就想知晓云棠身上什么香味罢了,挺好闻的。”   “将世子还是正经些好,小心伯爷回去又收拾你。”秦暄借故道,余光却忍不住看向坐在一起的两人,太子将云棠带出来做什么?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们听说边境的事吗?”将温大咧咧地换了话题,杯中的桂花纯香扑鼻,见众人不说,他又道:“你们都知道了?”   周云棠给他捧场:“何事?”   “开战了呀,你不知道?”将温逮到一个不知情的人,叨叨地说了起来:“昨日我去兵部听了一耳朵,据说开战后,我军惨败,就等着援军。可是罗雄将军对边境不熟,有人担心会败。”   在这里坐的都是东宫一党,说话间也少了些顾忌,将温更是放开了胆子说,冲着周云棠就惋惜:“老侯爷战死后,就没得到便宜过。前有钟家,后有罗氏,我看就很悬。”   周云棠不知这些内情,与西夏的战役就没有听过,不少人说我朝战将不多,这才造就了父亲战神的往事,这么一听,想来又是不对的。   她轻轻抿了口酒,樱唇染着丹果的娇艳,无端添了分娇媚,秦昭目光落在那张小嘴上,道:“今夜不谈政事。”   对面的将温一抬首就见到周云棠的唇角,皱眉看了两眼:“云棠的唇角好像很……”   想了想,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秦暄借机瞪他一眼:“能不能不要总是盯着云棠。”   将温悻悻道:“谁让他坐我对面,眼皮一抬就看到了。”   秦昭忍无可忍,起身道:“时辰不早,孤回宫去陪太子妃。”   周云棠不敢继续坐了,放下酒杯跟着起身附和:“母亲担忧,我也先回府了。”   大堂内气氛忽然凝滞下来,罗姬端着葡萄酒走来,眼见气氛不对就来说和:“公子这是要走了吗?”   旁人都知太子身份,唯独店家不知,其他人跟着附和几句,罗姬淡笑:“原是回府陪夫人,是该早些回去。这位小公子也是回府陪夫人吗?瞧着您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应当没有娶妻。”   话说完,目光落在两人腰间上,模样相似的香囊,一黄一红。   “店家笑话了。”周云棠给自己下台阶,眼见着太子不悦,她匆匆就离开。   现在不比当初,十三岁的女人家与十六岁的截然不同,店家想必是看破她的身份了。   周云棠一离开,秦昭也跟着走,将温奇怪道:“我怎地感觉他们二人不对劲。”   秦暄眄视他,接过罗姬递来的酒就大口饮了,罗姬笑意更深,“哪里不对劲,不过是感情好罢了。”   将温想当然也是这样,太子与周世子是出名的感情好,形影不离。   月色皎洁,巷子里的灯火红若烟火,一步一盏小灯,不少人都站在灯下望着,周云棠走近一盏孔雀样式的灯,仰望着尾羽。   平口巷日日如此,年年不变,成了长安城的晚间的一道独特的景色。   不少人都会在过来玩,感受异域景色,周云棠初次来这里,见识到热闹后心中也向往,店家在这时走了出来,“小公子买胭脂吗?”   胭脂?周云棠退步去看,店门一侧贴着胭脂的字迹,原是这样吸引客人的。   她想了想,买些送去昭平侯府,也算加深世人对两府亲事的好感。   “您带路。”   店家欣喜,引着小公子往里走,给她介绍道:“这里的胭脂花钿与长安城本地不同,还有些精致的小玩意,买来送姐姐妹妹也很有意思。”   秦昭出来的时候就见不到人了,内侍指引着进入一间胭脂铺,进屋就瞧见那抹俏丽的影子。   店内胭脂样式多,柜台上还放着宝石发簪,单股为簪,双股为钗,精致生辉的首饰让人眼前一亮。男人走近后看了两眼,却见他的傻伴读在挑胭脂,选来选去看中了大红色。   果然是傻的。   “这里的胭脂适合胡人女子,你的元姑娘不喜欢。”   店家笑道:“公子以偏概全了。”   秦昭脸色涨得通红,眼看就要动怒,周云棠拉着他到一侧选玉饰,“生气不好,您喜欢哪个,我送您。”   秦昭眄视她:“要你多话。”   “好了,莫生气,白了头。”周云棠想着一枚玉花生的配饰,摸着红色的花穗,道:“公子可喜欢”   “不喜欢。”秦昭嫌弃。   周云棠讨好他:“你多看一眼,玉质剔透,花穗为红,寓意很好。”   店家不知两人的关系,但小公子是在讨好男人,他从中劝解道:“小公子说得好,花生寓意多子,公子可以试试。”   “多子啊。”秦昭意味深长道,余光还不忘扫了一眼踌躇的小姑娘,冷笑两句:“多子很好的,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不不不,换一个。”周云棠脸皮子发烫,迅速将玉花生摆回原来的位置,转手就要去拿一侧的玉元宝。未曾想,秦昭偏偏与她过不去,抢过玉花生就塞到她的手中,傲气道:“孤送你,不许丢掉。”   “你、我不喜欢。”她要哭出来了。   秦昭嗤笑,“多子多福,太子妃应该识趣些。”   周云棠修长的玉手攥住冰冷的玉饰,唇角抿了抿,到底没敢吭声,默然地将东西塞进腰间的香囊里。   店家这才注意到两人相似的香囊,下意识想到什么,殷勤地给两人介绍金簪步摇。   秦昭认真地挑选起来,周云棠在东宫里多是素净,去见皇后的时候也只戴了步摇,显然是对这些兴致不大。   周云棠默默地跟着后头,眼见他选女孩子家的东西后心口一跳,立即惊醒道:“殿下这是要送何人?”   “你能挑胭脂送元家姑娘,我也能选步摇送后院夫人。”   秦昭依旧是一副自我傲气的样子,听得店家直摇头,这位公子心思太大了些,再观小公子紧拧眉头的样子下意识就道:“公子,可要问问这位小公子的意思?” 第54章 五十四 胡裳。   秦昭明显是孩子脾气, 周云棠心中明白,面上浅笑不断,顺手拿起牡丹宝石的步摇递到秦昭面前:“我喜欢这个。”   “不好看。”   周云棠觑他一眼, 暗道不讲理,望向案上的时候, 店家递来一支石榴发簪,热情推荐道:“石榴也是不错,寓意好。”   石榴?她怔了下, 身侧的男人笑出了声,接过石榴发簪就想插入发髻,抬了手却发现傻伴读束发, 发簪没有用场。   店家眼光四路,耳听八方, 识趣道:“楼上有衬衣裙裳,都是我们花费心思做的,与长安城的有些不同。”   胡人女子爽快, 衣襟更是不同。秦昭兴趣满满, 牵着周云棠就往二楼走:“去看看。”   “殿下,怕是不妥,外间那么多人呢,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周云棠粉面殷红, 灼灼妩媚,心底是很抗拒的。   然而殿下不听她的劝,拉着她的手反而紧了些,“殿下,小孩子心性不可取。”   面前的男人就这么停下脚步,回头睨她一眼:“你说孤变了, 孤就让你体会体会。”   周云棠皱眉:“可我不想试,殿下强人所难。”   “太子妃说什么,孤没有听清楚。”秦昭故意竖耳。小姑娘嘟嘟嘴,一声不吭了。   小骗子,还是有办法收拾你的。   二楼多是成衣,风格不同,样式奇特,衣料也很精美,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昭素来不知衣裳好坏,只知合适与否,想到周云棠艳丽的容貌、纤细的身侧后,果断选了一件红色的。   周云棠磨磨唧唧地换上,腰间衣料紧贴,露出楚楚腰肢,与澜袍截然相反,裙摆逶迤。袖口似莲花,肩膀处却很合身。   二楼卖成衣的是一女子,见到周云棠贴合的衣裳后惊讶道:“夫人相貌着实惊艳,穿着胡裳更似我们胡人了。我给夫人梳发,如何?”   “可。”秦昭爽朗答应,将方才的石榴发簪递给去,“就用这个。”   周云棠欲哭无果,狠狠瞪了一眼发簪上的石榴,这才慢吞吞地跟上女子的脚步。   两人在换装,秦暄也出了酒肆,想要离开的时候,陡然看到胭脂铺外的李晖,忍不住上前询问:“殿下去铺子里了?”   “进去了,四殿下可要去?”   “进去看看。”秦暄抬脚进去,身后传来将温的声音:“殿下,你去女人家的铺子做什么?”   太子一走,众人都感知不自在,早早地就散席出来,将温动作快,先一步出店就见到四皇子往胭脂铺子跑。   小跑近前后,就见到太子的近臣李晖,下意识就明白过来:“太子进去了?”   李晖生无可恋地点点头,这么些个祖宗怎么甩都甩不掉。   秦暄也厌恶这些人跟着,转身就要走,将温不肯,拉着他就进去,“我们去看看殿下买些什么。”   秦暄不肯,将温生拉硬拽地将人拉进去,朝里面看了一眼,并无殿下的影子。   店家这时迎了过来,“两位公子要看些什么?”   将温就是一好奇鬼,想到不想就问道:“可见一俊俏公子进来?”   “您说是何人,小店来了不少俊俏公子。”店家好笑,不止俊俏公子,还有女扮男装的俊俏小公子。   秦暄扬首向二楼看去,道:“二楼是成衣?”   “公子必然是来过的,二楼确是成衣。”   “将温,我们回去吧。”秦暄明了,太子必然是带着云棠去换衣裳了。席面上将温将云棠当作男子来对待,言辞间多多少少让太子心中不快了。   大堂内的声音传至楼上,周云棠心内一惊,梳妆女子按着她的肩膀,巧笑道:“夫人紧张作甚,胡人装束与你们不同,民风开朗些,夫人换上必然好看。”   女子双手很巧,几息间将长发挽作发髻,远山眉更是添了几分端庄,她描眉笑了笑,“夫人很美。”   胡人女子多开朗,热情如火,没有本朝女子的端庄雍容。而铜镜中的女子端庄雅致,换上胡裳后反觉得更加娇媚。   石榴添了分异域风情,红火若牡丹倾城,雅致如桃李芬芳。   周云棠凝望着铜镜内的容貌,弯眉浅笑,更是风情万种,她感激道“你的手很巧。”   “夫人扮做男子颇有经验,但应该知晓这里是瞒不过去的。”女子指甲落在周云棠的耳朵上,好心告诉她:“这里细细一看就知是男是女。”   周云棠也不觉抚上耳朵,大婚前特地做的,未曾想这些细节竟成了无法回去的漏洞。   出了雅间后,秦昭并不在,她看了左右几眼,女子引着她走下楼梯。   秦昭站在大堂内,不仅有他,还有秦暄与将温。   秦暄一眼就认出来,倒是将温瞪大了眼睛,迈脚之际,秦昭悄悄伸腿,绊得他摔了一跤,就这么跌在周云棠的面前。   “谁、谁使炸……”   将温迅速爬了起来,美人在前,来不及去查清谁绊住他,朝着胡服女子看了一眼,怪道:“胡女风姿绰约,竟胜过我朝佳人。”   秦昭却道:“这是我的夫人。”   店家在侧,话不好说明。   将温愣了下,恍然大悟,“难怪瞧着几分眼熟,竟是太、竟是您的夫人,怎地和云棠长得这么相似。”   识清人后,他规矩地错开眼睛,心中狐疑,兄妹二人太过相似了。   不过,太子妃样貌更为精致,胡服靓丽,风情万种。   周云棠微微侧眸,不愿欺骗这个傻子,转身走到秦昭身后,低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急甚,孤带你去看看长安城的夜景。”秦昭桀骜,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在将温面前晃了一眼后才走出店铺。   将温一口气没喘过来,嘀咕了半晌,拉着四皇子就问:“太子妃来了,云棠哪里去了?”   秦暄心中沉沉,脸上不好显露出来,模棱两可地应付道:“多半是回去了。”   “回去?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云棠一走,太子妃就来了,兄妹二人说好的?”将温还是无法理解太子妃突然过来的事情,不过片刻的功夫,走得太快了些,太子妃来得也准。   秦暄朝他看了一眼,心中也很可怜他被太子耍得团团转,但是没有办法,太子的占有欲比旁人强了太多。   平口巷内不少新鲜的事物,许多官宦夫人姑娘不愿来这里,胡人的民风规矩与长安城不同,尤其是胡女抛头露面,闺阁夫人不能认可这点。   周云棠上了贼船后,就想不出下船的理由,唯有认命地跟着他慢慢走着。   巷内不少女子在叫卖,笙箫不断,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与众不同的氛围,不知不觉闻到一阵炙烤香味。   一间酒肆前架着篝火,上置烤架,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周云棠在父亲的地理志看到过,胡人多爱烤肉吃,她拉着秦昭走过去,“殿下,试试?”   秦昭却道:“不干净,回宫吃。”   “不吃不喝,您来这里做什么?眼睛都看得疼。”周云棠不甘心,悄悄地抽回自己的手,眼看着就要逃开的时候传来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将温来了。”   她咬牙顿住脚步:“真烦。”   秦昭跟着附和:“这人确实很烦。”   傻伴读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着实有趣,他伸出尾指勾住她的指尖:“乖乖听话,回去吃。”   闻着香味,垂涎三尺,周云棠丧气,转身就看到将温就像狗皮膏药样跟了过来,秦昭还重复她的话:“真烦。”   她:“……”都烦。   将温不自觉地走过去,闻着香味就勾动肚子里的馋虫,殷勤地邀请道:“殿下可要去坐坐?”   周云棠皱眉:“这是你的铺子?”   将温腼腆一笑:“正是,太子妃见笑了。”   周云棠干瞪眼,难怪秦昭说不干净,原来平口巷里也有假货,将温就是正正经经的假货。   秦昭望着梢头上的明月,“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将温可惜,但见太子妃对火上的烤肉感兴趣,不免好心道:“娘娘若喜欢,改日送一份入宫。”   “不用,东宫有庖厨。”秦昭冷硬拒绝,眉梢微扬。   店前光色不明,灯笼在空中摇曳,光色忽明忽暗,衬得秦昭冠玉的脸阴晴不明。   周云棠不知他为何生气,还是选择迁就为好,朝着将温感激道:“将世子客气了,我们先回宫,改日再来尝尝。”   听着温温柔柔的语气,将温心中的疑惑更深,兄妹二人的性子也是一般而二,善解人意。   太子不肯,他只得跟随两人离开平口巷,目送他们登上马车。   马车在黑暗中渐渐消失后,他才同秦暄说真话:“我今日是不是哪里得罪殿下,他为何总是瞪我。”   “不知,你好自为之。”秦暄也不多话,唤来小厮,将温拉住他:“赵德芳的案子有进展了,他是被熟人所杀。”   秦暄转身,袖口的暗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随着他的身子而停下,落回原形,“早就查出熟人,怎地还有变化?”   “查出不假,今上的态度让人迷惑,他好像急于结案。”将温敛下笑意,引着四皇子往暗中走去,悄悄说道:“我那日去禀明案情,陛下不快,随意看过几眼后就说赶紧结案。”   “陛下对此案应当不在意,毕竟赵德芳是自作孽。”秦暄道。   将温立刻否定,“不,我觉得此案与陛下有关。”   ****   东宫马车缓缓地走在街市上,周遭漆黑,马车内显得憋闷,车帘一角被悄悄掀开,探出周云棠的小脑袋,她贪婪地呼吸着车外的气息。   坊间灯笼不多,更不见人走过,家家户户早就闭门安置。   车内的秦昭摸着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好奇道:“你怎地学会咬人了。”   周云棠憋屈,沉闷不说话,喘过气来后才感觉到齿间铁锈的味道,好似咬破了。   本该有理的人,陡然又没了道理。   秦昭瞧着伏在窗口的身子,长臂一捞就将人捞了回来,“牙尖嘴利。”   周云棠浑身一抖,几乎出于本能地将自己嘴巴捂住,警惕地望着他:“嘴巴疼,不亲了。”   “不亲嘴巴。”秦昭唇角微勾,将人按在怀里后就咬上小巧的耳垂,语色阴沉了不少,“离那将傻子远一些。”   怀中人嘶嘶两声后渐渐安分下来,小嘴巴不忘回话:“将家可是您拉拢的对象。”   朝中不少人目前都在观望着,也有被肃王拉进混水来的,昭平侯就是其中一例。将家则是拉都拉不进来的,将伯爷更是老奸巨猾,得了宝贝儿子后宠得无法无天。   将温在刑部任职,是查案断案的好手,算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秦昭‘泄恨’后就坐直身子,拿眼睨她,“将温是不错,可肃王也盯着不放。”   “可要我帮您?”周云棠眼睛一亮,今日与将温再见,可见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若是加以利用,也是不愁的。   将温代替不了将伯爷,但他若是从中努力,将家也会帮助东宫做事。   秦昭看透她的小心思,不免嗤笑:“你能做什么,以色诱之?还是喊几声将哥哥,他就像小时候那样乖乖替你办事?”   傻伴读从小就不是安分的主,仗着一张小脸到处哥哥、哥哥的去喊,就引得将温这种色胚上当。   “将温不好色,诱之无用,兄弟情分犹在的,殿下莫要多想。”周云棠义正辞严,忽而想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小眼睛眯了眯,看着秦昭嘲讽的神色后就抿了抿嘴巴,小声道:“殿下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你是不是脑子有个缺?”秦昭拿手戳戳她的额头,稍稍用力就看到红色的印记,自觉将手收了回来,一本正经道:“少看好你自己,若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孤会要你?笑话。”   周云棠坐在他的腿上,暗自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便道:“不如就这样,您放我走,臣做您的左膀右臂,为您去将家筹谋,可好?”   “筹谋不成,再给将温做夫人,孤见你还得唤一句将夫人。”秦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一句话就将窗户纸捅破,将话说到绝境。   周云棠耷拉着脑袋,“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您让我怎么做?”   “坐在孤的腿上了,还指望坐什么?”秦昭抬手在她腰间拍了拍,“得寸进尺,得意忘形,自食恶果。”   周云棠哑口无言,心有不甘,咬咬牙齿后推开秦昭,自己坐在一侧,正经道:“我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秦昭恼了,眼中光色一片深沉,“什么位置,周云棠还是太子妃?” 第55章 五十五 坏了。   要命的问题尤其麻烦, 周云棠斟酌道:“坐在殿下身侧的位置。”   秦昭冷哼:“算你识趣。”   马车过了重明门,在黑夜下走得快,直接在明德殿外停下, 秦昭照旧不下马车,目送着少女缓步走入, 脑海里想起外祖父的劝告。   过度昏暗的光色里看不见,恍若置于身无尽的黑暗中,沉寂许久后, 马车在崇政殿外停留。   他掀开车帘,殿内灯火通明,陛下似乎还未曾歇息。   思虑不定之际, 殿门打开,走出一男子, 身披道袍,手握浮尘。   “哪里来的道士?”   李晖也顺着太子的视线去看,确实是一道士, 观他匆忙的脚步, 才道:“应该是陛下召见的。”   秦昭阖眸,再度陷入黑暗中,冷声道:“捉了他,孤要亲自见他。”   李晖犹豫道:“这是陛下的人, 捉了不大好。”   “你捉不住是你自己的事。”秦昭不耐。   李晖半晌不敢言语,沉思一番后,自己领着人悄悄跟了上去。崇政殿内外都是陛下的人,半夜过来的道士必不简单。   李晖跟上去的时候,太子抬脚进入崇政殿。   皇帝服药歇息入睡了,殿内外充斥着苦涩的药味, 宫人内侍都巧步挪了出去,内侍长伺候在侧,眼见着太子进来,他笑着过去行礼。   “殿下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白日父皇身子不适,孤不放心,特来看看。”秦昭双眸深沉,嘴角弯着一抹清淡的笑,像极了春风,可又感觉到冬风的凛冽。   内侍长闻着话音就感觉出不对劲,尤其是太子身上的寒意,他择优回答:“殿下孝心可鉴,想来陛下会高兴的。”   “内侍长跟着父皇多少年了?”秦昭不走,反选择一处坐下,慢悠悠地同内侍长话起家常。   半夜而来,必然有事。内侍长又不是酒囊饭袋,这个时候不敢掉以轻心,全心应对,“臣跟着陛下二十年了。”   “二十年,孤不过也才二十岁罢了。”秦昭笑了笑,铜枝灯下的容颜被镀上一层光色,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殿下说笑了,伺候陛下是臣的荣幸。”内侍长笑言。   秦昭直直地望着他:“时辰不早,孤回东宫。”   内侍长脊背生寒,忙道:“臣送殿下。”   两人一道跨过殿门,秦昭的步子踩着很慢,悠悠然然,内侍长内心甚为煎熬,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走动着。   坐榻至丹犀处不过数步,太子走出了百步的时间,走过丹犀后,太子又道:“当年给孤赐婚之际,你可知陛下的心思?”   内侍长一怔,“您的意思是?”   “宣平侯为国捐躯,陛下赐婚也是常理。”秦昭仰望天际,那时他不过三四岁,懵懂无知,直到后来见到周云棠才知有这么一桩亲事。   太子说话不明,内侍长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回答,隐隐嗅出几分味道,他揣测道:“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没事,孤问问问,内侍长止步。”秦昭施施然摆手,话说完就大步离去。内侍长目送他离开,转身回殿,内寝传来陛下的呼唤声。   未经多加思考,他疾步跑进去,“陛下怎地醒了。”   龙床上的皇帝满头大汗,双手紧抓着身上的被衾,双眸浑浊无光,五官狰狞,内侍长吓得止步,小心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半晌没有回应,抓着被衾的手缓缓松开,登时就睁大了眼睛,朝后直直地躺了下去。   内侍长吓得自己都没气了,朝外大喊:“宣太医、宣太医……”   ****   宫道蜿蜒,看不见尽头,若不是熟悉的人,十之八九会迷路。   云枯子道长就是这么迷路了,被人直接引入不知名的角落里,又被人直接敲晕,醒来后就置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上坐一位神色阴沉的男人,手中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品鉴,宫中贵人多如牛毛,他不敢放肆,徐徐打量着男人。   打量许久,也未曾发现端倪,倒是发现男子五官与皇帝略微相似,他小心地爬起来,“殿下寻草民有事吩咐?”   “无甚大事,就是问问你入宫做什么的。”   云枯子心中起疑,手中浮尘更是不知去处,谨慎回道:“陛下身子不适。”   男人手中的茶盏被搁置在桌上,徐徐抬眸,一双眸子似刀锋锐利,“哪里不适?”   “梦魇缠身。”云枯子哆嗦道,男人气势太强,压根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你怎么治的。”   “草民研制了些丹药,陛下心魔过重。”云枯子觑男人一眼,害怕自己被人灭口,忙添一句:“不是什么大病,宫内太医也可以治。”   男人神色不缓,反多了些阴鸷,吓得他心口砰砰跳,冷汗丛生,“殿下,陛下身子是久病,日夜不宁,并非是恶疾。”   一个人长久睡不到觉,再多的补药也无力回天。   “原来是这样,陛下因为什么日夜不宁。”男人发话。   云枯子胆小,被男人这么一恐吓,什么话都说了出来:“偶尔听出这么几句,什么侯什么周,具体也不敢多问。”   男人摆摆手,“今夜就当作什么都发生,你泄露了陛下的秘密,我不会杀你,但是陛下会。”   云枯子浑身发颤,一个劲地叩首行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秦昭不耐烦地让李晖带着他离开,胆小如鼠,不知背后是谁举荐他来的。   李晖照着原路就人送回去,另外派人一路跟随。出了宫门后,马车就向城北走去。   马车在平口巷停了下来,云枯子提着包袱下车,同熟悉的人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了将温的酒肆,要酒要菜。   酒足饭饱后就去客栈休息,翌日清晨离开长安城。   侍卫一路跟随至平云山下,再度跟到了山腰上,进入道观。   道观立在山腰,以石为门,坚固挺拔,左右都是山壁,门一旦关上,就隔绝了里外,成就一方天地。   云枯子带了不少烤肉回来,分给了观里的小道士们,提着一盒酒肉去找师父。   道观建有百余年,往日无人问津,更没有香火。云枯子行骗惯了,没成想能骗到皇帝,乐哉乐哉地告诉自己的师父云天道长。   云天不惑之龄,接过食盒后就吃了起来,一面道:“不要出去了,静心待上半月。”   云枯子觉得奇怪,“为何不趁热打铁。”   “懂得惜命。”   云枯子咬了一口猪肘子,脑海里想起昨夜凶神恶煞的男人后,猪肘子突然就没了味道,应该要惜命。   ****   明德殿庄严冷清,比起含秋殿更为奢靡,前面是正殿书房,隔着石桥就是寝殿。   石桥是在池塘上,走过的时候还能看到碧清水下的锦鲤。   景色宜人,气氛也让人愉快安心,周云棠一夜醒来后感觉浑身舒畅,宜云伺候她梳洗,早膳尤为精致。   吃了碗莲子粥后,秦昭就来了。   身上还穿着朝服,步履缓慢,边走边看,就像走在街市上一般。   周云棠很自觉地起身,让人去置办碗筷,秦昭饥肠辘辘,顺手就接过她的筷子,她忙道:“殿下,那是我用过的。”   “不自称妾了?”秦昭冷哼,随手就筷子就放下,整个人就像是从寒冰里捞出来的,吓得寝殿内的宫人都不敢喘气。   周云棠丝毫不畏惧,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她也就不需害怕了,就当自己给他做伴读了。   宫人在场碍事,她挥手示意她们离开,自己接过宜云递来的干净碗筷,一面盛莲子粥一面道:“殿下怒气冲冲过来,是有不高兴的事了?”   “看见你就不高兴了。”秦昭心里藏着事,语气也不大好。   “原是这样,那您为何过来?”周云棠笑意盈盈,眸色皎洁,若明月银辉。不仅故意气这个骄傲的男人,还故意靠近他,凑至他的面前,呵气如兰:“殿下,说句心里话你不会掉块肉的。”   “周云棠,你会后悔的。”秦昭捏住那张送上门来的小脸,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口忽而漾过一阵暖意,舒服、没有压力。他感觉到一股自在,使劲掐了掐小脸上的嫩肉:“你这个犯错的人,还笑得出来?”   “信不信我咬你。”周云棠凶神恶煞地怼一句。   秦昭莫名愣了下来,多年前周云棠也气呼呼地这么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再生气、再生气、我就、我就咬你。”   年少不知愁,他恍然笑了。   周云棠将粥碗放置在他的面前,敛了笑意,正色道:“有何事吗?”   “边境军情传来,西夏国主直接开战,打了我们措手不及。”   周云棠坦然地坐在他身侧,想起将温说的趣话,猜测道:“罗雄是不是会败?”   “十之八九,陛下昨夜昏迷不醒,想来是就是听到了消息。”   “将温怎地提前知晓?”周云棠奇怪。   秦昭喝了两口粥,抬眼就见到傻伴读一双睁大的眼睛,漆黑分明,夏日荷叶上晶莹的露珠,伸手一摸,就滚落在地。   他又不高兴,“将温有自己的渠道罢了。”   “哦,殿下又不高兴了,那我说几句殿下高兴的事情。”周云棠夹起一只虾饺放在他的碟中,故作神秘道:“皇后昨日说要废太子妃,我想着,不如给您换一位。吴晚虞可好,吴家姑娘端庄秀雅,还会讨好皇后,温柔可人,男人都会喜欢。”   秦昭这才想起皇后昨日哭着离开明德殿的事,对于周云棠的手段也略微了解,危言耸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皇后耳根子软,说甚都听,他夹起虾饺咬了一口,鲜香的口味,随口道:“太子妃换人,孤就告诉陛下周云棠怒扮男装。孤用惯你了,不想换。”   用惯?周云棠眯眼,“您这是将我比作东西?”   秦昭拍拍她的后颈,温柔对视:“云棠,你难道是东西吗?”   “我、我自然不是……”周云棠及时闭上嘴巴,身侧男人笑意难掩,就像小偷得了宝贝一般。   弱冠的年岁,小儿的头脑。   她不在意道:“我不是东西,殿下高兴就成。”   秦昭目光颤了颤,心口沉闷地厉害,大方地揽着傻伴读的腰肢,寻到她绵软的耳朵舔舐。   周云棠登时就怂了,窝在拿人的胸口处,嘴巴闭得紧紧,实在惹不住的时候不怕死的时候说一句:“殿下,你就是喜欢我。”   秦昭一怔,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了,咬着那块嫩肉也不松口。   气温陡然间升了上来。   周云棠嘴快与秦昭说惯了嘴,以前假扮云渺的时候还会隐忍,昨夜捅破窗户纸后就不想拘束自己。   现在,后悔莫及。   以前的秦昭,可不会说动嘴就动嘴的。   她想哭了。   ****   早膳用得温馨,食案上的点心留了一半,周云棠拿起一块狠狠地咬了一口,就当作是咬太子。   秦昭瞧着她那股凶狠劲后不觉一颤,好心提醒道:“女子就该温顺些,你这般不会有人喜欢。”   “妾就是这般,您不喜欢去找钟良娣,还有吴家姑娘。”周云棠不平,摸着自己被秦昭虐待的耳朵,皱眉发出自己的不满。   “钟良娣前几日送了件外袍来了。”秦昭抚了抚身上崭新的衣袍,眉梢眼角都是欢喜,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很多。余光装作不经意间扫向身侧逞凶作恶的小女人,果然,脸色变了。   他正得意,小女人就从他腰间拽下香囊,睨他一眼:“香囊坏了,妾给您补上几针。”   “分明是好的。”   周云棠变作冷硬,“妾说坏了。”   方才还是绵软、任人揉捏的模样,陡然间变成淡漠肃然的太子妃。   秦昭心中空落落的,凝望她一番,李晖在外喊话:“殿下,皇后娘娘请您挪步去中宫。”   “殿下去吧。”周云棠大方道,眯眼浅笑,眉眼弯作柳梢头上的月牙。   秦昭感觉一股不对劲来,伸手就想夺回自己的香囊,周云棠侧身避过,笑吟吟道:“坏了。”   “孤晚上来取。”秦昭给自己下了台阶,低眸望着自己的袍服,用手掸了掸,淡然地大步离开。   太子一走后,殿内就安静下来。   太子妃摇晃着手中的香囊,唤来宜云,直接丢给她:“丢进池塘喂锦鲤。”   宜云震惊,“这是殿下日日不离身的。”   周云棠嗤之以鼻,“不好看,与殿下身上衣服不搭,不如丢了好。”   宜云是太子的人,哪里敢当真扔了,默然退出殿去,悄悄使人给太子送了过去。   那厢太子步入中宫,两侧的宫人内侍都不敢吭声,里间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的声音。   李晖耳朵尖,立刻就听了出来,给太子解释道:“好像是吴家姑娘。” 第56章 五十六 小小秦昭。   吴晚虞是中宫的常客, 皇后喜欢她娴静淑雅的性子,又得意于她会哄人的小嘴,久而久之, 就爱将人唤进宫作伴。   并非是什么秘密,秦昭大多数的时候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日这个唤他过来是有很明显的意图, 不待二话转身就离开。   李家知晓宣平侯被害而秘不发声,就注定不会接纳周家女儿做太子妃。   太子来去匆匆,李晖特地入殿告罪。   皇后拉着吴晚虞的手就大高兴了, “太子忙些什么,听说昨日还出宫去了?”   李晖小心应付:“陛下身子不好,殿下忙的就多了些。”   太子能干, 皇后这才消了些怒火,拍了拍了吴晚虞的手背:“改日你再进宫。”   意思太过明显了, 李晖听得更是眼皮子一跳,皇后真是拎不清。   “臣女这就告退了。”吴晚虞笑容俏丽,起身行礼, 发髻上的海棠步摇微微动摇, 簪头上的红宝石更是熠熠生辉,透着大家闺秀的贞静娴雅。   样貌好、性子好、家世更好,还懂得察言观色,皇后越看越满意, 想起昨桀骜不驯的太子妃就气得胸口疼,等吴家姑娘走后就亲自再去明德殿。   出中宫的吴晚虞瞧着皇后车辇往东宫驶去,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眸子里的笑意慢慢淡去,瞬息被寒冰取代。   贴身婢女吓得低眸不敢说话,吴晚虞扶好步摇, 慢慢走向宫门。   在重明门口,晋国公坐在马车上等候。   父女二人见面后,晋国公先问皇后的态度,吴晚虞浅笑:“皇后还是老样子,倒是太子竟然过门不入。”   “太子宠爱周云棠不是秘密,对着太子妃也会多看几眼。”晋国公很平静,太子当年因皇后替换周云棠一事暴打四皇子一事还历历在目。   马车哒哒起步,吴晚虞却换了话:“钱家是何动静?”   晋国公笑意微敛,道:“钱泽在外居住的院子里找到了绣帕和女子的书信,钱家有理,人不回来才有理由去上门要人。”   语气中透着自信,说完以后就觉得畅快,“宣平侯当年猖狂,压我吴家一头,如今我能让他死不瞑目。”   吴晚虞体会不到那股恨意,想得更为深远,“父亲莫要掉以轻心,贵妃也知晓此事,一直隐忍不发,总觉得有些古怪。”   太子妃与周世子相貌尤为相似,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太子不是好色之人,对太子妃的爱护来得很奇怪。   “太子鲜少在含秋殿过夜,如今突然将人挪来明德殿,像是在提防什么事情。”她不敢贸然出手,太子妃的位置固然诱人,可要是错了,就别想拉下周云渺不说还会失去先机。   马车离开宫门,缓缓步入街市,吵闹声更是大了不少,熙熙攘攘的行人在店铺前徘徊。   叫喊声传进车内,晋国公的眉头狠狠皱起来,“贵妃多有顾忌,明摆着就是一件铁案,无需惧怕。”   晋国公成竹在胸,自家女儿也说不得二话,只添一句:“还是小心为上,再过几日就是周元两家的亲事,您选何日动手?”   “昭平侯膝下一女,抢来抢去被病秧子占了去,也不知能活到几日,指不定冲喜就冲过去了。且等侯几日,我与钱家商量商量。”晋国公整个人都很轻松,就像是铁板钉钉,一点都不会出错。   ****   皇后去明德殿后,半道遇到从皇帝处出来的贵妃,两人相遇后,皇后就改了主意,去崇政殿见皇帝。   周云棠得了轻松后,躺在榻上午睡,黄昏之际,赵家悄悄传了话进来。   云氏拿着信屏退伺候的宫人,周云棠接过书信,大致看了一眼,道:“原来赵将军把将士孤儿安置在平云山的道观里,这些年来送衣送食,如今赵将军惨死,赵家无力供养就想周家出银子。”   “那也成,我去安排,让人去隔三差五买些还衣裳食材送过去。”云氏接过话来。   周云棠趁着无人发现就将信烧了,灰烬撒在盆景中,一切妥当后才吩咐道:“夫人去安排,我很放心,此事就不必告诉母亲。另外你让人去打探下孩子多大,若是年岁大了就安排出山做些伙计,小的就送去学堂,不必躲在道观里。”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道观虽好,可与世隔绝,终究不如常人自在。   云氏都听进去了,亲自去拿了银子,吩咐人去办事。   晚间的时候,太子照顾陛下歇在了崇政殿。   接连两三日,秦昭都没有回东宫,周云棠到底放心不下,亲自去了一趟崇政殿。   太子与肃王都在,就连贵妃皇后都跟着守着,皇帝身子每况日下,药石无灵。   宣平侯府的亲事在即,周云棠去皇帝榻前见过一面后就回到东宫,道观处有了消息。   办事的是一小内侍,唤明来,识得几字,模样清秀,跪在殿内禀话:“道观里有观主云天,还有二十几个孩子,大的有十五,小的不过五六岁。奴说明来意后,观主不肯将孩子给我,非要世子亲去才成。观主说这么多年都是赵家养孩子,突然将孩子接出去,他不放心。”   “原是这样,那你去安排一趟,明日我去看看。”周云棠斟酌道,都是些孤儿,观主的话也有道理。   明来叩首,道:“奴这就去吩咐。”   云氏不放心,“让二姑娘去趟就成,你是太子妃,太子知道会多想。”   “无妨,这些事我还能处置的。”周云棠依靠着贵妃榻,身上盖着薄毯,纤细的手腕上带着珊瑚手钏,白肤红雪般的耀眼。   以前的时候,她还带着人去昭应县办事,自己一人在深山老林子里过夜,现在不过是去上山罢了。   “您同殿下说一声。”云氏建议。   周云棠精致的远山眉上扬起靓丽的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太子最近不会来寝殿的。”   皇帝这些年的偏心让秦昭对他没有多少父子情分,肃王为长,若不是一帮子立嫡的老臣撑着,早就换了储君。   秦昭的太子储君位看着来的很简单,可背地里付出太多的汗水,旁人休息,他在苦读。   当年半夜她一觉醒来,外间的灯火还在亮着。   贵妃的母家无权势,皇帝将肃王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肃王未及弱冠就封王赐府邸。   人人都知皇帝偏心,只能干看着,太子的地位就处于劣势。   秦昭留着照顾皇帝,显然是在躲着她。   云氏坚持已见:“您说一声为好。”   “好,你去问问殿下今日可回来用膳,我给他准备晚膳。”周云棠懒散,心头去了大事后整个人就轻松不少,懒得动弹。   太子爱来就来,不来也不勉强。   午后阳光很暖,照射进殿后整个人都觉得懒懒道,裹着毯子不到片刻就睡了过去。   明德寝殿内处处都是秦昭的气息,男人的气味与女子不同,少了一股清香,多了些醇厚。   熟悉的气息就像是一层厚实的外裳,穿着暖人,心口舒服,也觉得很安全。   周云棠睡过去后不到片刻就‘醒了’,睁开眼睛,面前光色黯淡,榻上只她一人,外殿似有灯火照耀。   轻轻走下榻,就瞧见秦昭于灯下伏案。   原是一梦。   她悄悄地靠近,小秦昭就睁大了眼睛,义正辞严道:“你身子不好,晚睡会长不高的。”   周云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后脑,再观秦昭,好像比她高了不少。   果然,梦里的秦昭都是这么自傲。   她巴巴地靠坐过去,将秦昭挤开,不仅如此还伸手去揪他耳朵,肃声告诉他:“殿下,你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男人。”小秦昭面露嫌弃。此时的小小少年眉眼很干净,如玉通透,稚气的眸子里满是小小的周云棠。   说话的间隙却没有拍开周云棠的手,只拿眼睛斜斜地望着她,好似在说,孤给你摸,你该放手了。   周云棠噗嗤笑出了声,“我喜欢男人,我喜欢漂亮的男人。”   小秦昭皱眉,一双眼眸尤其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温泉,凝视周云棠的时候叹息道:“阿棠,男人是不能喜欢男人的。”   周云棠好笑,大胆伸手摸摸他的眉眼,温热的指腹勾勒出小小少年不悦的样子,“殿下,我是女子,你会不会喜欢。”   小秦昭登时愣了,漆黑分明的眼眨了两下,精致的五官揪在了一起,痛心疾首地伸手摸摸傻伴读的额头:“阿棠,你是不是发烧了。”   “殿下,你看我的手,好看吗?”周云棠眯着眼睛,将自己细长的十指放在案上,同秦昭小麦色的皮肤对比,“你看看。”   “是很好看。”小秦昭狐疑,满脑子疑问,方才背的书都忘得一干二净,不得已道:“你若是女子,孤就让你做太子妃。”   周云棠眉眼弯弯,笑意止不住,“为何呢?”   “你我二人同寝一榻,你就没人要了。”小秦昭正气凛然,神色中更是对傻伴读的怜悯。   周云棠笑不出来了,“那我好看吗?”   小秦昭嗤笑:“一般。”   周云棠恼了,伸手就掐住他的下巴,用力抬了起来:“小鬼,说真话不会死的。”   小秦昭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像是在思量这句话,又像是想背书,小嘴抿了又抿,不得已才道:“云棠很美,貌若女子,但孤不喜欢男孩子,所有你的好看,与孤没有关系。”   果然会气人,周云棠气得不行,干巴巴的瞪了两眼后,气得折转回榻上。   秦昭就该孤独终老。   半晌后,踏板上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秦昭睡觉了。   她闭上眼睛装睡,却感觉耳畔炙热的呼吸,接着是秦昭嘀咕的声音:“云棠,你当真是女孩子?”   她继续装睡。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秦昭盘膝坐了起来,对着虚空说话:“母后说孤的太子妃是你的妹妹的,你二人乃是双生,所以,孤就在想,太子妃是不是与你相貌一样,性子也肯定好。”   周云棠跟着爬坐起来,颐气指使般戳着他的脑门:“殿下,你喜好什么样的?”   小秦昭正襟危坐,脊背挺直,仙童姿态,小脸紧绷绷地看不见丝毫的笑容,正色道:“孤喜欢你的性子,谦让,懂得反击,不会让自己吃亏。”   周云棠长睫轻颤,抿唇,直视秦昭的面容:“殿下,你的性子不好,我不喜欢。”   “孤的性子很好,不需你喜欢。”   “哼……”周云棠轻斥一声,扯过毯子就将自己裹住。   还是一样的要讨厌,不过讨厌被一层可爱的表壳裹住罢了。   ****   醒来之际,秦昭就在身侧,俊朗的身形被灯火包裹着,仙人姿态,铜枝灯的光恰好被他挡住,落在自己身上就显得晦暗。   宫女在侧摆弄晚膳,菜色清淡,瞧着很精致。   太子妃醒后,云氏就入内给她更衣梳妆。   午睡的时间过长,周云棠有些不适,小脸却是通红的,玉颈修长,锁骨处尤为精致。见到秦昭来了以后,她便快速穿好衣襟,颈间多了一条玉坠。   秦昭就望着那条玉坠,红线衬着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坠子恰好这遮盖住锁骨。   他就看了一眼,而后背过身子,选择站起身去食案旁坐下。   周云棠并无知觉,饥肠辘辘,梦里被小秦昭气得不清,眼下一句话都不想同这大秦昭说。   用过半碗饭后,秦昭放下碗筷,先道:“今夜孤需回崇政殿。”   周云棠眨了眨眼,眸色晶莹,明白秦昭的意思,先吃了一口鱼肉后屏退宫人,“赵将军多年来养着周家军的孤儿,如今他死了,赵府的人就将孩子的住处告知我。”   秦昭闻声后,起身朝她走去:“在何处?”   靠得这么近,周云棠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与梦里一样,她仰头去看,秦昭的眼神深沉若星海,浩瀚无边。   “在平云上的道观。”   秦昭登时就怔了,似乎觉得听错了,又问一遍:“你说的何处?”   周云棠将声音提高了些:“平云山的道观。”   再度听到熟悉的地址后,秦昭确认下来,神色变得晦深莫测,“你想怎么做?”   “观主不放心,让我亲自去接。他们父亲都战死,既然去,我去接回来,安置在城内,殿下觉得如何?”周云棠小声解释道。   秦昭心中烦躁,思绪飘忽不定,周云棠神色平静,言辞间带着对孤儿的怜悯,好像不知平云上内有乾坤。   他伸手将人捞拉起来打横抱着,瞬息就咬上喋喋不休的唇瓣。   周云棠瞪大了眼睛,唇角被狠狠咬上后才反应过来,对上秦昭贪婪的眼神后,心中一凛,不是说不喜欢她吗? 第57章 五十七 是何来历。   唇角上的苦涩渐渐被湿润取代, 像极了鱼入池塘,扑腾一声后便没了踪迹。   周云棠先是一惊,渐渐地被秦昭炙热的温度包裹着, 徐徐地接纳眼前的人。   秦昭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同样, 她也是秦昭最熟悉的一个女人。   浅尝即止后,秦昭慢慢地松开她,迅速改换神色, 正经道:“孤陪你去平云山,孩子也很重要。”   “重要?”周云棠不明白话意,想问明白, 秦昭松开她离开寝殿。   来去匆匆,她想抓住人也问不清楚, 陛下近日的身子好像越来越不济了。   ****   秋末冬初,一股凌冽的风席卷而来,崇政殿前的内侍零零散散地站立, 风吹得衣袂摇曳, 人人都跟着心神不定。   内侍长悄悄带着一人进入寝殿,皇帝浑浊的眼里迸射出些许光彩,他披头散发地坐在龙椅上,振作精神, 枯槁的神色却怎么都掩不住。   云枯子照旧将丹药奉上,想起师父云天的吩咐就大胆开口:“殿下梦魇缠身,多日里药石无灵,恐是殿内阴气作祟,不如改换宫殿。宫殿方位,无形之中自有乾坤, 陛下的天子,乾坤为盛。”   皇帝在内饰长的吩咐下将丹药吞咽下去,感觉一股热气在丹田内升起,四肢百骸都跟着热血沸腾起立,眼前也明亮不了,心中暗叹一句神药。   面上依旧是毫无表情,闻言道:“道长的意思,崇政殿内有隐晦气息?”   “此殿乃是历代帝王寝殿,帝位更替,阴魔迭生,陛下恰好撞进来。”云枯子虔诚道。   崇政殿内不知死了多少位皇帝,但这里象征着皇权,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人想到鬼怪之说。   阴阳之道,常人不懂,就连皇帝也陷入沉思中,思忖须臾,“道长的意思是哪殿适合?”   “崇政殿并非不住,而是陛下因病而阳气渐衰,长此以往下去,陛下只会愈发虚弱。如今之际,是设法驱除阴气,殿内不宜女子进入。”云枯子口干舌燥,一番话说下来心口都跟着慌得不行。   龙椅上的皇帝陷入久久的沉默中,无端中压得人心口发慌。   内侍长觑了一眼皇帝神色,凝神不语,他跟着就不敢开口了。   寂静许久后,云枯子渐渐扛不住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跪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崩溃的时候,上方皇帝发话:“就依你之意,如何驱除,你且去想想。”   云枯子心中大定,忙叩首道:“草民这就去安排。”   “你且退下,就在宫里住下。”皇帝不放心,决定将人扣留下来,吩咐内侍长去安排人的住处。   殿内再度陷入寂静中,他摸着桌案站起身,凝望外间虚空,眸色中渐渐迸出凌冽的寒光。   许久后,他疲惫地吩咐宫人:“去请太子妃。”   ****   云枯子退下后,内侍长将人安置在偏僻的殿宇内,寻常不会有人涉足。云枯子心中害怕,拉着他询问皇帝的意思。   内侍长安抚道:“驱除阴气的事就有劳道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云枯子不敢随意得罪人,闷声答应下来,未曾想到皇帝会将他留了下来,师父压根没有告诉他后路怎么走。   内侍长一离开后,殿内就仅余他一人,殿外都是看守的人,他慌得在殿内打转,转过几圈后,内侍送来饭菜点心。   宫内膳食极好,精致的菜肴就像去精心雕刻的木雕,阵阵香味诱人鼻尖。   云枯子贪欲作祟,不管不顾地吃了一大饱,饭饱之后,就有人悄悄送了信进来。   信上所言就是他要走的路,心中震惊师父在宫内还有门路。   将信毁灭后,他就开始向内侍索要物件。   崇政殿那处等到了太子妃娘娘。   皇帝精神大好,批阅奏疏的间隙接见了太子妃。   南窗下眼光徐徐射了进来,暖阳抚慰人心,茶茗清香宜人,周云棠端起茶作势抿了口。   宫中历来艰险,有前车之鉴后茶水是不敢随意喝,唇角碰到茶盏的杯口后停了下来,再装作抿了口,将口水吞咽下去。   皇帝没有看出破绽,见她饮茶就装作慈父般的样子询问与太子的相处,道:“可惜周世子身子不好,宣平侯府难有当年风采,朕有人宠爱,也不能不顾及朝臣的想法。”   皇帝对周府的偏袒是众人目睹,周云棠也感激在心,唇畔扬笑,感激道:“父皇恩德,周家都知晓,兄长自己不争气,枉费您的良苦用心。”   太子妃容颜秀丽,笑意温软,双眸中澄澈的笑容令皇帝心中舒坦,女子不如男子野心大,他很放心。   “周世子的病如何了?”   周云棠不知皇帝心思,斟酌道:“兄长身子好了不少,劳陛下记挂了。”   “好了不少就好。”皇帝神色晦暗不少,就连捧着茶盏的手都跟着动了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神思几经辗转后恢复下来,笑道:“大婚在即,朕赐了些赏赐,你送去周府。”   “云渺代替兄长感激陛下。”周云棠受宠若惊,起身行礼。   皇帝摆摆手,“无甚大事,你且回东宫。”   周云棠不敢停留,领着赏赐后就回东宫。   皇帝赏赐都是些补品,人参不计其数,悉数都送至东宫。   云氏接到赏赐后就让人核算入单,暂时锁入东宫库房,明日一早就送去侯府。   秦昭照旧歇在崇政殿,周云棠一人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得了舒服的觉。   次日一早后,云氏亲自去送赏赐,周云棠同秦昭一道出宫。   平云山地处偏僻,鲜少有人问津,马车行走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山脚下,冷风吹得人不敢露面。   山中清冷,步入山道上就感觉一股冷冽的寒意,周府侍卫在前领着路,秦昭慢吞吞地拉着周云棠。   周云棠本能走得快些,偏偏秦昭说什么怕她累着,生生地拉满行程。   清晨出宫,午时还未到道观,再拖延下去,今日就别想宫了。   秦昭走得极慢,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周遭地势。平云山过于普通,道观又没有人知晓,久而久之,山间小路就长满杂草,   行走的时候划破衣袂不说,还挡着路,走过半个时辰后,周云棠精疲力尽,秦昭好心道:“要不要背你?”   周云棠今日穿着裙裳,行走本就不便,又逢难走的山路,步履间就加重了力气。   “殿下好意,我能走动。”   额间透着晶莹的汗水,鼻尖却是通红的,秦昭清冽的目光慢慢落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许久才道:“不到道观,你就累得走不动路了。”   周云棠素来不是认输的性子,对于秦昭的好意心领到了,摇首拒绝。   等到了所谓的道观后,她累得靠在山门上,一步都走不动了。   秦昭少不得嘲讽两句,话未曾出口,山门轰隆两声就被打开了,走出来一身穿道袍的男子。   秦昭下意识就将周云棠拉至自己的身后,面色带着虚笑,暂时敛起几分冷芒,“您是观主?”   云天手持浮尘,面色肃然,朝着秦昭说道:“观主云天,你们是来自何处?”   “宣平侯府,想将孩子接走。”秦昭接过话来。   周云棠站在他身后,习惯他将自己护在身后,心安理得地探首打量云天。不惑的男子,眉眼锐利,身材高昂,但人很瘦,常年居住在山中,似待着几分仙气。   打探间,云天请人进入道观,周府的侍卫依旧在前带路,秦昭紧随其后,周云棠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道观的前殿是三间屋舍,往里走才是后院。   云天一面走一面解释:“孩子都是从边境陆陆续续送来的,赵将军恐惹人闲话,就一直将孩子拘束着。贫道也识些字,平日里就教他们。”   道观有些年,风雨侵蚀下,多数墙角都出现裂痕,胜在干净,没有杂草爬上墙壁。   秦昭装作是周家的管事,询问着细节,“这些孩子的父母可有记录?”   “都是有的,都是些父母双亡,无人抚养的孩子。但凡家内还有亲戚在,也不会千里送来这等贫寒之地。”云天回道,余光扫到一侧沉默不语的少女,眸光不经意间沉了沉。   秦昭见识广,军中事务也知晓些许,便道:“父亲战死后没有抚恤金吗?”   “没听说过有这些东西,就算有,也轮不到他们手中,层层剥削,哪里还有银子在。”云天叹息。   秦昭不再问了,走过数步后,就听到孩童嬉闹的声音,一行人就跟着顿步脚步。   观主推开院门,院子里站着几个孩童,最大的八九岁,在晾晒着菜叶。小的也有五六岁,坐在秋千上玩闹。   云天叹息道:“他们还是幸运的,有些孩子在来京的途中就病死了,路途遥远,也甚是可怜。”   止步在院门前,秦昭没有迈步进去,只说道:“烦请观主将他们的父亲名姓登记下来,回到长安后,我令人去找,或许可以向衙门要一些抚恤金。”   “好,我这就去安排,公子等候片刻。”云天没有迟疑,转身就回屋去找。   周云棠凝视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微微不安,“殿下觉得他不妥?”   “没有,孩子们应该有抚恤金,孤回去查一查。”秦昭隐瞒下来,平云山过于古怪,就连这个云天也透露一股不寻常。   周云棠选择不问了,秦昭微微挑眉,侍卫在这时回来了,朝他禀道:“山门上的石头太厚了,置于山中,似有些机关密道。”   “好好去查清楚。”秦昭淡然吩咐道,牵着周云棠就往云天的住处走去。   周云棠处于云雾中,道观怎么会有机关密道,云天是何来历? 第58章 五十八   殿下厉害。   山间秋意浓, 青松柏树掉落不少枝叶,几名小道士拿着扫帚在扫地。   举止间多了几分规整,一步一动都跟规矩, 不像寻常道士那么散漫。   柏树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般粗壮,枝叶浓密, 遮天蔽日,树后站着一小道士,静静远观着两人, 模样清秀。   秦昭等人走近后,小道士就匆匆转身离开,秦昭察觉不对, 吩咐人去跟上。   道观破旧,占地颇大, 几个转弯就找不到人,跟踪的侍卫无功折返。   片刻后,云天拿着册子走回来, 恭谨地递给秦昭, 余光漫不经心地在周云棠身上扫过,却没有说一句话。   册子过于老旧,页边都泛着黄色,可见年岁久远。   云天解释道:“这本册子是当初第一个孩子送来的时候就记录的, 老观主死后就交给了我,一直保存至今。”   册子上记录着二十个孩子的名姓,父母名姓、家住何处以及父亲死于何场战役中。秦昭接过后递给侍卫,同云天笑道:“观主辛苦了,周家有不少空出的院落,恰好给他们住。山中不知外间岁月几许, 他们以后都会交给周家来养。”   云天感激得两腮颤动,握着秦昭的手就道谢:“赵将军死后,我等都惶恐多日,未曾想周家竟如此慷慨。”   秦昭低眸扫了一眼云天的双手,那是一双练武的手,掌心满是老茧。他不动神色地抽了回来,“观主客气了,是您仁义抚养孩子们,周家惭愧得很。”   “怨不得周家,老侯爷一去,周府就大不如前,侯爷死得冤屈,至今没有得到雪恨。赵将军常常自责,我等也是无能为力。”云天愧疚得眼眶通红,甚至都不敢看向周家的人。   秦昭面色陡变,眸中凝聚沉沉阴霾,周云棠满头雾水,下意识就去追问:“观主是何意思?”   云天痛恨道:“当年侯爷与一众下属布兵,设下数重暗道,本是万无一失,不想出了奸细。就凭着侯爷的能耐,就算败了,侯爷也不会战死得尸骨无存。”   牵扯到父亲战死之事,周云棠心中激动,“可是当年将士们扶灵柩回来,棺木里是有尸身。”   云天诧异:“哪里会有完整的尸身,我等亲眼见到侯爷被砍下马背,尸骨被马蹄践踏,尸骨无存。”   山中寒风阵阵,刮得枝叶胡乱在空中飞,周遭听到一阵疾驰的风声后,无人接云天的话。   周云棠震惊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毫无血色,一侧秦昭立即将她揽入怀中,眉眼温和几许,“莫要失了分寸。”   周云棠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出于本能的攥住他的手腕:“殿下,早就知晓了?”   秦昭沉默不语,云天却道:“并非秘事,边境何人不知,就连当年的钟副将都知道,你们是不是孤陋寡闻了。”   哪里是孤陋寡闻,而是皇帝将一切都隐瞒下来,秦昭抬眸,气势大显,冷峻的眉眼就像掺杂了冰渣子,毫无温度。   “观主今日所言是有意而为之?”   云天慌了,额间青筋抖动,“怎么会是有意,并非秘密,就不能说了?你们都是周家人,家主惨死,你们就心安理得吗?周世子心安理得,我多次都试图去提醒,怎奈每每被赵将军阻拦。”   “赵将军是故意隐瞒。”周云棠片刻间恢复过来,心中对父亲的愧疚愈深,扫向秦昭的视线中多了些生疏。   云天闻言也是唉声叹气,“世子身子不好,他知道也只能加重病情罢了。再说这些年周家军没有猛将,又失主帅,屡屡败战,朝廷渐渐地就不再管了。”   山风肆虐,呼呼作响,太阳也躲进了云层里,道观里冷得有些渗人。   秦昭揽着周云棠不肯松手,安慰之际,将矛头对准云天:“看来观主出自周家军,这些年来躲在这里实在是屈才,不如去周家谋一出路,好过在这里的强。世子不知当年旧事,您该找他说清楚,将当年部署说一说,何人为先锋,何处设防,侯爷在何地惨死,都是需要捋一捋的。”   秦昭气势太强,就像是一道强烈的光照进人的眼中,怎么都睁不开眼。   云天未曾料到来人气势这么强硬,他就像是一面照妖镜,将之照得显出原形。   趁着间隙,看向他怀中的人,试探道:“姑娘若想知晓,我可详细禀告,陛下不管,朝廷不问,周家孤掌难鸣。”   秦昭冷冷道:“这就不需观主操心,只需您说出详细经过。”   云天缄默下来,目光依旧落在少女身上,明艳的容颜若名动京城的牡丹,艳丽中透着皎皎光色,少女初长成。   “好,等些时候,我则去找世子,今日孩子就随你们离开。”   周云棠不甘心,还想再问,秦昭拍了拍她的脊背,同云天继续说道:“时辰不早了,趁着天色好及早下山。”   “您稍候。”云天爽快道,旋即吩咐几名道士,一行人向孩子的住处走去。   周云棠按耐不住自己的疑问,等云天离开后就冷冷地看向秦昭:“殿下何时知晓?”   “半月前罢了,云天怕是看破我的身份,也将你当作是周家的二姑娘,想要离间我们,莫要上当。”秦昭急于安慰道,周云棠认死理,听信无稽之谈的话,事情就变得很棘手。   周云棠心中乱作一团麻,旧事理不清,但有一点足以认定,陛下明知父亲的死有怨情而当作不知情。   “你不要胡思乱想,孤对侯府的态度从未变过。”秦昭眸子透着傻伴读踌躇的容颜,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自信,冷峻的面容染了些山间萧索秋意。   周云棠不置一词,对秦昭也无往日的讨好,乌黑的长发被山风撩动,掩盖住眼前的光色。   这次换作是秦昭讨好地给她捋顺发丝,望进傻伴读黯淡的杏眸里,恍惚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东西。   而那些东西正在朝他慢慢离去。   他急于去抓,握住少女柔嫩如羊脂玉的手腕,眉宇间多了几许温和:“离间计。”   周云棠不听他的谎话,“你明明知晓却不告诉我,等同于骗我。”   秦昭冠玉的脸色罕见地染过一阵红,坚毅的神色中带着些慌张,忙为自己辩驳:“你骗我这么多年,又该如何清算?”   风吹得两人衣袂牵扯在了一起,周云棠皱眉:“那我们两清了?”   秦昭一怔,瞬息就识破她的小算盘,人就在跟前,便道:“扯平也成,当作不知你父亲战死的原因,你若信我,有朝一日,我倾尽全力为宣平侯雪冤。”   周云棠眼睫一颤,红红的鼻尖迎风吸了吸,透着几许可爱,眸色中充斥着对秦昭的仰慕,“殿下真厉害。”   “孤信你的鬼话。”秦昭莫名察觉自己上当了,自己将她当作傻子,未曾想,她将自己当作傻子。   “周云棠,是你欺骗在前,孤为何就失理。”   周云棠扬首,巴掌大的小脸迎风微笑,漂亮的眸子里流转着晨光,笑意清纯如稚子,轻轻道:“因为殿下厉害。”   秦昭最受不得的就是被她夸,小时候喊几句殿下好生厉害,万事都可办成。   果然,秦昭笑意腼腆,剑眉更是流露出温柔,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抚平心口的浮躁。   孩子们陆续被接下山送进马车里,周云棠先行一步回宫,秦昭则同周府侍卫前往别院。   周云棠回到东宫之后才知,明德殿内坐了不速之客。   皇后在等着太子回宫说话,乍然见到太子妃后才想起两人住在一间寝殿的事,火气就蹭蹭就冒上心口。当即掀了眼皮就开腔:“太子妃去了哪里,宫妇私自出宫可是违反宫规的。”   周云棠满身疲惫,虚虚行礼后就站直身子,冷声冷气道:“妾随殿下出宫,您若有话可直接去问殿下。”   “别拿太子当借口,你做的那些事迟早会被世人知道,你以为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不成?”   “躲不过去,丢人就是太子。妾若是娘娘,就闭口不提此事,到处嚷嚷可就是一件很失颜面的事。贵妃娘娘若是知晓这些事,只怕暗地里更加瞧不起娘娘。”周云棠言笑晏晏,就像吃了蜜糖般开心。   怼皇后,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皇后一怔,双眉狠狠蹙起,觉得这番话也在常理中,贵妃知晓还不知怎么嘲讽她。   寝殿当即就安静下来,周云棠勾唇道:“您想清楚了吗?若此事是贵妃放出的风声,您可就上当了。”   皇后怔忪,“怎地与贵妃有关联?”   周云棠鼓吹道:“贵妃设局,让您听信妾行不耻之事。殿下如此精明之人,怎会不知我做的事情。您宁愿相信旁人都不相信殿下,您是不是上当了?”   慢来片刻的秦昭听到这么一句颠倒情况的话后当即就进殿,“母后莫要听信谗言,太子妃秉性纯良,您该信她。”   “太子不知女子的心思,怎就认定她秉性纯良。”皇后不甘心。   秦昭默然,走至周云棠身侧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清新的香气就令人心口舒坦,沉沉笑道:“钱泽是被我所杀,他攀扯太子妃,论罪当诛。”   秦昭凛冽的寒意中带着浓浓的偏袒,皇后几乎沉默下来,迎上他凌冽的视线后口中的话再度咽了回去,悻悻道:“你别被她骗了。”   两人心知肚明,一个装傻,一个逞凶,一个心甘情愿地宠着,一个暗地里就指着他帮忙。   说来说去,皇后理亏。   周云棠眼中笑意渐浓,皇后最在意的是太子,也只有太子是她的软肋。   皇后欲言又止,拉着秦昭出殿说话,明摆着是想要避开太子妃。   云氏心有不平,愤愤道:“皇后娘娘每次过来都说这些话,明显是要针对侯府。”   周云棠表现得很平静,思量皇后拎不清的性子后,果断吩咐云氏:“你去查查最近何人见过皇后,三番两次提及势必有人在耳边提醒,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第59章 五十九 解不开   “论性子, 我很熟悉皇后娘娘,本性不坏,被贵妃压制多年, 心中抑郁不快。平日里喊上几句,都不会在意。当年她要更换伴读一事被太子制住后就不会再提, 这次太子明言在先,她还是揪住不放,可见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周云棠的声音轻而缓, 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平平缓缓就像说起了家常事。   “话虽不错,可您莫要忘了, 皇后对周家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云氏下意识提醒,太子妃性子良善, 寻常人不招惹她,她绝对不会去招惹,这样的性子就容易被欺负。   南窗开着, 廊檐下一株秋菊开得妖艳, 清淡的花香被风吹进殿内,周云棠扭头看了一眼,道:“花无百日红,太子妃的位置未必就会稳固。钱家如今还在长安城内站立, 只怕还是有些勾当的。”   云渺本性纯良,可过于任性,遇事不思量反将错怪在旁人身上。   她浓浓叹息道:“钱家庶子做的事情,钱家未必不知。”   本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人固然容易杀,可背后的细枝末节还需去处置。   秦昭既然不在意她的身份, 这个时候就该腾出手来处理钱家的事情。   “夫人令人去钱家探一探口风,务必小心谨慎。”   云氏立即答应下来,又道:“您方才问及皇后近日可见过谁,我就想起晋国公府的姑娘吴晚虞,她可是隔三差五就被皇后请进宫里说话的。”   殿内寂静,主仆二人说着悄悄话,秦昭折转回来后就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就堵住脚步。   接着就是周云棠的声音:“吴家姑娘仰慕太子不是一两日的时间,当初我为伴读之际,她便从我处打听太子的喜好。她本比我年长,却至今未曾婚配,有那种心思也是常事。”   少女私下里心性沉稳,遇事镇定不乱,秦昭也是莫名地笑了笑。   云氏言道:“吴家姑娘心思不正,若不是婚约在前,东宫可就是她的天下了。”   “是吗?”周云棠轻轻一笑,心思婉转,片刻间就想到应对之策,吩咐道:“东宫里的墨菊开得极好,挪去中宫,让皇后娘娘赏玩。”   云氏不明白,欲问清楚,殿门处传来脚步声。   太子来了。   她俯身退下。   周云棠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腰间半搭了个毯子,藏住了纤细的腰身,但裹不住一双细白如玉的手。   美人卧榻,风光旖旎。秦昭缓步走近,她立即挑了眉眼:“殿下偷听的本事见长了。”   秦昭无所顾忌,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澜袍,长腿窄腰,眉眼间挂着一抹笑意,“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周云棠仰面,桃花容颜带起几分媚色,“你知晓我心思,我却不知你的想法,如此一想,竟是我吃亏了。”   少女容颜秀丽,媚色天成,男子的柔弱本就是女子的本态,眉眼间的笑与媚相得益彰,诱得人挪不开眼。   秦昭是喜欢美人的,但是更喜欢自己熟悉的人,周云棠对他是有足够的真心,他也喜欢周云棠女儿家的娇态。   本就是误打误撞的事情,他藏着掖着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但见到她故意撒娇还是有些震惊。   东宫良媛良娣撒娇的时候带着几分不自然,一眼就看穿。而周云棠跟她们是大不一样的。   女子娇小柔弱,周云棠身上多见一种不寻常的毅力,从小相知使得他对她很了解,撒娇是她从小做大的事情。   习惯让他觉得她不做作。   想到过往,男人冷峻的眉眼徐徐柔和下来,道:“夫妻是一体,我吃亏与你吃亏有何不同。”   “咦……”周云棠惊讶一声,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先道:“殿下,那你的就是我的对不对?”   “不对,收起你的小心思。”秦昭故作清冷地拒绝,故意往她身侧挪了挪,道:“我也要躺。”   周云棠想了想,她二人早就睡在一张榻上,也就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自己理所当然地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半的位置。   秦昭挤进来后顺势问道:“殿下,皇后与您说了什么?”   “多是李家的事。小舅舅被赶出京城后生活凄楚,母后想让我去劝一劝父皇将人接回来。”   男人的声音醇厚,如同灌了秋风,听起来很舒服,秋日的黄昏更是一种享受。   周云棠扬唇笑了一阵,“殿下,你可记得吴晚虞?”   “听他们说,当初你如果没有离开长安城,吴家有意与宣平侯府结亲。”秦昭往里侧挤了挤,少女无奈,跟着挪了挪身子。   不知不觉中,就陷入僵局,周云棠紧贴着墙壁,拿眼瞅向不自觉的男人:“殿下,很挤。”   贵妃榻本就是一人躺着,秦昭挤了上来就感觉拥挤,但周云棠身材纤细,两人也可躺下。   但是,身材再是纤细也抵不过秦昭的折腾。   秦昭装作不知道,抬眼凝望着横梁:“孤觉得恰好。”   周云棠气极,小脸一片绯红,道:“吴家姑娘是喜欢点心,拿着我做借口罢了。”   秦昭恍然大悟,伸手贴在墙面上的身体给揽了回来,手不大安分了,将人紧紧禁锢在自己怀中,少女身上的清香香甜,犹如花蜜。   用手抚过顺滑乌黑的秀发,清甜的香气被松墨香取代,恍惚间香气更为浓郁了。   以前也曾与她同寝一榻,竟未曾察觉她身上的香气是属于女子的,毕竟哪个男子会有这么香的香味。   亲密的相处将殿内的温度烧高了些许,无端间带着暧昧。   “喜欢是假,太子妃的位置是真。晋国公与宣平侯早些年间不和,是不可能会结亲,当日我知道后便知有些名堂。他们做,我装作不知,浪费气力的就是他们了。”   “殿下果真是慧眼如炬。”周云棠违背心意地夸赞一句,下意识就想到了祸水东引的办法,立即道:“殿下,钱泽的事情或许与晋国公府有关。”   闻言,秦昭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你就想诬陷人家,吴家心思不好,周云渺犯错也与他没有关系。”   周云棠理屈,伸手就要摸自己的脑袋,手刚伸到半空中就被秦昭按住,顺势就禁锢。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串珊瑚手串,摸着有些碍手,秦昭握在手中转了几圈后果断将其摘了,道:“碍事。”   “殿下,你可是将我当作周云棠?”周云棠被他这么亲密的举止惹得心口砰砰跳,脸上连带着耳朵都红成一片,晚霞灿烂,甚是好看。   “孤只认你是太子妃。”秦昭沉沉的眸色旋即被一抹笑意取而代之,指尖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捏了捏,捏起一小块肌肤,引得周围皮肤都起了疙瘩。   周云棠几乎是难以是面对这般引诱,皱了皱眉头告诉他:“我对殿下是真心,将您当作兄长呢。”   “兄长?”秦昭连连冷笑,将手绕至她身前揉了揉她的眉心,清水煮青蛙般慢慢熬着她的心,“孤当你是太子妃,你却将我当作兄长,你觉得周家对得起孤吗?”   背对着窗下,秦昭的脸色都被笼罩在黑暗里,瞧不是清神色。   “对得起,周家为殿下倾尽全能,绝无二话。”周云棠虔诚道。   “孤不要周家,只要你周云棠,至于周云渺,你若是太子妃,她就能活。你若不做东宫太子妃,孤就将她赐死”秦昭冷然,揉着眉心的指尖重重地戳着不听话的脑袋。   周云棠听得美滋滋,面上装作不在意,道:“那您可得先替妾解决了晋国公府。”   “晋国公的想法与普通世家一样,今日赶走他,明日还有李国公府张国公府,何必在意这些小动作。皇后处更不必在意,等贵妃寻她麻烦就会安定些。”秦昭浑然不在意,就像听着小事一般。   心中另有章程也不想告诉她,东宫屋檐下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   周云棠不甘心,还想再问,不料秦昭捏住她的下颚,指腹在她唇角处摩挲须臾,轻声道:“圆房的事一拖再拖,你就没有紧迫感?”   成亲不圆房,哪家正妻不该闹,偏偏她是无动于衷。   周云棠在他怀中挣扎了会,小脸热得通红,眼看着就要被得逞了,随口就道:“殿下,我将你当作好兄长。”   秦昭不耐烦地睨她:“孤当你是太子妃。”   周云棠欲哭无泪,唇角处阵阵麻木,泪眼朦胧,被秦昭丢在榻上后,心口跳动得愈发厉害。   秦昭低眸凝望她,凝脂肌肤就像镀上一层雪白的光色,娇弱的身体无端中带着漩涡般的吸引力,人就在身下。   愁眉苦脸,怕是还不曾适应太子妃的身份,他亲吻紧皱的眉眼,口齿间涌进淡淡的香甜,“周云棠,你当孤是庙里的和尚?”   周云棠屏住呼吸,纵知晓有这一日也不觉恐慌紧张,感觉双腿都跟着发麻无力,手不知怎地攥住秦昭的袖口。   炙热的呼吸使得殿内温度高涨,锦帐间气氛更是陡然暧昧。   周云棠穿着宫装,繁杂的襟口佩着精致的花饰,摸着很柔弱,但秦昭解不开。   本该紧张的气氛突然多了些趣味,秦昭郁闷了会,周云棠窃笑不止,“这是你选的衣裳。”   她得意不止,见秦昭冷着脸又是一阵得意:“你说它好看的。”   秦昭按冷着脸色,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眉眼后,按着她的手去解:“这是你该做的事。”   “不,殿下应当服侍妾。”   秦昭拒绝:“应该你服侍孤。”   周云棠笑意难掩,在榻上翻过身子闷笑,秦昭冷着一张脸又将她捉了回来。 第60章 六十 成亲。   衣裳最后解开了, 秦昭费了一番力气,周云棠早就笑得躲在被子里不说话。   柔柔弱弱的身子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澄澈晶莹的黑眸, 看得人心口都跟着软作一团。   迟来的圆房倒叫人好好地温存一番,殿内等候的李晖忽而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眼皮一跳,故作肃然地将人赶走,自己也选了远远的地方待着。   云氏从中宫回来后, 未及廊檐下就被人请走,等到她回来后,殿内的灯火依旧是灭的。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柳梢头上的明月撒下一阵清辉后尚可摸清脚下的路,殿内时不时地还可听到细碎的声音。   像是哭声, 又像是海潮声,隐隐约约,听得不大真切。   