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靠种花独宠后宫》 作者:菌丝木耳 作品简评: 楚妗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却被人顶替了身份,从小在乡野长大,后来被哥哥找回来,她初始自卑怯懦,却忽然可以听见花说话的声音,知晓了很多秘密。后来更是遇到了当今太子,太子顾沉宴性情乖戾,是旁人口中的“断袖”。机缘巧合,两人以不同的身份相遇,相识,相知,直至相爱,相守。本文语言自然流畅,文笔细腻,情节有趣,其中细水长流的感情格外温馨,尤其是女主在男主的陪伴下,蜕茧成蝶,成长为让人敬佩的太子妃,格外暖心。 ============= 第1章   三月里的京城还是雾蒙蒙的,屋舍掩在细雨中,瞧不真切。寒风一吹,刚刚冒芽的树枝唰唰乱晃,星星点点的绿色煞是喜人。   坐落于京城权贵区的定国公府今日却好生热闹,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脸上皆挂着兴致。原是国公府十四年前丢失的嫡小姐今日找回来了,如今正在屋子认亲呢!   屋外聚着几个丫鬟,正窃窃私语。   “说来也是可怜,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偏生出生不久便丢了,硬是在穷乡僻壤里长了十四年!”身穿碧衣的丫鬟压低声音,嘴里说着惋惜的话,可是脸上挂着却是幸灾乐祸。   “可不是,方才世子将她接回来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那身上的衣裳破破旧旧的,穿得还不如国公府一个丫鬟!”另一个丫鬟接话道。   “是啊,言行举止,到处都透露出一股穷酸!”碧衣丫鬟语气里满是鄙夷,说完,还乐呵呵笑起来。任谁看到一个身份尊贵的人过得不如她们这些奴才,心底都怕是畅快的,她们甚至隐隐生出一股优越感。   “你们这些小贱蹄子,围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屋子的帘子掀开,走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顾及到里面的人,只能压低声音呵斥道:“主子的事情也是你们可以随意议论的?怕是许久没挨板子了,皮痒了?”   邓嬷嬷是老夫人面前的心腹,积压深重,为人刻板严厉,她一出来,几个小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嚼舌根。   邓嬷嬷将几个人治服帖后,复又掀开帘子进了屋子。明明已是三月,可是屋子里还烧着银丝炭,暖融融的,正屋摆着一架仙鹤贺寿的八角屏风,角落里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珐琅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刚刚折下的红梅,屋内有淡淡的梅花香。珠帘遮住内室的情形,邓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便看到一粗衣少女跪在地上,旁边坐了几位夫人。她看着少女拘谨的样子,心底叹了一口气,到底不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小姐,有些小家子气了。但那是主子的事情,也容不得她一个奴才置喙。   上首坐着一个老太太,那个老太太面容方正,皱纹横纵交错,瞧着很是严肃,头发已然花白,盘成富贵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八宝翡翠菊钗,脖子上挂着红珊瑚项链,身上穿着撒花绣福如意云纹缎裳,手里捻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低垂着眉眼。   楚妗则是跪倒在地,照着刚学的礼仪行了个稽首礼,额头贴在地上,内心忐忑不安。“祖母万福!”   她一开口,屋内便响起窃窃私语,她耳朵尖,隐约听到有人说她说话的语调很是怪异。她跪在那里,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自卑来。她自幼长在南地,一直说的是南方的吴侬软语,说不来京城的官话,自从她身世大白之后,她便开始学习官话,只是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官话,难免拗口。   邓氏淡淡的掀了下眼皮,目光落在楚妗身上,眼中不知何种情绪,声音很是低沉威严,“抬起头来。”   楚妗眼睫颤了颤,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滟的脸,青黛娥眉,明眸善睐,一双墨瞳氤氲着潋滟春色,如皎皎明月,明亮璀璨,明艳不可方物。一截皙白柔腻的脖颈,如天鹅般修长优雅,乌鸦鸦的头发绾在头上,如一团柔软的云。只是穿着一身粗布裙衫,便已姿容绝艳,倾国倾城。唯一美中不足的,怕就是面色太过苍白,瞧着病恹恹的,颜色也硬生生被压下去几分。   邓氏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眼,“模样生的倒是好。”说着,褪下了手腕上的绞丝白玉手钏,递给了楚妗,“既然已经将你找回来了,你须得好好当一个楚家小姐,莫不要辱没了你的身份。礼仪明日便学起来吧,这稽首礼,做的很不标准。我听闻你从小长在乡野,便不与你计较太多,只是入了国公府,以前那些行为举止,都好好改一改吧……”   楚妗没想到,刚一回来,就遭到了一番敲打,闻言,捏着方才的见面礼,指尖青白。   邓氏到底顾及她的面子,稍稍缓了脸色,微微颔首,朝着侧手的几位夫人抬抬手,“先认认你的两位婶娘吧!”说完,转着佛珠不语。   楚妗咬了咬唇,走到最左边的一位夫人面前,女人面容温婉,三十左右的年纪,身上穿着云雁对襟上衣,下面罩着一条撒花烟罗裙,头上插着一整套宝蓝点翠的首饰,通身上下满是富贵。   此人是国公府的三夫人,钱氏钱婉婉,出身商贾,相较于老夫人的威严,钱氏和善极了,楚妗稍稍放松了一些,朝着妇人微微屈膝,脆声道:“姆姆万安!”   钱氏一愣,头一次听见这样奇怪的称呼,到底是身份尊贵,风度仪态极好,她柔柔笑了笑,立马回神将楚妗扶起来,“快快请起。”   随即拉着她细细打量,一双眼睛眼含赞叹,“真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这姿容样貌,顶顶的好。”话音一转,浅笑道,“早就听闻世子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嫡小姐,我早就想着见见了,今日一见,倒是比大小姐还要美上几分呢!”   楚妗不知道她口中的大小姐是何人,只当是府中哪位姐妹。只是她初来乍到,刚到府中,这位姆姆便将她与其她姐妹相比较,虽说是对她的赞美,但多少有些得罪人,她还是要谦虚一些。   她刚打算开口,自我贬低一番,却不料斜地里忽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哼声,“她怎么能和大姐姐比,举止粗鄙,蛮言蛮语……”   楚妗一愣,下意识看过去,原是一娇俏少女,十一二岁的模样,一袭粉色百蝶戏花锦裙,梳的还是双丫髻,打扮得俏丽活泼,一双杏眼又圆又大,琼鼻黛眉,颊边还带着婴儿肥,很是可爱,只是那眼神,满是鄙夷,瞧着就不可爱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整个屋子里气氛都凝滞起来,钱氏的脸色也有僵硬,实在是自己起的话头,如今好像是让楚妗处境尴尬。   楚妗站在那里,垂着眉眼,抿唇不语,她刚回府,若是此时为了面子呛回去,怕是自己在长辈面前便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形象。倒是少女身旁一位夫人笑了笑,打着圆场说道,“蔷丫头不懂事,你莫要与她计较。”说着,站起身,款款走到楚妗身边,拉过她的手,笑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都是姐妹,以后还要互相扶持着,莫要伤了情分!”   楚妗侧眼看了一眼这位夫人,一袭宝蓝色金丝绣花长裙,芙蓉髻,只斜斜的插着一根赤金凤尾玛瑙钗,大概三十几许的年纪,丹凤眼,眉梢微扬,艳色逼人,看着很是精明。   妇人看她疑惑,自己解释道,“我是你二婶。”   楚妗屈膝行礼,对于妇人的解围,她很是感激的朝她笑了笑,“二婶万安!”方才楚蔷说她蛮言蛮语,想必是暗指她的称呼,既如此,自己以后还是说官话吧。   剩下的几人,皆是二房三房的几位堂姐妹,她们是庶出,没有楚蔷那样娇蛮,都是和善地与她互相见礼。她转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心下疑惑,钱氏贴心解释道:“你母亲去城外礼佛去了,过几日才会回来。”   楚妗压下心底的失望,假装不在意的笑了笑。   一番折腾,老夫人坐在上首,眉间有一丝疲倦,见楚妗大概将人认完了,转了转佛珠,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多日舟车劳顿,你先随丫鬟下去歇一歇,养养精神,明日还要开祠堂祭祖,你还有得忙嘞……你们也都退下吧,老婆子老了,说不了多少话就乏了……”   众人应是,纷纷起身告退,楚妗闻言,也温顺地跟着人群往外走去。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荷珠走上前,恭声道:“小姐,老夫人差奴婢带您去您的住所,请随奴婢来。”   楚妗随着丫鬟出了屋子,只是没想到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门外站了一些人,为首的就是刚才骂她的楚蔷。   楚妗清楚的明白,她初来乍到,对于她们来说,必定是不喜的,要是让她说,家里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人,身份比她尊贵,样貌比她好看,还要分了她的宠爱,那她也是讨厌那人的。而且,自己刚来国公府,还是收敛锋芒一些,这里不比乡下,还可以互相对骂一番,争个高下。若自己这样做了,怕是又会被说成泼辣无礼了。   她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思绪纷乱,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倒是有些佩服自己的镇静。   只是她不主动挑事,其他人倒不这样想。楚蔷只看到楚妗出了门,就这样无视了她们,一个人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明显是不屑搭理他们。她嫉妒的看着楚妗绝美的脸,不可否认,楚妗即便长在乡下,气度礼仪不够好,但那张脸依旧是美的惊人。甚至是她一直崇拜的大姐姐,也只能勉强及她六分美貌。   楚蔷气冲冲的提着裙子,蹬蹬蹬的跑到了楚妗面前,只是她年纪不及楚妗大,身量只及楚妗肩膀处,只能仰着头,愤愤道:“你等着,等大姐姐回来了,总会要你好看,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像如今这样,趾高气扬!”   楚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小慎微了,若是在乡下,方才楚蔷骂她的时候,她便怼回去了。她愣在原地,眼神略有些迷茫,只是对于楚蔷口中的大姐姐产生了一丝好奇,这个大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她一直在她面前提个不停,看样子,楚蔷很是推崇这位大姐姐呢。   楚蔷犹不解气,一咬牙,猛的推了一把楚妗,楚妗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往身后栽去,压倒了一片花枝。花枝带刺,扎入手心,火辣辣的疼。   “哎呀,压死我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喊,楚妗下意识望去,身子下面只有一丛含苞待放的花。环顾四周,楚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其他人皆是错愕楚蔷突然出手伤人,却丝毫没有诧异声音的怪异,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霎时,她脸色煞白地瞪大了眼睛。 第2章   霎时,她脸色煞白地瞪大了眼睛。   她手指僵硬,花刺扎在手里也感觉不到,脑海一片空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荷珠见她倒在地上,慌张将她扶起来,急切问道:“小姐,可有伤着?”说着,捧起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鲜血淋漓,“呀,流血了!”   荷珠朝着楚蔷说道:“六小姐,您这样对待小姐,世子知道了,必定要生气了!”   楚蔷听到世子两个字,脸上的得意僵住了,想到大哥冷着一张脸的模样,有些害怕,世子是楚妗的亲大哥,也是他亲自去将楚妗从乡下接回京城的,足以说明,他是极为重视这个找回来的妹妹,对于楚妗,他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跺了跺脚,扔下一句话:“楚妗,大姐姐明日就回来了!你得意不了多久的!”说完,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楚妗如今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她,实在是此时她的处境让她无暇顾及其它。她的脑海里满是怪异的尖叫声:“坏女人,还不帮我扶好身体,哎呀呀,我好不容易长了几个花苞,全掉了!”   楚妗捏了捏掌心,微微刺痛,她忍住惊惧,抖着声音问道:“荷珠,你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吗?”   “回小姐的话,奴婢并未听到有何异响。”荷珠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却看见楚妗失魂落魄的盯着花圃里的几株花看。她看着花枝被压得七倒八歪的,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花枝扶好。   “那几株花是宫中御赐下来的极品月季,极为珍贵,听说是蜀地养了许久才得了那么几株,咱们国公爷深得圣宠,圣上也就赏赐了四株到国公府。这可是极大的殊荣呢!”荷珠满是自豪,自己的主家得宠,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觉得有脸面。   “这个姐姐人真好!”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楚妗冷汗浸湿了里衣,她不觉得这是殊荣,只觉得满满都是惊恐!   她脚步匆匆,连忙催促荷珠离开此处。好在,她一离开那些花,那怪异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失不见。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荷珠领着楚妗来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极为茂盛的海棠树,时值花期,枝丫上层层簇簇的海棠花如一团粉色的云霞,微风微动,空气中浮动着暗香,沁人心脾。   这个院子没有方才福寿院的奢华,但是胜在干净宽敞。楚妗对于住所,并没有很大的要求,相比以往住的小茅屋,这房子是极好的,一想到这个院子以后便是她的另一个家,方才的惊吓褪去,心底慢慢升起满足。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婢女,最前面的是四个紫衣少女,身上的衣裳是较好的缎子,楚妗心下清楚,这四人便是以后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了。   府里制度分明,丫鬟一般分三等,大丫鬟负责小姐们的梳妆打扮以及管理好小姐的库房这些轻快些的活计,二等丫鬟则是帮小姐处理生活上的俗务,而三等丫鬟,便是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累活。府里其她的小姐院子里都会配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只是楚妗身份是府中嫡小姐,一切用度皆要比其她小姐高一些,大丫鬟便有四个。   那四人见到楚妗,皆俯身行礼,“奴婢见过小姐,小姐万福!”   楚妗不自在地移了移步子,面前呼啦啦的跪一群人,让她压力甚大。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生活,真的是回不去了。   “请小姐赐名!”四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一般丫鬟换了个新主子,名字也要随之更换,便是让她们记住,主子换了,忠心也要换,别到时候还念着过去,干出吃里扒外,背主的事儿。   她学问不高,也不知道如何起名字,只能依照二十四节气,选了几个稍微好听的名字。四人依次是夏至,谷雨,白露,霜降。   她第一次来到高门大院,想着这些人以后与她同吃同住,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除了亲人,她们便是她最亲密的人,她温柔地朝她们笑了笑,将她们一一扶起来。   “以后我们还是要相互扶持的,不用动不动就下跪,我没有那么严苛,不是大错,我不会过于责罚,你们以后也自在些。”   四人没想到这个新主子竟然这样和善,诧异了一下,随即恭恭敬敬地应好,于她们这些奴才而言,最幸运的莫过于遇到一个体恤人的主子。她们听闻这个嫡小姐自小长在乡野,当初被分配到这里伺候楚妗的时候,还满是不乐意,她们以为这位小姐会因为身份大变,一步登天,变得嚣张跋扈,满是暴发户的嘴脸,没想到,竟然是意外的温柔。   夏至是这些丫鬟里面年纪最大的,瞧着也很是稳重,便由她随身候在一旁,其他丫鬟都各司其位,有条不紊的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楚妗手脚僵硬地由着夏至搀着她的手往正屋里走去,这个院子是匆忙之下收拾出来拨给楚妗的,即便是屋子以前没有人居住,这屋子也有专门的人打扫,布置也算是素雅大方。   荷珠见楚妗与婢女们打了个照面,便笑着告退,“小姐尽早歇息,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楚妗本想亲自将她送出门,可是大丫鬟之一的夏至拦住了她,提醒道:“小姐,这于理不合,以您的身份亲自去送一个丫鬟,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夏至想着,既然这个主子待她好,那她也该尽心尽力的伺候,做好一个大丫鬟的职责,那些个小姐不懂的,她都一一提点。   楚妗一愣,猛然想到这里不是乡下,她不用亲自送客,这些事自有丫鬟代替。她感激地冲夏至笑了笑,真诚道:“多谢,若不是你,我怕是又闹笑话了……”   夏至垂首,恭敬道:“小姐折煞奴婢了,适时提醒主子该做什么,都是奴婢的本分。”   霜降忽然从外面缓步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疑惑道:“小姐,方才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将一本书交给奴婢,说是这是小姐的东西。可是小姐怎么会有种花的书呢?”说着,将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   楚妗心下一跳,开口问道:“方才你说这本书是干什么的?”这本书是阿公临终前交给她的,说是张家祖传的书,让她好生保管。方才刚下马车,内心紧张忐忑,怕是把书落在了马车上。初始她只将它当做怀念阿公的物件,如今听霜降提起,才觉得脑海中隐隐有灵光一闪,花?那这本书是不是与她今日的怪异见闻有关?   霜降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这本书不是你的吗?不应该最清楚用处吗?   尽管心里满是疑惑,但她还是如实说道:“这本书记载了一些种花的技巧,瞧着像是某个花匠所作。”   楚妗急忙走上前,接过那本书,指着扉页上的字,急急问道:“这几个字何意?”   霜降被她言语里的急切吓了一大跳,刚才还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如今怎么如此焦躁?   “《珍花录》!”随即她四下翻看了一遍,好笑道:“这撰书之人,也是有趣,竟然说花也有灵性,若是有缘,便能窥得另一方天地。花不就是花吗?种在那供人观赏罢了,哪里要什么灵性……”   霜降嘀嘀咕咕的说完,才发现楚妗捏着书,呆呆的坐在凳子上。   楚妗自从拿到这本书,脑子里的想法越渐明晰,恐怕这书中所言,并不是假的,花的确有灵性,她今日所见所闻,怕是印证了她便是那个“有缘人”。她心绪杂乱,只觉荒谬,她根本就不想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有缘人,方才突兀里花开口说话,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幼时经常听隔壁的婆婆讲一些鬼怪的故事,村子里也流传了许多关于精怪的话本子,当初她听得兴致勃勃,可是如今这事儿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便觉得满是惊惧,恐慌不已。   而且,这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这种事情,不便与旁人说,若是她说她能听见花开口说话,他人怕是认为她不是疯了就是中邪了!   霜降眼见着楚妗自从拿到书后,便眼神直愣愣的,瞧着怪吓人的。她朝夏至递了个眼神,示意是否要询问一番,夏至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她在府里这么些年,人脉还是有的,她从小姐妹那里得知,收养小姐的人,便是一位种茶叶的农夫,说不定这本书是农夫留给她的东西,小姐这怕是睹物思人了。   她拉着霜降悄然退下,独留楚妗一人在房内。   楚妗手指摩擦着书页,这本是一本平白无奇的书,如今却让她提心吊胆。若是把它扔了,那些怪异的声音是不是就会消失?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便被她否定了,这个东西,是阿公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况且阿公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保管,她丢了,怎么对得起阿公?而且方才霜降也说了,这书里面写的都是些种花的技巧,阿公靠卖茶叶为生,养活了她,她对于花花草草有天然的好感,如今有一本种花的书摆在她眼前,她有些心动。   罢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说不定只是她精神紧张,出现了幻觉呢?她以前也听说过有人精神不太正常,整日里念叨着能够看到天上的神仙的声音,可是那人是个疯子,别人也不把他的话当真。   这本书是丢不得的,她对这书里的种花技巧倒是极为感兴趣。当初阿公临终前也说了,若是可以,她去找个夫子认认字,将书中的技艺学了去,同阿公一样,倒腾个茶园子,独立门户,让阿伯姆姆也欺她不得,日后便是嫁了人,身有一技傍身,不至于被夫家瞧不起。   如今她身份大变,衣食无忧,但是她还是觉得她要学一门技艺,她不习惯依赖旁人,她对于如今的日子,恍若在梦中一般。她这几日时常想着,若是有一日又发生了反转,说她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当初寻错了人,那她怎么办?她若是习惯了这富贵人家饭来张口,衣来张手的日子,到时候被赶出去,岂不是要饿死在街头?   她来了一趟京城,这里繁华胜于南地,高门大院扎堆,只虚虚逛了一日,便发现这富贵人家,都喜欢养些花,显示自己的高雅,而且品种越是名贵越得他们青睐。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无分文,自己靠着种花这门技艺也是足以养家糊口的。   思虑良久,她便打定主意,好好利用这本书,她自来行事果决,既已决定,便不再更改。