翌日天明, 秦昭起得晚了些, 更衣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望向床榻上,伺候的宫人赶着时间,感觉到太子殿下漫不经心的态度后就放慢了速度。   紧赶慢赶地到了朝会上的时候,肃王也漫步而来, 身侧还跟着几名朝臣,相谈甚欢。   鲁国公早早地就到了,站在人群中,见到太子过来就将人拉至一侧,“殿下可知边境又来战报,再度败了一仗。”   边境距离长安城颇远, 距离上一次的战报还是五日前,一前一后都是坏消息。   罗雄的兵队刚出长安城不久,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半月时间,赶到后也不一定就会扭转战局。   罗雄此人,都不看好。   昨夜拨云撩雨后,秦昭气色不色,也没有平日里的肃然,眉梢眼角反倒带着罕见的笑意,听到边境的战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陛下的心思很快就要得到应验了。”   宣平侯是否谋反是不知,但戍守边境英勇退敌是真。若是后继有人,宣平侯一死也就罢了,如今的局面进退维艰,也不知陛下可曾后悔过。   鲁国公看了一眼远处的肃王,将声音压低下来:“肃王近日颇得陛下宠爱。”   “他哪日不得陛下喜爱?”秦昭笑意冷峻,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同外祖父又说起其他的事:“周云棠成亲在即,外祖父可去观礼。”   听到周家的事情,鲁国公面色就不大对了,没有经过思考就拒绝:“老臣腿脚不好,挪不动身子了。”   “您不去也成,贺礼莫要忘了。周云渺是陛下选定的太子妃,您若是想做什么,陛下也不会高兴,指不定会牵连整座国公府。”秦昭眸色沉沉,话中带了不轻不重的威胁。   偌大的国公府与皇后联合在一起,想做些见不得的事都是很简单的,尤其是东宫的事。   鲁国公脸色就变得铁青,“殿下这是威胁老臣?”   “不算,好心提醒罢了,父皇来了。”   话音刚落,皇帝就领着人跨进殿,满殿朝臣叩首行礼,皇帝穿着龙袍,威仪不凡,可脚步过于虚浮。   落座后,先说起边境战败的事情,秦昭小心打量皇帝的神色。   皇帝面色苍白,印堂处发黑,龙袍也掩盖不住病态,憔悴的就像是垂暮老人,眼睛里依旧透着一股帝王的精锐。   半日的朝会结束后,他依旧还有精神,可细细去看,眼神中透着浑浊,似是在强撑。   临近午时,朝会才散,但皇帝留下几名重臣商议边境战事。   边境有座军府,往南就是宣化府。若是宣化不保,西凉府也是危在旦夕。   肃王自信道:“罗将军英勇,又有懂得地形的老将加以辅助,必定能挽回乾坤。”   皇帝面色不佳,其他人也不敢说话,秦昭装作哑巴,一句话都不说,由着肃王发言。   商议一番对策后都已是黄昏时分,午膳都没有吃,回到明德殿的时候,昨夜哭得眼泪汪汪的人靠着软榻吃银耳莲子汤水。   黄昏吹着一阵凉风,门窗都已经被关上了,周云棠身上都裹着厚实的毯子,听到脚步声后将掀了掀眼帘。   见到秦昭就当作没有瞧见,反让人去将汤水撤下,吩咐道:“下次记得多放些糖,不甜。”   她爱吃甜的,从小就是这样,跟在秦昭身边不敢吃多,就怕被人瞧出端倪。   现在就不想拘束着,就想躺在蜜罐子里。   秦昭觑着她冷颜,接过她喝剩下的汤水就喝了一口,道:“脾性挺大的,我只当你能忍的,自己不哭不喊,我就当你不疼。”   话意刚落,在场的宫女都跟着红了脸色,就连云氏都忙不迭地退出去。   秦昭毫无自觉,周云棠羞得拿毯子裹住自己的脸,秦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厚着脸皮去哄:“捂着脸容易被闷死,后日还得出宫观礼。”   毯下的人哼哼两声后依旧不搭理,秦昭自己也跟着钻进去,攥住纤细的手腕就讨好道:“别生气了。”   两人挤作一团后,香气就愈发撩人,女儿家身子柔软,隔着就感觉撩人。昨夜凝脂般的肌肤就像是一段顺柔软的料子,摸上去很舒服。   毯子里面空间逼仄,秦昭忍不住去吻她,却又在半道上被推了出来,身下的小姑娘就红了眼眶,戳着他的脑门就说道:“我看错你了,披着正人君子的皮囊专做毫无人性的事。”   “我也看错你了,竟不知你的身子这般柔软。”秦昭嬉笑一句,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一本正经道:“后日观礼你不必走动,甚事都已安排妥当,你的妹妹不会离开。”   他不是周家的人,更不懂怜香惜玉,周云渺愚蠢犯下的错就应该由她来承认后果。   周云棠脑袋昏昏沉沉,几乎没什么心思说话,靠着秦昭温热的胸膛后就开始犯困,听闻安排妥当后就不想去问,“殿下安排很好,我困了,先睡会。”   秦昭皱眉,回来没说上两句话就这么快就睡了,方想喊醒说说云天的事情就见她睡过去了,气得揪住她耳朵:“猪。”   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在榻上,想多看两眼,李晖匆匆来报:“殿下,边境又来战报,宣化丢了。”   昨日来的战报,今日就丢城了,局势不大明朗。   ****   十月初二是宜嫁娶的好日子,周府门前车马如水,赌到巷子口里。   边境屡屡传来战败的消息后,不少人就想起宣平侯戍守边宣化的时候,朝臣冲着宣平侯的颜面来观礼。   东宫的马车早早地就停在了外面,周云棠今日本想朴素些,若是云渺见到她盛状的模样必然会不快。   临出宫门时候,太子拉着她回去又换了一身牡丹争春的宫装,艳丽的妆容添了三分娇媚,牡丹又是大家欣赏的花卉,无端中凝成一股肃然的气势。   到了周府后,唐氏匆忙来迎,见着长女容颜俏丽的样子后忽感对不住小女儿,拉着她就往后院去说话。   侍卫周亥领着人在巷子口,挨个询问哪家的马车,见到可疑的人就堵下来,检查一番后惹了许多贵人不快。   询问是哪府的侍卫,周亥都会回上一句东宫。   贵人就不敢再问了,报上府邸后这才被放入府里。   晋国公府的马车被阻拦下来了,吴晚虞不好露面,打发婢女去说话,周亥挡着马车不让走,引得不少人都侧目观望。   吴家被拦下来后,周亥小心说道:“太子说早些年两府不和,今日就免了,若是惹了国公爷不快,侯府今日亲事就办不成了。”   吴晚虞在马车内听到话后气得身子发抖,忍气吞声道:“上一辈的事情早就忘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吴家是来恭贺。你将客人挡在门外,旁人知晓只当是吴府的过错了。”   周亥不为多动,“不管是哪家的错,我只听太子的吩咐。”   其他府邸的马车都被放行,巷子口就停留吴家的马车,知晓内情的都在议论,不说侯府待客之道不妥,只说吴家兴风作浪惹得太子不高兴。   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马车里,羞得吴晚虞脸色通红,捂着脸就吩咐人打道回府。   吴家被撵走后,巷子口就空出不少地方来,来往车辆畅通无阻,周亥的侍卫依旧不敢松懈,直到新人入府天色擦黑后自己才回去复命。   暗地里的阴霾悄无声息地散开,府里的宾客把酒言欢,太子代替周世子亲自招待宾客,被人灌了不少酒,整个人晕晕乎。   后院里的元家姑娘被安置在新房,而周云渺搬出了新房,住到了隔壁的庭院。   周云棠知晓太子饮多了,令人备着醒酒茶,等候的间隙里不想云天找过来了。   夜色深重,明月挂在了梢头,云天身披道袍跨进了侯府,被人一路迎至太子妃的面前。   唐氏在后院招待女眷,抽不出空来见人,周云棠亲自在阁楼里接见云天。   宜云沏了两盏茶,屋里又比外间暖和不少,云天满身的寒气都跟着散了下去,捧起热茶就大口了饮下去,左右看了两眼并没有侯夫人的身影。   “道长左顾右盼可是在找何人?”周云棠心中起疑,眼光示意宜云去请太子过来。   “娘娘笑话了,侯府贵气逼人,我就多看了两眼。”云天笑了笑,等身子暖和下来后就放下茶盏,上前揖礼道:“请娘娘去请侯夫人,有些话当面谈才好。”   “也可,你且稍等片刻。”周云棠应允,请了婢女去请唐氏,一面拿眼睛打量眼前的云天,风尘仆仆,发髻微微散乱,似乎是奔波不少时间了。她好奇道:“观主从何处而来?”   “太子妃眼色倒是十分锐利,我从城外赶来的。”云天眼中露出几许欣慰,抬眼望的时候对面的少女更是多了几分思量。 第61章 六十一 偷袭   少女眸色清晰, 盛装不失睿智,谈吐间更看得出她的谨慎与细致。   云天观察半晌后夸赞一句,转首朝外间看去, 朦胧不清的夜色下人影朝着这里走来,他先起身道:“侯夫人来了。”   周云棠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婢女拥着母亲匆忙走来。   侯府大喜,母亲穿着一身较为喜庆的紫红色的裙裳,或许是灯火的原因, 始终见不到她的喜气。   婢女在外间站住,唐氏一人走进屋,云天双手行了礼, 正色道:“周夫人可曾记得我,我是侯爷帐下先锋官。”   唐氏抬眸应对的时候眼中闪过震惊, 喉间几番滑动,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唇角蠕动道:“你、你、你……”   三个你字刚出口, 云天就抢了话:“夫人想必对我是有些印象的。”   云天语色坦荡, 眉眼间挂着平淡的笑意,似与平常无异。周云棠也未曾在意,拉着母亲的手道:“母亲,世子处如何了?”   “世子、世子……”唐氏浑然一惊, 眼睛飘忽不定地在云天身上一番徘徊,最终忐忑地落在身侧大女儿的身上,心虚道:“她、她很好。”   “那便好。”周云棠放心,转身凝望云天,敛下方才的柔情,正色道:“观主想说什么, 可以直接说了。”   “我要说的只可告诉夫人,太子妃不能听。”云天直接道,语气更是冷冽。   屋里婢女不少,五六人都跟着站在一侧,就连宜云也在。   周云棠遇事沉稳,并非胡搅蛮缠的人,轻轻一笑后就淡淡地应允道:“好,我去寻殿下,母亲在就成。”   唐氏脸色微变,伸手就想留下她,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目送女儿领着人离开。   更深露重,月上柳梢头,婢女提着四角宫灯走在前头,周云棠漫步跟上。前院待客的热闹声被风吹了过来。   宜云跟在太子妃身后,听着喧闹声也觉得高兴,“殿下今日很开心,世子也算是东宫的人了。当初殿下与世子形影不离,这些年太子都担心世子的身体,如今成了亲,应该会好很多。”   周云棠心思不定,脑海里总是回想着母亲方才的反应,神色不定,语气慌张,两人必然不是简单相识。   树影重重,路上不少小厮来回奔走,婢女更是提着灯笼走来走去,走至正院的门口,她止住脚步:“宜云,你让内侍去看看,我不便进去了。”   门口不少小厮婢女扎堆站着,伸长脑袋朝着里间看,醉酒的宾客都被自家小厮扶着离开。   醉意撩人,月色恰好爱人,侯府宾客尽欢。   堂内的秦暄醉意朦胧,握着酒盏不说话,近处的秦昭正与人说话,醉态萌生,显然也是喝了不少。   东宫内侍走近来传话,太子眉眼微微一皱,在内侍耳畔说了几句后继续说话。   秦暄见状便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   周云棠回到内院的时候,云天已然离去,母亲唐氏坐在椅子上神魂不定,双手紧紧握在膝盖上。   大喜的日子周家的主子都没有心思,眉眼可见几分愁绪。   周云棠屏退婢女自己缓缓靠前,小心道:“母亲,您别害怕,侯府的事情还有我呢。”   “你……”唐氏眼皮猛地一掀,长女娴雅的容颜闯入自己的眼睛里,神色镇定,她动了动唇角:“当年噩耗传来之际,你的叔父便领着人来问侯爵的事情。我无奈下对外称你的女子,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后悔过。但是此刻,我后悔了。”   烛火下的母亲神色慌张,飘忽的眼神更让周云棠感到一阵不安定,“母亲后悔是什么意思?”   “倘若、倘若你的父亲活着,是否就会不一样了……”唐氏语气不定,说话的间隙里都在喘气,下意识就握住周云棠的手腕,“棠儿,想个办法让你妹妹恢复女儿身,爵位不要了。”   “云天同你说了什么?”周云棠皱眉,回身屏退伺候的婢女。   婢女退下的时候将屋门关紧,待客的厅堂内就只剩下母女俩。   门庭紧闭,屋内莫名沉寂下来,心头上都蒙着阴霾。   “棠儿,你父亲他……”唐氏欲言又止,握紧长女的双手,心中猛地剧烈跳动,“棠儿,你父亲是被人所害、你去查清楚,可好?”   “那是自然,身为人女,我自然会查清楚的。”周云棠暖暖地笑了出来,温顺道:“您放心,等殿下登基后就会还云渺女儿身,你该劝她忘了钱泽才是。”   唐氏不肯松开她的手,坚持道:“害你父亲的人与敌寇私通,将军中布防都告诉了他们,这才使得你父亲惨死。”   “当年战将颇广,查之不易,您给我些时间。”周云棠急忙安抚,“观主可有证据?”   “有,他言是与钟将军有关。”唐氏紧张道,对上长女清澈的眸色后,添上一句道:“钟家买卖官职都没有得到严惩,可见背后是有人撑着,而这人就是陷害你父亲的元凶。”   “母亲,若找你这么说的话,钟副将活不到今日。位高权重者哪里会放过这等背叛旧主之人,你且缓缓。”周云棠不敢多问,细细安抚母亲,眼中清澈被凌厉取代。   细细安慰几句后,她松开母亲的手,刚转身就被母亲拉住:“棠儿,莫要去抓他。”   “为何?”周云棠不明白。   唐氏匆匆站起身来就要拦住她离开:“棠儿,他说得都是对的,钟家有问题,你若去问太子,他肯定也会觉得是对的。你听娘的话,莫去抓他。”   周云棠皱眉:“他让母亲不安,我就该将人抓回来问清楚。”   “棠儿,他、说得都是真的,你可曾想过钟副将打了败仗回来后还会有高官。不仅如此,女儿还成了太子良娣。官官相护,朝堂上阴谋诡计,诡异层叠,你该要谨慎些。”   周云棠被母亲的情绪影响到自己的思绪,眼下不好违逆她的心意就只能将云天暂时放下,自己安抚后亲自送她回房。   母亲情绪不稳,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会看着外面,就怕突然来人了。   前院宾客都慢慢地离开,太子派人来催。   周云棠实在走不开,思绪再三后让人去给太子传话,可否留在侯府照顾母亲。   婢女去传话后,她还是不放心地让周亥去跟着云天,必要的时候将人捉住。   云天此人太过诡异。   唐氏睡下后一直不稳定,呓语不断,过了亥时后周云渺匆匆走来,就连元蘅辞都不放心地来了。   周云渺换了白日里的喜跑,穿着月白色的袍服,与周云棠不同的男装相对比就是她以玉带束腰,露出纤细的腰肢。   将近一月的休养,小脸上也养了些肉,姐妹二人看着倒无甚差别。   元蘅辞简单探望后,见周云渺不理睬自己后就冲着太子辞别。   姐妹二人在母亲榻前坐了下来,周云渺拧干布帛后就给母亲擦拭,细心周到,可见平日里也是经常做的。   周云棠什么都不会,就这么巴巴地望着,周云渺不屑道:“这些年来都是我在照顾母亲,你做了什么?回到侯府的三年里就整日躲在自己的书斋里。如今你成了太子妃,日日不出宫,可又尽了半分孝道?”   周云棠哑口无言,面露愧疚。   擦拭后,婢女将热水送出去。   夜色浓重后,周云棠想起前院还没有传来太子的消息,忍不住就让人再度去问一问。   宜云在这个时候回来传话,道:“殿下先回去了,说明日酒醒后就来探望夫人,让您安心在这里住着,东宫侍卫长留下来保护您的安全。”   话中皆是对太子妃的关怀,一侧的婢女听着都露出浅淡的笑颜,周云渺睨了主仆一眼后,道:“声音小一些。”   宜云见到‘周世子’不高兴后生起疑惑,世子性子怎地变了。   以前的周世子谦逊待人,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对仆人发怒。   周云棠敏锐,迅速察觉到宜云的疑惑,开口止住她:“宜云,夫人安寝了,你去外间候着。”   宜云心头疑惑,但见太子妃也是一样的态度后就跟着退了出去。   周云渺心头不快,目光落在周云棠发间的金钗步摇身上,视线忽变几分锐利,心中的妒忌不知怎地就冒了上来,“今夜该你守着母亲。”   “好。”周云棠知晓她不快,也没有拒绝,依旧添上一句:“没有人欠你的,本该是我做的事情如今被你顶了,你心中不快可该想想。侯府本是大户,犯了欺君大罪,你可以恢复女儿身,但同时你也会没有了性命。我不与你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明白就好。”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都会有自己的小脾气,其实自己也有,但也不会纵着云渺。   周云渺本就不高兴,听到推卸责任的话后就更加不快,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还得坐稳你的位置。”   “不必你操心,善待元家姑娘,若是她过得不好,遭罪的是整个侯府。”周云棠好心提醒道。   “你、你竟然为她威胁我……”周云渺不可置信,星眸圆瞪,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周云棠扶额,亦是无暇分身,思忖须臾后想到宜云,吩咐婢女好生守着,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跨出门槛后就吹来一阵风,吹得她冷得发抖,想到自己没有带衣裳就只好罢了,询问宜云的去处后她提了灯笼往隔壁间屋子走去。   廊下冷风阵阵,秋末冬初的日子过去冷了,灯火下的少女裹紧自己的衣裳后停了脚步,身后似有脚步声。   停顿须臾后,猛地被人捂住唇角。 第62章 六十二 绵软。   廊檐下冷风肆虐, 灌入脖子里就像是冰块。来人身上充斥着一股酒味,与平时的气息不同,周云棠还是在第一时间内察觉出来。   秦昭微醺, 俊眉中露出几分笑意,眼若月光留出醉人的光色, 瞧了一眼就让人觉得舒服。   人人都爱美都喜欢欣赏,周云棠也不例外,秦昭的美带着天然的矜持与皇家独有的气质, 说是威武,可又多了一层白玉的美感。   她痴痴地笑了笑,转过身子就捂住秦昭的眼睛, 趁着秦昭醉态萌生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偷偷亲了上去。   少女浑身散发着干净的香甜味,浓浓如花香, 又少了花香的腻味,盛如白莲,引得秦昭皱眉, “你在诱孤?”   “有吗?”周云棠歪了歪脑袋, 垫脚就碰上男人的颈子,酥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果断地推开男人,转身偷偷回屋。   月下的男人浑身热血沸腾, 酒意与烈火冲撞在一起,就快要将他烧成干柴,寒夜里的风吹着都感觉不冷了。   惹祸又逃跑的小姑娘躲回了唐氏的屋里,心口砰砰地乱跳,婢女察觉她脸色通红,下意识就担忧道:“娘娘, 您哪里不适?”   “我……”周云棠忽而发笑,捂着通红的脸就笑作一团。   笑声被尾随而来的秦昭听得仔细,他轻轻地扫了一眼屏风后躲着的作死小姑娘,俯身在一侧坐下,吩咐道:“办盏茶。”   婢女领命,未曾动脚就听到太子妃的吩咐:“要凉茶,酸梅汤也成。”   婢女迟疑,担忧道:“夜里喝凉的,怕是对身体不好。”   “无妨,殿下身子好,不怕这些。”周云棠努力止住笑意,手背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用想都能猜出殿下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婢女不敢多嘴,行礼后就退出去办茶,秦昭想起身去里间,偏偏唐氏又在,忍了会儿还是去找间屋子住下。   月色凉如水,冷风吹得遍地落叶,天亮起身的时候,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   周云渺踏着白霜跨进屋里,唐氏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母女俩拉着手说话,周云棠提醒一句:“殿下昨夜在侯府住下了。”   周云渺皱眉,唐氏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周云渺先道:“太子妃都已嫁出去了,还是回东宫为好,不然整个侯府都不得安宁。”   太子一来,侍卫就守着侯府,进出都被监视,尤其是太子总以强权压制着侯府。   唐氏脸色苍白,想到云天就浑身不安,不安地望了一眼长女:“棠儿,宣化的战事怎么样了?”   “宣化?母亲怎地问起这个事了。”周云棠慢慢走近床前,目光露出几分探索。   唐氏虚笑道:“你父亲在宣化出事的,就多问问。”   周云棠仔细道:“宣化丢了,朝廷的军队应该快到了,不过都不看好。”   “丢了……”唐氏喃喃道,忍不住嘲讽:“没了侯爷,这些年什么时候胜过。”   “母亲……”周云棠骤然提高声音,下意识就劝说:“您慎言。”   周云渺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在二人身上徘徊一眼后就选择不说话。   周云棠皱眉:“父亲的死不简单,侯府如今没有能力抵抗,您就算有怨言也需要忍着。对方强势,您稍微露出不满,必会给侯府带来灭门的祸事。”   秦昭隐瞒就说明对方在朝势力根深蒂固,强硬去查是没有用处的。   她拧了心神,道:“赵将军的死应当与父亲的事情有关,您想想,赵将军府邸守卫森严都难逃,您该要想清楚。”   “这……”唐氏浑身发抖,想起云天的警告:“你如果想一双儿女周全,就必须听我的话。”   话音在侧,她倒吸一口冷气,拉着周云棠的手说话:“棠儿,你留下吧,你在,我更放心些。”   周云渺撇嘴,干干的坐在一侧,心中虽不满,可到底还是知晓周云棠的能力比她好了不少。   周云棠也不放心唐氏的情况,强忍了这么多年,陡然听到噩耗,心中的冤屈必然是有的。她微微笑道:“好,我留下,云渺陪您用些早膳,我去看看殿下。”   提及太子,唐氏的眼神颤了颤,默然地松开手。   安抚好唐氏后周云棠自己心神不宁,藏匿在暗中的元凶过于强大,伸冤一事几乎成了妄想。   院子里落了一地叶子,踩上去咯吱作响,婢女不停地在清扫,天气更冷了些。   太子昨夜宿在客院里,周云棠领着婢女去找的时候,门房来禀报话:“二老爷来了。”   二房是难缠的,要不然唐氏当年不会想出女扮男装的事情,这些年来两府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个时候过来多半是听到殿下在侯府歇息了。   “就说夫人身体不好,让世子夫人去见一面,再给世子夫人说句话就说太子在府上,我不便去见客。”   秦昭的院落里开着几株秋菊,染着白霜,都是昨夜下的。   酒醉的人次日醒来醒来都不好受,周云棠让人去备了养胃的白粥,自己去里间。   榻上的男人平躺着,身上盖着被衾,悄悄走近,还能闻到一股酒味。   周云棠轻轻掀开锦帐,未曾抬眼就被一只手蛮横地拉上榻,她惊呼出声:“殿下……”   两个字刚说出口,就被秦昭的唇角堵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秋意霜浓,锦帐间的温度骤然升高,发间步摇被男人的手一只一只卸下,目光在连绵起伏的雪山上徘徊。   廊下等候的人裹紧身上的衣服,李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太子妃出来,今日不上朝,可还有很多事等着殿下处理。   等了近乎半个时辰后,他鼓起勇气去敲门,刚敲了两下,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生生吓得他后退两步。   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想到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今日不宜办事。   ****   太子在侯府吃过午膳才走,离开后去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在院子里打拳,祖孙两人就去了书房说话,临近黄昏的时候太子才出来回东宫。   皇后让人来请,脚步不停地去了中宫。   刚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皇后就开始埋怨太子妃:“昨夜侯府不喜是好事,可嫁出去的姑娘就等同于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随便歇息,还有东宫是有规矩的,不能不回宫。你就这么惯着她,惯得无法无天。还有太子妃是不是完璧,还是有待二说。你不懂这些,本宫还得好好提醒你。另外,还有一事,钱御史给我递了状纸,你可知晓?”   “钱泽的父亲?”秦昭掀了眼帘,神色凝结着冰渣,淡淡地转眸道:“钱泽诬陷太子妃,是我将人杀 。前御史若是觉得我做事不对,大可去陛下处告我。”   “钱泽是你杀的?”皇后震惊,眉眼拧成一股绳子,气得拍了拍桌案:“你还长不长脑子,这么一件丢人的事你还给周家瞒着,你可知证据确凿,她在婚前都与人跑了。”   “跑了?婚期未曾贻误,太子妃清清白白,钱家分明是诬陷。母后是上赶着给自己的儿子头上染色。我若是您,就悄悄处置了钱家,诬陷太子妃,论罪当诛。您明知她是干净的,却一力去给她抹脏,不过就是觉得周氏女很危险,指不定哪一日就连累了我。您这想法被钱家抓得死死的,有心人这才利用了。您太过单纯,被小鬼牵着鼻子走了。”   皇后一怔,“你、明知她对陛下而言就是一把刀,为何还要替她挡着。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该当作真的来办。”   “钱家不自量力递了状纸,我就不能再漠视。我去处理,钱御史这些年也没有做什么好事,不如罢官为民,回家教子为好。”   “秦昭,你这是故意往死路上走,明知、明知、皇位得到后,何愁没有后妃。”皇后心痛,捂着心口就骂人,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倔强,自己愁得全身无力,“我的老天爷,本宫怎么养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一哭二闹,是皇后的拿手戏。   秦昭淡漠地起身,看都不看皇后一眼,道:“您应该哭给父皇听,不过儿子相信,父皇不大会愿意听,就算听也会选择去听贵妃的。”   皇后瞪大了眼睛:“……”她这是养了窝里反的儿子?   ****   夜幕降临的时候,周云棠才睡醒,懒洋洋地没什么精神,翻过身子的时候眼睛还是半眯着。   没睁开眼就感觉一阵热气往自己的耳畔喷来,不用想,也知是谁。   昨夜不该点火,现在,她很后悔。   秦昭揪着她的小耳朵,邀宠似地开口:“钱家不会再提起钱泽的事情了。”   小耳朵的主人没有睁开眼,反而拨开他的手,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嘴角,蜻蜓点水的撩拨,惹得他当即就咬住指尖。   齿间轻轻磨砂柔软的指尖,吓得周云棠直接睁开了眼睛,“殿下,您怎地还没走。”   “去哪里?”秦昭故作不解,想当然地就将人按在枕畔,轻笑着亲吻凝结的眉眼。   暧.昧的气息几乎将刚醒的人吞没,热浪翻涌,将心口的冷意全都赶了出去,惊魂不定的凝望着欺负她的男人:“殿下不回东宫吗?皇后会不高兴的。”   语气绵软,肤色更是白里透粉,桃花灼灼,骨子里的软意诱得男人皱眉:“你再这么说话,孤就不想走了。”   今夜是不能留在侯府的,处置了钱家还需去一趟晋国公府。钱家孤掌难鸣,没有晋国公府的支撑,无论都不会去想着以私奔的事来拉下周氏的位置。   钱家不过是些蝼蚁,放着也就罢了,偏偏要闹一闹。 第63章 六十三 出事了。   “你若不走便不走, 横竖是殿下自己的事,与我关系不大。”周云棠兀自发笑,身子觉得困倦, 裹了被子继续去睡。   一觉醒来的时候,东方早就露白, 自己这才意识昨日有多荒唐。   收拾妥当后,宜云提了食盒过来,半晌后, 一一摆在桌面上。   与东宫精致的早膳不同,今日的早膳略显粗糙,清粥果子, 宜云高兴道:“这是殿下令李大人送来的。”   原来如此,可见秦昭是露宿在外间的。   用过早膳后, 一行人去唐氏的屋子里头。   唐氏精神不大好,依旧还在睡着,元蘅辞也来请安, 两人走到一侧说话。   元蘅辞先道:“父亲即将要走了, 听闻宣化的情况不大好,近日不少人总将宣平侯挂在嘴边上。”   两人在偏方里坐定,婢女奉了清茶,元蘅辞挽作妇人发髻, 与周云棠的秀美相比是多了层英气,磅礴的气势继承了武将大气。   盏中清查袅袅,香气撩人,品了品后齿间生香。   周云棠红唇微抿,笑意清浅:“提些旧事也是没有用的,伯父何时离开?”   “定的是后日, 宣化战事吃紧,海贼也是不甚安宁。”元蘅辞叹息道。   宣平侯执掌北境疆土将士,而昭平侯则是领着水军,海贼历来狡猾,打退后又会卷土重来,让人不得安宁。   “宣化丢了,侯爷是何想法?”周云棠装作随意提问道。   元蘅辞笑了笑,“您不用试探,我父亲甚是敬佩老侯爷,宣化的事在他意料内。您或许不了解罗雄,那就一好大喜功之人。这些年来罗家子嗣凋零,早早地就大不如千里。就像府上二房,靠着荫封过日子罢了。昨儿还说铺子生意不景气,想搬回府里住呢。不知府上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横竖我是将人打发了。阎王不敢得罪,小鬼还是可以发发火气的。”   话意甚为爽朗,听得人心口生暖,周云棠甚为满意自己的眼光,“母亲病了,云渺又是拿不准主意的人,侯府交给你,我也很满意。东宫给你挡着,不必害怕。”   “那就成,昨日将人打发走,我还是提心吊胆,生怕走得不对呢。”元蘅辞捧着茶饮了一口,忽见太子妃高领下的红痕,下意识就红了脸,口中怪道:“殿下可曾晓得了?”   周云棠不知她的眼光,纤白的玉手捧着茶盏,笑意温柔:“晓得了,亲事是他一力促成的,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至今不肯告诉我。”   “晓得还能接纳你,也是不错,东宫里的那些良娣良媛都是皇后娘娘和陛下安排的。吴晚虞那个时候就是打着同你亲近的注意靠近太子,未曾想,你是女子。”元蘅辞捂着嘴巴就笑了,话中对吴家也是不满。   姐妹相处是好事,但是踩着姐妹上位就会让人厌恶。   周云棠敛了笑意,认真道:“吴家还是未曾死心的,她入东宫也是可以的,正妻的位置是舍不得,她愿意为妾,我还是很大方的。”   太子注定不会仅她一人,秦昭心里有她就成。   再者朝政与感情根本无法平衡,早就在很久前就明白三妻四妾的事。   两人说了会儿趣话后,云天再度被人引着去见唐氏。   云天今日改换了身份,手中提着药箱,进屋给唐氏诊脉。   唐氏病势微好,又见云天后精神反而更加恍惚,眼前混沌一片,浑浑噩噩间就抓住云天的手:“你究竟想要怎么做……”   云天拨开她的手,指尖探上她的脉搏,淡然如山,道:“给夫人诊脉。”   “诊脉……”唐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夫人闻噩耗而坏了心神,不如放开心怀好好调养些时日,幼女为太子正妃,长子取了重臣之女,家宅和睦,除了枉死的夫婿外,无甚可忧愁可恼。”   闻及最后一句话,唐氏猛地睁开眼睛,狠狠地望着他:“别打她们注意。”   “夫人病得不轻,我开些药方滋补就成。”云天平静地避开她的视线,从药箱里取出纸笔,状若无人般开药。   婢女在一侧静静等候,屋内落针可闻,半晌后,大夫递给她药方:“去苏记药铺取药,熬制的方法都已写清楚了。”   药方开好之后,周云棠领着元蘅辞两人闻讯过来,大夫背对她收拾药箱,她挪步询问:“大夫,我母亲身子如何了?”   “心神不宁,终究是噩耗所致,不如放开心怀,多高兴些就成。”大夫回道。   周云棠都听进去了,颔首答应下来:“劳您辛苦了。”瞧着母亲躺在榻上,她焦急地走过去,错过大夫抬首。   元蘅辞命人送大夫出门,令人去账房去银子,吩咐妥当后才发现屋里并没有世子的踪迹,皱眉让人去找回来。   唐氏昏昏沉沉,拉着女儿的手喊云渺,梦境中分不清面前是长女还是小女儿,浑浑噩噩睡过去。   两人在屋里候着,婢女进来传话,道:“世子方才出门去了。”   周云棠转眸凝望来人:“去了什么地方。”   婢女回道:“门房没有说。”   “不知道就赶紧去找回来,世子身体不好。”元蘅辞迅速吩咐道,周云渺对世子的人际关系不熟,压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旧友’,贸然出门就是错误。   周云棠附和道:“让周侍卫去找,快。”   婢女领了话就跑着出庭院,屋里的两人都各自拧了眉梢,周云棠有苦难言,而元蘅辞说不嫌弃二姑娘愚蠢是假的。眼前的境地闹到这般地步,二姑娘竟还有心思出府。   寻常人出府也就罢了,偏偏是她这种尴尬又特殊的身份。   府里的下人去找后,两人坐在屋里静静等着,午后都还没找到。   周云棠坐不住了,让守在侯府里的东宫侍卫去找,元蘅辞便道:“东宫侍卫是守着你的,这个时候离开对你不好。”   “我不出门就不需要他们,先找人。”周云棠焦头烂额。   婢女将熬好的药汤送来,汤碗里冒着热气,棕色浑浊的药汤看着就令人呕吐,周云棠亲自尝了口,才扶起母亲喝药。   元蘅辞不好站着,净手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将一碗汤药喂了进去。   屋里的药味更为浓重,婢女点了熏香来掩盖,迟迟等不到二姑娘的消息。   左等右等之际,唐氏突然呕吐起来,周云棠忙去安抚,元蘅辞迅速反应过来,果断吩咐道:“将今晨诊脉的大夫找来,要快。”   屋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乱成一团。   大夫被周府侍卫强押了过来,发现却不是清晨的那位。   周云棠显然发觉事情不对,半道令人去请了太医过来,一面将大夫扣押住,扭送衙门里去。   元蘅辞按住她,先问大夫:“清晨的那位大夫是谁?”   大夫是一老者,闻言颤颤道:“今晨、今晨、药铺并未接到贵府来请。”   “胡说,侯府明明从你药铺里接来的大夫。”元蘅辞怒道。   周云棠想起清晨大夫的背影略微眼熟,一时间想不出来是什么人,思考须臾后让人去请太子过来。   侯府里多是女子,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也不方便。   大夫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讷讷地解释今日的事情:“确实并未接到贵府的话,坐堂大夫出来诊脉是有档可寻的,您若不信,只管去铺子里找。”   周云棠暗自揉了揉酸涩的眉眼,面上沉静如山,妥善地吩咐人将老大夫乃至整个药铺都监管起来。   等了半晌后,李晖匆匆忙忙赶来,给太子妃道歉道:“殿下出京巡视,不在京内。烦请娘娘将大夫的画像画出来,臣即刻命人去找。赶在侯府头上动土,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云棠稍微缓过心神来,让人去画大夫的画像,回到榻前的时候,母亲安定下来了。   婢女正在一侧擦洗一侧的污秽,唐氏面色苍白到唇角都是白色的,半日间迅速消瘦下来。   黄昏之际,周云渺才匆忙赶回来。   姐妹二人见面后,周云棠本想问上一句,不料周云渺先同她说话:“大夫看诊之前,你为何不让人去检查一番,还是说你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母亲。”   姐妹二人陡然翻了脸色,元蘅辞悄悄地屏退婢女,自己也带着人将门关上。   周云棠冷了脸色,“你若有心就不该私自出府,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就该留在府里。今日起,你不许出府。既然你心念母亲就留下,我去处置其他的事。”   “周云棠,你什么态度……”周云渺情绪猛地被推至顶端,“为何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周云棠你别忘了自己的太子妃位置如何来的。”   对于叛逆的小孩子,周云棠一直保持友好的态度,但一味的坑距终究惹得她不想理会。   吵闹是得不来结果,何况她也没有什么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周云棠转身离开,推开屋门的时候陡然想起一人,道观观主云天。   李晖还留在院子外面等候吩咐,她让人去请了进来。   李晖小心地觑了一眼太子妃的神色,小心谨慎道:“娘娘不必担忧,夫人必会逢凶化吉的,您有何吩咐,臣立即去安排。”   “你可曾记得道观内的云天,殿下可曾令人监视她?”周云棠心虚沉浮几许,已然平静下来。多年来在宫中练就的能力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慌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李晖垂眸回道:“曾是有的,可惜世子大婚那日把人跟丢了。”   “跟丢了?”周云棠忍不住震惊道,好端端地怎就跟丢了。 第64章 六十四 离开。   “不瞒娘娘, 世子成亲的那个晚上,云天进入侯府后就没有了踪影,好似并未出府过。”李晖坦诚道。   “没有出府?”周云棠深深皱眉, 半个身子倚靠在坐榻上,张嘴欲言又想到什么事情, 旋即又合上嘴巴。若是没有出府,症结就会留在宣平侯府了。   偌大的侯府为何无人知晓云天藏匿在府上,她下意识就道:“李大人辛苦了, 我这就去查一查。”   李晖行礼后就退了出去,该说的都说了,就看按太子妃如何安排。   偏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少女揉着自己酸疼的眉眼,星眸闪着光彩, 事情愈发棘手了。   想了许久后,她唤来宜云,吩咐道:“将大夫放出去, 与他无关, 莫要冤枉人,将世子夫人请来。”   宜云应是,俯身退了出去。   天气愈发寒凉,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婢女往偏房里端了炭盆,屋里的温度这才升高了些许。   元蘅辞从外间来的时候捧着一碟白玉点心,轻轻地放置在太子妃的面前,“苏记在京城足有百年,不会做出这档子事,他们没有错。错的就是我们, 您想想,传话的是府里的人,有没有请苏记大夫,这才是最关键的。”   周云棠纤细的手指捻起一块白玉点心,糕点过白,指尖就显出几分嫣红,她轻轻咬了一口,口中感觉出几分甘甜,无奈道:“我也知晓这么一回事,让人放了老大夫,府里的事是母亲做主的。”   云天当是母亲留下的。   偏房里慢慢暖了起来,被炭火围绕着,寒气都被阻挡在外间,整个人都很暖和。   点心过于甜腻,周云棠吃了一块就没有胃口,猜测道:“大夫指不定还在府里,你去找找。”   “这么大胆……”元蘅辞星眸圆睁,顿觉不解,“你的意思是府里的人?”   “说不清,实话告知你,府里的人被殿下换过,如今的人多是属于东宫,但也不乏是有侯府老人。我若去查这些老人,母亲知晓不会同意。”周云棠有苦难言,母亲的态度明显是偏袒云天,查起来就很麻烦。   “那就先瞒着夫人去查,侯府老人也不会不生坏心。”元蘅辞点到即止,侯府的事情还需由太子妃做主。   周云棠也有这个意思,眼底流泻出几分为难,查起来容易,就怕查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暗自思量一番,拧眉吩咐道:“将各个院子里的人数都查一遍,可有人私藏盗贼。”   元蘅辞露出满意的笑容,“您这样是觉得老大夫在侯府里?”   “我就是那么一猜罢了。”周云棠掩盖心思,虚笑几分。   元蘅辞不再过问,掩了旧色笑言:“倒也成,我让人配合你。”   周亥领着人挨个去查,动静闹得不大,尚在掌控中。   侯府秘密审查,冬初的萧瑟更为明显,黄昏的时候唐氏就醒了,沉默不语。   周云棠伺候在侧,她忽而开口:“娘娘在侯府住了两日有余,按理应该回东宫,皇后娘娘对周家不满,莫要被她抓到把柄,你还是快些回宫吧。”   “母亲病了,我哪里坐得住,不如……”   “回去吧,这里有云渺照顾就成,记住,嫁出去的姑娘,娘家的事情帮一把为好,牵扯自己的事就莫要管问。李家本就是针对你,你可记住了。”唐氏声音细弱,可精神好了很多,话语比起往常也慈爱许多。   周云棠听出几分话意,挥手屏退婢女,伏在她耳畔道:“云天并非善类,您莫要被他骗了。”   “他、是非善类,却也是……”唐氏欲言又止,苍白的唇角抖动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继续,道:“你先回宫去,云渺说太子不在京,你要谨慎些。”   皇后与李家都不是善茬。   周云棠劝不住,令李晖留下照应,自己领着宫人先行回东宫。   ****   暮色四合,宫殿四角就觉得阴森,贵妃的寝殿里摆满了烛火,将光照进每一个角落里,恍如白昼。   铜镜前的女子妖媚中添着半分老态,牡丹裙逶迤至尘埃,腰间襟步以圆玉为主,玉旁又有多粉色的花,玉质天成,将那股子的富贵逼入骨子里。   贵妃握着襟步上的玉花,纤细的眉眼上抹了黛色,痴迷地凝着铜镜的容颜,宫女紧步走近,禀告道:“娘娘,太子妃回来了。”   “许久不见,倒有几分想念的。”贵妃妩媚一笑,细指在胸口上徘徊,酥麻之感涌上心口,好笑道:“钱家就这么没骨气,眼看就要成功了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京城。指望晋国公能成事,没成想会这么快就被太子击败,都是些窝囊废。”   可惜他布局这么久,就这么轻易被秦昭打破了,都怪那些蠢人,证据都已经送上门还没成功。   宫女不敢抬首,只闻得浓郁的香味。   四鼎香炉的香气袅袅升起,就像是外间的牡丹香,富贵逼人。   贵妃自问自答,“钟氏最近在忙什么,被禁足这么久,也该出来闹腾,东宫太过冷清,不好。”   “听说钟氏给太子做了不少衣裳,可曾送去明德殿。”   “哦,太子妃住在明德殿了,她想送也没人敢收。”   “女子善妒,可不是好事,该提醒皇后才是。”   寂静的夜晚里月色尤为明亮,周云棠刚回到明德殿,皇后就令人送了补汤。   来人是皇后的贴身宫女,颐气指使,道:“皇后娘娘有旨,太子妃辛劳,就赏赐您一碗补汤,早日为太子诞下麟儿。”   云氏是人精,不等太子妃吩咐就将汤接过,谁知对方不肯,“皇后娘娘说了,要等太子妃喝完再走。”   周云棠坐在铜镜前卸下钗环,闻言后细手一顿,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嗤笑道:“怎地,我何时喝汤还要你管不成,要么将汤放下,要么带着汤一起离开。”   少女面色阴沉,如瀑的青思垂在肩头腰侧,寝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抬眉可见几分不悦。   宫女一愣,她也是皇后跟前的人,除去贵妃后何时被这么对待过,跟着就捧着汤离开。   周云棠揉着眉心,对着珠帘外的云氏吩咐道:“夫人命人将宫门关上,任何人来了都不许开门。”   秦昭不在,宫里人都是她的敌人,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一夜无梦。   明德殿内一切照旧,周云棠醒后依旧不想其他,今日皇后肯定会发难,她想了想,索性装病不起身。   躺到午时后,中宫还是没有动静,她也就起身了,随意挽作简单的发髻,斜.插凤凰发髻,将原本景惊艳的容貌添了几分雍容。神色妩媚像极了牡丹,媚色融进了骨子里,与往日有些差别。星眸上的眉眼更是染了眉黛,双眸水光潋滟,勾人心魂。   起来后让人去拿了东宫的账簿,忙碌起来后倒将中宫繁杂的事情忘记了。   吴晚虞在这个时候进入中宫,哭得梨花带雨,小眼通红,瞧着很可怜,皇后不忍,拍着她的手安抚:“当真是太子的吩咐?”   “领头的是周府的侍卫,说是领了太子的话。父亲为太子办事,太子如何会这么不给颜面。且臣女与周世子尚且见过数面,如何会这么般。”吴晚虞小声哭泣,妆容尤为端庄。   皇后见状更为满意她的举止形态,想起桀骜不驯的太子妃昨夜以下犯上就想过去找她质问,家丑不可外扬。   “等太子回来,本宫去问问,仔细哭得眼睛疼。”   话刚说完,宫女在外间打着眼色,她松开吴晚虞的手,道:“你且去洗洗。”   吴晚虞起身谢恩,离开的时候唇角弯了弯,低眸敛袖随着宫女离开。   鲁国公匆匆进来,不等皇后问话就先直言:“听闻陛下的病症愈发厉害了,命贵妃在庙里给他设了牌位超度。”   “贵妃……又是她。”皇后不高兴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该是她这个皇后更为可靠些。   鲁国公不耐,压低声音:“皇后娘娘,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您该想想如今处置太子妃。”   皇后没听明白,“处置太子妃做甚,太子不肯,你我翻天也是不成。”   “太子不在,正是最好的机会。”鲁国公老谋深算,这个时候若不趁机除去周氏,陛下的心病久了,只怕会连带太子殿下。   周氏乃是女子,周家又没有什么作用,压根不会有什么作用。   皇后听后眼皮子猛地一跳,心口顿时慌了起来,道:“不成,你将人杀了简单,只怕太子会闹得不宁,再想想其他办法。”   太子对周氏的呵护是看在眼中,嘴皮上不说,可将人藏在明德殿里就是在提防她提防李家。   “皇后娘娘好生糊涂,等陛下怀疑太子的时候,您就会后悔了。”鲁国公急躁。   皇后打定主意不肯,“不能做就不能做,父亲还是换个办法。”   鲁国公气得胡须颤颤,拂袖离开中宫。   ****   侯府安然一日后,唐氏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明德殿在暮色四合后就关上殿门,倒也安稳。   翌日清晨的时候,侯府传话过来,太子妃换了裙裳领着人悄悄出宫。   宫道悠长,出了重明门,马车哒哒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才算出了宫廷,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马车被人拦住。   云天站在车外,一身道袍,沧桑古朴,与身后阴沉的天色浑然一体。   周云棠掀开车帘,秀丽的容色上溢出几分浅淡的笑容,温婉的神色中陡然变作冰冷,“寻你不易,你倒自己来了。”   云天拂开一众侍卫,走到车窗外,轻声道:“想让太子妃随我去一地。”   周云棠掀了眼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淡然处之:“去哪里呢?”   云天正色:“宣化。” 第65章 六十五 刺杀。   “观主想做什么我不想知, 只是为人下属,毒害上司亡妻,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周云棠挑了眉梢, 清冷的眸色中涌动着不多见的戾气,将头顶上的车帘微微挑高了些许, 直视对面的男子。   云天剑眉轻蹙,退后半步,“我若救你一命, 那么,就请娘娘随我走一趟宣化。”   “救我?”周云棠微微不解,星眸微沉, “观主何意?”   “娘娘到了前面巷口下车,与婢女换身衣裳, 到时便知晓。”云天故作神秘,手中浮尘从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最后温温地落在自己的臂弯中, 神色中的自信更添了几分。   周云棠想了想, 换身衣裳罢了,索性就应下:“好。”   前面的巷子里是一条街的酒肆茶馆,马车到了以后,太子妃轻步下了马车, 去酒肆里坐了片刻后,再度启程。   东宫侍卫将马车围得严密,一步不离。   酒肆二楼的迎光的窗户开着,站在窗下,将巷子里大半的风景都尽收眼底,云天长身站立, 目光跟着马车缓缓前行。   长安城内繁华,东西两市应有尽有,酒肆客栈更是昼夜不宁,销魂窟也是文人雅士愿意向往之地。   马车走过半条街后,两侧突然冲出来数名黑衣人,东宫侍卫立即拔刀迎了上去。   周云棠眼中的沉静被波澜取代,红唇微抿,道:“观主怎地知晓?”   “皇帝给周家恩宠不过是堵住世人的嘴巴,不让世人知道他才是祸首。如今宣化丢了,朝中不少人提及宣平侯府,皇帝心病犯了,日夜不宁,李家恐皇帝会怕你连累秦昭,这次暗地里下了杀手。”云天身影岿然不动,眼中刀光剑影如同小儿打闹,不见半分波澜。   不远处的马车旁成了人间炼狱,东宫侍卫接连败下阵来,血色染就了半方天地,逃不走的百姓更是被牵连,被砍一刀后倒地抽搐。   两方打斗陷入焦灼的时候,黑衣人猛地向马车泼了水,云天立即警觉道:“那是火油。侍卫在,或许你可以活命,但马车着火,你可就跑不了了。李家这些年前景不如罗家,皇帝对肃王的宠爱严重威胁到了秦昭的地位,因此,他们不容许被一个女子威胁到东宫的地位。所以,周云渺,你必须死。”   周云棠面露苦涩,“你又是如何得知?”   “勋贵之间看着尊贵,不过也靠着阴谋诡计才能生存罢了。鲁国公得荫封,更得先帝的看重才出了这么一位皇后的女儿,真正的能力远不如罗家。罗家还懂得上战场,李家就只会这些阴谋诡计罢了。”云天话音深沉,剑眉拧紧,多了几分沧桑。   目睹整场经过的周云棠淡笑,“您很懂勋贵处事的章程,若真是李家做的,我就欠您一命。”   陡然间换了敬称让云天心头一震,不自然地转头望着她:“你不害怕?”   “为何要怕,心思坦荡,便无所畏惧。”周云棠巧笑,她对秦昭已无甚隐瞒,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李家没有办法才兵行险着,有此可见,秦昭对她是很在意的。   就像从前,她活在秦昭的保护下,到了今日,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淡然地面对云天的不解,纤细的指尖摸着腰间的香囊,“观主,李家所为,固然可气,可也令我想到一点。”   云天惊奇少女别具一格的想法,“你想到什么了?”   “李家为何这么做?”   云天道:“恐你牵连太子。”   周云棠笑意温软,眸中潋滟着清朗光色,“李家无法使太子改变想法,因此,才会行刺杀一事。”   云天明白过来,撇她一眼:“儿女情长,小命都快没了,竟还想着男人的感情。你欠我一命,必须随我去宣化。”   周云棠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对秦昭乃至对李家皇帝的厌恶,想必认定是皇帝害了父亲,不知内情就不知怎么解释。   她放弃解释,只问最紧要的问题:“您到底是谁,让我去宣化又有何用?还是说您有扭转战局的策略?”   对面的少女面临危险而不惧,短暂片刻间就想到了最关键的点。云天想一巴掌拍晕她,真是大了不好糊弄,索性就道:“你的父亲可能还活着。”   周云棠微微惊讶,随后嘲笑他:“观主,我今年十六了,并非六岁。”   云天被她嘲讽的眼神惊得怔住了,“你就这么不信?”   周云棠认真道:“不是不信,而是不可能,马革裹尸,俨然无生还的可能性,再者父亲若活着,为何不回来?人伦还是对百姓对陛下的忠义,都不会让他不归。宣化是父亲的命,如今丢了,他必然会远赴,不会藏在暗中。”   少女的言辞中可见几分对父亲的敬佩,云天恍然笑了,“你倒是不傻,可惜了,没有母家的支持,注定在东宫不会有安稳的时日。我带你去见你父亲,等他抢回宣化,你就是东宫最尊贵的女子。”   “我不信,更不会随你去……”   少女话说一半,后颈一疼,软软地倒了下来,云天汗颜,早知到这么简单,何须浪费口舌。   少女穿着婢女的衣裳,身材纤细,紧闭眼睛,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   不远处的街道上乱作一团,巡城的兵队赶过来的时候,马车早就被烧成灰烬,黑衣人不知去处。   不久后李晖赶了过来,望着黑漆漆的马车急得拍了大腿,口中喊着:“完了、完了,太子回来什么都没有了……”   闹腾的街市吵闹不休,禁军来后将百姓远远地驱赶出去,马车上只有一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丝毫看不出原貌。   李晖围着尸体看了几圈,捂着脸就哭出了声,嚎啕大哭,甚为凄惨。   周遭百姓不知原因,只当是他家亲人被害,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   不久,刑部来人检验查探,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长安城。   朝臣闻声出动,派人去查探望消息准确与否,宣平侯府被禁军团团围困住,太子在黄昏之际终究赶了回来。   李晖捂脸不敢见他,谨慎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太子径直去了宣平侯府。   ****   唐氏躺在榻上闻讯后并未惊讶,接过婢女递来的汤药后,忍气一口喝了下去,状若其事般地躺了下来。   元蘅辞在屋里坐不住,在屋外等了许久,等得不耐烦地时候太子大步走来。   她忙行礼,面前卷过一阵风,衣袂从眼前飘过,起身的时候便不见了太子踪影。   门前站立多名婢女,交相说话,私下里都在讨论太子妃被害一事。她站在庭院里,感受到一阵凉风灌入脖子里,心口一阵发凉。   进屋的秦昭在屏风外站定,见到周云渺也未曾在意,眸色染着初冬渗人的寒凉,“夫人,烦请您告知周云棠的去处。”   周云渺闻言眼皮子挑了一番,见到太子眉眼间的寒气后,默然往一侧靠了靠。   今日的太子恍如地狱来的鬼神,戾气附体。   “殿下,刺客是谁的人?您若能回答,我也可告诉你她的去处。今日一事,我信了。”唐氏面中漾过一阵怨恨,静静盯着屏风外的青年。   秦昭眼都不眨,“当初换亲是您做的,孤与周云棠本是兄弟情分,既然她成了太子妃,合情合理,都是错的。您如今想将人换走,怕是不容易。欺君的罪名,满府可能承担。”   “殿下,你喜欢她?”唐氏微微皱眉。   周云渺也跟着瞪大了眼睛,喜欢一事哪里有那么容易,秦昭这般丰神俊秀的男子,会喜欢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孤念在周云棠的份上既往不咎,夫人若一味胡搅蛮缠,孤也可以将最后一层窗户纸烧了。”秦昭语气不善,面露阴鸷,整个人恍若结冰。   屋里一时间都跟着沉静下来,屋外的人等得万分焦急。   唐氏陷入为难中,双手攥着被衾,抬首凝望着小女儿惊颤的面色,不知如何作答。   不知不觉,秦昭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不想方才随意试探就探出了症结,人肯定是活着的。   周云棠,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多年前的招数又来用,当孤还是那么老糊弄。   “殿下,宣化若回来了,她也就回来了。”唐氏狠狠心,将云天教她的话说了出来。收复宣化,侯府才有未来,她的一双女儿才有出头的日子。   秦昭垂眸深思,“夫人是得了什么锦囊妙计还是被人骗了,宣化与她有何干系,倒是您需想好了,太子妃不见了,到时周家损失最大。”   唐氏心口一沉,目光凝结在屏风上的春景,“太子殿下还是快些解决背后凶手,您找到凶手,我便将告诉您事情的经过。”   秦昭冷笑:“您是在逼迫我。”   “殿下该想清楚,今日的刺杀并非是一场故弄玄虚的戏,而是一场真正的策划。我糊涂了这么多年,如今醒了,总该看得清楚。”唐氏语气坚决。   秦昭气得拂袖而去。   离开侯府的时候,李晖在府门口跳脚,见到殿下出来后忙上前禀报:“殿下,国公爷在东宫候着您。”   “先去中宫。”秦昭冷冷道,对国公府极为不满,   李晖觉得事情不对,下意识就想到不得了的事情,心口猛地一跳,“殿下、殿下……”   侯府门前马蹄疾驰,秦昭不听臣下的呼唤,甩鞭扬尘离去。   ****   初冬里天色黑得早一些,林间光色黯得快,马车出了洛阳城就往北走去。   马车因过快而显得颠簸,周云棠跌跌撞撞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见到车顶,身下车板过于冷硬。   逼仄的空间里让她呼吸不过来,猛地咳嗽几声后,车外传来云天的声音:“自己换身衣裳。”   周云棠摸到身侧的一个包袱,里面都是她素日里穿的衣衫袍服,云天怎地会有她的衣裳? 第66章 六十六 算计我可以,算计秦昭就不可以……   云天过于古怪, 好像对侯府很了解,就像是一个未解的谜语。   周云棠照着他的话换下婢女的衣裳,马车依旧在疾驰, 从睁眼的黑夜到睁眼的天明。   云天就像是铁人,不睡觉也不会疲惫, 她倒在马车上反反复复地睡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她的日子在颠簸中度过,京城内危机四伏, 边境传来了好消息,罗雄一去便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东宫内起伏如潮,太子妃病了, 病得不愿见人。   被火焚毁的马车里并没有太子妃,而是去侯府办事的婢女, 因此,太子妃逃过一劫,但回来后就受到惊吓病倒了。   钟晴得到了不少机会, 趁着太子妃无暇顾及她就拼命地往太子跟前凑去。前天补汤, 昨日参汤,今日来的时候身后宫女抱着一只锦盒,里面装着钟良娣连夜辛苦绣制的锦绣华服。   秦昭没有什么心思与她说话,李晖接过衣裳就退至一侧, 小心地瞅了一眼殿下的脸色,阴沉如铁锅。   钟氏没有什么眼力见,拼命地殿下跟前凑,本来自己坐在一席,一眨眼的功夫就挤坐了殿下身侧,尾指不停地在殿下手背上挠来挠去。   李晖捂着眼睛的时候, 猛地听到一声响,睁开眼睛,钟良娣掉到地上了。   他立刻上前出就要搀扶起钟良娣,谁成想人家压根不理会,抱着殿下的大腿就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没有办法,他眼瞎的继续往后退了几步,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是瞎子,也是聋子。   不要问,就是天生的。   钟良娣哭得眼睛通红,胸前圆润还在一颤一颤的,如同雪山崩裂了般,不忘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臂,“殿下,您瞧,妾身的手都红了,为您赶绣衣裳都扎得手指疼。您就多瞧一眼,瞧一眼妾身就值得了。”   秦昭手中的毫笔终究顿了下来,眼前浮现周云棠撒娇的模样,“殿下,殿下,您这般英伟,肯定会为臣办好的,臣太笨了。”   丹果殷红的小嘴巴上下一合一合,整个人就朝着他靠了过来,嘴巴咬着他的耳朵悄悄说:“殿下,您很厉害的,床上也很厉害……”   心口忽而一沉,不知为何有些疼,他站起身将钟晴扶了起来,“爱妃辛苦了,父皇昨日给孤些苏锦,模样与你极为相配,带回做些衣裳。”   钟晴心口大喜,双手就攀上殿下的脖子,整个人就像没有骨头般靠在他的身上,嘴巴却委屈起来,“上面还有太子妃,您这样做,她会不高兴的。”   “这是你该得的,无需有何担忧。”秦昭淡然道,眉眼却凝着几分不常见的温柔,将面前的妾室捧在了手心里。   钟晴顿时心花怒放,粉妍的小脸上更是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得意,纤细的玉手散着清香,仙气缭绕,就像是下凡的玉女。   “殿下好意,妾知晓了。”   秦昭心底里厌烦到了极致,不动声色地推开钟晴,“爱妃先回宫,今晚孤去你宫里。”   “当真?”钟晴面上的笑意就再也掩盖不住了,进宫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只要她能伺候殿下,就不愁没有孩子。   大夫说了,她这个身子最好生养。   摆脱完钟晴后,秦昭换了身衣裳去见皇帝。   自从马车刺杀一事后,皇帝的病就渐渐地好了起来,面色开始红润,每日的朝会也不会缺席,就连许多奏疏都开始自己批阅。   进入崇政殿后,六部尚书全都在,皇帝的声音尤为洪亮,“罗雄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肃王慧眼识才,当得一功,另外,给罗雄赐侯爵。”   秦昭脚步一顿,肃王来不及谢恩,“儿臣谢父皇恩典。”   六部尚书或喜或怒,各人神色不一,兵部尚书的神色都带着铁青,太子走近后,皇帝故作一词道:“昨夜钦天监算象,东宫今年犯了太岁,似有不安。”   秦昭眼皮抬了抬,“儿臣参见父皇。”   钦天监这是又缺银子花了。   皇帝见太子并无二话,就继续道:“钦天监算了你与晋国公嫡女的八字,你二人极为契合,成亲就可解了灾祸。”   肃王面色一冷,两颊肌肉都跟着颤动,立即就反驳:“父皇,钦天监近年来算象都不准,女子哪里能解灾祸。”   晋国公在朝也算重臣,吴家姑娘更是秀外慧中,这样的助力不该留给太子。   陛下还是在偏心。   皇帝倚靠着龙椅,手中握着一本奏疏,是钦天监所奏,随手就递给太子,并对肃王说话:“肃王觉得朕糊涂了,被臣子摆弄。吴家姑娘也说了,只要能解东宫忧愁,愿意为太子献身。”   将奏疏看过一遍的秦昭在心中嗤笑,怕不是为他献身,是为陛下献身才是。   他将奏疏按下后,拱手揖礼,笑意露出在面孔上,“父皇爱护儿臣,儿臣明白,吴家姑娘既然愿意,儿臣为她辟一宫殿就是。”   肃王记恨在心,脸上青筋暴露,一侧的六部尚书也觉得不可思议,就在众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内侍长手持密信匆匆走来,打断了君臣对话。   密信呈交于皇帝龙案上,众人都跟着屏住呼吸,肃王恨不得走到皇帝身后去看。   唯独秦昭淡定神闲地站在原位上,手抚摸着袖口上的竹叶,未出片刻就听到皇帝的震怒声。   “荒谬、荒谬……”   猛地一拍龙案,六部尚书忙跪下高呼:“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秦昭敛下神色,故作一问:“父皇为何事而恼?”   肃王急不可耐地大步走过去,一眼观尽密信上的数字:“罗军大败,百姓惨死,西凉不稳。”   短短十二字道尽战况,也意在说明罗雄隐瞒军情。   肃王震惊在原地,额头更是阴云密布:“父皇,这定是有人故意谎报军情,您方才也说了罗雄是不可多得的将士,怎么会谎报军情。”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观皇帝阴沉的面色后各个都不肯多说一句,太子拿手揉着自己的眉眼,显然也很是焦灼。   “父皇,区区十二字难以去查明,不如您派人去西凉府查究竟。”肃王极快地稳住心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   他坚信罗雄是打了胜仗。   太子淡淡一笑,不恼也没有讽刺肃王,走至皇帝面前敛袖一礼,沉声道:“父皇,肃王兄所言极是,只是去斟查之人必须要靠得住,还能镇得住罗雄将军,思来想去,唯有肃王兄合适。”   “太子所言未免太过偏袒了,本王能镇得住罗雄将军,难不成太子就不能?”肃王翻了脸色,一双眼睛狠狠地i盯着太子,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了进去。   兄弟打嘴仗,其他几分压根不敢吭声。   太子颔首,附和肃王的话:“肃王兄所言也对,儿臣愿意去西凉府为父皇查清楚,若胜,儿臣即刻归来,若是败了,儿臣将罗雄就地正法以正军纪。”   皇帝没有回答,肃王心中正合意,只要太子离开京城,他就能教人都尽归他的门下。   他立即作为回应,故作沉吟一番才道:“父皇,太子所言极是,唯有他才能镇住罗雄将军。儿臣也敢担保罗将军绝对不会做出瞒报军情一事。”   秦昭稍加思考后就不再掩饰自己的嘲讽:“肃王兄未必言之过早,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去了之后才明白。”   肃王一句不让,腮边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立即回道:“还请太子殿下将您的心放正了。”   他这么一说,皇帝不好再说什么,深深地望了一眼太子,沉沉道:“太子一去便要放正自己的心,罗雄有错也当斩。”   秦昭静默半刻,露出惶恐的神色,接过旨意谢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   西凉一地算作是军事要塞,宣化失去后,不少将士拼命守住西凉。   此地也有被众人遗忘多年的周家军,西凉无战,周家军就开垦荒地为主,陡然接到开战的命令后都不知所措。   周云棠来到西凉后就被云天带进了营地里,与罗雄的兵队不同,周家兵是没有军粮的,靠着自己的种植的粮食过日子。   就算如此,也未曾荒废了训练。   来到这日第二日后就有人拉着她去训练,是一千夫长,眉清目秀,却只有十五岁,比周云棠还要小上一岁。   周云棠身子瘦小,穿着袍服就像是十三四岁的孩子,面对热情的武官就往云天后面躲去。   “阿武,她和你们不一样,你先去自己训练。”云天将阿武打发走。   小小少年不肯放弃,日日蹲在周云棠的营帐前,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阿棠,你要知道练武是有好处的,强身健体不说,还可以保护自己。你就是太瘦了,多跑几圈,然后洗个冷水澡,保管你身强力壮。”   周云棠坐在帐内,耳朵里塞着棉花,自己细细研究当前的地形,宣化被夺以后,将士士气不高,罗雄来了以后纸上谈兵,败了一仗又一仗,这个时候就想周家军去送死。   云天来的时候就见到蹲在门前的少年,想都不想直接将人踢走,“再蹲就打断你的腿。”   阿武哼了一声,“慈父多败儿。”   云天挥起拳头就将人揍得几丈远,掀开门帘的时候就见到少女沉思,认真的样子不输于男子,红唇白肤,等秦昭过来来只怕会将营地掀翻了。   “阿棠,太子还有十日就会到了。”   纤细的指尖掐着舆图上的西凉府,闻言后颤了颤,指尖就戳着了宣化府,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以我为饵,就是诱殿下前来宣化为你打仗。”   少女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笔筒就砸了过去,算计我可以,算计秦昭就不可以。 第67章 六十七 小别胜新婚,。   云天从头至尾的目标都不是周云棠。   秦昭是太子, 手中握着不少人脉,云天打的算盘就是将人引来,利用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少女怒火中烧, 一张小脸通红不说,就连眸色也变成红的, 可见气得不轻。   云天捡起地上的笔筒,轻轻巧巧地将东西放回原位,不忘好心提醒她:“感情用事者必定一败涂地。”   周云棠冷风拂面, 神色凝结了冰块,“你利用感情者也注定天打雷劈,周家虽然式微, 可也是干干净净的,更不需你的阴谋诡计。”   放下笔筒的人听到阴谋诡计四字后身子一颤, 英武的脊背慢慢挺直,剑眉上的寒霜在此时乍现,“人要懂得分清什么是良策什么是阴谋诡计, 你眼中的阴谋诡计未必就是良策。就好比你李代桃僵嫁给秦昭是良策还是阴谋诡计。”   若不是他留了心眼也差点被蒙骗过去, 周云棠与周云渺样貌太过相似,唐氏也算是挖空心思保住周家的爵位了。   周云棠语塞,李代桃僵是她这辈子难以磨灭的旧痕了,但这不代表云天所为就是正确的。   “我承认我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但是这不能改变你的所为。”   “伶牙俐齿,在宫里多年也磨炼出不一般的嘴皮子。侯爷被害,是阴谋还是诡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云天肩背雄武,军人姿态挺拔,他自认说不过小丫头, 随后扫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告诉她:“你既然没事做,明天就跟阿武他们去训练。”   周云棠冷哼一声,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只将手中的舆图用布帛盖好,扬起倔强的小脸,“你既然诱惑殿下过来,等他来了,你就不怕自食其果?”   云天不怕,雄浑的气魄显出几分气度来,“到时候指不定会将我的阴谋诡计奉为良策。你我打个赌,他若听我的,你去校场跑五十圈。我若输了,我给你磕头喊娘亲,如何?”   听到最后一句话,周云棠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小脸更是涨得通红,道:“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闭嘴,出去训练。”云天甩袖走出营帐,小姑娘没大没小,就该吃些教训。   ****   西凉府一带天气不如京城,风中带着沙,风大些就像刀一样割破脸蛋。   训练半日下来,周云棠的小脸就被刮到痕迹来,清秀的小脸眼看着不成样子,阿武心疼地给她塞了些药膏,悄悄告诉她:“这是我从军医那里拿来的,就这么一盒,你看看你的脸不成样子了。你们京城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你看我这张脸晒了多少个日子,依旧是原样子。”   其他人都去拿饭吃,阿武拉着周云棠打开话匣子,唠叨说了一番,远处的云天就这么盯着两人。   副将凌云更是不解,“您为何带了这么一位公子哥回来,看他这个样子上战场就是送死。”   “无妨。”云天慢慢地走下高台,台上周字军旗迎风而动,呼啸的寒风引来一阵滚云。   不远处走来一列士兵,凌云下意识站在云天面前,示意他离去,自己迎面走了上去。   营地里随处可见士兵,来的却是罗雄的副将陈海,见到凌云就颐气指使,“明日晨时开战,元帅下了命令,你们三千人作先锋。”   凌云的手按在刀柄上,笑容可掬,“不知将军的安排是?”   陈海不耐烦的回答:“军事机密,怎么能让你们知道。”   凌云恼恨,隐忍下两颊肌肉抖动,刀柄上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动弹,低声下气道:“不知安排,我等也不知如何布防。”   “先锋部队布防有什么用,拿起你们的刀等候吩咐,哪里来的那么多话。”陈海心中也是不痛快。前线接连败了几战,将军没有好脸色,气都往他身上撒了。   话传到后,陈海就带着人快速离开,云天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与凌云态度一般,但他隐忍的本事强了很多,故作轻松般拍了拍凌云的肩膀:“明日我领着人去。”   “侯爷,不成,您的身份太过危险了。”凌云不肯答应。   狂风肆虐,旌旗风动,凌云的声音在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云天摸了摸袖口周云棠给他缝补的竹叶印记,道:“哪里有那么危险,再者罗雄那些小将压根不识得我,你在这里盯着周云棠,不许她偷懒,更不许陌生人靠近她。他有丝毫损失,回来拔了你的头发。”   凌云悻悻,唯有领下军令。   翌日天气好了很多,不再是阴云蔽日,冬日的眼光少见,出战迎敌最为适合。   其余的人继续留下训练,周云棠被上司罚了几圈跑步,有气无力地慢慢跑着,阿武在旁边急得不行。   周云棠本就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娇生惯养,何时尝过这些苦头,连跑带走的努力去完成目标。   等周云棠拼命跑完以后,饭菜早就没有了,周云棠累得头晕眼花,就只看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阿棠、阿棠,你先起来走两步,不然会虚脱的。阿棠,我给你打些野鸡来烤着吃,别提多美味。”   少年郎急得就像自己生病一样,跑去伙夫那里要了碗水,扶起周云棠就强灌了进去。   干涸的喉咙感受到雨露滋润后,周云棠这才感觉好些了很多,躺在地上压根都不想动弹,抬眼凝望着碧空娇阳。   