只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月季花:哎呀,终于有人可以听清我说话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月.百晓生.季】 第3章   只是……   她为难的翻了几下书,她不识字呀!她自小生活清贫,能够勉强填饱肚子便已是不易,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去读书认字?   “夏至!”她忽然高声唤道。夏至挑开帘子走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件做工精致的锦裙。“小姐唤奴婢所谓何事?”   楚妗眼睛亮闪闪的,“府里可有认字的地方?”   夏至一愣,结合方才楚妗抓着霜降认字的情形,大概意识到,楚妗可能不识字……   尽管内心诧异,但是她脸上毫无异色,细心说道:“府里并未有专门认字的地方,小姐们都是有专门的夫子单独教学,而少爷们则是去国子监求学。”   楚妗皱起眉头,她到哪里去找夫子?   夏至见她一脸忧愁,宽慰道:“小姐不必忧心,您是府里的嫡小姐,身份尊贵,到时候老夫人定然会请最好的夫子给您授课。”   楚妗闻言,稍稍放下了心,随即想到邓氏对她的敲打,又有几分不确定,邓氏好像对她很是不喜,真的会给她请夫子吗?   夏至想要让楚妗开怀一些,将手里的托盘往她眼前递了递,欣喜道:“小姐,您瞧,方才世子托人送了一套衣裳过来,奴婢瞧着这衣裳的款式,是云绣阁的呢!世子对小姐真好!”   云绣阁是京城最好的绣坊,里面的衣服皆样式精巧,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只是云绣阁的主人定了一个规矩,每日只售一件衣裳,不管你是谁,今天的卖完了,只能等下一件了。曾经五皇子想要给心爱的美人买一件,以搏美人一笑,可是当日的衣裳卖完了,五皇子以权压人,那主人硬是不卖,众人皆以为云绣阁要完,可是最后云绣阁还好好的经营着,后来众人皆传,那云绣阁背后,有太子殿下撑腰。自此,无人再敢来云绣阁闹事,里面的衣服更是供不应求。   楚妗心下一动,哥哥?想到楚怀璟,她忍不住心下欢悦,嘴角悄悄露出一抹笑,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指尖细细摩挲着。那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玉佩轻灵通透,上面雕着一朵盛开的茶花,繁复的花瓣雕刻得很是雅致,栩栩如生,明明是块死物,可她却感觉鼻尖隐隐有茶花的清雅香气。   她眼睫虚虚垂下,思绪不自觉回到了三日前,那时她还不叫楚妗,而唤阿茶,一名自小被抛弃,被张老伯在茶园子里捡去,抚养长大的农家女。阿公待她极好,将她当成亲孙女般疼爱,甚至为了她,与唯一的儿子张勇离了心,阿伯嫌弃她身份不明,说她是个不祥的扫把星,多次想要赶走她,于是阿公带着她住在小小的茅屋中。   阿公靠着一手极好的种茶手艺养活了他们,生活本该无忧无虑,天有不测,阿公在一次采茶过程中,不小心摔下了茶田,自那以后,阿公的身子便日渐衰败下去,病疴沉沉,他自知时日无多,临终之时交予她一只绣着如意云纹的雕漆红木盒,盒子中便装着这块茶花玉佩。   阿公告诉她,这个盒子并玉佩皆是当年他捡到她时,放在襁褓中的,想必是她的父母留给她的,他想着它与她的身世息息相关,便小心的保存好,以免被贪婪的儿媳夺去。   然后他拖着病体,将一本祖传的书交予她后,没过多久,便溘然长逝。阿茶悲痛欲绝,强打起精神想要帮阿公操办身后事,却发现家中的银钱早已经让阿公治病花光了。   她望着那块名贵的玉佩,一边是无缘得见,狠心抛弃她的父母,一边是捡了她回来,给了她一个家,将她拉扯长大,予她温,予她饱,予她风雨无侵的阿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她将那块玉佩当了钱后,将阿公风风光光的下了葬。   却不料阿伯与姆姆见财起意,不但觊觎她的银子,甚至还暗地里将她卖给了村中的财主老爷。她自是不从,那钱老爷便将她关在柴房里,饿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她找到了一把废弃的柴刀,卸了窗子才逃出来。   她惦记着阿公临终前交予她的遗物,便想趁着夜色回茅草屋中取走,到时找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安乐度日。哪料得张勇夫妇觉得阿公生前有那么大一个茶园子,必定留有大量的遗产,也潜回茅草屋,在屋内翻箱倒柜。   三人猛然撞上了,刘春杏便嚷嚷着要将她抓去钱府,她奋力挣扎,手指被抓破,鲜血淋漓,到底多日未曾进食,加之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她被刘春杏扯住头发,揪出了屋子,阿茶只觉得头皮被像是撕裂般的痛,她咬唇强忍着,不想痛呼出声。   彼时大雨倾盆,厚重的雨幕下,借着夜色,阿茶看到一驾由两匹强健的宝马拉着的奢华马车破开浓雾,缓缓停在茅草屋外,马车外面坐着几个威风凛凛的侍卫,训练有素的撑开油纸伞,恭敬地立在一旁。   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一片月牙白的衣角,恍若皎皎明月,清寒入骨,随着那双手的动作,流泻出缕缕光华。随即是一个男子探出身来,侍卫将伞挡在他头上,护着他下了马车。   阿茶第一次见那样威仪的人,愣愣不知所谓,却不料那男子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块玉佩,说要带她回家。只是阿茶没有看见,那块玉佩沾上她手心的血后,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事情发展到如今,一切都明了了,男子是她的兄长,靠着一块玉佩,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楚妗,并将她带回了京城,认祖归宗。   回京的途中,楚怀璟待她极好,怕她不适应忽然多了个兄长,说了许多她小时候的趣事,两人这才渐渐亲近起来。只是刚刚回京,楚怀璟便被一个宫里的小太监召进宫了,说是皇上要见他。楚妗知道兄长身居高位,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三品,担任大理寺卿,深受皇上宠信。   楚妗回神,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她回京的时候还是初晨,如今外面已经有些黑沉,春日里的天儿黑的早,估摸着也有酉时了。“夏至,哥哥回来了吗?”   夏至摇了摇头,答道:“世子只派了小厮送来衣服,奴婢也不清楚世子是否回府了。如果世子回府的话,一般是会在前院处理事务。”   “那我可以去前院看看吗?”楚妗小心翼翼的问道,也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这国公府规矩大得很,她初来乍到,什么也不知道,做事之前还是问一下为好,省得落人口舌,说她不懂规矩。   夏至看到楚妗的神情,心下叹息,“小姐您是国公府的主人,这国公府的地方,您哪儿都能去。”   楚妗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打算去见楚怀璟,却被霜降拦住了,“小姐,您不沐浴更衣吗?”   楚妗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还是她当初从小茅屋带回来的衣服,回京途中,楚怀璟急于将她带回来,马不停蹄,她便一直穿着旧衣裳。只是如今回府,想到今日见到的富贵气派,府中的丫鬟穿得都比她好,她隐隐生出一抹难堪。   “小姐将世子送来的衣裳换上吧,定然美极了!”夏至在一旁建议道。楚妗目光落在桌上的衣服上,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她点了点头,她也想让哥哥看一看,她穿上他帮她买的衣裳。   ……   一番洗漱,楚妗换上了那件衣裳,盈盈立在镜前,衣裳布料极好,穿在身上,如一团柔软的云,摸着柔顺舒滑,楚妗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裳,手足无措,就怕自己磕磕碰碰,勾坏了上面的丝线。   几个丫鬟满是惊艳的看着她。   刚刚沐浴完,楚妗身上还带着蒸腾的热气,脸色红润,黑发湿润的搭在肩上,睫羽上挂着些水雾,更是衬得眸子水润如玉,惹人生怜,此刻她一袭金丝白玉兰散花云烟裙,腰肢盈盈一握,烛光下,更显眉目如画,聘聘婷婷。夏至手巧,给茶花玉佩打了个络子,浅紫色的络子将玉佩系在腰间,一摇一动间,那玉佩像是一朵真的茶花一样,徐徐开在裙边。   楚妗是极美的,丫鬟们都知道,便是粗布麻衣,都难掩绝色,没想到,锦衣华服才更能显出她的美。果然是人靠衣装,只有这锦罗玉衣才配得上她。   楚妗看到丫鬟们一动不动,拘谨地捏了捏手指,轻声道:“可是不好看?”   夏至最先回神,笑着拿了一块干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头发,“小姐国色天香,穿上这身衣服,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楚妗腼腆的笑了笑,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否则当初姆姆也不会想着将她卖银子了,只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倒让她不好意思。   因为这个院子是临时拨给楚妗的,里面只有一些日常用的物件,梳妆台上也没有首饰,好在夏至手巧,指尖随意穿梭了几下,就帮楚妗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霜降在一旁看着,忽然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支海棠花,笑呵呵的说道,“奴婢见海棠花开了,折几支,别在发中,也是极好看的!”   夏至接过去,将花点缀在发髻上,顿时,花衬娇颜,人比花娇。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个小伏笔,嘿嘿嘿,男主下章就要出来了,期待一下?   女主小时候贫穷,没有钱去认字读书,等回了国公府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别担心,过不了多久,会有人来教导女主这些才艺,到时候看女主大杀四方! 第4章   楚妗领着夏至与霜降往前院走去,夜里无星无月,树影幢幢,莫名有些瘆人。楚妗揪着衣袖,尽量忽视耳边的声音,若不是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她不是要怕得惊声尖叫。   “这个姐姐真好看!”   “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好像是最近刚刚被找回来的嫡小姐。”   ……   前院需要经过花圃,她借着夏至手里的灯笼,隐约看见那几株极品月季在空中轻微摇曳,本该是极为稀疏平常的场景,不就是风吹花动吗?有何好看的?可是今日,楚妗却莫名觉得,那几株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兴高采烈,摇曳也像是它们手舞足蹈,激动异常。   她倏然收回目光,心底激烈地跳动,尽管她已经接受了这奇异的事情,但是仍然觉得惊惧。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珍贵花种才具备“开口说话”的灵性,她路过好些花,只有一两株珍贵花种会说话,其他普通花卉,并未听到奇怪的声音。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强装镇定的来到了前院。   前院是一座极为肃穆的院子,三进三出的屋子,一块木质牌匾挂在月亮门上,上面有几个风骨铮铮的字,门口守着两个小厮。楚妗认得他们,侍砚和侍书,就是这两个人,当初跟着楚怀璟来接她的,见到他们,她就知道,哥哥已经回来了。   她欣喜的走过去,那两人见到她,皆是惊艳地愣在原地,直到一阵微风拂过,才猛然回神,脸色涨红的躬身行礼,“小姐万安!”   楚妗抬了抬手,温声道:“起来吧!哥哥在里面吗?”   侍砚恭声道:“世子在里面,只是,此时世子不太方便……”他犹豫了一下,收了声。那位爷深夜拜访,那便是不想惊动府内其他人,自己怕是不好泄露他的行踪。   楚妗看他一脸为难,便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见不到楚怀璟了,失落的垮下肩膀,刚打算离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极为清晰。   她惊喜的转过头,果然瞧见楚怀璟拉开门,从房内走出来。隔着夜幕,楚妗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身影,男子身量颀长,周身笼罩着威压,一袭白色锦袍,像是雪山上凛凛的白雪,又像是冬夜徐徐绽开的梅,清冷入骨,便是楚怀璟无疑了。   她刚打算喊他,门内忽然走出另一个男子,男子头上戴着帷帽,她瞧不见样貌,只能看见他一袭黑色锦服,玉带金冠,袖子上面用金色丝线勾勒了祥云纹,尊贵雅致,微风浮动,帷帽上的白纱也舞动起来,一截如雪般的下巴若隐若现。   楚妗只看到楚怀璟朝他拱手行礼,声音隔得远听不真切。她知道自家哥哥身份尊贵,如今却还要朝着男子行礼,足以看出,男子的身份,怕是高的吓人。   偏生男子性子矜傲,对于楚怀璟的话,只是淡淡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答话。   许是察觉到楚妗的视线,男子侧首往她的方向看来,夜色浓浓,远远的也看不见脸,可是即便是这样,可楚妗觉得那男子眼神隔着白纱,也如有实质,像是一柄出鞘的剑,散发着寒意,冷寒入骨。她慌张的退了几步,躲开他的视线,心中惊悸。   楚怀璟也随着男子的眼光看过来,就看到楚妗一袭华服,发间几朵海棠花,娇娇弱弱的站在风中。   他一愣,刚想喊她,却又顾及男子,他知道,这位爷可是极为厌恶女子的,曾听说三尺之内不能有女人出没。许是男子看出了他的犹豫,冷声说道:“大理寺的宗卷过几日你送去东宫便好,孤就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楚怀璟反应,带着自己的侍从,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楚妗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阴冷的风,夹杂着冷香,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不消片刻,一行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寒风徐徐,楚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掌心传来刺痛,她猛然往手心望去,原是方才她太过惧怕,手指甲掐入了掌心,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印子。   楚妗第一次知道,原来光是被人瞧上一眼,便像是刀山火海走了一遭一样,后怕不已。   “阿兄,那人是谁?”问清楚了,以后可要离他远远的。   楚怀璟没想到楚妗居然对男子如此好奇,想到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都对男子痴心情深,又想到京中的传言,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过于关心,到时候芳心错付,眉眼疏淡下来,“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意解释男子的身份。   楚妗会意,也不再多问,终于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站在那里,张开袖子转了一个圈儿,裙摆飞扬,如一朵绽开的花,她笑着说:“阿兄,你送我的衣服,我很喜欢!”   楚怀璟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眼里闪过一抹满意,“这衣服很是衬你!”说着,让开身子,语气里满是谨慎,“进去坐一坐,外面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楚妗内心却很是无奈,自己从小身体便好,长了十几年,极少生病,偏偏回京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阿公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回京途中三日里她有两日是昏昏沉沉的,药吃了不少,恐怕在楚怀璟心里,她是一个病娇娥吧?   她抿了抿唇,他怕是没见到她力能扛柴火,徒手杀野鸡的样子。算了,京城女子多以柔弱为美,自己还是温柔一些罢。   想到这,她柔柔地屈膝,“多谢阿兄关心……”说完,率先进入房间,这房间算作是楚怀璟的书房,布置如他的人一般,简单雅致,一方案桌,桌上一尊小铜炉,袅袅冒着青烟,几架书籍,正对门挂了一幅墨兰图,格外醒目。   楚妗觉得这画画的极好,瞧着跟真的似的,目光忍不住多瞄了几眼,楚怀璟见了,调侃道:“可是喜欢这画?要不我将它送你?”   楚妗收回目光,她哪里懂画呀,纯粹就是觉得花好看,而且这画摆在书房,摆明了是楚怀璟的心头好。她摆摆手,“不是,我只是觉得那花好看,不用送将画送给我。”   楚怀璟一愣,忽然转身,绕过书案,抱来一个花盆,递给楚妗:“既然你喜欢,便送你了。”原来是画上的那株墨兰。   “啊啊啊,我不想走呀!别把我送人!”   楚妗:“……”   她嘴唇了动了动,还是没忍住,“不用了,可能这株墨兰不愿意离开这里。”   楚怀璟忍俊不禁,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花可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它不愿意?既然你喜欢,哥哥送给你了,可不要拒绝。”他以为楚妗是不好意思拿他的花,故而找了个好笑的理由,委婉拒绝他。   楚妗默然,别说,花还真能说话。   只是楚怀璟态度很坚决,她也不好拒接,伸出手接过了花盆。   “呜呜呜,我不想走啊!这个女人看着病恹恹的,自己都养不好,别把我养死了!”   楚妗手指紧了紧,压抑住了想要将它砸在地上的冲动。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阿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楚怀璟点点头,对着夏至叮嘱道:“好好照顾小姐,千万别让她着凉了,晚上寒,屋子里要烧些炭。”   夏至一一应下。楚妗手里抱着那盆花告退,夜色微凉,小路旁的枝叶上有一层薄薄的雾珠,耳边是那奇怪的声音,喋喋不休。   “哎呀,冻死我了,这个女人不知道墨兰很娇贵吗?”   “啊,怎么还没到啊!她住的地方多偏僻啊!”   “诶?足以看出我的未来多悲惨了?遇人不淑呀!”   楚妗:“……”起初她还是有些惧怕的,如今这花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就像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一样,她忽然就不怕了,甚至隐隐觉得这些花,挺有趣的。   夏至看了一眼楚妗看怀里的花,忽然说道:“这盆花世子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从青州弄来的,很是宝贝,旁的人连碰都不能碰,如今倒是送给小姐了,足以看出,咱们小姐在世子心里分量很大的。”   楚妗脚步一顿,没想到楚怀璟竟然这样轻易就将它送给了自己,她的心底不可抑制的冒出几分欢喜。她初到京城,正是惶然无依的时候,楚怀璟对她的好,总会让她不那样无助。   她宝贝地抱着花回到了住处,纠结了很久,还是将那盆花放在了内室,距离她的床没有多远,算了,大冷天的,别把它冻死了。   她惴惴不安地更衣睡下,小心翼翼的解下玉佩,将它放在枕边,好在那花像是刚才说累了,这个时候很是安静,室内浮动着幽幽兰香,楚妗眼睛紧紧盯着兰花,她以为这屋子里有这样一个怪东西,她会睡不着,却没想到眼睛渐渐睁不开,沉沉睡去。   深夜寂静,玉佩忽然散发着柔柔的光芒,桌上的墨兰也在烛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男主:我昨天拿到了剧本,导演说今天让我上场,听说是男一号的角色,我觉得我要好好演,这样才能对得起观众。我要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呢?出场时是不是要练习一下怎么样微笑?台词要好好记!啊!我要演一场和女主角轰轰烈烈的爱情!   卡——   男主:说好的男一号呢?名字都不配拥有吗?台词只有一句?和女主角都没说上话?!   楚怀璟&楚妗:唉,今天的台词真多…… 第5章   ——   晨光渐晓,楚妗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精致的青色纱帘,她迷茫的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茅草屋。她自顾自穿衣下床,目光下意识看向桌上那盆兰花,总觉得一晚上而已,那盆兰花怎么长的更茂盛了?   窗外忽然传来夏至的轻唤声,“小姐?”   楚妗应了一声,夏至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铜盆,她将铜盆放到木架上,随即捧着一张帕子恭声道:“小姐,洗漱了。”   相较于昨日的拘谨,楚妗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奴仆的伺候,但是当她看到刷牙居然用细盐的时候,心底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浪费,在乡下的时候,盐可是金贵东西,做菜都舍不得放多了,在这里居然拿来刷牙。   在她洗漱的空隙,门外陆陆续续传来声音,霜降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厨房还没有做好早膳,您先吃些糕点垫补一下吧!”实在是她们也没有料到,楚妗竟然醒着么早,一般这个时候,府里的夫人小姐还在被窝里呢!   楚妗点点头,不甚在意,她在乡下的时候,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早起,去山上拾些柴火生活做饭,以前都是饿着肚子,哪里有糕点吃?   霜降见楚妗没有责备她,松了口气,招招手,候在门外的丫鬟便端进来几碟糕点,梅花糕,桃酥,奶酥饼。顾及到等会儿还有早膳,楚妗只吃了两块梅花糕和奶酥饼,她对桃子过敏,桃酥一口没动。   吃饱后,楚妗将那盆墨兰抱出房间,打算让它透透气,回忆了一下阿公当初种茶叶的样子,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帮墨兰松松土。   “哎呀!疼死我了!蠢女人,你挖到我的根了!”   耳边是兰花气急败坏的声音,楚妗一愣,继而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了!”   墨兰:“!!!”这个女人可以听见它说话?!   院子里霎时一片寂静,楚妗手里捏着木棍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好像惹怒了它?它不会报复她吧?吸了她的精气?把她吃了当花肥?   她脑子里瞬间想起那些听来的灵异故事,清晨寒风一吹,无端冒起一股寒意,她抖了抖,刚打算以更诚恳的态度道歉的时候,耳边传来兰花抖抖索索的声音,隐约夹着一股惧怕和讨好。   “你别把我当怪物,我,我会开花,可好看了,呜呜呜,千万别请道士,我不要被烧掉啊……”   楚妗:“???”   如今的发展让她莫名有些想笑,可是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表明方才她惧怕极了。然后一看,那墨兰几匹叶子也在“瑟瑟发抖”,比她还害怕。她强自镇定下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它商量一下:“我不请道士,你也不能吸我精气,行吗?”   叶子忽然一动不动,继而是它疑惑地声音:“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吸你精气?我是一朵好花,浇浇水,施施肥就能长好的。”不知它想到了什么,忽然补充道,“以后话本子少看一些,这个世界上没有精怪的!”   楚妗:“……”这话由你一朵花说出口,怎么如此令人不信呢?   许是看出了楚妗的疑惑,它解释道:“我并不是精怪,我只是一抹灵识,灵气充裕之时生出的一抹意识,不能动,只能说说话,花期一过,便要消散于世间。”   楚妗一愣,没想到,竟然只是一抹意识吗?   她忽然镇静下来,手也不抖了,用手试探着碰了碰它的叶片,“不能动?”回应她的是“咯咯咯”的笑声。   “别挠,痒……”   楚妗直起身,不能动的话那她怕它作甚?   “小姐,早膳好了,进来用膳吧!”霜降站在廊下看着楚妗,一大早就在侍弄那朵花,看来很是喜欢世子送的礼物呢。   楚妗心情很好,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既然这些花对她没有威胁,那她以后便可以放心的养花了。   辰时一到,院子里忽然走进来几个丫鬟,为首的便是老夫人身边的荷珠与雨露,今日她们穿得极为喜庆,红色小袄,瞧着很是精神,一进院子便笑意盈盈地问礼请安,“小姐万福!”   楚妗含笑点点头,夏至昨日便教了她,这样矜贵一些,更是符合京城贵女的气度。荷珠人机灵一些,几句话便将来意说明白了。原是楚妗身为国公府嫡小姐,回了京城,认祖归宗是大事,需要开宗祠,祭祖。如今时辰快到了,老夫人怕出差错,特意派人来接她。   “今日大夫人也回来了,听说已经到了城门口呢!要不了几炷香的时间,便到国公府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小姐既然回来了,对于生身母亲,还是由您亲自前去接回来,方显您的孝心。”   楚妗心下一跳,母亲?   她心底涌起淡淡的暖流,笑着应下了,颇有些迫不及待的领着丫鬟去了国公府的大门,时机恰好,她刚站在那里,翘首以盼之际,大街口缓缓驶入一驾精致奢华的马车。她紧紧盯着马车,手心里缓缓冒着冷汗。   母亲会喜欢她吗?她第一句话会问她什么呢?她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母亲呢?   脑海里是纷至沓来的问题,她既激动又忐忑,眼见着马车缓缓停下,马车的四角风铃清脆作响。丫鬟缓缓掀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候在车下,里面伸出一只素手,继而是一张芙蓉面,清丽无双,略施粉黛。一双丹凤眼,眼风一扫,颇具威仪。她姿态矜贵闲适地下了马车,继而身姿笔挺地站在马车旁,一袭红色牡丹裙,艳丽无比,果真如一朵牡丹一般,开在国公府门口。   楚妗瞧了一眼,心下不禁赞叹道,这真是她见过最耀眼出色的女子了!看她从国公府的马车下来,楚妗猜测这定是府里的哪位姐妹了。随即她目光紧紧盯着车帘,眼神一错不错。   继而车帘再次被掀开,丫鬟搀扶着一位容色姝丽、雍容华贵的妇人下车,她一袭金罗凤鸾华服,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一下车,少女便上前挽住她的手,两人言笑晏晏,言语亲昵,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感情极好。   楚妗自见到妇人的容貌时,便僵住了身子,眸子里闪着激动,她第一眼就认定了那人便是自己的亲身母亲。因为那张脸与她,有五分相像。她刚打算上前,府里走出来几位婢女,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青衣婢女行礼之后,手里提着食盒,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小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极为疲乏了吧?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香汤,为夫人小姐接风洗尘,碧螺也做了一些小姐爱吃的点心,特意送来给小姐尝尝。”   那位小姐闻言笑了,冲着大夫人吐了吐舌头,一派娇憨可爱,“这些天我可是吃了不少斋饭呢,早就寡淡无味了,想念了许久碧螺的手艺,到底还是娘亲身边的人贴心,知道我馋了!”   大夫人宠溺的点了点少女的鼻子,柔声道:“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小馋猫?”两人说着,一起往府内走去,眼角的余光未曾看到楚妗苍白着脸,站在一旁。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女之间确实存在奇妙的感应,大夫人下意识往这边看过来,目光触及楚妗的脸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唇角。   少女察觉到母亲的异样,也诧异地望过来,霎时,她的眼睛倏然瞪大,眼底划过一抹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兰:我换了个新主子,是个病恹恹的美人儿,瞧那模样,恐怕活不过我,我很是担心未来的命运。果然,第一天她就把我的根挖破了!毛手毛脚的,真是可恶!   可怕的是,那个女人能听到我说话,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精怪!真是吓死花了! 第6章   楚妗呆愣愣地看着大夫人王清荷的脸,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路上,哽咽道:“母亲万福!”   楚妗低着头,却没看到王清荷眼底快速闪过的嫌弃以及少女眼底划过的错愕与暗喜。   夏至没想到楚妗一言不合就跪地上去了,吓得急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夫人,小姐刚回京,许多礼仪还未来得及学习,还望夫人见谅!”楚妗如今行跪拜礼,是奴才见主子的礼仪,她是嫡小姐,见长辈只需要行个万福礼便好了。   楚妗身体一僵,行错礼了吗?   楚妗讪讪站起身,夏至帮她拍掉了衣服上的灰尘,她脸色通红地站在门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清荷施施然站在那里,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她,看到她站在那里,局促不已,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从容。她早就在信里得知,她那个女儿昨日被接入京城了,她本不想回来,只是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她不得不从寺庙回来,无人知道,她得知她回来的一瞬间,竟然不是心疼而是嫌弃,谁稀罕一个在乡下沟沟里长大的女儿,带出去,除了给别人增加嘲笑她的谈资,还有什么用?   只是想到她是国公府夫人,一举一动皆关系到国公府的脸面,若是她对这刚找回来的女儿很是冷淡,说不定过几天,京中便会满是流言蜚语,传她不够慈良,嫌弃乡野长大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她握住楚妗的手,入手粗粝,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忍着嫌弃,尽量柔声道:“这些年,你在哪儿呢?过得可好?”   楚妗听到她关心的话语,顿时红了眼眶,她哽咽道:“我一直住在清水镇下的一个小乡村,我是被阿公捡到的,是他将我抚养长大,阿公是一个茶花匠,靠种茶叶为生,他待我极好,我,我过得很好。”她隐瞒了从小被别人骂“扫把星”,以及差点被阿伯卖去财主老爷家做妾的遭遇,她怕她一说,母亲说不定极为心疼与愧疚。   她泪眼盈盈,便没有注意到王清荷自她开口,眼里便划过一抹嫌弃。   “我记得璟哥儿信中提到过,他能找到你,是因为当铺里出现了你的茶花玉佩,玉佩那样重要的东西,你为何将它当了?”   国公府自来便有“赐玉”这一规矩,家中若是有新生儿诞生,便由家中长辈赐予玉佩,寄予期望,祈求子女安康,茶花玉佩便是楚妗当年出生之时,府里赐下的玉佩。这玉佩于楚家人来说,很是重要,代表着身份,无故不得离身,楚妗丢失之前,一直是随身佩戴的。当初楚妗丢失之后,玉佩也自然而然随她一起消失不见。   楚妗能够身世大白,也是楚怀璟无意间发现了这块玉佩,从而顺着线索找到了楚妗。   “家中没钱给阿公办丧事,不得已之下,我便将玉佩当了。”   王清荷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一愣,随即问道:“玉佩上有你的名字与国公府的徽印,你当初为何不进京来找我们?”   楚妗手指蜷了蜷,难堪道:“我……我不识字。”她根本就不清楚,那块玉佩上竟然刻了字。   王清荷脸上好不容易堆起的温柔都要维持不住了,手指僵硬地握着楚妗的手。前几日楚怀璟说他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还在城外的寺庙里礼佛。当年楚妗丢失,她也悲痛欲绝,不吃不喝许多天,甚至差点丢了命,后来楚静姝的出现,才让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渐渐地,她也走出了那段伤心的日子,这么些年,她早就将楚妗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楚静姝是她的女儿。楚怀璟给她递信儿的时候,她也只是恍惚了一下,随即也不甚关心。   十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有楚静姝一个女儿,这突兀里再来一个,她实在是无法接受,她将所有的心思都给了楚静姝,没有多余的再分给楚妗。她握着佛珠默然了许久,最后只当府里多了个前来投奔的表小姐,平平淡淡地对待便好。随后她得知自小长在乡野,心底便对她不抱期望,只念她好歹知书达理,不至于配不上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只是如今看来,她那一丝念想也太过奢侈了!   王清荷眼底的鄙夷快要溢出来,她王清荷,自来是京中的典范,出身世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冒出来这样一个大字不识,举止粗鄙的女儿,简直是让她丢脸至极!   楚妗不知道为何,总感觉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可她从未与母亲相处过,也不知具体情况,可眼前却浮现起方才她看到的场景,两人言笑晏晏,姿态亲昵,那才像是母女该有的样子。   一旁的少女忽然开口说话道:“你就是大哥说的妗儿吧?果然跟母亲长得很相像呢!”   楚妗下意识望过去,就看到方才明艳大方的少女,袖手立在一旁,红唇微弯,露出一个很是善意的笑。   “我是楚静姝,同你一样,是母亲的女儿。”   楚妗茫然,她没有听大哥说过,她还有什么嫡亲姐妹呀?   楚静姝眼神一暗,唇角的笑意更加温柔,“大哥同我说了你的事,这些年你在乡下受苦了,而我霸占着你的位置,享受着锦衣华服,我实在是对不住你!”说着,面容上隐隐有愧色。   王清荷看着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如今神色愧疚,谦卑的向楚妗道歉,她就忍不住心疼,她温柔的牵住她的手,略带安抚地握了握。   楚妗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这个人说的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什么叫霸占了她的位置?   她满头雾水,但又隐隐觉得,如果自己问出口会让她自己的处境更为尴尬。   一路上,她看着王清荷挽着楚静姝的手,亲亲热热地走在一起,而她,神色颇为失落。好在楚静姝落落大方,风度仪态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许是看出了她的失落,时不时问一些她的过去,与她搭话,让她不至于呆愣愣的站在一旁。   她一一作答,一行人也算是气氛融洽地去了宗祠,只是她总觉得,王清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们一行人到宗祠的时候,那里已经候了一大群人,邓氏手里拿着一根乌木拐杖,由邓嬷嬷搀扶着站在那里,除了昨日见过的那几个姆姆堂姐妹,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面孔。楚家是大家族,族中人口众多,祭祖是大事,几乎所有的楚家人都来了,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祠堂。   楚妗有些拘谨,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威严赫赫,身份尊贵的人,难免有些不适,只是想到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她勉强压住了忐忑,一一屈膝见礼。方才夏至同她说了,面见长辈只需要行万福礼便可。   老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尊崇,便是由她主持祭祖,她拄着拐杖,率先进入了祠堂。后辈神色恭谨的站在她身后。   楚家自开国以来,便位列国公一爵,当初先祖与开国皇帝一起打下了这天下,爵位世袭罔替,只是近些年渐渐没落,好在楚怀璟深得帝宠,让定国公府不至于完全没落下去。祠堂很大,有一个极大的木架,上面摆满了黑色鎏金的牌位,看上去很是庄严肃穆。   楚妗手里捻着三根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跪在她左边的是一个英俊威严的中年男人,据说是她的父亲,国公爷楚江涛,方才他只是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不知为何,也不知父亲是不是太过于严肃,她总感觉父亲好似不是很喜欢她。她的右边是母亲与兄长,不知道为何,楚静姝并没有与他们跪在一起,而是独自站在一旁。前面有德高望重的长老宣读家训,与她讲解楚家家史。渐渐地,她便大概的了解了楚家的情况。   如今定国公府是国公爷楚江涛当家,府里有三房兄弟,大房是国公爷,夫人王清荷,便是楚妗的父母亲了,他们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楚怀璟是世子,二儿子楚怀瑄在外从军,并未在京城,女儿便是楚妗了,房里还有一位庶子两位庶女。二房是二老爷楚江清,二夫人柳氏柳莹,育有三子,剩下的五个全是庶出的小姐。三房是三老爷楚江流,三夫人钱氏钱婉婉,育有一子,两人夫妻感情极好,房中并未有侍妾,是以无庶子庶女。   大房二房皆为嫡出,大房继承爵位,二房则靠着祖荫在朝中谋了个清闲的官职,三房是庶出,不得老夫人喜欢,好在三老爷上进,不靠着祖荫也在朝中有个四品的官职。   府里总共算起来,便有九个小姐,七个少爷,皆以年纪排序,楚妗十五,本该是府里的大小姐,只是如今大小姐另有其人,楚静姝,并不是大夫人的亲生女儿,只是收养的女儿。如今楚妗回来了,一切本该物归原主,只是府里的长辈皆不舍得这个才貌双全的大小姐,毕竟是仔细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这样优秀的孩子。老夫人心里也有算计,她自来重视国公府的利益,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儿对于家族来说,是个极大的筹码,于是老夫人做主,便让楚妗做了二小姐,楚静姝依旧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如此,楚妗终于明白了,楚静姝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她丢失的这些年,是楚静姝代替了她,承欢膝下,做了这国公府的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妗:听说我是个富n代,家里有矿,上面有人,我等着继承家业,过上吃吃喝喝的生活。 第7章   “你莫要觉得委屈,你虽说是二小姐,但是你依旧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身份尊贵,旁的人比不上的!”邓氏站在祠堂众多祖先的排位前,眉眼严肃,对楚妗如是说道。   楚妗垂下眼帘,她怎么会委屈呢?她只在意她的亲人,只要好好待在父母兄长身边,她就满足了,旁的虚名有何关系?   楚静姝眼眶红红的,也柔声说道:“我不会与你争的,我只要好好待在父亲母亲身边,便就知足了,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莫要赶我走就好,我会好好待你,如亲姐妹一般的。”   楚妗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她并没有想霸占父母,更不会赶她走,她一个刚被认回的女儿,一丝根基也没有,楚静姝深得府里人的喜爱,自己哪里有那个本事赶走她。只是看到楚静姝眼眶红红的,满是害怕被赶走的惊惧,蓦然想到了自己,当初也是害怕被阿伯姆姆赶走,她心底一软,柔声道:“大姐姐。”意思便是同意了老夫人的安排。   楚静姝眼里盈盈有泪,看着楚妗眼底的澄澈,内心忍不住哂笑,简直是个傻子!   祭祖结束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宗祠,楚妗还未来得及与刚刚相认的父母说几句话,就看到他们步履匆匆的背影,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楚妗眼神有些呆愣,沉默良久,心底不禁想到,他们定是有要事在身吧?   楚怀璟忽然从一侧走过来,因今日祭祖,楚怀璟衣着很是庄重,一袭黑色镶金边华服,玉冠束发,更是衬得他眉眼冷沉,端方雅正。   楚静姝见他来了,明艳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喜色,衣袖微动,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哥!”   楚怀璟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冲着楚妗温声道:“我今日休沐,带你去京城四处逛逛,你刚来京城,正好置办一些东西。”   楚妗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怀璟走出了祠堂大门,没有看到楚静姝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   楚怀璟生而冷漠,对于她这个领养的妹妹一直不甚热情,家中长辈,兄弟姐妹皆与她交好,唯有楚怀璟,唯有他,一直不冷不热!可是楚怀璟是这楚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她尽管畏惧他,但总是敬佩他,渴望着接近他,她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可偏偏,楚妗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   她心底翻涌着嫉妒,脸上却是委屈失落,楚蔷走过来,看到楚静姝脸上的失落与难过,骂道:“楚妗那个蛮子,一回来就让大哥对她那么好!大哥对大姐姐都没有这么好过,还亲自陪她去逛街!”   楚静姝脸色一僵,楚蔷这张嘴,会不会说话?这意思是她比不上楚妗?尽管对于楚蔷的娇蛮无脑很是鄙夷,但是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她勉强露出一抹笑,“七妹妹,你别说了,本来大哥就是妗儿的亲哥哥,对妗儿好是应该的,我,我本来就是外人……”   楚蔷一听到“七妹妹”,瞬间沉下脸,本来她在家中行六,如今楚妗回来,她便往后推了一位,变成了“七小姐”!   “大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这京中,谁不知道你才是楚家的大小姐,才情盖京华,名门礼仪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她楚妗,除了有一张脸能看,她还有什么?一肚子草的草包吗?”她气愤的说完,忽然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凑到楚静姝耳边,悄声说道:“我听说下个月华阳公主公主会举行赏花宴,届时会邀请京城的名门闺秀,到时候,我们把楚妗带过去,以她乡下人的教养,定会出大丑!”   楚静姝犹犹豫豫的说道:“不可以这样吧?妗儿刚回京,名声不好的话,到时候她会被孤立的,我们不能这样的!”   楚蔷一听,杏眼滴滴转了几圈,是啊,如果楚妗刚回京,名声搞臭了的话,她以后在京城就混不下去了!看哪家小姐愿意跟她玩!   她看到楚静姝一脸犹豫,愤愤道:“大姐姐,你担心她干什么?虽然她是嫡小姐,但是你才是大伯母最喜欢的女儿,在这府里,你看谁真的把她当小姐对待吗?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出一口恶气的!”说完,也不等楚静姝说话,蹬蹬蹬就跑出了祠堂。   楚静姝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脸上的担忧慢慢消失不见,神色晦暗,她转身看了一眼楚家祖先的牌位,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一个个都是傻子!   最后看了一眼祠堂,她复又挂着伤心的表情出了祠堂。   ……   楚妗惊讶地看着马车外的盛世繁华,京城街道宽阔整洁,路边满是摊贩,贩卖着各种各样精巧的东西,她一路看过去,目不暇接。她从未见过如此繁盛的场景,眼睛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她趴在窗沿,往外望去,眸中缓缓绽开笑意,清瘦的小脸顿时清滟不已。   楚怀璟看着楚妗身量纤细,细腰感觉一只手可以握住,瘦的吓人,京城女子以瘦为美,楚妗这却是常年饥饿的瘦,楚妗丢失的时候方只有十个月大小,正是白白嫩嫩的可爱模样,想到小时候他印象中的胖娃娃变成如今这样,他心底闪过一抹心疼,温声询问道:“要不我们下去走一走?买东西还是要自己亲自挑选更好吧?”   楚妗惊喜不已,用力的点了点头。   出门的时候,只有霜降跟着她一起,霜降扶着她下了马车,街上的人目光瞬间锁在楚妗脸上,带着惊艳,楚妗早就习惯了带着赞赏的目光,习以为常,倒是霜降在一旁小声的惊呼,“小姐的容色果然惊人,奴婢瞧着许多人都看着您呢!”   楚妗抿抿唇,笑而不语。街上人流如织,楚怀璟怕人群将她冲散,紧紧护在她身边,楚妗看见了一个摊贩,那里摆满了盆栽,她兴致冲冲地走过去,却发现这些花很是普通,并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   楚怀璟发现,楚妗好像很喜欢花,方才路过那么多胭脂铺子,都没见她如此兴致,如今倒是在这里挑起了花。他眉眼微垂,静静地等在一旁。   “小姐,买些花回去吧!”摊主热情的说道。   楚妗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些花,栽种的很好,一株株长势茂盛,花娇艳欲滴,让人看着都心生欢喜,她本想买几盆回去,目光忽然落在角落里的一株花上,那株花叶子枯黄,花朵也蔫哒哒的垂在枝头,在一众花卉里,很是不起眼。   摊主看楚妗一直看着那株花,解释道:“这花是我在野外采的,不知道是何品种,当初摘的时候,我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花,养了几日,却越见枯萎,怕是活不了了,我寻思着扔了呢!”   楚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盆花,对于摊主的话置若罔闻,方才心底好似有个声音告诉她,这花很是不一般。   她指着花问:“这花怎么卖呢?”   摊主见她不要其它开得茂盛的花,反倒要一株要死不活的花,好心劝道:“小姐看看其他花吧,这花不好养活,买回去也是浪费银子。”   楚妗格外坚定,“我就要它!”   摊主见楚妗不像是开玩笑,他为人善良,便笑着说道:“反正我也是要扔的,便白送给小姐了!”