秦昭走到哪里了?   阿武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饭团,直接塞到她的手中,喜滋滋道:“这是我留的,赶紧吃,我去前面看看他们回来了没。”   少年见她没多大事后迫不及待地朝着营地门口去,今日出战的还有他的兄弟,希望能早些凯旋。   凌云在他离开后信步走来,将手中的地瓜递给她:“这个很甜,米饭没什么滋味,你就着吃一下也不错。”   “谢谢。”周云棠也不再拘束,道谢后就接过。   凌云在她伸手的时候就注意到那只纤细莹白的手腕,营中十几岁的少年郎不在少数,但眼前的人确实让人感觉奇怪。   京城里来的少年郎能吃苦,但这副身子实在不能与其他人相比较,就冲着跑这几圈,其他人不在话下,到了他这里就像是去了半条命。   他蹲下身子打量面前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眼清秀,一双眼睛美若星辰,多看两眼就会被吸引进去。   “云棠,你的身子能吃得消吗?”   嘴里胡塞一口米饭的少女星眸圆瞪,使劲地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干得五官都揪成了小包子,看得凌云有些心疼,忙找了水给她吞咽。   周云棠身上没有娇生惯养的习惯,来了西凉府后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就拼命地将自己裹住,硬装了这么多天后感觉到一阵疲惫。喝了凌云的水后才有了舒畅感,“能吃得消,我爹让我来就是锻炼身体的。”   凌云一怔,富户人家竟然这么培养孩子,当下也觉得少年能吃苦,兄弟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夸道:“你也很能干,家中可娶妻了?”   娶妻?周云棠眼睛眨了眨,出于本能地摇头:“没有。”   凌云笑开了,“正好,给我做妹夫也合适的。”   周云棠将最后的一块饭团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拍拍身上的灰就爬了起来,朝着营地门口眺望了一眼。今日云天去上战场了,不知可能平安回来。   现在是休息的时间,她握着地瓜撇开凌云往自己的帐篷里走去。   凌云步步跟着她,觉得这个少年能吃苦还会害羞,方才不过开玩笑就已经红了脸色,这样的少年郎很有意思。   周云棠耗不过他,两条腿都在打颤,随口说了个谎:“婚事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走到帐篷前,凌云止住脚步,侯府有吩咐过不可随意进这少年的帐篷。   他一止步,周云棠就放松了心,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跑了一上午后感觉浑身都又酸又疼,进帐后就躺在了榻上。   脑袋搭在枕头上,身侧的锦被动了动,她立即警惕起来。   外面的凌云也准备离开了,想着三千将士的安危,刚跨出去两步就听到帐篷内一声尖叫。   情急时将侯爷的话也抛在脑后,掀开门帘就闯了进去。   帐篷里面一片昏暗,也看不清情况,抬脚往里面走的时候,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面露羞涩,俏丽的小脸显然红若晚霞。   他疾步上前,“怎么了。”   周云棠耷拉着脑袋,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难以言喻对上凌云担忧的眼光,“方才有虫子,被我慌张的时候一脚踩死了。 ”   凌云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道:“我还以为有刺客。”   周云棠避之不及,迫不及待地将他望外推了推,“凌将军,我想休息了。”   “好,我去看看前线。”凌云离开前扫了一眼她澄澈的眼眸,干净纯洁。   门帘关下后,周云棠被人从身后抱住,炙热的呼吸就像是染了火的蚊虫,拼命地望她肌肤里钻去。   秦昭风尘仆仆,唇角却含着笑,打横将少女抱了起来,“你与他很熟?”   “不熟。”周云棠赫然一惊,习惯性去搂住男人的脖子,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殿下怎么这里,朝中怎么办。”   “陛下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孤请旨来监军,顺便想见识见识云天的诡计。”   秦昭轻轻地将人放置在床榻上,空落落的心总算被填满了,闻着少女身上清香忍不住凑近她的耳畔,“周云棠,马车被焚一事等回去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平躺下来的少女咯吱一笑:“你怕我跑了?”   “不怕。不过……”秦昭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了一阵,最后勾了勾唇角,道:“小别胜新婚。” 第68章 六十八 人间极品   小别胜新婚, 唯有秦昭乐在其中,周云棠早就累得精疲力尽,伏在秦昭身上一句话不想说。   营帐简陋, 秦昭虽说风尘仆仆,可见到少女安然无恙倒也乐在其中, 指尖在她心口上一阵跳跃后,外间响起了将士归营的声音。   “阿棠,不出去看看吗?”   周云棠有气无力, 就连耳朵那里都被秦昭咬得生疼,摇摇脑袋,贴着秦昭的耳朵才悄悄说话:“好累, 不想出去。”   说话是声音带着一阵沙哑,与初见面的欢喜不同, 不变是那股子入骨的柔软。   秦昭不累,甚至感觉到一阵许久都没有过的开心。   从马车被焚毁的那刻起,他恍然明白一件事, 人生中或许不能没有周云棠。   方才他咬着她的耳朵, 听着她喊殿下喊太子,最后断断续续地喊着秦昭。   心中的空虚被那一声声绵软、乃至不清楚的呼唤声填满了。   他捏着周云棠搭在自己身上的小手,骨肉好像都是软的,女子为水, 柔软无骨。   “阿棠,你可知云天的身份?”   周云棠神思清楚,但身体是累的,跑了几圈校场不说,还被秦昭折腾这么久,若不是秦昭拉着她说话, 只怕早就会周公去了。   外间的声音愈发大了,吵吵闹闹不停,将士们的高呼声,兵器碰撞、拖地的声音齐齐传了过来。   周云棠被秦昭捏着的耳朵动了动,这才回道:“他说是父亲的属下,可我感觉不会这么简单,周家军听从他的吩咐,凌云对他毕恭毕敬,而且今日领兵去冲锋上阵了。殿下,可是有所怀疑了?”   “嗯,有些怀疑他的身份更高。”秦昭心思不在旧事上,怀中人的呼吸就像是炭火,一阵热过一阵,扑在喉咙上,热浪滔天,引得他浑身难受。   偏偏周云棠不知,拿手在他唇角上画着圈圈,指尖上的撩拨就像是一桶火油浇在烈火上,将原本的大火浇成烧红半边天的火势。   秦昭拍开她不安分的小手,“怀疑罢了,我明日去见罗雄,你可要一同前往,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周云棠没有什么太大的考量,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的将士都很良善,每日里除了训练就巡视,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听殿下的。”   秦昭笑了笑,周云棠还是习惯性以他为主。   两人躺过一阵后,云天就在外间喊话:“周云棠。”   周云棠眼皮子一颤,往秦昭怀中躲了躲,拿毯子蒙住自己的脸,自顾自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欺欺人,秦昭乐得将她按在榻上好一阵亲热,半晌后,迟迟地穿上衣袍去见云天。   等了近一刻钟都等不到人的云天等不及地掀开营帐的门帘走进去,昏暗的视线中男子身影岿然不动,清秀的五官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魄力。   云天笑了,秦昭一眼就看到他袖口上的深色印记,“你受伤了。”   “三千打一万,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云天掀开袖口,露出狰狞的刀疤,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秦昭刚到西凉府不久,李晖去打探罗雄的底细。他忍不住来找周云棠,出乎意料地见到惊奇的一幕。   “三千打一万是怎么回事?”   云天将门帘放下,打开桌上的舆图,指着城门前的空地给秦昭看:“敌方在这里设阵,罗雄命周家军为先锋,就在这里为阵眼。这是阵门,我领人冲了进去。阵法诡秘,我们进去后,阵门就关了。罗雄说好会应援,却迟迟不露面,等到我们破阵杀了出来,也不见他的兵。”   “罗雄故意不救?”秦昭皱眉。   “只怕还有后续,殿下去见到罗雄后就会明白。”云天放下袖口,朝里面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她就不跟殿下去见罗雄。”   “孤的太子妃当然跟着孤才是,人已经来了,还怕跑了不成。”秦昭情绪陡变,走到里面后用披风将周云棠包了起来,打横抱走,道:“观主有何秘密当需与我直言,明日我会来的。错过这个机会后,东宫就不会任你玩耍。”   李晖在阵外等候,见到殿下抱着一人出来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将周云棠安置马车后,李晖挥动马鞭朝着城内安置好的府邸赶去。   罗雄的兵马都在城里,自己住在将军府,将原来的凌云等人赶了出去。   这个时候将军府外站了几排将士,手中都捧着酒,李晖将车停在府门前,好奇地上前打量。   将士们欢欣鼓舞,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喜色,李晖悄悄挤进人群,打着官腔说话:“你们捧着酒在这里做什么。”   “将军打了胜仗,这是赏赐我们的。”   李晖借机又道:“我听说是周家军打的胜仗,你们怎地喝酒了。”   话一出口就有人推推搡搡地将他推开,神色夹杂着不耐,“哪里来的周家军,分明是罗将军带着我们杀尽敌阵的,胡乱说话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李晖警觉,立即揖礼道歉:“哎呦、哎呦,瞧着我这张嘴,说错话了,见谅见谅。”   一群人不再理会这等无知小人,抱着酒各自散去。李晖见状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回到马车上就将禀明方才的事情。   “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周家军的军功怎么就落在罗将军的身上?”   马车里的秦昭不动声色,“明眼看的事情自己不动脑子?”   李晖被骂得不敢吭声,挥动马鞭就将车子赶去事先定好的庭院。   西凉府地处北方,军事要塞,物价比不上京城,一座上好的庭院也费不了几个银子。   冬日里更见萧索,光秃秃的树干上看不到枝叶,地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秦昭抱着人径直走进卧房里。   李晖在外间安排布防的事情,带来的上千人里里外外地将庭院巷子口守住。   天色擦黑以后,周云棠睡着没醒,秦昭得空与侍卫长商议安全一事,觉得此地太过危险,罗雄想做什么事是难以反抗的。   侍卫长持刀站在屋内,禀道:“殿下,罗雄与周家兵明显不和的,您不如与周家军联合,罗雄此人好大喜功,想来剔除不难。”   太子手中是握着罗雄的生杀大权,只要掌握他瞒报军功的证据,就能直接将人斩了。   就在于如何将主将拿下而不影响军心。   秦昭沉默下来,侍卫长继续说道:“周家军这些年来被抢了不少军功,群龙无首,也不敢声张。宣平侯一死,有能力的副将都被调走,大不如前了。这个时候您若给他们住持公道,何愁不收服他们。”   “明日你去打探凌云的意思,切莫声张。”秦昭下定决心。   侍卫长领命,俯身退了出去。   秦昭走到里屋,周云棠还在睡着,睡颜恬静,似乎今日累坏了。   翌日天明,侍卫长领着两名好手悄悄向周家军走去,李晖侍奉太子与太子妃。   说是侍奉也谈不上,倒是时而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错了,不是穿这件,你手中拿的是外袍,笨手笨脚。”   这是太子妃的声音,可想而知,笨手笨脚是谁。   声音停了半晌。   李晖侧耳去听,“不穿这个,穿这件,圆领澜衫,总该没有错的。”   “我不穿,那是你的衣裳,我穿我自己的。”   “你的没有取来,将就些。”   “不行,你知晓我在此地,你怎地不带我的衣裳过来。”   听到这里,李晖靠在门边就笑了出来,又怕被殿下知晓,捂着嘴偷偷乐。   千年等一回,殿下也有伺候人的时候,不过,太子妃好像不乐意他的伺候。   等了半个时辰后,里面才传出来殿下的声音:“水呢。”   婢女有条不紊地将热水送了进来,太子妃坐在榻上,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那是太子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周云棠莫名感进一股烦躁,面对秦昭的强势只能低头,让婢女取了针线自己将尺寸稍微改了些许。   等到衣裳合适后都已是午时,将军府内恰好在用午膳。   与周家军的地瓜米饭相比较,这里的伙食好得犹如在长安城。   将士将两人请入厅堂,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酒味,引路的将士解释道:“昨日打了胜仗,将军在庆贺。”   昨日的胜仗,今日还在庆贺?   周云棠不懂内情,亦步亦趋地跟着秦昭后面,走竟厅堂的时候就见到首座上的青年,五官尖锐,皮肤白皙,身材消瘦,看着像是精明的商人,不像是行军打仗的将军。   罗雄一抬眼就见到了太子殿下,手中的酒杯突然就托不住了,啪嗒一声掉落在食案,屁股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慌张地走下来,“太子殿下何时过来的,臣等竟未远迎,当真是该死。”   在场的将军都跟着起身,匆忙间朝着秦昭叩首行礼。   秦昭扫了一眼食案上的酒肉,若不是知晓前线在打战,当真以为这里是京城内的酒肆。   “各位将军辛苦了,陛下听闻尔等屡打胜仗,令孤前来犒赏各位。”   闻言,罗雄转忧为喜,立即退出半步,俯身引着太子上座,再观他身侧的小公子更是眉眼一跳。   周云棠穿的是秦昭的衣裳,月蓝色海棠澜衫,圆领衬得她玉颈修长,往日的披肩长发更是束起玉冠,整个人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罗雄惊讶的是她的五官相貌,唇红齿白不说,一双眼睛就像是星辰,远远看着就像是会说话一般,远比女子娇艳三分。   太子来西凉府犒赏三军为何良带这么一个人间极品过来?   难不成太子也喜欢这样容貌俊秀胜过女子的小公子? 第69章 六十九 胆大妄为。   女子貌美多见, 放在长安城内,都不算什么绝色。   但面前小公子这般的相貌与身段,绝对是尤物。   罗雄目光在小公子身上一阵徘徊后, 心中感到一阵快意,好奇道:“这位小公子是?好像在长安城内未曾见过。”   周云棠与罗家没有来往, 更无交集,罗雄不认识的。   周云棠被他盯得身上发麻,选择性往秦昭身后躲避, 秉持着礼数冲着他遥遥行了半礼,声音压低了不少:“周云棠,宣平侯世子。”   声音清越, 有若叮咚泉水,听得罗雄心口更是一热, 早前听说太子对伴读周云棠恩宠有加,今日见到面后才觉得有些端倪。   他爽朗笑言:“原是周世子,上坐上坐。”   秦昭掀袍在主座上坐下, 而周云棠警觉道, 秀眉如画,轻笑道:“方才听闻将士说罗将军昨日打了胜仗,不知我可能听听你英勇的事?”   小公子已然不能用芝兰玉树来形容,那张粉妍的脸上涌现些许柔意, 美若谪仙,与在座虎背熊腰的将军截然相反,勾得人心内燥热。   罗雄听到世子的声音就来了精神,冲着对方拱手道:“世子谬赞了,哪里是什么英勇,不过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做事罢了。敌方设阵多日, 我军被困多,前些时日我陡然想到破阵之法,昨日领军入阵。”   “阵法玄奥,一入阵就感觉昏天暗地,处处都是敌军,压根分不清是敌是友。来之前,我等就将十二个阵眼探清楚,沙尘闭眼之际,将士们拼死砍杀阵眼处的敌军,先破玄奥之门,接着外间的将士前来应援,这才破了阵法。”   在座的将军都跟着附和他的话,“罗将军谦虚了,若不是您带着人去堵住阵眼,我等在外间也做不了什么。”   “对、对、对,还是罗将军领军有方,我等钦佩。”   秦昭梭巡一阵,唇角徐徐勾了笑意,“罗将军此功甚伟,等回京后,孤必然替将军向陛下求赏。”   说话间拉着周云棠一道坐下,两人并肩坐下,膝盖碰着膝盖。   “臣谢殿下。”罗雄眼光更是敏锐,一眼就看破太子的小动作。尤其是太子膝盖故意压在周世子腿上,周世子欲言又止,委委屈屈,我见犹怜。   他暗地里笑了笑,功劳现在就是他的了,但太子留下就会坏事,周家军那些混蛋打仗不行,就会搅乱他的计划。   士兵将主座的碗筷都换了新的,他执起酒壶走到周世子面前,亲自给他斟酒:“世子成亲我未曾去观礼,今日便奉上迟来的恭贺。”   军营里的酒辛辣刺鼻,光是闻到味道就引起喉咙不适,周云棠烦不胜烦,推开酒杯道:“不瞒罗将军,我来这里水土不服,大夫交代过不能饮酒。”   “男子汉喝杯酒吧罢了,你又不是娇滴滴小姑娘,水土不服饮杯酒就过去了。千里迢迢,你我能相见也是有缘,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了。就一杯酒,不多。”罗雄再度将酒推了回去,以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殿下的腿紧紧压制着周世子,两双修长笔直的腿纠缠在了一起。   啧啧,殿下也是表里不一,装得什么正人君子。   周云棠压根起不来,秦昭的力量都压在她的腿上了,自己忍不住朝他翻了白眼,将酒杯推至他的面前,笑道:“殿下,你我兄弟一场,不若您替我喝吧。”   秦昭不客气地扫她一眼,小女人懂得拿他挡刀了,啧啧啧,被云天带坏了。   心里埋怨,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端起酒盏就大口饮尽,皱眉道:“此酒过于辛辣,世子喝了肯定会犯病,罗将军就莫要劝了。”   袒护之意太过明显,就连其他将军也感觉出奇怪来,罗雄更是表面敬佩,心里极为唾弃。   “殿下说得极是,臣这就自罚三杯。”   “不必了。”秦昭不快,扫了一眼厅堂。在座的将军都是醉醺醺的模样,面上凝结几分秋晨寒霜,“你们都饮醉了,敌人来攻城。你们怎么去应战,依孤看,到底结束。等回到长安城,孤在东宫设宴款待你们,今日作罢。”   将军们感觉出太子几分不快,纷纷站起身告罪,罗雄感觉自面子过不去。罗家是明摆着支持肃王,太子来了肯定会找茬的。   这个时候不能做出不耐的举止来,太子孤身而来,没有威慑性,这里数万将士都是他的兵。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古来有之,又不是他一人。   他立即应和道:“殿下的话,臣等铭记,现在立刻回营地训练。”   秦昭颔首,朝他言道:“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你将功名簿取来。”   “功、功名簿……”罗雄被问得措手不及,头顶渗出汗水,“殿下既然来了,应该先去营中观看演练,功名簿不在将军府里。”   秦昭手中把玩着酒杯,桌底下的膝盖碰着周云棠的小腿,引得她呼吸微喘。   “不必,罗将军治兵有方,孤不懂兵法就不去随意指挥。来时父皇令我来慰问将士,孤特地待了些赏赐,你将功名簿取来也好对着赏赐。”   “原来这样。”罗雄猛地呼出一口气来,幸好之前早有准备,他走到门外吩咐心腹去取,回屋的时候却见殿下与世子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的姿态就像是一对夫妻般。   真是世风日下,太子都不晓得廉耻。   不需片刻,心腹将功名簿取来,罗雄亲自呈至殿下的面前。   秦昭的右手被周云棠扣住了,眼下只好用左手接住。   周云棠想吃了秦昭的心都有,这个时候面对罗雄都还有心思胡闹,死死握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后才得以安宁。   “这是从哪一场战役开始的。”秦昭一面翻一面问,面色凝重。据他所知,罗雄来这里屡战屡败,昨日的战役还得益于云天。若非他入阵找到阵眼后,也不会击退敌军。   可见罗雄的应敌本事不佳。   但功名簿上的战绩很多,多是罗雄立了头功,部下立了二等功三等功,翻来覆去都没有周家军的名字。   罗雄胸有成竹,余光不忘凝着唇红齿白的周世子,“从臣来后,注明了日期,殿下若是不信,可去问问。”   “宣化府守将陈得将军战死后,他的兵可在你麾下,将副将召来。”秦昭语气凌冽,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云棠闻得几分紧张的气味后悄悄松开他的手,只勾着他的尾指,眉眼如画,笑靥如花。   她不会主动令他分心。   秦昭也感知到她的心思,朝她浅浅一笑,旋即拍桌道:“罗将军,怎地不说话了。”   罗雄心口一冷,太子的目光蜇得他浑身不自在,“陈将军的副将在他死后就不知所踪,为安抚将士一直就瞒着没有说,他当是背叛、叛国去了敌方。”   “叛国的罪名太大,罗将军慎言。”周云棠不清不缓地出声,神色染着与秦昭一模一样的凌冽。   两人如出一辙的神色使得罗雄渐渐不安,细细衡量后道:“世子所言也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至今没有回来,不过殿下可放心,不会影响军心。”   “好了,孤就是问问罢了,罗将军方才提醒了,孤明日去看将士们演练,今日时辰不早,就到底结束。”秦昭显得懒散,勾着周云棠的腿脚也立刻收了回来,整理好衣袍后就领着人离开。   厅堂里留下独自冒冷汗的罗雄,焦头烂额的时候京城内送了书信。   肃王亲笔书信,他打开看后直接将信摔在地上,怒骂道:“暗杀太子是何等的罪过,倘若被发现整个罗家都会完,肃王打的主意真好。拿我当垫脚石,老子才不是傻子。”   副将将信捡起来后当即就烧了,小声劝道:“肃王是我们的主子,太子一死,储君自然就是他的,到时就算查出来,随手找个替罪羊。再者周家军那么多人,拉出来一个就是天衣无缝。”   罗雄慢慢安静下来,一屁股坐在食案上,想起方才周世子尤物般的姿态后心口有些痒痒的。   他露出松动的神色后,副将追道:“将军还需想全面些,毕竟这里事情被发现后,您还是会掉脑袋的,横竖有替罪羊,您怕什么呢。”   罗雄拿起桌上的酒坛灌入喉咙里,嘴里骂骂咧咧道:“妈的,不给老子活路,老子也不让你活着回去。”   ****   周云棠下马车后感觉一阵腿酸,都怪秦昭,在车里玩什么游戏。   下车后,她踢了踢脚蹬,红着脸不肯走,秦昭看看天又看看她磨蹭的样子,大步上前将她抱起,还不忘‘谴责’她:“真是麻烦,你以前从来不会撒娇的。”   “以前是周云棠,是你兄弟。现在是太子妃,是你的正妻,这个时候不撒娇,难道把机会留给旁人吗?我昨日可梦见你娶了吴晚虞,卿卿我我不管我了。”周云棠也不委屈自己,一面埋怨他的恶行,一面揉着他的耳朵。   秦昭觉得她过于敏感,又觉得自己心虚,临来之际陛下将吴晚虞送入东宫了,当时记挂着这个小女人都未曾在意。   被她这么一说,回到长安只怕还有些麻烦。   秦昭不言语,周云棠得寸进尺地咬住他的耳朵,絮絮叨叨地控诉他不厚道的行径。   李晖在后头跟着,觉得太子妃哪里变了,变得爱撒娇也爱以下犯上了,东宫上下哪个女人敢这么和太子说话,还咬耳朵。   胆大妄为。   府宅不大,跨过门槛就到了待客的厅堂,廊下的云天远远地看着两人打闹,下意识轻轻咳嗽一声。   周云棠挂在秦昭身上,见到他就皱眉不悦,“观主有事吗?”   方才的喜笑颜开消失得干干净净,云天的脸色顿时就黑沉了下来。 第70章 七十 醉意朦胧,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周云棠被云天盯得心中发憷, 迅速从秦昭身上下来,面红耳赤地整理衣襟后就朝着后院跑去。   云天见她如避鬼魔般避开自己后也不大高兴,看着秦昭的视线中带着不满, 就连礼也行得敷衍。   秦昭没来之前,小姑娘又听话又乖巧, 才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变了。   小姑娘的心是捂不热的。   秦昭不在意云天的不满,大步走进屋坐下,“观主想到妙计了?”   “算不上妙计, 不过是旧计重施罢了,宣平侯为国捐躯,罗雄将军英勇神武, 为国战死后罗家也能得到陛下的重视。”云天姿态懒散,语气也与往日不同, 带着浓厚的嘲讽。   秦昭靠着梨木花椅,道:“计策倒是可以,观主的后话是什么?”   云天将他诱来这里不是单纯杀罗雄这么简单, 宣化府被丢后, 最紧张的是陛下。云天想做的事情与陛下背道而驰,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会主动去收复失地,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筹谋。   两人开门见山, 秦昭的诚意很足,云天没有多加思考就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替太子夺回宣化失地,殿下替我宣平侯府申冤。你我双赢,届时周家军便在东宫麾下。”   秦昭略微一惊,肃王有罗家这股雄兵, 相比较之下,他是吃亏的。就算晋国公倾力相助,也是悬之又悬。若是宣化收复后,周家军的兵力届时强大不少,他完全可以胜过肃王。   条件太过诱人了。   将肉块放在狼的嘴边,狼的心可就被牵引着走了。   秦昭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男子,论气魄不输晋国公,论打仗不输宣平侯,此人心思无双,智谋得当,无疑是很好的助力。   唯独一点不合适:身份不明。   人才如过江之鲫,他以后还可以招揽,但被人牵着鼻子走就会坏事。   沉思一番后,他拒绝了,“你的话很诱人,但是孤不信你。”   太子的话就像是一铁锤打在了石头,震得人手心发麻。云天耳力受损,秦昭打得手疼。   云天有些意外秦昭的魄力,不假思索道:“你可以拒绝我,但你该为周云棠想想。她顶的可是周云渺的身份,倘若有一日发现,那么周家就会陷入绝境。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罗雄对你心怀不轨,肃王虎视眈眈,你急需周家的帮助。殿下觉得我不可靠,但你莫要忘了,我是陪着宣平侯征战沙场多年的人。也是一路护着周云棠来西凉府的人,我如果心思不好,周云棠不会活到今日。我要的不过是宣平侯的雪冤昭雪罢了,仅此而已。”   两人在一起,就是互赢互助,分开后,各自面对自己的难题,很快就会被敌人瓦解。   秦昭听完后,手在扶手上敲了敲,道:“你若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孤不会信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你比孤懂。”   “殿下不必担忧此事,我云天要的是一个公道,等收回宣化后,我必然会告诉您。您信我就等同于信任周夫人,亦等同于信任周云棠。”云天自信,剑眉斜挑,带着军人的信心。   秦昭沉默下来了,周云棠对云天的身份也是有所怀疑,但没有说出不妥之处,可见内心对他还是赞同的。   “好,收回宣化后等着你的后话。下次开战之际,我会亲自督战,届时让罗雄去应敌,到时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依照云天对战场对西夏的熟悉,罗雄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行,既然殿下同意了,我这就回去准备。罗雄得了甜头,下次依旧会是周家军领兵,我会让他有去无回。”云天慨然,轻松地整理下袖口,手臂上的伤好了不少,行动已无碍。   两人再度细细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日落黄昏,云天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秦昭不好赶人,让李晖安排了些菜肴,云天适时添上一句:“昨日罗雄庆祝让我颇是嘴馋,不知今日可能讨殿下一杯酒喝。”   秦昭朝着李晖挥挥手,“去安排。”   云天又出声:“让周云棠也来饮一杯,对身子有好处。”   秦昭不肯了,他继续开腔:“殿下莫要紧张,我有话同她说。”   秦昭这才令人去请。   等周云棠来的时候,食案上早就摆满了下酒的菜肴。西凉府的吃食与京城不同,喜辣喜凉,以料闷煮好的牛肉切成肉块装入盘子里,还有酱料炙烤的羊排整齐地排放在食案上。   在门外就闻到了香气,她嘴馋地吃了一块羊排,对面的云天给她斟了杯酒,“你这个身份颇为尴尬,可曾想过以周云棠的身份成为太子妃?”   羊排都是切成细片,油渍金灿灿,肉质鲜嫩,加上酱料的味美,吃在嘴里就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   周云棠在东宫有良好的习惯,吃饭的时候不会说话,但云天问起关键的事情,她不得不回答:“观主有话不妨直言。”   云天见她眼里没有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爹活着就可以。”   “可惜他早就不在了。”周云棠也有些馋着羊肉,一点都没有在意云天的话。   秦昭倒是时不时地看向云天,能问出这些话就加深他的怀疑,不过想法太过荒唐,稍纵即逝,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真不会说话。”云天低低地说了一声,觉得小姑娘都被秦昭带坏了,对他爱答不理。   酒过三巡后,天色沉了下来,李晖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进来,觑了一眼殿下的神色后,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食案上:“殿下,这是罗将军让人送来的晚膳,说是菜薄味淡,请您恕罪。”   云天闻言就掀开食盒,里面的菜肴堪称精致,端起里面的鸡汤就喝了起来,周云棠急忙起身提醒:“小心有毒。”   这句提醒说到云天心坎里去了,他朝着秦昭瞥了一眼,道:“鸡汤味道鲜美,我就带回去给他们尝一口,想来殿下是不需要的了,还有这些菜都不够他们塞牙缝。阿棠,那个千夫长阿武对你不薄,日日给你照顾,我就替他要些吃食了。”   秦昭脸色阴沉下来,云天就是故意的。   一侧的周云棠不好拒绝,好心让人将饭菜都送去周家军的营地里。   云天离开后,早就已经月上梢头,周云棠也是微醺,单手托腮凝望着外间月色,粉妍的小脸染了一层薄红,清辉眸色澄澈,绰约仪态,轻盈难以自持。   李晖进来就瞧见了太子妃的醉态,小心地同太子禀道:“殿下,罗雄今日回了营地后就以违反军纪为名处决了几人,臣悄悄查探过都是陈得将军的部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暗地里联系陈将军的部下,策反他们。”秦昭站起身来,灯下身影颀长,沉沉的目光落在酒醉不自知的小女人身上。   他挥挥手,示意李晖离开,自己走到周云棠身侧:“你想什么?”   周云棠悄悄地笑了一下,朝着秦昭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秦昭不知她的名堂,俯身靠了过去。   她身上酒香与体香融合在一起,气息醇厚香甜。   秦昭靠近的瞬息,周云棠的唇角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并非蜻蜓点水,而是冰火相融。   秦昭浑然一震,周云棠醉意微显,玉肌伴随着呼吸贴在他的耳畔:“秦昭。”   醉意朦胧,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屋内酒意未散,又添几分旖旎,秦昭唇角勾得很深,笑意弧度也在炙热的呼吸中而越来越深。   他不动声色,周云棠就以为他没有听见,急得又唤一声:“秦昭。”   语气缠绵。   秦昭笑意加深,轻轻应了一声:“嗯?”   得到回应后,周云棠依靠着他就安静下来,相反,眼波流转下在秦昭怀里寻了舒服的姿态后阖眸睡去。   不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秦昭登时就不快,下意识去推了推她:“诱完孤就去睡觉,哪里有那么舒服的事。”   周云棠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就彻底地睡了过去,翻卷的长睫乖巧地搭在眼睑上,冰肌玉骨中透着几分乖巧。   秦昭望而兴叹,将人放在床上自己辗转难眠,又在周云棠手下吃了闷亏。   明日、明日一定要将今日的委屈弥补回来。   ****   翌日天明,罗雄早早地就在府门外候着,牵马做小等着太子去营地里巡视。   日出东方的时候,太子穿着一身玄黑色的澜袍走了出来,他稍稍探头,竟没有周世子的身影。   难不成殿下今日舍得将周世子抛下了?   他不觉有些失望,表面不敢慢待,拾阶而上去迎太子,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府内冒出一抹绿影。   瘦小的身材被霁青色宽大的衣袍包裹着,腰间更无束带,空落落的感觉缺了些什么,随着人影靠近后,一抹香气似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罗雄敏锐地闻到了与众不同的香气后果断朝着她走去,脸色堆满了笑意,“世子今日像憔悴了些。”   莫不是被太子折腾坏了。   周云棠是宿醉得吃不下东西,秦昭不愿带她,但是自己想跟着过去就匆匆忙忙喝了碗粥就出来了。   “昨夜未曾睡好,罗将军挂念了。”   她走到秦昭身侧,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袖口:“殿下。”   晨起就脸色不对,也不知又哪里得罪他了。   秦昭不理会,命令罗雄引路,自己同周云棠一道策马赶去营地。   冬日寒风凛冽,又是清晨薄雾,半个身子都湿透了,一行人竟不知边境的冬日里竟有这么多雾水。   到了营地里,周云棠的发丝都湿透了,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第71章 七十一 口中快活,床上失落。   周云棠衣袍被沾湿, 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罗雄体贴道:“不如回帐内换干净的衣裳,冬天里的风再这么一吹就容易沾染风寒。”   话也在理,可秦昭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思, 不动声色道:“不必了,眼下时辰还早, 你令将士再操练一番,孤将衣裳烘干就成。”   罗雄不好反驳,自己引着太子等人一道去主帐。   营地里唯独主帐最好, 也只有这里是有炭火的。罗雄跑前跑后,还准备了些热水。   周云棠拿干净的帕子擦干了发梢,余光扫到一直不肯离去的罗雄, 下意识将自己藏在秦昭后面,小心地揪了揪他的衣袖。   秦昭扫了一眼罗雄, 不容置喙道:“罗将军辛苦了,你且退下。”   罗雄讪笑着退下。   主帐内都是男子的气息,与秦昭身上干净的味道不同, 浑浊中带着刺鼻, 甚至不如凌云处的干净。   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云棠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衣裳都烤干了。   秦昭却没有心思烤火, 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舆图上。   舆图上干干净净,并没平日里布阵的痕迹,就像只可观赏不可亵玩的白莲花,叫他对罗雄越发失望。   旁人对罗雄的看法是将之比作赵括,但两日来的试探将这些看法都推翻了,赵括还知晓纸上谈兵, 而罗雄呢,毫无作为。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催促的声音:“殿下,将士们都在等候了。”   周云棠也跟着起身,随着秦昭一道走向校场。   高台离地数尺,麒麟古兽镇压着四方,将军们站在高台上。台下将士们抬首仰望,肃然正气,魁梧有方。   秦昭登上高台之际,俯视将士们,目光梭巡许久,最后沉声道:“你们是精挑细选的将士,代表的不仅仅是朝廷,还有你们自己。说得好听些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而战,说得自私些,你们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妻儿父母。前日一战,击退敌军,孤已看过功名簿,报到名字的就来领赏。”   太子一席话公正言明,说到将士们的心坎里,尤其的那句‘你们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为了妻儿父母’听得许多人心口一热。他们死了没有关系,军功是会给妻儿挣来不少银子的。   罗雄听到太子的话后感觉不对劲,尤其是太子接过功名簿就要赏赐,他忙道:“殿下,不如先演练,结束后臣再给他们赏,时间不早,不能耽误演练啊。”   秦昭不理会,手搭在书页上,先喊道:“头功是罗雄将军,陛下记得,孤也记得,等回京后再大赏。接着是沈楠,二等功沈楠在何处?”   高台上一瘦小的男子跑了出来,巴掌的小脸,身子矮小,尖嘴猴腮。   他笑着给太子行礼:“卑职沈楠,谢殿下赏赐。”   太子淡笑,夸赞道:“听闻沈将军神武,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武力,不如表演给孤看看?”   沈楠眼睛里的光色黯淡下来,看了一眼罗雄,不知道他记的什么功,这个时候是补不上的,他左思右想后才跪下道:“殿下莫要拿卑职开玩笑。”   “孤没有拿你开玩笑,这样吧,营中来一兵,你指教一二,如何?”秦昭捏着功名簿不放,面朝着将士们,大声道:“谁能赢了沈将军,孤有重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敢不敢试试。”   “敢……”   “我来……”   “殿下英明……”   此起彼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一浪接过一浪,险些将高台淹没。   台上的将军们闻声色变,尤其是沈楠,朝着罗雄就要求救,他怎么也打不过那些蛮干的武人。   罗雄额头冒汗了,却听太子在鼓励将士们:“你们可曾知晓宣平侯?”   隐匿于暗中的周云棠微微惊讶,抬眸远观,太子站在高台上,身影岿然不动,有若青松,更似青竹。   殿下道:“宣平侯十五出征,勇冠三军,十七击退敌寇,成为戍守边境的猛将,二十人称战神。他与你们一样,从士兵做起,智武双全,荡平边境敌寇。”   周云棠听着思绪开始飘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殿下对父亲的过往比她清楚。   或许这些年里,她对父亲知之甚少,相比较下,她对侯府乃至东宫的关注都超过了父亲。   高台上的那张脸轮廓分明,眸色锐利,就像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   秦昭在她面前,好像就是一长不大的孩子,幼稚不懂事。周元两家的亲事在她的眼里就是秦昭对她的报复和惩罚,那么任性那么霸道,然而此时看着他,总觉得幼稚不懂事的是自己。   秦昭身材高昂,不说笑的时候,太子气度展现得淋漓尽致,近乎于森然冷淡。罗雄看得心口发憷,不知怎地殿下竟想起来试探,他立即上前在台下一比划,挑了几名心腹上台。   秦昭不拒绝,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颔首答应他的提议。   沈楠牙关绷紧了一下,在见到熟人上台后勉强稳住自己,朝着他们拱手道:“不如一起来上吧。”   秦昭暗地里笑了笑,没有出声。   三人将沈楠围在圈内,对视一眼后,就只见他们齐齐冲上去抱住沈楠。   其他人屏住呼吸,只见沈楠大喊一声,猛地发力,三人就连连退步。   可见力气不小。   台下的将士们交头接耳,周云棠小心地凑了过去,主动开口:“沈将军这么厉害吗?”   “厉害他娘,那三人就是故意输的,沈将军……就没见他操练过,武功怎么样没人知道。但是刚刚明显是打的假拳,糊弄殿下不懂武功。”   “前几日打仗的时候,我亲眼见到沈将军在湖边喝酒,你说他是不是□□?”   “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到了。”   周云棠一愣:“你们为何不揭发?”   其中一三十多岁的老将苦笑:“揭发也是没有证据的,就算成功了,也会遭到他们报复的。前日我分明看见是他们周家军打的胜仗,他们都不说话,我们说什么,自讨苦吃。”   他一边说,还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偷听,抬头却见小公子长得一张小白脸,肤白俊秀,那双眼里就像是云雾甚重的深渊,让人看不清。   他觉得没有见过他,就好心告诉他:“我们是陈得将军的部下,要不是罗将军怕死不去支援,陈将军也不会惨死。你就装瞎子聋子,什么都不知,什么都说不了。”   周云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像是先丢了宣化,罗雄才赶来边境,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她点头感恩道:“好,我不会说的。”   高台上的秦昭已然试探过多人,都是武功不俗,他甚为满意,挨个夸赞,罗雄等人都喜在眉梢。   演练过后,秦昭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带着人巡视着营地,药棚处也去看得仔细。   日落黄昏的时候将营地里的每一处都看遍,将士们也都认得了太子那张脸。   罗雄盛情邀请太子留下吃晚饭,太子以夜路不好走为由拒绝,领着人打马回府里。   一路疾驰后回到府里,侍卫长久等多日,见到太子就禀报今日的进展。   原来罗雄的兵中有不少人从宣化撤下来的陈家兵,副将不见后,就由罗雄接管。粮食先给罗家的兵吃,陈得的兵就只能最后吃,就连抵御寒冬的衣物都被贪了去。   周家军好歹有自己的地盘,不用日日跟在他们后面受气,而他们就是处处看着罗雄的脸色,心情好了给些粮食,心情不好全体受罚。   秦昭觉得不可意议,“没有人反抗吗?”   “自然是有的,后来被活活打死,人多势众,哪里能打得过,逃出去就被按上叛党的罪名。”   秦昭坐了下来,道:“你去试试他们的态度,若是可以,试试联名状,有证据在手就不愁罗雄会反咬一口。”   侍卫长闻言记在心口,又将些细节小事禀告殿下,到了亥时才退出去。   秦昭饥肠辘辘,回到屋里的时候桌上还留着饭菜,但人不知去了哪里。   菜都是凉的,他不高兴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会儿就见到人回来了。   周云棠手中提着食盒,小脸上还染着黑,浑然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秦昭却笑不出来。   周云棠将一碗面条端了出来,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人不见了,就是去做面条的。   最简单不过的一碗面条,清汤寡水,连根菜叶子都看不见的。   秦昭接过面条就吃了起来,周云棠托腮凝望着他吃面,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就没有说话。   等秦昭吃完后,婢女进来收拾碗筷,屋里放着热水让二人梳洗。   周云棠也用热水将脸上的灰烬擦干净,半晌后,秦昭大步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云棠坏心眼地将自己用过的洗脸水推给他用。   秦昭嫌弃得不行,“周云棠,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心思是越来越坏,若在以前,绝对不敢拿脏水戏耍我。”   话虽这么说,可双手还是伸了进去,以水擦洗自己的脸,最后又拿起周云棠用过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水渍。   一面嫌弃一面去洗,丝毫不在意自己被自己打脸。   周云棠听话后就决定今晚和他分开睡,一人一床被子,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秦昭就愣了,“我都用了你的洗脸水,怎地还闹脾气?”   周云棠哼哼两声拿被子裹着自己,露出一张白净小巧的脸蛋,眸色潋滟着湖光碧影,朝他露出不屑的神情:“口中快活,床上失落,自古以来的道理。”   秦昭不肯听她的好鬼话,“周云棠,给你个机会。”   床上的人往被子里一缩,耳朵聋了。 第72章 七十二 罗雄死了……   边境深夜寒凉, 与白日的温差较大,两人并肩躺着后,秦昭翻来覆地睡不着。   周云棠背对着秦昭, 感觉一阵震动后终于忍不住回身,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寒光闪过。   她一愣, 一侧的男人翻身而起,一脚踢开朝她刺来的刀刃。   锦帐内的气氛一时僵硬下来,呼吸间都带着诡异。   秦昭拿被子一把将人裹住, □□间那把刀再度刺了进来,周云棠吓得睁大了眼睛。   有人行刺杀。   秦昭倒是不慌,将人安置好后, 引着刺客离开床榻,以身挡着他的进攻。   太子会武, 武功不低,刺客亦是高手,两人过了几招后, 刺客竟未能讨到好处, 接连的进攻都被太子挡了回去。   很快,他发现太子在意床上的那个人,下意识就转了方向,横刀朝着床榻砍了过去。   秦昭再度回身, 照旧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刀,刺客接连后退几步,迅速翻窗跑了。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李晖破而入,看了一眼窗户立即带人去追。   秦昭眸色甚重,站在窗口朝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后看了几眼。   更深露重, 今夜无星无月,庭院里的风声就像是吹在了密林里,簌簌落落、阴森阵阵。   半晌后,李晖再度跑了回来,站在窗口对秦昭禀道:“殿下,人朝着将军府跑了。”   “走,去会会罗雄。”秦昭关上窗户,掀开锦帐的时候就看到周云棠苍白的脸色,他的心不知怎地忽而就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先睡……”   “我也去。”周云棠果断打断他的话,立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收拾自己。   秦昭耐心地将她摁住,道:“罗雄的眼睛,孤迟早有一日给他挖了。”   他不是傻子,也知罗雄心思不正惦记着周云棠的美色,但眼下局势不明,三军将士以罗雄为首,贸然将人除了势必会引得军心大乱。   今夜无论刺客无论是不是罗雄的人,他都要去一趟将军府。   也下定决心,不能留罗雄。   周云棠被他的戾气包裹在一起,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又咽回口中,扬起小脸后亲了亲秦昭的下颚,“那我等你回来。”   “你又在诱我。”秦昭皱眉,觉得自己的毅力都被她耗光了,折腾来折腾去,都被她死死掐着命脉。   分开睡的是她。   如今主动亲他的又是她。   命都被她折腾没了。   秦昭满脸阴沉地离开卧房,打马离开的时候还朝着宅子里看了一眼,摸摸被周云棠亲过的地方,心口总是缺了些什么。   李晖跟着他后面骑马,到了将军府,罗雄早就在门口候着。   或许心中作虚。   秦昭不管他怎么想,甩了马鞭就将人喊进屋里,凝视那一双贼眼后,才道:“这里出了刺客,罗将军应该给孤一个交代。孤的住址只有你和你的部下知晓,更不同提刺客跑进你的将军府。”   罗雄冷汗叠出,“殿下,臣是冤枉的,此地本是凌云的府邸。臣等不过住进来半月,若论熟悉还是不如他们,再者您想想,臣就算有心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也不会让人回将军府,这不是等着您来抓吗,臣也不傻啊。”   秦昭道:“你以为你很聪明?”   罗雄一噎:“……”   东宫侍卫站在廊下,秦昭挥挥手道:“去找出刺客,找不出来孤翻了这座将军府。”   “殿下……殿下……您这是强人所难。”罗雄急得面露难看,左右看了一阵后,慌张道:“殿下,您若这么一翻,军心必乱。”   秦昭不吭声,选了一地坐下,阖眸沉思。   李晖领着人去找,留在府里的周云棠彻夜不眠,等到天亮的时候都没有等到秦昭。   穿衣起榻没多久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云天风尘仆仆地不知从哪里赶来,后面还跟着凌云和阿武。   凌云进门后就保持着规矩,目不斜视,倒是阿武对这里好奇,摸摸椅子碰碰花瓶,叹息道:“阿棠,我如果有这么一间屋子,我就很高兴了。”   云天睨他一眼:“你得先有个媳妇会打理。”   阿武呵呵笑了两声,“对,不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女的,阿棠,你见过吗?我听他们说女孩子很漂亮,皮肤很白,眼睫毛也好看,还有、还有眼睛得好看。我觉得他们说的就像你,女孩子是不是跟你一样好看?”   凌云闻言朝着周云棠多看一眼,发觉周云棠确实与寻常男子不一样,身子不必说,那双眼睛带着灵动,潋滟着舒朗光色,就像会说话一样。   他见过不少女人,像云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看见,下意识就多看了两眼,走近后发觉那双小巧的耳垂竟有耳洞。   出于下意识,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周云棠的感觉。   在他打量的时候,婢女端了几碗面条进来,阿武眼前一亮:“有面条吃。”   周云棠摆好碗筷,歉疚道:“这里过于简陋,等你们去了京城,我再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听到她细声细语的话,凌云心中有了大概的解释,坐在侯爷身侧后小声问道:“侯爷,云棠是您的女儿?”   周云棠是宣平侯世子,这是太子来后才知道的秘密,但眼下她若是女子,自然就是侯爷的女儿了。   吃面的云天眄视他:“多吃少说话。”   凌云心中有了大概的了解,阿武连吃了三碗面条,要吃第四碗的时候,前线传来消息。   “敌方叫阵,罗雄将军上阵了。”   “他怎地上去了。”   “他去就是送死。”阿武含糊其辞,将碗里的汤也跟着喝了,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凌云的碗里。   凌云心中藏着事也吃不下,索性将面条分给他,一面冲着侯爷说道:“不如我们去城下观阵。”   “也好。”云天将碗放下,正有此意。他见周云棠一人在府里就提议道:“不如同我们一道去看热闹,殿下估计不会回来。”   周云棠颔首,“好,容我吩咐几句。”   凌云不自然地朝她多看了几眼,默然垂眸,最后先人一步离开宅子。   四人策马疾驰至城门下,彼时,罗雄领着人在城外与敌方对峙。   云天没有上城门,而是领着人从小道出了城,恰好那里守门的是周家军。   周云棠放心不下秦昭,果断回到正门上,秦昭站在城门上盯着下方局势。   她悄悄靠近后,秦昭依旧没有发现,反而同罗雄副将赵汇一道紧观局势,副将过度紧张,担忧罗将军有去无回。   下方局势焦灼,周云棠看见了阵中的罗雄,小心地扯了扯秦昭的衣袖:“殿下。”   秦昭这才发现她的到来,牵着她朝后退了几步,“站在这里就成,不许靠近。”   暗箭难防,极易被人当了箭靶。   “将军……”副将一声疾呼。   秦昭立即松开松开周云棠的手,回身去看,罗雄被人射下马,他大吃一惊:“对方将领是何人?”   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人群中压根看不清是何人,但一箭将人射于马下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秦昭果断道:“下令回城。”   话音刚落,敌军的旗帜被一箭射了下来,敌军阵脚大乱。   城下冲出几人,混入人群中,赵汇放眼看去,“那是周家军凌云。”   秦昭也识出了凌云和云天,微微皱了眉眼,道:“先等等看看。”   赵汇不敢违逆太子的意思,只好一边等一边让人去接回罗将军。   城门上看不清楚对阵的事情,只知本处与上风的敌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我方倒是占了上风。   两军对阵,杀声嘶叫不断,马革裹尸,城门上看得人都提了一把汗,副将不担心输赢,只担心罗将军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实在忍不住提议道:“殿下,卑职去将罗将军接回来。”   下面打成一团,压根分不清敌我,别说是伤了的罗雄,就连完整的兵士也不能保证会活着回来。   秦昭颔首答应副将的请求,等人离开后才同周云棠道:“云天此人行事够狠,悄无声息就解决了罗雄。你不觉得他对你有几分关心吗?”   周云棠的心一直都提着,听到太子的话后下意识抬眸,“殿下不妨直说。”   秦昭下意识伸手就想揽着她,手伸到半空中想起两人的处境,又悻悻地收回手,城下传来赵汇的声音:“将军、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周云棠悄悄地将手伸到秦昭的袖口中,拿尾指勾住他的手指。   城门上的少女眉眼如画,眸色澄澈映照着秦昭冠玉般的面容,与世隔绝般的笑容让两人的心牵在一起。   ****   赵汇拖着罗雄尸体回来的时候,不少将士暗地里叫好,就连秦昭都拉着周云棠一道高兴。   罗雄是被太子逼上战场的,一箭射中手臂后本可以逃命,没成想云天挡住他回来的路,乱阵中被敌方将士一刀砍死。   沈楠等人都跟着失去了主力骨,围着罗雄尸身转圈的时候,城门再度打开,得胜的将士们冲进城里。   与赵汇等人的悲伤相比较,他们将凌云阿武两人捧起来抛人空中,喊着周家军的名字。   阿武开心得不行,冲着周云棠面前高兴道:“阿棠,我立功了,我能娶媳妇了、我要娶和你一样好看的媳妇。”   秦昭唇角的笑意慢慢僵持下来,想都没想一脚将阿武踢开,冷冷道:“注意你的言辞。”   好在阿武身形敏捷地躲开了,摸着自己的脑袋不知怎地就惹殿下不高兴了,唯独凌云心中清楚。   阿武惦记的可是太子的心上人。太子与阿棠形影不离,可见早就暗地成了夫妻。   不过太子娶了妹妹在前,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娶姐姐吗?   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云天从城门外策马回来,朝太子的走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宣平侯爷……” 第73章 七十三 秦昭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了。……   叫喊声此起彼伏, 但那一声宣平侯尤为清楚,不少将士都跟着停了下来。   城门楼下站了不少将士,有的从军多年, 从年少就在这里,有的是从京城调来的, 都被这一声宣平侯爷喊得惊愕。   周云棠闻声更是将狐疑的目光放在云天的身上,巴掌大的小脸被风刮出几道痕迹,就连往日里灵动的眼眸也为之失去了光彩, 她挪动着步伐。   走出去两步就被秦昭拉了回来。   “再等等。”男人厚重的呼吸声就像是一抹冷水浇在头顶上,顷刻间让她清醒过来。   人群中的云天被人不知名地喊了一声后并未在意,甚至不动声色地朝着太子走去, 可他刚走几步,声音又大了些:“宣平侯武功不减, 更似当年。”   秦昭的手揽着周云棠纤细的腰身,嘴角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笑。   云天被他的笑震住了,太子的笑意不寻常, 就像是挑衅, 又像是在警告。   秦昭的身份和手段导致他联想到了什么麻烦的事,那种念头一闪而过后就有将士朝他跪地:“宣平侯,您回来了……”   云天心里骂娘,更将秦昭从头至尾地骂了一通,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将士跪了下来后,忍气吞声道:“诸位认错人了。”   “侯爷有一套刀法与众不同,方才您再度使了出来,准是没有错的。侯爷为何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如今周世子也在,父子应当团聚才是。”   “对、对, 言之有理。”   凌云下意识看向太子身侧的少女,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动人心魂,眼窝里泅出一抹媚色,少女倾城的样子让他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这时,云天骑虎难下,什么鬼刀法都是秦昭自己扯出来的,他憋屈地走到秦昭面前,俯身作揖道:“臣周安怀见过太子殿下。”   宣平侯周安怀。   周云棠惊得睁大了眼睛,眸中漾着水色,“你、你……”   “他骗了你很久。”秦昭在她耳畔轻轻说话,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生疑。云天这人言辞谈吐都不似寻常人,尤其是对当年那场战役的部署清清楚楚,就连核心之处都知道,两相一联系,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唐氏对云天的包庇。   秦昭慨然大方,“侯爷活着,收回宣化指日有待了。”   “是吗?殿下觉得我就一定会为您收回宣化?”宣平侯眸色阴鸷。   宣平侯本就是军人,平日里收敛倒也罢了,今日震怒下乍现杀气,使得周云棠都不敢靠近。   相反,秦昭笑了一声,嘲讽的意味更深了些,那双冷峻的眉眼里不见往日半点的温和,松开周云棠的手亲自去扶起他:“岳父,您莫忘了,您的女儿是孤的太子妃。”   宣平侯再度骂了一句,目光落在长女身上,挑眉道:“只要殿下给我雪冤,我唯命是从。”   秦昭扶起他的时候顺势握住那双行礼的手,暗自较劲,“岳父,您的事孤自然尽心,雪冤是必然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您莫要动怒,若是惹恼了陛下先行动手,到时就不妥了。我还有一事,赵将军的死是不是您……”   “那是陛下所为,与我有甚干系。”宣平侯淡然。赵将军是知晓他活着的,皇帝不知,但一直忌惮他,最后实在忍不住,就将人杀了。   翁婿说着互相威胁的话,城门下的将士即刻沸腾起来,恨不得上前去抱着侯爷。   宣平侯是何等人,当年平定边境之际,许多人都没有从军,就像阿武这般大的兵士都没有出生。   战神的名字早就传遍了各地,几乎无人不知,如今一回来就打了胜仗,一扫多日的阴霾,人人都显得很兴奋。   赵汇沈楠等人见到情况不对后,果断抛弃了罗雄的尸体,趁着众人没有发现后悄无声息地朝着城里跑去。   宣平侯一回来,他们没有罗将军庇护,下场会很惨。   人多也没有人发现,只见太子与侯爷翁婿两人携手往一侧临时办事的屋子里走去。   周云棠默然地跟在后面,凌云在这个时候追了过来。   少女神色落寞,眉眼间也看不见往日的灵动,一双狭长的眼眸涌着几分黑夜的黯淡,唇角处僵硬的笑意给她白净无暇的面容添了几分娇媚。   凌云看得有些痴了,口中却还是道:“世子莫怪侯爷,他也是不易,奸人在暗,他只能隐着不露面。”   周云棠颔首,唇角蕴着几分笑意:“将军的意思云棠明白。”   少女乍然一笑,艳若牡丹。   凌云却在想相貌这么好的女孩为何要扮成男子,如果穿上女子的衣裳应该会很漂亮,但是他目送着周云棠进屋。   正在点兵的阿武看到他魂不守舍就朝着他多看了一眼,“将军,你怎地魂不守舍,可是有心事?你说我们今天立了大功,能不能吃到肉?”   “应该能,我帮你去问问殿下。”凌云陡然间找到了进屋的理由,不等阿武回话就小跑着进去。   *****   “岳父放心,周云渺眼下就在东宫里养病,这里的功劳会给周云棠,另外,您也可同陛下求情,赦免云棠的罪过。”   “然后你将姐妹二人一道纳入东宫为妃?殿下的心思果然玲珑。”   “岳父想多了,我只要周云棠。”   “我没有想多,选聪明的进宫,舍弃原本属于自己笨的。”   秦昭嗤笑:“不怨孤,要怪就怪你的女儿不知礼数,私自逃婚。”   “逃婚也是怪你,皇后若有些本事,贵妃也不会将矛头放在周家,更不会唆使人去勾引闺阁之女。”   秦昭冷笑:“周云渺若有定性也不会被人唆使了去,要怪就怪她自己。”   宣平侯语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目光再度落在周云棠身上,道:“其实我早就给云棠定了亲。”   听到这句气话后,看书打发无聊时光的周云棠忍不住抬眸,“周家有错在先,您还是别说了。”   宣平侯咽不下这口气,“卫羽为何针对周家?”   周云棠坦然道:“因为东宫。”   这次换作秦昭不说话了,对面的宣平侯嘲讽道:“无妄之灾。”   周云棠没有那么大的怨气,试图缓解气氛,走到舆图前,莹白的指尖戳着上面的宣化府,认真地凝视两人:“若再不收回来,只怕云渺在宫里会出事。速战速决,当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当年的旧事,想来父亲有了后策。”   直到方才才明白父亲将殿下诱来的意图,名正言顺杀罗雄,给了周家军正名的机会。   太子在这里监军,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就有了最好的见证人。   罗雄的几万兵马也太过诱人,父亲更想将吞并,连同陈得将军的部下一同并入周家军内。   还有一点就是,通过秦昭来证明当年的事情是有人陷害。   唯独这一点,她不明白,该如何证明呢?   “果然还是你聪明些。”宣平侯站起身,浑身气息锐不可挡,指着宣化道:“十日内收回宣化,我会让西夏俯首称臣,届时西夏也会递上当年是谁给他们通信报信的证据,这份证据当由殿下保管。你是储君,也是最具有公证力的人。同样,若幕后凶手是陛下,那么,你同样也会遭受到陛下的猜忌。馅饼不是白拿的,这里近乎二十万兵马,你觉得你能一口吞下去吗?”   有得必有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关键就在于秦昭如何舍弃。   皇帝的信任与边境近乎二十大军的兵权。   孰轻孰重,在于他自己。   屋里陷入寂静中,秦昭修长的指尖不断敲打着桌面,许久的思考后,他看向远处端坐的小姑娘。   他仰面笑了笑,得意的眉梢微扬,鼻若悬胆,踱步走到周云棠的面前,触及她担忧的神色:“岳父的意思就是选择别人还是选择周云棠为后?”   宣平侯一噎:“我可没说。”   秦昭沉寂许久的心终究沸腾起来,无端地转好了,“周云棠五岁就和我同睡在一张床上,您觉得她还能嫁给谁?侯爷,我要她,也要你的兵权,更要属于我的皇位。”   周云棠只觉眼前一片阴影,秦昭的面容带着几分霸气,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父亲的试探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她转了眼眸,看向父亲那头:“您有把握让对方俯首称臣?”   “侯爷这些年是在西夏过的吧?”秦昭面露冷芒。   周云棠一怔,看向父亲的眼中多了些生疏。   云天见她这么容易就被秦昭拐跑了就感觉不对劲,小丫头这是将秦昭的话奉为圭臬,便拉着她往外走:“我有话同你细说。”   在外面等候许久的凌云进来就只见到太子一人,到底还是将阿武的想法说了出来,秦昭没拒绝:“你去看着办。”   凌云领命答应下来,离开的时候太子站在舆图前,一人研究着战局。   站在舆图前秦昭凝望着宣化,眉心微微蹙起,片刻后,蓦地一笑。   宣平侯并非无敌,周云棠就是他的软肋。   宣平侯失踪的十五年里摸清了朝堂局势,甚至连卫贵妃因为东宫算计周云渺的事情都知道一清二楚,必然知晓皇帝宠爱肃王的事情。   方才两个选择放在面前,是人都会选择后者。   他不会去选择皇帝淡薄的信任。   一则不值得,二者便是宣平侯将他的后路堵死了,罗雄死在他的面前,三军相信与他没有关系。   但肃王不信,陛下更不会相信。   宣平侯手段太狠,竟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还好,周云棠很乖,很听他的话。   秦昭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厚了。 第74章 七十四 真假太子妃。   城门下残骸堆积成山, 阿武指挥着兵士将尸体搬上车,血流得满地都是。   鲜血蜿蜒至脚下,周云棠不似其他女子般害怕, 相反,她很镇定。   这些血腥都是看得见的, 在东宫里,她就见到的鲜血远比这些残酷。   走过城门后,就是一排屋舍, 宣平侯领着她漫步走着,“云棠,我曾想过将你们接去西夏。”   周云棠脚步一顿, “您在西夏安顿好了?”   “对,我是国主的师父。”宣平侯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周身杀气凛冽,望向周云棠之际眉眼间的阴鸷敛去三分,“这个皇帝不配我去效命。”   “他不好, 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您去了西夏就等于叛国,当真就没有雪冤的机会了。”周云棠不知该如何劝解,家国间的仇恨就像是一道鸿沟横在自己与父亲的面前。   “我知您满腹委屈,可您该为自己讨个公道, 做您该做的事情,荡平西夏,回京让陛下还您公道。寄身于西夏虽好,可终究是逃避责任。您身在长安,长在长安,骨肉血脉都是长安的。”   “你倒是拿着大话压我。”宣平侯沮丧, 早就知晓这个丫头心思在秦昭的身上,想令她改变心思是不可能的。   “你不愿去也是你的事,我也不逼你,但是有些事该明白。皇帝无德,你回京等同于是送死,皇帝早就对你动了杀心。这些多年来你身子不好,他才放心。一旦你领着军功回去,他必然会起杀心。”   城楼背着阳光,走在下面可见墙面上斑驳的痕迹,刀痕鲜血铸造了这面墙壁。   如同宣平侯的半生颠簸,在血与刀光剑影中度过。   宣平侯负手而立,方才的杀气在不知不觉中被周云棠的纯良慢慢地磨去,凝望云棠秀雅的面容,忽而一叹:“你还是异想天开了,你能活到今日皆是万幸。”   周家式微,这么多年是秦昭从中帮衬,但周云棠的压力并不小,面对权贵的勇气可嘉。   “我能活到今日也是太子帮助,之前不知您活着,我就想着能够让您为我骄傲。从小我就扮做男儿,可我从小就体弱。是殿下包容我。父亲,我无法让您放下过去,也没有资格同您说什么,但百姓无辜,秦昭无辜。”   周云棠浅笑,没有太多的包袱,更没有以往的压力,只想挽留一代战将。   宣平侯没有再说话,将最好那句话听进去了。   ****   宣平侯回来后,军心大振,太子领着众将连夜制定战策,天明就打开城门出发。   西凉与宣化相隔百里,中间有不少难民在往西凉走去,凌云领着一众将士日夜半路,扮做难民日夜兼程向宣化赶去。   而在城门前,宣平侯依旧与西夏兵焦灼。   周字旗帜高挂在城门上,对方就不敢轻举妄动,一连几日都偃旗息鼓。   宣平侯领着将士们布防,秦昭得空处理长安城来的情报,李晖侯在一侧。   “殿下,皇后遣人来信,年前可能回去?”   皇后念子心切,几乎一日间就来一封催着太子回去的书信,李晖都不敢上报,来一封压着一封,就怕惹恼了殿下。   秦昭接过一封书信,随意看了一眼后,道:“皇后的信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先压着,另外,肃王处有何动静,沈楠等人的罪状可送出去了?”   “昨日就送往京城,又给各个关口发布通缉令,不会让他们进入长安。”   周云棠听着两人的对话,脑海里依旧想着父亲的话。   那日父亲并没有打消回西夏的决定,西夏国主看重他的才华,对他的意见几乎听之任之,这些目前都是秘密。   父亲想要自己的公道才留在这里,倘若有朝一日昭雪,父亲若改变决定,她与云渺该如何自处?   思考一会儿,李晖就退了出去,秦昭顺势躺在她的身侧,“你想什么?”   “殿下,父亲的事可有把握?”   “五成。”秦昭将她的胳膊当作枕头,靠近的时候就闻到淡淡的香甜气息,女儿家的身上的香气总是那么好闻。   周云棠心思不定,没有在意秦昭的动作,“殿下,若是不成功,是否会牵连你?”   “你最近心思不宁就为了想这些事情?”秦昭发笑,俯身咬着她的耳朵,“周云棠,你怕什么?”   “我……”周云棠心口失去了安定,扬起娇艳的小脸,眸色染着漆黑的夜色,“怕你纳了吴良娣。”   “吴良娣?”秦昭不由一顿,东宫里就那么五人,好像并无姓吴的良娣,一时间竟猜不出小女人的心思。   两人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周云棠依靠着枕头,笑容染着不经意的愁绪,湛亮的眼眸里映着秦昭的疑惑,就像是遇到什么不可解的事情。   她登时就笑了笑,翻身压在秦昭的身上,指尖在他胸口打着圈,语气跟着柔了两分:“吴晚虞对你痴心不改,你就忘了?”   秦昭豁然大悟,胸口被她挠得发痒,想拨开又舍不得,无奈下攥住小女人的手腕,“她的情意不知真假,但孤的心意是真。”   周云棠嗤笑:“我怎地不信呢,我不是寻常女子,知你们男子都喜花言巧语,莫要忘了,我可是在世家子弟里长大的,你们那些哄骗姑娘的套路对于我而言,都是没有用的。”   秦昭倒是一怔,“什么套路?”   “你不知道?”周云棠抽出自己的手腕,亲亲地朝着男人吹了一口气,呵气如兰,巧笑如花:“其实我也不知道……”   “周云棠……”   屋里传来秦昭一声怒喝,捧着京城来报的李晖卖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一时间进退不得。   他看着手中的信封后,果断地退了回去。   李晖离开不久后,屋里传着周云棠求饶的低吟.声。   断断续续,似琴声余音绕梁。   绵绵软软,若小儿哭泣。   ****   宫里的天色不大好,阴阴沉沉,云层翻滚间似要落雪。   狂风肆虐吹断东宫里的几棵多年古树,幸亏宫人跑得快,不然就要被断了枝干压住。   尚宫局来了数名内侍将断了的树搬走,冬日里不好移栽,先拿土填平了,等明年春天到了再重新种植。   这车帘厢宫人忙碌不休,皇后车辇恰好从这里过,内侍不断驱赶着这些宫人,口中喊着晦气。   回头看了一眼古树,少说也有近百年。   古树被风吹断,略有不详。   皇后坐在车里,扫了一眼断树,心中愈发感觉不安,总感觉太子在边境会出什么事,走到一半的路就叫人转回去。   折转道去了崇政殿,恰好见到贵妃。   太子不在,太子妃染病,显得皇后孤独又弱小。   皇后也有自知之明,遇到贵妃不说话,眼色都不给一个,再大的委屈也等到太子回来再说。   贵妃出殿后,见皇后就像躲避瘟神一样略有惊呀,二十年来皇后每回见她都是咬牙瞪眼,今日竟装作没有看见。   有些意思。   “皇后娘娘,陛下在与大臣说话,听闻边境情况不大好。”   皇后迈进殿的腿再度收了回来,眼梢跟着吊了起来,“你说什么?”   贵妃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百褶裙,外间套着小袄,细腻光滑的肌肤远胜皇后的雍容华贵。   “边境败了,连连败退,罗雄将军败了,您说他死了,太子是不是就得上阵呢?”   “上、上阵……”皇后的心狠狠一揪。   贵妃扶着鬓角的发髻,啧啧两声,道:“战场可是刀剑无眼,殿下就算是功夫好也难敌暗箭啊。”   “您想想,刀剑砍在人的身上可疼了,太子细皮嫩肉,一点都经不住砍啊……”   皇后心跳加快,两眼翻了翻,脑海里涌现太子被砍死的景象,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殿前的宫女顿时慌作一团,唯独贵妃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颇为嫌弃地看着倒地的皇后,斗了这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   “我们去瞧瞧太子妃的病可好了。”   贵妃潇洒地离开崇政殿,车辇慢悠悠地往东宫驶去。   太子妃站在明德殿,一行人到了殿前就被东宫侍卫拦住。   贵妃亲自过去说话,“本宫记挂你们太子妃的病情,想去探望,仅需片刻,你们不必慌张。”   侍卫不动,寸步不让,贵妃不耐,训斥道:“你们瞎了眼睛吗?本宫是贵妃,就算是太子在这里也需给三分薄面。”   贵妃的声音传至殿内,周云渺吓得立即站了起来,云氏按住她:“二姑娘不必害怕,外间的侍卫不会让她进来。”   周云渺心思不宁,“乳娘,太子何时会回来。”   “不知,您就安心住在这里,等到太子妃回来后就送你回府。”云氏脸色都不好看,就怕到时候周云渺舍不得太子妃的位置,如果不肯回去的话,她家姑娘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主仆二人说着悄悄话,外间宫女匆匆来传话:“娘娘,皇后娘娘晕倒了。”   “晕倒了……”周云渺端坐在榻上不动,手心扣着指尖,脑子里想到最快的办法,“要不我们去看看,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殿外的喧闹声慢慢静了下来,云氏朝外看了一眼后就将殿门关上。   殿下说过,就算天榻下来也不能出明德殿。   尤其二姑娘和皇后一样都是拎不清的性子,她二人在一起,保准没有好事。   外间的贵妃同侍卫争执了片刻后,依旧没有被放行,回去的路上觉得明德殿透着几分古怪。   太子妃的性子看着和煦好说话,可骨子里有股劲,不像整日躲在里面的样子。   回宫后,她立即唤来肃王。   肃王匆匆赶到,贵妃对着铜镜描眉,他缓步近前,“母妃找我有事。”   贵妃妆容精致,尤其是那双眉眼,精致如画,她凝视自己姣好的容颜,满意道:“你找人探探明德殿,里面到底可有人。” 第75章 七十五 捏脸。   边境久无消息, 长安城内权贵多加猜疑,人人都不敢随意说话。四皇子府上安静如初,秦暄清晨出门, 天黑回府。   皇后一病后,他就往中宫多走了几次, 昨日没有去,今日从朝会回来后就多留了片刻。   预备离开的时候,太子妃的车辇也来了。   内侍长随同他解释道:“皇后娘娘病了, 太子妃最近来了几趟。”   秦暄同内侍一道站在门后,算作是避开太子妃。   太子离开京城后,太子妃就闭门不出, 今日倒出了门。他远远地打量着数步外的女子,走路谨慎小心, 还不时地朝着左右张望。   胆小、怯弱。   秦暄无故笑了,周云渺本就是太子妃的人选,如今回到正位上竟没有一丝贵女风韵。   周云棠在东宫里长大, 骨子里有股傲劲, 明知皇后不喜欢也能在逆境中掩藏身份,心智与魄力都是有的。   若是换作周云渺进入东宫,只怕皇后轻易吓唬几句,就能惨败而归。   或许周云棠注定站在高位上。   内侍不知他在想什么, 太子妃离开后就提醒四皇子:“殿下,该离开了。”   秦暄从旧事中回神,将视线从周云渺身上收回来,出了宫门后打马去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除了唐氏还有世子夫人元蘅辞。   秦暄去见的就是元家姑娘,唐氏身子不好就未曾出来见客,世子夫人在花厅接待。   两人见面后, 秦暄先声夺人:“元姑娘可曾想好退路了?”   元蘅辞脸上挂着淡笑,“四皇子是何意思?”   “周云棠不在府里,但她也是女子,你二人注定无法成亲,现摆在你面前的退路好似被阻断了。若是周云棠恢复女儿家的身份,你又该如何自处?”秦暄浅笑,目光中没有一丝压迫。   “那又如何,我回到昭平侯府,重新嫁人也可。”元蘅辞心中不安,四皇子来者不善。   秦暄把玩着手中的被子,唇角勾了勾,“您确定能继续嫁人吗?”   “您有话不妨直说,我能否嫁人好像与四皇子府没有关系。”元蘅辞斟酌道,四皇子此行不善,不过他是太子一党,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担心。   她微微放宽心,秦暄却道:“我能让你及时抽身,但是也有一事希望您帮助我。”   “如何抽身呢?”元蘅辞压低声音,四皇子依附于太子,按理与宣平侯是一门,这个时候过来是要单打独斗了?   秦暄故作神秘:“自有办法,不过你先答应我一事,届时你就是自由的。”   “你要什么?”   “我要元家的支持。”   元蘅辞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四皇子趁着太子不在京是要自立门户了。   ****   一天冷过一天,城内的将士倒还好,城外的西夏相兵比较之下待遇就差了很多。   战场比京城的环境差了很多,将士们白日里训练,晚上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人多就暖和很多。   周云棠帮不到什么忙,就提着医箱跟在军医后面转,上药擦洗伤口的伙做的愈发勤快。   前几日凌云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宣平侯坐在主帐内凝望舆图,一站就是半天。   秦昭则得到长安传来的消息,皇后病了。   李晖斟酌语句道:“国公爷也让您早些回去,长安不宁,肃王得宠,近日四皇子殿下处也不太顺利,长此以往下去,国公爷担心肃王会抢了您的恩宠。”   秦昭在刻着小像,锋利的刀口一遍一遍划过竹子,带下碎屑。   他的刀工好,小的时候就为周云棠做过笔筒,放在书房里,让许多伴读都羡慕。   小像比笔筒复杂多了,一刀一刀注意着分寸,秦昭不敢分神,对于李晖的话也是半晌听一句,“我每次离开皇后都以生病为由催我回去,至于外祖父处多半是被肃王逼急了。秦暄可有信来?”   李晖摇首:“未曾来信,倒是宣平侯府来信询问世子可曾平安。”   “唐氏算准孤找到了周云棠,心真大。”秦昭没好气道,将小像放下后,接过李晖递来的信件,一一拆开看了一遍,“陛下喜欢肃王实在常理中,毕竟由他抚养的,倒也不足为奇。对了,贵妃忙些什么?”   “来信说闯了一回明德殿就没了消息,不过陛下的身子好了很多,贵妃大多时候歇在自己的宫里。”   “倒也奇怪,盛宠这么多年……道士处可有消息传来?”秦昭陡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人,给陛下治病的道士是宣平侯的人,宣平侯是想做什么。   李晖还是摇头:“未曾有消息传来,想来一切顺利。”   秦昭没有再问,将手头的事情都一一处理,外间的天色就要黑了。   他将小像置于案上,自己拿了披风往外走。   寒风肆虐,都往脖子里面吹,常年待在边境的将士都已经吹习惯了,秦昭等人才来不久,还是无法适应这里的风沙。   尤其是周云棠,好端端地将耳朵冻伤了,冷了还好,不能热,一热就感觉到奇痒。   出了营帐后,天色灰蒙蒙的,将士们都已经收兵回营帐,一路上见到不少兵士纷纷见礼。   秦昭踩着风走进医棚里,里面的药味熏得他作呕,放眼看去,在小角落里找到翻找药材的小女人。   周云棠做事不方便就换了一身束身的袍服,袖口扎出纤细的手腕,腰肢也如杨柳,秦昭看着就想拉进屋里好好教训一番。   军医走近指着药材给周云棠讲解,一面拿着银针在手腕上做动作,师生相处倒也融洽。   周云棠听后就认真记了下来,见太子亲自来接就放下手头的事情跟着他回去。   外面风大,秦昭将带来的披风给她系好,眼瞅着她的身子好像长了些,十五六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系好披风以后,忍不住捏了捏她软乎的脸颊:“你竟比我还忙。”   “我今日学了穴道,回去后给殿下试试。”周云棠眉开眼笑,掐着自己手腕上的穴道就捏了捏,不忘冲着秦昭高兴道:“军医说每日揉一揉穴道,容易缓解疲劳。”   周云棠高兴之际,脸颊晕染了胭脂,湛亮的眼眸里满是星辰璀璨的光色。   秦昭没回答,领着小女人回府门。   从药棚路过的阿武见到太子捏着周世子的脸后也跟着捏了捏自己,然后冲着侯爷说道:“侯爷,捏自己的脸和别人的脸有什么区别?”   宣平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捏自己的脸和自己媳妇的脸能一样吗?   铁定感觉不同。   “等你自己娶妻后就会明白了。”   阿武又犯着迷糊,捏着自己的脸冲着侯爷就发出质疑:“这个和娶妻有什么关系,不如我明天也找阿棠试试?”   宣平侯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敢试试,本侯就剁了你的手。”   阿武浑身一抖,默默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不捏就不捏。   ****   冬日里天色黑得快,进府后就彻底暗了下来,婢女准备好热水与晚膳。   周云棠先去房里将自己身上的污秽洗干净,望着铜镜里干净的脸蛋后才呼出一口气,外间的秦昭走了进来。   悄无声息地从伸手抱住她。   男子气息与女子不同,带着醇厚,而周云棠的气息凝着一股清甜。   秦昭将人打横抱起,惊得周云棠浑身一颤,“殿下不吃晚膳了?”   “五谷杂粮只可裹腹,不如阿棠还可暖心。”秦昭难得说了一句哄人的话,周云棠立即给面子般抱住他的脖子,轻轻侧着他的侧脸,眉开眼笑道:“如何暖心?”   “吃干抹净……”秦昭狠狠地在她颈间咬了一口,眸子里闪着几分浓郁的欲.望。   周云棠一时间惊得惊慌失措,未曾多想就忙推开他,凶巴巴道:“会看见的。”   秦昭不理会,小心地将人放下,慢慢地按住纤细的玉手,凝望着一双星眸:“冬日大风,倒可以穿一些高领的衣裳。”   周云棠眼前发晕,白瓷的肌肤因这句不要脸的话而生起羞涩,眼眸灿若星辰,在灯火下尤为好看,眼梢凝着笑,更添一份媚意。   “你、好无耻……”   殿下变了,变得不知廉耻,她咬咬牙又提醒一句:“殿下该知正经些。”   秦昭面色并无波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凝望着唇角被咬出的红痕后,心不知怎地就软了下来,唇角扯了一下,“那你要怎样?如何是正经。”   话题丢给周云棠。   躺在床上等候的人突然就懵了,“正经……”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周云棠捂着被秦昭咬过的颈子后就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秦昭是太子,自然是最正经的人,压根就不需要她来教什么。   周云棠陷入沉思中,许久都没有回答秦昭的话。   秦昭久候无果后,黑沉的眸子里映着周云棠踌躇的神色,语气阴沉下来:“快说。”   周云棠浑身一抖,“你别凶我……”   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些鼻音,听在秦昭的耳朵里毫无威慑力。   秦昭本该收敛的欲望又被这句话勾引了出来,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凶你又这么样。”   周云棠翻过身子就不想理他,胳膊动了动,秦昭的容颜瞬息靠近,唇角一热。   好吧,没有咬脖子就成,不然明日肯定会被阿武嘲笑。   军营里吃完晚饭的阿武领着一队兵士巡视营地,眼瞅着今夜的明月格外明亮,照在土地上也能看见人影,人在营地里四处走动,心中还在想着侯爷的那句话。   捏脸和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想通,侯爷的问题好复杂。 第76章 七十六 大胜   凌云离开的第六天, 敌营将士来攻城,乌泱泱数万人在城门下布阵。   宣平侯躲在营帐里同秦昭对弈,棋面甚为焦灼, 阿武在一侧急得团团转,“殿下、侯爷,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急。听说对面是库勒将军,那可是侯爷的死敌,当年您就败在他手里的。”   营帐外将士操练的声音如擂鼓, 气势恢宏。   阿武就像是一只鸡来来回回地奔跑、啄米,最后米吃完了就开始叫嚷。   “殿下、侯爷。”   宣平侯的棋艺高超,一时间压得秦昭透不过气来, 静静盯着棋局须臾后败局难挽,周云棠探头看了一眼, 道:“父亲的棋甚妙。”   女儿的声音软软地,听得宣平侯乐弯了眉眼,高兴地朝着她说道:“那是, 我的棋艺出自大师之手。”   “父亲得空教教我, 每回和殿下对弈都会输,您让我争口气。”周云棠一面夸,一面将茶递给侯爷,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将黑白两子对调了位置。   秦昭这才得到喘息。   一杯茶后, 宣平侯心里尤为猖狂,阿武在旁边想提醒他阿棠玩赖,急得跳脚的时候又被周云棠推到外面等着。   棋局继续。   走了几步后,宣平侯后知后觉地感觉不对,再看周云棠憨态可掬的模样将怀疑的话吞了回去。   女儿换的棋子,就算满盘皆输也得忍着。   宣平侯憋屈。   一局未曾结束, 阿武急得冲了进来,“侯爷、侯爷,外面打起来了,他们内讧、打起来了。”   宣平侯直接丢了棋,快速跑出去大喝一声:“点兵,随我开城生擒库勒。”   周云棠闻声跑了出来,侯爷的人影早就不见了,秦昭慢悠悠地踱步走来,轻声告诉她:“当年西夏的主将就是库勒,侯爷传出死讯后,库勒名声大噪。库勒得到情报,胜之不武,想必这么年来与侯府不对付,侯爷这次费尽心思才会要生擒。”   更多的是库勒不能死,他手中掌握着本朝将士通敌叛国的罪证,这也是宣平侯多年来苦苦寻找的东西。   是胜是败,就在这一战了。   “我略有耳闻,但是不知父亲的打算。”周云棠忧心忡忡,尤其面对殿下的眼睛时极为心虚,父亲要杀库勒多半也是因为西夏内政。   一举两得。   秦昭却道:“不管他最终目的是什么,我要的是收复宣化,其他的事情不管。”   男子身子不知何时悄悄到了周云棠身后,习惯性伸手将她揽住,五指合拢,规矩地放在小腹上。   周云棠感觉一股微热的力量,心口暖了起来,琉璃的眸子转动几番后,狐狸般朝着秦昭一笑:“殿下,你若得兵权,此行对你而言大大有利。”   说话的时候,小耳朵还动了动。   小女人越来越可爱了。   营帐前的将士都随着侯爷出城,空阔的地方没有人,秦昭阴沉的眸里情绪微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不自在。   外面杀声阵阵,听得人肌骨发麻,秦昭下意识将人揽入怀里,捂住她的耳朵。   两人相互依偎,周云棠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忽然想起小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次,遇到外面刺杀,秦昭果断地将她搂在怀里。   从小到大,秦昭甘愿护着她。   心中的踌躇愈发深厚,她张了张嘴巴,“殿下,您觉得父亲回长安城后,陛下会不会承认那些事。”   亦或是父亲会不折手段地将当年的事情暴露出来。   两败俱伤。   杀戮与安宁仅仅一门之隔。   一道城门,隔着两方天地。   也隔着宣平侯十六年的怨恨。   两人相拥,在杀声中安静下来,许久后,城门被打开,阿武先冲了进来。   “赢了、赢了……”   胜利的声音很简单。   阿武满身浴血地冲到两人面前,铠甲上面都是敌人的鲜血,耀眼夺目,象征着他的功劳。   “阿棠,我们赢了,凌将军与我们里应外合,赢了……”   秦昭淡笑,身板笔挺,“凌云英勇,阿武也是不错。”   周云棠朝着少年投去钦佩的眼神,“阿武,回长安后我帮你娶妻,肯定会漂亮。”   阿武一双手都握着刀,刀刃翻卷着,锋芒毕现,高兴道:“不,我先要一座宅子,再娶和阿棠一样好看的女子。”   秦昭脸上的笑容僵持下来,想都没想就反驳阿武:“阿棠是最好看的,你这辈子都娶不到。”   小少年当即就耷拉着眉眼,赌气道:“我和阿棠过一辈子,阿棠这么好看,看看就成。”   周云棠窃笑,秦昭笑不出来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城外的将士如潮水般退了出来,数名将士将一男子绑着拖进城。   男子满面染血,一道疤痕从眉心划到嘴边,看着让人就害怕。   阿武走过去一脚将男子踹翻过去,嗤笑道:“就你、当年偷我侯爷的布防策略才赢了,今日我们这才叫正大光明地赢了。”   秦昭漫步走了过去,俯视浑身是血的人,狭长的眸子幽幽暗暗,令人不敢对视。   库勒爬了起来,朝着秦昭淬了口吐沫,骂骂咧咧几句,但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西夏兵主将被擒,将士们都争先恐后地逃走了,逃不走的就被擒,成了俘虏拖进城。   库勒被阿武蛮狠地拖进营帐里,凌云缓步走进城里,同样,铠甲染血,血色阴沉。   周云棠逆着光看过去,青年眼眸沾血,浑身都是杀气,她微微一笑,“凌将军辛苦了。”   真诚的笑容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极为贴心,凌云眸中的幽暗随之散了几分,大步近前,太子挡住他的视线。   秦昭揽着周云棠回营帐,“这里太乱,先回去。”   周云棠没有在意,朝着凌云微微一笑,这才随着秦昭回营帐。   没多久后宣平侯也回来了,手上绑着纱布,进去后就喝了一大碗茶,冲着秦昭就说话:“殿下,可有办法套出库勒的话?”   “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岳父想听什么话?”秦昭把玩着棋子,还坐在方才的原位上,唇角微染着笑,一局棋未曾结束,大局已定了。   “自然是谁给的情报。”   秦昭站起身,将棋子丢回棋篓里,道:“孤可试试,侯爷且等等。”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周云棠眼神颤动,转眸凝望侯爷:“父亲,库勒是您的政敌吗?”   “想得挺多,国主让我除去他罢了。”宣平侯云淡风轻。   本就是一个局,库勒效忠藩王,对国主的位子威胁极大,国主年幼,方登基不久,这个时候必须杀库勒立威。   周云棠得到一句准话后也没有再问,低头将棋面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捡回棋篓了。   突然没了声音,宣平侯感到奇怪,“你就没有想问的?”   “没有。”周云棠生硬地拒绝,侯爷掌握的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多问不如不问。   她自问不是聪明的人,心思简单,知道后反而想得多,倒不如不问,顺其自然。   周云棠性子与别人不一样,该问的才问,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在意。在宫里历练多年的性子,稳重知礼。   宣平侯准备满腹的话未曾想到一个字都不用说的,硬生生地将话都憋了回去,陪着她一道将棋子收拾好。   方经历过一场大战,军营里到处都在忙着整理,俘虏都被妥善安置妥当,到天黑的时候,将士们围着篝火庆祝。   扬眉吐气的胜利让所有人都跟着松懈下来,凌云同将士们喝酒,阿武抱着酒坛跳舞,周云棠坐在篝火前时不时地朝着秦昭所在的营帐里看一眼。   秦昭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她放心不下。   凌云知道她的担忧,拿了酒碗来递给她,“喝一口就会很舒服。”   篝火前的男子英俊,冷峻的眉眼带着人间烟火气,白日的杀气被火光灼烧得一丝不剩,留下的只有不经意间露出的温柔。   面对父亲的部下,周云棠浅笑,接过酒碗小小地抿了一口,“这几日你们也辛苦了。”   阿武口中的里应外合就是凌云领兵翻山越岭绕到敌方身后,在敌军叫阵的时候突袭,前后夹击。   简单几句话难以描述此中艰辛,周云棠知晓不易,捧起酒碗敬向凌云:“恭喜大胜,凌将军勇往直前,再立军功,封侯拜将。”   灯火下女子浅笑盈盈,似江南春雨中走出来,朦胧细语中带着自己的温柔,莹润的眸子里笑意浅淡,温柔明亮。   凌云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朝他涌来,心口被烫得滚热,慌乱地举起酒碗,笑着看向对面的女子:“借你吉言。”   周云棠再度抿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咽喉,连心口都烫得滚热,她不敢再喝了,“我喝不下了。”   “那就不喝了。”凌云接过她的酒碗,装作随意的样子问道:“听闻你娶妻了?”   元周两家的联姻不算是秘密,尤其是两家都是冲喜的目的,在外间成了笑谈。   “娶了,将军呢?”周云棠未曾体会到深意,说话的间隙里不忘看一眼秦昭的营帐。   凌云看破她的心思,“没有娶呢,你同殿下兄弟情分好似很好?”   “嗯,我同殿下一道长大,五岁的时候给他做了伴读,白日里一道读书,晚上同寝一榻。”周云棠慨然笑谈,眯起的眼像极了小狐狸,可爱又带着狡猾。   “那么亲近。”凌云感觉心口炙热,一阵悸动后大口喝了一碗酒。   周云棠笑着点头,眉眼如画,面对着火光,心中尤为欢喜,想起过往的事情更是觉得那一阵时光美好。   秦昭对她很好。   凌云口中辛辣,周云棠喜欢太子,一字一句足以见识到她对秦昭的崇拜与爱慕。   周云棠扭头却见秦昭出来了,立即起身:“殿下出来,将军,我先过去,改日再说话。”   秦昭与李晖说话,抬眸的间隙里见到周云棠朝着这里跑了过来,他果断推开李晖。   说话说到一半的李晖:“……”话还没说完呢。 第77章 七十七 脾气见涨。   长安下了一场雪, 白雪皑皑,覆满枝头,檐角上结了一连串的冰柱子, 冻得人瑟瑟发抖。   皇后捧着袖炉坐在殿内,眼瞅着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不久后,鲁国公从雪地里走了进来。   廊下的婢女给他解开披风,推开殿门,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殿内不仅有皇后,还有来请安的太子妃周氏。   鲁国公循礼给两人行礼就坐在了太子妃对面,宫人递来了热茶, 他喝了一口,浑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皇后急得问他:“太子可有消息传来?”   “生擒库勒, 信送来也要七八日,这个时候应该要攻打宣化了。有一事甚为奇怪,罗雄战死, 沈楠等数名将军临阵脱逃, 太子发了海捕文书。听闻周云棠也去了……”鲁国公无端停了下来,目光掠过太子妃身上,半道又改了话:“周世子此行回来必然袭爵,想来也会入朝。”   还有许多话不能说, 按照陛下的性子,周云棠绝对回不来。怕就怕在与太子同行,倘若太子护人心切,必然受他牵连。   对面太子妃眉眼舒展,身上霁青色牡丹织锦百褶裙显出几分雍容,般般入画, 白璧无瑕,细白的双手握着白瓷的茶渣,肌肤与茶盏几乎融为一体。   她闻声不说话,低眉顺眼,更不掺和这些政事。   自从经过马车被焚一事后,太子妃的性子大变,胆子小了不说,看上去蠢笨无趣。   但她好在沉默不理事,皇后说什么就听什么,丝毫不会顶嘴。   皇后不在意她,听到最后一句后也觉得不安,但没有戳破,只道:“可说了何日能回来?”   “说年底前会回来,西凉府无主帅,太子此行战功赫赫,定会压过肃王一头。”鲁国公也有几分高兴,军功得来不易,肃王再受宠,也是没有这等收回边境的功劳。   光是这里,就能压得肃王喘不过气来。   皇后也跟着高兴,唇角微扬,目光扫到太子妃正在喝茶,她清了清嗓子,道:“太子妃先回去,风雪大,小心着脚下。”   闻言,周云渺这才感觉透过一口气来,若非太子有话在前,她早就不满皇后了,捧着妾室来踩她,这是忘了自己也是正妻的身份。   皇后若有贵妃半分手段,太子也不至于被肃王压过一头。   太子错就错在没有聪明的母亲!   太子妃扶着宫女的手跨出殿门,皇后跟着脸色一沉,轻声与父亲说话:“您看这……”   “消息传来之际,陛下本是高兴,可是闻及周世子也随着殿下去边境又立功后神色就改了。我猜测陛下还没有忘清当年的事情,贵妃这月还是去了寺中,可见,周云棠若回来必牵连太子。”鲁国公语气冷厉,眸中淬出一抹狠毒。   并非是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若是错了一步,不仅太子一人会败,而是李家满门乃至近乎万人的性命都置于刽子手刀口下。   皇后犹疑不定,唇角扬起又缓了下去,最后才道:“父亲做主就是,女儿只想昭儿平安回来,其他不管。”   这辈子见过的血腥太多了,也不差这么一件,再说了,京中权贵那么多,有哪家是干干净净的。   仁善两个字也就想想,谁会傻得真的不顾自己的性命去做。   鲁国公颔首,“今日过来就想得到您的首肯,至于贵妃处,您还得让人盯着,听闻贵妃昨日又出宫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陛下身子好了很多,但梦魇的毛病却与日俱增,好几回从龙榻上爬起来抓刀就要砍人。”皇后苦恼道,又听闻贵妃那个小蹄子都不敢歇在陛下处了,想想也是高兴的事情。   “娘娘辛苦些盯着就是,至于其他的事也不用在意。”鲁国公又变得很淡然,端起茶盏就要尝尝。   茶水刚入喉,廊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内侍猛地冲了进来。   他不悦,欲斥责慌慌张张,不想,内侍朝着皇后拼命磕头:“皇后娘娘、太子妃吐血晕倒了……”   “吐血……”皇后眼中闪过惊愕,眼角皱纹深深,抿唇看向路鲁国公。   鲁国公将茶盏撩下,朝着皇后微微摇首。   皇后蓦地呼出一口热气,撑着婢女的手站了起来:“去找太医看看,另外中宫所有宫人不准出入,待在原地。”   好端端的吐血绝对不是身体有病,不过,有人动手,她也是乐于见到的。   宫人迅速去办事,鲁国公慢悠悠地起身,“娘娘去看看为好,臣回府去了。”   走到门口接过宫女递来的披风再度披上肩头,外间银装素裹,天地一色,冷意袭人,竟不觉得冷了。   这个冬日应该会比去年暖和不少了,宫廷年年不净,今年也不会例外。   长安城上空阴云密布,雪花簌簌,密集成片,慢慢地没过小腿。   边境同时也下了雪,比起长安城的雪略微小了些,落地地上许久都没有融化。   数万人在宣化府城门外扎营,旌旗飒飒,高台上也是苍茫一片,将士们都歇息回营,周云棠一人在主帐外搭了雪人。   娇小的人儿顶着肆虐的寒雪,妩媚的眼窝里泅出几分妖娆,被冻红的小脸添了几风脆弱,一身澜袍站在雪地里,娇艳夺目。   这般姿态看得阿武眉眼散开,再一次感慨道:“阿棠真好看,比我见过的女子还要漂亮。”   宣平侯抬头睨他:“你见过女人吗?”   阿武一噎:“我大概小时候见过,懂事后就没见过,侯爷,是不是女孩子比阿棠还要好看。”   蹲在地上修帐篷的凌云朝他投去怜悯的眼光:“我见过的女人中没有人比阿棠好看。”   “真的吗?”阿武惊讶得怔住,瞳孔微缩,眼中的人影愈发近了。   阿棠精致的五官也在眼帘中徐徐放大,他想起一词:美若天仙。   他感慨道:“我这辈子发誓,要娶一个超过阿棠的女子。”   宣平侯摸摸他脑袋,可怜他:“那你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我一定会。”阿武立志。   凌云同宣平侯一道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有默契般摇摇头,不可能了。   大雪接连下了一整日,将士们在营帐里修整,秦昭与宣平侯隐匿身形至城下观察地形。   秦昭这些时日跟在侯爷后面学到了不少军事知识,观察地形后指着城墙道:“雪天易滑,攻城就增加很大困难。”   城门上有士兵在巡逻,他们将身体隐在雪地中,不到近处是看不到的。   宣平侯视线更远些,宣化的城墙多年未见修葺,陈得这些年贪了不少银子,城墙到处都有裂痕。   西北角一块都曾塌过,是他带着将士们连夜修补,后来发生变故后,那里还是他修葺时的老模样。   “宣化府的城墙不太牢固,到时强攻或许就成了。”   秦昭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但想到他的话就有了主意,“可要试试火.药。”   “有想法,拿重车。”宣平侯退了出来,秦昭紧随其后。   冰天雪地里,留下一行人的脚印,没过多久又被风雪吹没。   回到营地后,周云棠的雪人更大了些,五官都被雪吹平了,像一个无脸的娃娃。   主将与太子回来后,将军们立进入主帐商议对策。   商议计策的时间太过漫长,周云棠去伙房做了些面条,阿武直接就开吃了。   “阿棠你真厉害,谁嫁给你不仅好看,还有的吃。”   灶火下的人心思不定,跳跃的火光就像在心口灼灼燃烧,不知怎地有些不安。   周云棠捂着心口走到帐外,雪已经停了,接下来几日会很冷,不知将士们该怎么熬过去。   片刻后,阿武吃了三碗面条,想吃第四碗的时候,营地里的号角声响起来了,他迅速放下碗,“阿棠,你小心些,我去集合了。”   周云棠不意外,默默地将厨下收拾好,这些时日以来经常会有号角声起,将士们会紧急集合。   人都走了,锅里的面条就显得多了,调了一碗料后捞了些面条出来准备给秦昭送去。   外面士兵紧急集合,脚步声迭起,倒显得伙房极为安静。   秦昭掀开门帘的时候就见到忙碌的身影,袖口撸起扎住,露出纤细如玉的手腕,与外间的雪极为相似。   大抵应了那句话,欺霜赛雪。   秦昭走近,周云棠回身,见到是他,露出舒心的笑意:“殿下怎地过来了。”   “四处不见你,就来这里找找。”   男人身影伟岸,眉宇间染着一抹和气,双眸蓄起笑意,倒是多日来难得的好脸色。   周云棠冲着他笑了笑,“吃面吗?”   “你做的?”秦昭朝着碗里看了一眼,面条粗细不一,与那晚的一模一样。   秦昭神色中透出几分嫌弃,周云棠一眼就看到了,索性就将面碗端了回来,“不吃就饿着,我不逼你。”   “肉没长几两,脾气蹭蹭地涨了几分。”秦昭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与周云棠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   伙房里太过安静,周云棠一生气,呼吸声就重了些,鼻尖染着红晕,透出几分娇弱。   她小心地吹了吹面条,自己先咬了一口,汤汁味道鲜美,舌尖不经意间微微吐了出来,姿态中带着几分赌气。   秦昭侧眸看着她,眸子里隐约带上笑意,轻轻地夺过她手中的筷子,“脾气见长可不好,我以后可不要做妻奴。”   周云棠漆黑分明的眼眸里漾过嘲讽,“你想做,我还不给你做,你将云渺带进宫里去,指望我再回去?做梦。”   吃进嘴里的面条不香了,秦昭咋舌,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小女人:“信不信孤现在就亲你。”   只有这样才能治她的小脾气。 第78章 七十八 除去太子,我谁都不信。……   半亮不亮的烛火下, 秦昭的神色显出几分阴鸷,面如冷月,周云棠轻轻一瞥, 道:“亲了便亲了,太子殿下都不顾及三军, 我也是不怕,断袖的名声您能背,我也能背。”   话虽这么说, 可秦昭还是看见她一双莹润如玉的小耳朵羞若晚霞,浓密修长的睫在她眼睑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有胆子说话, 可还是被自己的反应出卖了。   周云棠脸皮是最薄的,床.笫之间都隐忍着声音, 这个时候岂会做淡然状。   秦昭看破不戳破,吃了一碗口味不佳的面条后领着人回营帐。   雪已经停了,但有些营帐被雪压弯了, 不少将士点着灯在清理, 人影憧憧,冰天雪地里显出几分和煦。   两人携手回去后,随从送了些热水过来,周云棠不知今夜攻城, 洗洗就躺下了,秦昭则等她躺下后换衣出门。   宣平侯领着人亲自去攻城,他不能离开营地,就披着厚衣服在门口候着。   杀声阵阵,一夜未明,人更是一夜都没有回来。   翌日清晨, 周云棠反倒先醒了,身侧不见人,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军营中随时随地都会有事情发生,秦昭或许去办事了。   冰雪犹在,空中飘来一阵冷风,吹得她脸上生疼,到底是在冬日里,清晨冷得让人发颤。   见不到秦昭,她让人去找找,自己去伙房拿了早饭过来。   今日伙房依旧是白粥馒头,还有些地瓜,出门在外,不如家里的精致,周云棠随意拿了些后就装入食盒里。   掀开帘子的时候,秦昭回来了,站在舆图前,丰神俊秀。   “你去哪里了?”周云棠将吃的都拿了出来,见他紧紧望着舆图也跟着提了几分心,“侯爷他们也不在军营里?”   “嗯。”秦昭没说实话,回身帮她将吃的摆好,按住她一道坐下,端起白粥就喝了一大口。   他心事重重,周云棠也不去问,两人照旧沉默不语。   直到午时,依旧不见宣平侯的消息。   李晖将今日的信件递到案头上,谨慎道:“京内尚可,只是鲁国公让你提防着些,功与罪仅一字只差。陛下的心思,您可掂量着些。”   周云棠闻言转过身子来,“李大人说全些,我未曾明白。”   李晖听得心口一颤,猜着殿下的心思更不敢开口了,帐内的烛火被漏进来的冷风吹得动了动。   今日天气阴沉,帐内的烛火就没有熄灭过,这么一晃动,就显得光色黯淡了不少。   尤其是秦昭听到这么一句话,双眸微垂,凝视桌案上的信件,唇角蕴出一抹冷峻的弧度,眸色深邃若古井,竟投不出意丝温度。   李晖紧紧闭上嘴巴,太子虽说温润,可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无端会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秦昭骨节分明的手在桌角上敲了敲,帐内一时无话,静得落针可闻,周云棠更是感觉到一股不秒,心口忽而揪了揪,“殿下,可是出事了?”   “京内不平,四皇子会处置妥当,不必分忧。”秦昭将信看完后递给李晖,沉声道:“处置了。”   就是快烧了的意思,李晖摸摸领命退下了。   秦棠溪竟是一眼都没有看到,眉眼间微微拧出愁绪,缓步走到殿下面前:“殿下,可是有事瞒着我?”   “瞒你作甚,等你父亲回朝,诸事顺畅,至于周云渺的事情,倒可好办,若是清白身就许了人家,若不是。让你父亲在营中择婿。孤瞧着凌云不错,必不会亏待她。”秦昭伸出长臂,轻轻地将人揽入怀里。   修长的指尖拨弄着周云棠纤细的下颚,引得周云棠面色通红。   “我问正经事呢。”   呼吸喘喘,胸口微微起伏,秦昭深邃的眸子里漾出几风笑意,“收拾你不是正经事吗?你有空去管问京城的事,不如多想想你最近有多霸道。说你几句就甩脸色,与那凌云也是,不该保持着距离吗?阿武单纯,这位凌云将军可是什么都懂,再者他是你父亲的心腹,应该知晓你是女子,明知故犯,就是居心不良。”   “君子之间,处事淡然,干净坦荡,为何要避嫌,是殿下自己心思不正。”周云棠受不住他,张口就咬住那只拨弄的指尖,恶狠狠地盯着。   秦昭被咬得嘶了一声后,慌忙抽回自己的手臂:“你看,都看咬我了,放在以前,你肯定不会的。”   以前肯定会哄着他。   周云棠好看的眉头舒展开,心头也是舒坦,容色娇艳,眸若泉水般清澈,轻笑中带着不多见的妩媚。   她轻轻抬起秦昭的下颚,细细碎碎的烛火落在他的眼睫上,镀上一层光色,熠熠生辉。   唇角微微一动,贴近秦昭的嘴角。   秦昭显然一愣,心里就像火烧一样,若非两军交战,他定将这口‘恶气’出了。   抱着却不吃,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周云棠就像是一个狐狸般,媚而纯,脱下一声藏身的外袍露出本来面目后,便是致命的毒药。   她比往日更加动人了,小脸就像染了胭脂红,憨态可掬,静美而又狡猾,狐狸眼中蕴藏着湿漉漉的水色,看着让人想去怜惜一番。   秦昭觉得自己身上燥热难耐,看了眼他她微红的小脸后,起身就离开营帐,落荒而逃。   周云棠笑意难掩,一阵阴霾飘过心头,秦昭方才确实有事瞒着她。   是好是坏,得回京才能知晓。   午时,秦昭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令她不要随意走动。   周云棠性子安静,听话地没有出去走动,倚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间谁了过去。   梦里梦到秦昭,那年夏日,碧水湖畔上凉风阵阵,秦昭躺在竹筏上,仰面望着天空,淡笑着开口:“阿棠,我以后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少年热血,语气中带着骄傲。   听在周云棠的耳中,确实狠狠地一巴掌。她猛地睁开眼睛,慌忙地爬起来,衣裳未穿向外跑去。   掀开门帘的时候,有人拽住她的手。   那双手炙热而有力,她回头去看,是秦昭。   他回来了。   秦昭穿着玄黑色的衣袍,棱角分明的脸颊在光色不明的空间中显得分外清冷,周云棠咽了咽咽喉:“你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鞋子都不穿。”秦昭不知她为何而起,还是打横将她抱起,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去做甚?”   “我找你……”周云棠心口激荡,握主秦昭的袖口不肯放,激动道:“殿下,陛下是不是忌惮我、忌惮周府?”   秦昭微微俯下身,凝着周云棠的眸子,轻笑着安慰她:“说的什么胡话,他为何忌惮你,说到底你就是一病恹恹的世子,于他并没有威胁。”   “我是没有威胁,可一旦周家军再立战功,对陛下而言,就等同于掀开他的伤疤。”周云棠浑身发颤,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子,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袖口,想当然地将他当作自己的依靠。   秦昭垂眸凝望袖口上颤抖的小手,出于本能般握在手中,笑意如春,眉眼俊秀,道:“你如今不是一人,还有宣平侯,你怕什么,我不会护着你,护着你的是宣平侯。宣化收回了,侯爷去打理城池,明日我就先回京,让宣平侯保护你。”   “你不与我同行?”周云棠眼睫轻颤,心口不知怎地就安定下来,喃喃道:“也好,你先回去,京内的事情最重要,早些回去为好……”   语焉不详的话听得秦昭暗自皱眉,可周云棠刚一抬头,他又舒展了神色,“可是舍不得我?”   “嗯。”周云棠应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圈住他,悄悄道:“你先回,我同父亲一道回去,记住,不准纳吴家的。”   用的是不准,而不是不用,言语间听着霸道,可还是有些亲昵。   秦昭无心与她计较这些小事,干脆地应了下来,用被子将她继续裹好,认真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同侯爷商量些事,晚些再回来。”   周云棠照旧想跟上,秦昭却没有答应,自己匆匆离开。   秦昭走后,周云棠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躺下没多久后又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身侧陷了下去,隔着昏暗的光色,瞧见了熟悉的人影。   呢喃一声后,人影缠了上来,她睁开眼睛,烛光下男子温润如旧,剑眉星目,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   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由着他靠近,望着他染笑的眉梢。   衣衫落地,榻上的人身子轻轻颤抖。   沧海一粟,潮水的沉浮中感受到不一样的快高。   灯影摇曳下,红颜如旧,浪潮掀翻又打了过来。   周云棠最后彻底醒了,周身疲惫后,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营帐外宣平侯的声音:“赶紧修整,将库勒那厮先送回长安,秘密些,灵活些,凌云,你去送。”   “侯爷,我还是留下吧,不如阿武去送?”凌云不肯离开。   周云棠翻身起来,昨夜云雨巫山就像是一场梦,真实又迷惑,红潮滚动,竟被秦昭折腾来折腾去。   侯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阿武心思太过简单,不如你,还是你去。”   “侯爷,太子回京,云棠不会武功,我留下也好照应她。”   “你照应她?你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我自己护着,滚远点。”宣平侯骂骂咧咧,忙了这么多时日竟然忘了提醒凌云。   周云棠早就嫁过人了,凌云就是痴人做梦。   这时,周云棠整理好衣袍走了出来,小脸红润,精神好了很多。   宣平侯见她一出来就踢走了凌云,同她解释道:“太子先回京处理大事,我们过完年就回京城。”   周云棠睨他一眼:“我自己回去。”   宣平侯跳脚:“我是你父亲,你不信我?”   周云棠:“除去太子,我不信任何人。”就连母亲也是一样,她偏袒云渺早就成了习惯。 第79章 七十九 冲喜。   进入腊月就临近年关了, 各家各户都准备起年货了,靠近城门的时候盘查严格了很多。凌云押解库勒进城,经过城门的时候, 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凌云一行人风餐露宿,风尘仆仆, 满身灰尘不说,发髻都是散乱的,活像是边境来的难民。   相比较长安城百姓干净的衣襟, 凌云感觉一阵自卑,周云棠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们都是边境归来的英雄。”   少女神色和煦,与他们一样的衣袍都破了几个洞, 小脸上也和他们一样,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刚出城门百步, 就见有人疾行而来,锦衣华服,脚踩干净的长靴, 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大帮人。   周云棠微微眯眼, 悄悄提醒凌云:“陛下长子肃王殿下。”   凌云打起精神,也从马车翻身下来,等着肃王停下来。未曾想,肃王从他身侧疾驰而走, 直接到了关着库勒囚笼旁才停下,就好像并未见到凌云一般。   赤.裸.裸的侮辱。   凌云咬牙握拳,面色涨得通红,周云棠习惯了,拉着凌云一道跪地行礼。   “末将参见肃王殿下。”   囚笼以黑布盖住,掀开一角后可见里面脏得不成样子的一人, 双手双脚都是被绳索困住,口中塞了布巾。   黑布掀开后,里面被关押的人就挣扎了起来,拿头撞向光源,马车顿时剧烈晃动起来。   肃王吓得立马收回了手,双手负在身后,两颊还在颤动,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后转身看向凌云:“本王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迎你们,既然到了京城,你等先去驿馆,库勒交给孤。”   凌云不放心,欲反驳,嘴巴才刚张,肃王就倒吊了眉眼,道:“怎么,陛下的旨意你敢违抗。”   跟随过来的都是周家军,热血高涨,都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上,纷纷怒视肃王。   “地痞流氓也敢在京城内放肆,你们敢动,本王就立即将你们拿下。”肃王阵阵冷笑,极为得意。   周云棠清醒,借机安抚众人,道:“肃王当众将库勒带走,我们正好也轻松些,只是需提醒肃王殿下,库勒为人奸诈,武功甚高,肃王殿下谨慎些,莫要被他跑了,陛下面前吃罪不起。”   肃王也是一怔,未曾料到周家军中竟有这等牙尖嘴利之人,定睛去看,对方眉眼有几分相似,他举步走近细看。   周云棠粲然一笑,“还未自我介绍,臣周云棠见过肃王殿下。”   肃王也在这个时候认出来了,周云棠竟然活着回来了。   该死的窝囊废,竟然连一病秧子都除不去。   周云棠小脸上看不出本来面目,唯独一双眼睛灿若银辉,肃王倒吸一口冷气,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上不好当众做什么,忍下一口灼气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本王知晓,世子这是要回府?”   “臣满身污秽,回府梳洗后再入宫。”周云棠不卑不亢,笑颜面对,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恭谨。   肃王保持自己的颜面,挥袖让刑部的人接手库勒,“听到了吗?犯人丢了,你们吃罪不起。”   “诺。”刑部一干人等领命。   周云棠目送肃王等人离开,牵着马同凌云说道:“回宣平侯府,今晚我请你们喝酒,另外侯爷没有回来之前,你们不能出府。宣平侯府尚是安全的,若是出府,容易遭人算计。”   一行人早就领受了京城与边境的差别,颔首领命,一道随周云棠回府。   战事结束得颇快,快到侯府的人见到世子回来后都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门房的小厮见到满脸灰尘的世子后险些没有认出来。确认之后,人就跳了起来,急速跑去后院报信,“世子回来、世子回来了……”   周云棠哭笑不得,引着凌云等人往里面走,“我让人去准备热水衣襟,你们换一换,随时等着陛下的召见。”   少女行事妥当,今日让凌云大开眼界,若没有她的安抚,今日与肃王等人肯定起冲突了。   男子在外院止步,自有管事领着他们去沐浴更衣,周云棠一人往后院走,走过抄手游廊的时候,见一影子小跑着过来。   是元蘅辞。   周云棠快走两步,与元蘅辞碰面后就躲避她的视线:“有衣裳吗?换一身再和你细说。”   “你是周云棠?”元蘅辞有些不确信,再观她满身的脏污后显然是信了,周云渺是不会自降身份扮做难民的。   两人回到院子里后,婢女去厨房搬热水,一桶一桶往浴桶里倒。   多日以来,周云棠感觉今日是最舒服的,但元蘅辞还在外间候着,她匆匆擦洗干净就唤人进来。   连绵如山的秀发还在滴水,小脸被热水熏得通红,就连一双如玉的小耳朵也是红色的,瞧着,粉雕玉琢也不为过。   元蘅辞惊叹周云棠的美貌,她与周云渺也相处过,但美在肌骨,而不在皮囊,周云渺是空有其表。   周云棠穿着男儿的中衣,侧身坐在铜镜前,自己慢慢擦干湿透的发丝,等婢女都退下后,她才慢慢地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到那句侯爷尚且活着后 ,元蘅辞更是不敢相信,“如果京城内当真有权臣与侯府作对,那么库勒进了刑部就不会活太久,那人一手遮天,你并非是他的对手。”   “无妨,万事有殿下。”周云棠并未在意,库勒真死了也肃王的责任。   听到她这么依赖的话,元蘅辞捂唇笑了,“你对殿下当真是矢志不渝,可我得告诉你,吴家姑娘可定了日子送进宫。听闻是给太子妃冲喜,太子拒绝了数回。吴晚虞当真是不顾羞耻,亲自去见陛下说舍了一身骨肉愿为太子妃冲喜,她与太子妃情同姐妹,太子竟被打得措手不及,这位倘若进了宫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赶紧阻止吧。”   周云棠听到冲喜后顿觉哪里不妥,“云渺病重?”   “说起这事倒也奇怪。”元蘅辞敛了笑意,想起当日的情景就觉得后怕,“落雪那日她给皇后娘娘请安,喝过茶后就吐血不止,连忙请了太医才稳住性命。但多日来始终不得好,太子回来后大发雷霆,处置了多名太医也没有用。夫人怀疑是那盏茶有缘故,但皇后压着不肯松口,恨不得将吴晚虞塞进明德殿里。本就瞧不起宣平侯府,这个时候就见真章了。”   “皇后不松口是常事,殿下处可有回话,我不信殿下毫无回击。”周云棠擦干了自己长发,以玉簪束起,纤细的腰身、莹润的胸部就被掩藏了锦袍里面。   脏兮兮的少年郎陡然变作一副唇红齿白的世家公子,元蘅辞将眼中的惊讶按了下去,小心提醒她:“莫要与殿下置气,吴家的姑娘分明是设计在先,得想着如何从皇后处套出真相才是大事。”   “晓得了,你在府里等我。”周云棠接过大氅,顶着寒风入宫。   陛下没有召见,她就去不得,凭借在宫里的人脉让人去中宫传话,宣平侯世子求见皇后。   意料内,皇后没有见她。   在宫门外等了半日后,她冻得瑟瑟发抖,狠狠心,让人再去传话,皇后若是不见,她便敲响登闻鼓。   果然,半个时辰后,皇后传话请她进宫。   跨过中宫大门时候,乍见屋檐下俊秀无双的男子,周云棠轻轻瞥了一眼,行礼后越过他,径直跨进殿门。   秦昭吃瘪,冷酷的双眸闪过无奈,他就知晓小女人会炸毛。   进入正殿后,皇后冷眼打量着跟随太子跑去边境的少年郎,眉眼眼角都带着不屑:“你不要太过嚣张。”   “嚣张是有底气的,臣不才,刚有了些军功,若是我拿军功去换陛下彻查太子妃染病一事,包括之前的马车被毁,您说我的底气更足,还是皇后您还是李家或者是吴家底气更足呢?”周云棠粉面桃花,艳若牡丹,这个时候却是满面寒霜,令人不敢小觑。   皇后脸色就变了,依靠着迎枕后看向太子,示意他赶紧说话。   秦昭捧着热茶,眉眼深沉,低头喝茶的时候恰好错过皇后的示意。   皇后显然坐不住了,安抚道:“周家军功来之不易,别糟蹋了。”   “周家人为周家办事,如何谈糟蹋,莫不是为东宫办事就不是糟蹋了?”周云棠步步紧逼,皇后的性子就是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挑。   “太子,你有何话?”皇后抗不下来了,将皮球踢给太子。   “这、有理说理,有案查案,倒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秦昭附和着周云棠开口。   儿子偏向外人,皇后气得胸口疼,“若想查就查,宣平侯府与东宫过不去,就让旁人看笑话去。”   周云棠长身玉立,圈领的白狐毛衬得那双眼睛狡黠如狐狸,“最多是中宫与宣平侯府过不去,笑话看了这么多年,再牵扯进吴家,您说呢?”   “你……”皇后气势显弱,外强中干,厉声道:“你若告就去告,刑部来查,本宫心口一致,并未毒害过太子妃。”   “您也承认是毒害了。”周云棠暗自扶额,皇后这个样子是怎么和贵妃斗的。   秦昭也是捂着眼睛不想去看皇后,叹气了会儿,看向周云棠。   然而小女人眼睛里压根就没有他,直勾勾地盯着皇后,他立即妥协道:“宣平侯府的意思是?”   太子一发话,皇后就躲在坐榻上不吭声,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   周云棠冷笑,对着太子直言道:“不许吴晚虞进东宫,不管是不是她害的,都不许。”   秦昭讪笑,就晓得小女人的目的是这个。 第80章 八十 生气。   “放肆!”   皇后怒喝, 手指着面前猖狂之及的少年人,鬓角皱纹深了几许,“你不过是一侯府世子, 立了些军功就敢插手东宫事务。遑论你不过是一小小世子,就算是肃王也而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周云棠轻笑, “臣虽弱小,可占着一个理字。若是旁人知晓皇后娘娘嫌弃周家式微,不惜下.毒.毒.害太子妃来给晋国公府的女儿腾位子, 您说陛下会不会震怒,吴家姑娘还会如期入宫吗?”   “你休要猖狂,要查便去查, 中宫站得直,心有乾坤, 朗朗白日还怕你不成。”皇后被戳了痛脚,顾不及眼前的事情了。   她慌了,周云棠却不在意, 反而捏着她的痛脚, 道:“臣去告状,皇后大可高枕无忧,或许,确实与您关系不大, 您确定与吴家姑娘没有关系吗?清者自清是不假,可浊者自浊呢?”   皇后怒火中烧,被这么一激浑然没有了顾忌,厉声道:“你伴着太子长大,也该知今日的地位来之不易,你周家能给他什么, 就你周云棠身子时好时坏,能抵什么用处。   “皇后娘娘,周家能给的,晋国公府给不了,您若坚持己见,臣也不想与您说什么。周家式微,可周家有理,太子妃倘若身子转好也就罢了,若是好不了,周家就算倾尽全府的力量也会为她讨回公道。”   周云棠沉静如山,面对皇后的疾言厉色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再度揖礼后就退出正殿。   皇后执迷不悟,她自有其他办法。   她这么一走,正殿里剩下的秦昭也想跟着一块走,数日不见,心中难免难熬。   他想走,皇后拉着他就哭了:“你看看、你看他这副猖狂的样子,若非你毫无底线地宠着,他会与本顶嘴?太子,你这是引狼入室。”   秦昭眉眼拧着,余光扫向殿外的虚空,神色缥缈,叹道:“母亲,马车被焚毁一事是李家的错,东宫下.毒您不去查,就是您的错。周云棠谦虚知礼,是您一手将她逼上绝路。”   秦昭想起春日里明艳妩媚的周云棠,若没有这些琐事,她还是从前聪慧良善的模样。   他心一揪,站起身道:“母亲,中宫中有人敢毒.害太子妃,明日害您也是易如反掌,危中不知险,您已然被人捏在手掌心里了。”   “这、这……”皇后愣住了,这才意识到危险性,之前不查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太子这么一说,事情就不对了。   想到太子的话就感觉全身颤抖,她立即唤来心腹去查。   太子无心去管中宫的事情,小心地避开众人后回到明德殿。   周云棠肯定会去见周云渺。   刚跨入殿就听到周云棠的声音:“乳娘太大意了。”   “是我的疏忽,可未曾想到皇后会不管不问,世子,这几日钟良娣时常过来同太子妃说话,话里话外都不大好听。”   云氏的声音不如以往沉稳了。   周云棠回道:“下次再来,乱棍打出去,她若不服气就去找殿下。殿下若是不管,就……”   无端停住了,秦昭的一颗心被高高地吊起。   等了须臾,周云棠才又道:“殿下若是不管,我再想办法。”   秦昭密切注意着珠帘后的倩影,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就不大高兴了,没进去就在外间坐着,周云渺身上的毒性过重,这些时日就拿药吊着。昏迷的时辰大于清醒,这个时候必然也是睡着的。   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来后,纤细的玉手挑开珠帘,周云棠缓步走了出来。   秦昭一见后,唇角的笑意就止不住微扬,往一侧挪了挪,腾出身下坐榻一半的位置。   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过来坐。   然而周云棠就像没有看到,眼梢往上提了提,“殿下,臣先回去了。”   秦昭心一沉,“你生气了?”   “殿下回来多久了?”周云棠不高兴,澄澈的眸子里并无半分喜悦。   秦昭吃瘪:“八九日。”   “殿下心思玲珑,办事迅疾,为何回来八九日还查不出来呢?”周云棠追问道。   “查了些眉目,我不知你会回来。”秦昭继续解释,小女人炸毛的样子可真让人感觉不妙。   周云棠冷厉,道:“殿下说会马车被毁一事会还臣公道,怎地也毫无动静了?”   论起旧事,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的。   周云棠无情的神色让秦昭感觉几分不适,尤其是见惯周云棠温柔如水,这个时候被临头一桶冷水当真是不适宜,但他是理亏的,自然不好继续僵持。   “此事牵扯过多,我会让李家给你一个公道,至于中宫的事情,我查出来无用,还需皇后自己想办法。下.毒一事透着古怪,能在中宫行暗杀一事的人不多,我已令人去暗中盯着,眼下不可打草惊蛇。你且笑一笑,哭丧着脸果然不好看。”   周云棠并非胡搅蛮缠的人,听了解释后也渐渐释怀,主动走到秦昭身侧,刚想坐下来,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殿下,钟良娣求见。”   周云棠果断地站起身来,未曾开口就听到娇滴滴的声音:“殿下,晴儿想您了。”   “嗯,我不想殿下。”周云棠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跨出门槛的时候就见到面色红润娇艳若花的钟晴。   钟晴是眼下东宫最得宠的后妃,衣饰都比寻常人高出些,身上柔内的蜀锦缎子都是今年进贡来的,东宫得到的是赏赐都送到她的殿里去。   “原来周世子也在。”钟晴微有些惊讶,看着那张与太子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颊后出现恍惚,面前的这位究竟是太子妃还是周世子?   她竟然分不清了。   干巴巴地看了一眼后,她选择性走向太子,不顾众人的眼光就伸手搂住他,娇滴滴道:“殿下,您近日怎地不见我了,上次见面您还说带妾出宫去玩的。”   周云棠眼中的冷意更深了些,“臣不打搅殿下与良娣的好时光,这就离开。”   “周云棠。”秦昭冷冷地拂开钟晴,冷望着她:“钟良娣言行不规矩,闭门思过半月,赶紧回去。”   “殿下……”钟晴慌了,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忙跪下请罪:“妾心挂殿下,整日难眠,这才来见您,您可知您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妾望穿秋水。”   梨花带雨,怯弱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惜。   周遭的人都不住地打量着周世子,毕竟他一来,殿下就罚了钟良娣。   周云棠不理会二人,钟家蹦跶不了多久,现在收拾过早了些。   周世子径直离开,秦昭暗地里看了两眼,碍着人在就不好追出去,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回殿。   ****   侯府清冷许久,随着世子的回来后也开始热闹起来,门上的匾额也被擦拭了几次,光亮如新。   周云棠从宫里回来后就去安慰唐氏,等回到自己的屋子都是亥时的时辰。   元蘅辞自成亲后就一直住在她的屋里,周云渺是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周云棠不愿去住她的屋子,索性就同元蘅辞一道住下了。   元蘅辞沏了一盏茶递给周云棠,一面道:“我令人去给凌云将军安排好了,陛下今日不召见,明日多半就会召见的,世子今日入宫可曾见到陛下了?”   “没有,或许陛下在忙。”周云棠浅浅抿了一口茶,随后就搁置下来,想到陛下的态度后心中犹在狐疑,父亲藏匿多年的决定或许就是对的,陛下对父亲猜忌太深了。   宣化一战牵扯本朝的根基,库勒又是敌军主将,按理,凌云归来应该立即召见才是。   她满腹狐疑,不敢同人说,面对元蘅辞也是说一句留一句。   喝过茶后,前院来人传话,客人们都歇息了。   周云棠揉揉心口,今日太累了,拉着元蘅辞一道歇下了。   数日的奔波,一日间的惊心动魄使得周云棠疲惫到了顶端,躺下后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都已近午时。   周云棠慌里慌张地就要爬起来,口中埋怨着坐在对面擦着配剑的元蘅辞:“你醒了怎地将我一人丢下,前院可有事,还有,陛下可曾召见他们?”   “你睡得太过香甜就不好喊你,至于你的担心是一样都没有,我猜测陛下不召见是给周家军下马威呢。”   细指捏着锦帕,一下一下擦拭着刀锋,快刀冷芒,亮色照人。   周云棠穿好外袍,对着铜镜道:“想来也是,周家与东宫几成一体,肃王这个时候为了不让太子再上一层楼必然会从中使些手段。见与不见都是陛下的事,我们等着就是了。”   陛下的忌惮并非一日两日,若是知晓父亲还活着,只怕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君君臣臣,臣哪里能抗得过君。   简单梳洗后,婢女将午膳送入卧房,周云棠饿得不行,自己先行喝了一碗参汤,“你不吃吗?”   “你自己吃,我不饿,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元蘅辞将配剑放在枕畔,目光落在周云棠纤细的身影上,唇畔添了些笑意,悄悄道:“殿下让人送了些小玩意过来,你可要看看?”   “不看,送回去。”周云棠罕见地有了底气,眉眼冷厉地扫过一侧桌上的锦盒,巴掌大的小脸更是变了脸色。   她这么一生气,元蘅辞说和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又道:“今日不少人送了帖子过来,想请你去喝酒赴宴,我不知如何处置就给你将帖子拿了过来。照我的意思你该出去走动走动,京城内千变万化。指不定还能听到什么话。”   “晓得了。”周云棠无甚心思,症结在于陛下,其他人都是些虾米,只要稳住到父亲回来即可。   用过午膳后,门人来报,四皇子来了。   元蘅辞淡笑的眉眼忽而凝结成寒冰。 第81章 八十一 迫不及待。   宣平侯府寂静多年, 世子几度传出死讯,不得已的情况下冲喜,没成想, 婚后不仅身体好了,还去边境立了军功。   消息一经传出后, 不少人都目瞪口呆,茶前饭后都在讨论。   四皇子登门,打破了宣平侯府的寂静。   周云棠令人安排在厅堂, 自己在后院里更衣,元蘅辞在旁提醒道:“四皇子近日办了不少差事,都博得了陛下的夸赞, 你要注意些。”   “秦暄性子坦荡,为太子办事并非是一日, 你怎地就像如临大敌了。”周云棠不大在意元蘅辞的话,更衣后就去见秦暄。   元蘅辞浓浓一叹,并未追过去。   ****   素雅的客厅里坐着一位清贵俊朗的黑衣青年, 骨节分明的手捧着茶盏, 轻吹了吹茶水,随着外间的走路声,耳朵轻微的动了动。   呼吸几息后,一身霁青色长袍的少年人几步走进来, 莹白的小脸上涌着热情的笑意,“殿下。”   “阿棠。”秦暄淡然起身,俊秀的面上一扫阴霾,几步上前,低眸望着小小少年人。   周云棠避开他的触碰,自己走到他对面的梨木椅上坐下, 笑道:“你来得颇早,可是有什么事?”   她有意避开,让秦暄有些失落,短暂的情绪起伏后就迅速掩盖下,镇定地坐了下来,说道:“来看看你罢了,太子妃的病怕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你打算怎么办?”   当日太子恐出乱子,令周云渺去明德殿坐镇,造成今日的局面也是难以预料的。   宫中并非寻常府邸,皇后眼高手低,对周氏是百般挑剔,对晋国公吴家是百般追捧,两下一比较,足可见周氏在宫里的艰辛。   周云棠见惯皇后捧高踩低的一套,行事更有方寸,周云渺不过是侯爵府里宠大的姑娘,不谙世事,被皇后捏在手中里,可想而知后果了。   周云渺活在娇宠的侯府大宅子里,但是,周云棠却截然相反,宫廷内地阴险狡诈,时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回过神来,朝着周云棠慨然一笑。   周云棠却道:“未曾想好今后的路怎么走,先治好太子妃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听闻你近日办差办得好,我也替你高兴。”   “太子不在,我才得了差罢了。眼下关键的是东宫与晋国公府成为一体,对宣平侯府极为不利。且太子妃的病来得有些奇怪。”   “你照实与我说罢了。”周云棠言道,清雅的素颜给她减了几分媚惑,浑然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秦暄神色凝重了几分,这才直言道:“皇后言行举止不大对,太子妃是在从中宫出来的路上发病的,从那日以后,东宫就更加森严,我都进不去了。不瞒你说,太子回来七八日,我未曾踏进过明德殿。再联想冲喜一事,总觉得与吴家脱不得关系。再有一事,中宫除去太子外,还有我能自由出入。今年又添了一人,晋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吴晚虞。”   周云棠若有所思,四皇子所言与她猜想得不差,他是有理的,自己纯属是胡搅蛮缠了。她颔首道:“殿下所言我记住了,不过您还是敛住锋芒为好,莫要掺和进去。”   宣平侯府就是一泥潭,压根不好参与进来,秦暄不如秦昭有底气。   秦暄摇首不应:“我与你一道长大,怎能丢下你不管,这几日我查过东宫的婢女,将上茶的路径摸了清楚。找到几人,你就从这几人先下手,万事还得靠你自己。”   周云棠接过来,不忘道谢:“谢过殿下了。”   她过于拘束,秦暄心里清楚。云棠与自己间的距离再度拉大了,若在以往,她必不会这般生疏。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把持着分寸。   秦暄略有失望,表面一如既往的谦逊得体,笑着起身告辞。   周云棠不好送他回府,免得引来皇帝对他的猜疑,命管事代为相送。   秦暄苦笑,没有计较地大步离开。   周云棠坐在厅堂里将人名都跟着记下,半晌后,亲自将名单都烧了。   灼灼火光中映着周云棠阴冷的神色,她虽柔弱,可并非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周云渺虽有错,可犯不着让吴家的人来欺负。   名单被焚毁后,她起身往后院走去,将几人的名字写进书信中,令心腹送去东宫。   就看太子如何处置了。   元蘅辞在侧默然观望,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周云棠没有局限在小小的格局中,更没有像寻常姑娘般哭泣,懂得东宫压制中宫的道理。   再观其行事态度,胸有成竹,处事不惊。   仿若眼前的难题只是些许小事,并不能影响她的心绪。   她不禁想到太子行事的风度,父亲曾说太子被肃王打压只是一时,年少行事沉稳,而肃王在陛下的宠爱下早就失了‘稳’字。   周云棠安排好后,元蘅辞走来,围着她走了一遭,道:“我带你去会会吴晚虞,可好?”   “不好。”周云棠笑吟吟,说出口的话却很无情,避开元蘅辞的眼光后径直到一侧软榻躺下,“我与她又非一日的相识,小些时候打着我的幌子去注意太子,我不愿提罢了。”   “小祖宗,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好歹得领情。”元蘅辞无奈,上前就要拉她起来,“你就当给我面子,吴晚虞近日尤为得意,你就帮帮我。”   “得意甚,上赶着做妾也得意?”周云棠从小到大都扮做男儿,实在无法想象女儿家的心思,尤其是吴晚虞为何要一定要入东宫。权势虽好,可同一堆女子去争,还不如嫁一寻常人。   元蘅辞挑了英气的眉眼,靠近她耳畔低声道:“因为都说太子妃熬不到明年春日,她入宫可就能掌了东宫的管事权。”   “这些话我听了不少,不在意了。”周云棠还是不愿动,难得回来休息,凭何要与她们置气。   我道德高尚,不与小女子计较。   “好世子、好太子妃娘娘,你家殿下就要被她抢了,你想她进入东宫,日日与殿下眉来眼去,你又进不得东宫,该怎办呢?”   周云棠一咬牙:“去看看。”   打脸来得有些快。   ****   边境大胜,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阴霾都跟着散开了,碧色晴空,不少勋贵都在府内赏梅。   晋国公夫人得了稀有的墨梅,忍不住炫耀,殊不知这墨梅只有宫里贵妃娘娘才有,就连皇后处都没有的稀有花卉。前几日就开帖宴请后院里的夫人姑娘来往,接着冲喜的名头,哪家不愿去。   要命的是帖子也给了周家,明知太子妃卧榻,还送来了帖子,明晃晃地打了周家的脸面。   元蘅辞虽气不过,可府里仅她一人,气也无用。赶巧的是周云棠回来了,她才有了底气。   进入晋国公府所在的巷里后,路就各府的马车堵住了,元蘅辞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我心口疼。”   “好了,好了,气甚。”周云棠作势给她揉揉胸口,眼睛里映射出几分寒光,将车帘拉了拉,“急甚,我给你出气可好?”   元蘅辞不信,蛮狠地拍开那双莹润玉手,“你穿上这身衣服就不是我信任的人了。”   哄姑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云棠无奈,揉揉自己的手背,俯身在她耳旁低语几句,“成不成。”   元蘅辞却不信她:“你的信呢?”   周云棠一拍脑门:“在书房,不过不用书信,陈年旧事罢了,你当个玩笑说就成,较真就麻烦了。就说随意看到的,保管今日吴家人将你当成祖宗一般供着。”   等了片刻,两人才下马车,门口迎客的是国公府管事。   管事不认识世子,却认识世子夫人,一见两人亲昵的举止就猜出是周世子来了,忙让人去里面传话。   递了帖子后,两人结伴同行,走进府门不过数步就见到将家公子将温。   将温也是一怔,旋即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朝着周云棠就冲了过去,元蘅辞立即挡在她的身前,笑吟吟道:“将公子。”   将温刹住车,将双臂转空抱住自己,呵呵笑道:“元家阿姐。”   “你想做甚?”元蘅辞冷眸淡望。   “我想念云棠,想问问他边境的事情,我就借用会儿。”将温憋屈。   将元两家带着些姻亲,将温自小就怕了这位姐姐。   元蘅辞知晓他并无恶意,但这么一番搂抱,云棠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管他。”元蘅辞牵着周云棠的手往后院走,留下目瞪口呆的将温。   再往里面走就是夫人姑娘赏花的地方,周云棠作为世子显然不能进去,她止步在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后,同元蘅辞道:“你自己注意些,若遇不对劲就让婢女找我,我不会令你吃亏的。”   “你若真是周世子,我就开心了,吃些亏也成。”元蘅辞可惜道,周云棠的品性是她见过最好的,能力也足以撑得起侯府。   周云棠愧疚,“我以后定为你寻个良人。”   元蘅辞这才扶着婢女的手往内院走,底气很足。   周云棠被小厮引向前院男子们说话的地方,因她初来,对府邸不熟悉,走几步路观察一眼,免得到时忘了路。   