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盆抱起来,递给楚妗。   “这怎么可以呢?您采摘也花了不少功夫,我不能无故收您的花呀!”楚妗不接,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摊主,摊主犹豫着,楚怀璟出声道:“收下吧,你不收的话,我妹妹可能也不会安心了。”   摊主只能依言收下银子,看了看,挑出一盆开得最为茂盛的山茶花,“我见小姐气质很是符合这山茶呢!便将它赠与小姐了!”   “真是谢谢您了。”楚妗看摊主脸上的坚定与善意,笑着将花接过来。霜降在一旁看了,主动抱过花。   随后,三人在街市上逛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晌午,楚怀璟便道:“逛了这么久,定是饿了,今日我带你去尝尝京城的美味!”   楚妗笑着应好,她很是享受有兄长陪在一旁的感觉,楚怀璟看着为人冷漠,内心却很是体贴,而且还很大方,往往她在摊子上多看了两眼的东西,楚怀璟直接大手一挥,买!   侍砚侍书跟在后面,手里的东西都堆成了小山。   渐渐的,整条街都知道了这里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公子。   楚妗很是无奈,她以前生活在乡下的时候,吃穿都成问题,哪有银钱去乱买东西,虽然她知道她如今身份已然大不相同,但是还是为楚怀璟的挥霍而心疼。只是她看着兄长为她买的开心,她也不忍拒绝,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楚怀璟像是在使劲儿的对她好,想要弥补什么一般。 第8章   楚怀璟世子之尊,经常出入的地方都很不寻常,他带着楚妗来到了一个极为雅致的院子,楚妗第一次看到食楼居然丝毫没有烟火气,反倒处处透着古色古香。   院字环环绕绕,亭台楼阁,长廊下居然是一弯浅浅的溪水,里面甚至可以见到几尾鱼,明明还是初春,可是池塘里竟然开满了荷花,清幽的香气飘荡在空中,很是醉人。   不远处走来一位妙龄女子,身姿娉婷,摇曳生姿地来到了他们面前,楚怀璟显然是这的熟客,女子娇笑着道:“楚世子可是许久未来暖玉阁了,可是我这儿的饭菜不合您胃口了?”   楚怀璟显然与她很是熟稔,“只是最近公务缠身,抽不开空来,这不,今日一有空便来了……”   女子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风情万种。“可莫要诓我,否则下次的招牌菜可不给你上了!”说着,刚打算转身,就看到了一旁的楚妗,惊讶道:“你从哪里带来的姑娘?长得可真是标致!”   楚妗好奇不已,第一次见楚怀璟说这么多话,语气还很是温和,莫不是未来的嫂嫂?她心下猜测,脸上倒是不显分毫,和善的朝她点点头,便是见礼了。   “这是我妹妹,单名一个妗字,昨日刚刚接回京城,这是鸢娘,暖玉阁的老板娘。”楚怀璟互相介绍了一下。   鸢娘笑了笑,也没问为何楚家小姐昨日才接回京,有些事情,不适合知道的太多,那些都是世家大族的秘辛,知道太多,可能还会招来祸端,她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道理都清楚。她笑着在前面带路,嘴里还不停说着:“你这妹子长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气质不凡,与你倒是相像……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见你带家里的姐妹来这里吃饭。”   楚妗跟在她身后,听着鸢娘一句接一句的夸她,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张巧嘴,黑的能说成白的,她何时气度不凡了?昨日还被人说成蛮子呢!偏偏楚怀璟满脸赞同,丝毫不见不快。   她不知为何,嘴角悄悄扬了扬,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雀,跃动不已。   鸢娘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布置典雅的房间,楚怀璟对此处很是熟悉,便让鸢娘退下了,“上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糕点,再来几个招牌菜就好了。”   鸢娘应是,袅袅离开了。   楚妗悄悄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直见到鸢娘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才状似无意的问道:“哥哥好像与这酒楼的老板娘很是熟稔?”   楚怀璟施施然坐在了茶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双茶著,闻言,看了楚妗一眼,见她双眸晶亮,便是再怎样掩饰,其中都满是好奇。他在大理寺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便是只有一眼,就知道了她的心思,他好笑道:“整日里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鸢娘早年丧夫,手中因着有些闲钱,便张罗着开了这个酒楼,她这里的菜,极有特色,精巧美味,很合我的口味,我便时常来,这才与她相熟一些。你莫要乱想!”他一边说着,一边闲适地煮茶。   楚妗面色尴尬,原来鸢娘竟然已经嫁过人了,而且丈夫还去世了?她第一眼见她,可是一丝也看不出来呢!她还以为是个妙龄女子呢!   “我……我没有多想,我只是第一次看哥哥与一个女子这样轻松自在的说话,有些好奇罢了。”楚妗生硬的解释道。   楚怀璟手中的动作不停,也不在意她的话。一瞬间,房内安静下来,只有茶水微沸腾的声音,茶香四溢。楚妗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对面,眼睛专注地看着,阿公种茶叶为生,自是知道一些烹茶技术,她自小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了一些,只是她怕南地的茶艺较之京城,粗劣许多,不敢随意出丑。如今看楚怀璟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下有了底,京城的茶艺,果真与南地很是不同。   京城的茶艺讲究动作,在看人泡茶这一过程中,需静心凝神,人注重于形式,而忽略了茶本身的味道,茶过三遍方有味,茶只在沸水里过了一遍,便盛入杯中,楚妗不用想,也知道,这茶必定苦涩难当。   南地的茶艺则更注重茶本身的味道,茶要在沸水里尽情的舒展,才能将茶的甘甜进入水中,而且火候需要把握好,并不是水一开,就将茶叶放进去,那无异于暴殄天物。   楚怀璟见楚妗看的很是认真,打趣道:“可是想学?”   楚妗摇摇头,“我不喜欢这种泡茶的方式,还是不学了。”   楚怀璟挑了挑眉,“你会茶艺?”随即想到了养大楚妗的那位老人便是种茶叶的,楚妗会茶艺倒也说得过去。   他本以为楚妗只是略懂一二,没想到她点点头,“要不我为哥哥烹一杯茶?”这回楚怀璟倒是着实讶异不已,第一次看见楚妗如此自信,是的,自信,她刚来京城,由于言行举止与国公府格格不入,她一直都有些畏缩胆怯的,如今倒是眉眼舒展,眼里满是星光,甚至主动提出沏茶。   楚怀璟将茶著递给她,温声道:“荣幸之至。”   楚妗接过茶著,安静地开始煮茶。她的动作说不上多好看,但是房里渐渐有了茶香味,如雨后初晴,清新怡人。楚怀璟渐渐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楚妗。她本就极美,如今背脊挺直,眉眼淡然,竟然与他如出一辙。他心底一动,鸢娘说的没错,她与他,极像,便是楚妗长在乡野,骨子里仍有着楚家人的骄矜,到底是血缘至亲,他和她很是相像……   一室静然,只有杯盏相碰之声,清脆悦耳。   “请用茶!”楚妗将一杯澄澈甘香的茶放在楚怀璟面前,楚怀璟品了一口,入口微涩,后来便是甘甜,与他喝过的茶完全不一样,更有一股韵味。   他第一次眉眼舒展,笑得极为愉悦:“好茶!”他眼若寒星,眉如远山,整个人生的秀雅如玉,五官精致,只是眉眼间带着凌凌寒意,让人望而生畏。如今笑起来,缓缓弯了眉眼,一瞬间,如冰融雪化,清隽俊逸。   楚妗不禁看得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笑得这样舒朗开怀,以前不知是不是他们之间感情并不是很深厚,楚怀璟很少笑,便是笑,也是矜贵,如蒙了一层薄纱,看着暖,却疏离。如今楚怀璟竟像是扯开了纱,向她展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阿兄你这样笑感觉亲切许多呢!”楚妗忍不住用南话说道。   楚怀璟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楚妗的脑袋,他见许多同僚,对待家中妹妹,皆会有此动作。只是以前发生了一些事,使得他性子清冷,与家里人也不甚亲近,他也未曾做过这样的动作。却没料到楚妗头发摸起来像是一团云,柔软不已,他也有些爱不释手了。   楚妗:“……”他这是把她当成娃娃了吗?还摸头?   脸上虽然挂着嫌弃,但是心里还是欣喜异常,到底没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压都压不下去。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霜降前去将门打开,原是两个清秀的婢女,手里端着几样精致的菜,恭恭敬敬地进来将菜摆好。   “鸢娘哪里去了?怎么不见她?”楚怀璟疑惑道,以往她都会亲自来布菜,没想到今日竟然不见人影。   婢女行了一礼,脆声道:“主子去另一个房里伺候了,让奴婢与世子告罪,说是今日招待不周,下次亲自来赔罪。”   楚怀璟一愣,他与鸢娘私交甚好,一般的达官贵族鸢娘也不愿亲自出马服侍,比他还重要的人,只怕不是宫里的那位,便是那位爷了。   他想了想,对着楚妗说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吃。”   楚妗乖巧的点了点头,楚怀璟便施施然出门了。   楚妗看着精致的菜色,想了想,决定等楚怀璟回来了一起吃。   她招招手,守在一旁的婢女便俯身过来,她小声问道,“净房在哪里呀?方才茶吃多了,想要如厕。”   婢女柔声道:“小姐请随奴婢来。”   ……   楚妗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和周围完全陌生的景物,很是无语,方才她忽然腹痛难忍,那个婢女慌乱之下,便去找大夫了。只是奇怪的是,婢女一走,她肚子又不痛了。   为防婢女回来找不到她,她只能呆在原地。只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如今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去寻一个避雨之处,慌乱之下,所到之地也不知是何处。   此处极为幽静雅致,屋子周围是茂密的竹林,竹叶修长青翠,如上好的碧玉,屋檐下挂了风铃,伴着风声,泠泠作响,犹如世外仙境。   她忽然想起了乡下的茅草屋,也是遗世独立一般,立在田埂上,静世安然。她在那里与阿公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艰辛,但也悠然自得。   “真是奇怪,这里居然出现了女子!”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茶艺是作者自己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子的,别笑话哈!   文有些慢热,但都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有必要的,大家千万不要放弃我呀~男主下章又要出来了,值得期待一下 第9章   楚妗一怔,四处张望,对于这种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她已经能够镇静自若,不再惧怕了。很快,她就在窗棂处看到了一株徐徐绽开的结香。金黄色的花瓣结成一颗颗绒球,煞是好看。   她走过去,鼻尖是浓郁的花香,夹杂着初春的寒意,袅袅入鼻。   “是你在说话?”她疑惑道。   “你能听见我说话?”这次的声音很是温柔,像是一个温婉女子,“真是有趣。”   楚妗点点头,她四处望了望,“你方才是何意,为何这里不能有女子?”   “因为这里是当朝太子的私人庭院,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极为厌恶女子,是以此处是没有女子的。”结香温柔的解释道。   断袖?还是当朝太子?   楚妗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呢?既然这里不能有女子,那自己还是尽快离开吧!   “你知道如何回暖玉阁吗?我迷路了,无意闯入这里。”   空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我自有意识以来,便长在此处,未曾离开过,怕是不能帮你指路了……”   楚妗失望的垂下眼眸,继而新奇问道:“你是何时有意识的?”   结香想了想,道:“大概一个月前吧,我那时未曾开花,还只是花苞,太子碰了碰我的枝丫,我便懵懵懂懂生出了意识。”   楚妗沉吟片刻,猜测可能是因为太子是天子之子,身有龙气,继而点化了结香,让它有了足够的灵气,生出意识。   她好笑的想着,好在太子不能听见花说话,不然,到时候只要他所过之地,遍地都是开口说话的花,岂不是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你可以与我讲一些院子外的趣事儿吗?我花期一过,便要消失,多少有些不舍……”   楚妗心底微动,她忽然意识到,这些花也是有生命的,它们有着与人一般无二的感情,也是有着生命的限制,也要面对生死。“唔,其实京城我也不熟,我自小长在南地,我与你讲一些南地的事情吧……”   顾沉宴眸色沉沉,脸上有些不虞,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歇一会儿,躲开了父皇的催婚,这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吵个不停。听声音,娇娇软软的,煞是悦耳,他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哪家小姐,竟然本事这样大,居然找到这里来堵他了。   继而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姑娘好像并不知道屋内有人,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听是好听,就是脑子有些问题,对着一树花在那里嘀嘀咕咕大半天。雨声很大,他也听不太清楚说些什么,只看到她手舞足蹈的,瞧着很是灵动。   他本该喊长剑将她轰出去的,不知道为何,竟然怔怔看了许久。自己的母后许多年前,也是喜欢这般,说到兴起,手舞足蹈的……   长剑推门而入,他才猛然惊醒,好在他时常不苟言笑,些微的异样,旁人也察觉不到。   “殿下,楚世子求见!”长剑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   顾沉宴沉吟片刻,沉声道:“请他进来吧。”   屋内轻纱缭绕,他再往窗外望去,那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雨幕里一枝开得正好的结香。   楚妗说着说着,看到不远处站了一抹白色的身影,仔细一瞧,原是楚怀璟,她心下一喜,对着结香说道:“我看到我阿兄了,就先走了。”   结香静默了一瞬,只是枝头落下几片花瓣,“谢谢你与我说这么多话,我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这花瓣便赠与你了,对你来说应该是有用的。”   楚妗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瓣,放入荷包中,她不知它的话是何意,但是还是妥善保存花瓣。   她挥挥手,朝它告别,未曾注意到腰间的茶花玉佩像是活了一般,更加晶莹剔透。结香未曾言语,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花香。   楚怀璟背脊挺直的候在门外,果真如他所料,来这里的就是太子。既然今日遇上了,他出于礼度都是要来请安见礼的,恰好手里的宗案有了新的进展,当与太子汇报。   门被推开,长剑躬身道:“楚世子,殿下让您进去。”   楚怀璟点点头,拾步而入。长剑很有眼色的将门合上,守在门外。   屋内挂了一层纱幔,窗明几净,室内点了安神香,很是好闻,楚怀璟只看到纱幔后一道斜斜躺在榻上的身影,清贵倨傲,一眼便知道那人身份,“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顾沉宴随意地摆摆手,“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楚怀璟从袖子中掏出一卷卷轴,绕过纱幔递过去,纱幔后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纤长削骨,如美玉铸成,莹润无暇。   顾沉宴展开,卷轴上面满是污血,大理寺查案,多少会用刑,用来对付那些嘴硬的人。可他毫不在意,细细看完,“果然如孤所料,又是皇后在背后指使。”他将卷轴随手一扔,语气里满是嘲讽,“当了这么多年皇后,脑子还是那样愚笨!”   当今皇后并不是太子生母,且皇后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很是恶劣。皇后育有一子,处心积虑想要将顾沉宴拉下储君的位置,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暗地里给顾沉宴下了很多绊子,只是顾沉宴文韬武略皆为上品,根基深厚,朝中许多大臣都很是拥戴他,是以他仍然能够稳坐太子之位。   楚怀璟垂下脑袋,屏息凝神,假装没有听到,太子与皇后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要负责案子便好,皇家那些龃龉事儿,他不参与。   顾沉宴染了风寒,浑身有些提不起劲儿,神色有些恹恹,“喝几杯?”   楚怀璟还未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伴随着的还有鸢娘的疑惑声:“楚小姐,您怎在此处?”   楚怀璟一愣,想到长剑对待出现在太子身边的女子的手段,连忙折身出门,果然看到楚妗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长剑执剑对着她。   楚怀璟心底一怒,快步将楚妗扶起来,发现楚妗脸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   “长剑,这是本世子的妹妹,国公府的嫡小姐,怎容你如此放肆!”楚怀璟声音里像是蕴着寒刃,脸上挂着的温和消失的一干二净。长剑冷汗涔涔,早就听说楚怀璟素有“玉面修罗”之称,平日里温和有礼,手段却是狠辣无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鸢娘也是第一次见楚怀璟发怒,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楚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属下是奉太子殿下之令,防止女子靠近殿下,还望楚世子见谅。”长剑抱着剑,神色紧张。   楚妗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酸软的腿才勉强能够站立,方才真是吓死她了,她见楚怀璟进门了,刚打算开口询问一下,那人还不等她说话,一言不合就拔剑,她哪见过这么凶残的人,当下吓得跌倒在地,她敢肯定,若是自己多走几步,这人是真的敢杀她!   她心有余悸地往房内看了看,只有轻纱缭绕,只隐隐约约瞧见里面躺了个男子,猜测那人便是太子了。结香说的没错,果真是断袖,竟然不让女子近身。   顾沉宴随意地往门外一看,意外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与他往日所见确实不同,里面没有爱慕,干干净净的,方才受了惊吓,蕴了一层水意,泛着娇软,莫名有些勾人。他嗤笑了一声,脑子不好使,眼睛倒是生的好看!   纱幔舞动,那双眼睛也被掩盖了。他收回目光,略有些困乏,近日受了风寒,太医叮嘱不得见风,他整日里不是戴着帷帽,便是躲在这纱幔层层的屋子里,实在是无聊的紧。但是自己再无聊,也没必要与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为难。   “长剑,同楚小姐赔罪,孤有些乏了,这里太过于喧闹了,若是无事,便离开吧……”   楚妗没想到,这个断袖太子声音竟很是好听,不同于楚怀璟的清冷,他自有一分矜贵傲意,只是略带着哑意,像是感染了风寒,长久的咳嗽有些坏了嗓子,但仍然让人忍不住臣服。   只是这话,听听,言下之意不就是,赶快赔罪,完事了马上滚,别打扰老子休息!   楚妗垂着眼睫,京城的人脾气都这么大吗?楚蔷是,太子也是……   长剑没想到今日太子竟然让她赔罪,以往那些小姐们,吓就吓了,谁也不敢得罪太子,哭几下也就过去了,让他道歉也是第一次了。   只是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小姑娘长得这样好看,明显是来找哥哥的,自己方才误会了,动作好像是有些凶恶?   他看一眼楚妗被淋湿的衣裙,玉兰白的裙摆满是泥泞,很是狼狈。他第一次愧疚起来,“属下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楚小姐原谅!”   楚妗摇摇头,他也是替人办事,遵从主子的命令,怪不得他。   楚怀璟怕她浑身湿漉漉的,到时候染了风寒,连忙领着楚妗离开这里。鸢娘刚才也听到了顾沉宴的话,颇有眼色的没去打扰,躬身行礼后就悄然退下了。   他们回到房间的时候,楚怀璟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的饭菜,一愣,“你为何没吃?可是不合胃口?”   楚妗有些冷,哆哆嗦嗦的回道:“我要等哥哥一起呀!”   楚怀璟的身体一僵,他自幼时便与家中不甚亲密,因为一些事情,母亲对他颇有怨怼,父亲忙于仕途,对于家中子女也无太多心思,他便逐渐养成了冷清的性子,除了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他已经许久没有与家人吃过饭了。   “真是个傻丫头!”他揉了揉楚妗的脑袋,星眸里满是笑意。   “啊啾——”   楚妗刚想说话,冷的打了个喷嚏。   “霜降,快熬一碗姜汤!”他连忙催促道,霜降急忙应是。   最后,兄妹俩亲亲热热地将一桌丰盛的饭菜吃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啊,终于拥有了姓名。   楚妗:呵,这人真是狗脾气。 第10章   出门的时候,马车里空荡荡的,回去的时候,马车里堆满了东西,楚怀璟派人将东西搬进了楚妗的院子,楚妗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忽然道:“阿兄你帮我给院子起个名字吧?”   楚怀璟没有拒绝,让侍书磨墨后,行云流水,宣纸上便留下了几个字。   “长乐苑”   岁岁年年,盼尔长乐   ——   楚妗用膳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之时买了一盆快要死了的花,她扬声唤了霜降进来,“霜降,今日哥哥替我买的那两盆花放在哪里了?”   “奴婢将它们摆在了院子里。”   楚妗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霜降一愣,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夜华如水,院子里点了几盏灯,也不至于看不清路,楚妗眼睛四处扫了扫,便看到院子的墙根下摆了两盆花。   白露刚把今日世子买的物件儿一件件收拾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她推开小库房的门,就看到楚妗只着一袭简单的衣裙,迎风站在院子里。