走到前院的时候却见不少世家郎君,一时间也叫不出名字,但有一人绝对是认识的。   太子秦昭。   这厮不在东宫里查案子,跑来国公府做甚?   这么迫不及待地去见吴家姑娘?   色心又起!   周云棠收回跨出去的脚,徐徐转身,趁着旁人没有在意她,溜之大吉。   转回城的脚步刚落地,背后传来秦昭的声音:“周世子。”   周云棠牙关咬紧。 第82章 八十二 演戏。   太子声音一出, 众人都随着他的视线去看。   唇红肤白的少年郎穿着黑色的袍服,神色过于冷淡,将身上的温和气息逼退大半。   她站在那里, 亮泽的肤色与周遭的环境有些突兀,门槛过于质朴, 许是很久没有修缮过,少年郎站在那里,让人想起一句诗词。   以其昭昭, 使蓬荜生辉。   周云棠懂得分寸,回予秦昭淡淡一笑,莹白的双手从袖口中露了出来, 行礼道:“殿下。”   细指白腻,骨节分明, 指尖细若羊脂玉,指甲上还带着粉色弧形。   众人闻其那声云棠就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方从边境押解敌国战将库勒回来的宣平世子周云棠。   人如其名, 美若无双。   秦昭淡然地走至他面前, 眸色阴沉,“孤有事同你说。”   周云棠往后看了一眼,各大勋贵都有人来赴宴,这场墨梅宴开得颇为盛大。   她看向秦昭:“殿下可见过了吴家小姐?”   秦昭面色更冷了, 唇角噙起一丝冷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周云棠低眸掸了掸身上的浮尘,道:“我与殿下一道长大,性情也有几分相似。”   近朱则赤,两人的性子像了五六成,秦昭怎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 “没见。”   周云棠不罢休,“听闻吴姑娘愿意给太子冲喜,臣还未曾感激她,不如殿下引荐一二?”   众人听到这么一句话后都猜不透周云棠的心思,吴家摆明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感激。   秦昭目光灼灼,面前的小女子笑靥如花,就怕别人不知冲喜的事情,非要挑开了说。   两人僵持不下,将温不知动哪里冲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最近目光落在周云棠身上,想当然就要握住她的手。   手眼看就要碰到,周云棠还是无动于衷,秦昭按耐不住,先将温一步握住她的手,冷厉的视线扫过将温。   将温不知哪里做错了,吓得手伸出去又落寞地收了回去,讪讪道:“阿棠,我带你去看看墨梅,殿下为何不高兴?”   怎么他就想碰一碰阿棠,人人都不高兴了。   他又不是魔爪。   周云笑若春风,轻轻将手从秦昭的手中脱离出来,“也甚是不错,诸位可有心向往?”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说话,最后将视线落在太子殿下身上。   秦昭略微正色,今日若不如了她的心意,多半又不会给他好脸色。   “也好,去看看。”   将温喜上眉梢,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心性好,也恰是爱玩的年岁,急忙唤着周云棠一起往里面走,还不忘吩咐人去给国公夫人传话。   将温与周云棠并肩同行,两人一人着黑,一人着霁青,颜色相差甚多,也从中可看出两人的性子。   将温爱闹,性子活泼,喜结交朋友;而周云棠一身黑色,压抑而沉闷,给人一种沉稳如山与年岁不符的老成感。   两人在前面走着,后头就有几个世家子弟说起周云棠。   “以前听闻周世子俊美,今日一见,竟比姑娘家还要美上几分,好似与太子妃娘娘相貌相似。”   “双生双生,必然相似,有何可惊讶,那张脸虽美,皮肤也恰到好处,你再看看你府皮肤,黝黑粗糙。”   “这倒也是,这位周世子是不是同姑娘家一般也喜欢养着皮肤?”   “据说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养着病,许是鲜少太阳的缘故。”   秦昭听到这些人的猜测后冷笑几声,一帮子蠢货,竟连男女都分不清,那明明就是个女子,自然胜过男儿。   将温耳力好,也听到后面议论的话,瞥了周云棠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檀口微抿,好像是很精致。   行走的过程里,不自觉地向周云棠靠近,“阿棠,你可有保养肌肤的办法,我给我阿姐要一方子,给我成不成?”   周云棠皱眉,嘴角微抽,道:“没有。”   “没有你怎么比女儿家还白腻,我摸摸是不是假的……”将温理所当然地就要伸手,手还没碰到,背后有人猛地一推,不由自主地摔了狗吃屎。   “谁、是谁推小爷?”   众人了然,都不吭声。   将温迅速从地方爬了起来,目光在众人身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与自己靠得最近的太子身上。   太子懒散地掀了掀眼皮,不动怒也不高兴,“将温,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将温再度吞了吞咽喉,总不好去问太子:是不是您推我的?   他还长了脑子,不会这么不懂分寸。   国公府格局精致,处处细节可见铺陈奢华,屋舍檐角都可见几分与众不同,走过的园景也比寻常府邸有特色。   朝着后院走,都会碰到许多官宦家眷,之前同府上主人家说过了,这个时候不会碰到未出阁的小姐。   将温大大咧咧,指着园林内的景色与周云棠说话,知无不言,走到一棵树下的时候,指着便道:“这树足有百年的历史了……”   话没说完,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直直地朝前扑去,摔得众人捂住眼睛,不忍去看。   周云棠朝着双手背在身后的秦昭多看了两眼,但没有戳破。   恰好此时国公夫人来了,周云棠不好闹大,伸手去扶起,却见眼前阴影闪过,秦昭主动将将温扶起:“走路需看脚下,莫要仰视于天。”   话中暗含深意,听得将温不明不白,但来了外人,为了自己的颜面就只好作罢。   晋国宫夫人今日一身品竹色撒花春面裙,雍容大气,走到十步远的时候就朝着秦昭行礼:“殿下亲来,当真蓬荜生辉,国公爷在赶回的路上了,世子会陪您走一走,望您见谅。”   太子来得过于突然,晋国公府措手不及,国公爷恰好留在宫里,得讯后就往回赶,只好先让旁人陪着。   “孤来赏梅罢了。”秦昭话不多,今日是猜测周云棠会过来的。   太子在前,其他人都不敢越过,几位皇子都没有过来,因此,他们都是默然看着。   没过多久后,晋国公府的世子来了。   吴世子早已弱冠,五官一般,站在人群中都是找不出特点的,他来后,国公夫人就退了出去,他一路引着一行人去观梅处。   将温接连摔了两次后,腿脚都感觉不灵活了,但脑袋变聪明了,同周云棠在后面慢慢走着。   这才一路顺遂。   隔着一墙都听到了玩闹声,众人拐过角门后,眼前豁然开朗,数十株梅花迎寒而立,各色梅花争相开放。   院子颇大,梅花娇艳,夹杂着阵阵香味,冬日美景,算是一绝。   秦昭刚出现后,亭子里的声音就静了下来,片刻后,吴晚虞先走了出来,苏锦芍药刻丝风的小袄,外间罩着墨祥云纹的对甲,端庄而华丽。   盈盈走来,裙摆的牡丹话似是会动一般,飘飘荡荡,流光溢彩。   周云棠主动夸赞一句:“吴姑娘真漂亮。”   不想,吴晚虞身后跟着元蘅辞,众人感觉不妙,果然,元蘅辞就冷了脸色:“世子方才说什么?”   周云棠讪笑:“我夸夫人漂亮。”   “夸我还需用姑娘两个字?”元蘅辞脚步快,几步就超过莲步而走的吴晚虞,走近后就直言道:“世子还未曾忘了当年吴姑娘给你的信吧?”   确实不妙,就连将温也不敢随便插话,亭子那头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争相看过来。   周云棠摸着袖口上的暗纹讪笑,“哪里有什么信?”   “吴家来的信,我可是看完了。”元蘅辞冷眼冷眸,余光不忘扫了吴晚虞,虽说不厚道,那也是吴家不厚道在前。   秦昭恍惚明白过来,不自觉地偏向周云棠,附和元蘅辞的话:“我也曾见过,世子狡辩是没有用的。”   吴晚虞小脸煞白,到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吴世子见状不对,想要从中调解,却听周世子夫人不罢休道:“殿下都说有,那便是有了。年岁小,倒也当作没有的事情了。”   其他几人摸不着头脑,却也含含糊糊地明白过来,与吴晚虞有关系,只怕殿下也是知道的。   他们明哲保身,果断放弃参与进来。   吴晚虞轻轻呼吸,而后仰着小脸朝着秦昭走去,莲步生彩,步步婀娜,不想,未近前,却见周世子拦在她身前。   秦昭唇角勾了勾,感觉到周云棠护短的动作,眉眼微蹙,悄悄地以袖口为遮掩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尾指在她手心里抠了抠。还摸到了她的指甲,与其他女子不同,周云棠的指甲修得很圆润,但指腹很柔软。   周云棠的脸腾的就红了。   红透了。   她羞耻到想去咬秦昭,悄悄地努力收回自己的手,但明显低估了秦昭的力气。不管她怎么用劲,秦昭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姿态。   几乎是同一瞬间,吴晚虞停下脚步,羞答答地看向太子:“殿下。”   “嗯。”秦昭鼻子里嗯了一声,不得已放开小女人的手,余光扫到那只莹润红透的小耳朵,想捏一捏,但外人在,只要压下那股欲望。   他觉得不甘心。   “殿下今日过来是赏梅的吗?”吴晚虞羞得脸色微红,侧颜姣好,落落大方。   秦昭斟酌着言辞,恐小女人又炸毛便道:“周世子邀孤来坐坐。”   周云棠与太子一道长大,情分深厚,两人同寝一榻,也能理解太子口中的话。   但另外一层深意是有的,明晃晃地打了吴晚虞的脸面,太子不是为她来的。   梅林前的气氛有些诡异,太子将话说进死水里,浪花都翻腾不起来。   吴晚虞的小脸就瞬间变得苍白,我见犹怜,她凄楚地笑了笑:“殿下能来就成。”   元蘅辞悄悄地捏了捏周云棠的手臂,该走了。   周云棠颔首,她明白,要走也得将色胚太子带走。 第83章 八十三 你说你错了。   “殿下, 臣身子不适,先回府。吴世子,劳您同国公爷说一句, 周云棠先走了。”   众人惊讶,却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周家小夫妻离开。   宣平侯世子先行离开后, 吴晚虞悄悄地松了口气。当年也是没有办法,谁教太子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周云棠的。   万万没想到周云棠竟还将她那些问安的书信留着, 她转眸凝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颇为棘手。   说到底,那也不过朋友间问好的意思, 并无太多暧昧,年少无知, 就算周家有心为之,也奈何不得她。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后,秦昭也转身就走:“孤回东宫。”   吴世子急忙跟上脚步, 将温则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地一个走,全都要走了。   吴晚虞则是一脸羞愤,周云棠,又是你来搅局。   ****   周云棠走路极慢, 走一步停两步,到了府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吴世子急躁的声音:“殿下、殿下……”   她微微勾了唇角,秦昭俊美无双的面容闯入眼帘。   秦昭渐渐放慢脚步,缓步靠过去,“周世子一道?”   “臣还有些事先回府。”周云棠迎着天光,肤色白皙发亮, 那双眼眸如同黑曜石般光绽放光泽,明艳光彩,也透着坏笑。   秦昭咽喉动了动,脚步一转,径直上了周家的马车,道:“世子夫人换辆马车,孤有要事同世子说。”   尾随而来的吴世子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太子与周世子好像哪里不对劲。   元蘅辞冲着秦昭屈膝一礼,面色沉静,笑着走向后面那辆马车,留下无奈的周云棠。   殿下竟然这般迫不及待?   当着吴家人的面,她慢慢地走向马车,听着车里的动静后,心提到嗓子眼上。   踌躇了会儿后,她还是踩着车凳上车。   掀开车帘,秦昭气定神闲地坐在车内,宽肩窄腰,神色沉沉,她慢慢地挪了进去。   秦昭冷笑,眸生阴鸷,唇角勾出嘲讽的笑意:“现在怕了?”   “为何要怕呢?”周云棠鼓足勇气,淡然地在一侧坐下,吩咐车夫:“回侯府。”   “小的知道了。”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马鞭一扬,马蹄哒哒地往前走。   车内寂静,驶出晋国公府的地界后,马车猛地一颤,车夫急忙刹住车,急着就要掀开车帘。   手旁碰上车板,里面蓦地传来阴沉的声音:“怎么停了,继续走。”   “继续走。”又是一声附和。   车夫听到自家世子的声音后才扬鞭启程,马蹄哒哒再度走了起来。   车内却是翻天覆地的景色,秦昭唇瓣的笑意止不住,周云棠双腿被夹在他的腿间,丝毫动不得。   又羞又恼,一张脸比胭脂还要红上几分,就连素日里莹白的耳根都跟着红了,丹果的色泽引得人总想去采撷。   秦昭的手落在她背后衣襟内,指尖捏着束胸的绸带,周云棠羞愤交加,“殿下,松开。”   “难怪你今日与以往不同,原来是裹了这个玩意。”秦昭笑意邪魅,瞧着那张红艳滴血的脸蛋更觉心动,悄悄地寻到那只耳朵咬住,“阿棠,数日不见,你就不想我?”   “不想。”周云棠正在气头上,又添一句:“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对我的。”   马车慢慢地走着,走入街坊间,店家叫卖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沽酒吗?今日的酒水尤为醇厚……”   “进来看看,刚到了新货……”   与此同时,秦昭的手探入深处,恰好掌控着羞涩不安的人,嘴角扯出一抹笑,“还生气吗?”   周云棠别开脸不说话,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渐渐咬出一道白痕。   秦昭空出的一只手慢慢地摩挲她软软的下颚,笑意慢慢地变作柔软,自问自答道:“还气着。”   “气性大着,不想同殿下说话。”周云棠被迫仰视,小脸抬得老高,露出细腻修长的玉颈。   秦昭的手慢慢挪到两颊处,怜爱般地抚摸柔嫩的双颊,眸色渐深缱.绻,“气就气着,今夜我去侯府?”   “门窗锁住,殿下自便。”周云棠不给他面子,话音刚落地,脊背忽而一疼,她难过道:“我还让侍卫紧密守着,遇到贼寇乱棍打出去。”   “嗯,这么狠。”秦昭语气散漫,指尖轻轻一动,绸带就解开了,身上人蓦地一颤,脸色更加红了,丹果诱人,恨不得去咬上一口,“松开了,孤不是故意的。”   周云棠想将绸带握住,偏偏手短了些,勾不到,听到这句话后,又气又恨地红了眼眶。   秦昭得逞了,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说你错了。”   “你当说你错了。”周云棠不服输,眼眶红了也憋着泪水不肯落下。   秦昭薄唇弯了一下,坏笑两声,“你让我去查案,却不理我,难不成没有错?”   “若非你招蜂引蝶,何苦去查案?”周云棠踢着腿,就差那么一点就要踢中,可惜有只恼人的手在不断地勾着她。   马车行驶在平地上,平坦如床榻,一点都没有颠簸,车夫悠闲的甩着马鞭,丝毫不知里面的情景。   到了侯府后,元蘅辞先下车,从周云棠的马车前过时好意提醒一句:“世子,母亲说今日有话同你说。”   半晌没有回应。   当着婢女的面,她又追一句:“世子,母亲等着你。”   片刻后,周元棠从马车里走下来,耳根飞上一抹红,连看人的勇气都没有,匆匆入府。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秦昭俊秀的侧脸,元蘅辞看了一眼,转身回府。   秦昭凝望那抹俏丽的背影许久,直到人影不见了才回东宫。   东宫内的李晖等了很久,见到太子归来就迎了过去,“明德殿来话了,太子妃的情形不大好,让您去一趟。太子妃今年春日里染恙,身子刚好,毒性蔓延周身后药石无灵了,近日身子坏得太快,太医问您药量是重是轻?”   “重如何轻又如何?”秦昭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唇畔府上淡淡的笑意,周云渺这个时候死了就会空出太子妃的位置,吴家肯定会顺势爬上来。   李晖猜不出太子的想法,斟酌回话道:“殿下,轻了会压不住毒性,重了就容易、容易丧命。”   “那重了与轻了又有何区别,让太医自己想办法,快过年了,熬不住就将他们都赶出太医院,宫里不缺酒囊饭袋。”秦昭冷道,将帕子丢给李晖。   李晖伸手接了过来,又禀道:“您让查的那几个宫人都扣住了,但臣前脚拿人,皇后身前的宫人后脚就来要,臣怕皇后会将事情闹大,而且皇后她好像知道症结就在这几人身上,显得、显得有些心虚了。”   说完后,他大大地喘了口气,忐忑地等着殿下的吩咐。   秦昭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中宫再敢来要人,就将人送去刑部,东宫不吃亏,中宫最多是懈怠隐瞒之责,真正的凶手还不知道是谁呢。”   李晖颔首应了,“臣这就去安排。”   “对了,你去问问云夫人周世子喜欢什么。”   李晖整个身子僵持住,殿下这是又惹恼了周世子?他立即道:“臣这就去安排。”   秦昭摆摆手,站在桌案前,想起周云棠纤细的手腕后又道:“送些手镯去宣平侯府给周云棠。”   一脚迈过门槛的李晖闻言后震惊,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后摔了下去,周世子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手镯?   殿下会不会送礼?   不对,好像情况不对。   ****   手镯送到宣平侯府的时候已到黄昏,周云棠浑身疲惫地从母亲唐氏的卧房里走出来,见到李晖鼻青脸肿的样子后好笑道:“李大人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李晖窘迫又不敢说实话,笑着将锦盒递给周世子,“这是殿下让我带给您的。”   笑意古怪,就像捧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云棠当着他的脸就打开了,是一对红色凤凰镂空金手镯,做工精致,一看便知是宫廷之物。   打开后又合上,她递给李晖:“我又不喜手镯,麻烦您送回给殿下。”   “您就收下,若是不收,殿下定会折腾许久。”李晖为难道。   周云棠没有办法就收了下来,想着回礼就在墙角下挖了两颗石头给李晖带回去,“给殿下去玩。”   李晖颤颤惊惊地捧着石头回东宫。   没过多久后,凌云让人传话想见一面。   凌云不好进入后院,周云棠披着一身厚实的大氅就去了前院。   凌云在暖阁等候许久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周云棠,回到长安后的周云棠与在边境不同,华服玉冠,活脱脱的矜贵少年郎。   他打开屋门等着她跨进来,欲关上门却听周云棠制止:“开着吧。”   “好。”他没有多想。   暖阁里设了炭火,温暖如春,周云棠脱了大氅就靠着炭盆烤火,同凌云分析眼前的情景:“回京几日,陛下并无召见的意思,可见他的想法。你也不用着急,等父亲回来,真相大白之际,必有你们的封赏。”   凌云面色阴沉,顺势在她一侧坐下,眸光落在少女好看的脸颊上,“听闻当年是陛下陷害的侯爷,阿棠,你觉得这种皇帝是明君吗?我们出生入死可还值得,皇帝可以不圣明,但不该像他这般陷害忠良。”   周云棠烤火的动作僵持下来,语气和话音与父亲相似,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兵,父亲若是想回到西夏,那么边境的兵都会随他走。对皇帝的忠心是假,跟随父亲的情意为真,她叹道:“太子将会是明君。”   “阿棠,你为何那么相信他?”凌云凝视那张被炭火熏红的小脸。 第84章 八十四 太子妃殁了。   话一出口, 周云棠就抬眸,眼中深邃幽远,像是漆黑无光的月色, 终究慢慢失去了几分光色,黯淡无光。   “信与不信, 哪里能用言语能说得清。”   话虽如此,但凌云还是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信任,他微微侧头, 幽深的眸子对视她:“陛下若对周家起了杀心,太子会护得住吗?”   “你想得太多了些,陛下要脸面, 更想千古留名,待父亲回来必会给他做主。”周云棠情绪很淡, 她多多少少会了解皇帝的情绪,这些年来留着她们周家也是想留下善待功臣的名声罢了。   早些年她随着太子出入崇政殿,也曾见识过皇帝处事的手段, 恩威并施, 不得不说皇帝政绩尚可。   那时她不过十岁罢了,对皇帝充满仰慕,甚至暗地里希望太子也可以成为皇帝这样的明君。   若非父亲说出当年的秘辛,她是断断不会相信似君似父般的皇帝会是残害忠良的昏君。   她低眸看着自己袖口上的暗纹, 道:“我不是信太子,而是信我自己。”   “世子心性坚韧。”凌云有些飘散的眸色渐渐聚集起来,不知不觉中落在少女的侧耳上,小巧的耳垂上是有耳洞的,也就是说,周云棠的身份是瞒不住, 等到侯爷回来就能换回女儿身。   周家幼女嫁给太子,那么长女呢?   也会嫁给太子吗   不,皇帝对周家这么猜忌,是不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的,他收回思绪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阿棠,你会嫁……”他定了定,没有再开口。   周云棠闻声淡笑,“非我坚韧,事态如此罢了,就像吴家的女儿,费尽心计也要进入东宫。她为的就是太子妃的位置,上赶着做妾,就是知晓太子妃活不久,也知晓周家不会出第二位太子妃了。”   “侯爷告知过我你的身份,那你会嫁谁?”踌躇了会,凌云还是决定问出口。   周家式微,侯爷回来后便不同以往,皇帝知晓她是女子,必然也会放松警惕。她若脱身,必然身份尊贵,放眼京内,只怕会有许多人向往。   周云棠却摇首:“周家不会出第二位太子妃,所以,太子妃会继续活着。”   云渺的身体虽然坏了,但她还在,断然不会让吴家称心如意。   凌云不说话了,对局势了解得更加多了,周云棠不会嫁入东宫,他就像孩子气般笑了笑,“等侯爷回来,这些时日我就在侯府里等着。”   周云棠并非淡漠之人,相反,骨子里有种热情,如同烈火燃烧,朝着凌云深深地笑了笑,暖意就像扎在了骨子里一般。   冬日里暖意融融。   到了年底的时候,皇帝依旧没有召见凌云,象征性地赏赐了凌云等人些东西,就不再召见。   周云棠再去东宫的时候是周云渺想要见她。   空中乌云密布,狂风肆虐,进入明德殿后,里面的风更大了些。皇后坐在殿内,云氏跪在一侧,她仔细脚下,进去后给皇后行礼。   “明德殿是太子妃的寝殿,世子三天两头地进宫也不怕给太子妃添些名声。”皇后不大高兴,话里话外都是刺。   周云棠淡漠,甚至越矩地同皇后对视,道:“皇后娘娘今日过来就来鸡蛋里挑骨头,怕在殿下处得了不快,来这里泄恨了?您不高兴就该直言,贵妃宫里走一趟,保管你晕头转向,不会再生气。”   “周云棠……”皇后拍案而起。   周云棠笑回:“臣在,臣要去看妹妹了,娘娘请便。”   云氏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引着周云棠往内殿走去。   病床上的人形销骨立,面皮包着骨头,一双眼睛深陷,丝毫没有往日的风采,但她眼睛锐利,死死盯着锦帐。   周云棠靠近的时候,纤细的手猛地抓住身下被衾,转首看着她。   周云棠喉咙微动,疾步近前,站在踏板上就握住她的手,“别害怕。”   周云渺的手冰凉,躺在暖意融融的被子里都没有感受到温暖,相反,大有油尽灯枯之势。   周云棠一顿,心口忽而有什么东西碎了,她猛地吸入一口气,半蹲在榻前,“云渺,你想说什么?”   周云渺唇角惨白,面前人影晃动了一下,她这才吐出一口细微的气息,“回、家、回府。”   “回去?”周云棠指尖轻颤,目光落在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上后心口忽而变得一阵难受,“一人东宫便是皇家媳,回不去了。”   “回去……”周云渺唇角蠕动,甚至用尽力气反握住周云棠的手,喉间几番颤动后才说出一句话:“我、没嫁,太子是你的。”   指尖在周云渺手中轻捻半晌,周云棠不知自己是何心思,她垂眸望着曾经任性的妹妹竟不知该怎么回绝。   确实,嫁给秦昭的是她,可是载入玉碟的不是她。   真正意义上,嫁给太子的还是周云渺。   她周云棠什么都不能算。   “我、尽力……”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冷入骨髓,门窗分明紧紧关着,她冷得发抖,“云渺,活下去,此事我会查清楚。”   “皇后知晓的,阿姐……”周云渺累得徐徐闭上眼睛,她虽昏昏沉沉,可每回醒来都会看到皇后或者有皇后心腹,是何意思,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   她只知太子妃身份贵重,不知内中的曲折竟有这么多,四皇子说得对,她不适合东宫的生活。   “我知晓,你撑着活下去,我便带你回府,父亲还活着,他就要回来了。到时,他会给你撑腰。”周云棠凑在她的耳畔轻轻出声,“你要保密,他还未曾见过你,你给他一个机会。父亲是有担当之人,他会给你撑起侯府的天,会给你讨回公道。”   “是吗?”周云渺神色黯淡,并没有欣喜,眼神反而一点一点暗沉下去。   “周世子,您该离开了。”   外面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   周云棠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你等我。”   “等你。”周云渺浑浑噩噩地重复一句,手从周云棠的手心滑下去,阖眸沉沉睡了过去。   周云棠给她掖好被角,不等催促就自己出了明德殿,也不去同皇后打招呼,未出东宫大门就见到莲步而来的吴晚虞。   冷风肆虐下,对方并没有穿太多的衣裳,广袖莲群,流云髻上插.着一只如意簪。   盯着寒风,周云棠止住脚步,眼神冷漠,“吴姑娘不去中宫,怎地来东宫了。”   “世子安好,是皇后娘娘请我过来玩的。”吴晚虞笑意温婉,冬日里也觉得极为熨帖。   怎奈周云棠不是男子,无法体会到她身上的美色,只道:“快要下雪了,吴姑娘多穿些,还有,殿下不喜欢奇装异服的女子。你曾经问我,我便教教你。第一,殿下不喜奇装异服,第二,殿下不喜欢心思叵测之人,东宫可有一位良娣穿着内侍的衣裳去勾.引殿下,最后被锁回殿内,终生不得出来。”   “世子说笑了,这两点我可一点都沾不上呢,还是谢谢你提醒。”吴晚虞从容镇定,莹白娇艳的面容上更是添了些笑意。   周云棠不与之多话,抬脚就走,回府后从墙角挖了三颗石头,装入匣子里就送入东宫。   ****   接到匣子的是皇后,她坐在明德殿内恰好见到鬼鬼祟祟的内侍,顺势就将盒子走来。   内侍不肯,禀道:“这是周世子给殿下送来的。”   “拿来瞧瞧。”皇后尤为不耐,叫人夺了过来。   偌大的盒子里就摆了三颗形状丑陋的石头。   皇后没什么兴趣,叫人给身在崇政殿的太子送过去,不就三颗破石头,她还不至于给扣下了。   辗转到了崇政殿后,李晖接到东西后忐忑不安地送到太子手中。   上次是两颗,这次是三颗,秦昭感觉不妙,“世子去东宫了?”   李晖回道:“好像是的,皇后也在东宫里。”   秦昭放下手头的政务,拿帕子将石头细细都擦干净了,塞进了锦鲤荷包里。   没过半晌的功夫,皇后着人来传话,“殿下,皇后请您回东宫用午膳。”   “不必了。”秦昭拒绝,又将荷包塞入袖袋里,塞进去后发现沉甸甸的,再过不久,荷包就会装不下了。   他将荷包又取了出来,李晖这时上了禀道:“殿下,吴家姑娘来了。”   “来了多久,碰到世子了?”秦昭动作一顿,掂量着石子后恍惚明白过来,清俊的面色上神色越来越暗。   最后,将荷包狠狠地掷于地上,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一拍案牍。   殿内所有的人都跟着低下脑袋,李晖也是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脖子里,迟疑道:“好像是的。”   “告诉皇后,日后不必去东宫,还有吴家姑娘,今年不必入宫了。”秦昭抓起荷包就往外面走去。   李晖迫不及待地跟上去,小心地命人去传话。   秦昭没有回东宫,打马出宫了。   李晖跟不上,就只好转回东宫去传话。   刚走到门口,就见到内侍慌慌张张地往外面跑,他一脚踢了过去,“慌慌张张做甚,哪里来的规矩。”   内侍被一脚踢翻了过去,捂着脑袋滚了两圈后就爬了起来,鞋子跑掉了也不在意,“不是、李大人,太子妃殁了,就在刚刚、云夫人怎么都唤不醒,后来才发现人没气了。”   李晖一拍脑门,出大事了,殿下这回最少要得到一百颗石头,他忙抓起内侍:“赶紧去宣平侯府报丧,务必将周世子请入宫来,还有让人去找殿下。”   殿下方出宫不久,应该很快就能追到。 第85章 八十五 离间。   南边的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就连珠帘都被风吹得四下摇曳,元蘅辞裹着披风从外间走来,冷得打了哆嗦。   “今年可真冷, 前几日我父亲来信说海边更冷,许多人都不敢下海, 就连他们也在岸上观望,但让人送了不少当地民食过来。刚刚送到侯府,你看看你那里可要送的, 写个名单,我着人去安排。”   周云棠坐在书桌旁临摹字体,闻言后认真想了想, “你往将家送一些,其他府邸你看着办, 问一问管事去年怎么办的,年礼也算重要的事,马虎不得。辛苦你了, 对了, 送给你父母的年礼可准备好了?”   侯府庶务多,往年都是管事代办,多了少了无人计较,但今年留在长安过年, 又是新婚第一年,就该多加注意些。   说话间,元蘅辞抱了手炉在她对面坐下,道:“送过去了,太子妃如何?”   “不大好。”周云棠唇角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除夕夜宴那晚我会将她换出来, 她想回府,若不答应她,只会郁结在心,对病情不好。等她回来后,就劳烦你多加照顾了。”   “好,我会尽心的,你进去也好,赶紧替我出口气,吴家可真是欺人太甚。”元蘅辞眉梢微挑。   侯府里庶务相对其他府邸还要少一些,无内宅斗争,省心许多。   提到周云渺,周云棠就静不下心思来,提起的笔再度放下。   “世子、太子殿下来了……”   外间骤然响起婢女的惊叫声,两人同时掀开珠帘,太子猛地推门而进,满面风霜,携带戾气。   元蘅辞识趣,下意识就俯身行礼退出去。   秦昭面色发冷,凛冽的寒气扑向周云棠。   周云棠不知发生何事,秦昭却猛地拽住她的手,“阿棠,周云渺死了,你随我回宫……”   “不……”周云棠闻讯后有些失控,将手畔的珠帘狠狠掀开,迅速掩盖下震惊,“我走时,她还好好的,秦昭,你的东宫是不是虎穴,为何我一走,她就出事。吴晚虞进宫去了她就出事、我现在回去了,这桩毒.杀案该怎么结束?你告诉我,是不是就当没有发生这件事。”   她知晓自己大不敬,可这个时候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没用更多的选择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能不管云渺的身后事,更不能纵容凶手逍遥法外。   “你现在不回去,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周云棠,你别任性,我费尽心思压下这件事已然不易。你若不回去,局面对你周家极为不利。”秦昭不在意她的怒气,语重心长道:“周家难再出第二位太子妃。”   他盯着周云棠的眸色渐生阴霾,与往日的温和极为不同。   周云棠讥笑:“殿下这个时候觉得周家重要了,你没有父亲的支持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半的机会。皇后包庇凶手,我周家也可转投肃王门下,皇后逼人太甚,我也不想顾及什么颜面。周家不如吴门,我们就不比了。”   “周云棠,不要胡言乱语,你给我些时间,我必然会查清楚。”秦昭亟不可待,时间在指尖一点一点滑过,拖延久了,就瞒不住了。   周云棠退到珠帘后,唇角颤了颤,眼底似乎有什么裂开了,“太子殿下想查应该早就有了决断,我不回东宫,您自己回吧。明日我便上奏,请陛下为我周家做主,太子妃的位置罢了,我不要。”   她所求的很简单,就是凶手罢了。   皇后包庇,她理解,但秦昭磨磨蹭蹭,就等同在放弃她了。   周云棠唇角勾出冷笑,“我要入东宫去见妹妹最后一面,殿下请便。”   “周云棠……”秦昭低声怒喝,舌尖死死抵着牙关才稳住颤意,回身拉住周云棠:“别闹了……”   “殿下,我不是在闹,只是求一真相罢了。我父亲苦苦挣扎十六年,生擒库勒,为的就是真相。殿下,我并非是外间真正的男儿,我扛不起周家。同样,我想做的很简单,阖家安宁。待父亲回来后,我能告诉他妹妹与母亲都好。作为世子,我想守住周家,作为周云棠,我想堂堂正正地成为你的身边人,但是我一样都做不到。殿下,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来。太子妃是病是毒,不用验,我拿了太医院的命案,皇后不理我,我就去敲登闻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我是个人呢。”   周云棠胸口一阵起伏,气息不匀,莹白的面色上涌现胭脂般的红晕。从前她学会的是顺从,为周家、为秦昭。   但现在觉得一味顺从只能让自己处于劣势,言谈笔落,就将自己送到陷阱中。   周云棠不理会秦昭的话,猛地推开屋门,朝着外间吩咐道:“周亥、让周亥备马,我要进东宫。”   元蘅辞闻声从隔壁屋里匆忙走出来,冷风萧瑟,周云棠神色淡漠,带着一股阴霾,她下意识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妃殁了,你瞒住消息不准告诉母亲,另外你去我书房书柜第二层里的东西收拾好。”周云棠俏丽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温度。   “殁了、殁了……”元蘅辞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前几日她代唐氏入宫的时候还同周云渺说了几句话,情况尚算不错。   这个时候殁了,周家这个年必然过不安生了,她迅速去书房将东西拿出来,命人送回娘家。   自己也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跟着周云棠后面就去了东宫。   进入明德殿后已听见阵阵哭声,皇后的车辇就在外间停着,二人脚步刚停,贵妃卫羽就领着人过来了。   若是按照秦昭的做法,贵妃过来是来确认的,周云棠到时再将人挡回去,这件事就算按住了。   周云棠这个时候进不去内殿,她推了推元蘅辞。   元蘅辞给皇后见礼就朝着内殿走去,贵妃的声音响了起来,“本宫听闻噩耗就赶忙过来了,太子妃入宫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损,也颇是可怜了。”   皇后闻言后不回话,反而侧过身子,将背留给贵妃。   周云棠朝里站,同样背对着她。   贵妃自己得了没趣,自觉地朝里面走去,刚靠近就被皇后的大宫人阻拦,“贵妃娘娘不适合入内,您在外间候着吧。”   殿内忙作一团,内殿的哭声没有停止,相反的是,外殿安静若无人。   贵妃被挡下后,少不得与皇后说话,“皇后娘娘是心虚了吗?”   “心虚作甚,死的不是你儿媳,你来凑什么热闹,回你的寝殿。”皇后见状呵斥一句。   贵妃不肯,走到皇后身前,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我若有这么漂亮的儿媳,肯定捧在心口上。我的心虽然不正,但好歹是忘里面歪的,娘娘就恰好与我相反。”   皇后心性不坚,被贵妃盯得紧了以后就不自觉地朝坐榻一侧挪了挪,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本宫的心是正的,你以为人人是你,心歪得没边。”   “皇后娘娘,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有多舒服,年后就会哭了。”贵妃怜悯道,默然摇首后看向周云棠,淡笑道:“世子若需我的帮助,我定鼎力帮你。”   她挪至周云棠身侧,悄悄道:“肃王妃不聪明,但我从来不会嫌弃她。”   “娘娘好意,臣心领了。”周云棠俯身道谢。   贵妃站直身子,扫了一眼脚步匆匆的婢女,笑意婉转,“东宫女主人就要换了,不知该换成谁了。妾先恭祝皇后娘娘,得到心目中最佳儿媳。”   “贵妃,你够了。”皇后怒而起身,“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东宫的事轮不在你说话。”   “说来也是,妾去给陛下请安。”贵妃深笑,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搅和了浑水以后就安然离开。   从始至终,周云棠都没有出口制止,确实,今日若是贵妃娘娘,她绝对会像皇后这么安排。   太子妃在明德殿内殁了,不好再挪回自己的寝殿,灵堂就设在明德殿。   东宫内各处都挂白,宫女内侍都换了白衣,铺天盖地的白犹如落了一夜大雪,凄冷入骨。   入夜后,宫人都不敢随意走动,秦昭一人坐在书房内,周云棠留在宫里不合规矩,在宫门落钥前赶出宫。   从见面到离开,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云棠看似柔软,骨子里的倔强让他几无回转的余地。   殿内的灯早就细熄灭了,漆黑不见光,秦昭幽暗的双眸罕见地出现些阴狠。   天明后,周云棠就来了,一人入宫,照旧来了明德殿,但没过多久后,鲁国公也来了。   鲁国公晚她半刻入宫,急急忙忙地拦住她,“世子,你告了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与周家都是东宫下的权贵,尤其是周云棠身上立的军功,假以时日,或许就会接管周家军。   这个时候断断不能发生东宫门下自相残杀的事情,于殿下而言,就是损失。   周云棠脚步不停,僵硬地抬起双脚,目视前方,神色薄凉,甚至不想同鲁国公说话。   步至明德殿外,视线内出现一点黑影,随着她的靠近,黑影越来越大。   鲁国公停下脚步,“殿下。”   秦昭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周云棠的身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下来,轻轻开口:“阿棠,我们去书房。”   声音很轻,生怕将眼前的人吓跑了。   然而周云棠眼皮都不掀一下,径直往灵堂走去。   秦昭急躁下将人拉住,“你不要任性。”   周云棠极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男女之间只力气悬殊太大,怎么都挣脱不了,她只得慢慢平缓心情,抬眸望着秦昭。 第86章 八十六 守孝。   明德殿前站了不少内侍宫人, 就连鲁国公也没有走多远,周云棠羞耻于当众与太子有所牵扯。   本就是惯来沉着的人,这次暗恨自己失去了分寸, 吸了几口冷气后,平静地看向秦昭:“殿下应该记住, 我是周云棠。”   “你若不是周云棠,孤拦你作甚。”秦昭双眸阴沉,冷风中呼吸尤为粗重。   出口的气息迅速化为冷雾, 周云棠冻得鼻尖通红,眼中多了几分漠视,“殿下知道就好, 臣要去灵堂了。”   秦昭不肯松手,阴霾顿生, “你要与孤分开?”   “谈何分开,臣与殿下又非正经夫妻,谈什么朝朝暮暮天长地久。”周云棠嗤笑。   两人僵持下来, 鲁国公去而复返, “殿下。”   秦昭倏而松开手,冷冷地望着周云棠:“世子记住今日的言行举止。”   “谢殿下提醒,臣不敢忘。”周云棠退后两步,淡然地行礼, 快速地转回身,拾阶而上,进入明德殿。   秦昭冰冷的眸子里映着东宫的殿宇檐角,庄严中不带一丝感情。   鲁国公不知发生的事情,朝着太子拱手道:“殿下,此时需将周云棠安抚住, 他素来听殿下的吩咐,您说上几句就成。晋国公掌握着京畿一地的军防,谁轻谁重,您应该知晓的。”   周家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同吴家斗,周云棠没有分寸,太子就该仔细把握分寸。   “军防不过几万兵马,您可曾想过周家军?”秦昭冷冷地睨着他,想到宣平侯的嘱咐就怒火中烧,“外祖父每逢遇事都盯着周家薅羊毛,可知周云棠不傻,马车一事还未曾查明,您该给周家一个交代。”   “交代甚,无凭无据的事罢了,殿下有这个心思不如想想如何快些将吴家姑娘迎进宫……”   “外祖父这么喜欢她,不如迎进李家的门为好,孤的东宫不需她。”秦昭不愿多说,抬脚往灵堂走去。   鲁国宫倒有几分惬意,周云棠性子柔软,必然会为殿下多着想的。   ****   明德殿内香火渲染,又逢冬日里,熏香就散不出去,一入殿就闻到浓郁的檀香味。   秦暄踏进灵堂就见到灵位前孤寂的背影,他几步走了过去。   周遭守灵的内侍宫人纷纷冲着秦暄行礼,周云棠闻声回望,见到是她,唇角扯出半分勉强的笑意,“四皇子来了。”   “节哀。”秦暄走近,遵循礼节给灵位行礼,又将众人屏退,“阿棠,为太子妃诊脉的太医都被扣住了。”   “嗯,我都知晓了。”周云棠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眸中映着灵堂内的白绸,脑海里也跟着一片空白,她到底将秦昭逼入两难地境地里。   灵堂内只两人,秦暄不舍地盯着少女素净的面容,“阿棠,我也可以帮你,你信我一次。”   “不必了。”周云棠摇首拒绝,何必再牵连秦暄。   从小到大,秦暄扮演的都是兄长的角色,但是这次不一样,东宫门内的事情人人忌讳,尤其是皇后拎不清的性子,得知秦暄站在周家这边,肯定会对他多有责怪。   她侧身看向朗朗俊秀的男子,“我自有办法,急不得,倒是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将凌云等人晾着?”   “刑部在加紧审问库勒,还未得到什么情报,陛下不耐,因此不快,等审问后再一道封赏。”秦暄回道。   周云棠略有所思,这个时候显然不能急躁了,库勒是问不出话来的,铮铮铁骨,刑部的手段问不出话来的。   殿外冷风扑进殿内,白烛摇曳不止,忽明忽暗,魑魅魍魉,倒显几分凄冷。   不久后,陛下来请秦暄说话。   秦暄这才匆忙离开,走到丹犀前询问内侍长,“陛下急召是有何事?”   内侍长摇首,一句都不肯说。   秦暄便自己进去了。   皇帝近来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少了几分病弱,这时靠坐在龙椅上,闻声后才掀开眼皮,见到秦暄后随手拿起龙案上的奏疏,“有一事令你去办。”   秦暄跪地请安。   皇帝又道:“周世子说太子妃是为吴家所害,告到朕的面前。朕想到你近来办事谨慎,不如就交给你去办,两府之间的事情朕不清楚,你查清楚些。”   秦暄眼中锐光闪过,起身接过奏疏,是周云棠递上来的,他看过以后小心放回龙案上,“世子所奏也在情理中。”   “嗯。”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时间让人弄不清他所想。   秦暄不敢说话,默默候着。   静默良久后,皇帝平静的脸色后才有一丝情绪,“你去查一查,撇开两府不谈,查出凶手,敢在朕的眼皮子下面做这些肮脏事情,可见胆子是大的。”   “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必然尽心去办。”秦暄垂眸,眉眼微敛。   “去吧。”皇帝一眼都不看,说完以后又闭上眼睛。   秦暄揣测不透圣意,接过旨意后就静静地退出殿宇。   出殿后,他迎风叹了口气,寒风凛冽,竟几分快感。   ****   消息不胫而走,勋贵都持观望的态度,周云棠命令侍女压住消息,苦心瞒着唐氏。   外间谣言纷纷,都说周云棠行事糊涂,枉告晋国公府。   长安城内上至皇孙贵族,下到街边乞丐孩童都纷纷议论此事,远远超过宣化大胜的风头。   周府外不少人在观察,但凡出入就会有人盯着,秦暄更是一日一趟,来得极为勤快。   今日不到午时就来了,同周云棠一道用过午膳,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后还是没有离开的想法。   两人也算是一道长大,彼此熟悉性情,言谈间颇为契合,一谈便忘了时间。   侯府暖意融融,东宫却冷若冰霜,李晖胆颤心惊地禀着四皇子与周世子每日都会说上几个时辰话的事。   书案后的太子阴沉着脸,笔杆被紧紧握在手中,“还有呢?”   “还有……”李晖被这么一问就忘了继续说话,想了想警惕道:“四皇子查案后就与世子来往密切,但也去晋国公府,相比较下,去宣平侯府更为密切。鲁国公数度询问过,但四皇子每次都委婉拒绝了,鲁国公便说四皇子起了反心,让您注意些。”   太子不语,静静地盯着李晖,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   李晖吓得不敢再开口了,心口一度发慌。   秦昭的眼神在李晖的恐慌中慢慢暗沉下来,唇角噙出一抹笑意,“秦暄哪里是有什么反心,不过是趁机抢人罢了。”   小时就抢周云棠,后来在换人一事上帮她隐瞒,这个时候周云棠成了自由身,立刻就按耐不住了。   李晖本想替四皇子解释一句,但触及太子唇角阴冷的笑意后就吓得不敢言语了。   从宫里出来后,他思及太子的反常后让人去给周世子传话。   ****   话到侯府的时候,秦暄才刚走不久,周云棠去照看唐氏,话就传到了元蘅辞的耳中。   唐氏身体好了不少,自从周云棠回来后告诉她周云渺成为太子妃后整个人就如释重负,这几日都能吃些米饭了,嘴里念叨着让周云渺回来一趟。   周云棠面色寡淡,轻轻吹了吹参汤,“东宫规矩多,哪里能经常出来,倒不如您好好养好身体,等父亲回来后您二人一道入宫,届时也好给她撑几分颜面。”   “那倒是不错,云棠,你与殿下圆房了吗?”唐氏病中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以前总想着各归其位,等到了这一日又想起这么一件重要的事。   周云棠手中的汤碗颤了颤,垂下眸子,道:“没有。”   从小到大,她学的都是诗书、朝堂上的为臣之道,女儿家的小心思倒是没有,清白与否也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啊。”唐氏看着长女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很快就掩盖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高兴。   侯府即将迎来鼎盛,她能看到一双女儿都有各自的归属,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是对的,她多么希望长女也能顺遂地脱下澜袍恢复女儿身。   伺候唐氏用过参汤后,周云棠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元蘅辞在屋里候着,见到她回来后就迎了上去,笑道:“有一好消息。”   “嗯?”周云棠略显惊讶,这个时候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好事情,她脱下大氅就累得在软榻上躺下。   几日奔波,尤其是要应付唐氏的问题,心力交瘁。   元蘅辞喜滋滋道:“殿下同陛下说太子妃温柔恭顺,是一贤妻,予他助力颇多。太子妃殁后甚为悲痛,想为她守孝一年,一年内不纳妃。等同于晾着吴晚虞一年,耳光打得真响亮,贵女圈内必然都在笑话她。用尽手段又如何,巴结皇后娘娘大半载,不想,会被太子这么嫌弃。”   “一年后还不是会入宫,高兴早了些。”周云棠躺下身子全身都舒展开来,然而不知怎地,心中还是舒畅很多,翻过身子看向元蘅辞,“世子夫人,我替你相中一好男儿,你可要看看?”   “你看人的眼光不大好。”元蘅辞潜意识里拒绝,周云棠太过看重情义,保准想将她塞给秦暄。   “你且信我,京中男儿多相貌堂堂,看来看去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中的必然是性子稳妥,年轻有为,将来定然能封侯,给你挣个诰命夫人也是简单的事情。”周云棠伸出手拉了拉元蘅辞的袖口,眼含真挚,眉露温柔,“阿辞,我不会害你的。”   元蘅辞睨她一眼,故作蛮狠地拍开她的手:“少和我套近乎,我要自己找,就算你把太子让我,我都不稀罕。”   周云棠:“……”我说让你了吗? 第87章 八十七 过度亲密。   屋内暖和, 又是黄昏,瑰丽色的光投射进屋,徐徐落在周云棠的背后, 白皙的面容上就像菩萨般添了两分悲悯,但她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满满的调戏, “别想太子,你就做我夫人罢了,我勉勉强强地同你在一起就算了。你想想, 京城哪个男儿像我这般优秀,且我永不会纳妾。”   “就你?”元蘅辞嗤笑,见左右无人, 便掀了她的底细:“我给你十个女人,你都不敢碰。”   “你……”周云棠羞得满面通红, 索性躲进了被子里,反是元蘅辞将她拖了出来,“四皇子近日与你说了什么话?”   被子里拖出来的少女粉面娇艳, 眉眼因一句话而染上愁绪, “煮茶,沏茶、上茶的路途中,一共被五人碰见过经手过。端茶送水历来都是大宫人做的,经手的必然都是中宫得有的人, 因此,那五人都是皇后的亲信。”   “若是亲信就等同与皇后脱不得干系。”元蘅辞掩下笑意,搬了凳子坐近。   “可不是呢,且事后皇后将这几人都查过一番,甚至预备明年春日将人放出宫去。皇后并无害人的心思,也是她的弊处。人若是死了或者失踪, 就算中宫不干净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皇后将人留下不说,又将人扣住不准查,这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周云棠话中带了几分无奈,皇后的性子不犯大错,显然是菩萨保佑了,这次,不需贵妃动手,就能将自己的路堵死。   元蘅辞听得莫名其妙,“皇后娘娘的性子是好,可也要掂量着情形,都火烧眉毛了,还护着那个人呢?”   早前就听说皇后娘娘心善,但并无什么厉害的手段,任由贵妃在宫中独大,若非太子殿下有几分能力,只怕后位就要让人了。   不想,这次竟让她碰到了。   “多半是想着吴家的军防呢。”周云棠冷漠,跟着秦昭多年已然看清皇后的性子,太子缺的就是武将支撑,她做梦都想替太子找一得力的岳家。   “周家……”元蘅辞欲言又止,确实,周家没有实权。   话语截然而止,两人都没有深谈的想法,周云棠躺在榻上继续去想东宫内的事情,而元蘅辞披衣往外走了。   到了晚间后,元蘅辞这才回来,周云棠用过晚膳早她一步躺下了。   “我今晚就住这里了。”   周云棠闻言也没有拒绝,两人都是女孩子,不要避嫌的。   简单洗漱后,两人就并肩躺着,时辰尚早,元蘅辞凝望着屋顶,唇角抿了又抿,“方才我见到凌将军。”   “凌云吗?我前几日让他稍安勿躁,最多等到明年春日,等周家军凯旋就必会出头了。”周云棠合上眼眸。   屋内就榻前点了一盏灯,可以照亮锦帐内的光景,元蘅辞余光落在她姣姣侧颜上,“阿棠,倘若你恢复女儿身,会嫁给谁?”   “不嫁,没有必要非要嫁人,大不了带发修行,也好过同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   “你就不想着殿下?”   “想他做甚,我不欠他的。”周云棠自顾自说着,周家与东宫虽成一势,但云渺一死后,也令她渐渐看清权。   她不矫情,也不任性,眼下,就想守着宣平侯府。   “阿辞,明日春日我们就和离吧,凭借着你父亲的威望,再得佳婿也是不难。”   元蘅辞不知所措,“和离后,你做甚?”   “出家去。”   元蘅辞:“……”   ****   第二天清晨狂风吹得呼呼作响,院内所剩无几的枯叶也被吹得漫天飞舞,枯藤也被吹下了院墙,冬日里愈发凄清。   秦暄今日照旧登门,与以往不同的是换了一声崭新的衣袍,袖口绣着象征坚韧不拔的青竹,迈进府门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婢女的眼光。   但她们并没有多想,照旧各自去干活,唯有元蘅辞见到如此俊秀的四皇子后心口猛地跳动起来,并非是心动,而是害怕。   周云棠随后而来,同秦暄见礼。   秦暄淡笑,将手中的证词递给她:“这是昨日的供词。”   三人一道入屋说话,门口由周亥看管,期间无人敢靠近。   屋里的秦暄很规矩,目光并没有紧贴在周云棠身上,而是安分地落在陈设上。   元蘅辞心中不定,几度看向秦暄,但周云棠的目光始终落在证词上。   证词是纤细说明了上茶的经过,甚至连路上碰到的内侍婢女都有所提及,宫廷森严,宫人们做事都有几分谨慎,尤其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将那日发生的事情牢牢记住。   那日,太子妃入殿后,皇后让奉茶。   茶盏是白瓷,通体似玉,宫人欢湘取过干净的茶盏后就去沏茶。茶盏早先洗净擦干后放着备用的,取来用后极为方便。   沸腾的热水也是煮好的,有宫人日夜守着,茶饼放入水中,接着就倒入茶盏中,趁热端去正殿。   欢湘沏茶颇有经验,几乎没有出过错,一路上碰到几名洒扫的宫人,只是远远地说话,并未触碰到茶盏。   进入正殿后,她亲自将茶奉至太子妃跟前。   她便退了出去。   秦暄先道:“茶盏是何人所洗,可曾问过话?”   “茶盏是一小宫人洗净的,也是她擦干,我问过她,就是一做洒扫的,并无其他。”秦暄接过话来,目光这才缓慢地落在周云棠身上,隐秘而缓慢。   “时间久了,也不知症结出现在哪里,烦请殿下将她们家世以及事发前接触过哪些人都去查一查。”周云棠将证词递给她,眉眼凌冽,“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最简单的人与地方才是让人最容易忽视的。”   证词递过去的时候,秦暄微微一愣,视线凝结在那双玉手上。   骨节分明的玉手过于白皙,指尖纤细,根根如嫩藕,指甲粉妍如桃花。   秦暄伸手接过来,中指不经意间划过周云棠的手背,他微微一愣,心口猛地跳动。   周云棠并无其他心思,俯身坐在秦暄对面,笑意微露。   秦暄唇角轻轻扯动,“你心思细腻,还有哪里,你可提醒我。”   “在深渊里待得久了总得会看看它长什么样子,下次再遇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周云棠淡漠道。   幼时陪秦昭读书的时候,曾误饮了他的茶,但她素来小口抿茶水,就抿了一小口。   回去后就腹痛不止,若非太医来得快,她也会丧命。   那次皇后雷霆大怒,就连皇帝都极为重视,不出三日就捉到凶手,是一宫妃所为。   与这次对比,就可见皇后的心思。   秦暄道:“宫里的事情不少,只是此次是……”   他欲言又止,气氛就有些微妙。   周云棠慨然道:“我知晓,劳烦殿下了。”   这时,元蘅辞起身,送客之意很明显了。   秦暄不勉强,“我先去刑部,世子宽心。”   周云棠起身跟随,将人送出府门。   府门前寒风凛冽,站了片刻就感觉风往骨髓里钻去,周云棠冷得彻骨,转身就要回府。   “世子、世子……”   马蹄声夹杂着呼唤声,片刻后,李晖到了府门前。   “世子留步。”李晖翻身下马的时候又喊了一句。   周云棠站在原处不动脚步,李晖几步跑近,“世子,太子约您明日在明来酒肆见一面。”   “还有呢?”周云棠言辞平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李晖心惊肉跳,唯恐办砸了差事,“殿下说您务必到,太子妃的事情会给您合理的安排。”   “怎么安排?”   李晖讷讷道:“您先别动怒,动怒对身体不好,殿下会心疼。”   周云棠不耐:“有话快说。”   “好、您莫急莫急。”李晖急得不行,忙从袖袋里掏出一物递给她:“这是殿下给您的小玩意。”是   当着众人的面,李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荷包。   周云棠唇角弯了弯,嫌弃道:“拿回去,不要,明日也不去。”   说完就大步回府,李晖急得跳脚:“世子……”   无人应答,他灰溜溜地离开宣平侯府。   ****   东宫内极为凄冷,几位良娣良媛闭门不出,东宫的庶务由太子亲自打理。   钟晴本想争一争,刚动了小心思就听到太子为太子妃守孝一年的事,整个人又气又恨,外头走了一圈后病倒了。   太子看都不看一眼,只让请了太医。   钟晴未出师就败了,其他几人更是不敢去触霉头。   太子守孝一事被御史大夫几度夸赞,皇帝也表示嘉许,皇室男儿少有如此重情义之人。   李晖听着风声回到东宫,明德殿内太子妃的灵柩还在,太子不见了踪迹。   找寻了一周后,太子去了中宫。   皇后这几日被言官缠住了,什么样的话都说出了出来,甚至中宫德不配位的话都传了出来,虽有太子几番压阵,可流言蜚语还是藏不住。   她苦恼,又暗恨周云棠是祸害,当着太子的面不敢骂,旁敲侧击询问审案一事。   秦昭拧眉,“母亲去问问四弟,他是您养大的孩子,自然该向着您的。”   “提起他就来气。”皇后冷了眉眼,“翅膀硬了就不听本宫的。”   “秦暄自有主见,是您这次失了自己的体面,他查得清楚,也与您干系不大,您急甚,倒不如想想周家军凯旋的时候您该如何面对周家的人。”秦昭不耐,眼中隐着阴霾,宣平侯回来后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揉着鬓角,眼前浮现周云棠与秦暄笑谈的情景,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留在中宫。   “我还没说话,你这么走了……”皇后喊了一句,不想人越走越远。   这时她感觉到几分慌张,无奈下吩咐宫人:“将吴姑娘接进宫里来。” 第88章 八十八 世子与世子夫人睡在一个屋子里……   中宫有令, 吴晚虞一路畅通无阻,行至中宫门口之际,就有人将消息禀告皇帝。   崇政殿内熏着炭火, 皇帝一人靠在坐榻上,对面的云枯子在熬药, 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内。   内侍小心禀告过就在一侧候着。   皇帝漫不经心道:“皇后在这个时候竟还见了吴家的姑娘?”   “回陛下,臣亲眼所见。”   皇帝笑了,嘴角噙了一抹嘲讽:“皇后真是被鬼火引着走, 一点都分不清鬼火与烛火的区别。”   内侍垂首目视地板,心惊胆颤,不敢懈怠。   皇帝眼中一点一点浮现出阴狠, “继续盯着,让皇后近日不必出中宫。”   内侍称诺, 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   中宫正殿里头吴晚虞哭得梨花带雨,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 略施粉黛的脸颊被泪水浸湿, 凄楚又无助。   “当真不是你所为?”皇后复又问了一句,尾音都带着颤颤。   吴晚虞掐着袖口上的海棠花,仰面同皇后解释:“娘娘,臣女就算再喜欢太子殿下也不敢去动太子妃, 这是您的中宫,臣女也不忍心置您于危险中。”   皇后听着最后一句话后不觉赞同,吴姑娘心善,蚂蚁都不敢掐死,怎地会去杀人,更不会陷害她。   她狐疑道:“那、那会谁所为?”   吴晚虞微微垂眸, 却咬紧了牙关,“周世子不分好歹就冤枉我吴家,不过是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偏偏殿下又信了他的话、竟、竟然一年不纳妃,您让臣女的颜面往哪里搁。”   心中的恨慢慢地涌向喉咙了,再多的言语都不能形容她的恨。   皇后在关键时刻开始反应过来了,如果不是吴家动手,那么,谁敢在中宫动手。   “当真不是你?”   “皇后娘娘,臣女发誓……”吴晚虞哭着跪在皇后脚下,逶迤的裙摆在地砖上染了灰尘,娇嫩的面容上满是泪痕。   她这凄楚的模让皇后微微动摇了,那么她所做的维护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不是你,那么、那就是贵妃……”   皇后迅速反应过来,忙要带着人去找贵妃。   一群人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口多了些禁军,皇后一惊,努力撑起自己的威严,“你等做甚?”   禁军低眸禀道:“回禀娘娘,陛下说近日您就不要出宫了。”   “陛下……”皇后茫然后退几步后不甚跌倒在台阶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恨。   吴晚虞在这时赶了过来,忙扶起皇后娘娘,“娘娘,这必然是陛下对周家的交代,你去劝劝太子殿下,让他阻止周世子,这其中是有误会的。”   皇后费尽力气抓住她的手,猛地体会过来:“周家、是周家害的……”   “祸害、都是祸害……”   皇后止不住大喊,可门口的禁军反而主动将宫门合上,不准她出去。   吴晚虞低声宽慰皇后:“娘娘、您要撑住,臣女去找太子。”   “快、快、你去……”皇后手足无措,立刻将她往宫外推,中宫人出不去,唯独她能行动。   吴晚虞重重地应了一声,提起裙摆就去敲了敲宫门:“我是晋国公府的嫡女,并非中宫内的人,烦请放我出去。”   话喊过以后,宫门在这时打开了,吴晚虞同婢女一道冲了出去。   一路小跑着,迎着寒风,到了东宫精疲力尽,被人引至明德殿外还不忘整理自己的发髻衣襟。   李晖望着吴家的人就觉得头疼,自己不敢进去传话,就让其他人去禀。   等过半刻后,太子请吴晚虞进殿说话。   李晖觑了一眼,心虚地往一侧躲去,吴晚虞莲步微动,身形蹁跹,慢慢地走进殿。   太子坐在案后,吴晚虞压根收不住自己的眼神,悄悄地往太子处瞧,走到跟前后,心口噗通噗通跳动得很快。   太子清冷俊秀,长眉斜飞,背着光线下双眸深不可底,却像极了漩涡般将人吸了进去,唇角淡而薄,微微勾出一抹不经意的笑。   吴晚虞被这抹笑搅弄得心思不定,羞红了双颊才俯身行礼:“殿下。”   “你有何事?”太子不悦。   吴晚虞十分紧张,偌大的殿宇内就她与太子二人,垂眸不觉又抬高了眼眸,徐徐道:“臣女方才从中宫过来,陛下封锁了中宫,皇后娘娘让臣女来找殿下,并告诉您让周世子撤下诉状。皇后娘娘还说中宫的祸事皆是因周家而起,让您务必谨慎应付。”   前后一番话都将祸事推在了周云棠身上,秦昭沉寂许久的眼眸慢慢涌向几分厌然,“话都传到了,你先回府。孤之前说过不准你入宫,现在你又进宫。中宫被封锁,你也有责任。”   “殿下……”吴晚虞惶恐,小脸上一片苍白,泪眼朦胧地望着太子殿下:“太子妃的事与臣女无关,是有人在陷害臣女。您给臣女几分胆子,臣女也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哭泣装柔弱的模样让秦昭想起了钟氏,两人几乎是一样的容色。   吴晚虞还没有入宫就搅得他与阿棠不得安宁,若是进了东宫,只怕阿棠不会正眼瞧他,更不会再嫁入东宫。   想到这里,秦昭对吴晚虞厌极了。   但他眼下没有办法拒绝。   太子沉默不语让吴晚虞心口发慌,抬首就撞进太子的双眸深渊中,吓得她立即低下脑袋。   秦昭厌恶却不曾显露,知道:“回去。”   吴晚虞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不敢再说话,慌慌张张地就离开东宫。   半日间,宫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重接一重的消息传到了贵妃卫羽的耳朵里。   距离那日提点周云棠都已有几日,贵妃就一直没有出宫门,听到中宫得了陛下的惩罚后乐得当即就笑出了声,“不长脑子就不长脑子,吴周两家还未曾有定论就迫不及待将人喊进宫里来,明摆着打陛下的脸面,太子竟也不管管,难不成被皇后的愚蠢伤到心了?”   出话的人没有敢接话。   贵妃也是点到即止,吩咐道:“去告诉肃王,好机会摆在眼前就该珍惜,招揽周云棠迫在眉睫,李家不屑一顾,本宫偏要捧成座上宾。周云棠跟在秦昭这么多年,知道的内情比任何人都要多。”   皇后自己犯蠢,就怨不得她动手了。   ****   周府安静如初,婢女在庭院里来回穿梭,元蘅辞从外间进来后将屋门关了起来。   周云棠手中多了一封边境来的消息,父亲让她静待。   只说静待,未曾说静待何事。   一时间,她有些心慌不安,但很快就将信给烧了,迎着火光的时候,脑海里想起库勒。   库勒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父亲与太子的计划一直将她瞒在鼓里,为何瞒住她。   她想不明白,书信被烧成灰烬,元蘅辞走来,“阿棠,你在想什么?”   “没有,母亲可曾好些了?”周云棠快些敛下异色,将落在桌上的灰烬清理干净了。   “好多了,总是说记挂着太子妃,我不敢多待。”元蘅辞叹息,瞒不下去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先不想这些,礼部拟了出丧的日子,我看过后答应下来了,三日后。”周云棠回过身。   云渺最后想的是回府,可惜,她没有达成。若是可以,自己会去陵中陪她些时日,但眼前的事情太过繁杂,一件接着一件,都需自己来安排。   从小到大,云渺被母亲宠坏了,若是有些心算,也不至于在中宫内吃了亏。   说到底,还是太子妃的位置害了她。   当年定亲后,不少人都说云渺生来就是太子妃,羡慕又嫉妒,可说到底不过是陛下的计策罢了。   陛下的多疑,害得多少人为之丧命。   不知怎地,周云棠愈发能体会父亲对朝廷的失望。   “那你需将侯府安排好,不可泄露一点风声,夫人处受不得一点惊吓。”元蘅辞忧心忡忡。   周云棠应下了,两人说了几句细碎的话后,门房传了话过来,明日肃王要过来。   拿到帖子的两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元蘅辞,不解道:“肃王与周府历来不对付,怎地又想拉拢你了?”   “太子妃丧后,周家明显与东宫不和,这个时候肃王示意也恰是最好的机会。”周云棠将帖子收下了。   元蘅辞唉声叹气,“你就这么对太子吗?好歹给他留些希望啊。”   “嗯。”周云棠倒也应了下了,掂量着手中的帖子后陡生一计。   黄昏之际,周府侍卫周亥持着令牌入宫,将肃王给的帖子原封不动送至太子殿下面前,一句不说就转回了府。   入夜后,两人照旧躺在一间榻上,烛火摇曳不明。   冬夜里只听见呼呼作响的风声,屋内熏着炭火,感受不到那股冷意。   元蘅辞怕冷,脚都捂不热,索性就挤进周云棠的被窝里,“阿棠,你身上真热,冬日里抱着真……”   哐当一声,外间传来的声音将元蘅辞的话打断了,两人都闻声坐了起来。   “阿棠,会不会有刺客?”   “你见过哪家刺客未露面先露出声音的,没有那么蠢的。”   “那是什么声音?”   “多半是哪个愚蠢的婢女不小心踢翻了东西。”   屋里两人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没完,周云棠口中‘愚蠢的婢女’就是李晖。跟着太子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样东西,漆黑也看不清,但暴露了心踪。   心中着实懊悔。   更多的是怕太子殿下丢了颜面。   白日里来侯府不香吗?为何要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过来,就算夜入闺房也……   李晖止住想法,悄悄抬首觑了一眼黑着脸的太子殿下:“殿下,世子与世子夫人睡一个屋子呢。”   意思就是没您躺的地方了。 第89章 八十九 孤明日还来。   屋外骤然又静了下来, 元蘅辞感觉一阵阴风莫名拂面而来,“阿棠,会不会有鬼?”   “哪里来的鬼, 小人作祟罢了。”周云棠知晓是何人,披衣而起, 同元蘅辞道:“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她太过坦然,使得元蘅辞面色一红, “你怎地不怕?”   “外面有小人,并非鬼怪,怕甚?”周元棠披好衣襟后就点燃了烛台, 屋内顿时亮了不少,她端着烛台就朝外走了。   屋里的灯火变亮后, 李晖的心再度雀跃起来,“殿下,想必是世子出来了。”   秦昭不吭声, 但目光紧紧凝在紧闭的屋门上。   半晌后, 屋门开了,一小簇火光照亮了廊下一方天地,火光下的影子不大明显,直到屋门多了一只玉手, 在昏暗的光线下尤其白皙。   秦昭神色微动。   周云棠出来后径直去隔壁,那是置放衣裳的屋舍。   秦昭抬脚就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李晖体贴地将门关上,尽职地外寒夜里守着。   周云棠将屋里的灯都悉数点亮,顿时将秦昭阴沉黯淡的容色照得很清楚。   “殿下深夜过来,于礼不合。”周云棠面对着烛火, 也不去问外间为何一个婢女都没有。   “周云棠,孤深夜来见你,你就这么疏远?”秦昭凝望着灯下纤细的身影,眸色光色愈发浓烈。   周云棠回道:“您自个儿过来的,怨怪臣做甚,难不成是臣让您来的?”   秦昭走到她身前,凝视那双淡漠的眼眸,方才一句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想从周云棠身上找到一丝温情,可找了许久后都是落寞而归。   他很失望。   或许十几年来习惯于周云棠对他的温柔,也习惯她的乖巧,如今,见识她的冷漠后就极为不习惯。   秦昭对女子素来没有太多的了解,这个时候更是不知所措,甚至连周云棠的想法都猜不到。   他对周云棠的了解太浅,心中一片贫瘠。   感受不到周云棠的情绪后,今夜过来就没有作用,他对自己很失望。   那双幽深如冷月的眸子里一片荒芜,不见绿草、不见生机。   秦昭感到了些许恐慌,“周云棠,太子妃一事并非是孤偏袒,而是眼下不易牵扯出来,需待库勒说出真相后,两案一道处置。”   周云棠垂眸,并没有为此而波动,微睁的眼眸里一片淡然,道:“我求的很简单,就是真相罢了。太子愿给,臣就要,您不给,臣就去自己取。”   “周云棠……”秦昭猛地咬紧牙关,自己的情绪已然被她牵动了,自己就像是提线木偶,线的一端被周云棠紧紧地握在手里。   “你变了。”   以前的周云棠眼中事事都有他,为他着想,为他挡毒,甚至愿意为他冒着风险去疫病重地。   现在,全然没有了。   秦昭又看了看她的眼眸,依旧一片虚无。   这是不在乎的意思?   “周云棠。”他忽地想起什么,“你不信我了?”   秦昭忽而转变话意叫周云棠心口微起涟漪,“殿下会在意这个吗?”   “问就是在意。”秦昭语露森然。   两人对面而站,周云棠稍矮了些,但目光中有秦昭此时没有的阴森与冷漠。   屋里静得出奇,屋外阵阵风声都能听得清楚,两人对峙间的氛围凝滞而压抑。   周云棠温柔似水,惯来都是一副柔弱可欺的姿态。但今日秦昭被她这么冷冷地望着,感觉自己沸腾的血液都在她的凝望中冷了下来。   原来温柔炙热的女子也能变今日的冷淡,就好像周身浸泡在冷水里面。   周云棠清明的眸子里慢慢被秦昭的容色充满,她无端地后退两步,“殿下在意什么,兵权吗?”   “你就只看到了兵权?”秦昭切齿,恨不得将小女人的脑袋拧开,倒要看一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不是兵权还有什么?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鼠目寸光,她只看到了晋国公的军防,未曾见到近乎二十万的周家军。太子妃被害一事,倘若被我告到底,晋国公爵位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二话,更别提军防了。如若我没有猜错,这个时候肃王在想着怎样将军防权从晋国公手中夺过来,时移世易,殿下您还有空能来侯府?”周云棠唇角翘了起来,显出几分讽刺。   肃王在京的兵权本就比太子多,倘若再多军防,储君的位置上就悬了一把刀。   危险又危险了。   “你在侯府里不见我就想这些事情?”   “宣平侯府世子自然想的是朝政。”   “我以为你会想着一年后怎么以周云棠的身份嫁入东宫。”   周云棠粉面一红,挺起胸膛怒视秦昭:“臣不会嫁入东宫。”   “是吗?”秦昭唇角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可说过心中都是孤。”   说这句话时候,眼中的光微微闪着,周云棠莫名羞涩,“陛下记错了,那是太子妃所言,不是周云棠。”   “会抵赖了。”秦昭莫名讽刺她。   “时辰不早,臣去休息了。”周云棠吹灭自己点燃的烛火,抬脚就要走。   黑暗中秦昭猛地攥住她的手,鼻尖涌动着一股清冷的梅花香。   梅花孤高性冷,人染上之后也渐渐变作清冷。   秦昭皱了眉头不高兴,道:“你身上的梅花想不好闻。”   周云棠被捏着手,走不了,眉头紧紧皱着,“那是元姑娘所熏的香。”   这几日两人日日在一起,染上对方的香气也在情理中。   昏暗的光线中,秦昭眼中有纠结复杂而看不清的情绪,在周云棠的呼吸间又化为温润,“你与她就不能分开睡。”   “殿下宽得真宽,就连我身侧之人都管,您怎地不将那些良娣良媛都送走。你自己都做不到,我为何要赶走元姑娘。”周云棠几度挣扎都未曾脱身,气道:“怎样,才可让我走?”   “更深露重,孤来一遭,就这么空手而归?”秦昭冷冷道,天寒地冻,冻得马儿都不愿意动弹。   “肃王的帖子都给了,您还要什么?”   秦昭稍稍倾身,下颚落在周云棠的肩膀处,外间的烛火忽暗忽明,在不大的空间里跳跃。   秦昭抬手,修长的指尖缓缓在她下颚处摩挲。   周云棠全身紧绷着,与秦昭分离这么多时日后都快要忘了与他亲密时的感觉。   一时间,呼吸急.促。   “周云棠,我不要兵权,只要你。”   黑暗中声音低沉沙哑,细细去听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愫。周云棠不敢侧身,由得濡湿感卷上耳廓上。   秦昭沉默不言,对周云棠的渴望在这个时候尽数暴露出来,指腹摩挲着唇角,久违的感觉唤醒心中的欲.望。   情不自禁地贴着新荔般的脸颊,但周云棠侧首避开了,“殿下自重。”   秦昭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半晌不语,手中却紧锢着她:“离秦暄远一些。”   “殿下在多年前就说过这句话,那时你我皆是稚子,现在不同了,殿下弱冠,说出口的话就该有理有据了。四皇子帮我助我,我感激都来不及,为何要离远一些。反观殿下您,于我什么助力都没有,我还与你靠得这么近呢。”   周云棠耳畔被炙热的呼吸慢慢浸湿了,热气氤氲下心口跳动得厉害,但她压住了悸动。   秦昭心中郁气渐生,面对周云棠的疏离竟没有一点办法。   “远一些对你有好处。”   周云棠状若没有听到,反借故挣脱开秦昭的束缚,转身就走。   手碰到门栓的时候,腰间猛地一紧,秦昭欺身压了过来。   “殿下……”   周云棠闷声的声音传了出来,李晖听得脑门一热,忙朝着外间躲了躲,出了屋檐后又感觉一股冷风,冻得他又缩了回来。   这个时候屋里没有声了。   他也跟着安静下来,四肢冻得发麻,腿脚都不灵活了,他活动活动关节,卧房里传来女子的声音:“阿棠、阿棠,你还在吗?”   声音愈发急迫。   李晖立即敲响了两人的屋门,“殿下、殿下,隔壁喊人了。”   将人禁锢在墙角的秦昭皱眉,手下微微用尽,猛地压上对方微凉的唇角。   李晖的声音复又想起:“殿下、殿下……”   秦昭没有回话,回复他的只有周云棠支吾破碎的声音。   冷风肆虐,今夜愈发难熬了。   元蘅辞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身侧没有人,握着烛台就找了出去,“阿棠、阿棠。”   今日奇怪,屋外竟没有婢女守夜,她迈出去的步子加快了些,莫非出了贼人?   “阿棠、阿棠……”   呼啸的冷风将一阵阵呼唤声吹入秦昭的耳朵里。   秦昭冷着面将周云棠搂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吟,“离秦暄远一些。”   隐忍而威胁,周云棠浑身颤栗,她好像又见到了多年前蛮狠不讲理的太子殿下。   那时的秦昭拿拳头说话,而现在的秦昭竟在威胁他。   层次叠进,手段更深。   她不予理会,只道:“你若不想暴露踪迹就松开我。”   “侯府都在孤的掌控中,你以为孤会担心元蘅辞发现?你太小看东宫了。”秦昭忽地笑出了声音,“今日就算你不将帖子送过去,孤也会知晓。肃王借机挖墙角,孤不能容忍。”   秦昭的能力如何,是不用猜测的,周云棠不去多想,只推开他,自己微微站直了身子,“殿下好自为之,侯府里没有秘密,随您怎么想。”   “侯府里的秘密,孤知道的比你多。”秦昭也站直了身子,心里舒服多了。   周云棠不愿回答,但元蘅辞的声音愈发近了,人多半就在门外站着。她立即伸手就打开了门,想要回应元蘅辞的时候,后面传来秦昭轻松的声音:“孤明日还来。” 第90章 九十 惩治。   元蘅辞迷迷糊糊摸出来的时候恰好周云棠开门走出来, 两人碰个正着,周云棠赶忙扶着她往回走:“我刚刚去找东西了,回去睡觉吧。”   黑夜下一片昏暗, 李晖躲在角落里,心惊胆颤地等着两人离开, 自己没出息地叹了口气。   偷鸡摸狗的日子要过到哪一天。   ****   接近年底,游子归来,长安城内各处都洋溢着团圆的气息, 就连病中的唐氏也打起精神要布置侯府。   宣平侯府年岁久远,不少地方都还是老侯爷在时修缮的,唐氏想在这个时候简单修一修, 等到侯爷归来的时候也好看些。   她穿衣出了庭院,未曾走远, 世子夫人元蘅辞就匆忙赶来,“母亲怎地出来了。”   今日是太子妃出丧,周云棠去送, 万幸她没有跟过去, 不然唐氏处肯定藏不住了。   唐氏见到她也展露笑意,苍白的脸色在阳光沐浴下多了些许久不见的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今日不再是浑浊无光, 相反,多了些光色。   “快过年了,侯爷也快回来了,我想着许多屋舍都有些破旧,就让人去修一修。”   “侯爷……”元蘅辞惊讶,宣平侯爷多年前就战死, 唐氏这是病得魔怔了?   她迅速掩下惊讶,回道:“好,我们去屋里坐坐,您说我做。”   “倒是辛苦你了,云棠去了何处?”唐氏被她扶着走回屋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元蘅辞冲着婢女使眼色,快请世子回来。   婢女快速出侯府,套了马车就朝着城外去赶。   ****   灵柩出城后,太子亲往陵寝,周云棠本该跟随,但侯府里唐氏身子不稳,就命周亥代去。   送出城门十里地后,周府的人原道折回,肃王与四皇子也一并回来。   冬日萧索,官道两侧的枝丫上早就光秃秃的,风一吹,枝丫跟着摇晃起来,少数树枝都被吹断了。   一路上缄默无言,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内,肃王忍不住看,驱马靠近着周云棠:“周世子节哀。”   周云棠今日一身素锦袍服,通身上下无配饰,小脸被风刮得通红,透着几许不正常的红晕,无端拧着一股虚弱。   肃王见到后心中疑惑,周世子腰肢不盈一握,病气难掩,难不成也要随了太子妃一道走了。   搭话的时候,秦暄也策马走来,无意中马儿插在两人中间,将肃王赶在了外侧。   周云棠隔着秦暄同肃王答话:“臣谢殿下关怀。”   肃王朝着秦暄不耐道:“你去后面,本王有话同世子说。”   “不瞒肃王兄,我也有案情同世子说话,恳请您移开几步。”秦暄不卑不亢。   肃王本就看不起秦暄,被他当面一堵后就更加不耐,“本王事大,你可懂长幼有序?”   “肃王兄,我只知案情为大,您与周世子不过是叙说家常。”秦暄不肯退让。   肃王理屈,“你们说就说,本王为何要退步?”   “肃王兄想听也是可以的。”秦暄态度中立,不偏不移,同一侧的周云棠说道:“昨日案已查清,证据都已送到陛下处,想来今日就有定论了。”   他说得隐晦,没有提起过程,周云棠识趣不去问,只冲着他道谢:“臣谢殿下了,您的恩情宣平侯府记住了,改日定登门道谢。”   “算不得什么,我不过遵旨意办事。”秦暄沉沉的眸子里满是周云棠昳丽的容颜,浮云下少女娇嫩,美在无形中。   肃王闻言后沉静下来,想的唯有秦暄昨日何时将证据送去崇政殿。   这些年来他在崇政殿内安插了不少眼线,昨日一丝风声都没有露出来,难不成秦暄在说谎糊弄周云棠?   亦或是他的眼线失去作用了。   城门越来越近,秦暄依旧不识趣地挡在两人中间,到城门下后,肃王等不及了,同周云棠道:“本王有事,先离开,改日再请周世子一叙。”   肃王也有几分忍耐,上次被拒绝后丝毫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   城门下肃王一行人策马先行,宣平侯府的马车候着,一见到世子后就忙赶来过去。   婢女拦住周云棠的马车,“世子,世子夫人让您速回。”   “好。”周云棠勒住缰绳,转头就与秦暄告别:“府里有事,晚些时候再说案情。”   秦暄摆手,“不必,多半陛下会召见你的。”   周云棠颔首,领着府内侍卫立即打马回府。   一路疾驰后,早就有人侯在门房,快速告诉世子经过:“夫人醒了,说什么等侯爷后来,还要修缮屋子,世子夫人按住了,但撑不了多久。”   “知道,你去忙。”周云棠迅速回屋换下素色的袍服,换了一身较为轻松的杏色澜袍,整个人就显出几分娇嫩。   赶去唐氏卧房的时候就见到婢女在角门处左盼右等,婢女一见她就迫不及待迎了过去,“世子,您可来了。”   “莫要慌张,我去看看。”   推开屋门后,唐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侯爷喜欢热闹,到时在府里摆着灯笼,花房里的花也是不多,到时让人去置办。”   元蘅辞颔首答应下来,“好,我这就令人去办,时辰不早,您就休息会儿。”   “今日太阳不错,我也有精神,你问问云棠能不能去东宫见见云渺。”   元蘅辞脸色差了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正皱眉想着拒绝的办法,外间传来周云棠的声音,“今日不成,前几日宫里遭了刺客,宫门禁严。我刚从宫里出来,云渺陪着皇后娘娘说话,今日也没时间见您。”   元蘅辞站了起来,腾出榻前的位置,自己退到一侧,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唐氏脸色缓了下来,紧张道:“宫里闹什么刺客,云渺可曾受伤?”   “未曾,东宫无碍,您也累了,赶紧休息,养足精神等父亲回来。”周云棠笑着扶着唐氏脱衣躺下来,一面还不忘告诉她:“云渺处境很好,水涨船高,周家也不是以前的周家了,有父亲在,就不会有人欺负云渺。”   唐氏这才安心下来,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周云棠掖好被角就同元蘅辞一道退出去,屋门关上的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的个祖宗啊,我的魂都快吓没了,尤其她一直念叨着侯爷的喜好,听得我遍身发麻。”   死了十五年的人还怎么回来,可想而知她有多害怕。   夕阳西下,日头偏移,风吹过来就感觉到森然冷意了。   周云棠迎风去看着落日,喉间堵着许多话,说了一个谎言就需更多的谎来圆满,揭开的时候都不该怎么面对。   “阿辞,我父亲确实还活着,明年就会回来,凯旋班师回朝。”   “活着……”元蘅辞迈出去的脚步又顿住,惊得身子晃了皇,“我的个祖宗啊……”   ****   贵妃在宫里沐浴更衣,花瓣洒在泉水中,整个身子都浸入水里。   这是特地从骊山运来的温泉水。   泉水有养肤美容的作用,贵妃向来会养生,在泉水中泡了半个时辰感觉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舒服地发出叹息。   皇帝这几日没有召见她,反而宠幸了几名年轻的宫妃,她也懒得去参与。   皇帝年岁越大,手段就越多,几乎无人能招架得住,既然有人想去受罪,她就不去掺和了。   从水中出来后,就见一面铜镜,将她全身上下都照得很清楚,一面更衣一面观赏自己的身体。   她很满意。   穿戴好后,肃王就急着求见。   肃王进内就直言:“母妃,父皇下旨拿了吴晚虞,封了晋国公府。”   “意料内的事情,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子,他能动手去除周云渺,但别人不能。皇后又一味听那丫头的话,践踏皇室尊严,我早就劝皇后,她不听我的,命中犯.贱。”   肃王急迫:“母妃,昨日秦暄送证据入崇政殿,竟无人告诉儿子。”   贵妃一怔,“那些人呢?”   “儿子去问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母妃,是不是父皇对儿子猜疑了?”   “轻易不可断定,你再去查一查,别慌。还有去盯着军防,务必争取到手。”贵妃稳定下来,伺候皇帝这么多年对他的秉性也有几分了解,皇帝行事狠绝。如果发现了眼线,会在第一时间将人除去,而不会还将人留着。   肯定是秦暄做了手脚。   “母亲所言极是,儿子这就去查。”肃王应允。   贵妃又道:“拉拢周云棠,周家绝非池中之物,必然还有大作用。”   罗雄陈得战死,周云棠去后就在短时间内平定边境,夺回宣化,可见是有能力的。   肃王想到周云棠病恹恹的样子,就道:“母亲多想了,周云棠就是一病秧子,哪里有什么本事。”   “没有本事你收回的宣化?”贵妃睨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什么,你赶紧去办。”   肃王这才领命去办事。   ****   “你说人进了刑部?”周云棠听到消息后也是不可置信。   皇帝的做法让人不解,以前对周家不闻不问,这个时候又不惜惩治簪缨大家。   她看向传话的管事:“陛下还说什么了?”   “封锁了晋国公府,消息来得太快,其他大臣都还没来得及求情,现在也摸不到大臣们的意思。”   周云棠沉默不言,树倒猢狲散,也不见得会有几人去求情。周家当初不过是无主事人,并未犯罪,都有人渐渐疏离,可想而知,晋国公府的处境。   她看向一侧不说话的元蘅辞:“我知晓元家在刑部有人的,我想见一见吴晚虞。”   “见她做什么?”   周云棠眉心微凝,“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哪里不对。” 第91章 九十一 乌龟出壳。   元家与周家都是武将, 这些年来,昭平侯在朝颇有威望,刑部里也有门生, 元蘅辞消息递出去后并没有人回应。   反是第二日的时候皇帝召见周云棠。   元蘅辞心里空落落的,反观周云棠, 快速换过得体的衣袍,准备入宫去了。   “阿棠,我父亲的门生这次似乎不愿帮忙, 按理不该。吴家的案子苦主是我宣平侯府,他为何不应呢?”   周云棠出门就会穿深色的衣襟,今日便是一身棕色的澜袍, 腰间松垮垮的,没有束带, 看不见纤细的腰肢。   元蘅辞见那张昳丽娇嫩的面容中多了几许老成后,心里的担忧竟隐隐消散了,周云棠办事比寻常世家子弟都会稳妥, 她还有什么担忧的。   “阿辞, 这件事是陛下做主,刑部看重,亦或是陛下下旨,不准旁人去见。你没有想到与众不同的点吗?”   “脱离不了陛下的旨意?”元蘅辞后知后觉道, 联想京中的局势,晋国公掌握军防已有五六年了。   “傻阿辞,我想了一夜,上任军防在谁的手里?”周云棠对着铜镜,凝望镜中自己那双深幽的眼睛。   “上任……”元蘅辞沉凝下来,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偶尔父亲会与她说起京中政事,听多了都会在意些。她拧眉道:“上一任是钟家……”   “钟家为何被撤?”周云棠唇角凝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钟大人行事不端,被陛下当众斥责,夺了军防权后就给了晋国公。”元蘅辞后知后觉,细思极恐下感觉身上肌肤都生了麻,“阿棠,吴家究竟是不是冤枉的?”   “不管是不是冤枉,吴晚虞都活不了的,吴家失了军防权后就会活命。钟家就是前车之鉴,陛下趁此敲打中几位皇子殿下,权在他的手里,莫要肖想。”   周云棠整理好自己了,回头望了一眼铜镜,很满意今日的妆容。   元蘅辞抓住她的手:“阿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周云棠笑意澄澈,“什么故意的?”   “你知道陛下不会纵容吴家太久,你就趁此拉下吴晚虞,笃定陛下会站在你身边?”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巧合罢了。再者我怎么算到陛下猜疑过重,军防权不会在一世家手中放置多年呢?我要的很简单,替云渺报仇罢了。”周云棠不动神色地挣脱开元蘅辞的手,眼中的光色一淡再淡。   就算报不了仇,也要让吴晚虞进不了东宫。   在东宫这么多年,若是连简单的保身都办不到,谈何喜欢呢。   ****   马车停下后,周云棠步行入宫。   寒风迎面扑来,吹得衣袂飘来荡去,宽大的衣袍几乎贴在身上,走到崇政殿前的垂龙道上的时候,远远见到秦暄从宫里走出来。   两人迎面撞见了。   秦暄穿了锦绣华服,腰间悬玉,宽肩窄腰,身形颀长,见到周云棠后,俊秀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多了些笑容,“阿棠,可是陛下召见?”   “殿下从陛下处来的?”周云棠微微站住脚,鼻尖被冻得通红,小脸也粉扑扑的。   秦暄笑意难掩,“嗯,说了些家常的事,你快些进去,陛下心情不错,贵妃还在里面,你小心些。”   周云棠感激一笑,“好,谢殿下。”   简单几句话后两人就分别,周云棠继续往前走,走到御阶下的时候回身去看,秦暄的身影渐行渐远,模模糊糊地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她收回目光,拾阶而上,内侍长在门口候着,“世子来了,陛下在等着您呢。”   与往日不同,内侍长过度殷勤。   周云棠颔首谢过,自己抬脚跨过门槛。   脚放落地,就听到殿内的嬉笑声,“陛下又在取笑臣妾,当初您可没有说出您的身份,臣妾只当是哪户世家子弟……”   门内的内侍立即去内殿禀话:“陛下,周世子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无端多了几分冬日的冷意。   周云棠状若不知,挪步进内,至皇帝跟前行礼:“臣周云棠见过陛下。”   “你来了、坐吧。”   内侍搬来座椅,周云棠谢恩,挪步坐了上去。   皇帝倚靠在青松缠枝的软枕,贵妃手中还捧着茶,皇帝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慢悠悠道:“案子查清楚了,吴晚虞被下了刑部,太子妃在天之灵也当瞑目了。”   周云棠垂首不敢直视皇帝,口中接连道谢感恩。   贵妃在侧也不吭声,只一味打量着周云棠的容貌,目光几经辗转都留在了那张莹润如玉的面孔上,记忆里的周云棠都是这副谨慎老成的模样。   但脑海里的太子妃好像也是这副样子,跟着皇后身侧出谋划策,无端多了几分张扬。   两张脸重合后,竟无一违和。   她心中无端有了疑惑,两人会不会是一人?   然而太子妃殁了那日亲眼见到周世子从宫外来,并不是在宫里的。   太子妃中.毒那日是在宫道上吐血,那么多人看着,不会有假。   疑惑又被现实按了回去,周云棠貌美,雌雄难辨。   贵妃在打量,皇帝开口言道:“太子妃故去,是东宫的疏忽,太子已言明一年不纳妃,也算是给了交代。你年岁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你都已成家,朕让你领了军防一职,如何?”   周云棠豁然一惊,猛地起身跪地,“陛下、臣身子虚弱,担不起重任,朝内能臣多,必有合适的人选。”   贵妃顺道去打量,周云棠小脸一片苍白,不是欢喜,而是害怕。   她敛了心神再观皇帝,皇帝的目光凝结在周云棠瘦弱的身子上,被这么生硬拒绝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殿内气氛凝滞下来。   周云棠呼吸沉重,跪地微颤。   “你当真不愿?”皇帝复又问了一句。   周云棠再度拒绝:“臣无能,难当此任。”   “也罢,既然你不愿就罢了,太子之意新太子妃还需是周家女子。朕记得周家二房还有姑娘,年岁几何?”   周云棠回道:“十四了。”   “等到太子过了一年之期也该及笄了。”皇帝浓浓一叹。   贵妃与周云棠都不敢接话,皇帝随口的话似假似真,难以断定。   周云棠屏息凝神,膝盖都跪得隐隐生疼。   良久以后,皇帝自言自语道:“世子好像不乐意?”   “回陛下,太子意愿臣不敢揣测。”周云棠慌忙回道。   贵妃也趁机插话:“太子悲伤过度的话您不能全信,不若等太子缓和下来再论。太子妃刚去,这个时候就说新的太子妃,太子知晓后也不会高兴的。”   她与周云棠心思不同,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周氏女嫁入东宫。   周家只能依附肃王!   “嗯。”皇帝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观着周云棠颤栗不止,摆手示意她站起来,“那就等太子回来,听闻你母亲病了,朕让人准备了些补品,你带回去。”   周云棠再度谢恩,缓缓地退出崇政殿。   呼吸到殿外新鲜空气的时候,心口猛地跳动起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房失女,却让这天大的便宜给二房?   是人都不会咽下这口气。   她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回到侯府后,元蘅辞在屋里焦急等着,见到人失魂落魄地回来后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怎么样,瞧你神色不对。”   “陛下有意让二房的姑娘给太子做正妃。”   “二房?”元蘅辞惊讶,触手摸到周云棠发冷的双手,可见受的惊吓不少,长房与二房历来不和,凭什么长房栽树,二房乘凉。若是感情好也就罢了,偏偏势如水火。   不生气也要呕死。   “阿辞,我愈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周云棠心口慌得厉害,她隐隐感觉陛下这话一出,长房与二房之间的关系会愈发恶化。   陛下有意挑起周家内部不和?   陛下日理万机,整日忙不过来,怎会分心这等小事。   “那便等些时日,太子妃是谁,还需太子点头才是,你慌什么呢?”元蘅辞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眼看着小脸毫无温度,就忙道:“不若让殿下早些回来,你这模样,只有殿下能治,大夫也是无药可医。”   “少打趣我,我心里慌着呢。”周元棠拍开她的手,选了坐榻坐下,捂着胸口就歪倒在几上,“阿辞,我大概得病了。”   元蘅辞挑眉:“相思病?”   “不是,大概是个特殊的病。”   “什么病?”   “他们都想害死我。”   元蘅辞噗呲笑出声来:“这是心病,还需殿下来治,让他哄一哄就好了。”   “哄不好,你且等着,二房过几日肯定会来。”周云棠扶额沉思,眼前的局势愈发难解,太子说等到父亲回来再定论,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约定?   她想起库勒,旋即就问道:“库勒如何了?”   “我打听过了,牙口不开,听说什么刑都用了,就是不肯说一个字,肃王两日一趟就想问出些什么。”   “那就不管了,明日给门房传话,不许二房的人进府,就这么干耗着。”周云棠拍桌而起,她就做一回缩头乌龟。   乌龟寿命长,无甚不好。   周乌龟躲了两日后,太子赶回宫里,听闻陛下将军防交给周家后就迫不及待赶去侯府。   这次,他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府。   元蘅辞在前堂办事,不想就与太子碰见了,她行礼后慨然道:“殿下回来得有些晚了。”   秦昭皱眉:“她受委屈了?”   “那倒没有,就是当了几日缩头乌龟,如今谁都不想见。”元蘅辞惋惜道,周云棠钻进了牛尖里,大事看得清楚,在太子身上就分辨不清,躲了几日反而愈发想不明白了。   “那就让这只乌龟出壳,总得晒晒太阳。”秦昭心情好,玩笑一句就亲自往后院去了。   元蘅辞避开太子,自己去了唐氏屋里。 第92章 九十二 真相。   周云棠几日不出门也没有觉得憋闷, 反而从书房里找了几本书来读,边读边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身在当中都会被迷惑,但她这次不同, 反而很清醒。   陛下对父亲是有猜忌,连带着对她们都不喜, 看似荣耀恩宠,可实际却连一般世家都不如。   云渺的事未必会是吴晚虞所为,思来想去, 倒与陛下脱不了关系。   屋内暖和,周云棠就显得慵懒,粉面娇嫩, 毯子盖在了腰间,露出纤细的腰肢。   秦昭悄悄进来就见到这副美人卧榻景, 而周云棠警惕,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后就抬眸,轻轻垂下眼睫, 没有出声。   算算日子, 殿下也该回来了。   她太过平静了,使得秦昭心中不定。   缓步近前后,他很规矩地坐在她的身侧,凝望那双淡漠的眼神, 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垂下眸子,手摸上了腰间的香囊,精致的丝线落入眼帘,别有精致。   “周云棠。”   周云棠抬了抬眼眸,并没有出声,静静等着秦昭下言。   秦昭俊秀, 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这时平静下来,又添了几分俊美,赏心悦目的画面总会让人多看两眼。   今日的声音也格外平和,薄唇微抿,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少见的宠溺。   不出声,周云棠也知他是来和解的。   不过,她不想搭理秦昭。   原因很简单,周家对于秦昭而言是累赘,皇帝猜忌周家,也会因此连累秦昭。   以前觉得平常,但云渺死后,她开始后怕了。君心难测,她们也没有去测的本事,因此,不如趁此转投肃王门下做掩护。   她张了张嘴:“殿下,肃王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昭身量极高,挺直脊背后就比周云棠高了不少,愈发显得周云棠身量娇小。   听到这句话后,他没有动怒,相反,很镇定,凝望对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蓦地觉得周云棠成长了不少。   经过周云渺被害一事后,她愈发显得从容淡然,今日足够这么平静地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是个不错的人选。”他颔首,目光落在周云棠的唇角上,微微俯身,碰了上去。   周云棠震惊,忙要后退,腰间多了一只手,将她紧紧禁锢住。   动弹不得。   秦昭快速吻了上来,将她轻易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离开长安这几日,他从未这么想过她。   浅尝就止,他松开周云棠,唇间还弥留着她的味道。   周云棠生气了,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无耻。”   “以前同房之际你怎地不说孤无耻?难不成就因为你不是太子妃了?”秦昭轻笑,眸子里闪着冷冽的光,骨节分明的手摸着腰间的锦鲤香囊。   周云棠气得说不出话了,眼睛朝着上空看了一眼,随手从几上拿了颗绿皮的糖来吃。   轻轻咬过一口后,甜味将她胸口中的郁气逼退了,整个人感觉舒服多了。   对,她是斗不过秦昭,但她可以拒绝。   “我不是太子妃,就不会与你有亲密的接触。”   “嗯?”秦昭抬高了语调,修长的手在她腰间掐了掐,“周云棠,侯府在孤的手里。”   周云棠往被子里缩了缩,对于秦昭的话还是信的,“那又如何,我不是你的。”   “不与你计较,二房的事孤会解决,你无需做什么,只要等着侯爷回来就行了,孤不碍你眼睛了。”   秦昭不勉强,起身就走,潇洒利落,反让周云棠心中不舒服,苦涩干巴巴。   秦昭,真让人讨厌。   ****   没过几日,侯府的侍卫就换了一遭,别说肃王,就连秦暄都进不来。   侯府在年底的时候清净了不少,元蘅辞静心打理府里的庶务,周云棠住在了书房,将往日读过的书从头至尾读一遍。   腊月底的时候,百官休朝,皇帝封笔。   侯府里明灯却没有挂彩,太子妃殁了,今年不适宜挂红灯。   外间热热闹闹地过了新年,到开年皇帝上朝的时候,库勒招供了。   当年是一钟氏副将将情报送至营帐,库勒生疑,没有相信,钟副将亲自阐述阵营布防,加上有标记过的舆图,库勒这才相信。交战之际,故意战败,吸引主力,他们的兵趁机去突破防线,宣平侯在赶回救援的时候被自己的兵暗箭射中。   因此,宣平侯不是死在库勒手中,而是通敌的兵杀死他。   供词递交御案后,满朝震惊,钟晴亲自去找太子殿下哭诉。   秦昭满面寒霜,许久不语,钟晴哭得眼眶通红,“殿下,库勒是敌营主将,他的话怎可相信?”   “您想想,侯爷待父亲如手足,父亲怎会忍心杀他……”   “父亲对侯爷忠心,定是故意污蔑。”   李晖在侧看得眼睛疼,觑了一眼太子殿下,道:“钟良娣,那么多副将,为何专挑您父亲呢?再者侯爷死后,是您父亲收敛尸身,也是他接手周家军,也是他打了败仗。只有他有能力做这么多的事,再者此事并非殿下定夺,您求陛下才是。”   “殿下……”   “够了。”秦昭怒拍案牍,“回去,没有孤的命令不准出宫门,若是真话,孤第一个赐死你。”   钟晴吓得脸色一白,想要哭诉却被人捂住嘴巴拖出殿宇。   李晖看她一眼,东宫又少一位良娣了,太子当真要守身如玉一整年?   ****   正月十五的灯会都没有往年热闹,许多人不愿出门,因此,灯火上的人寥寥无几。   元蘅辞熬不过府里憋闷的日子,想方设法地拉着周云棠一道出去玩。   周云棠近日看得起劲,索性让凌云跟着她一道去,务必将人平安带了回来。   晚间太子也来邀请周云棠出府,照旧被拒绝,秦昭耐心地候着,哄了千言万语,对方依旧不理睬。   过了十五后,周家军凯旋,皇帝令肃王与太子出城迎接。   军队在十里外扎营,没有皇帝的旨意不能入城。   肃王与太子同到的时候,军营外站着一人,脱下铠甲,虎背熊腰,远远看过去,站姿如青松。   肃王不知是谁,马在军营门口停下,那人大步靠近,冲着太子就行礼:“臣周安怀见过太子殿下、肃王殿下。”   “谁……”肃王惊得翻下马背,脚踝都扭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行礼的男人。   宣平侯又道:“臣周安怀见过太子殿下、肃王殿下。”   肃王惊得从地上跳了下来,顾不得脚踝的痛意连忙走到宣平侯面前,不住地打量对方:“宣平侯周安怀?”   “臣周安怀。”宣平侯抬头挺胸直视肃王。   太子近前扶起他,“侯爷一路辛苦了,陛下命孤请你们入宫领赏。”   肃王两腮跳动,见到太子亲昵的举止后下意识明白过来,太子早就晓宣平侯还活着!   他的疑惑只这一瞬,立即会意般同宣平侯说话,热切道:“侯爷活着是天大的喜事,父皇必然很高兴,您这就随我们入宫。”   “臣这就随殿下入宫,还请殿下为臣去找押送库勒回京的副将凌云。”宣平侯漠视肃王的热情。   太子颔首,肃王抢先一步答应下来,“本王这就去安排。”   宣平侯点了数名将军,一道随着太子殿下入宫。   肃王的小厮快速去宣平侯府传话,周云棠得知后立即令凌云去宫门口等着,又令周亥一路相送。   最后这一步莫要出差错了。   ****   皇帝见到宣平侯的那刻双眸赤红,袖口内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两腮崩得紧紧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头恶狼,恨不得上前去咬一口才痛快。   殿内朝臣也是震惊不已,或惊喜或沮丧,人人面上的神色都不一样,百家神态欢迎着‘死了十五年’的宣平侯归来。   站在前排的鲁国公压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该高兴还是该后悔?   放弃周家来保吴家,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事情。   宣平侯一步一步踏在地砖上,路过鲁国公的时候不忘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鲁国公内心凄凄。   走近后,皇帝已缓过神来,面露笑意,“卿家竟还活着,朕心甚慰。”   “臣托陛下洪福,苟活至今就是想给自己挣个清白的名声,当年那战并非是臣的失误,而是有人故意陷害。”宣平侯转身扫视殿内群臣,一时间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人。   皇帝皮笑肉不笑,“库勒所言乃是真话?”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当年最后那箭确实出自周家军中。臣治下不严,幸得良将将臣救下,这才活了下来。多年来臣并无证据,一直不敢回来,后来结识太子殿下。他不识臣的身份,却愿意相信臣,与臣联手拿下库勒,殿下慧眼,臣感激不尽。”宣平侯朝着秦昭郑重行礼。   秦昭微微颔首。   殿内众人又是一惊。   宣平侯趁着情形又道:“太子起初不知臣的身份,临别之际,臣才敢告知,请他莫要泄露,殿下乃是真君子,才有了臣昭雪之日。”   皇帝咬碎牙根,怒火烧至秦昭身上,“太子心算了得,竟将朕瞒住了。”   “陛下息怒,殿下也是被臣逼迫。”宣平侯不慌不忙道。   “也罢,朕也有错,当年竟不识钟纪狠毒歹心,竟还信他,险些害了卿家一条命。”皇帝自谦道。   很快有朝臣宽慰道:“钟纪所为与……”   “陛下并非有错,不过是被小人蒙蔽,臣却有错。”宣平侯不轻不重地直接打断那人的话。   皇帝不知他的意思,当着满朝文武也装出仁德的姿态,“卿家有错,朕恕你无罪。”   宣平侯不知谦虚二字怎么写,直接就戳破了窗户纸,道:“臣妻当年有孕之际,有一游历道士告诉臣,说臣妻腹中乃是一对双生姑娘,命运相克,甚至克父,令臣对外宣称长女乃是男孩,这才保家族安宁。夫人产女后便按照臣的话将周云棠说是男孩子,不想陛下亲点她作太子伴读,这才有了周云棠女扮男装成了伴读一事,还请陛下恕罪。”   你同我装仁慈,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第93章 九十三 哄你。   周云棠是女子。   这就像是正月里的一道惊雷闪过, 轰隆一声,将参天大树拦腰劈断了,吓得所有人不知所措。   相反, 皇帝却是一副释怀的样子,颔首一笑, 极为大方道:“原是如此,侯爷所言倒有几分情理,朕不会怪罪。”   宣平侯听着皇帝的话眯眼浅笑, 揖礼道谢:“臣谢陛下大恩,臣愿拿此次的功绩去抵偿,还望陛下恩准。”   事情再度回到十五年前地步, 宣平侯还是手握兵权,笑看皇权, 但有一点皇帝很高兴:他没有儿子。   无后嗣香火去延续周家。   两人都是一副晦深莫测的姿态,朝臣接连被惊雷劈中后都选择默不作声,就连肃王也是谨慎不语。   皇帝照着功绩封赏, 果然将宣平侯略去, 一字不提他的功勋。   朝会到了黄昏才散,宣平侯潇洒回到侯府,光明正大地站在府门口,小厮管事早就接到了消息, 就连周云棠也亲自来接。   周云棠依旧是一身澜袍,宣平侯眯着眼静静瞧着。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女孩子就应该穿着漂亮的裙裳,就像她曾经顶替周云渺做太子妃的那般装扮。   他将手中配剑丢给一道回来的凌云,抬首抚摸周云棠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周云棠, 换下你的衣裳,你爹用宣化一座城让你你换回了女儿身。”   他替皇帝夺回宣化一城,皇帝才会轻易答应下来。   说到底,军功在身,就不怕皇帝不吭声,再者,就算皇帝挟私报复,周家军还在城外等着。   周云棠有千言万语,甚至还有压着周云渺被害的话,百转千回后就只剩下一句话:“父亲。”   宣平侯一身刚骨也在此刻柔和下来,“回屋说话,我先去见你母亲。”   “父亲。”周云棠又唤了一声,星眸黯淡下来,“母亲不知云渺的事情。”   “瞒得了初一,熬不过十五,我同她说。太子将所有的事情都写信告诉我了,未必就是吴家的阴谋。你不接军防也做的对,这个时候接下军防就成为箭靶。”   宣平侯也平静,只那双历尽沧桑的眉眼多了些悲哀,藏起了恨与怨。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吩咐凌云:“将府内的侍卫都换了,老子不信东宫,换得干净些,拿军营里的兵来换。”   秦昭在侯府里安置了不少人,里里外外都数不过来,慢慢去查也麻烦,不如釜底抽薪,一个不留。   “是,末将领命。”凌云不假思索,这也就意味着他也能继续留在侯府。   目送父亲进入主院后,周云棠就回屋等着。   云渺对母亲而言就是命,在她陪着秦昭的那段时光里,是云渺守着母亲,这份感情压根就是她可以比的。   从屋里的窗户看出去,墙角不惹人的注意的红梅开出了花瓣,几朵花成就了这株梅花。   功过与否,是世人活下去的目标。父亲有功,才换来了侯府的辉煌。   渐渐地,天色入黑了,婢女匆匆跑来,“世子,夫人晕倒了。”   在一侧久坐不语的元蘅辞抬首仔细瞧着周云棠的神色,小心提议道:“你不能去。”   简单几月里,她看透了唐氏偏袒的心思。   或许她是独女,无法明白唐氏的心,为何要偏袒呢?   你心疼云渺的时候可曾想过幼年时周云棠一人在东宫里摸爬滚打,相比较孩之下,周云渺养在侯府安全温暖的环境下。   按理,不是应该更加心疼周云棠吗?   “阿辞,你该明白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周云棠喟然长叹,冷风吹着她娇嫩的面颊。   元蘅辞凝视她,“那也别去,侯爷不请,你就不去。”   周云棠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月亮爬上梢头,主院那边依旧悄无声息。   ****   翌日的时候,周云棠将屋里的袍服都烧了,庭院里的硝烟吹得很高,几乎蔓上浮云。   衣裳很多,周云棠又不让人帮忙,就一直烧了黄昏时分。   东宫送来她曾经用过的衣裳,连带着乳娘云氏都被送了回来。   云氏见到烟中的周云棠激动得落泪。   东宫太子妃的衣裳与寻常女儿家的规制不同,周云棠现在是穿不了,照旧被她丢进了火里。   火一直烧到隔壁张尚书家派人来求问,是否家中失火,可要救火?   火一直烧、一直烧,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周云棠也就只有几身衣裳可穿了。   深夜下,秦昭在宣平侯府门外徘徊,翻墙不行,正门不让进。   棘手又无奈,买通仆人才知大姑娘今日烧了一日的衣裳。   府里的下人都改口说大姑娘了。   李晖急得原地打转,意识到侯爷在防着太子。   秦昭进不去就直接去了鲁国公府。   老国公爷急得几顿没吃饭,头发都白了不少,接过太子就将人迎进了书房。   “太子将老臣瞒得好苦。”   “外祖父可曾想好将何人交给宣平侯呢?”秦昭目光平淡,火盆里的炭火徐徐烧着,将书房里熏得暖意融融,送上不属于冬日的温暖。   他感受着炭火带来的暖意,始终在想着周云棠。   冬日里的周云棠要比夏日里温软,身上就像熏了香一般,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肌肤里。   秦昭周身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柔的光,说出口却是最冷冽的话。   他要鲁国公交出主事的凶手。   马车被焚毁一事一直拖着,并非是他偏袒,而是不到时候。   所有的事情挤压在一起,他才有向宣平侯求娶的机会。   有因有果,周云渺是因,周云棠就是他要的果。   鲁国公显然失去了分寸,情急下才道:“你明知、明知是你的舅父……”   是他令长子去找的刺客,未曾想到长子会放火,彻底断了生路。   “外祖父,您若给了,孤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是不给,整个李家都会陷入困境中。那日全景都落在了宣平侯的眼中,您觉得他会放手不查吗?”   “这……”鲁国公想陷入困境中,东宫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李家,得了周家的助力后,东宫几乎碾压肃王。   兵权在夺嫡中占着大半的作用。   尤其是熬到现在,倘若因为一人让太子对吴家寒了心,那么等他登基为帝后,李家就捞不到半分好处。   恍惚间,他想到了被禁足的皇后,李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现在不是东宫需要李家的支持,而是李家需要东宫的帮衬。   他明白一点后,郑重点头:“臣答应殿下。”   “祖父想得明白,孤也省心。”秦昭起身离去。   ****   翌日,元蘅辞令人请了绣坊的掌柜,一口气给周云棠做了十几套衣裳,样式新颖,也是长安城内最流行的款。   宣平侯的归来让侯府水涨船高,人人都想巴结着。   周云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香茶,对这些款式都没有太多的想法,反而是元蘅辞,不停地与掌柜说话,不知晓地还以为她在给自己做衣裳。   说定之后,元蘅辞又道:“既然寻你就一道做了,麻烦掌柜给府里的侍卫都做一身,那位凌云将军穿着寒酸,劳烦掌柜做几身样式好的。”   掌柜一听是个将军,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元蘅辞令婢女引着掌柜离开,这时,婢女脚步匆忙地跑进来。   “姑娘,夫人与侯爷吵起来了。”   周云棠蓦地起身,手中的香茶洒在了裙摆上。   ****   过年后,唐氏的身子就愈发爽快,调养多日也好了很多,昨日闻噩耗后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哭着喊云渺,得知是周云棠诓骗自己后就开始数落她的不是,宣平侯耐着性子听了一日后没有反驳。   今日清晨,唐氏就要见周云棠,言辞间带着不善,宣平侯不让,两人就争执了几句。   周云棠不好不露面,随着婢女来到主院。   院子里的婢女惶恐不安,也不敢随着说话,就这么拘谨地站在墙面上。   周云棠迈进一步,管事就匆匆来禀:“姑娘,太子来了。”   周云棠沉默了会儿,转身朝外院的待客厅堂走去。   秦昭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来,方坐下就见到一抹俏丽的影子,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   他将手搭在花梨木椅子的扶手上,想起身却又死死按住,就这么坐着等人靠近。   周云棠穿着杏色百褶裙,顾盼生辉,娇媚的小脸上让人看不清情绪,但秦昭明白,她不高兴了。   这个时候不高兴,就只能因为一件事。   周云渺。   “想哭吗?”秦昭轻轻启唇,眸光盯着她紧抿的唇角上。   周云棠抬首,目光却落在他腰间的美玉上,玉质天成,做工也尤为精致,细腻温润。   她多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昭立即摘下,递给她。   周云棠没理,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落座。   秦昭的视线依旧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下意识想起唐氏偏袒的性子,便道:“人心都是不公,你何必去争那些不属于你的。”   孤这里心就不值得你抬眼?   周云棠没吭声,她也是有小性子的,憋屈了几日后,唐氏依旧要找她的麻烦。   早前隐瞒的时候,就料到这样的局面,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   秦昭再度抬首,凝望她撅起的小嘴,十七岁的小姑娘好像也有几分小性子。这么多年来都被那身不合适的袍服逼得都收敛起来,如今堂堂正正地成为女儿家的时候,小性子就露了出来。   旁人使性子都惹得身旁人不高兴,但他没有感觉不喜,反而觉得她很可爱。   他觉得周云棠难能可贵的就是她身上的性子,不娇柔不造作。   “周云棠,你生气了?不如孤哄哄你?” 第94章 九十四 糖。   侯府安静了几日后就无法安静了, 周家许多旧部闻声而来,几乎踏破了周家门槛。   皇帝旧计策重施,将宣平侯晾在一侧。   太子来过几次, 来了就走。不仅是太子,还有肃王和四皇子, 其他未成年的皇子派了心腹过来。   不少姑娘将帖子发给周云棠,邀请她春日里赏花踏青。   春晨日出东方,天色清朗, 一扫几日的阴霾。   周云棠躺在躺椅上,手中抱着袖炉,婢女湄月将帖子递了过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又缩回了躺椅中。   湄月只得将帖子收了回来,不想, 被一只莹白有力的手夺去,她抬首去看,是元家姑娘。   周云棠见她过来就直起身子, 道:“趁着这几日天气好, 我们去和离吧。”   虽说她是女子,可当初是礼部筹办的婚事,衙门里还摆着两人的名字,总得让人家去办才是, 一直拖着,对她没有什么,但元蘅辞年岁渐长,容易耽误人家。   “急甚,我瞧你拒绝 太子几回,当真是想改嫁了?”元蘅辞英气的眉眼上涌着几份笑意, 一一翻开手中的帖子,又道:“都是些趋炎附势的玩意,你又不愁嫁,就不必去参加这些。对了,吴晚虞在狱中自尽了。陛下开恩,只罚了她一人,没有牵连国公府。听闻晋国公在殿前跪了半日,陛下都没有召见。你说,她死了,是罪有应得吗?”   吴晚虞刁钻,不过是看中太子妃的位置,事到如今,命都跟着没了,一时间让人唏嘘。   周云棠没有回答,因果报应前都会围绕着皇权在转动,你眼中的因果报应,未必就是真的‘因果报应’。   午后,太阳更为炙热,周云棠躲进了屋子里。   刚坐下不久,湄月就捧着一只盒子走进来,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刚好两只手就能捧住。   递到周云棠面前。   周云棠张开眼睛望了一眼,“四皇子送来的?”   湄月点头:“奴婢看过了,是只糖盒子。”   秦暄与周云棠两人并不陌生的,做伴读的那些时日几乎日日见面,推心置腹谈不上,但兄弟间的情分还是有些的。   周云棠看着糖盒子没有说话,打开盒子,里面的糖就像彩虹一般,五颜六色,她挑了一粒红皮儿的糖来吃,似乎吃到了一股桃花的味道?   她又挑了一颗白色的来吃,有些荔枝的甘甜,甜度不浓郁,多吃几颗也不会感到腻。   秦暄的心思愈发明显了,她看向外间的太阳,“送糖盒子的人走了吗?”   “还未曾,姑娘要赏吗?”湄月问道。   “不了,让他直接走。”周云棠将糖盒子关了起来,目光染了几分冷意,秦暄明知她与太子圆过房,还故意来送糖,是有心还是无意?   ****   二月二这日是个好日子,龙抬头不说,还有不少喜庆的节目,大街小巷里都是欢走嘻戏的儿童。   舞龙舞狮更是在街头跳来跳去,听闻今晚也还有一场比赛。   元蘅辞拖着周云棠要去,临走的时候,凌云也跟了上去,三人离去后,秦昭出现在宣平侯的书房里。   宣平侯面前摆着一张图,沉默不语,秦昭先道:“陛下将军防握在自己手中,可见是不信任所有人,就连往日信任的几名心腹大臣也对陛下近日所为感到疑惑。”   宣平侯抬眸,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怎么处置钟晴,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她总是与阿棠过不去。”   “您不知孤已将她送去寺庙中落发修行了吗?”秦昭接连冷笑,白净俊秀的五官染上冬日里才有的冷意。   “我这么知道,你宫里还有不少女人呢,近日四皇子对阿棠好似有些小心思,听闻送了不少小玩意过来,虽未表态,可你已经输了。阿棠好像不收你的东西,你反省了没有?”宣平侯拿一只眼睛睨太子,语气带了些威胁,又道一句:“臣无什么用处,但侯府只夫人一个女人。”   秦昭沉默不语。   宣平侯不搭理他,直接言道:“钟家虽说不成气候,可到底掌握过军防,接连两任都被皇帝算计了过去,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秦昭直言:“孤有一事好奇,您安排云枯子道长入宫有何作用,弑君吗?”   *****   街上人流如水,孩童被母亲抱在手中,张望着行人,而凌云尽忠职守地跟在两位姑娘后面。   凌云领了官职,是个虚职,封了忠武将军,是以,依旧跟在宣平侯身后。   他是军人,蜂腰猿背,脊背挺直,又穿了一声得体的衣裳,无端中透着几分英气,不少人都当作是世家子弟。   走在路上,百姓都会回头看一眼。   周云棠从货郎手中买了三个面具,递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阎罗王给凌云,道:“戴上。”   元蘅辞嫌弃,“太丑了,换一个俊秀些的。”   行人间摩肩擦踵,几乎转不过身来,周云棠也没有说什么,依旧往前走着。   走到比赛之地,不想早就人满为患,三人不知该往哪里去坐,看台下的百姓更是提着龙虎面具,远远一看,都是些奇珍异兽。   凌云跟紧了两个姑娘,眼都不眨一下,眼见着两个姑娘在人群中停了下来,他上前道:“要不我们换一处?”   “不必了,我看到了熟人。”元蘅辞瞧见了昔日手帕交,牵着周云棠就往一侧茶肆二楼走去。   凌云照旧跟上。   两侧茶肆酒肆更是没有空余的雅间,不少贵族早就事先定好了看台前最好的位置,元蘅辞进入茶肆后就有一婢女走来,冲着两人行礼:“两位姑娘好,我家姑娘等着了。”   茶肆分两层楼,一楼厅堂内坐满了百姓,官宦家眷都在临街的窗口。   进屋后,就见一模样俊秀的姑娘,穿着湘色祥云软缎子大袖衫,姑娘见到周云棠就露出笑意,“阿辞今日怎地出门,还带着你的夫君?”   周云棠女扮男装的事早就传遍了长安城,几乎无人不知,但见到本人都会有些惊叹,尤其是那张脸,就像是丹青手精心描绘的美人图。   元蘅辞先介绍:“这是安太傅的孙女安羽,今年十七。”   周云棠笑了笑,安羽初见这位‘周世子’,可惜道:“我有些好奇你扮作男子的模样,听闻是冠绝长安城,听闻许多姑娘都喜欢你等模样的。”   “少来,想讽刺我就直接说,阿棠莫要理会她。”元蘅辞脸色烫人,拉着周云棠走到窗口,道:“今日天气好,今年百姓肯定会有好收成。”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鬼话。”安羽也走了过来,目光黏在周云棠身上,好奇道:“太子妃大婚那日,我曾见过一面,与周大姑娘像了十分。”   元蘅辞眼皮子一跳,“双生姐妹本就相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辞你可不知,有些双生是面像气质不同,周大姑娘与太子妃的气质也很相似。”安羽徐徐摇首。   周云棠淡笑,“或许吧。”   云渺已逝,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   安羽得了没趣,也不再说话,没多久比赛就开始了,两队舞狮从两侧一跃而上,百姓拍掌欢呼。   赛事过半后,三个姑娘都显得意兴阑珊,元蘅辞提议离开,安羽却道:“我下了赌注,好歹等看完再走。”   安羽与两人不同,出自书香门第,与武将世家有些微末不同,元蘅辞同她胡闹惯了,道:“你自己等,我们要先回去了。”   “好,那你二人先走。”安羽略有些失望,目送两人离开,等人跨过门槛的时候想起一事,连忙追了上去,“阿辞,你何时回昭平侯府?”   “先不回了。”元蘅辞淡笑。   她若回去,远在海岸的父母只会担忧,倒不如拿着宣平侯府当安身之地。   安羽悻悻,只好偃旗息鼓。   ****   皇帝今日宠信刚升上来的兰妃,贵妃便得了空闲,在宫里泡了泉水后就躺下了。   隔着锦帐,殿门咯吱一声开了,贵妃旋即睁开了眼睛,“安家有消息了?”   “嗯,就在刚刚,安大姑娘遇见了周家的两人,说了会儿话,元姑娘说暂时不会回昭平侯府。”   “元周两家的兵加在一起可是不少了……”贵妃沉吟一句,凝神着肩头上的红痕,舌尖狠狠抵着牙关,吩咐道:“退下吧。”   ****   城外的兵还没有散,西夏来了使臣,来意不明。   但宣平侯在府里挖出自己埋藏十七年的陈酒—女儿红,喊了周云棠一道,对方不搭理,自己躲回了屋子。   酒还没饮上三杯,秦昭又来了。   他不耐烦的看着秦昭:“西夏来了人,我要带阿棠走。我那徒弟对阿棠可宝贝。”   “如何不宝贝,侯爷帮他夺了皇位,又扫平障碍,如果是孤,孤也会宝贝着。”秦昭坦坦荡荡地在他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笑吟吟道:“初见阿棠那年她不过五岁,小小的一团,粉雕玉琢,当晚我二人躺在一榻的时候,她便唤我哥哥。”   宣平侯怔忪,一时间没听明白秦昭的意思。   秦昭继续道:“后来,她便日日同我睡在一起,从两床被子开始,冬日她怕冷就躲进我的被子里。”   “闭嘴。”宣平侯明白过来,恼怒地看着对方。   “侯爷莫急,我看重云棠是因为她不争不抢,总是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人前唤太子殿下,人后总是拉着我衣袖喊哥哥。人人都知太子宠爱周家世子,日同餐,夜同榻。如今,她恢复女儿身,可早就与我有了肌肤之亲,谁敢娶她?”   宣平侯砸了十七年的女儿红。 第95章 九十五 昨夜。   太子走后, 小厮见到侯爷一人在屋里喝闷酒,喝至半夜,最后不省人事。   周云棠匆匆忙忙赶来, 宣平侯已在屋里睡了半个时辰,酒坛还在摆在脚下, 嘴里却嘟嘟囔囔着骂人。   “父亲、父亲……”   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周云棠同湄月两人一道将人扶到椅子上。   军人警惕性极高, 周云棠一进门,宣平侯就睁开了眼睛,就一眼, 接着又躺下了。   周云棠凑到父亲面前,听见几字:秦昭、混蛋……   多半是同太子争执了几句, 她没有多想,让小厮扶着父亲回卧房,吩咐婢女将屋内打扫干净。   翌日醒来的时候, 宣平侯弹劾太子秦昭。   罪名就是行事不端。   怎么不端, 宣平侯没说,但被皇帝叫进崇政殿谈话,在殿内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宣平侯意气风发地走出来。   太子被皇帝罚了禁足, 一月不许出东宫。   长安城内风向转得极快,太子得势不到半月就被罚了,其他人都提着脑袋办事,丝毫不敢得罪宣平侯府的人。   二月中旬的时候,周家军返回边境,与此同时, 西夏使臣来了。   接待西夏使臣的肃王,太子还关在东宫内,肃王一时间风头更盛。   使臣是一俊秀的小王爷,是国主的堂弟。   肃王领着使臣游览长安城,虽说是附属国,可这个时候太子不能出面,他便得了出头的机会。   几日下来,长安城的百姓都认识了肃王,就连街头小儿都能一眼认出他。   朝堂上下不少人投入他的门下,愈发显得太子门下凋零。   两党明争暗斗之际,秦暄依旧往侯府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各色各样,从没相似过。   周云棠倒也收下了,让人送入库房里收着,并未表态。   季春之际,西夏小王同皇帝上奏,求娶宣平侯长女周云棠。   一块石头丢进平静的湖面里,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元蘅辞着急忙慌地将消息告诉当事人,然而当事人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在静心酿着百花酒。   百花酒顾名思义是有多种花酿造而成,恰逢天色晴,她在庭院里待了几日才将小小的一坛酒封盖装好,令人送去东宫。   ****   相对于外间的吵闹,东宫尤为安静。   李晖将百花酒送进明德殿的时候,秦昭正在长案后面练字,随着脚步靠近,他看清了案牍上的字迹。   案牍上摆着一张尤为长的画卷,秦昭临摹上面的几行诗词,细细去看,略有些稚气。   李晖略有几分熟悉,再看画上的女童,扎着双丫髻,粉粉嫩嫩,尤为可爱。   细细去看,同周云棠有几分相似,但周云棠幼时都是穿着袍服,几乎没有这类的打扮。   酒搁在案上,他谨慎道:“殿下,这是侯府送来的百花酒。”   秦昭抬眸,酒坛上歪歪扭扭写了三字,百花酒。   周云棠的字是他手把手出来的,绝对不会写成这副螃蟹横爬的样子,但酒应该是周云棠酿出来的。   百花、百花……   秦昭琢磨不透周云棠的心思,但这个时候还需细细去猜。   周云棠心思浅,不像其他姑娘般有着弯弯绕的心思,大部分的时候想的多是朝堂上的事,这个时候送来百花酒……   难不成朝堂上有什么花让他去采?   秦昭想不透,拿眼看着李晖。   李晖一个激灵,“臣也不明周姑娘的意思,但西夏小王的心思昭然若揭,说是战场一见倾心,如今知晓她是女子就想娶回去,年年纳贡岁岁来朝。诚意很足,听闻陛下都有些动心了。”   “陛下动心?”秦昭勾了勾唇角,周云棠是唯一能制衡宣平侯的人,她若嫁去西夏,宣平侯十之八九就会跟着反了。   他不信陛下不会想到这里。   如今之计,就是抢在西夏之前给周云棠定亲。   “走,去崇政殿。”秦昭丢了羊毫笔,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李晖急了,“殿下,你还未曾解禁,不能出去……”   ****   秦昭到了崇政殿的时候,秦暄也在殿外候着,兄弟二人碰巧在一起。   秦暄依旧是一副谨慎的模样,朝着太子揖礼问安,秦昭却不看他,望着浮云开口:“你还想着周云棠?”   “臣弟与周云棠从小长到大,也可算青梅竹马。”秦暄避而不答,只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崇政殿外不时有朝臣路过,宫女小厮更是无数,时不时地还会看着两人一眼,但兄弟二人极为镇定。   秦暄态度谨慎,对太子依旧保持着旧日的尊敬与亲切,但秦昭不同,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极为不耐。   殿门开启后,内侍长走了出来,见到太子后立即换了一副容色,笑吟吟道:“陛下正令臣找太子殿下,不想您竟自己来了。”   秦昭不理会他的谄媚,径直进入大殿,秦暄欲跟上,内侍长拦住他,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他言道:“四皇子稍微等等。”   秦暄颔首,两腮崩得紧紧地,眼神却是无波无澜。   不知等了多久,太黑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太子出来,丹犀前宫人掌灯,一排璀璨的宫灯点了起来,亮如白昼。   等到宫门快要下钥,也不见人,秦暄没有办法只得先出宫。   出了宫以后,打马直走,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   ****   元蘅辞也酿了坛酒,与周云棠的不同就是酒中果子多,入口甘甜,就像是蜜糖水。   周云棠讨要了几杯刚喝下肚,湄月就来传话,两人都是一怔,周云棠更是凝望着杯中果酒,清澈的酒液倒映着她一双波澜不起的眸子,半晌后,她拒绝道:“时辰不早了,请殿下回去。”   湄月应了一声,周云棠扬首就杯中酒饮尽,这么多时日以来,她怎会看不清秦暄的心思。   然而,都是不可能的。   “阿棠,你性子淡泊,或许四皇子是不错的人选。”元蘅辞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却连看周云棠的勇气都没有。   她与秦暄之间还有一笔交易呢,可惜了,她不能为太子说话。   周云棠痴痴一笑,“我并非淡泊,而是懒得去争。阿辞,他若不在乎你,争来无用,他是注定不平凡的一生,可我心中太小,放不下那么多。他若收了那坛百花酒,我就当真嫁去西夏。”   百花被同时放置在一处,可不就是一个最大的诱惑。   “倒有几分道理。”元蘅辞良久长叹,想起一事就推了推周云棠的胳膊:“你上次说给我牵红线,牵的是谁?”   周云棠握着酒杯,托腮凝视着虚空,妩媚的眉眼涌动着几分岁月静好,“我忘了、呀,想起来了,凌云。”   “凌云?”元蘅辞眉头舒展,想起军人挺拔的姿态后便笑道:“你眼光不错。”   “不错,我的眼光就没差过。”周云棠胡乱守说着,却发现面前的元蘅辞有着重影,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酒有后劲?”   “好像有那么一点,多半配料放错了……”   后面的话,周云棠就听不进去了,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朦胧的意识里有人解开自己的衣襟,是曾经熟悉的味道,她努力睁开眼睛,那人的面容却变得浑浊不清。   她轻轻咬着嘴唇,燥热让她不安,放在被下的腿也踢了出来,感到一阵凉快后又觉得热,摸索着被子,半晌后摸到一双手。   那双手沿着她的眉眼一路向下,停在了锁骨处,一阵热气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秦昭。   那双手停顿下来,接着,唇角一热,她感觉透不过气来。   ****   天亮的时候,周云棠揉着疼痛的额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几上的酒坛。   歪歪扭扭百花酒三个字是她拿左手写的,清早就被秦昭送回来了?   她翻过身子,感觉一阵疲惫,合眼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元蘅辞坐在一侧绣着香囊,听到声音就转了身,“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周云棠迷惑一阵,脑海里还有几分印象,尤其是翻来覆去的感觉,下意识就坐了起来,“太子昨夜来过?”   “你不知道?”元蘅辞惊讶地看着她,目露无奈,“太子今晨才走的,昨夜是我对不起你,许久不酿酒了,我竟将配方弄错了,罪过、罪过,阿棠莫气。”   “他、他怎么进来的?”周云棠捂着脸颊,她记得侯府守卫是凌云安排的,“难不成凌云他让太子进来的?”   元蘅辞默默落了一针,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果真是凌云,那便是人之常情。   周云棠浑身没劲,连生气都没有力气,也遑论与旁人计较。   躺到黄昏时分才磨磨蹭蹭起来,非她所愿,是侯爷来请她。   ****   侯府厅堂里坐着一位俊秀的青年,十八九岁,眼内一片深渊。   “师父说将您长女给徒弟的,怎地几月不见您就反悔了?”   西夏王比萨顶着自己堂弟的名字冒险来到长安城,此时正与自己的师父宣平侯清算。   但他刚说完,外间婢女就响起了通报的声音,“姑娘来了。”   周云棠的身形进入眼帘,比萨凝视着她,目光中露出几分好奇,一侧的师父轻轻咳嗽两声,“闭上你的眼睛。”   比萨冷笑,“这是你给的诚意?”   宣平侯扶额,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秦昭不是个东西,这个西夏王更是个狗东西,亏得是他教出来的。   说出去丢人。   厅内气氛剑拔弩张,周云棠感觉几分危险,下意识朝着父亲那头走了两步。   比萨站起身,先按着长安的礼节给她见礼:“师妹见我怎地苦着一张脸?”   周云棠眉眼一拧,这是父亲的徒弟西夏王比萨? 第96章 九十六 赐婚   比萨是老国主最年幼的儿子, 也是众人中能力最差,根基最弱的一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夺得了皇位, 快速地将那些兄长在短时间内都除去。   心思可见了得。   周云棠抬眸打量他一眼,相貌清秀, 也算端正,眉宇间并无戾气,就像是寻常的世家子弟。   她疑惑, 比萨先道:“我母亲与你一般都是大乾人,而我的相貌随了母亲。”   西夏国主竟有大乾的血脉,当真是不可思议。周云棠敛下震惊, 微微展颜,“国主当知父亲的话已然不算数了。”   “为何, 我哪里不好吗?”比萨疑惑,眼中却是一片阴霾。   周云棠看了一眼父亲,淡笑道:“各为其主, 父亲帮您的已然很多, 亦或许您与他是各取所需,但他已回长安,便不是西夏的人。再多的承诺都将随他回归而变得不作数。”   比萨定睛去望眼前的少女,沉静从容, 与她的妩媚娇艳美貌有些不符,他略定了定,才道:“你喜欢这里,可你的父亲不喜欢。”   “不,这里有我喜欢的人。”周云棠很平静,比萨似乎与传闻中嗜血不同, “我与父亲不同,无甚家国大的想法,有一地存身就可。倒是国主来此是为了见识长安风情吗?”   窥探情报是谈不上的,但知一事,比萨来此应不是为了带她走。   “你、太聪明了不好。”比萨说着流利的大乾话,扫了一眼许久不说话的师父,面色幽暗。师父是他的救命恩人,西夏看不起大乾,同样也不会喜欢有大乾一半血脉的他。   那年大雪,银装素裹,天地一色,他被赶出宫,几无去处,是师父救了他。教他武功,托他得了一番新造化。   同样,师父的能力超越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他心思不在西夏,因此,他只能通过眼前少女将师父留在西夏。   宣化没有师父,就会沦为西夏之城,还有西凉,同样如此。   “我不聪明,若是聪明就不会将自己逼到决境。”周云棠双眸深邃,眉眼冰冷。   “是吗?”比萨放肆地望着对方,从头至脚,没有错过她的完美,紧接着就发现一件事,对方不喜他,甚至有些讨厌。他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我的求娶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算麻烦,只是希望您速离开这里,免得身份暴露会有杀身之祸?”周云棠好心提醒。   “不会,就算我身份暴露,师父也会帮我的。”比萨成竹在胸,并没有因为周云棠的话而有半分动容,深眸反而染了几分笑意,好奇道:“我觉得你很有趣,更好奇那个太子是什么模样,竟让你这么喜欢。”   周云棠皱眉,下意识看向父亲,后者睨了一眼比萨:“别胡言乱语。”   “我去见见太子,至于师父,您考虑考虑可要随我回西夏。您若回去,徒儿尊您为父,气一气那些老东西。”比萨神色轻松,整理下自己的衣襟后走到周云棠面前,低声道:“你去了西夏,我保证让你余生无忧,在这里听说你要与许多姑娘抢一个男人,累不累?”   语气轻蔑。   周云棠不甘示弱,反讥道:“难不成您会一辈子只娶一人?”   “你如果去了,我会考虑。毕竟在国家面前,女子不过都是稳定政权的,我娶谁都一样。”比萨轻笑一声潇洒离开。   宣平侯长吐了口气,朝着离去的背影淬了口口水,“混蛋,不是个东西,老子眼瞎了。”   “父亲眼睛有好过吗?”周云棠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宣平侯立即睨她一眼,会说人话吗?   ****   比萨光明正大进宣平侯府,出来时潇洒英武。   从侯府离开后,又领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地入宫求见陛下。   气焰之盛,直叫那帮子文臣气得口吐鲜血,就连贵妃也对西夏小王起了兴趣,闻讯后亲自去皇帝处。   皇帝在偏殿设宴款待,贵妃去后,恰好坐在皇帝一侧,比萨看见她后就摇首道:“这位是太子之母吗?”   陪坐的有肃王和太子,还有些鸿胪寺文臣。   听到这句话后肃王憋红了脸,鸿胪寺卿先道:“这是肃王的母亲,我朝的贵妃娘娘。”   秦昭看了一眼对方,没有说话,比萨还有后话。   比萨听到鸿胪寺卿的话后恍然大悟道:“在我们国家妾不可出席的。”   西夏有这么一条规定吗?秦昭抬眸,鸿胪寺欲辩驳,他深深看了一眼,鸿胪寺卿立即闭嘴。   贵妃气得红了脸色,比萨快嘴,抢先一步道:“贵妃娘娘貌美端庄,小王一时间认错了,望您见谅。”   人家道歉了,总不好揪着不放。   贵妃偃旗息鼓,皇帝却道:“各国礼法不同,小王爷太较真了。”   “您说得极是,小王受教了。”比萨做出幡然醒悟之色,认错认得极快,一点都没有让其他多嘴的机会。   肃王却忍不住说道:“小国贫瘠,未得多少礼数。”   “不不不,肃王殿下您错了,我们小国注重嫡庶分明。我朝国主虽是庶出,那也是因为那些嫡子都死了。”比萨无奈道,最后一句话将肃王的路都堵住了。   肃王咬牙,竟一字说不出来,他不知晓西夏国内风情如何,因此,只能让他胡诌。   鸿胪寺知晓,却不敢言,太子也知晓,却任由比萨胡言。   酒过三巡后,鸿胪寺卿说起进贡一事,比萨先道:“求娶一事,陛下可曾应允?”   “小王爷来晚了一步,周云棠是孤的新太子妃了。”秦昭淡笑,白玉酒盏在酒杯中晃了晃,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让人感觉到了不可侵犯。   比萨讶然,神色中滚着几分阴冷,“小王只知先太子妃是周家二姑娘,这大姑娘怎地也成了您的太子妃?”   “那你可知周云棠与孤是青梅竹马?她本就是孤的女人,孤想娶她便娶,用得着同小王爷细说吗?”   阴凉的语调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太子这是故意的?”比萨猛地站起身,阴狠毕现。   “那又如何?你是求娶罢了,孤与她是自幼相识,小王爷本就落后不少,再者陛下赐婚,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秦昭语调微扬,满是嘲讽。   殿内寂静下来,剑拔弩张。   皇帝充耳不闻,当作没有看见。贵妃坐等看好戏,就肃王也是一副翘首以待好戏登场的样子。   