想到世子多次叮嘱她们,顾及着小姐的身子,她连忙折身去了内室,拿了件斗篷出来。   “霜降,夜里风大,你怎的让小姐立在院子里,着凉了怎么办?”白露小心翼翼地替楚妗披上斗篷,巧手翻转,将斗篷带子系了个漂亮的结。随即她面色不满,略带责备地数落着霜降。   温暖柔软的灰鼠皮斗篷贴在身上的时候,楚妗才反应过来,屋里烧了炭,暖洋洋的,衣服也穿的不多,她出门才感觉到了寒意,只是她想着将花搬进屋子,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便懒得再回去添加衣裳,没想到又拖累霜降受了数落。   “无碍,只是一小会儿,没那么容易着凉的,而且是我自己不加衣裳就出门,怪不得霜降的,白露你别说她了……”楚妗心下愧疚,是自己不懂规矩,如今倒害得霜降责骂。   “小姐,您不必为她说情,便是一会儿,她也要时刻备好斗篷,如今让您在寒风里吹着,这是她的失责。好在院子里没有管事嬷嬷,若是被管事嬷嬷捉到了,轻则挨几板子,重则发卖了也是有的。”白露严肃着脸,替楚妗解释道。不怪她小题大做,大户人家规矩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万事以主子的安康为主,千金小姐身子大多娇贵,受不得寒,若是生病了,到时候他们这些奴才便是要受责罚的。   霜降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奴婢愚钝,思虑不周,望小姐责罚!”霜降这是实打实地磕在地上,小姐为人和善,待人宽厚,自己如今在小姐身边伺候,已是天大的福气,自己竟然还是如此粗心大意,置小姐的安康于不顾。   楚妗扶起她,低声道:“我没怪你,此事不用再提了……”她下次不会再这样任性了,再也不会随心所欲了,以后她不是一个人,万事还要多注意了。   白露看了眼楚妗,见她秀眉微蹙,满是自责,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单纯良善的性子,适不适合待在这旋涡深重的国公府。   楚妗本想亲自将花搬回屋子里,可是白露与霜降先她一步抱起了花盆,楚妗袖着手站在一旁,又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她的身份早已与以前不一样了,如今她只需要一个命令,便有仆从替她忙前忙后。   最后楚妗空着手回了屋子,打量了一下四周,最后让她们将花拜访在了内室。内室烧了炭,她想着屋子里暖和一些,说不定那花就活过来了。   白日买了许多种花要用的东西,楚妗兴致勃勃地拿了工具,替花松了松土,再撒了些花肥,直到府外隐隐传来打更声,白露柔声提醒楚妗到了睡觉的时辰,楚妗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竟然这样晚了。   霜降端了热水来替楚妗净手,楚妗抹了香胰子,接过干帕子一边擦干水分,一边对着她们说道,“你们也去休息吧,我要歇息了。”   白露霜降屈膝告退,瞬间屋子里只余下楚妗一人。她缓缓放松下来,脑袋靠在床栏上,目光直愣愣的,脑海里却不断回想着白日里所见到的人,不知道为何,明明那些人对她很是和蔼亲切,可她却觉得,她与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纱,朦胧不真切,所发生的的事情也恍若虚假的事物一般。   她忍不住摇摇头,嘲笑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那些人都是她的亲人,便是她与他们十多年未见,他们之间的血脉总归是无法改变的,血浓于水,怕是他们对她还不是很熟悉,难免生疏,到时候相处久了,便也会其乐融融。   她满含期待,轻柔的将玉佩放在枕边,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也就没有看到那盆快要死了的花,冒着微弱的白光。   ——   “小姐,该起了,今日要去老夫人那里敬茶呢!”   耳边传来轻柔的呼唤,楚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夏至正动作迅速地将床幔用银钩勾住,霎时,窗外的阳光洒进了这温暖的帐内,锦被上面的金丝闪耀着夺目的光芒,楚妗一瞬间清醒过来。   是了,昨日里家训中便提到了,每日里家中小辈都要去老夫人的院里晨昏定省,请安敬茶。   她急忙掀开被子,打算找衣服穿,眼角无意识瞥了一眼桌上的花,发现昨日还焉哒哒的叶子今日稍微有了些水分,挺立了起来,瞧着像是有了些生机。   她感叹,果真是生命力顽强啊!若是自己昨日没有买回它,它可能今日就要零落成泥了。自从知道植物也是拥有意识的生命,她总是想要将它们当做同等的存在,如今救活一盆花,让她有种救了一个人的满足。   霜降从红木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玉白色的如意云雾烟罗裙,笑呵呵地说道:“今日是您第一次以嫡小姐的身份去福寿院,必要穿得庄重一些,这样不会失了身份,也不会被其他小姐比下去。”   楚妗回神,注意力被今日的请安转移走。楚妗对于衣裳的穿搭,一直是随丫鬟们去的,她们挑了什么,楚妗就穿什么。   得了楚妗的首肯,霜降欢欢喜喜地帮她更衣打扮,楚妗任由她折腾,只是抽空看了一眼敞开的衣柜,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华贵的衣裙,只昨日一天的功夫,楚怀璟就帮她置办了一柜子的衣物。楚妗想到兄长,心下欢喜,嘴角微微翘起。   丫鬟们在一旁看着,心下也忍不住欢喜,小姐能够得到世子的宠爱,总归是在府里有个依靠的。她们这些天可是瞧得明明白白,世子对小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像是要把小姐丢失这些年缺失的宠爱全部补回来一般。   不多一会儿,楚妗便收拾妥当了,带着丫鬟便往福寿院去了,长乐苑在西南方向,老夫人的福寿院在国公府的中央位置,便是步行而去,也要几盏茶的功夫。好在楚妗自小上山砍柴,习惯了长途跋涉,这段距离于她而言,并不算长。   “这是几日前回来的二小姐吗?”   “好像是呀,长得像天仙儿一般美呢!”   ……   “但是我听说她很坏呀!府里的人都在说她欺压姐妹,蛮横无理呢!”楚妗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望向了角落里的花。国公府勋贵人家,自然注重园艺,一路上种植了许多珍贵品种的花卉。自从她不再害怕这些奇异的事情之后,对于耳边时常出现的声音也不在意了,反倒有些享受这独属于她的小秘密。   她顿住脚步后,疑惑地盯着那株花,它刚刚说什么?她……欺压姐妹,蛮横无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自来到国公府,足够谨小慎微了,楚蔷挑衅她都是一笑置之,忍了好几次,如果非要说欺压姐妹,那也是楚蔷吧?与她何干? 第11章   “小姐?”夏至皱了皱眉,疑惑唤道。方才走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停下了脚步,还直勾勾的盯着花园里的花,很是奇怪。   楚妗收回目光,回首朝着夏至笑了笑,“无事,只是忽然觉得园子里的花开的极好,心下喜欢,便驻足多看了几眼,我们走吧!”   她不清楚怎么她一回府,府里就传出这样的话呢?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是没有对那个姐妹态度不好。   脑海里浮现起楚蔷的脸,是不是她在污蔑她?   接下来的路上,楚妗都在想方才听到的话,按理说她刚回国公府,与人接触的也不多,除了楚蔷,便是楚静姝……   “二妹妹!”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楚妗的思绪被打断,凝神望去,原是楚静姝。她一袭红色的撒花百褶裙,头上戴着红宝石的步摇,一步一停之间,摇曳生辉。裙裾微动,端的是端庄大方,明艳动人。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嬷嬷,以及两个娇俏的丫鬟,一行人往她这边走来。   楚妗想起昨日她的善意,也朝她微笑道:“大姐姐。”   “二小姐万安!”楚静姝身边的嬷嬷朝楚妗屈膝行礼,楚妗朝她望去,瞧清楚嬷嬷的脸之后,心下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这嬷嬷年纪看着不大,半老徐娘一般,很有风韵,一双丹凤眼很是锐利,瞧着精明极了,虽说是奴仆,但是不卑不亢,说明在主子面前极为得宠。只是这容貌,她瞧着隐隐有些面熟。   眼睛落在楚静姝脸上,才终于发觉,这熟悉的感觉的是哪里来的了,原来这嬷嬷与楚静姝有五分相像。   楚妗心里很是疑惑,这嬷嬷是楚静姝的什么人吗?容貌如此相像,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楚静姝主动挽着她的手,挡住了楚妗的目光,手里使了点力,领着她往前走,明艳的脸上满是笑意,“你也是去福寿院同祖母请安的吧?那我们正好可以结伴而去。”   楚妗收回探究的目光,手上的力道看上去轻轻柔柔的,却容不得她推拒,她只能同她一起往福寿院走去。她第一次与人这样亲近,本该不自在,可是楚静姝举止温柔,让人生不出厌恶,这样手挽着手,仿佛两人真的相处了许多年,是十分亲密的姐妹一般,她看了一眼臂弯里芊芊如玉的手,唇角扯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楚静姝真的是一个极好的姐姐呢!   楚静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妗脸上的神情,脸上是和煦温柔的笑意,心底却嘲讽地勾起一抹笑,真是愚昧无知啊,自己当初还很是担忧,如果楚妗回了府,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呢!原来真的是高估她了,这个人除了一张脸能看,大字不识,一丝心计也没有,假装对她好,她便感激涕零,不知所谓。   两人心思各异,表面上很是融洽的来到了福寿院。   老夫人年纪大了,起得早,她们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小佛堂里诵经念佛,邓嬷嬷将她们引到了正屋,“大小姐,二小姐,还请稍等片刻,待老奴去禀告老夫人。”   楚静姝笑着道:“劳烦嬷嬷了,我前些日子去了寺庙,可是替祖母求了个平安玉扣,如今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送给祖母呢!”   邓嬷嬷严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老夫人今日刚起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大小姐,如今知晓了大小姐这样的孝心,必定会心里熨帖不已。”说完,就往小隔间去了。   楚妗站在一旁,看着她惧怕不已的邓嬷嬷对待楚静姝很是和蔼,着实羡慕,楚静姝就有这样的本事,轻易就能得到旁人的喜欢。   她失神间,门外又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说笑声,原是荷珠领着其他姐妹往正屋走来。   楚蔷性子活泼,在一众声音里,她的声音极为明显,楚蔷甫一掀开帘子,就直直对上楚妗的视线,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愤愤的甩了帘子,随即看到了一旁的楚静姝,复又快步走到了楚静姝面前,欢快喊道,“大姐姐!”   楚静姝冲着她点点头,点了点她的鼻子,不赞同道,“怎的只向我打招呼,你二姐姐坐在那里呢!”   楚蔷别开头,第一次不理会楚静姝的话,小声道:“我可不认她是我姐姐!”   楚妗耳尖,自是一字不漏的听清楚了,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许是她自小缺爱,她希望她能与所有的亲人相处融洽,但是人家不喜欢她,她也不能硬逼着人家非要喜欢她吧?摁着牛喝水,牛还不乐意呢!有些东西也强求不来,她也便看淡了。只要父母兄长能够与她好好的,其他的,她也不奢求。   楚静姝却蓦然沉下脸,一改平日里的温柔,低声呵斥道:“六妹如今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二妹妹身为府中嫡小姐,身份尊贵,你见了她不行礼便罢了,如今出言不逊,夫子是这样教你的?”   楚蔷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大姐姐这话,可真是重了。本朝最重嫡庶,是因为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险些被妃嫔之子戕害,自登基之后,对于嫡庶很是注重,国公府为勋贵世家,自然更要谨遵圣意。她虽得宠,但是庶女的身份一直是自己的痛脚。以前府中没有嫡小姐,她在府中很是恣意,如今楚妗回来了,她再也不复以往荣光!见到楚妗都要朝她行礼问安,这也是她极为厌恶楚妗的一点。   她咬着唇,一双眼睛红红地瞪着楚妗,心里暗恨,大姐姐向来对她极好,若不是楚妗,大姐姐怎么会同她说这样重的话?都是楚妗……   她的手指甲嵌入手心,碍于楚静姝的压力,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冲着楚妗屈膝行礼,“二姐姐!”   楚妗淡淡地点了点头,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她也不乐意笑脸相陪。   帘子复又掀开,那几位落后楚蔷的姐妹也陆陆续续地进来了,这几位与她并未有过节,楚妗主动朝她们笑了笑,其他几房的姐妹也纷纷朝楚妗见礼,态度温和有礼。   楚蔷在一旁看到她截然不同的态度,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乡下蛮子!   小隔间传来拐杖声,邓嬷嬷搀扶着老夫人从小佛堂里出来了,老夫人今日穿着一袭宝蓝色绣福对襟裙衫,头上戴着同色的宝石抹额,缓步走到了上首坐下。   邓嬷嬷贴心地在她身后垫了一个引枕,让老夫人能够靠得舒服一些。   “老夫人万福!”屋子里霎时全是行礼问安的声音。老夫人抬了抬手,“都起来罢。”她捧着茶啜饮了一口,忽然问道,“二姑娘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   楚妗一愣,没想到老夫人竟然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她,她受宠若惊,连忙回道:“习惯的!”   老夫人淡淡地掀了下眼皮,一双浑浊的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才回了京城两日,楚妗便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换上了锦衣华服,略施粉黛,比之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娘娘还要美上几分,真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绝色。   她满意地点点头,到时候好好教养,年纪到了,选一门身份尊贵的夫家,为国公府搭上一个家世显赫的亲家,也算是对得起她这样貌了。   “习惯便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讲,作为国公府的嫡小姐,府里断不会缺你短你的。”   楚妗听了老夫人的关切话语,心下喜悦,楚静姝在一旁看着,心下冷笑,老夫人极为重利,前些日子都瞧不上楚妗,如今平白无故出言关心,怕是楚妗身上有足够的价值值得她这样做,偏偏楚妗分辨不出,委实愚笨。   她敛眉,心底的石头彻彻底底的落了地,只是个没见识,没心机的村姑罢了,于她也构不成威胁。只是运气好,得了楚怀璟的宠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新开了个预收,《重生后我做了皇后》,求个收藏呀,啾咪~   楚静姝:哼跟我斗,还嫩了点!   楚妗:TAT 第12章   “今日大姑娘怎的一声不吭?”老夫人望向楚静姝,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可是这几日在寺庙里没休息好?我早就同你母亲说了,早些回来,莫要待久了,山上寒凉,女子身子弱,不能长住,偏她不听……”   楚静姝柔声道:“是我想要在寺庙里多待些日子,好为祖母祈福,保佑您长命百岁,健康顺遂,母亲怜惜我的孝心,才陪我在寺庙里多待了些日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个精致的香囊,解开丝带,从里面取出一块莹润的玉扣,“孙女特意找寺里的主持替玉扣开了光,便打算回府就献给您,昨日里事务繁多,一时给耽搁了,这不,今日闲下来了,孙女可是立刻就拿来了呢!”她口中的事便是楚妗认祖归宗的事。   老夫人接过玉扣,入手生温,她见识广,一下子便知道这玉材质珍贵,明白楚静姝是花了心思的,但她见多了好物件儿,一块玉罢了,她库房里多得是。   “这玉是前些日子宫里的皇后娘娘赏赐的,是极品暖玉,我瞧着祖母冬日里畏寒,便差玉匠打了个玉扣,让祖母随身带着,冷的时候还能暖暖手。”楚静姝见老夫人兴致缺缺,知道老夫人最在意什么,特意提了一句,这玉是皇后娘娘赏的。果真,老夫人立马笑起来,苍老的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扣。   “你倒是有心了。”老夫人和蔼地冲楚静姝笑了笑,听说这玉是皇后娘娘赏的,更是心下满意,大姑娘也是个有造化的,与定王世子定了亲,到时候便是世子妃,又入了宫里皇后的眼,到时候身份尊贵,必定能帮衬着国公府。   祖孙两人又说了些话,气氛很是融洽。   “呀!”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望过去,楚妗正在手脚慌乱地整理衣袖,桌子上的茶盏倾倒在一侧,里面的茶水都溢了出来。   楚妗咬着唇,手腕有些火辣辣的疼,茶是刚沏的,温度滚烫,浇在手上实在是不好受。   府里行四的楚茉正满是歉意,慌张站起身,口中不停说道:“二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没有看到这里放了一杯茶……”   楚茉是一个长相秀雅的少女,不似楚静姝明艳,也不同于楚妗的清滟,她就像是一朵淡雅的莲花一般,纤弱文静。   楚妗瞧她一脸愧疚,泫然欲泣,忍着痛刚打算开口安慰一番,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嗤:“这个女人真不要脸,我都看到她是故意将茶盏往一旁推过去的!”   楚妗嘴唇张了张,口中的话不自觉咽下去,低头看着桌子上摆的那株腊梅。她丝毫不怀疑腊梅的话,因为它并不知道她能够听见它说话,犯不着撒谎,也就是说,楚茉,是故意将热茶泼在她手上的……   楚茉心里很是忐忑,楚妗不会发现她是故意的吧?她仔细打量着楚妗的神色,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却见她美眸微垂,瞧不清楚眼底的神色,却不见怒意,想来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无事,只是衣袖打湿了,我去换身衣裳。”楚妗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说完,朝着老夫人道:“孙女去去就回。”   楚妗不敢在福寿院与楚茉辩解,一来,她在老夫人面前印象本就不好,在老夫人心里,指不定还在嫌弃她笨手笨脚,二来,若是她说楚茉是故意泼她热水,以她初来乍到,他们肯定是更愿意相信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楚茉,旁人定然是以为她污蔑楚茉。   老夫人沉着脸,随意地摆摆手,便让白露领她下去了。大清早就惹是生非,搅得她脑壳突突的疼。她在这后宅大半辈子,怎么看不出来这些小伎俩,定是四姑娘故意往二姑娘身上泼茶的,她对于这些姐妹之间的摩擦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她清楚地知道,这后宅,没有心机手段,那是存活不下去的。   她只是恼恨楚妗方才的反应,简直是小家子气,被浇了热茶,还傻傻分不清下手的人,忍气吞声地就这样过去了!   雨露走上前,引她往罩间去,这福寿院里时常备着小姐们的衣裳,便是为了应对突然的状况,楚妗同楚静姝身量差不多,应该可以换上楚静姝的衣服。   老夫人扯下领子上挂着的玉珠串,一颗颗拨过去,沉声敲打道,“我这福寿院不是你们勾心斗角的地方,我年纪大了,喜欢清静,对于你们这些小心思不打算理会。二姑娘是府里的嫡小姐,代表着府里的脸面,身份你们比不得,凡事都要有个度,若是你们为了心底那些小算计,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到时候不要怪我这个祖母的,不念及祖孙情意……”   楚茉咬了咬唇,一双眼睛泪眼盈盈,楚楚可怜地屈膝应是。心底却是暗喜,她本就没想瞒过祖母的眼睛,只是为了试探而已,看祖母这态度,也就是不打算责罚她了。也就是说,祖母默认了她们可以算计楚妗,只要不涉及国公府的脸面,不要闹大了便好。   老夫人泰然自若地闭着眼,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玉珠串,满屋寂静,只有玉石相碰的声音,她忽然睁开眼,起身说道,“我也乏了,今日便到这吧,都散了罢……”   邓嬷嬷适时将拐杖递给老夫人,她顺势扶着邓嬷嬷的手,一步步往内间走去,众人皆起身相送。   荷珠忽然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脆声道:“老夫人,太子殿下来了国公府,如今正往福寿院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玩家楚妗识破玩家楚茉的小心思,获得经验值,恭喜玩家楚妗升级,当前宅斗技能1级,希望再接再厉!   背包:收获腊梅一株,能力:暗中窥屏。 第13章   老夫人刚打算离开,荷珠掀开了帘子,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老夫人,太子殿下来了国公府,正往福寿院来呢!”   老夫人的动作一顿,又缓缓的坐回了位置上,苍老的脸上露出笑意,赶忙道:“快,都准备一下,准备迎接太子殿下!”   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继而脸上漫上喜意,眉眼都是期待,虽说外面都在传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可是从无人看到他与其他男子行敦伦之事,而且皇上也未曾因为这些流言而有废太子的意思,国公府是勋贵人家,而且自家兄长深得圣宠,对于宫里面的事情,自是时刻关注,她们也多少了解一些真相,是以,那些市井流言她们一般都是一笑而过,并未当真。   太子身份尊贵,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嫁入东宫,到时候太子登基,她们就是宫里的娘娘了,圣宠不衰,荣华富贵。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门口传来丫鬟的行礼声,继而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众人都下意识将目光移向门口,丫鬟细心地打起帘子,刺眼的日光从门外照进来,随即是一道身量颀长的身影,来人身穿太子朝服,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帽子的边沿覆有一层白纱,明明看不见脸,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威势,他不紧不慢,闲庭信步,像是走在自家一般悠闲自在,径直走向了上首。   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巍巍颤颤地朝着顾沉宴行礼,“老身给殿下请安!”   顾沉宴抬抬手,沉声道:“老夫人请起,孤只是来替父皇送些赏赐,不必多礼。”建安帝最近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他隔三差五的跑去那些大臣家送赏赐,还非得他亲自去,交给旁人他还不乐意。顾沉宴最近一直病着,整日里闷在屋子里,也有些烦躁,也就遂了他的意,一家家去送赏赐了。   