良久后,比萨坐了下来,淡然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让你了。”   贵妃:“……”你玩本宫呢?   “小王爷或许不知周云棠的容貌,犹胜徐多女子。”肃王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不能让周云棠成为新太子妃,这样一来,宣平侯府就成了东宫助力,这样,他会损失不少。   比萨并不上当,相反还站在太子这一头说话:“肃王殿下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吗?小王都已经说了不要,您还何必硬塞呢?”   肃王憋屈,神色阴鸷,狠狠抓住手中的酒盏,太子同比萨举起酒盏,“孤谢小王爷城全了。”   比萨不吭声,自顾自喝了自己的酒。这么一来,太子颜面丢了,他扬首将酒饮下。   肃王与贵妃等人才觉捞回几分颜面。   席间气氛和睦了几分。   散席后,秦昭回到明德殿,李晖悄悄带来一封信。   秦昭撕开信封,上面是西夏语,李晖自然看不明白,他看过后就用烛火烧了,吩咐李晖:“先去刑部安排。”   李晖不明白:“如何安排?”   “等小王爷离开长安,就将人一并送给他们。”秦昭凝望着桌上的灰烬,目光如炬。   他答应小王爷将库勒交给他,小王爷同他演一出好戏。   否则陛下不会答应周云棠成为太子妃。   ****   皇帝赐婚的旨意在黄昏时分送到了宣平侯府,宣旨内侍笑着宣读旨意,宣平侯面如死灰。   失算了。   这两个混蛋竟然瞒着他联手了,真不是个东西。   唐氏则先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最后死死盯着周云棠,后者退开半步,吩咐湄月去拿赏钱给内侍。   宣平侯好歹是满脸带笑地将人送出门,唐氏则在人走后就拦住周云棠:“太子为何让你入东宫?”   “陛下旨意,我也不知。”周云棠垂眸,不愿与唐氏多说,解释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难堪。   唐氏依旧不肯让她走,一脸失望地看着她:“你不知?周家已出一位太子妃,短短两月内为何又出一位,为何你在宫里就无事,云渺入宫不到几月就被毒.害。”   周云棠神色淡漠,就算听到指责后也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她只看了一眼,道:“问问您自己如何教导她的。”   “你、你在指责我?”唐氏忽而大声咆哮,一侧的宣平侯打横抱起她就往卧房走去,唐氏就像发疯一般捶打着他。   声音渐渐远去,周云棠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将圣旨带回了自己的屋里。   圣旨上周云棠三字是她朝思暮想的。   ****   夜间元蘅辞搬出了周云棠的院子,卧房里就只剩下一人。   宁静的庭院充斥几分温馨,周云棠同元蘅辞要了一坛酒,桌上放置了两套碗筷。   许久后,门被人推开了。   秦昭抬眸,略微惊讶:“你怎知我来?” 第97章 九十七 冷战。   “殿下尝到了甜头, 难不成就放弃了?我有一事很奇怪,烦请殿下解惑。”周云棠抬眸,顾盼生辉, 唇角隐着几分笑意,乌黑的秀发懒散地披在肩头上, 蹙眉问得很认真。   秦昭慢悠悠地在她对面坐下,端起早就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太子妃尽管问。”   事已至此,他无需再害怕。   周云棠把玩着白玉酒盏,眸色染着灯辉, 清秀璀璨,“我想问殿下, 小王爷为何要娶我?”   “很简单,陛下猜忌侯爷,不愿再让他的女儿嫁入东宫。但也不会让你成为西夏王妃, 个中含义, 你比我更清楚。在太子妃与西夏王妃上选择,只会选择前者。”秦昭成竹在胸,执起酒盏给自己斟满酒杯,“我不过将所有的矛盾挤压在一起罢了。”   既然要闹就闹得大一些。   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更不会瞻前顾后,目的只有周云棠。   陛下猜疑侯爷,但没有证据?当年私令钟家陷害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因此,猜疑只能放在心里。   这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刺拔不出来前是不会同意周云棠成为太子妃。   有了西夏求娶就不同了,猜疑之所以是猜疑,就是没有证据。一旦周云棠和亲,那么就给宣平侯搭建桥梁,指不定就真的反了。   陛下这才退而求其次同意他的求娶。   那日,他不去找陛下,陛下也会赐婚。只有成为太子妃,才能顺理成章地堵住西夏小王的嘴巴。   毕竟,只有他和周云棠是一道长大的,之前对周家又有愧疚,这个时候作为弥补再立周氏女做太子妃,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所以的压力都在此刻爆发。   “殿下如此算计,就不怕陛下回过神来与你算账?”周云棠眼中笑意淡了淡。   “他不会知道。”秦昭眼中多了些黯淡,他将酒杯放下,看着对面的周云棠:“你可知陛下亲信一道士?”   周云棠摇首:“并未听闻。”   秦昭继续说道:“那个道士是你父亲早先安排的,陛下对他极为信任。”   宣平侯的安排一目了然,若是无法生擒库勒,得不到证据,就令云枯子暗地里谋害陛下。   就算真相大白,皇帝也只处罚钟家,云枯子也是手里的一把利刃。   论阴谋论心计,宣平侯才是强者。   所以,他决定不能让宣平侯离开大乾。   放虎归山,后悔莫及。   周云棠微蹙的眉头又皱紧了些,半晌无语,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发颤,不知不觉中酒液洒到了手背,惊得她忙放下。   “殿下是想怎么做呢?”她恍然有些不认识对面的男人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父亲所为不过是为秦昭在做嫁衣罢了。   她冷冷地笑了。   秦昭触及他面上的笑意后心中忽感一阵落寞,道:“云枯子道长的事是巧合,若无你,我无法识破。都是巧合,亦或是天命如此。”   他是太子,自该是受了天命。   “周云棠,回到从前,周家依旧在东宫的庇护下。”   周云棠垂眸,避开他炙热的视线,这个时候恍然觉得喜欢两个字太小渺小,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秦昭的话更像是警告。   “陛下下旨,我自然会嫁。”   秦昭观她神色冷漠,唇边更有诡谲的笑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你似乎不满?”   无端间,俊眉秀目中笼着一股冷厉之气,方才的自信也跟着淡了几分,但沉稳的气度让人看不出他的戾气,周云棠凭着感觉看向他,直言道:“殿下让我想到了吴晚虞,费尽心思就想嫁入东宫,细细想来,为的是太子妃乃至将来国母的荣耀。说得矫情些,我很幸运,与殿下从小一起长大,你知我,我也知你。将来的阴谋诡谲,乃至刀光剑影,我都想过。今日才发觉,我依旧逃不了那些世家女子的命运。殿下,你我之间的仿若只剩下算计了。”   秦昭听出些名堂,看她一眼,道:“明日你去东宫,我有些东西给你,早些休息。”   丢下莫名一句话后,就直接离开。   周云棠想问,却抓不到人,只觉得苦闷,又独自喝了几杯。   ****   赐婚的圣旨下达后,长安城内依旧很平静,并没有带来风浪。   太子之前有言一年不纳妃,亲事就不能急着办,最快也要等一年后。但亲事一定,周家姑娘有主,其他人就不好再登门。   秦暄屡次从侯府面前打马路过,俊秀的眉眼上终究忍不住多了些戾气,一眼可见,没有遮掩。   周云棠没有赴约,在侯府里安静过着自己的日子。   隔了两日后,鲁国公府的世子亲自去陛下面前请罪,言及去年太子妃被刺杀一事是他安排。陛下震怒,夺其世子爵位,流放漠北。   月底的时候,两国商议好每年的贡礼,比萨出乎意料地要娶周家二房的姑娘。   这次皇帝没有再拒绝,亲自封了公主的封号,令礼部办嫁妆,欢欢喜喜地将人送出城。   没过两日,库勒在刑部牢房自尽。   到了五月,安羽下帖请周家姑娘与元蘅辞到府游玩,周云棠依旧没有去。   下旬的时候唐氏旧疾复发,病中还念叨着周云渺的名字,宣平侯回京后就得了闲职,唐氏病后就一直留在府里照顾。   与此同时,肃王一党与太子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而肃王得了不少助力,就算不是嫡出,也有不少人追随。相反东宫失了吴家不说,鲁国公府也不得盛宠,相比之下,显出几分劣势。   过了夏日后,宣平侯府使人去解了周云棠与元蘅辞的婚书,元蘅辞也在秋日里搬回了昭平侯府。   冬日里的时候,昭平侯与夫人回京叙职,周云棠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两府间的交易。   过了腊八节后,唐氏的身子就愈发差了,每每梦魇都会喊着云渺的名字,就像是邪魔入身,宣平侯特地让人去请道士来相看。   熬过年底,就是周云棠嫁人东宫的日子。   皇帝封笔这日,秦昭领着东宫侍卫浩浩荡荡地来到宣平侯府,侍卫抬着数十只箱子进入侯府。   宣平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样子,闲置在家一年,都闷出了病。   翁婿二人见礼,就进厅堂说话。   一坐下,宣平侯就显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我想回军营。”   “您回军营,天翻地覆。”秦昭轻飘飘说一句,这一年来陛下日日令人盯着宣平侯府,就连他都不敢随意过来。   宣平侯心中有数,也未曾再提,只说一句:“云枯子来传话了,陛下近日身体很好,夜夜临幸宫妃。”   秦昭也道:“那是云枯子道长的药好。”   “赶紧滚。”宣平侯不耐烦,早知道这么煎熬,就应该带着周云棠回西夏。   秦昭整理好衣袍,淡然地离开。   回到东宫的时候,云枯子早就久候,他推开殿门,吩咐李晖:“看好了。”   李晖颔首。   ****   周云棠足不出户,每日里过得也很自在,只是唐氏依旧不待见她。   眼看着婚期渐近,没来由地多了一股烦躁。   礼部定的是正月十八的时日,正月里的日子都很好,十八这个时日便是更好的。   元蘅辞来的时候就见到她对着刺绣发呆,自己悄悄走过去,却见是一男子的衣裳。   是给太子殿下的。   周云棠没有什么精神,见到她来后也是一副懒散的神色,让人调了一杯蜂蜜水给她,道:“你怎地过来了?”   “看看你,你同殿下还不说话呢?”元蘅辞在她身侧坐下,望了一眼她绣制的暗纹,针线功夫比以前好了很多。   之前的周云棠被迫学苏绣,针线大有问题,如今安静下来,都能做一件衣裳了。   可见,心中有了人就不同。   接过湄月递来的蜂蜜水,喝过润了润喉咙,又道:“怎地连我都不搭理了?”   周云棠不为所动,她继续朝着对方挤了挤,悄悄告诉她:“听闻陛下近日有些荒诞。”   周云棠侧眸:“如何荒诞?”   元蘅辞莫名红了脸颊,凑在她的耳边说道:“宠幸许多后妃。”   周云棠没有听出明堂,元蘅辞又悄悄说了两个字,她也跟着红了脸,道:“少听这些。”   “我就是听到了,说与你听听罢了,我议亲了,你给我看看?”元蘅辞拉着她,心里也是一片烦躁,“这次议亲,有些艰难。”   本就成过一次亲,这次就有不少人看着笑话,她扯了扯周云棠的袖口:“你帮我忙,成吗?”   周云棠没说话,低眸看着手上的袍服,心中思量一番,“我一人帮你不成,你去找太子,或许成算大一些。”   “对哦,太子肯定能帮我,不对、这么一来,我不就欠了太子的情分,周云棠,心里不在意他,怎么还为他打算?”元蘅辞后知后觉,眼中多了些疑惑,“你与太子是不是暗地里来往?”   “没有。”周云棠否认,宣平侯府就在陛下的眼皮子下面,哪里还敢胡来。   那夜一别后,两人至今没有说过话。   元蘅辞犹豫不决,思考了会儿还是不肯听她的办法,“我再想想。”   “你再想想,我明日去东宫见殿下。”周云棠气定神闲,将衣裳整理好好就放在一侧。   元蘅辞上当了,急道:“去东宫对你的名声不好,不如去昭平侯府,不行、侯府也是不成……”   周云棠就不理会她了,慢悠悠地走到窗下,萧索的冬日里安静了不少,她想了什么事情,回头道:“肃王可曾插手你的亲事?”   贵妃心思不简单,必然会插手的,眼下东宫步履维艰,昭平侯府这条线最好的办法就先搁置。   想到元蘅辞方才说的话,心中不禁狐疑,云枯子这是动手了? 第98章 九十八 高兴了?   这一年里皇帝身体愈发强壮, 早些年为身体着想就听了太医的话要远离女色,如今大有将以前的缺憾弥补回来的趋势。   宫廷门禁森严,使得人不敢随意议论, 然而嘴巴不说,心里都亮堂得很。   时日久了依旧, 贵妃宠妃的位置难以保持,皇后倒乐在其中,不仅不去阻止, 反而给皇帝选了数名佳人陪伴。   短短一年内后宫添了不少宫妃,姹紫嫣红,冬日里瞧着也很热闹。   年底封笔这一日, 皇帝与宫妃去梅林里赏梅,两人闹腾了半日后, 皇帝终究是倒下了,惊得太医院倾巢而出。   消息不胫而走,这个年都过得不踏实, 宫宴取消不说, 就连十五的上元节都不许办。   长安城内冷冷清清,过了年后,皇帝意识清醒了些,尚可握笔, 但不敢同后妃胡闹了。   十八这日,太子大婚,周氏嫁女,因在皇帝病期,一切从简,不如上次热闹。   明德殿内目光所及, 皆是一片红色,与宫廷的森严相比较,更显得温馨。   周云棠坐在铜镜前将自己发髻拆散,今日成亲就像是走一过场,皇帝不能出行,皇后虽在却容色淡淡。   不久后,秦昭从外间走来,身上冕服显出几分太子的气势,温润如玉,丰神俊朗。   “陛下方才召我,阿棠,我今夜无法留。”   周云棠无甚感想,将木梳放下,眉梢眼角上并无几分喜色,但妩媚的容颜上多了几分笑意,“殿下,云枯子近日如何了?”   皇帝荒淫无度,仗着自己身子强健,大冷天地里去梅林里闹腾,这些都不是秘密。   但关键在于,皇帝的身子是如何在短时内恢复的。   面前身量修长的男子正在静静看着她,许久不见的脸庞上洋溢着喜色,“你管那些做甚,还记得上次成亲吗?”   周元棠拧眉,“殿下该走了。”   秦昭不肯,反倒在她身侧坐下,“怎地,想忘了?”   同样的衣衫下风韵不同,上次的周云棠羞涩心虚,眉眼还有几分稚嫩,郡内来的小姑娘胆小而怯弱,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妩媚娇艳。   半晌后,周云棠抬眼,眼窝泅出一抹羞意,僵硬道:“忘了。”   秦昭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周云棠,你记性真差,短短两年时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回来再同你计较。”   站起身之际,他又低眸看了一眼她,微微有些不舍,道:“陛下身子比之前更差了,这几日我若不回来,你就在这里莫要出去。皇后不会主动召你。”   皇后因办太子婚事才解除禁足,经过这一件事后吃足了教训,在中宫也鲜少出门。   周云棠没有说话,低低应了一声,李晖在外面催着,秦昭不情不愿地离开。   大婚之夜,她再度独守空房,都已经学会平静下来了。   太子一夜未归,东宫内还有几位良娣,除去钟晴后剩下的都不会惹事,清晨天色一亮,孙良娣就领着人前来请安。   孙良娣的父亲是东宫詹事,近水楼台才得以入东宫,但多年来太子从未踏进她的寝殿,久而久之,她就慢慢被人遗忘。   孙良娣的容貌算不得上成,只是看着清秀罢了,就连今日穿着也很朴素,相比之下她身后两人衣着华丽。   行礼过后,周云棠令人送了些自己的小礼品,三人都收下了。   孙良娣瞅着这位与先太子妃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后心中发憷,两年前先太子妃入宫之际,皇后有言在先,不必去给她请安。   因此,她们只得装作不知情,好在先太子妃不与她们计较。   听闻新太子妃心思深,陪伴太子殿下多年,两人心思契合,只怕是个难相与的。   她们不敢有所怠慢,天色一亮就赶了过来。   茶品过后,周云棠先道:“我在东宫长大,比你们熟悉很多,这里的每一间殿宇都去过。太子对我敬重才迎我入宫,你们大可放心,只要安分守己,我就不会苛待你们。原地待着,你们衣食无忧,下面的人也不敢慢待你们,但凡你们朝前走一步,就去陪伴孤独寂寞的钟晴。”   三人心中一惊,新太子妃确实刚强了几分,她们不敢违背,立即颔首领命。   “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周云棠吩咐道。   三人起身退出明德殿。   眼看着三人离开后周云棠微微呼出一口气,时至今日,就像是一场梦境,自己都分不清梦里梦外。   没过多久,李晖就回来了。   “娘娘,殿下请您去中宫给皇后请安,他已经过去了。”   “晓得了,你先回禀殿下,我随后就去。”周云棠揉着自己酸疼的眉眼,纤细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秦昭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去中宫,为何不一道呢?   一侧的云氏高兴道:“您这次不用害怕皇后娘娘了。”   皇后惯爱找麻烦,一次又一次,偏偏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让人听起来都没劲。   周云棠没有动弹,倚靠着绣云软枕,脑子里想着后宫的局势。之前皇后与贵妃相争,每回都是贵妃胜利,如今不同。   宫里开了百花,就没有一枝独秀了,也就是说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冲突变小了很多,同时意味着贵妃也失宠了。   云氏拿着熨烫好的衣裳,红色宫装添上大片的金丝牡丹,娇艳而不失典雅,周云棠慢悠悠地穿好,手腕上又多了一只银丝镶着红玉的手镯。红玉少见,质地又是上成,戴在周云棠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尤为好看。   收拾好后,周云棠坐上车辇往中宫驶去。   一路上景色如旧,高墙下宫人形色匆匆,墙壁上斑驳的痕迹更深了些许,岁月的消逝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到了中宫外,隐隐可见秦昭颀长的身影立于宫门口,李晖远远地跑了过来。   “娘娘,太子殿下在等您。”   车辇停下后,秦昭步步走近,朝着车辇上的人伸出胳膊。   周云棠盯着那只手掌一时间略有几分恍惚。   秦昭就这么静静等着她。   几息后,周云棠将自己的手放置在秦昭的手掌心,倚靠着他的力气慢慢走下车,望着中宫的宫门恍若隔世,她扭头看着秦昭:“殿下今日有些张扬了?”   “喜欢与张扬是平等的。”秦昭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往宫内走。   宽袖恰好将两人紧握的手笼罩起来,在旁人看不见的情况下,秦昭的尾指在周云棠的手腕内处拨了拨。   周云棠不为所动,就连落脚的脚步都很沉稳。   秦昭的手继续往上探,沿着手臂嫩肉继续‘攀爬’,最后落在了周云棠的敏感处。   周云棠浑身一颤,恼恨地看着他。   然而秦昭根本无所畏惧,手劲反而大了些,当着宫人的面,周云棠紧紧咬住牙齿。   “殿下,皇后就在殿内。”   “她等你去给她请安,自然在宫里。”   简单对话后,两人一道跨过门槛,秦昭这才慢悠悠地松开手。   周云棠兀自松了口气。   皇后见到熟悉的面容后心中隐着一股郁气,远山淡眉,娇嫩妩媚。但当着太子的面,她没有为难周云棠,反而关切道:“太子妃昨夜睡得可好?”   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可想而知是有多难熬。   周云棠笑意盈盈,“东宫里的床睡得很舒服,与从前一样。”   皇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她忘了一件事,周云棠是在东宫里长大的,嫁过来也像回家一样。   “昨夜父皇病得糊涂,拉着儿臣的手说着小时候的事,一时间脱不开身,太子妃可见谅?”秦昭眉眼带笑,不见了那股阴郁气息,话语也有几分亲密,听得人心口暖暖的。   尤其是主动道歉的话让皇后哑口无言,她没有再说话,相比较而言,周家如今炙手可热,她不好得罪的。   “殿下说笑,圣意不可违,妾自然不会怪您。”周云棠很给他面子,语气娇柔中添了两分亲热。   “时辰不早了,你二人退下吧。”皇后并无说话的意思,出口让两人离开。   周云棠笑意深深,站起身朝着皇后行礼,“皇后娘娘脸色似乎不大好,您可寻了太医来诊脉?”   “不需太子妃牵挂,本宫的身体很好。”   “如此妾就安心了,听闻去岁前太子妃的忌日是您安排的,妾代周家感谢娘娘了。”周云棠郑重行礼,可落在皇后眼中却是十足的碍眼,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疼又不敢拔。   当着太子的面上,她只得大度令人起来,还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两人这才悠悠离开中宫。   一出中宫,周云棠的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步履生风,身影蹁跹。   春日里景色好,绿意盎然,秦昭瞧着行走的牡丹花,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弧度。   果然,还是喜欢暗地里同皇后计较。   两人一道上了车辇,帷幔落下后,秦昭立即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深幽的眸子里映着周云棠姣好的面庞,“高兴了?”   “殿下说什么?”周云棠装作不明白。今日并未说什么,稍微提起忌日,皇后就受不住了,那以后每回见面都会提上一回。   云渺的死与皇后脱离不了关系。   秦昭凝望着怀中的女子,手抚上她的下颚,浓情蜜意间,外间传来李晖的声音:“殿下,速去崇政殿。” 第99章 九十九 驾崩   太子赶去崇政殿之际, 肃王已在殿外等候,两人正面遇见,都没有说话。   殿门紧闭, 并不让两人进去,渐渐地, 朝臣都闻讯赶来。   秦昭皱眉不解,这是谁散出去的消息?   肃王站在人群中显得镇定自若,甚至与朝臣不时说话, 神色虽有愁绪,但不见一丝慌张。   秦昭不动声色地按下疑惑,等了许久, 殿门依旧紧闭。   黄昏之际,宣平侯慢悠悠地走来, 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宣平侯穿着一身常服,站在朝臣中格格不入, 他走一步, 其他人的眼睛就眨一下。   “来迟了、来迟了,今日出城狩猎,不想出现这等事情,罪过、罪过。”   听者都没有去辩驳的想法, 尤其是肃王等人,昨日周家嫁女,今日就去狩猎,说来谁会相信。   等到天色擦黑之际,皇帝还没有醒,太医都不敢下药。   皇帝身体外强中干, 重.欲过后掏空得尤为厉害,他们几乎束手无策,药效轻与重都拿捏不准。   群臣不敢离开,太子肃王入殿守候,其他几位皇子也站在人群中,没过多久,众人发现宣平侯不见了。   他们各自疑惑,内侍长闻声而回道:“宣平侯爷身子不好,先回府去了。”   一语毕,雅雀无声。   ****   明德殿内的红绸都撤了下来,就连榻上的红色锦被也被换成了颜色清淡的,锦帐换为素色。   昨日的喜色都被清理得干净,放眼看去,与寻常异。   东宫内的侍卫加了几重,李晖就侯在殿外,随时听后吩咐。   云氏心里担忧,“您说殿下今夜又不回来,会不会出事?”   “不会,您且安心些,时辰不早了,您去歇着?”周云棠安静如旧,坐在铜镜前卸下发髻,将步摇一一取下,又见云氏在殿内来回走动,自己无奈道:“早些安置。”   “闭眼也睡不着,您想想,前面传来消息,听说所有大臣都来了。”云氏停下脚步,心里憋着一句话:指不定一夜醒来就翻天了。   “嗯,那也要歇息。”周云棠起身回榻,躺下来感觉周身都舒服不少,“乳娘,您就歇着,父亲在,就不会翻天。”   云氏听不进去,搬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娘娘。”   “不听不听。”周云棠不管不顾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今夜不知为何,她尤为安静。   安静到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   云氏没有办法,还想再开口,外间出来湄月的声音,“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云氏登时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过来必然不安好心。”   “那又如何,您去歇着。”周云棠重复道,语气夹杂着一丝不宁。   贵妃在前,云氏只好退下。   周云棠在湄月的服侍下起身,简单披了外袍,满头亲丝垂在雪白的寝衣上,扶着湄月的手就漫步走出去。   贵妃坐在她往日的座位上,手中把玩着红色珊瑚手串,身着玫红金缕牡丹软烟罗对襟,胸口齐领,脖子上戴着玲珑滴水的坠子。   深夜盛装而来,来者不善。   周云棠在她下首坐下,软软地笑了笑,“贵妃今夜怎地过来了?”   “与你说说话罢了,没有茶饮?”贵妃语气和善,笑着讨茶喝。   周云棠朝着人湄月颔首,湄月领命退出去。   “太子妃容貌倾城,与你的妹妹样貌相似,一时间令我眼前恍惚,竟分不清你是新太子妃还是先太子妃。”贵妃将珊瑚手串从自己的胳膊上取了下来,一颗一颗摸着珊瑚珠子。   对面的周云棠懒散地打了哈欠,“贵妃娘娘今日是想不开还是怎么了,妾都已经歇下了,您来说什么新太子妃先太子妃,您不累,我挺累的。不如改日再说,再者陛下身子不好,您该去伺候他才是。”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周云棠太过从容,好像并不关心外间的事情。   贵妃也不焦急,手中不停地转动着珠子,眸色映着黑夜,“陛下驾崩了,你不知晓?”   “驾崩了?”周云棠微微一怔,为何太子没有传话过来,简单的思考后她选择漠视贵妃的话,“娘娘诅咒陛下,好像不大好?”   周云棠粉面嫣然,贝齿莹亮,灯火下的杏眸盈盈生辉,就像是春日里牡丹花,一开就惊艳满城。   她太过年轻,今年也只有十七八岁,年轻人的肌肤好,雪白莹润,就连满头秀发都是乌黑发亮,贵妃看在眼中羡慕不已。   当年,她自己也是艳冠后宫,如今呢,皇帝喜新厌旧,重.欲留下的痕迹就是对她的讽刺。   “周云棠,你可知钱泽与你妹妹为何相识?”   陡然间换了话题,让原本低沉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周云棠平静的眸子里掀起波涛,“既然如此,想来与您有关系了。”   “关系不大,吴晚虞死得不冤枉,因为是我出谋,她行动的。我就是动了动脑子,她看中钱泽。试问谁不爱俊秀的公子哥,有钱有才,最容易骗的就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谙世事,等同于白痴一个。”   “但我从未想过周世子会是女子,会李代桃僵,可惜了,若是知晓这样,我就不会参与。没有收获,反惹得一身骚。”   周云棠咬紧了牙关,若不是她暗地里算计云渺,云渺也不会死。   究其缘故,还在贵妃卫羽的身上。   周云棠猛地吸入一口气,让自己尽量舒缓下来,贵妃心思与人不同,这是用的激将法。   “贵妃好算计,可惜了,我是女子。您今日坦白说出来是觉得自己会赢,还是准备趁乱杀了我?”   “周云棠,我很喜欢你。你不似其他人一样哭哭啼啼,你沉着冷静,可惜晚了些,你没有做肃王妃。不然我定将争来的皇后宝座给你。皇后该美,也该聪明,两者兼具,才可压得住那些狐媚子。”贵妃面露可惜,想起周云渺唯唯诺诺的样子后,又忍不住嘲讽:“周云渺注定是会死的,不是陛下,也会是李家。但你很走运,李家现在不敢得罪你。”   面前的贵妃娘娘气质华贵,雍容而美丽,然而一番话说出来后,周云棠觉得她就是一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云棠快速让自己镇定下来,“皇后端庄,贤良大度,也要家世相当,贵妃娘娘怕是心口不服气,才说皇后应该美貌。您看了一辈子只怕也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立您为后,为何不立肃王为太子。”   “为、为什么?”贵妃被戳中的心思,紧张地出口询问。   周云棠淡笑:“因为、他对你的喜欢不足以让他违背祖制。”   贵妃喜欢陛下,但陛下未必就将贵妃放在心尖上,真正都喜欢就该将人放在心口上,想方设法地去对她好。   而不是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   相对于这点,她的秦昭胜过许多。   “伶牙俐齿,你就不好奇我为何知晓你李代桃僵的事情?”贵妃屈居下风,立刻改了话题。   然而周云棠拒绝她了,“不好奇,也不想知晓。”   贵妃生恨,她最大的快意就是看着周云棠震惊、痛苦,甚至苦苦哀求,但是周云棠没有。   “贵妃娘娘,我想就寝了,您若不想回去,就坐在这里,或者给您搬来一张床榻,如何?”周云棠站起身,望了一眼无尽的黑夜。   这个时候太子再做什么?   ****   皇帝驾崩了,崇政殿内跪满了朝臣与后妃,肃王跪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因为皇帝留下的遗旨不见了。   原本装有遗旨的锦盒里空荡荡的。   众人惊慌失措,就连皇后都叫嚷着去找,殿内乱作一团。   在他们的意识内遗旨比皇帝的遗体更为重要,当他们挖地三尺寻找的时候,云枯子悄悄离开崇政殿。   崇政殿乱作一团,外间禁军不敢入内,云枯子手持皇帝的令牌接连出了几道关卡,顺利出宫。   出宫后就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他迅速上了马车。   本朝无宵禁,马车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院门前,云枯子立即下了车。   屋内的宣平侯久候多时,一入门后就有人将门关上,云枯子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师父,得手了。”   ****   宫里早就闹翻了天,禁军将崇政殿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东宫内的两人依旧僵持,周云棠熬不过疯子,站起身道:“娘娘等候片刻,我们一道去崇政殿如何?”   “也好。”贵妃将珊瑚手串戴好,神色中多了几分满意。   一盏茶后,周云棠穿戴好,同疯子一道走出明德殿。   东宫侍卫不知去了何处,一路看过去,只有灯火,不见人。   就连李晖都不知去了何处,昏暗的光色下,周云棠脚步略有几分虚浮。   黑夜里的冷风吹得人肌骨生麻,贵妃穿着齐胸的衣裳,迎风吹着露出来的肌肤,看得周云棠心口都冷。   出了东宫后,马车一路朝着崇政殿走去。   两人缄默无言,没有人说话。   到了崇政殿外,贵妃先下马车,周云棠慢两步。   崇政殿外的禁军里三层外三层,黑夜下透着森严。   周云棠被贵妃拉着往前走,踉跄两步后,她挣脱开贵妃的手。   贵妃停下脚步,回身冷望着周云棠。   两人对面而站,周云棠同样望着她,漠视而冷淡,然而对视不过两息,耳畔滑过嗖嗖的声音,她拧眉,箭羽在她眼前穿透了贵妃的身体。   鲜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第100章 一百 眼疼。   眼前一片鲜红, 铺天盖地都是红色,就连贵妃倒下的身影都没有看见。血色染就天地,就剩下了猩红。   远处的秦昭眼内一片漠视, 而肃王扑了过去。   寂静一整夜的崇政殿前骤然沸腾起来,持箭羽的禁军纷纷看向左右同僚, 贵妃中箭身亡,禁军成了最大的嫌疑。   他们在找着凶手,肃王从血泊中抱起贵妃的身体, 高呼母妃。   秦昭也跟着走下台阶,靠近周云棠,从袖口中取出一方白色的锦帕, 慢慢地替她擦净脸上的鲜血。   肃王的痛哭声震耳欲聋,凄楚之状令人动容。   血被擦净后, 锦帕秦昭嫌弃地丢到地上,他牵着周云棠慢慢地走上台阶,群臣静静地望着两人。   台阶不长, 但两人走了许久, 当肃王怒而拔起剑砍向禁军的时候,她们恰好踏上最后一道台阶。   肃王是君,禁军是臣,肃王发疯一般砍向他们的时候, 禁军整齐的队列被打破,崇政殿外守候许久的东宫侍卫迅速冲了进来。   两队立即拼杀起来,不少人站在丹犀前大喊住手。   文臣力气弱,喊上几声就没了声音,禁军与东宫侍卫厮杀成一团,刀剑相撞, 就像是一道道雷鸣,激在人心。   人群中的肃王终于反应过来,左闪右躲地拼命想从中间跑出来。   刀剑无眼,不知是谁一刀砍向他的大腿,肃王直接倒了下来,用双手拼命地往外爬。   站在岸上的文臣压根不敢闯进去,刀光剑影中谁敢闯,两队人杀红了眼,早就分不清人了。   肃王在中间吃了大亏,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砍了数刀。   丹犀前的周云棠感觉眼睛疼,伸手就想揉一揉,不想,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了她,“别揉,你手上不干净。”   秦昭攥住她的手,目光落在染了鲜血的暗纹袖口上,眉眼略微皱了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眼睛疼。”周云棠不耐,厮杀的声音冲撞着耳朵,震耳欲聋。   周云棠小脸苍白,颈间还有有很多血,白雪红梅,妖艳至极。   “我带你去更衣。”秦昭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崇政殿后面。   一路上不见人,宫人内侍都看不见,周云棠紧紧跟着,被秦昭紧握的手生出黏腻的汗水。   越走越感觉到一股害怕,方才不知怕,现在安静下来后,心跳得越发快了。   走了不知多久,秦昭停了下来,耳畔多了人声。   “殿下。”   “去备热水,再去东宫取太子妃的衣裳,要素净些。”   话音落地后,秦昭抬脚,慢慢地引着周云棠往殿内走。   跨过殿门后,周云棠撞入温热的怀抱里,她浑身一震,颈间多了些温热的触感。   秦昭慢慢的吻由颈落在胸口,周云棠缓缓地软了下来。   许久后,宫女打了热水进来,秦昭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解开周云棠的衣襟,一件接着一件。   他俯身将人抱起来放入热水里。   周云棠冰冷的身体里感觉到热意,她抬头看向秦昭:“殿下。”   “云枯子不见了,连带着遗旨都不见了。不过,没有关系,肃王死了。”秦昭的声音恢复旧日的温润,就连那双冷冽的眉眼都是温暖如春。   周云棠坐在水里,周身被温暖环绕,心中虽有疑惑,可慢慢地被秦昭压了下去。   眼睛还是有些疼。   沐浴后,外面传来了声音:“殿下,遗旨找到了。”   秦昭系衣带的手顿住了,短暂几息后,他恢复镇定,给周云棠将中衣穿好。   周云棠紧张地攥住他的手,“遗旨写了什么?”   “肃王死了,遗旨写了什么都无所谓,今日满朝文臣见到了肃王被杀而无人敢去救,他们也很心虚。”秦昭笑意深深,从一侧取过素白色的外裳,皇帝驾崩,都要服丧。   周云棠由着他去摆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拽住他的手,“殿下可曾见到我父亲?”   “未曾。”   秦昭漫不经心回答,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挪到了襟口处,周云棠突然紧张道:“他没有入宫?”   “多半回府了,你先休息。”秦昭将她的襟口整理好,拍了拍她的后颈,“待会自己回东宫。”   周云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等秦昭身影不见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为何一路过来没有见到李晖?   ****   肃王一死,朝臣都不敢言语,尤其是目睹肃王母子被害的文臣,他们不断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到肃王妃入宫后,肃王早就咽气,乱刀下尸体都不全,肃王妃见到血腥的场面还没说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太子令人收敛了肃王的尸体,又令东宫侍卫守住崇政殿。   罗氏的兵赶来之际,肃王的尸身正准备搬运回府。   为首之人是肃王妃的父亲镇远将军罗霄,秦昭站在宫门口亲自迎他,“将军来晚了些,禁军谋逆,误将肃王砍杀,孤擒了谋逆之人正准备杀之为肃王报仇。”   太子气定神闲,一人站在深深的宫道内,一身炫黑绣金的袍服透出几分凌厉。   罗霄放眼看去,幽幽长长的宫道上不见禁军,更不见朝臣,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空城计。   他谨慎又小心地翻下马背,却没有靠近秦昭,遥遥对望道:“太子这是何为?”   “迎镇远将军入宫,陛下驾崩,为臣下者自该去见见。”秦昭负身而立,不慌不忙,甚至朝着罗霄走近,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肃王已死,孤只会善待嫂嫂与侄儿,至于罗家,孤亦会重用。”   罗霄犹疑,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朝前踏,相反,太子步步靠近,直至他面前。   “罗将军带兵前来一事,孤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人对面而视,秦昭丝毫不畏惧罗霄突然会动手,而罗霄却在担心太子此行目的是什么?   宫门口站着许多将士,只要罗霄前进一步,指不定就会杀了太子。   罗霄沉静下来,半晌后,朝着秦昭单膝跪地,“臣罗霄叩见陛下。”   秦昭淡笑,亲自伸手扶起他,“罗将军辛苦了,随孤入宫。”   *****   回到东宫后,周云棠的眼睛疼了起来,云氏找了太医来诊脉。   太医只道是染了脏东西,开了药来清洗热敷。   太医走后不久,秦昭就回来了,周云棠眼睛正在敷药,她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感觉有人走近,下意识转身去看。   云氏悄声道:“殿下回来了。”   秦昭的脚步声就更加近了,云氏退了出去。   “孤回来换衣裳。”秦昭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双紧抿的唇角上,他微微俯身,周云棠的下颚就被咬出一道白痕。   秦昭轻轻吹了口气,周云棠感到热气,慢慢地松开唇角,“殿下。”   此时的周云棠敏感又柔弱,秦昭想揽入怀里安慰一番,然而他忍住了。   “太医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周云棠双手攥紧,凭着感觉朝着对面的人伸手,紧张道:“殿下,李晖去了何处?”   “出宫去了。”秦昭的眼神黯淡下来,但见到那双朝他伸来的柔荑后就将不悦压了下去,“你怎地问起他了?”   “没有见到他,好奇罢了。”周云棠识趣地没有再问了,或许真的出宫去了。   对面的秦昭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起身就朝外间走,“孤去换衣裳,你好生休息,不要出东宫,外间很乱。”   声音越来越远,周云棠的心慢慢地吊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氏过来,给她解开眼睛上的纱布,清洗后,眼前一片明亮。   她看向云氏:“乳娘,我想见父亲。”   “好,我去安排,侯爷应该在宫里,现下乱得很,想来无人在意。”云氏将纱布搁下,俯身退出去安排。   ****   宫里乱了一阵后就恢复安静,崇政殿外的血腥也随着风散去,地面上还留下斑驳的痕迹。   宣平侯瞧见了缝隙里无法渗透的鲜血,很容易想象这里经过一场血腥的杀戮。   他朝着崇政殿走去,身后内侍悄悄跑了过来,耳语几句,他便转了方向。   进入明德殿后,周云棠依旧坐在榻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父亲,云枯子呢?”   “这么紧张做什么,皇帝又非他下毒谋害的,自己作坏了身子,怨不得其他人。”   宣平侯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善,引得周云棠讶然:“您怎地不高兴了?”   “当然不高兴,秦昭留了罗霄。”   “留了罗霄?”周云棠忍不住站起身,“为何留他?”   “制衡你爹,防止你爹一家独大。”宣平侯戾气顿生,秦昭眼下手中的兵不少,罗霄走投无路,显然是被他骗进局里了。   周云棠安静下来,“殿下所为倒有几分理解。”   父亲与比萨是师徒,又掌着数万兵马,虽说眼下虚职,难不保日后会如何。   就连她都的看不清父亲的想法,遑论其他人了。   “理解?周云棠,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成亲后脑子变傻了,你站在东宫说话,就不为侯府着想?一旦他有了其他助力,你的后位还有指望吗?”宣平侯恨铁不成钢,秦昭阴狠,连他都算计了。   诓他取走遗旨,自己造了一份假的。 第101章 一百零一 找我就为了亲我?   宣平侯气得额间青筋凸显, 看得周云棠心中发憷,解释道:“宣平侯府与东宫本为一体,太子不动声色地解决对手, 是他的本事。”   “他的本事?”宣平侯眼皮子跳得厉害,并非是他多疑, 而是罗家兵力雄厚,此次入城来是相助肃王。肃王一死,太子有借口将人扣下, 私自带兵入城的大罪。太子这时轻轻放下,无非是想得到他的兵。   君君臣臣,君与臣之间可不是一体。   “周云棠, 罗家一旦上位,秦昭对你未必不会有二心。”   “天子为尊, 怎会只有我一人,父亲不如想想如何解决云枯子的事情,太子知晓云枯子一事, 您还需早做打算。”周云棠提醒道, 眉梢眼角都透着释怀。   宣平侯恨铁不成钢,更不知她这些年来的经历,怔怔望了她须臾,不得已才道:“我本信他, 他转头去放了罗霄,我不得不怀疑。”   只是他不想到周云棠将还未曾看清秦昭的面目,他说完,凝视对面的女儿。周云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分明是不在意他的提醒。   宣平侯气得拂袖离开。   周云棠目送着父离开,矫健的步伐让她心里略微放心些, 父亲在,她就不会畏惧太子。   ***   景德二十年正月,皇帝驾崩,肃王被乱军砍死,太子秦昭顺利登基。   正月十九的那个晚上与次日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朝臣知晓,而他们回府后三缄其口,不敢言语。接着宫廷封禁,罗家军守在城外。   半月后,新帝登基,罗家军这才离开。   李氏被封太后,搬出中宫,太子妃却依旧留在东宫。   新帝原本就是储君,顺理成章,成年的皇子也封王,过来孝期以后前往封地。   罗霄被封安国侯,接任了长安城内的军防,一时间,罗家人的风光更胜从前。   外间热闹都在谈论罗家,东宫里的人却很安静,湄月与云氏两人在商讨太子妃该穿哪件衣裳。   云氏指着湘色的对襟莲花裙:“娘娘肤色好。”   湄月摇首,小声道:“国丧呢。”   云氏素来心大,道:“太子都已登基,再者娘娘不出宫门呢。”   “不出宫门穿什么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在意的。”周云棠适时提醒,自己靠着大大的迎枕,手中翻着一本地理志。   地理志上写着西夏的景色与习俗,昨夜看得入神,到了三更才入睡。   今日起得就晚了些。   刚醒来就听到两人的谈话,国丧未去,按理是该穿得素净些,可东宫冰冷无人,穿什么都无人在意了。   周云棠一说话,其他两人就不再争执了,湄月找出一件才刚做好的霜色裙裳,伺候着太子妃换上。   周云棠近日愈发懒散,醒来后也直接躺下,衣裳褶皱也不在意。   用过午膳后,崇政殿来了内侍传话。   内侍闻来不过二十岁左右,肤色白皙,眼内一片干净,隔着屏风给太子妃请安,“娘娘,陛下说今晚过来。”   “晓得了。”屏风后传来娇媚的声音。   闻来闻声后就能想象出太子妃的容颜,心里就像喝了温水一般,他忙道:“臣立即去回禀陛下。”   “且回来,我问一问,陛下近日忙些什么?见过什么人?”   话问得太直接,吓得闻来又跪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有些拿不准这位太子妃的心思,斟酌道:“陛下见的都是大臣,并无女子。”   “挺会说话的,拿些赏银吧。”   旋即有人出来将一荷包递给闻来,闻来跪地,只见一双青色的绣花鞋,再稍微抬高眼眸,就见到锦绣的裙摆,接着一枚荷包递到他的面前。   闻来忙接过,“臣谢娘娘赏。”   “回去吧。”   闻来将荷包塞进热乎的怀里,磕了头就忙退出明德殿。   湄月笑了笑,“娘娘今日问话大胆了些,怎好这么光明正大地问陛下的事情。”   “无妨。”周元棠不在乎道,算一算,闻来比她大了四岁。   那年她方入宫就见一小内侍被人欺负。宫人惯爱以大欺小,欺软怕硬,她去时,小内侍被人按在地上,有人往他嘴里吐口水,他憋着一张脸,想反抗却打不过几人。   那时她心善,不知宫内险恶,便呵斥拉那几人,不想小内侍趁着她训话的间隙里翻身起来,直接挥拳打了回去。   一人一拳头,打着那几人不敢吭声。   事后她问过内侍,内侍回答:“今日得贵人相助才得以逃脱,改日后他们必然翻倍欺负小的。既然以后有苦头吃,今日就趁着机会先讨些便宜。横竖都是被打,小的就让他们尝试一下疼是什么滋味。”   这是所谓的‘仗势欺人’。   后面得知内侍叫闻来,她长大些,闻来为感恩就时不时地给她些帮助。   不想,闻来竟去了崇政殿伺候。   “娘娘,换身衣裳罢?”云氏趁机道,陛下刚登基就忙得不见人,今晚过来必然要好生打扮些。   尤其太子妃没有封为皇后,吊在心里的大石头就掉不下去。   凝视周云棠如云的发髻,微微扬起的脖颈纤美若玉,粉白的面上染了淡淡的红晕,分明这么好的颜色,新帝怎么能说不喜就不喜呢。   真是愁人。   周云棠不听她的话,道:“不换,爱来就来,我先睡会儿。”   昨夜她梦到了西夏,见到一望无际的草原,碧空白云,让人肆意潇洒。   若是可以,今晚还是想梦见一下。   周云棠困顿,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那厢闻来回去复命,走到殿门口停了下来,陛下正与安国侯说话。   闻来多了些心思,屏息凝神,殿内传来的皇帝的声音:“听闻侯爷的幼女还未曾定亲。”   “回陛下,去年及笄,内人说想多几年陪伴她……”   “闻来……”   有人来喊,闻来下意识就看过去,是前几日刚封了宁王的四皇子,他忙转身行礼:“宁王殿下。”   “陛下在与人说话吗?”秦暄止步在五步外,并没有靠近。   闻来回道:“陛下在同安国侯说话。”   “好,那我再等等。”秦暄颔首,择了一处站好。   闻来看过去,宁王殿下相貌堂堂,至今还没有成婚,这些年来洁身自好,府里连姬妾都没有。   他胡乱想着,安国侯从里面走了出来,精神奕奕,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   闻来心里就乱了,陛下要纳罗氏女为妃了?   自古皇帝纳妃多是为了稳固朝臣,当即陛下也是不例外的。   闻来想起太子妃温顺的姿态,心中忽而有了不忍,思考一瞬后就返回东宫。   ****   闻来在御前伺候,得了体面,不少内侍都会给几分颜面,出入也是畅通无阻。   周云棠被迫从榻上起来,听着闻来禀道:“陛下问起了安国侯的幼女。”   “问就问罢,你近来可好,若是不顺就来我跟前,替我跑跑腿也轻松些。”   闻来心中感激,嘴上拒绝了,道:“娘娘好意,臣领了,臣只希望娘娘得到自己的应得的。”   太子妃进封皇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云棠粉白的面上涌现点滴笑意,回道:“你倒是有心了,那你可知陛下是何心思?”   “臣不知。”闻来愧疚道,这么多时日陛下并未提起封后一事,听闻太后处也是不提,母子二人心意契合。   “不知也就罢了,刚做了些点心,你拿回去吃吧。”   闻来抬眸,方才给他荷包的姑娘笑意盈盈地递来一食盒,他拘谨地领下,迅速退出去。   湄月等他走后才道:“娘娘,奴觉得心中不安。”   “我也是呢,你去太后处打探一二,太后见了什么人,吩咐了什么事都探一探,我困了,你自己去办。”周云棠打了哈欠,不等湄月离来就躺下。   到了晚间的时候,秦昭果然来了,穿着一身霜色的袍服,腰间悬着玉佩,跨进殿门的时候,云氏的心提了起来。   周云棠靠在软榻上,手中正捧着地理志,冷不防地眼前一黑,吓得她立即丢了地理志。   秦昭捡起那本书,见到西夏二字后眼内闪过阴霾,直起身子的时候又恢复温润的神色,笑道:“你怎地看起地理志了?”   “无趣罢了,你怎地来了?”周云棠刚起来没多久,躲懒靠着软榻,秦昭一来就直起身子,将毯子从身上除去。不料,秦昭将她直接抱起,她皱眉道:“怎地想起我来了?”   “你为何不去找我?”秦昭不悦。   周云棠被他抱着,心中就像灌入凉水一般,“找你做什么?”   秦昭感受到她的不快,便将她放在床榻上,不说正事,只俯身去亲她。   周云棠一反往常地将他推开,“找我就为了亲我?”   “难不成呢?”秦昭低首,凝望着那双骗人的眼睛,道:“你为何不去找我?”   满朝都在盯着他何时立后,就连宣平侯都暗示过数次,可当事人就像没有这么一件事一样。   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句话,周云棠忽而没有应对的心思了,便道:“封后吗?”   “你不急吗?”秦昭奇怪道。   声音醇厚,却又带着帝王的气势。   周云棠愣了会儿,“与我有关系吗?”   秦昭巴巴地来娶她,难不成现在反悔了? 第102章 一百零二 顺从。   秦昭不予回答, 只攥住她一双手,周云棠不去看他,明显有些抵触。   秦昭能感觉到她的不快, 周云渺一死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   床.笫间, 两人兀自沉默下来。   秦昭主动俯身,亲向她抿起的唇角。亲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胜过许多的话。   渐渐地, 周云棠安静下来,变得尤为顺从。   秦昭的手慢慢往下,解开她的中衣, 湿热的吻扫过鼻尖、唇角,最后落在锁骨上。   周云棠的心里尤为滚烫, 她闭上眸子。   秦昭的目光在亮堂的光线下一只凝视她,就算看过许多次,也无法忘怀。肤如初雪, 细腻光滑, 腰肢纤细,每一处都很完美。   他慢慢躺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目光有些放肆, 但他的手很温柔,如春风般拂过每一寸肌肤。   *****   天亮后,身侧已无人了,周云棠醒过一回,见无人便又睡下了。   闻来在外间候着,手中捧着一锦盒。   等到午时, 周云棠才起来,隔着屏风见他。   湄月接过锦盒,朝他笑了笑,“闻内侍,今日你怎地来这么早了。”   “陛下吩咐的。”闻来羞得垂下脑袋,耳畔多了些脚步声,接着,屏风后就传来太子妃慵懒的声音,“闻来,我想出宫去。”   闻来一惊,“娘娘出宫做什么?”   “自然见一见罗家的幼女。”周云棠打不起精神,打开锦盒,是两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她懒懒地,随手递给湄月,又添上一句:“你可曾见过罗家的幼女?”   “回娘娘,臣未曾见过,但这几日听不少人说过,就连宁王殿下也提了几句,说这位姑娘是妾室生的,后来过继到嫡夫人膝下。而那位妾室生得极为貌美,罗家小姑娘的美貌承了她的生母。”闻来小心回话。   屏风后并无人立即说话,他焦急地等候着,半晌后,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原是妾室生的,那就不见了。”   闻来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谨慎道:“后日太后娘娘宴请朝臣家眷,娘娘就能见到了。”   “我怎地不知这件事?”周云棠拧眉,转首看向湄月。   湄月也是一番惊讶的模样,低声道:“奴未查出来。”   “查?她是故意瞒着的。”周云棠冷笑连连,目光紧盯着锦盒,又换作一笑,眼睛弯弯,道:“闻来,你告诉陛下,今晚回东宫,若是不回,他就会后悔的。”   闻来闻声浑身一颤,脑袋埋进了衣襟里,忐忑道:“娘娘,您这样做有些置气了。”   “无妨,你去传话。”周云棠将锦盒又拿了回来,思量一番后,她递给湄月,道:“去替我送给太后,就道是陛下今晨方送来东宫的。东宫内亮堂,不缺夜明珠,就拿来孝顺太后了。夜间照明,很是亮堂。”   闻来下意识就道:“不如臣替娘娘走一趟,可好?”   “再好不过了,劳烦你了。”周云棠笑意深深,朝着湄月扬起下颚,湄月将锦盒再度递回去。   闻来接过后就退出东宫。   周云棠扬首望着屋顶,似乎能想到太后的怒气了,没关系,来日方长,就慢慢走着。   她懒懒地打了哈欠,俯身躺了下去,云氏在这时走了进来,悄悄道:“娘娘,太后后日开宴。”   “呦,你怎么查到的?”周云棠好笑道,太后瞒得那么严实,想必乳娘花费不少功夫。   太后对李家想来是没有什么好心思了,以前又吴家,现在有罗家,她的心思可真是不改啊。   想来也是,毕竟她不好拿捏,而罗家的女儿听话多了。   “费了些心思。”云氏愧疚道。   周云棠躺在榻上翻了翻身子,心中多了一想法,自己又爬了起来,吩咐道:“我想去骑马。”   云氏一听眼皮子跳得极为厉害,“马儿太过危险,您还是别去了,等些时日让陛下带您去。”   “不用,我现在就去。”周云棠自顾自去换衣裳。   东宫校场大,往日有秦昭,现在空无一人,太子妃吩咐后,侍卫牵了马过来。   周云棠不爱骑马,因为马术课每回比试都是她垫底最后一名,久而久之,她就厌恶骑马,连碰都不想碰,出门能坐马车就坐马车。   她瞧了一眼通体黝黑的皮毛后,下意识摇首:“换一匹雪白的。”   侍卫不知她的意图,照旧去换了一匹,但通体雪白的是没有。   一连换了数次,都没有满意,侍卫惶恐不安,这时,秦昭牵了一匹马儿走来。   周云棠今日换了骑马装束,肩薄腰细,就连手腕都是如此,秦昭眼内光色颤动,不知怎地就想起昨夜顺从的女子。   浑身雪白。   秦昭唇角噙出一抹笑来,牵着马走到她跟前,“阿棠,为何要一匹白马?”   “我想要。”周云棠接过缰绳,不等秦昭说话,就翻身上了马背,摸着马背上的白毛儿,道:“陛下后日陪我出宫,可成?”   “后日?”秦昭拧眉,他隐约记得后日太后请他去赴宴,周云棠却要后日出宫……恍惚间明白过来,“后日,也成。”   周云棠手握缰绳,猛地一鞭子抽了下去,白马撒开蹄子就跑了。   秦昭一头雾水,好像错过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离开,周云棠的马儿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马儿累得与越跑越慢了,秦昭才令人牵过一匹马儿了,自己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周云棠慢慢地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秦昭过来,眼内的光色变幻一番。   两人多日没有这般静谧待过,秦昭透着春光看着她:“太后设宴,未曾与你说?”   “太后设宴吗?”周云棠装作不解,余光瞄了他一眼,折转沿着原路回去。   跑了数圈,浑身都湿透了,接过湄月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汗水,秦昭这时也回来了。   “阿棠,今夜我回东宫。”   周云棠回眸,眼梢染了些媚意,“陛下还是留在崇政殿为好。”   秦昭不解:“为何?”   周云棠:“不想伺候殿下。”   秦昭:“……”   ****   到了晚间后,周云棠让人将宫门关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秦昭扑了空,就差让人切搬梯子翻墙进去,幸好闻来按住他,提醒道:“太后今日不高兴。”   秦昭怒气不减:“为何?”   “娘娘将锦盒给太后送去了,说是孝顺她。太后闻言就不大高兴,听说气得打罚了些宫人。”闻来低首小声提醒。   秦昭明白过来了,太后瞒着周云棠设宴给他纳妃,周云棠知晓后自然也不会这么受着。   针尖对麦芒。   他看了一眼闻来,幽黑的眼眸里涌着复杂的情绪,吩咐道:“明日再送。”   闻来领命,皇帝不高兴地走了。   翌日清晨,闻来照旧捧着锦盒在殿外等候,一等就是一晌午。   昨日跑马跑得累了,周云棠起得晚了些,身子还有些累了,锦盒递过来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屏风外响起闻来的声音:“娘娘,陛下说了,这是送您的。”   “晓得了,你近日可曾见过我父亲?”周云棠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臂,昨日鞭子甩得有些狠了,今日起榻就觉得酸疼,这会儿都抬不起来了。   屏风外的闻来斟酌道:“宣平侯爷近日并未上朝。”   新帝不册封太子妃,不少人都在庆幸,宣平侯憋着一口气,就与新君置气。   君君臣臣,哪里有臣下反对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册封太子妃的旨意迟迟未下。   “没有来了,那你替我走一趟,给我送封书信。”周云棠极为豁达,丝毫不担心闻来会将书信给秦昭送去。   这么一说,闻来惶恐,他不知晓太子妃为何这般信任他,思量再三后,他答应下来。   周云棠亲自写了一份信,闻来揣着出宫。   出了东宫不久就被人抓住了,扭送至太后面前。   ****   东宫内寂静若无人,湄月在一侧打着络子,一面打一面同太子妃说话。   周云棠依旧在看地理志,脑海里想着母亲的病,等候一番后,她竟地理志放下,吩咐湄月:“给我更衣。”   湄月起身,“娘娘去何处?”   “去走动走动。”   周云棠口中的走动走动就走到了崇政殿前。   她仰望着这座冰冷的殿宇,小的时候最害怕来这里。东宫是最温暖的家,而这里,住着一位冰冷无情的皇帝。   每回见到后,都要被骂一顿训一顿,久而久之,她就不喜欢这里。   今日,殿内住着秦昭。   崇政殿内外的内侍都换了一通,不见李晖,周云棠这才想起已有多日没有见到她了,略想了想就明白其中的事。   那夜贵妃径直而入,就不见李晖,只怕人早就没了。   殿内外的内侍都是跟着秦昭多年的随从,见到太子妃来后立即将人请了进去,殷勤地关上殿门。   不识周云棠的内侍却极为好奇:“这人是谁?”   无人回答他。   他们不敢随意议论太子妃。   那厢进殿的周云棠吓得秦昭立即站起身来,迎她道:“你怎地来了?”   “听闻父亲与你闹了不和,总得有人开解,我便来了。”周云棠漫不经心。   秦昭也不大高兴,“你心里还是只有宣平侯府。” 第103章 一百零三 求子。   若无宣平侯数日不朝, 周云棠今日断不会来崇政殿。   秦昭心知肚明,周云棠也更清楚,但她面上丝毫没有露出来, 朝堂如何,她管不到, 也无需她管。   她的父亲因她留在大乾留在长安,若是继续闹下去,势必是宣平侯府吃亏。   多年前父亲就斗不过先帝, 今日无兵,哪里还会是秦昭的对手。   “陛下,父亲的心思很简单, 要的是真相,先帝不肯给, 拿钟家抵罪,他也认了。今日他要什么?无非一后位罢了,您给不就成了。”   秦昭面色不豫, “后位是周家的, 你父亲要的不是后位。”   周云棠敛神,“罗家翻身,陛下给的太多了。”   “多吗?”秦昭唇角噙了一抹笑意。   周云棠不惧,反迎上他的眸子, “不多吗?”   罗家在肃王活着的时候给东宫给周家使了不少绊子,如今肃王败了,依旧站在顶端。。   秦昭负手而立,眼神晦暗,失望道:“我以为你能懂我。”   周云棠偏头不去看他,同样, 也有些失望,揉了揉自己的眉眼,眼睛有些疼。   她揉眉眼,秦昭忽而就缓和下来,步至她跟前,搂着她纤细的腰肢,轻声道:“我不会动你父亲,西夏虎视眈眈,还需仰仗她。罗家在京城这一带控兵多年,釜底抽薪。”   周云棠沉默下来,秦昭也不再言语,下颚蹭了蹭她的耳廓,贪婪地呼吸她身上的味道。   先帝对肃王的纵容也导致了罗家的手中的兵权不断再长,那日并非是他不肯将罗霄拿下,而是敌众我寡,一旦动手,输赢未必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他将周云棠翻过身子,含住她的唇角。   唇齿间再度纠缠起来。   ****   周云棠待了小半个时辰就领着人离开,眼睛疼得一抽一抽,云氏不放心,就令人请了太医的院首来诊脉。   院首前脚离开东宫,后脚就被太后请去。   院首年过五十,胡须都白了,见到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不拘着,直接问道:“太子妃的身子不好?”   “太子妃犯了眼疾。”院首坦诚道。   太后眼前一亮:“可严重?”   “并不严重,染了脏东西所致,休养几日就好。”院首道。   “不严重啊……”太后略有可惜道,周云棠比起先太子妃可厉害多了,又与皇帝少年相识,感情是不一般的。尤其是她跋扈的性子,让人不愿相待。   宣平侯也不是好相与的,逼得她兄长流放。前几日她想让李越回来,皇帝怎么都不肯松口。   院首听到这句话暗自皱眉,太后好像可惜太子妃的病情不严重……   还是说他听错了?   “退下吧。”太后吩咐道。   院首不敢多待,匆匆退出去。   殿内的太后心思不定,周云棠对李家是有怨言的,断断不能让她成为皇后,秦昭素来又不听自己的话。   周氏一旦为后,对她对李家都非好事。   她吩咐道:“请国公爷奏请陛下立周氏为后。”   心腹不解:“陛下都未曾开口,太后您为何要主动?”   “做作样子罢了,再给罗家传话,周家眼疾不好,假以时日会盲。”太后轻蔑地笑了笑。   心腹立即去传话。   ****   消息到了罗家,罗霄知晓后就怔了下来,皇帝曾问过幼女一事,可见是有些心思的。   周氏若是瞎了,必然是不会成为皇后的,空出来的位置……   陡然间,精神一震。   罗夫人呆住了,“不立周氏为后就因为这个原因?”   罗霄嗤笑:“国母端庄也是女子表率,若是一瞎子,岂不被人笑话。”   “可消息准吗?”罗夫人担忧道,折了大女儿后自己就开始心神不定,好在肃王一死,新帝没有计较的意思,将爵位给她的外孙。罗家出一位皇后的话,大女儿今后的时日也好过些。   小女儿是养在她的膝下,最听她的话,没有血脉,也不担心日后不会孝顺她。罗家强盛,在宫里的日子才好过。   罗霄也有些拿不准,道:“李家传出来的消息,断然不会有错。周家逼得李家长子流放,这笔账还没有清算呢。”   太后多半也是这个意思,周氏倘若真瞎了,最多一个妃位就打发了。   “那您的意思就是有希望了?”罗夫人也跟着振奋了人,忍不住露出笑容。   罗霄没有应承,这个消息来得有些古怪了。   翌日上朝,鲁国公奏请立太子妃周氏为后。   秦暄眼内光色一黯,转身看向李家的人,李家会有这么好心?   果然,鲁国公退下后,就有人出来反对:“听闻太子妃眼疾严重,怕是德不配位。”   秦暄皱眉,云棠有眼疾?   他抬首看向皇帝,皇帝容色清冷,也是不悦,他陡然就放心了。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消息可准确?   他欲开口,不想其他人都跟着赞同,将鲁国公的话都驳了回去,他扫过一眼,将这些人名都记住了。   半晌后,皇帝终于开口:“周氏眼睛确有几分不适,未到眼盲的地步。”   初次开口的那人看了一眼鲁国公,默默退了回去。皇帝都已驳了,他就不能再说。   惹得君心不悦,倒霉的是他。   皇帝又道:“立后一事等周氏的眼睛康复。”   朝臣品出一些味道来,若是不能康复,就不会立后。   罗霄的心陡然放了下去,散朝后立即朝鲁国公府去了。   ****   东宫寂静,午后的光色透过窗棂扫了进来,落在周云棠紧闭的眼睛上。   今日院首又过来了,开了些药又回去了。   周云棠服药后就躺了下去,午后好睡,一睡就到了黄昏,睁开眼睛感觉好受许多。   眼前清晰明亮,也不怎么疼了。   云氏走来,眼睛通红,她怪道:“怎么了?”   云氏心性惯来强,爱争强好胜,断然不会随意哭闹。   “娘娘,您的眼睛还疼吗?”   她紧盯着周云棠的眼睛,发现并无不妥,一点都不像外间所言不日要瞎了。   周云棠还是气定神闲的姿态,撑着手臂坐起来,“不疼了,您怎么了?”   “外间说您要瞎了。”云氏想想就觉得心口疼,那起子人心肠太狠毒了,无端咒她们太子妃,蛇蝎心肠。   “无妨,之前常有人说我要死了,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周云棠豁达,转身朝外间看一眼,问道:“今夜他可曾过来?”   说到陛下,云氏才来了精神,道:“传话说亥时才过来,明日休沐呢。”   明日休沐,太后才会设宴。   周云棠凝视着瑰丽色的黄昏,无端有了厌恶之感,太后怨恨周家做事太绝,可不曾想过是谁先动的手。   若无他们动手杀人,秦昭又怎会逼他们揪出凶手。   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亥时过后,秦昭果然来了。   与上次一样,穿着简单,进殿后,云氏想说什么却被湄月拉了下去。   周云棠沐浴才出来,瞧他一眼后没有说话,径直上榻。   秦昭愣了愣,自己也去沐浴净身,他洗澡极快,片刻后回到寝殿。   吹灭了殿里的灯,榻上的人背对着他。   她的呼吸很平静,而他不知怎地,呼吸乱了。   秦昭躺了下来,伸手将她搂入怀里禁锢,咬着她的耳廓:“不高兴?”   “没有,习惯的事情。”周云棠很平静,耳廓生热后,才感觉到不适,自己回身,猛地咬住了他。   秦昭微怔,下意识将人搂得更紧了,摸索到她的手,十指牵住,将人按在榻上。   周云棠呼吸微重,抬眸盯着他:“我要瞎了吗?”   “生气了?”秦昭笑了起来,消息是太后放出去的,个中含义他明白。   太后越闹,他就越不会将李家的儿子放回来。   宣平侯不在女子身上动手,李家恰恰相反,没甚骨气。   周氏不为后,整个朝堂都不安宁,他就像看看会闹到什么时候。   “我替你出气,可好?”   周云棠不去看他,翻过身子就背对着他,道:“你明日取消宴席?”   “无甚意思,我带你出宫去拜佛,我们成亲的时间不短了,求子如何?”秦昭将人又拉了回来,扣住她的十指,迫使她面对自己认真道:“求子。”   “不求,我眼睛疼呢,不能受烟熏。”周云棠拧眉,这主意更狠,戳着太后的心窝子。   太后设宴相看后妃,新君带着她去求子,脸打得狠,也令太后没了颜面。   周云棠抬起她的下颚,不由分说就亲了上去,唇角相依。   齿间的温度就升高了。   周云棠呼吸沉重,片刻后就不说话了,黑暗下,她只看清了秦昭脸庞的轮廓。   她很清楚秦昭的性子,不是犹豫不决,而是有了后招。   她不问,也懒得去问,做了这么多年的周世子后,累了,倒不如做一小女子,躲在秦昭的羽翼下舒服。   秦昭凭着感觉去感受她的情绪,多年来他渐渐摸透了她的心思。这些时日以来,她的行径只不过显示她是最普通的女子。   家族的支撑于她而言也是很重要。   秦昭忽而释怀了,他是手滑到了她的腰间。   周云棠按住他的手:“妾觉得陛下的提议甚好。”   “如何感激我?”秦昭复又一笑,挣脱她的手,探入衣下。 第104章 一百零四 谦让。   翌日清晨, 一辆马车从重明门悄悄出去。   半个时辰后,太后收到消息,皇帝与周氏出宫去了。   她好奇:“去了何处?”   内侍回道:“听闻去灵檀寺。”   太后奇怪:“做什么?”   内侍颤颤惊惊:“求子。”   “求子?”太后惊讶, 随后明白过来,怒不可遏地砸了手中的梳子, 怒道:“荒唐……”   内侍头磕到地砖上,忙道:“太会娘娘息怒、太会娘娘息怒。”   太后气了会儿,就平顺过来, 慢慢道:“去了也就去了,对外就说陛下在崇政殿,未曾出宫。”   走了就走了, 只要周氏不来闹腾就行了。   秦昭方登基,根基不稳, 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笼络世家大族的心,先帝当初登基后就立刻纳了不少妃妾。秦昭也会走这条路,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很快, 她就平定下来了, 淡淡地吩咐道:“待会将罗小姑娘带到我跟前来。”   秦昭重用罗霄,她肯定会多加照拂。   ***   出宫后,景色就不一样了,马车走得慢, 又挑着热闹的地界走,一面走,一面听到外间的喧闹声。   秦昭穿了一声月白色的袍子,宽肩窄腰,风流倜傥,周云棠的目光凝了一息, 近日朝堂上尚可安稳,肃王的死让那些文臣都乖乖地闭上嘴巴。   眼睁睁地看着一朝皇子被人砍死在自己面前,作为臣下,他们应该奋不顾身地救。   然而他们贪生怕死,没有援救,这就等同有了把柄在秦昭手中。   秦昭的手段阴沉而狠辣。   周云棠缓缓看向车外,身后男子动了动,自己腰间一紧。   秦昭俊眉修目,笑起来就像是一世家子弟,在以前,他爱笑,周云棠更是如此,每日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当着人肃然地喊殿下,私下里就甜甜地喊他哥哥。   重逢后,她依旧是软糯甜美,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也很好听。   现在的笑就像是昙花一现,难得又难遇。   秦昭就跟着笑不出来了。   外间暖黄的光色照了进来,他顺势将人揽进怀里,把脸贴在她的侧脸上,“阿棠,笑一笑。”   “你觉得云渺真的是吴晚虞害的吗?”周云棠问道。   秦昭眼中光色淡了淡,道:“秦暄查案,你该去问他。”   “你让我见他吗?”周云棠扯了扯唇角,她不是傻子,当日里接受这个结果是无奈,先帝迫之,吴晚虞虎视眈眈。   如今得了机会,她就想深入了解。   但困于深宫中,机会极其渺茫。   之前的理想随着东宫的墙壁而散了,周世子与周云棠之间还是有许多的差距。之前不觉得,太后这么一闹,就显出差距来了。   若是周世子,势必会去讨个公道。   如今呢,她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东宫里。   周云棠胡思乱想,腰间的力气大了些,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回头,听到秦昭的声音:“见他作甚,居心不良。”   周云棠皱眉:“他是你的弟弟。”   “觊觎你的人就不是我的弟弟,阿棠,周云渺的死牵扯太多,不止吴家参与进来,只怕还有先帝。”秦昭漫不经心,周云渺过于任性,许多事情看不透。心思不如周云棠,对外交际也是如此,她还多了一重,就是任性。   就连云氏都非真心帮她。