今日正好轮到定国公府,下了早朝他就陪着楚怀璟一起来了,只是大理寺忽然有了急事,楚怀璟匆匆赶往大理寺,让他自行来福寿院,只是没想到碰上了人家的晨昏定省。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这满屋子的脂粉气,可真是难闻的紧,好在他戴了帷帽,多少阻隔了一些气味。但以他的教养,也做不出这种抬腿便走的事情。他耐着性子,问道:“近日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好?”   “承蒙殿下惦念,老身的身子还算硬朗。”   顾沉宴随意的点了点头,刚打算说话,罩间的珠帘被掀起,楚妗低着头走进来。   她把刚才被茶打湿的衣服换了,穿上了楚静姝的衣服,楚静姝这几年到了待嫁的年纪,也就很少来福寿院留宿,是以这里的衣裳还是她去年的,今年新春本该置换了,可是身世大白,一时间也忘了,楚妗虽说身量与楚静姝一般无二,但这也是今年的身量,这去年的衣裳穿在楚妗身上,就显得小了一些,纤腰楚楚,更是衬得胸脯鼓鼓囊囊的,配着那张清滟的脸,本该两相矛盾,却意外的有些勾人。   顾沉宴随意的望过去,见到楚妗那张脸,没忍住,心里笑开了,呵,这不是楚怀璟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妹妹吗?   他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楚妗,这衣裳明显不合身,看样子这姑娘在家里也不是很受宠啊!祖母的院子里竟然没有她的备用衣裳。   楚妗觉得身上有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那视线如有实质,让她莫名觉得压迫。她抬头,发现老夫人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男子,衣着华贵,白纱挡住了面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偏偏让人不容忽视,像是他本该就是要享受旁人瞩目的存在。   顾沉宴隔着纱,饶有兴致的看着楚妗打量的眼神,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胆子倒是挺大的!   老夫人听到帷帽下的笑声,然后瞄了一眼楚妗,心下暗喜,她就说,楚妗那张脸是个有福的,看看,冷情寡欲的太子看了都心情好,笑出了声。   她和蔼的冲着楚妗招招手:“二姑娘快过来拜见一下太子殿下。”说完,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顾沉宴,见他没有反对,更是高兴。   楚妗听到了他的身份,眨了眨眼,原来是那个断袖太子啊!她款款走过来,表面镇静自若,内心却感觉如芒在刺,那道眼神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好不自在。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楚妗并没有离得很近,还有五步远就停了下来,上次在别院她就领会到了他对女子的厌恶,自己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嫌弃,自是有眼色的保持距离。她缓缓屈膝,低垂着脑袋,还算标准的行了礼。   顾沉宴一愣,目测了一下她的位置,这屋子本就这么大点儿,她离他足有五步远,他勾了勾唇角,自己方才还说她胆子大呢!这隔这么远是怕他吃了她不成?   他本来还有些无聊,现如今倒起了些兴致,他舒适地往椅背上一靠,抬了抬下巴,偏偏不如她意,“上前来!”   旁人皆愣住了,这太子是何意?不会真的对楚妗起了心思吧?   楚蔷嫉妒的看了一眼楚妗的脸,恨恨地瞪了一眼她。   楚妗也愣住了,霍然抬起头,美眸瞪得圆溜溜,呆呆地看着他,可是瞧不清脸,也分不清此时他的神情。   老夫人见她木头一样,心底暗骂她愚笨,站的那么远干甚,忍不住提醒道:“二姑娘往前走几步,你离得太远了。”   原来自己没有听错,楚妗动了动脚,小心翼翼的挪了几步。   顾沉宴看她像猫一样,走了巴掌宽的距离,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以往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尽量往他面前凑,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她倒好,见了他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他做事向来随心,今日他偏偏就要她多走几步。   他指节点了点桌子,发出沉闷的声音,漫不经心地示意了一下面前的位置,“走这来,让孤好生瞧瞧!”本该是轻挑的话语,若是其他公子说出来,楚妗可能会以为那人是觊觎她的美色,出言调戏,可顾沉宴说出来,莫名带了一股寒意。   楚妗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她垂眸,自己本是好意,又不是她嫌弃女子,到时候可别忍不了她的近身。   她挺了挺腰,迈开步子,直接往顾沉宴指定的位置走去,却不料脚下忽然被绊住,直直往前面倒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楚妗直直往前面栽去。   “呀——”楚妗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撞进了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是你让我上前的,我就多走几步啦!   顾沉宴:我怀疑你故意投怀送抱…… 第14章   顾沉宴眼睁睁的看着楚妗直往自己这里倒过来,若是以往,他定然会直接起身,管她会不会摔得头破血流,可是脑海里忽然闪现那双纯稚潋滟的眼睛,脚愣是动不了了。   楚妗只觉得自己撞进了铜墙铁壁,这人瞧着清瘦,怎么胸膛硬的像是铁一般?她的鼻子瞬间弥漫上酸意,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此刻她整个人都埋在顾沉宴的怀里,帷帽的白纱落在她的脸上,两人的呼吸相接,白纱在空中微微颤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肌肤相贴,远远看去,竟像是两人情意绵绵的相拥而坐,喁喁诉说着情话。   顾沉宴低头看着楚妗,眼前的眼眸泛着水意,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盈盈带着光,里面带了一丝埋怨和委屈,娇气的很。他的心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微微痒。   他略显狼狈的别开头,寒声道:“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楚妗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只是刚才崴了脚,如今一起身,脚腕处传来刺痛,她咬了咬唇,压下喉间的痛呼,垫着脚,单脚站在了一旁。   旁边的人看到楚妗竟然完好无损的从顾沉宴怀里出来了,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顾沉宴厌恶女子的近身,以前有人不怕死的往他怀里扑,当时顾沉宴可是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扔在了地上,甚至当场嫌恶的将衣袍脱了,像是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女子敢往顾沉宴身上栽。   楚蔷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绽开,瞬间僵住,她方才还想着楚妗被太子狠狠的甩在地上,最好是治她一个不敬之罪,却不料太子不痛不痒的让她起来,就这样放过了她!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一张脸笑得褶子叠成了一朵花,呵呵,看来楚妗这丫头是个有大造化的咯!   顾沉宴身上一轻,鼻尖还似有若无的萦绕着楚妗身上清雅的茶花香气,他嗅了嗅,楚妗并未像其他女子一般,涂脂抹粉,这点他很是满意。她本就肤若凝脂,便是没有胭脂也是极美的。他透过白纱看到楚妗拘谨地站在一旁,由于她只有一只脚使力,身子微微摇晃,瞧着像是一株迎风摇曳的花,柔弱堪折。   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目光定格在罪魁祸首上,原是老夫人畏寒,屋子里铺了两层厚厚的羊绒毯,这四处走动,上面的那层毯子便跑了些,两层毯子分离开来,地毯的边缘翘了起来,稍不小心,便容易被绊倒。   呵!他心底嗤笑了一声。   他自幼浸淫在勾心斗角中,那些小心思怎会看不出来,刚刚小姑娘心里该是赌着气,走路也不看脚下,被绊倒也意料之中。啧!瞧着娇娇弱弱的,也是个有脾气的。   他本该生气,但是看到楚妗摇摇晃晃,想坐又不敢坐,怪可怜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随手理了下褶皱的衣袖,施施然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楚妗。楚妗僵着身子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顾沉宴俯下身,恶劣地吹了口气,白纱浮动,飘在楚妗脸上,她呼吸一窒。他看着楚妗眼睫微颤,缩着脖子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鹌鹑,心情大好。   “孤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大家反应,阔步走出屋子,众人皆俯身相送。   楚妗方才以为顾沉宴要治她得罪,内心忐忑不安,却不料顾沉宴就这样轻飘飘地走了,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脱力一般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老夫人心情大好,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语气温和的说道:“二姑娘伤了腿,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便免了,好好养伤,不用来福寿院请安了。”   众姐妹很是艳羡,老夫人向来醒得早,她们也不得不早起,她们正是贪睡的年纪,每日起床都要挣扎许久,如今楚妗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赖床了。   楚妗乖巧应是。   老夫人摆摆手,“今日就到这吧,你们也都回各自的院子去,二姑娘随我来。”说完,扶着邓嬷嬷的手,往小隔间去了。   楚妗一愣,这是找她做什么?尽管心下疑惑,但是她还是站起身,荷珠适时扶着楚妗,小心翼翼的领她往小隔间去。   厚厚的帘子垂下,挡住了后面一干窥探的视线。   八小姐楚茗方才六岁,九小姐楚茴也只三岁,懵懂无知,欢快地玩着手指,嬷嬷看小姐们气氛不对,便有眼色的抱着她们离开了福寿院,年纪稍大的几位姑娘都极为默契地留了下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楚蔷愤愤起身,刚才太子的眼神都没这边瞄,全程盯着楚妗,哼,不就是有张脸吗?   旁的几位姑娘虽然气愤,但不像楚蔷这样喜怒都表现在脸上。   “我听说下个月就是华阳公主的赏花宴了,你说二姐姐会不会也去呀?可是二姐姐如今的官话还说的那样拗口,不会惹了其他贵女的嫌弃吧?”楚蓉手里拿着一方帕子,掩着唇状似不经意提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担忧。方才她也很是嫉妒楚妗,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未妄想过嫁入东宫,但是太子殿下那样云端高阳,尊贵无双的人,楚妗怎么配得上?   五小姐楚蓉是大房江姨娘的女儿,江姨娘年轻的时候,是青楼里的头牌,后来被楚江涛看中,替她赎了身,纳回了府里。楚蓉长相肖似其母,长相柔媚,一双桃花眼很是勾人,说话也如婉转莺啼,很是动听。她为人乖巧,素来会讨长辈喜欢,很是得楚江涛的喜爱。   楚蔷听她提起宴会,忽然心生一计,压低声音道:“赏花宴我们也参加过,虽说大体上是观赏花卉,但世家小姐们聚在一起,多得是玩乐,便是四艺就玩法众多。而且我记得华阳公主公主最喜插花技艺,到时候宴会上定然有这一环节,到时候我们将楚妗推上去,她乡下里长大的,哪里懂京城里的高雅趣事儿,到时候可不得出大丑?”   四艺是京城达官贵人聚会是最喜欢的活动,其中包括焚香,烹茶,插花,挂画这四种技艺,大多文雅,很是考验游戏者的才情,在京中很是流行。   其他姐妹闻言,假装犹豫不已,老夫人方才都说了,楚妗关系着国公府的脸面,她们这样算计她,到时候岂不是踩了自家的面子?老夫人怪罪下来怎么办?   楚蔷看出了她们的疑虑,轻声道:“她是她,我们使我们,到时候只有楚妗一人丢脸,我们好好展示一番,旁人也只能说楚妗的不是了……”楚蔷说得很是自信,原因无他,她深知自己庶女的身份多有不利,自小便懂得给自己增加筹码,勤学苦练,插花技艺便是她最拿手的绝活,她有把握在一众贵女中大放异彩。   楚静姝摇摇头,“我本就亏欠于她,无脸面对她,更不能落井下石,我便不参与了。”说完,领着丫鬟款款离开。   楚蔷性子冲动易怒,既然她认定了要让楚妗出丑,便让楚蔷出手便可,她不出手也可以了,她只需要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便是,到时候老夫人怪罪下来,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众人到底还是同意了,最后商议了一会儿,纷纷相伴而去。   楚妗掀开帘子,望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浑身冒着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呵呵,胆子挺肥的!   楚妗:这样戏弄我,你到时候总是要还的! 第15章   方才老夫人只是同她说了以后她要跟着嬷嬷学习礼仪的事,便让她离开了。她走到这里就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她们在议论她,她明白冒然出去,大家都尴尬,便打算等她们离开再出来,只是她听到了什么?   她们若是只有楚蔷想要算计她,她还能理解,毕竟自从她回府的第一天,她对她的敌意与厌恶都摆在了脸上,偏偏那几个与她言笑晏晏的姐妹,也暗地里巴不得她出丑,甚至算计于她。   这大户人家,果真是人人有着两幅面孔,前一刻对着你和和气气,后一刻就能费尽心机地算计你……   “她们方才说了什么?”楚妗拖着步子,走到了桌上的腊梅旁,声音低不可闻。方才她大抵能听出她们对她的嘲讽,后来密谋些什么,隔得远了,她也就没听到什么,好在这里有她的“耳朵”,帮她打听清楚。   腊梅:“……”   楚妗素手微抬,碰了碰鲜艳如血的花瓣,“别装了,我知道你能说话。”   腊梅:“你是什么精怪?居然能够听到我说话?”腊梅的声音里满是惊恐,对于楚妗的奇异很是害怕。   楚妗被它逗笑,一扫刚才的寒意,娇声道:“我不是什么精怪,只是无意间能够听见你们说话而已。”说着,捧着下巴,带着点轻哄的意味,低声道:“你是不是刚才听到了她们说的话?要不你告诉我,她们打算如何算计我呀?”   她顾及亲情,不愿意做得太过,若让她也两面三刀,算计回去,她也做不来,但她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也不愿意傻傻地任人欺凌。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提前做好准备,不让她们的计策得逞便是了。   腊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它觉得这个二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被接回了家,姐妹们还不待见她,想方设法地要让她丢脸。“她们好像是说要让你在赏花宴上出丑,华阳公主公主喜欢插花,到时候她们会把你推上台表演,你不会的话,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楚妗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方才她不知道她们的计谋,也只当是小打小闹,自己忍一忍便好了。她自小长在乡野,见过最阴暗的事也只是阿伯姆姆将她卖入财主家做妾。如今得知这些人的心思,她只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简直像是个傻子,自己忍气吞声,心心念念与她们和睦相处,她们却全然不顾亲情!她确实不知道插花是个什么,更遑论精于此道,到时候被她们推上台,怕是手足无措,只会呆呆地站在那里吧……   当着全京城贵女的脸,自己会落个怎么不堪的名声?众口铄金,女子的名声多重要啊,流言蜚语足以让她抬不起头来。   “谢谢。”她冲着腊梅道了谢,手脚冰凉地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懦性子,只是她顾念亲情,想要尽可能与她们和睦相处,如今她们这般要把她逼入绝路的做法,着实寒了她的心。   她们想要让她名声尽失,那她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她一开门便看到四个丫鬟满脸担忧地站在门口,直到看到楚妗出门,才缓缓露出一抹笑来。她们都要担心死了,方才一直候在门外,她们见几位小姐都离开了,偏偏没见自家小姐的影子。只是她们不好随意闯进屋子里,只能干着急,好在,楚妗出来了。   “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夏至眼尖,一眼就看出楚妗的异样,担忧的问道。   楚妗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些事情,既然是冲着她来的,她总要学会自己面对,而且,她如今也不能确定,她身旁的这些人到底值不值得她信任。   她环顾一眼四周,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建筑皆是精巧雅致,这里本就是她应该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离开了十四年罢了,这里面的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表面上与你亲亲热热,背地里总要踩你一脚。   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生来尊贵,可是阴差阳错,命运让她流落乡野,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每日里挣扎着活下去。她也不想过那穷苦的生活,她也想要锦衣绮绣,也想要每日里只要烦恼着今日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若是她没有丢失,也该是与她们一起长大,情意深厚,也会同楚静姝一般成为一个明艳大方的大家闺秀,让人交口称赞。   如今只是所有的事物都回归到了正确的轨迹,她便显得格格不入。可是她既然没有错,又为何要忍受这些不公呢?   她总要学着,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   ——   那日过后,老夫人怕她日后出门,规矩太差,到时候落了国公府的脸面,早早地帮她请了个夫子教导她琴棋书画,还遣了个老嬷嬷来教楚妗礼仪。楚妗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天安排得满当当的,卯时日头刚起,她便要到福寿院请安,与众多长辈姐妹唠嗑一会儿,回了长乐苑,歇不了多久,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又来奉命教导她礼仪,一晌午便这样过去了,午间小憩一会儿,起身又得跟着夫子学习琴棋书画,一天忙碌下来,差不多要到掌灯的时候,她才能完完全全停下来。   楚妗其实本该不用这样拼命,因为她丢失了十四年,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只是她一想到到时候宴会上,她们都用一种嘲讽鄙夷的眼神看她,她就没法悠闲下来。她不能让楚蔷她们的阴谋得逞。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如今是比不上她们的,府里的小姐们刚能开口说话,便要朗诵诗经,刚会下地走动,便要学习礼仪法度。她较之她们,中间差了十多年。可她若是连努力都不想要付诸一把,那她也活该被欺辱算计。   夏至心疼地看着楚妗坐在凳子上就睡着了,她走过去,轻轻唤道:“小姐,小姐,别在这儿睡呀,莫要着凉,不然头要疼了,去榻上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推一下基友的现言小甜饼《掉马后我是白月光》by叶停云,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文案】   年少时,苏陶年是个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我行我素、娇纵嚣张,还喜欢行侠仗义。   一场变故,她成了苏家的养女。   于是,收起棱角,培养气质,努力成为名媛淑女。   与商界传奇宋衍联姻后,更加乖巧温顺,就怕暴露本性被退货。   可宋衍对她一直不满意。   后来,她终于明白,宋衍一直在找年少时的白月光。   苏陶年褪掉伪装,将离婚协议拍在宋衍面前,霸气爽快:“我给你们自由!”   宋衍抬眸望她,目光幽深、语气危险:“给谁自由?”   他找了那么多年的白月光,怎么可能放她走?   【先钢琴大师后商业奇才深情总裁X可仙可飒一言不合就PK小提琴家】 第16章   楚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谁知道磨个墨比砍柴还要累?今日夫子对她很是不满,她第一次用砚条,下手难免重了些,一个不小心便碾碎了砚条,砚台也打翻了,夫子是个严厉的女夫子,罚她磨了一上午的墨。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夫子像是故意针对她,每每都有借口处罚她。只是那夫子是老夫人亲自派来的,她便是怀疑,也找不到缘由。老夫人虽然说对她很是冷淡,但也万万不会拿国公府的脸面开玩笑。她不止一次说过,让楚妗好好学习礼仪,不要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足以说明,老夫人极为重视她的行为举止,巴不得她成为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   最后楚妗只能归于,那个女夫子只是过于严厉,精益求精了。   唉,自从上次发现那几个堂姐妹在背后算计她,她也不太敢相信别人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阴谋。   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一双眼里沁出水光,在日光下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她蓦然睁大眼睛,“糟了,我的字还没有写完!”说着,急匆匆起身,往小隔间走去,这些日子,西隔间被辟出来做了小书房,东暖阁做了卧室,最外边的抱厦则是用来会客的。   这么些日子,长乐苑渐渐有了人气儿,楚怀璟时不时帮楚妗置办些东西,楚妗这里,衣裳首饰,古玩字画,虽说不多,但大多都是精品,一件件皆是楚怀璟亲自挑选的。府里的小姐,暗地里对楚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楚怀璟是楚妗的嫡亲大哥,她们与他的关系,自是比不上的。   谷雨从手里捧着一盅热汤,缓缓走进来,“既然小姐还要写字,先用些汤吧,垫补一下,这午膳还有些时辰呢。”