要知晓身边人是最重要的,云氏心中只有周云棠,对于周云渺的回归是厌恨憎恶的。   击垮周云渺的那杯茶就最后一根稻草。   当日里压着不查,就是种种原因掺杂在一起,非一日之功,查出来就是裹着一层云雾,未必就是真相。   秦暄查案就没有私心了?   秦昭轻笑,吻了吻她的耳畔,道:“若当日嫁入东宫的是周云渺,熬不过三月。”   她的死是注定的,李家、吴家,乃至先帝,都不会容忍这么一位在宫廷里。   周云渺的死令他窥得一貌,就是皇帝容忍其他人去害,自己没有动手,其他人成功,他就顺利将人除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阿棠,你聪明,在宫里没有脑子是活不下去的。比如这次,你不吵不闹,让人只会心疼。”   周云棠嗤笑:“起初我以为是吴家,可是后来吴家被夺了军防后,我就明白过来。吴家是先帝的一枚棋子,不会是凶手,而先帝也不会是凶手,他只是布局者。他令那些人怨恨云渺,吴晚虞嫉妒、太后厌恶、李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什么都没做,就摁死了这位单纯任性的太子妃。”   秦昭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我就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对这件事一语不发。确实,先帝布局,将我们当做棋子。他对周家的和恨意到了顶端。”   开始,他只当先帝对周家是眷顾,后来,当李家开始动手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先帝看似的宠爱就是一把刀。   周云棠身子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因此,才逃过一劫。   周云渺是太子妃,先帝不会容忍有周家的骨血参杂在皇室中。   所以,她必须死。   怎么个死法,就看各家的姿态了。   李家最为迅速,刺客、刀剑、火烧,吴家呢,或许就是那碗茶,皇后呢,坐视不管,中毒后,是否静心救治,就只能问她自己了。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阿棠,那不是你,你也不会让……”   “没有父亲,我就死在了那辆马车里,太后至今怨恨周家不该逼得你大舅流放。为何不该,就因为那次我没有死。倘若我死了,她就会觉得应该。太后处处为李家着想是应该,可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秦昭久久沉默下来。   马车缓缓驶过热闹地街市,出了城门的时候,周云棠忽然唤停:“回宫。”   秦昭扶额,果然还是要闹腾了。   马车复又回到宫里,云氏一惊,走过去迎道:“娘娘怎地回来了?”   “想回就回来了。”周云棠径直回宫,走到内殿后唤湄月进来更衣。   外间的湄月觑一眼太子的神色后,悄悄地挪步,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就提起裙摆奔了进去。   秦昭气得发笑,都是会闹的。   比起钟晴,周云棠的闹腾反而令他多了些心疼。   妒的滋味,不好受,但可以让周云棠变得有些可爱,不再是拘谨着性子。   或许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换了衣衫出来的周云棠,华贵雍容,沉稳温柔,眼角多了些媚意,他笑了笑,周云棠望着他:“笑什么?”   “阿棠,你生气的模样很有趣。”   周云棠改为瞪着他:“我本觉得你可靠,借你羽翼躺一躺,如今想来是我的过错。”   秦昭挑眉,陡然间想起多年以前,周云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说:“我是周家的世子,不可躲在东宫的羽翼下,我会自己努力去做,撑起周家的一片天。”   细细想想,那个时候周云棠不过六岁罢了。   他好像又错过了什么,便道:“我可有补救的办法?”   “陛下觉得呢?”周云棠也跟着挑眉,语气带了两分挑衅。   秦昭凝视她良久,终于摇头:“没有了。”   周云棠朝他伸手,他巴巴地凑了过去,等靠近后,周云棠又收回了手,不给他碰。秦昭不高兴,“阿棠,闹腾我做甚?”   “陛下可想起有一晚您没有进来?”周云棠语气淡淡。   秦昭揉揉额角,“崇政殿没有后妃。”   周云棠低眸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黄田玉的镯子,淡淡道:“马上就有了。”   秦昭感觉哪里不对劲,立刻道:“没有。”   周云棠又扶了扶鬓角的步摇,重复道:“马上就有了。”   秦昭憋屈,他真是最害怕沉默又冷静的周云棠,会吓死人。   他保证道:“周云渺一直再查,未曾与你说罢了。”   周云棠睨他:“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秦昭再度开口:“信我一次。”   周云棠朝他投去一抹凄楚的目光:“最后一次。”   秦昭连忙点头。   周云棠唇角弯了弯,“去找太后玩?”   秦昭头疼:“不好玩。”   周云棠又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问秦昭:“我好看吗?”   一直在暗处不说话的湄月却是颤颤惊惊,她这样会不会被灭口?   只当两人相处得不好,谁知,陛下竟这么一直谦让……   最后,秦昭坐上了东宫的车辇,周云棠无骨头般倚在她的身上。   秦昭陡然想起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这般,许久未见,倒添了几分骄奢。   他在想,接下来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周云棠,那该是星辰黯淡无光,毫无滋味。   伸手揽过周云棠的腰肢,问道:“眼睛可好了?”   “我若真瞎了,你会立谁为后?”周云棠兴致满满地问道。   秦昭闷不做声了,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   路上可见三三两两的夫人们,车辇走的是主干道,遇见也是必然的事。   夫人们见到皇帝的车辇都不敢抬首,等车走后才敢悄悄问引路的宫人:“方才那位女子是?”   东宫里还有一位太子妃,三位良娣良媛,都没有封赏。   因此,她们不确定是哪一位。   宫人没有回答,东宫的事情不可随意说。   到了宫门前,秦昭先下马车,下车后冲着车上人伸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第105章 一百零五 立后。   太后的慈宁宫内来了不少人, 走进宫门就见到一群鲜亮的颜色。   放眼看去,春日里百花盛开,不少女子穿着华丽的衣衫, 姹紫嫣红,比起花儿, 更为艳丽。   周云棠转眸盯着秦昭,“看上哪个了?”   秦昭面色讪讪,低声道:“都不如你好看。”   “陛下说什么?”周云棠停了下来, 目光在周遭梭巡一阵,语笑嫣然,重复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周围的人停下来行礼, 胆大者都抬首悄悄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周世子’。五公主秦知澜闻声看了过来,“二哥。”   周云棠皱眉。秦知澜今年十七了, 与她同岁,好似还没有定亲。   秦昭松开周云棠的手,冲着五公主笑了笑, “五妹。”   秦知澜稳重了几分, 今日一身樱草对襟牡丹纹百褶裙,腰肢纤细,五官端庄,看着周云棠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笑道:“二嫂嫂。”   一句二嫂嫂就说明了周云棠的身份。   众人忙行礼问安。   周云棠颔首,道:“起来吧。”   秦知澜走到秦昭身侧,亲昵地揽着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太后在里间见了罗家小姑娘。”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在了周云棠的耳朵里。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周云棠笑意不减,心中斟酌几分后眄视秦昭, 后者心领神会,道:“朕带你去给太后请安。”   秦知澜让开眼前的路,其他人的目光也紧随二人。等他们进殿后,不少相熟的女子靠了过来,叽叽喳喳道:“那是太子妃?”   “瞧着不像是眼睛不好的模样。”   “难不成谣言有假?”   闻言,秦知澜这才想起传言一说,周云棠眼睛不好?   她莫名笑了起来,只怕眼睛不好的是旁人。   ****   秦昭携周氏入殿后,满殿起身行礼,高呼万岁。   秦昭唤起身,携周氏一起落座。   太后不免感觉头疼,还不如出宫去求子,她装作高兴道:“阿棠的眼睛可好些了?”   周云棠唇角弯弯,昳丽的面容上漾过春风,“妾的眼睛很好,太后娘娘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太后一噎:“院首言及你的眼疾严重了。”   “原是院首。”周云棠作恍然大悟,伸手握住秦昭的手,“陛下,院首如何同您说的?”   秦昭对周云棠关切有加,肯定会私下里召太医询问的。   罗夫人的座位靠前,能够近距离去打量周氏的模样,周氏那双眼疾亮若星辰,顾盼生辉,不像是眼疾无法治愈之色。   太后传话错了?   烫手山芋丢到了秦昭的手中,周云棠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明显是在盯着犯人。   秦昭无奈,据实回答:“院首道敷几次药便好,算不得难治的病症。”   太后脸色挂不住了,周云棠便又道:“太后是不是听错了?”   “想来是的。”太后无奈认下,心中却对周云棠又添了些恨意。   好端端地一场宴席,本该谈论家常,闲散至极,到了这个时候都不随便说话了,就连方才话说得最多的罗夫人也都闭紧嘴巴。   周氏不瞎,他们的女儿就没有了希望。   罗夫人长叹一声,几日来的欢喜成了空,不仅如此,以后还会被人笑话。   春风荡进殿来,衣裙飘飘,也吹进了几分花香。   周云棠无趣,抬首打量殿内的人,对面坐的是是几位太妃,贤太妃坐在前面,可见是有几分荣宠。   她看着贤太妃,同样,贤太妃也在打量她,并朝她笑了笑。   周云棠回之一笑,两人是有些过往的。   上座的太后依旧夸着殿内的姑娘,容貌好、性子好等等,到了太后的嘴里就成了少有的美人。   听了这么多以后,秦昭知晓太后这是犯病了。前些时日不与周云棠闹腾,最近又开始了。   太后高兴说着,罗家小姑娘面色含羞,悄悄打量陛下。   大胆抬眸,心中陡然一惊。   皇帝眸子几乎毫无感情,看得人心头微凛。   其他不敢打量皇帝的姑娘都是神色不一,有好奇、有兴奋,还有畏惧的,但她们距离太远,不敢冒犯。她们不敢打量皇帝,却有勇气去打量周氏女。   周氏女本身有些传奇色彩,到了今日的地步,要说是离奇也是有的。   打量后,她们自己也是自惭形秽,周氏女的容貌远胜她们。   周云棠不知她们的心思,垂眸品茶,身侧的皇帝却道:“听闻母后在给宁王选妃,宁王好像不大乐意。”   太后听得懵了,她什么给宁王选妃,分明是给皇帝相看的。   她愕然,周云棠趁势道:“宁王性子好,陛下下旨,想来也不会拒绝的。”   众人这才恍然,太后这是相看宁王妃,并非是给陛下准备的。   她们失望,罗夫人品出些不对来,今日的事情有些糊涂,但能看出陛下的意思,陛下是不想纳妃。她瞧了一眼女儿后,心中叹息,罗家是没有外戚命了。   太后反应慢了些,渐渐地回过味来,两人在给她下套呢。   今日名义上是过来赏花玩闹,但内里是选妃乃至选后,都蒙上一层窗户纸,这个时候若是反对,丢人的只会是她自己。   咬咬牙,太后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她不会为难周云棠。   ****   宴散后,贤太妃追着周云棠的脚步走出来。   秦昭见状就先离开,在周云棠耳边低语:“今晚别关宫门,记得等我来。”   贤太妃登上东宫的车辇,亲切道:“今日见你气色尚好,我便放心了。”   “我日日如此,懒得出门罢了,今日也是无奈。太妃过来,想来是有事的?”周云棠直言。   “你知我心思,知澜的亲事劳你同陛下说说。再这么耽搁下去,我怕会生事。”贤太妃无奈道。实则是她这个女儿对周云棠念念不忘,知晓她是女子后就变得茶饭不思。皇室公主不愁嫁,但她害怕日后会生事,倘若是和亲或者联姻,都是最坏的结果。   趁着现在风平浪静,不如就先定亲了再说。   周云棠听明白,道:“太妃是看中的哪家公子?”   “我娘家的,知根知底。”贤太妃坦诚道,新君方登基不久,万事不明,这个时候唯有娘家最可靠,“我不敢同陛下说,太后不管旁人的死活,我只得找你了。”   周云棠一身红色的牡丹大袖衫,华丽而张扬,精致的五官就像是画出来的,今日若是没有新帝的撑腰,太后不会半途放弃纳妃。   周云棠不是张扬的性子,今日这般也是被太后逼的。   周李两家之间的龌龊事并不少。显然,太后是想打压周家的气势。   “也成,您将名姓说一声,我今夜同陛下说一声。”周云棠应下了,就当是她给五公主的弥补。   贤太妃唇角勾起,今夜两字声音极响,谁说新帝不喜欢周氏。   显然,是有人故意误导。   ****   翌日,宣平侯奏请立后。   满殿寂静下来,落针可闻,半晌后,有人立即反驳,周氏眼疾难以为后。   久不上朝的宣平侯认不得眼前的人,慢吞吞地从手中拿出脉案,道:“这是院首给的脉案,太子妃眼睛好得很,倒是这位大人怕是眼睛不行,该治治了。不然过些时候,连陛下是谁都不记得了。”   正面刚了一句后,其他人不敢吭声了。   鲁国公扫了一眼,立即道:“太医院的脉案怎地在侯爷手中?”   “正大光明得来的,不像国公爷偷偷摸摸地害人性命。”宣平侯冷笑。   鲁国公颜面扫地,默然退回原地。   宣平侯士气大振,在人群中走动一番:“还有谁反对,我们可以理论下,本侯以德服人。”   龙椅上的秦昭沉默不语,似乎有些明白先帝为何要除去宣平侯。他二人是翁婿关系,但先帝不同,面对如此猖獗的人,谁都会忍不住想要摁死他。   满朝文武都沉默下来,鲁国公出师不利,断了李氏一党辩驳的机会。   其他人不敢掺和,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话。   然而秦昭就是不说话,甚至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   宣平侯是军人,钢筋铁骨,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自然不会惧怕这些文臣。   一番辩论后,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纷纷黯然退下。   宣平侯的刀硬,嘴巴更硬。   秦昭看了一出热闹的戏,心中正觉畅快,宣平侯冷不防地扬起面来,冲着他开口道:“陛下觉得如何呢?”   对面是一军人,手段强硬,不如文臣变通,今日一举,算是得罪了满朝。   秦昭平静地笑了笑,道:“都听国丈的。”   一句国丈,便是立后了。   ****   消息传到东宫后,周云棠也不知是急还是气,秦昭挖了坑,就等着父亲跳进去。   偏偏父亲还真的跳了。   得罪了满朝文武后,宣平侯府在朝立足颇难。   午后,宣平侯入了明德殿,神清气爽,道:“今日颇为痛快。”   周云棠气恨:“您这是上当了。”   “不算。”宣平侯朝着殿内的宫女挥挥手:‘出去、出去。’   湄月俯身一礼,领着人就退了出去。   宣平侯悄悄道:“先帝的遗诏在我手中,他日夜难安。” 第106章 一百零六 问罪。   翁婿两人, 你留着遗诏威胁我,我使你成为朝堂公敌。   周云棠再度扶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宣平侯极为大气, 反去安慰她:“无需在意,陛下之意不过是制衡周家罢了。我也想通了, 他愿制衡就随他去了。但罗家休想越过周家而去。”   周云棠蹙眉,“父亲,您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我现在看见罗霄那个老小子就觉得可恨, 恨不得去揍一顿。前几日听说你眼睛不好,罗霄立刻登上李家的门,我就偏不令他们如意。后位是周家的, 罗家休想打你的注意。”宣平侯眸色冷凝。   周云棠沉默下来,或许秦昭比她还要了父亲的性子。这么多年颠肺流离的生活早就将他身上属于世家的那层规矩磨尽了, 留下的宣平侯更像是草莽英雄,只问结果,不在乎过程。   她良久一叹, 道:“父亲, 罗家有李家撑着,您呢?”   “我……”宣平侯一怔,细细揣摩一番,认真道:“凌云那小子要娶元家姑娘, 我认凌云做义子,也算是我周元两家的姻亲。这还是皇帝的赐婚,你不知吗?”   “我、不知晓。”周云棠蹙眉,隐隐想起元蘅辞曾经找过秦昭说话。   那次是在成婚前,但她没有在意,这么一想, 显然是有备而来。   凌云地位不如元家,没有秦昭的赐婚,昭平侯府未必应承。   “这般一算,父亲也没有处于劣势。”她淡淡一笑,湖水太深,秦昭都已将水弄浑了,趁着机会摸鱼。   不管如何斗下去,最终得利的唯有皇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宣平侯爽朗大笑:“立后的旨意都已下了,我先叮嘱你,不准让罗家的姑娘入宫为妃。”   得,又闹腾了。   ****   前日下旨立后,昨日宣平侯与罗霄在闹市口就差点打了起来,若非鲁国公路过开解,哪里能安稳收场。   新帝初登基,政局不明朗,诸多朝臣都持着观望的态度,各地藩王送来厚礼,但都没有引起注意。   更令人在意的两位侯爷之间的明争暗斗,下了立后旨意后,太后就迫不及待地接了罗家幺女入宫小住。   太后的做法总是令人出其不意,旁人如何想的不知,但周云棠的想法,秦昭体会到了。   因为他再度被关在了东宫外面。   隔日,尚宫局送去了中宫修缮的图纸,但太子妃没有接见。   尚宫局无奈,转而送去了崇政殿。   秦昭拿不定周云棠的喜好,自己预备等晚间亲自去送过去。   黄昏的时候,太后设了家宴,鲁国公亲自来迎,等到他去东宫之际,厚重的宫门关得极为严密。   秦昭叹气,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宫殿晃去。   殿里头的周云棠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就是闻来不见了。   湄月道:“奴去御前问过,说是请假回家,可奴同宫门口的禁军问过,并没有闻内侍出宫的记录。奴托人去内侍局问过,那日后闻内侍就并未回去。”   “谁给他请假的?”周云棠挑着重点问道。   湄月回道:“是他的同伴,今日不当值,等明日奴去问问。”   “怕是人没了,亦或是身陷囹圄。”周云棠眉目幽幽,安静了这么些时日终究是假的。   云氏却道:“谁敢动御前的人?”   湄月眼神闪烁了须臾,没敢继续说话。新帝与先帝不同,东宫里女子少,都未曾加封,她们是万万不敢动御前的人。算来算去,只有太后敢动了。   且闻来是为东宫办事的,那位睚眦必报,闻来可不就得遭殃。   周云棠托腮,白皙的脸孔里漾着不满,道:“将陛下追回来,就说我沐浴等他呢。”   湄月应了一声,拔腿就朝着外间跑去。   黑夜下路不好走,湄月摔了两次后才赶上皇帝的脚步,气喘吁吁地拦住人。   “陛下,娘娘请您回去……”   ****   周云棠沐浴过来,只穿了一身寝衣,秀美的长发披在肩上,寝衣紧紧贴在肌肤上,走出来就见皇帝坐在她的床榻上。   秦昭唇角弯了弯,“你有事求我?”   周云棠愈发小气,无事都不见他,也不知到底谁是皇帝。   “嗯,闻来不见了。”周云棠坦然。   秦昭却道:“我先去沐浴。”   周云棠拦住他:“ 我又不嫌弃你……”话没说完,凑近后闻到怪异的是熏香味。   这么多年来她最习惯秦昭身上的熏香,蓦地换了一种味道后,她很快就发现了。   “陛下换熏香了?”   “太后设宴,我去了。”秦昭言辞带笑。   周云棠讥讽道:“罗家姑娘也去了?”   秦昭讪讪:“你很聪明。”   “陛下去沐浴吧。”周云棠笑意微敛,修长密集的眼睫将她眼内复杂的情绪遮盖住。   秦昭不动了,暗自摇头:“你怎么那么小气?”   周云棠没说话,径直上榻,在秦昭的视线下平静躺了下来,只道:“陛下该沐浴了。”   秦昭并非是傻子,这个时候离开,殿门还会开吗?   肯定不会。   周云棠躺下,合着眼,墨发铺在水面上,沾着烛光的小脸上镀上一层金芒,眼中潋滟着光影,层层递进下,那双眼眸深且幽。   秦昭躺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的眉眼,轻轻道:“生气了?”   “为何生气?”周云棠很平静。   秦昭侧躺下来,迎面望着她:“你生气,我很高兴。”   周云棠睁开眼睛,回望他:“你发烧了?”   “前几日宣平侯同我说了妒字。”秦昭慢慢地压近,将手穿过她的手臂,落在腰间,那里大片的柔软。   手臂微一用力,就将人圈住。   周云棠习惯了,没有去拒绝,只道:“你与父亲之间怎么一回事?”   “朕与岳父相处极为融洽,虽说是冰与火,可是乐在其中。”秦昭玩笑道,轻轻凑向周云棠的鼻尖,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小祖宗,你该信我。”   这句话有些耳熟,周云棠嫌弃,与那句‘小祖宗,你别来闹我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云棠不吭声,秦昭无奈,复又道一句:“朕将罗家幺女赏给宁王做正妃了。”   周云棠瞥了一眼秦昭,见他不似开玩笑,全然没有预防藩王坐大的想法,气道:“你这是糊涂了。”   “糊涂?”秦昭装作不明白,反咬上她的唇角。   床笫间的温度陡然升高不少。   周云棠有气又恼,偏偏又推不开他,急得无奈下就咬住他的舌头。   秦昭疼得皱眉,周云棠快速呼吸,道:“你就不怕宁王反了?”   “不会。”秦昭翻身躺了下来,手臂依旧握着周云棠的腰侧,笃定道:“宁王不会反。”   宁王的心思简单了些,就想着周云棠罢了。   努力过后,梦就醒了。   周云棠沉默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怀疑宁王,或者能够自由进出中宫的人都在她的怀疑中。   不仅仅是有吴晚虞。   下一刻,秦昭咬住她的唇角,肆意报仇。   ****   秦昭起榻之际,周云棠迷迷糊糊地就醒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着秦昭的衣襟,轻轻地了拉了拉。   秦昭回首,目光落在她粉嫩地的小脸蛋上,“不睡了?”   “睡、我想要闻来,陛下给吗?”周云棠扬首,露出湿漉漉的眸子。   秦昭在想,给吗?   低头对上那双轻软明亮的眼睛,“给吧。”   “记得给圣旨。”周云棠快速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躲进被子里,再睡会,有了力气再办事。   她躲得极快,秦昭伸出去手的就这么顿在半空中,周云棠对他好像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这么一想,他将人揪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咬了她一口。   周云棠疼醒了,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那么小气。”   粉白的小脸上多了些郁闷之气,秦昭俯身,捏着她的下颚,逼她对视自己:“小祖宗,你玩大了。”   “嗯。”周云棠不与他争辩,而是凑到他的眼下,悄悄地抬首,脖子纤秀,俯仰多姿,朝他唇角吹了口气,然后……   ****   出了东宫后,秦昭郁闷地捂住脖子,一直都不敢放松下来。   周云棠彻底没了睡意,令人去崇政殿门口等着陛下的奏疏,自己更衣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同样的戏码,太后想再玩,她却没有心思了。   以前,她身份不便,又无父亲撑着,今日,她倒不怕事情闹大。   车帘在慈宁宫门前听着,湄月扶着她慢慢走下来,宫人在门口拦住她,道:“太后还未曾起来。”   周云棠轻轻抬首,道:“我奉了陛下旨意过来的。”   宫门犹豫不决,湄月顺势将她推开,一行人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清晨还是静悄悄地,宫人一看就知来者不善,忙叫人去禀了太后。   周云棠性子愈发不好惹,在东宫里熬出来的小心谨慎都丢得干干净净,踏上台阶后,太后的贴身宫人出来阻拦。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要人罢了。”周云棠轻飘飘道,语气尤为平静,甚至带了笑容。   宫人迟疑下来,但依旧大胆地挡着她的路,恭谨道:“娘娘稍等片刻。”   殿内的太后方起榻不久,闻声怒道砸了手畔的珠钗,“她这是要做什么?” 第107章 一零七 李晖。   很快, 宫女引着周云棠进殿。   太后瞧她一眼,客气地吩咐她落座。周云棠笑着答谢,开口便道:“妾来讨人的。”   “讨什么人?”太后不大高兴, 大清早就来兴师问罪,无端触了霉头。   周云棠淡笑:“陛下跟前的内侍闻来。”   太后眼皮子一颤, 周云棠添上一句:“陛下跟前的人说他来您这儿办事及几日未归,妾就厚着脸皮来要人了。妾不会教您白给,您提个条件。”   开门见山就给了好处, 门户大开,诱得太后心里发酸,但她不做亏本的事情。   闻来确在她的宫中, 因着往东宫多跑了几趟,她便将人捉来, 想问问他每天往东宫跑什么。   在他身上搜出来一封信,里面一字未些,面上就几字:父亲亲启。   是周云棠写给父亲宣平侯的信, 怪就怪在信上无一字。   人既然抓了过来, 就得问清楚,但闻来嘴巴太紧,一字都问不出来。   没成想,今日周云棠就闯进来要人了。   许出的条件太过诱人, 她不得不掂量几分,闻来对周云棠而言或许很重要。   既然这样,她就不能轻易松口了。   她犹豫之际,周云棠再度出声:“娘娘再等片刻,妾的婢女去陛下跟前接圣旨去了,圣旨一到, 您不给也得给了。为了自己的颜面还有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您现在答应是最好的选择。”   太后一听就不觉皱眉,思量道:“李家有女。”   周云棠咋舌,想想也对,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懂。娘家女儿入宫也是太后的臂膀。   她颔首道:“我不插手此事,太后让陛下答应就成。”   太后不肯,“你答应才成。”   “我答应此事,陛下不答应,妾也没有办法。娘娘,这是一个机会,妾若是您,就会换您的兄长回京,而不是念这些蝇头小利。”周云棠好心提醒道,她不想与太后与李家闹得太难看,然而太后自己分不清关键所在。   李家长子可远比后妃重要,后位有主,那李家的女儿只能为妃,这么一比,长子的回来就显得尤为重要。   她叹息,太后犹如醍醐灌顶,忙道:“可。”   “好,我让父亲去上书,陛下那头您再劝劝。”周云棠道。   太后一口气呼了出来,对面的周云棠气定神闲,好像也没有那般讨厌了。   周云棠没有什么功夫与她继续理论,继续言道:“烦请太后将人交给妾。”   “自然给你。”太后吩咐一句,立即有人领命出去。   良久后,立即有人拖着一内侍出来。   内侍身子裹着被子,瞧不起脸色,湄月悄悄过去,揭开被子,瞧见闻来青紫的面色后吓得又缩了回去,忙令东宫的人接了过来。   周云棠不久待,起身离开。   回到东宫后,她亲自挑了些补品令人去给母亲送去,礼品中夹着一纸书信。   得到书信的宣平侯气得砸了笔架,凌云不解,上前接过书信,沉声道:“周李两家的结总该解开。”   李家女儿是太后,周家女儿是皇后,若不解开,只会斗一辈子。   宣平侯怒气冲天,“李家摆明是要弄死她,若非我看破这一切,哪里有她活命的机会。今日抽什么疯,竟要放过李家。”   “义父,这里并非宣化,不是一把刀就能解决的事,法治为上,可还有皇权。近日来我懂了不少规矩,是不成文的规矩。李家是外戚,周家将来也会成为外戚,新旧更替下会有许多矛盾。”   “李家不对,可阿棠需唤李家女儿一声母亲。周家就算吃亏了,也得忍着。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再者还有罗家在,您就得掂量几分。事情过去了,就得朝前看,不能一味地后看。眼前让了李家一步,不代表我们就输了,慢慢来,来日方长,不必争一日长短。”   宣平侯听后反瞪他:“元家姑娘教你的?”   凌云腼腆一笑,“我自己体会的。”   “信你个鬼,我写你听着。”宣平侯憋屈道,为了阿棠就让一让,再有下次,就一刀砍了鲁国公。   凌云立即执笔去写。   ****   闻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对面坐着一女子,风华美貌,气质出尘,他大胆看了一眼,不知怎地,脑海里想起那个晚上。   先帝驾崩的那夜,他悄悄来到东宫。   那时他没有御令就无法进东宫,只看到李晖与几人从东宫里出来,好奇下他悄悄跟了过去。   没成想,李晖进了中宫。   片刻后,有人抬着一箱子出来,他又好奇,一路跟着,在无人之际趁机打开了箱子。   是李晖的尸首。   李晖一死,他立即想到了太子妃,迫不及待地赶了回去。   没成想,太子妃跟着贵妃一道离开了,事情发生,他就给太子传了话。   太子智谋无双,肯定有办法救回太子妃,他便再度折转回去,趁着箱子还没有送出宫就将人拦了下来。   李晖的尸首被他送去了太子面前,他得了御前伺候的差事。   从回忆中抬首,对面的女子也看了过来,他伤得太重就没有起身,开口就道:“李晖是太后杀的。”   周云棠微微一惊,是太后啊,她还以为是贵妃呢。   想想也是,贵妃并没有太大的能力动太子的近臣。   她笑道:“太后杀了陛下的心腹,我不生气。”   闻来解释道:“太后知晓贵妃会去劫持您,怕李晖碍事,就将他杀了,可惜了,陛下也不会高兴。”   太后不大聪明,办事也不会办。   周云棠扬唇浅笑,道:“她本就不聪明,以后你就留在中宫,今日我就搬去中宫了,养好伤就过来。”   “娘娘为何留臣?”闻来奇怪。   周云棠叹道:“因为你聪明,也因为你听话。宫里不缺听话的人,缺的是又聪明又听话的人。”   也正好用闻来解了周李两家的心结。   这局,她不亏。   太后若是再作,就是自食其果。毕竟李晖的死,秦昭可不会简单地忘了。   ****   中宫翻修后与以往大不相同,是按照周云棠的喜好。隔间的偏厅被改成了书房,周云棠一日倒有大半日的时间在里面。   秦昭偶尔会来留宿,立后之后,群臣就催促纳妃。   孝期过后,除宁王外的藩王都离京就藩。   安心过了数日后,元周两家再度联姻了,皇帝亲自下旨赐婚。   秦昭来时,周云棠坐在南窗下,手中执笔,目光沉凝,发间步摇上的珍珠迎着光,熠熠生辉,映得那张小脸尤为莹润。   “你倒清闲。”   周云棠直起身子,将笔搁置在笔架上,道:“太后不寻我麻烦,自然清闲。”   “我来同你说说云渺的事情。”秦昭瞧了一眼案上的画,山水清雅。   周云棠来了兴致:“留了宁王,想说与他有关?”   “阿棠越来越聪明了。”秦昭故作夸赞道。   周云棠回道:“陛下心情不错?有甚喜事?”   “无甚大喜事,就是查出些源头。阿棠,你可知相生相克之力?”秦昭故弄玄虚道。   “你与我相生相克?”周云棠玩笑道。   秦昭脸色沉沉,“你与周云渺相生相克。”   周云棠不笑了,“如何克了?”   秦昭不敢说实话,虚笑道:“凌云成亲,我带你去看看?”   “不想去,近日懒得很,昨日我刚读了一本书,陛下可要看看?”周云棠回身去架上找,翻了一通都没寻间,口中还念叨着:“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秦昭往桌角看了一眼,那里摆着一本书,他悄悄摸了过来,书页上有几道折痕,显然是刚看的。   他扶额,周云棠这是什么性子。   他叹道:“我带你出宫去?”   “不去。”周云棠直言拒绝,找了半晌依旧没有找到书,回身却见秦昭手中的书,自己扶额想了想,她这是丢在案上?   想不清楚了。   秦昭也不问了,坐在榻上,手肘靠着榻几,吃了会儿点心,周云棠就像回神一般,问他:“云渺的事你如何处置?”   “你要如何做?”秦昭反问她。   周云棠想了想,道:“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   秦昭一噎:“帮凶呢?”   周云棠眼神晦暗:“一命偿一命。”   秦昭哦了一声,没有再问,思考了会儿,道:“眼下不能动手杀他。”   “何时呢?”周云棠靠在他的肩膀上,敛去异色。   “等等吧。”秦昭犹豫不决,虽说答案早就在心口上,虽说有了证据,可现在发落,旁人只当他容不下兄弟。   再者,他为难道:“你考虑?”   “这样,你将证据给我父亲,他会代你办的。”周云棠复又直起身子,昨日刚临摹了一张帖子,不知丢去哪里了。   周云棠心神不定,说了一句后就去找自己的帖子。   秦昭没有再追问,周云棠有意躲避,将决定权交给了宣平侯。   他凝目去看,周云棠依旧在翻找着,这个记性是不是哪里不对?   他略微一想后就站起身,出殿的时候吩咐闻来:“去令太医来请平安脉。”   闻来应下了,秦昭又问:“太后近日可曾来传过话?”   闻来回道:“未曾。”   自打李家长子回来,太后就不再作了,前几日提了一回子嗣,但秦昭没应声,她就没继续问。   秦昭掂量两分,同闻来道:“你盯着些。”   真要闹腾起来,周云棠的性子也不饶人。 第108章 一百零八 底气。   帖子还是摆在书案上, 周云棠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昭都已经走了。   她拿起帖子,莫名想起与秦暄斗字。   秦昭是太子, 习惯摆架子,骨子里傲气让人不敢靠近, 秦暄谦虚有礼,因此,她也秦暄玩的时候也不少。   秦暄与她一般, 不受人待见,皇后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因此, 一张书法大家的帖子就很难得。   为了一张帖子,她与秦暄斗字, 最后,是她赢了。   秦昭却告诉她,秦暄是故意输的。   外间光色照了进来, 暖意熨帖, 倒令人疲惫起来。   周云棠将桌案上的帖子压在书下,自己回寝殿去休息。   湄月在外候着,听到声响后就走进来伺候,小声道:“陛下方才走了, 同闻来说了话,奴听见了,教中宫别在意太后的话。”   周云棠听沉默下来,躺回榻上就睡着了。   宫里太过安静,皇帝也省心不少,倒是宁王几番上奏要求就藩, 最后,罗霄也跟着上奏。   罗家的事,宣平侯总会掺和一脚,罗家越帮越忙,宁王就藩的时间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这一日,一封书信送到了中宫。   周云棠打着哈欠看完了全信,又亲自烧了,懒洋洋地依靠着竹叶暗纹引枕,问一侧的闻来:“你说本宫该不该帮宁王殿下?”   闻来思考片刻,道:“不该。”   “为何?”周云棠问他。   闻来实诚道:“陛下动了杀心,娘娘若是去帮,就是违逆圣意。前朝一直想要陛下纳妃,您掂量掂量,惹了陛下不高兴,您可就有麻烦了。”   “好像是有麻烦。”周云棠叹息一声。   清风抚过桃花面,带了些许愁绪,就像是春日里的絮花,毛绒绒的,沾在身上就去不掉了。   信都烧了,闻来劝道:“娘娘,此事不要插手。”   “闻来啊,你可知本宫与宁王殿下一道长大的,不帮可就不好了。”周云棠扬起桃花面,睫影敛住眼内复杂情绪。   闻来见状,道:“宁王殿下应该避嫌才是。”   周云棠低眸看着他:“闻来,你是不是陛下派来探子?”   闻来噎住,顶着皇后娘娘吃人的目光,颤悠悠道:“娘娘,宁王殿下帮不得,他若为您好就不该来向您求救。”   “闻来……”周云棠欲言又止,粉面娇艳,睨着闻来,道:“你就是陛下派来的探子。”   闻来讪笑:“您说是就是,臣听您的。”   周云棠直起身子,道:“听你的,不帮,你给宁王传句话,就说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有数就成,我是帮不了的。”   闻来糊涂,“娘娘说的是什么事?”   “闻来,陛下派来的探子可聪明着呢,你怎么就那么笨?”   闻来不敢再问,悄悄出宫前往宁王府。   宁王不在府上,宁王妃接见他。   闻来见有人做主,就直言道:“皇后娘娘让小的给宁王传话。”   宁王妃眉清目秀,没有当家主母威仪的气质,一双眸子尤为澄澈,闻言后颔首:“内侍直说便是。”   闻来道:“娘娘有言,宁王殿下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有数就成,她帮不了。”   宁王妃惊愕,面上不改色,将话一字不改地记住了,面色含笑地送走闻来。   闻来回宫后,将宁王府内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通,周云棠怪道:“这位宁王妃在外评价如何?”   闻来直言:“罗小姑娘的性子好,说白了有些软弱。庶女在嫡母手里讨生活,肯定谨慎小心。”   周云棠依在榻上,朝闻来摆摆手:“你去御前问陛下将证据讨来,就说我自己来处置。”   秦昭方登基不久,罗周两家闹得不停,却也是制衡朝堂,得来不易的平衡,不能因宁王而引得君臣离心。   闻来领命去了。   秦昭知晓后迟疑了须臾,半晌后,自己亲自将一侧的案录与供词递给闻来,吩咐道:“朕自会解决,你让皇后安分些。”   闻来为难:“皇后娘娘的性子您最了解的。”   看似软弱,骨子里倔强,素日里好相处,若是性子不好了,敢将陛关在门外。   闻来在中宫待了些时日,将皇后的性子也摸到了底子,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与她唱反腔。   秦昭掂量了会儿,同他道:“皇后有何动向,你来禀报朕。”   闻来更加为难了:“皇后娘娘说臣是您派来的探子。”   秦昭无奈:“那你就做一回探子。”   闻来不敢应,夹在两人中间为难,最后答应皇帝才得以脱身。   ****   闻来回到中宫后,将案录与供词送至书房,周云棠却道:“你先看看,告诉本宫一声,本宫眼睛疼,就不看了。”   闻来:“……”   经历两年的毒.杀案秘密结案了。   闻来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理清了过程,心口吓得发慌,颤颤惊惊地将案录放回桌案上。   周云棠从书案后抬首,粉面娇柔,“说吧、我听着呢。”   闻来咽了咽口水,徐徐道:“是宁王殿下……”   “嗯,说吧,怎么弄死的。”   闻来回道:“宁王殿下是太后养大,能够自由出入中宫。太后亲信吴晚虞,给她出入中宫的权力。吴晚虞同太子妃见过几次,私下里骂了几句。宁王知晓后,买通她身旁伺候的宫女……”   纤细的玉手在桌案上敲了敲,周云棠打断他的话:“买通宫女做什么?”   她很平静,眸色深邃地望着对面的闻来,而闻来不敢抬眸,道:“买通宫女诬陷吴晚虞下.毒。”   周云棠明白为何后来还有吴家下.毒的罪名,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点了点头:“继续说。”   闻来觑她一眼,小心道:“买通宫女,然后令心腹在茶水中下.毒,那名奉茶的宫人便是他的心腹。”   “也就是说从头至尾都是他演的一出戏?”周云棠叹息,花费这么多气力就为毒死周云渺,也不知宁王是怎么想的。   周云棠的平静让闻来胆大了些,继续说道:“宁王设局后,太子妃中毒,期间宁王试探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想去救、宁王便与、与……”   周云棠皱眉:“吞吞吐吐,与谁?”   “昭平侯府嫡女元蘅辞做了他内应。”闻来道。   “内应有何用?”周云棠终究坐不住了。   “宁王担忧太子妃会活过来,便令元姑娘看着,若有、能活过来就令人再……”闻来不敢说了,宁王殿下丧心病狂,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周云棠却道:“那太子妃的死与元家姑娘可有关系?”   闻来急忙摇头。   周云棠不问了,就是一场戏罢了,宁王是唱戏的,她们是看客,今日才明白戏是宁王编的,还很精彩。   她看向外头的观景,心沉了沉,夏日里眼光炙热,热意当头,她就不敢出去了。   思量许久后,她才问闻来:“近日侯府可好?”   闻来回道:“侯爷很好,前几日与罗将军吵了一架,侯爷赢了。”   罗家制衡周家,同样,周家也制衡罗家。一样的道理,周家明白、罗家也明白,但心里都不舒服,这才闹腾出麻烦。   每回都闹得陛下焦头烂额。   周云棠身影颀长,窗口的热气扑来,烫着肌肤,也烫着人心,一下子就令她躲回了屋子里。   案录就明晃晃地摆在她的案牍上,她没敢去看,可真相就是真相,不会因为她的逃避而有些改动。   闻来担忧她,便道:“陛下说了,此事由来处置。”   周云棠不理会,将东西藏入自己的暗格里,上了锁,将钥匙放在自己的香囊里。   回身去看,闻来还在,她恼道:“你怎地还在这里。”   闻来苦着脸,道:“陛下真的让臣做探子了。”   周云棠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警惕道:“滚出去。”   闻来俯身慢慢地退出去,殿外的湄月听到声音后吓得一跳,悄悄拉着他去一侧说话:“你惹了娘娘不高兴?”   闻来回道:“这是叛徒最好的下场。”   ****   秦昭晚间照旧来了,中宫大门紧闭,内侍长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开。   皇后胆大妄为,前无古人,只怕也后无来者。   天色漆黑,秦昭的眸子亦是沉沉的墨色,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片刻后,他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翌日清晨,秦昭早早地散朝,不待更衣就去了中宫。   周云棠还没起身,躲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夏日清晨清爽,躺着正是舒服。   秦昭屏退众人,将她直接从榻上抱了起来,腾空而起的人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蓦地睁开眼睛,冷不防地撞到秦昭幽深的眸子,吓得她心口一颤,“陛下吓到我了。”   秦昭蹙着眉,目光中在她修长的眼睫上流连,最后落在那双惊颤又害怕的眼上,冷笑道:“知晓害怕了?”   周云棠挺起想胸膛,努力维持自己的骨气:“不害怕。”   “当真?”秦昭的手在她腰间摩挲,感受到她的阵阵颤栗。   周云棠立即又恹巴巴地,气道:“清晨扰我睡眠,你有何底气?”   “皇后以下犯上拒绝朕入宫,又是哪里来的底气?”秦昭止步在门槛前,殿门关着的,只要他轻轻一推就开了。   周云棠害怕了,哆嗦道:“你给的底气。”   秦昭嗤笑:“那朕没收了。”   周云棠丧气道:“别没收呀,我今日有事去做。” 第109章 一零九 一起睡。   “哪里都别去。”秦昭脚步一转, 带着人往内殿而去。   周云棠气得双手抵着他的肩膀:“陛下……”   秦昭将她放在榻上。   周云棠怒视他:“秦昭。”   秦昭顿了顿,伸手就剥了她的衣裳,“朕受够了……”   外间的闻来懒懒地打了哈欠, 掰着手指算了算,同一侧的湄月说道:“陛下进去一刻钟了。”   湄月也犯困, 朝里瞧了一眼,悄悄道:“陛下娘娘此刻多半不会回来,您看着, 我去休息会儿。”   闻来办事妥当,待人又是一副好脾气,无论说什么, 都不会恼,湄月很多次都在想, 为何会有这么好脾气的人。   本觉得娘娘脾气好,可近日来发现娘娘的性子忽好忽坏,又很嗜睡, 愈发让人搞不懂她的心思。   闻来也有些困倦, 娘娘一句滚令他一夜不得安宁,背上背主的名声就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也困,但还是摆摆手让湄月先走:“走吧走吧,我盯着呢。”   湄月欢喜, 立即一礼,转身就要走。   欢快的脚步行了十几步,殿门咯吱一声又开了,吓得她又缩回脚步,回头去看,老天爷呀, 陛下又出来了。   闻来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陛下眉梢却带着喜色,似有很大的喜事,他近前悄悄问:“陛下,您有吩咐?”   “没事,你办事谨慎,你跟着她,要事来禀朕,切记,不准人吓了她。”秦昭的声音不大,清越有声。   闻来听得迷糊,陛下这是养宠物呢?   他颔首记下吩咐:“臣领旨。”   秦昭慨然离去,脚步尤为轻快。   方才的话都传进了周云棠的耳朵,她冷冷地笑了笑,红唇轻轻抿了抿后吐出两字:“虚假。”   她可记得秦昭的话:“朕受够了你不搭理朕,今日必与你说清楚。”   凶狠又不讲情面,吓得她险些失了魂魄。   闻来进来,复又将陛下的话的禀报一遍,奇怪道:“陛下好像很高兴,娘娘同他说了什么?”   周云棠依靠在软枕上,莹白细指把玩着香囊,娇艳的面孔上扬起淡笑:“只说了一句话。”   闻来更加奇怪了,什么样的能让陛下转怒为喜,他大胆道:“娘娘说了什么话?”   周云棠望天长叹,道:“我不大开心的事。”   闻来急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娘娘为何不开心?”   “我说……”周云棠顿了顿,眸色生起几分无趣,道:“我有身孕了。”   闻来眼若星辰:“这该是喜事。”   周云棠见鬼般望着闻来,无奈道:“你可知幼时的陛下有多烦人吗?”   闻来色变:“娘娘慎言。”   “听听就罢了。”周云棠躺了回去,手掰着香囊,最好不好要女儿,秦昭的脾气怕是没有男子能受得了。   不,秦昭的脾气只有她能受得了。   所以她更担忧了……   殿内恢复短暂的安静,闻来转忧为喜,“娘娘这是不愿对外说吗?”   “说什么说,晚些再说,宫里的人都不安好心。”周云棠将香囊放下,想起今日还有要事去办,便道:“你去安排下,我想见见宁王妃,要悄悄的,就去罗府。令罗夫人去请宁王妃回府。”   闻来不赞同,好心劝道:“你还是在宫里为好,外间太乱了。您可不知道,军防一分为二,由罗霄将军与侯爷执掌。两边暗地里斗着,就想着给对方找不痛快。”   “这也是好事,各自努力,于陛下而言是好处。”周云棠坚持已见,见闻来不动身,恼道:“还真做叛徒 ?”   闻来站着不动,“做一回叛徒也成。”   周云棠终于怒了,抄起手畔的书就砸了过去,闻来不躲,郑重跪了下去,道:“娘娘何苦揽祸上身。”   “怎地就惹祸了,我不过去见宁王妃罢了。”周云棠气得小脸微红,想起什么事又深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道:“我改变主意了,你请她入宫,这总成了吧。”   要不是为了孩子,她一定宰了闻来。   叛徒!   闻来这才爬起神来,朝着皇后爽朗一笑:“臣这就去安排。”   周云棠不想同叛徒说话了,倚在软榻上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白日里竟做了一梦。   梦里有一孩子站在书案后,着一红袍,不过八九岁的年龄,脸上团着一团稚气。她几步走过去,孩子抬头看她,一双眼睛尤为好看,就像是黑曜石一般璀璨夺目,她伸手就摸了摸。   孩子不肯,拍开她的手:“不能乱摸。”   周云棠歪头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华贵不说,袖口还有一锦鲤,与她香囊上的尤为相似。   香囊是一对,她的那枚还在,秦昭的那枚好像不见了,见到袖口上的锦鲤后才想起这么一桩事。   她好奇道:“锦鲤是谁绣的?”   “你绣的,忘了?”孩子干巴巴瞪着她。   周云棠迷糊了,“我不认识你。”   孩子生气,气鼓鼓道:“我也不认识你。”   呦,脾气还不小,周云棠睨着他:“我不喜欢你这般的孩子。”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娘。”孩子学着她的口气说话。   周云棠掩面,活妥妥小秦昭……   “娘娘……”不知哪里来的呼唤,周云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湄月的眼下有一片乌青,她怪道:“你昨夜没有睡好?”   “昨夜奴守着宫门,不给陛下进来,您忘了?”湄月扶着她起来,伺候她更衣。   周云棠尚有些困倦,坐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我不记得昨夜教你锁门了。”   湄月小心觑她一眼:“娘娘,是您吩咐的。”   “我吩咐的、我吩咐的,闻来回来了吗?”周云棠慵懒,朝着外间看了一眼,天色竟然黑了。   得,今日又睡过去了。   湄月回道:“回来了,宁王妃明日来给您请安,闻内侍让您莫着急,好好休养。”   “哦,你今晚……”周云棠欲言又止,立时又换了话道:“今夜让闻来守着。”   “娘娘、还守着呢?”湄月惊讶,今日陛下都来兴师问罪了。   “守着,辛苦些。”周云棠穿好衣裳就朝着外间走去。   今夜明月莹亮,光辉洒在庭院里,隐隐可看见人影,远处的绿叶轻轻摇曳,周云棠眼中的光色也是明灭不定。   站了会儿,她感觉到饿了,回屋乖乖用膳,接着去书房。   书房的暗格里摆着证据,一侧的灯火落在地面上,昏暗的光色将书房分为两面,暗格那处晦暗幽幽。   周云棠走向阴暗的一面,背影却尤为亮堂,她眯起眼睛,打开暗格,将证据都翻了出来。   一页一页地摆在地面上,白色的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双眸都不知该落在哪张纸上,无处安放。   她静默地站在原地,观望了须臾后,视线渐渐下移,落在昭平侯府那页上。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动了地面上的纸张。昭平侯爷那页纸被出吹到空中,翻了一翻后,又落在地面上。   书房门口多了一抹阴影,秦昭默默地望着她。   周云棠敏锐,下意识就看向门口,黯淡的眸子里漾过一丝光明。   她扬起脸,对他笑,“方才吃多了,消消食。”   秦昭止步在门口,没有靠近,眸色幽冷,道:“先帝丧前,宁王得了不少差事,其中一件是送粮,捏着元家的命脉。元蘅辞不肯答应,宁王告诉她只要周云渺一死,你便可得自由。因此,元蘅辞动心了。既得粮食,又让你得了自由,她很高兴。”   周云渺的死活只有周家人在意,元家不会多看一眼,元蘅辞知晓的时候,周云渺毒入肺腑,她选择了宁王。   简单而又浅显的道理,是人都会选择后者。   元蘅辞并非是傻姑娘,在选择的时候很清醒,一点都没有糊涂。   人非良善,都会偏向自己在意的一方。   周云棠很平和,慢慢地坐了下来,秦昭这才疾步走过去,在她一侧坐下,拉着她的手。   周云棠自觉地没有拒绝,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又舒服地靠在她的胸口上,“陛下如何处置宁王?”   身子软软地,秦昭顺理成章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侧,眼眸深深,藏起了自己的杀意,“等一等。”   “那就等。”周云棠依偎着秦昭,心口暖暖地。   秦昭却问:“你今日做了什么?”   “睡觉。”周云棠闭上眼睛,双手抱上秦昭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我想回榻。”   “你……”秦昭认命,抱着她站了起来。   周云棠蹭着他的脖子,唇角贴着那处肌肤,笨拙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你停下来!”秦昭有些受不了她的撩拨,迅速走回寝殿,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道:“你过分了!”   周云棠故作不知,懒懒地打了哈欠,当着秦昭的面自己脱了衣襟,只剩下中单,舒服地躺进被子里。   “中宫有了叛徒,麻烦陛下将他带走。你自己要来的,怪得了谁呢?”   秦昭面色不好,揉揉了自己被周云棠吻过的肌肤,怒气渐渐被强按了下去,跟着脱衣躺下。   被下的周云棠被禁锢起来,漆眸眨了眨,主动道:“你不走?”   “不走。”秦昭声音低沉。   周云棠低笑两声,主动钻进他的怀里,好心邀请道:“一起睡。” 第110章 一百一十 小气   周云棠嗜睡, 躺在秦昭的怀里舒服又自在,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秦昭睡不着,抱着火团, 只觉得浑身难受,捏了捏周云棠的耳朵尖, 心口的热意散了些。   软玉在怀,就想是置身在烫水中,温度慢慢升高。   最后, 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了。   命苦。   他有些讨厌没见面的小秦昭……   周云棠一夜好眠,翌日醒来的时候身侧空空,她愉快地翻了翻身, 湄月闻声而来:“娘娘可要起了?”   周云棠睁开眼睛,眼若星辰, 一片清明,她摆了摆手,“起来吧。”   湄月伺候皇后梳洗。   用过早膳后不久, 宁王妃就来了。   宁王妃一身碧色裙裳, 清新雅致,周云棠软软地两腮动了动,舌尖抵着牙关,冲着湄月道:“你也给我做一身这样的。”   湄月皱眉, 娘娘什么时候也会惦记这些衣裳了?   想不通,但她还是应下了。   宁王妃娇娇柔柔,眼若含春,瞧着就是新婚快乐。周云棠闲话几句家常,“宁王对你可好?”   “殿下很好。”宁王妃羞赧地低下脑袋。   周云棠颔首,湄月递来一碟子糖块, 她捻了一块塞入嘴里,道:“宁王性子很好,不会惹你生气,就算生气了,他也有办法教你开心。”   这点比秦昭好多了,每回生气,还需她去哄秦昭。   秦暄多自觉,只需你皱眉,下课后就会说笑话哄你开心。   周云棠自怨自艾,宁王妃满面娇羞,低声道:“皇后说笑了、宁王殿下确实很心疼人。”   周云棠酸了,捻起糖块又吃了一口,回道:“本宫这里无事,宁王妃若是得空就来这里坐坐。宁王让你气受了,你也来告诉本宫。太后不给你做主,本宫给你做主。”   糖块齁甜齁甜的,甜得她睁不开眼睛。   心里好受多了。   宁王妃应下了,犹是很拘谨,但比初来要放得开些,她目光落在皇后的腰间的香囊上,“娘娘自己绣的吗?”   周云棠低眸看了一眼,道:“前太子妃绣的。”   这是她顶替周云渺的时候绣的,那时不少人都瞧见了,她若说成自己绣的,只怕就会落人口实。   宁王妃讶然,不想皇后会留着旁人的物什,她尴尬地笑了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宁王妃起身离开,皇后照例赏了些礼品,宁王妃千恩万谢。   周云棠意兴阑珊,想起梦中那孩子身上的锦鲤衣袍,冲着湄月吩咐道:“找些柔软的雪缎子过来。”   湄月却道:“您现在动针线不大好,不如等些时候。”   周云棠不明白这些小事,但为了孩子着想还是应下了,回到书房整理满地的证据。   一页一页捡起来后,午时就到了,闻来禀告:“娘娘,太后请您一道用午膳。”   地上的女子裙摆逶迤,似一朵花瓣,娇艳夺目。   闻来不敢抬眸多看,谨慎地低下眸子。   周云棠莫名烦躁:“可以不去吗?”   闻来想了想,“可以,但总归不好的,臣打听过了,就是简单一顿午膳,没有旁人。”   “那、更不去了。”周云棠捡完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粉白的面颊灼灼艳丽,却道:“太后肯定又说什么给陛下纳妃的事,纳妃也就罢了,与我说什么,想做就自己去做。自己不好去做,偏偏拿我做名目,当真无趣。”   闻来脑袋垂得更低了,“娘娘说得极是。”话说完就感觉不对,道:“娘娘整日躲在这里也是不好,不如去外间走走。”   “不走了,无趣。”周云棠直言拒绝,将证据赵照旧锁入暗格里,钥匙放入自己的香囊。   坐完后,舒服地躺在软榻上,吩咐闻来:“你去问问太后可是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话直接说,本宫眼睛疼,就不气她了。指不定我去了,忍不住性子怼了她,那就不好了。”   闻来领命,皇后娘娘行事愈发随性了。   ****   午后不久,闻来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份名单。皇后猜得准确,又是这么一回事。   周云棠躺在软榻上,掰着手指算了一算:“陛下登基不过四五月,这件事与我说了不下四五次,你说说我该不该生气?”   湄月闻来对视一眼,湄月先道:“生气不值当。”   周云棠将册子丢进了暗格里,装作没有看见。   接下里的日子里,宁王妃来得颇为情况,三日一小坐,与皇后相谈甚欢。   一日间,宁王妃捧着茶,冲着皇后直言道:“皇后娘娘,妾有一请求。”   周云棠屏退宫内的宫女,就连湄月也一道退出去。   宁王妃苦涩笑道:“开国至今,无藩王在京逗留多日之例。娘娘与宁王一道长大,应当熟知他的性子,对陛下敬重,万不会做出不当的事情。”   “宁王妃是自己来说的还是宁王令你来的?”周云棠淡然,眸色平静,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不耐,就像听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宁王妃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斟酌了会儿,回道:“是妾自己来的。”   “那你随我来。”周云棠站起身,提起裙摆就朝着书房走去。   宁王妃一路跟着,不知皇后的意思。   到了书房后,周云棠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细长的两指伸进里面,须臾后,夹着一枚钥匙出来,宁王妃的心提了起来。   接着,她见到皇后娘娘将钥匙.插入一暗格中,莹白的手取出一摞文书类的册子。   不知怎地,她开始害怕起来了。   新帝不让宁王离京,面上说是兄弟情深,不舍他离开,可她明白,必有缘由的。   周云棠将东西取了出来,有条不紊地放置在书案上,目光扫过那本太后送来的册子,轻哼一声,继续装作没有看见。   “王妃看完了再与本宫说话。”   宁王妃害怕到了极点,一步一步挪到桌旁,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去看。   周云棠依旧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走到软榻就躺了下来,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昨夜被秦昭闹得没有睡好,秦昭越来越过分了,自己睡不着,偏让她陪着。   过分。她一不小心睡过去后,书房内就变得尤为寂静。   光线不知不觉中变得尤为炙热,殿内也多了些热气。   睡梦中的人迷糊间听到有人喊热,睁开眼睛,却听到哭声。   宁王妃一面哭一面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周云棠不去打扰她,要怪就怪秦昭将这么一摊子烂事丢给罗家。   秦昭将人指给宁王,就是不怀好意。   罗家嫡出一脉只有宁王妃一人到了嫁龄,嫁给朝臣也会引来麻烦,联姻对皇帝是一重隐患。   若是送入宫,就会有外戚之祸,最好的办法就嫁给宁王。   宁王是将死之人,罗家这个隐患就彻底解除了。   或许她的父亲看透了这一点,才愿意回朝,都是些深谙算计的人,可惜宁王妃年纪轻轻就守寡,颇是可怜。   哭声渐止后,宁王妃扑倒在皇后面前,“娘娘……”   周云棠看她一眼不得不坐直身子,眉眼处添了几分精神,唏嘘道:“宁王妃若想保命,就需有决断。或许你可直接回去告诉宁王,亦或是让你的父亲帮助宁王弑君。”   “娘娘……”宁王妃疾呼,都忘了哭,满地抬首,泪眼朦胧:“妾不敢、罗家对陛下忠心耿耿。”   “想来也是,罗家深受帝宠,若因为你一人而葬送满门,你也成了罪人。”周云棠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腰间的香囊,话意懒散,看都不看宁王妃一眼。   出嫁的女儿牵连娘家,可不就成了罪人。宁王妃是庶出养在嫡母面前,谨小慎微多年,深谙其中的道理,周云棠一说,她便明白过来。   不可告诉娘家,但她不想死,朝着皇后叩首:“娘娘,还望您指条明路。”   “宁王做的事罢了,不该连累王妃,但宁王获罪,王妃也好不到哪里去了,王妃想想怎样让宁王伏法又能保全王府与你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也有靠。”   周云棠的声音娇娇软软,就像是平常闲话,听得宁王妃渐渐平静下来。   宁王伏法、保全她自己、保全王府……   这太难了。她又哭了出来,哭声阵阵。   周云棠不耐,她讨厌哭声,但宁王妃新婚就遇到噩耗,哭上两声也是寻常事,她忍了忍。   忍了会儿,就忍不了,她感觉到饿。   “王妃回去自己想想,本宫就不留你了,将脸上的泪水擦洗干净,旁人知晓还以为本宫欺负你。”   周云棠也不理她,命湄月进来伺候她梳妆,自己一人回殿。   闻来恰好奉来一碟子点心,她好奇,歪头朝殿内一看,秦昭躺在她的床上。   白日里就过来,还是罕见的。   她将点心接过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甜而不腻,她便连着吃了两块。   秦昭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出来一看,皇后光顾着吃东西,将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皇后心里还有没有朕?”   “小气,吃块点心罢了。”周云棠怯怯地说了一句,主动走近他,将点心奉至他眼下。   秦昭唇角动了动,没有接。   周云棠不惯着他,直接道:“我不喂你,自己吃。”   还以为是以前呢,惯得没边。 第111章 正文完结 最好的结局。   周云棠一人吃了一碟子点心, 秦昭就这么巴巴地看着。   这时,宁王妃被湄月扶着走出来,脸上扑了脂粉做掩饰, 一眼看过去,与寻常无异。   宁王妃瞧了一眼秦昭后, 迈出去的步子又缩了回去,秦昭懒得看她,道:“宁王妃先回去吧。”   周云棠微微地勾起唇角, “宁王妃回去当心些。”   宁王妃浑身一颤,泪眼看向皇后娘娘,对方眉眼染笑, 似笑似嗔,眸色明亮。她垂首应下了, 脚下虚浮,慢慢地走出殿宇。   夏日里热气难挡,微起风, 扑在脸上, 就像是翻腾的浪潮,烫得人陡然清醒过来。   宁王是要死的人了,是他一人死为好,还是她陪着去死呢?   她与宁王方成亲不久, 无甚感情,不该陪着他去死。   ****   秦昭在殿内坐了很久,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哪里不对劲,宁王妃为何神思不属地走进来?   宁王妃是大家之女,教养好,心思足, 绝对不会御前失仪。   他转眸看向一侧端坐不语的皇后,“你对宁王妃说了什么?”   “说了几件关于宁王的趣事罢了,陛下怎地问起这个?”周云棠言笑晏晏,指尖落在空空如也的盘子里,这才想起里,自己吃完了。   秦昭知她有事瞒着,不说便不问了,但总的讨些什么回来。   周云棠唇角染了些不显眼的碎屑,他悄悄凑了过去,将人按在坐榻上,凝视她那双会骗人的眼睛,“皇后。”   “嗯?”周云棠慵懒,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眸迎向对方深寒的眸子,万丈深渊,她也看得透彻。   “皇后,你是不是收了太后什么东西?”秦昭目光灼灼,眼中的皇后唇角动了动,又合上,没有出声,歇了会儿,唇角又动了动,吐出两字:“没有。”   秦昭很失望,却又很高兴,他的皇后是很在意他的,都为他说谎了。   周云棠内心却觉得他有些稚气,压着她必然是要讨些什么的,想着就大大方方地扬首亲了亲他的嘴角,“满意了?”   主动送上门的亲密,秦昭自然不会拒绝,蜻蜓点水也是不够的,自己也大大方方地回吻过去。   你来我往,才是长久之道。   秦昭在中宫待了半日,临走前威逼利诱地同他的皇后娘娘要走了那份名册。周云棠略有失落。   闻来小心伺候,见她不快就提议出去走动一番,不想,皇后同他砸了杯盏,怒骂道:“叛徒。”   闻来染了一身的茶水,笑呵呵地应下了,道:“那件事是太后同陛下提及的,陛下总得纳妃的。”   周云棠抄起手畔的小香炉就砸去,闻来灵活了,闪身避过,小心道:“臣给您去看看?”   “去崇政殿,莫要回来了。”周云棠疲惫道。   闻来慌了,忙跪地请罪:“娘娘,臣也是被逼无奈,湄月也是不干净的,就连云夫人也同陛下说过您的事。”   一句话牵扯出两人,周云棠气得没有什么精神,想砸了什么来解气,摸了半晌却没摸到物什,只得就此作罢,道:“本宫不想瞧见你了。”   “闻来想日日守着皇后娘娘。”闻来献殷勤道。   周云棠不搭理,捂着眼睛就睡过去了,闻来颤颤惊惊地跪到了天黑。   亥时后,皇帝又来了,闻来去守着门。   秦昭从车辇上下来觉得奇怪,往日闻来守门是在门内,今日怎地在门外了?   他奇怪,闻来过来禀道:“陛下,臣被赶出来,今夜睡在门外。”   原来如此!秦昭扬首望了望天,今夜明月尤为明亮,玉盘光莹,就像周云棠的眼睛,莹润明亮。   可惜,今夜见不到那双会骗人的眼睛。   闻来大胆道:“娘娘将那本册子当作宝贝一般收着,您怎地就将之取走了。”   秦昭心生后悔,心中却道周云棠小气,面上不作变化,吩咐人回去,并同闻来说道:“叛徒就该露宿街头,你这般还有一墙角,已然不错了。”   闻来:“……”他现在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一夜过后,秦昭令人将名册给皇后送了回来,并附上一对凤簪。   凤簪是皇后独有之物,也是国母的象征,到了周云棠手中,她嗤笑一声后,命湄月收入妆匣子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王妃不再来中宫了,但偶尔会送些礼品进宫,周云棠起初收下了,礼品增多以后,她就令人备了回礼。   回礼都是些小物什,摆设一类的,没有药品吃食。   一日间,元家姑娘领着新婚夫婿来给中宫请安,帖子都送到了周云棠面前。   周云棠犯起迷惑,问着叛徒闻来,“她二人何时成亲的?”   叛徒闻来谨慎道:“半月前,陛下问您可去,您自己拒绝了。”   “有这么一回事吗?”周云棠托腮,粉面娇柔,面色红润,想不出来后就随之作罢,便道:“见就不必了,你替我送些贺礼给元姑娘。”   闻来低头应下,皇后因着前太子妃的事情还在气着,不见也好。   闻来刚出去,太后处来传话了,老话新提,名目换了新的,为宁王妃设宴,邀请皇后一道。   周云棠懒散地打了哈欠,闻言后没有拒绝,唤来湄月更衣。   一行人悠哉悠哉到了慈宁殿之际,恰好听到里面欢喜的笑声,湄月小心道:“宁王妃有喜了,太后高兴得不行。”   “不早说,早说我便不来了。”周云棠望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后默默长叹,哪里都躲不掉太后的催命符。   入殿后,罗夫人与宁王妃起身行礼,太后却道:“宁王妃身子不便,能免则免。”   周云棠抬首,直勾勾的看着太后,湄月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娘娘别生气。”   “不生气。”周云棠自我安慰一句,走到自己的座位面前坐下,虚扶了一把发髻上的凤簪,宝石亮泽莹润。   太后瞧了一眼后,接着同宁王妃说话,从日子问到孩子衣裳,句句不离孩子,听得周云棠打了哈欠,“太后想孙心切,不如给陛下多纳些后妃。今晚侍寝,十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了。”   话没错,可侮辱性太强。太后刚吃瘪,心里不舒服,就想拿着宁王妃刺激刺激皇后,便道:“陛下非说有了嫡子后,再作打算。”   “这样啊,就辛苦太后慢慢等着了。”周云棠眯眼一笑,端庄又气人。   宁王妃瑟缩着不敢说话,就连罗夫人都借着喝茶来表达沉默,皇后温温柔柔,慵懒华贵,看似不在意,可出口的话将太后堵死了。她不生,太后就没有指望。   周家底气足,就不需看着太后脸色,娘家有靠,皇后才能一句不让太后。   太后也只有干瞪眼的功夫,鲁国公在朝堂上远不如宣平侯,且这几日听她自家侯爷说宣平侯紧紧压制鲁国公,丝毫不想李家得圣宠。   皇后娘娘嘴皮子利索,她们就不想在中间说话了。   一顿午膳用下来后,太后憋了一肚子气,一眼都不想看皇后娘娘,快速将人打发走。   回到寝殿后,周云棠困得睁不开眼,一觉睡至入夜。   她一睁眼,闻来隔着屏风就说话了:“娘娘,宁王殁了。”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周云棠双眸迷离,翻过身子,捂住了耳朵。   叛徒闻来唠叨不休:“宁王是病死的,听闻前几日就吐血了,没有及时就医,也是他心大,竟未曾请太医诊脉,今晨起发觉不对,匆匆去请太医,不想太医未到,他便口吐鲜血而亡,眼下还瞒着宁王妃。宁王妃身子弱,胎儿未过三月,陛下之意,等胎儿坐稳了再告知她,眼下将人留在了太后跟前。”   唠唠叨叨一番话,屏风后没有回应,他小心唤道:“皇后娘娘?”   周云棠烦不胜烦,“闭嘴。”   闻来不敢言语,悄悄退了出去。   今夜陛下未曾过来,听闻亲自出宫料理宁王的丧事去了。   周云棠一夜失眠,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眼前不断浮现秦暄的模样,从笑而可亲的四皇子到骗她诱她的蛇蝎青年。   到这里就都结束了,情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烟消云散。   天亮之际,身侧多了一人,床榻陷了下去。   周云棠翻过身子,闯入温暖的怀抱里,秦昭搂着她,吻着她的眉眼,动作小心而带着疯狂。   亲密的肌肤相触令周云棠心中发颤,她微有些抗拒,可随着吻意加深后,她慢慢地平静下来。   秦昭跟着停顿,目光灼灼,凝视她的眼眸:“秦暄死了。”   为自己错误的做法付出了代价。   周云棠微微喘.息,仰视着他的眼睛:“宁王妃做的。”   宁王妃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靠,将宁王弄死了,枕边人的狠毒,总是令人意想不到。   她侧过身子,秦昭追了过去,亲吻她的后颈,将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秦暄一死,诸事安定了。   周云棠心口悸动,回身推开他,红着脸怒瞪他:“离我选些。”   秦昭不听,反将她拉得近些,“我们好好过日子,以后周罗两家再闹,我必然去帮岳父。”   周云棠安定下来了,拿手在他颈子画着圈圈,秦昭凑至她眼下,用鼻尖蹭着她发红的脸颊。   床笫间陡然安静下来,周云棠心口安宁,徐徐阖上眸子。   宁王有后,这就是个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