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楚妗也渐渐了解了她四个大丫鬟的本事,夏至办事细心稳妥,便负责长乐苑的内务,霜降嘴甜,但是人比较粗心,便让她管着外务,白露人忠厚老实,便让她管理库房,负责财务,谷雨厨艺好,楚妗的一应吃食都是她负责。   楚妗捧着汤,素手捏着一根玉勺子,小口小口的喝,阳光下,指若削葱,很是静美。这些日子的学习也不是没有用处,楚妗渐渐的脱离了初来京城的影子,身上有了大家闺秀的风度仪态,一举一动还谈不上赏心悦目,但也算落落大方。   楚妗不敢太耽搁,快速喝了汤。   “今日外面暖和些,我便去院子里练字吧!”楚妗从半掩的窗子往外看,恰逢四月,阳光照在院子里,亮堂得像是要暖进人心坎里去。隔壁的院子里栽种了一棵桃花树,树冠很大,亭亭如盖,竟延伸到了长乐苑,这盛开的花树,如云如蔚,煞是好看。   夏至听她想要去外面练字,立马将笔墨纸砚往院子里搬。楚妗不太喜欢身边围着太多的人,她们放好东西之后,便悄然退下了。   楚妗前些日子看楚怀璟的字很有风骨,俊朗飘逸,便起了心思,央着楚怀璟赠她几本书帖。楚怀璟便让侍书找了几本他小时候练字的字帖给她。当时楚妗还满是不乐意,居然拿小时候的字应付她。   楚怀璟当时眼里含笑,“我还担心你连我小时候的字也学不来呢!”   楚妗当时觉得楚怀璟小瞧她,放下豪言,“到时候让你瞧瞧,我定会比你小时候的字写得好!”   楚怀璟笑而不语。   这些日子里,兄妹二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楚妗也渐渐不那么拘谨,与楚怀璟相处,也变得随心所欲起来,偶尔甚至会使些小性子,楚怀璟也未曾不耐,努力做好一个兄长,温和宠溺。这让府里人大吃一惊,楚怀璟那冷心冷情的样子,竟然也会那样温柔的对一个人好。   她看了看楚怀璟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心底发出了沉沉的叹息,果然如哥哥所言,她的字,练了这么些日子了,还是比不上他,如今她只想一耳光抽死当初的自己,当初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如今打脸真疼呀!   哥哥太优秀了,作为妹妹的她压力甚大呀!   “阿茶,明日你能帮我将最外面的叶子修剪一下吗?”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娇俏的声音,楚妗侧首望去,原是当初楚怀璟送她的那株墨兰,因着她与墨兰可以交流,墨兰便自己要去栽种到院子里去,说是花盆里太憋闷了,楚妗自是随它去了。   楚妗自从认字之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一下阿公留给她的那本《珍花录》,与霜降当初说的一样,除了书册的扉页留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书册的内容都是关于种植花朵的技巧,以及花卉的用处,比如可入药,可供观赏等。实在找不出她为何能够听见花卉说话的原因,只能归于作者所说的,她就是那个有缘人了。   要她说呀,那本册子还是很有用的,前些日子陪兄长一起买的那盆不知名的植物,买时奄奄一息,竟然在长乐苑养了些日子,竟然活了,甚至比院子里的所有植物都长得更为茂盛,而且这花通体清香,每日闻一闻,就让人浑身舒泰,一扫疲倦,很是神奇。   只是楚妗翻遍了那本奇书,也没有找到它到底是何种花卉,楚妗也不在意,摆了几天发现于身体无碍,便将这株花送给了楚怀璟。楚怀璟公务繁多,向来忙碌疲惫,有了这花的熏养,这些日子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好啊,你外面这几片叶子,好像大了些,影响美观。”楚妗笑着说道。   “呵——”   正当她研究怎么样修剪枝叶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如一汪甘泉,清越透澈,清凌凌流过石头,让人忍不住沉醉。   楚妗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盛开的桃树上,斜斜卧着一个男子,一袭白色镶金边锦衣,白玉金冠,正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楚妗呼吸一窒,实在是此人容貌清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浸满了疏冷倨傲,偏偏眉梢微垂,本该凌厉的眼睛莫名带着一股慵懒,看着便有些桀骜不训。 第17章   阳光太盛,刺得人眼睛发疼,楚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声喝道:“你是哪来的登徒子?竟敢躲在树上偷窥!”   顾沉宴眉梢微挑,兴致颇浓地俯视着楚妗,“你不认识我?”   今日早朝,周文序那个老顽固又联合其他大臣上折子,说他已及弱冠,东宫却无侍妾妃子,实属不该,嚷嚷着要让皇上尽快替太子选妃,绵延国祚。   建安帝态度也一改常态,变得强硬起来,让他今年年关之前务必选妃。   他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地表情,皇上震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哪知他前脚刚离开皇宫,后脚皇上就赐了四个环肥燕瘦的宫女去了东宫。他吩咐长剑将她们扔出东宫,东宫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他心下嫌恶,便躲到镇远候府这来了。前些日子朝中事务繁多,他已经许久未曾好好睡过一个好觉了,今日好不容易在树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听到树下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怪聒噪的。   楚妗秀眉微蹙,细细打量了一下他,心里笃定她从未见过此人,这样的容貌,见过一眼便是绝不能忘的。她疑惑道:“我该认识你吗?”   不等顾沉宴反应,她继续说道,“此处是国公府,你还是快快离去吧,莫要被人看见了,到时候可是要把你抓去见官了。”虽不知道这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出于好意她还是如是说道。国公府戒备森严,四处有巡逻的家仆,若是被人发现这树上藏了个人,定要拿他去见官的。她看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瞧着也是有身份脸面的人,到时候被人抓起来,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顾沉宴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普天之下,有谁敢拿他去见官?   他垂眸,发现楚妗脸上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担忧,记起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每次不是在重重掩映的帷帐之后,便是戴着帷帽,楚妗是从未见过他的容貌的。   这倒是有趣的紧呐!   他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若不走呢?你要拿我如何?喊人来捉拿我?”   楚妗被他的话一噎,自己好心劝说,他竟然这样不识好歹!可是她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喊人来把他捉走,她四下环顾了一圈,长乐苑本就偏僻,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而且这桃花树长得枝繁叶茂,花枝重重,若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这里有人。   她折身去了石桌,决心不理这人,自己如今可没有闲工夫搭理他,这字还没有练好,她懈怠不得。   顾沉宴没料到楚妗就这样走了,他上次就知道,这小姑娘面上瞧着温软,可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当初知道他的身份,都能暗地里耍小脾气,如今自己一个品行不端的“登徒子”,她怕是要发作了。他还等着看她气急了的模样,没想到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   他顿时有些无趣,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躺了回去,只是方才好不容易有的一丝睡意也顿时没有了。他手枕在脑袋下,偏头打量着楚妗。   楚妗背脊挺直,姿态端正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在写着字。温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给她踱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黑发雪肤,般般入画。   顾沉宴眼神下移,落在摊开的宣纸上,看清楚她的字,顿时笑出了声,原来就是个花架子啊!   楚妗耳尖微红,听出了顾沉宴笑声里的嘲笑,她也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但也没有到被人嘲笑的地步吧?她微恼,嗔道:“你别笑了!”   说完,她愤愤的将书本挡在自己的字上,瞪着顾沉宴。   顾沉宴难得见她恼羞成怒,颇觉有趣,不但没有收起笑意,反倒笑出声来,低低的笑声钻进楚妗的耳朵里,她莫名生出些痒意。   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性子倒是顽劣不已,可真是讨厌极了!   楚妗背过身子,开始收拾桌上的书页,自己还是去屋子里,省得平白让人嘲笑!   顾沉宴看她没一会儿就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样子。他是太子,无论大事小事,都有专门的渠道获取消息,楚怀璟是建安帝面前的宠臣,能力卓绝,靠着自己的努力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且楚怀璟手段狠厉,雷厉风行,他也很是欣赏。他忽然告假去南地接回来了一个妹妹,他当初自然也调查了一番,是以他对于楚妗的身世多少也了解一二。   她自小生活拮据,自是没有银钱去私塾里读书认字,如今堪堪一个月的功夫,字能写成这样也是看得过去的,也说明她回了府也是下了功夫。只是他身为太子,书法师从名儒,眼光自然是严苛了一点,那样的字自然也是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笑意淡了下去,难得生出几分歉意,冲着离去的背影说道:“你方才写字时错误百出,这样自是练不好字的!”   楚妗脚步顿住,对于顾沉宴的话不置可否,但想到方才顾沉宴态度恶劣,眼里分明是明晃晃的戏弄,她可不相信他。   顾沉宴难得好心,却不料楚妗毫不领情,错愕之余又生出几分理所应当,若按照楚妗的性子,这样不理不睬才是应当的。   他随手折了一根桃树枝,一跃而下。   楚妗听到身后的落地声,惊讶的回头,发现顾沉宴已经从树上跳到了院子里。她被他忽然跳下来的动作吓到了,本想惊叫一声,想到顾沉宴的身份,怕惊扰了人,硬生生咽下到嘴的尖叫。   她又急又怕,这被人看到了她院子里多了个陌生男人,到时候她可是百口莫辩!她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离开怎么还往院子里跑?若是被人瞧见你在我院子里,到时候我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你快走吧!”   顾沉宴置若罔闻,怕什么?就算被人看到了,他们又能拿他怎么样?他甩了甩手里的花枝,“教你写字啊!”   呵,她可感恩戴德吧,自己一国太子,身份尊贵,百忙之中教她一个闺阁小姐写字,她可是撞了大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久等了,新鲜出炉的文文来了~   狗脾气的太子又来了 第18章   顾沉宴微微仰着头,一双眼里满是自得。   楚妗犹豫了一下,抱着书往前走了几步,好声好气的说道:“你还是快点走吧!我自有夫子教导,不必要麻烦你的。”虽说他衣着华贵,瞧着身份就不简单,但她也知道,字如其人,心正则字正,心不正,写出来的字也是空有其表,是没有风骨的。如今一个趴在别人家树上偷窥的登徒子,哪里指望他写出多好看的字来?莫要误人子弟了。   顾沉宴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心底的小心思,嘴上说着不愿意麻烦他,实则是嫌弃他没有能力。若说刚开始他还有些捉弄散漫,如今倒是彻底与她较上了劲儿。   他手腕轻转,单手握着树枝,就着松软的泥土,在地上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一行俊逸飘洒的小楷。顾沉宴的字里行间透着骄矜倨傲,一撇一捺,都带着高高在上。   楚妗一直以为自己哥哥的字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字了,如今看了顾沉宴的字,只觉得人外有人。   她震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字,这,这真的是他写的吗?   顾沉宴收了力,手拄着树枝,看到了楚妗脸上的神情,心底隐约升上来一股愉悦之意,看走了眼吧?   楚妗只觉得顾沉宴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竟然方才还嫌弃他?若按照自己的水平,怕是练上十年都及不上他。   她呐呐道:“你……你的字真好看!”   顾沉宴抬了抬眉,顾沉宴看楚妗瞪着眼睛站在一旁,呆头鹅一般,好笑道:“不是要学写字吗?”他刚开始虽说是捉弄的心思,但是他一国太子,早就习惯了一言九鼎,便是说出口的话,自然是会遵守,何况只是教一个小姑娘写字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楚妗回神,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要教她写字,闻言,她舒展眉眼,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顾沉宴看她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笑意,一张芙蓉面挂着笑,明艳若霞,娇美异常,但听她的话,他不置可否,只是在心底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倒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楚妗欢快地走到顾沉宴身边,顾沉宴只觉得鼻尖传来清雅的香味,沁人心脾,这好似是楚妗独属的香味,顾沉宴便是闻便各种各样珍贵的香料,也从没有闻过这种香味。   他一愣,自己何时还注意女子身上的香味了,当真是魔怔了。他沉下眉眼,只是他不喜女子近身,见此他皱皱眉,沉声道:“你离我远一些。”   楚妗依言往旁边移了几步,顾沉宴顺势也帮她折了根桃树枝,这一拽,满树的花瓣飘飘落落,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桃花香。   顾沉宴将树枝递给楚妗,楚妗伸手接过,桃枝上还有顾沉宴掌心的温度,楚妗垂眸想着,这人瞧着清冷乖戾,但是掌心的温度却是炙人的很。   她认认真真的握着树枝,照着顾沉宴的字,一笔一划的临摹。   “啪——”   顾沉宴在一旁看着,忽然用树枝不轻不重地甩了她一下,楚妗痛得捂住手,怎么好端端的打人呢?   顾沉宴看着楚妗手背迅速浮起一条红痕,楚妗皮肤皙白,稍稍一些红痕便显得格外狰狞,他眼神不自在地移开了,也没用力啊!他时常与男人混在一起,下手再重,他们都是受得住,怎么她就起了一条红痕呢!   他咳了咳,镇定的转移话题,他沉声道:“下笔的时候不要抖,手腕要稳,而且你的大拇指指节首端应该紧贴笔管内侧,小拇指要靠着无名指,不要翘起来!”也不知道国公府给她请了个什么夫子,这教导的都是些什么鬼?便是初学者都不会犯的错误,在楚妗这里,错误百出。   说完,他从地上挑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扔给她,楚妗手忙脚乱的接住,顾沉宴继续说道:“你以后练字的时候把石头置于掌心,握笔需要留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空间。”   “起承转合,勾连处不要太用力。”   ……   楚妗一一点头,觉得他的话很是在理,以前夫子只会让她照着字帖练字,从未教过她怎样下笔,如今顾沉宴的一番话,让她茅塞顿开。她认真记下顾沉宴的话,顾沉宴自幼师从名儒,一直以一国储君的待遇教导成人,满腹经纶,文治武功,皆为上品,教导一个小姑娘不在话下。   不知不觉,地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小姐!”远处忽然传来丫鬟的喊声,楚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原来顾沉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自己太过于专注,竟然没有察觉。   楚妗攥了攥树枝,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字,虽然这种东西不能一蹴而就,但是较之以前的呆板,多了些秀美。   她有些欣喜,自己的字确实好看了许多,若长此以往,自己未尝不可练出一手好字。她想要感谢顾沉宴,却忽然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未曾问及。她怔然良久,直到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轻声唤她好几声,她才回神。   白露疑惑道:“小姐,方才奴婢喊您好几声呢,可是身子不适?”   楚妗慌忙将地上的字迹擦去,温声道:“无事,只是方才在想今日夫子讲的知识,入神了一些。”白露不疑有他,挽着楚妗回了房间,楚妗想了想,还是将那支树枝妥善的放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隔壁是哪家大人的府邸呀?我瞧着他们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极好呢……”   白露扶着楚妗回到房间,打了热水替她净手,闻言,回答道:“回小姐的话,隔壁是镇远侯府,镇远侯云策那可是咱们大燕的战神呢,战功赫赫,镇远侯守卫在边疆,如今府里只有小侯爷云澹。”   小侯爷云澹她前些日子远远的瞧见过一眼,不是这个模样。楚妗点点头,余下的话也没有细听,看来那个人是无意间来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顾沉宴可真是个好人啊!   顾沉宴:是,我是好人。   感谢大家的支持,喜欢的话,收藏一下文吧,啾咪~ 第19章   而在墙的另一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顾沉宴逗了一番楚妗,心情愉悦,漫步在院子里,走廊的拐角处慌慌张张走来一个男子,宝蓝色锦袍,玉带束发,风流俊逸,细细一瞧,与顾沉宴眉眼间有三分相似,只是他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似有柔情百转,深情不已,而顾沉宴眉眼凌厉,矜贵倨傲,有些不近人情。   来人便是镇远侯唯一的嫡子,云澹,镇远侯是顾沉宴生母的哥哥,他喊镇远侯一声“舅舅”,云澹与他便是表兄弟的关系,他们自幼交好,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是以云澹说话,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拘谨,很是随意。他衣衫凌乱的走过来,慌忙问:“哎呦,你这是去哪了?宫里来了人,皇上召你进宫呢!”   今夜顾沉宴心情沉闷,便来找云澹喝酒,云澹酒量不行,没几杯就醉了,迷迷糊糊睡着了,顾沉宴便独自一人去了后院,随便找了棵树就躺上去了,随后就碰到了楚妗。   云澹酒醒后,就看到房间里的人不见了,可把他急坏了,满院子地找人,没想到顾沉宴倒好,不慌不忙地从后院走出来。   “不去!你去回了,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吧!”顾沉宴随意地绕开云澹,推开房门。云澹诧异不已,若是往日里,顾沉宴态度定然不耐,如今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瞧着心情倒是好。   云澹疑惑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追问,可是顾沉宴不耐地将他赶出了房间。   云澹:……还是那个狗脾气!   他知道顾沉宴脾气不好,只能挠挠头,出去打发走那个公公了。   楚妗昨日解决了一大烦心事,睡得很是香甜,破天荒醒的晚了,直到丫鬟喊她,她才幽幽转醒。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青瓷瓶,昨日她让白露将桃花枝拿瓶子好好装着,今日一见,光秃秃的,倒是另有一股萧瑟的美感。   “小姐,今日您要去大夫人那里请安,早些洗漱呀!”霜降掀开珠帘,脆声叮嘱道,“今日府里的小姐都要去请安,您作为嫡小姐,莫要迟到了,前些日子世子送了一套缠枝并蒂莲凤尾裙,您穿那套衣服,再配上那套点翠头面,定是美极了!”   王清荷作为国公府夫人,每月初一十五,小辈都要去她那里请安,以彰显国公夫人的超然地位。   楚妗笑着点点头,霜降便欢欢喜喜的去准备衣裳了。   一番梳洗打扮,楚妗并四个大丫鬟便往青荷院去了,国公府占地面积极大,楚妗的长乐苑在西南方向,据说当初是府里的各个主院几乎都有主子,都是住了很多年,习惯了,不好搬迁。西南方向的院子大多闲置,而且院落宽阔,虽不精巧,但胜在干净舒适,也不算委屈了楚妗,于是便把楚妗安排在了长乐苑。   青荷院在东边,与长乐苑隔了大半个国公府,楚妗想要早些见到母亲,又顾忌着闺秀礼仪,不可疾行,裙角不可飞扬,行走间只能尽量缓下步子。楚妗对于母亲一直是濡慕而向往的,每当初一十五,便格外开心,许是缺少了太多年的亲情,她总是格外珍惜王清荷。   她到青荷院的时候,王清荷方起,正在内室梳洗打扮,她身边的王嬷嬷恭恭敬敬地请她在外室等候,楚妗唇角微勾,心情极好地坐在椅子上。   王清荷出身书香世家,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人大多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王清荷在家中长辈的熏陶下,性子里也格外不喜奢华,是以房内的布置皆以素雅为主,没有过多的金银玉器。   一架多宝阁隔开了内室与外室,她忍不住透过格子缝隙往里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人影浮动,丫鬟们有条不紊的服侍着王清荷。   王嬷嬷看了楚妗一眼,躬身附在王清荷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她不快,将手中捏着的玉簪扔在了梳妆台上,清脆的声音便是隔得远了也听得清楚,足以看出王清荷的不高兴。   楚妗一愣,心底隐隐有猜测可能与她有关,可又觉得不应该,这一个月以来,母亲虽说与她谈不上多亲切,但是两人相处还算融洽,楚妗知道,她刚回来,母亲总要一段时间适应她的存在。她知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不奢望只这一个月的功夫,王清荷就能与她母慈女孝,其乐融融。她知道感情的珍贵,便愿意花心思去付出,去等待。   正在她愣神的时候,门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她收回思绪,侧眼望去,原是楚静姝与其她姐妹相伴而来。楚静姝一袭藕荷色梅花云雾烟罗裙,三千青丝挽成飞仙髻,手腕上戴着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略施粉黛,明艳大方,其她姐妹走在她身边,以她为中心,众星拱月般走进屋子。   楚蔷看到楚妗早早的就到了,不屑的瘪了瘪嘴,真是,一大早就到了,这衬得她们多懒散一样!   楚静姝率先踏入屋内,她柔柔笑了笑,冲着楚妗打了个招呼,“二妹妹。”   楚妗连忙站起身,朝着楚静姝微微屈膝,唤道:“大姐姐。”楚静姝待她极好,不像其他姐妹一般针对她,她向来是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回报回去,对于楚静姝自然很是尊敬。   王嬷嬷听见了外室的声音,缓步走出来,笑呵呵的说道:“老奴给各位小姐请安,小姐们都来了,还望稍等片刻,大夫人还在梳妆打扮,各位小姐先吃些点心,聊聊儿天。”   楚静姝莲步轻移,温柔地将王嬷嬷扶起来,“嬷嬷不必多礼。”继而笑道,“母亲既然在梳妆,那我进去帮忙搭配一下,母亲可是极喜欢我的眼光呢!”说着,脚步轻快地往内室去了,王清荷早就听到了楚静姝的声音,闻言,佯装愠怒道,“真是不害臊,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语气里满是欢喜,根本不见生气。   “大小姐万安!”丫鬟们见到楚静姝,都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楚静姝含笑应下,绕到王清荷身后,自顾自在她的梳妆盒里挑拣,最后拿了一根金丝八宝攒珠钗,笑道:“戴这支,这支优雅高贵,与母亲极为相配!”表面是说簪子优雅高贵,其实就是夸王清荷优雅高贵。   王清荷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嗔道:“就你嘴甜!”说完,对着丫鬟颔首道:“就听大小姐的,帮我插上这支吧!”   内室其乐融融,外室冷冰冰的。楚妗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很是羡慕,她何时与母亲才能这样亲密呢?   楚蔷看着楚妗脸上的失落,内心窃喜不已,忍不住嘲笑道,“有些人啊,便是再怎么努力,人家瞧不上,终归只是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楚妗握了握手,垂眸不语,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便是她再如何隐忍,她们也不会接纳她,她何必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自讨没趣? 第20章   楚蔷看到楚妗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的话戳到了她的心窝窝,脸上得意尽显,楚妗自知她与楚蔷关系不睦,只会是水火不容,但也见不得她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时不冷不热的说道:“总比某些人连拥有的资格都没有的好,我好歹身份摆在那里,便是府里的某些人再怎样不喜,看不惯我,吃穿用度上面总是短不了我的。这世上啊,最让人放心的便是自己手上有钱,看中了的东西想买便买了,这便是我的底气。”   楚蔷呼吸一滞,脸上的得意僵住,她嫉妒的看了一眼她满身的衣裳首饰,她是庶女,就算再受宠,每个月的份利都是有限的,根本置办不了这样精致豪奢的行头。以前她处处与楚静姝交好,楚静姝深得府里的长辈喜爱,经常得些赏赐,她手里银钱富余,便时常贴补她。   自打楚妗回来了,楚静姝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虽说长辈仍然宠爱她,但是她的吃穿用度要依照楚妗来,就拿月银来说吧,楚妗是嫡小姐,每月有五十两银子,楚蔷是庶小姐,每月只能拿得三十两银子,楚静姝作为养女,不好越过楚妗去,月银便领到四十两。   楚蔷内心不忿,大姐姐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哭诉了,说大伯母因为顾忌旁人的眼光,这些日子也不敢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补楚静姝了。明日便是华阳公主公主的赏花宴了,她还想着打扮得好看一些,不至于在宴会上失了面子呢!现在好了,好东西都到了楚妗屋子里,她们这些庶女只能捡她挑剩下的!   楚妗笑了笑,她这么些日子在这深宅大院里,多少也懂了一些东西,那些琴棋书画的技艺先不说,便是这说话的技巧可是突飞猛进,对于楚蔷的性子,她也算是摸得清清楚楚,楚蔷为人势利虚荣,很是在意庶女的身份,就是因为如此,她才对嫡女的楚妗有着浓浓的恶意。楚蔷   楚蔷没想到楚妗如今竟这样牙尖嘴利,她没讨到好处,也颇觉没意思。她转了转眼睛,估摸了一下日子,明日便是赏花宴了,到时候整个京城都能知道楚妗粗俗不堪,她的心情一下晴朗起来,兴致勃勃的甩了甩锦帕,自顾自端起一杯茶喝起来。   内室人手多,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楚静姝挽着王清荷的手,亲亲热热地出来了,只是她看了一眼楚妗,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像是极为害怕地松开了王清荷的手。   王清荷看到爱女脸上的拘谨,心疼极了,以前楚妗没回来的时候,楚静姝与她撒娇哪里会顾及他人。只是她再怎样心疼,但是也不能当场发作,还得笑呵呵地与楚妗说话,“这几日女学学得可还行?”   楚妗顿时收起了方才的从容,无意识捏紧了衣袖,强自镇定地说道:“字已经认得全了,正在练书法,琴艺也可以弹奏一两曲了……”她满心忐忑,只想要向王清荷证明这些日子她有在努力学,她以为她进步足够大了,能够得到母亲的一两句赞赏,可是王清荷脸上并未有任何喜色,她皱了皱眉,说道:“以后还要更勤勉一些,莫要辱没了国公府的脸面。”   王清荷只觉得内心呕了一口气,难受的紧,她怎么有这么个愚笨的女儿?哪家小姐十五岁了,还只是刚识得字?能弹两曲?   楚静姝在一旁温柔道:“母亲莫要责怪二妹妹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听下人们说,二妹妹子时方睡,卯时便醒,很是勤勉呢!”   楚妗脸上的期待渐渐消失,生出一丝气馁,王清荷不清楚她为了她的一句赞,到底花了怎样的心思,她努力学着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那些东西哪个不是难度极大,她都咬牙忍过去了,只是为了母亲的肯定罢了……   尽管失落,她还是感激地冲楚静姝笑了笑,楚静姝端庄大方,很有长姐风范,每次都会替她解围,虽然她总觉得她的话怪怪的,但是她又听不出哪里怪了,也只能怪自己多心了,许是京城里长大的人,说话都这样吧!   王清荷勉强笑了笑,果然是朽木不可雕,花了这么多心思,还只有这些成效,说出去都丢人!   王清荷不想再谈论楚妗,侧首朝着王嬷嬷说道,“前些日子府里不是刚得了一些赏赐吗?我记得里面有几匹上好的料子,你去库房里取出来,正好今日姑娘们都在,挑一挑,明日赏花宴,做几身新衣裳好去赴宴!”   王嬷嬷恭恭敬敬地退下,领着两个丫鬟去了库房。   听到要做新衣裳了,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楚蔷弯着大眼睛,笑着说道:“大伯母到时候可不能偏心,只顾着大姐姐!”   王清荷拿手指隔空点了点楚蔷,笑骂道:“就你最是精明,放心,到时候让你第一个挑!”楚蔷在长辈面前很是嘴甜,府里除了楚静姝,便是她最得宠。   “大伯母,我也要挑好看的料子!”末尾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原是府里的九小姐,楚茴,方只有三岁,与八小姐楚茗皆是二房赵姨娘的女儿。   小姑娘天真浪漫,一本正经的要挑最好看的料子,很是娇憨可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王清荷连忙笑着应道:“好好好,也让你先挑!”   王嬷嬷很快就取了布料过来,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将料子摆放在桌子上,宫中赏赐之物,珍贵异常,那料子光是看着就能知道穿在身上会有多轻薄柔软。姑娘们一窝蜂地涌上去,叽叽喳喳的挑选着。   “这青色的云锦做一套织花马面裙会好看一些!”   “这软烟罗裁成褂子好看!”   “这块宝蓝色的配你的那根步摇顶顶好!”   锦绣堆里长大的人,习惯了珠翠罗绮,才能对于这些料子了如指掌,知道做成什么样的样式,配什么样的首饰,才是最好看的。便是楚妗再如何努力,她都与她们相差甚远,她习惯了粗布麻衣,只知道衣裳穿着暖和,不冻人就好,哪里知道做一件衣服这样复杂,还要考虑到怎样搭配首饰好看,什么样的衣服款式新颖。便是这些日子,她努力去学习,想要融入这个富贵窟,但她与她们之间,到底差了整整十四年,不是一个月就能填补的。   楚妗拘谨地坐在那里,表面上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底有多失落,她手里无意识攥着一块布。   “真是没眼色,大哥给你置办了那么多好东西,还要与大姐姐抢这块料子!”耳边传来楚蔷的讽刺声,她怔然,回神望去,原来她方才攥着的料子,是楚静姝看上的紫色软烟罗。   楚妗淡淡地撩了下眼皮,清滟的脸上顿时有些冷意。楚蔷莫名被她的眼神所震慑住,也不知道这楚妗是怎么回事,只在府里待了一个月,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见了之前的小家子气,通身也有了一些嫡小姐的做派。   楚妗自从知道了她们的真面目后,与她们相处总留了个心眼,对于她们的话也不尽信,也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能够从她们的表情中觑得一二。便是如今,楚蔷满脸嘲讽地针对她,而楚茉与楚蓉在一旁站着,脸上挂着担忧,眼底却满是幸灾乐祸,巴不得她在楚蔷手下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意外,大概是晚上九点更新的~ 第21章   她素手在那匹软烟罗上轻柔的摸了摸,轻笑道:“大哥哥疼我,确实往我房里置办了很多东西呢!这布料是府里的份例,每个人都能领到,我为何不能拿?”   她的脸上挂着笑,语气从容不迫,很有嫡小姐的气势。楚蔷一噎,呐呐闭了嘴。   楚静姝咬了咬唇,手立马松开了布料,“二妹妹才是这府里的嫡小姐,这软烟罗,我瞧着不适合我,紫色尊贵,这紫色极为衬二妹妹呢!还是二妹妹拿这块料子吧!”   王清荷看楚静姝嘴里说着不喜欢,可是目光时不时往布料上瞥去,显然是极喜欢的,可偏偏楚妗看上了那块料子,她不得不退让,说着违心话。她心里疼惜不已,但还是顾及身份,没有开口说话。   “我不……”楚妗刚想解释,王清荷像是厌烦极了,摆摆手,“大家既然都选好了,今日就到这吧,都回各自的院子里去,明日便是华阳公主的赏花宴,届时华阳公主会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定国公府也拿到了几张帖子,你们都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随我一同去。大姑娘留一下。”   楚妗只能收了话,呐呐福身一礼,退了出去。丫鬟细心的替她掀开帘子,她微微低头,脚踏出了门槛,却鬼使神差地忽然回首望去,只见王清荷正拉着楚静姝,不知说些什么……   随即帘子落下,阻隔了她的窥视。   王清荷拉着楚静姝的手,叹息道:“委屈你了,自打她回来,我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不好表现得太嫌弃她,而且若是我给她甩脸子,到时候其他人又要说是你容不下她了。”   楚静姝坐在王清荷身旁,亲热地靠在她肩膀上,敛着眼,瞧不清神色,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知道母亲心里是念着我的,只是二妹妹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她流落在外,少了您的教养,才会行为举止,不符合规矩,等到时候日子久了,总会变成母亲一样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王清荷摸了摸她的头,“你这样懂事,处处忍让她,可是你看她,连一匹布料子都要与你争抢,真是小家子气!”说着,她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烦闷地摆摆手,“不说她了,糟心!我记得我库房里还有几匹过年的时候太后娘娘赏赐的缂丝,你都拿去,做几套好看的衣裳,漂漂亮亮的去参加宴会,我的女儿,合该成为宴会里的焦点,艳压群芳……”   楚静姝慌张地直起身,摆着手道:“母亲您把那些缂丝给二妹妹吧,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理应多置办些衣服的……”   王清荷皱眉,不赞同道:“你不用处处念着她,她如今回了国公府,处处有人宠着,璟哥儿给她置办了多少物件儿?可是我的静儿呀,只有母亲还念着你……”   王嬷嬷敛眉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见,便是她再怎么偏心自己的主子,还是觉得大夫人这个话,有失偏颇了。大小姐长袖善舞,便是二小姐回来了,她的地位也没有改变,老夫人给了她国公府小姐该有的体面,家中长辈仍然与她亲亲热热的,大夫人较之以前,更是宠溺,总是觉得这府里的人都去关心二小姐了,每日里往大小姐的屋子里贴补了多少银钱?   只有二小姐,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世子对她好,便是这样,也招了这府里人的嫉妒。   她在这内宅待了这么多年,怎么看不出来,府里的人表面上对二小姐嘘寒问暖,背地里都嫌弃她行为粗鄙,瞧不上她乡野里的那一套教养。这富贵人家啊,都习惯了两副面孔,只有二小姐,生性纯良,瞧不出府里人的态度,还乐颠颠地对他人好。   可她看二小姐的模样,天仙儿一样的人,玉盘珍馐养一养,荣华富贵习惯了,满身的气度便是宫里的娘娘也是当得的,她瞧着到时候二小姐是个有大造化的。只是大夫人最厌恶她们提及二小姐,她便是有心想要说几句,也会被大夫人不耐烦的打断。   尽管大夫人平日里敬重她是她的乳母,但事关大小姐,她便什么也不是了。大小姐在大夫人心里的地位,旁人无法动摇半分。她也只是个奴才,主子间的事情容不得她置喙。   “大哥与二妹妹血浓于水,自然是要好好待她……”楚静姝垂下眼睑,遮住了浓浓的嫉妒与不甘。就因为她是养女吗?就没有资格享受他的宠爱吗?   母女俩说了一些体己话,楚静姝离开的时候,王清荷又在自己私库里挑了许多物件儿让她带走。   楚妗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未歇一歇,就去了小书房,研磨写字,很是勤勉。昨日里得了顾沉宴的指点,她茅塞顿开,撇去了那些不规范的陋习,字也逐渐有了起色。   想到昨夜里见到的人,她停了笔,有些失神,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   “啪——”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响起了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光滑可鉴的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瓷片,地上跪了一地的奴才,皆诚惶诚恐,嘴里喊道:“皇上息怒!”   上首站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面容俊朗,威严赫赫,一双眼睛如利刃一般,锋芒毕露,此人便是大燕国的天子,建安帝顾君临。此时他面色通红,显然是气的不轻,建安帝在大殿内走了几步,到底还是气不过,“去把太子给朕喊来!你如果请不来,到时候朕砍了你的脑袋!”   大太监刘福全连忙打了个辑,折身便往外面走去,一双腿迈得飞快,生怕晚了一步,被震怒中的皇上砍了脑袋,也不知道丞相递了个什么折子,让皇上生这样大的气。   只是他急匆匆到东宫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子殿下不在宫中,说是去了镇远侯府,他又指了个小太监套了马车出了宫,好不容易见着了太子殿下,却看他正躺在墙头,脸上盖着一大串桃花枝,春意盎然,睡得惬意。   刘福全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甩了甩手上的拂尘,谄笑道:“太子殿下万福,奴才找您找的好苦呀!圣上今日挂念您,特让奴才来请您入宫一叙,烦请太子殿下跟奴才进宫一趟吧!”   顾沉宴眼也没睁,不耐道:“不去!”说得好听,建安帝每天巴不得看不到他,哪里会惦记他?怕不是哪个老古板又上了折子,旧事重提,惹得他不快,故而让刘福全来找他。   刘福全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内心苦笑不已,太子殿下身负储君之才,年纪轻轻便深得众大臣的赞扬,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生性凉薄倨傲,脾气不太好,且认定的事,便是圣上也改变不得。如今皇上那里要让他把太子殿下带回皇宫,太子殿下又满心不愿。他们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身份尊贵,他谁也得罪不起。若是他一个人回宫,届时圣上又不会责怪太子,到时候还不是责怪他办事不利,让他挨罚?   他连忙堆起笑,一张老脸笑得满是褶子,“太子殿下,您就随奴才进宫吧,奴才没把您带回去,到时候皇上怕是要摘了奴才的脑袋啊!还望太子殿下怜悯奴才的性命,殿下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顾沉宴终于有了动作,他挑开桃花枝,一双凤眼慵懒地垂下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声低沉,“哦?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吐槽文名没有特色(自己亲妈视角,觉得很好),但我还是想了个备用文名,《太子妃她善解花意》,比起现在这个,大家觉得这个文名怎么样?(文名废在线卑微) 第22章   刘福全不知为何,背脊忽然冒起寒意,太子殿下若是不笑,显得倨傲寒凉,如今笑起来,却更让人心头发颤。   “孤这些日子很是烦闷,朝中大臣都联名上书让孤选妃,刘公公知道的,孤对于这些莺莺燕燕一贯不耐的很,只是碍于父皇威仪,只能忍受。国事为重,孤认为父皇少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以,以后若是有大臣拿这些琐事叨扰父皇,刘公公可要第一时间告诉孤,孤好替父皇分忧呀……”   刘福全心底咯噔一声,太子殿下这话,是让他监视那些递折子的大臣吗?太子殿下手段狠厉,这是要让那些大臣不敢再往上递折子吗?   他额上冒出冷汗,可他不敢擦拭,只能任由汗液滴入衣领之中,如果他这样做,显然是会得罪一干大臣,可是……   刘福全仰头看了一眼墙头之上的顾沉宴,他手里把玩着花枝,脸上是漫不经心,周身的威势却让人胆战心惊。   他连忙应道:“奴才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为殿下分忧!”相较于那些大臣,他更惧怕这位太子。他是皇上的心腹太监,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伺俸在侧,说句大不敬的话,圣意他可是揣摩的明明白白,便是太子殿下拒绝选妃,皇上也不会废了他的储君之位,那些大臣再扑腾,只会平白惹了太子的厌烦,到时候登基之时,太子总要清算一番的。作为一个太监,况且能够做到皇上面前的心腹太监这个位置,刘福全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   顾沉宴一跃而下,百无聊赖的甩着花枝,花瓣扑簌落下,刘福全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刘福全担心皇上等得不耐烦,默默加快了驾车的速度,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了金銮殿。   刘福全小心翼翼地推开大殿的门,勾着腰,步子平稳,却也速度极快,“皇上,太子殿下在殿外候着呢!”   建安帝许是发了一通火,怒气消了许多,此刻正坐在九重玉阶之上,脸色瞧着没有方才那样震怒吓人,只是一双眼睛威视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让他进来!”   刘福全弓着腰,快速转达了圣意,等顾沉宴进了勤政殿,又小心翼翼地将殿门阖上。   顾沉宴施施然拱手行礼,眉眼疏淡,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厚厚的寒冰下,心思深沉,旁人无法窥探一二。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建安帝脸色复杂地看着玉阶之下的顾沉宴,芝兰玉树,俊朗风仪。这是他最满意的儿子,也是最让他头疼的儿子,他因为负了他的母后,对他一直很是愧疚。这么些年来,太子怨恨他,自己也尽力在弥补他,可到底是心结太深,解也解不开。便是现在,他嘴中喊着父皇,怕是心底早就没把他当成父亲了。   想到这儿,建安帝像是老了许多一般,无力地坐在龙椅上,尽量温和道:“朕前些日子赐给你的那些宫女,可是不满意,你为何都送去丞相府了?方才丞相还给朕递了折子,说你不顾及储君之尊,行事荒唐。”   顾沉宴垂着眼,冷冷说道:“儿臣不喜那些宫女,自是不能让她们留在东宫。儿臣听闻,丞相大人时不时上折子,提些娶妻事宜,儿臣想着,丞相大人既然如此喜欢婚嫁之事,便让他娶了,正好成人之美!”   建安帝到底没忍住,用力的拍了一下案桌,震的桌上的茶盏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荒唐!丞相与丞相夫人四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伉俪情深,你这样做,岂不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沉宴猛然抬起头,凤眼微寒,直直看着他,“原来父皇还知道夫妻之间的情分,莫要轻易破坏?”   明明语气平静无波,可是建安帝还是听出了嘲讽,他难得有些愣神,只是到底是天子,刹那便回了神,看着他眼底的寒意,狼狈的躲开了。   “朕是负了你的母后,可那不是朕的本意,后宫与前朝本就不可分割,两者相互制衡。朕首先是这大燕的皇帝,随后才是你母亲的丈夫,朕必须要为大燕着想。况且这些年朕已经尽力在弥补你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这样,借着断袖的理由,躲开选妃?不是朕替你在群臣面前,尽力压下了他们的谏言,怕是那些要废了你储君之位的折子要堆满金銮殿!你的母后希望你活得恣意,朕便由着你的性子,都弱冠了,也不逼着你娶妻,可是你做了什么?任由断袖的流言在京中流传,破坏一国储君的脸面!徒增满京城的笑谈!”刚开始建安帝还很是底气不足,但是后面越说越觉得顾沉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失国体,他作为一国之君,任由他胡作非为,对他已经很是宽厚,仁义至尽了。   顾沉宴的生母云绣是建安帝的元妻,建安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嫁给了他,成为了太子妃,云绣与建安帝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一年后便生下了顾沉宴,只是第一胎有些难产,身子在生了孩子之后便不太好,时常喝药,建安帝那时候便开始在东宫里宠幸侍妾,云绣郁郁寡欢,病情也更重了。后来建安帝登基之后,为了稳固帝位,他将周家嫡女周兰锦册封为皇后,以太子妃云绣身体有恙,难以担任国母重任为由,将云绣册封为皇贵妃。   云绣自此死了心,整日里待在宫殿闭门不出,建安帝有愧于她,也默认了她的做法,彼时的少年夫妻走到了不复相见的地步。后来,建安帝陆陆续续册封了许多妃子,后宫美人众多,他也渐渐忘记了那个他亏欠的女子。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却是云绣薨逝之日,他精神恍惚地来了蒹葭宫,就看到顾沉宴带着恨意的眼睛。   自那以后,他与顾沉宴的关系便冷如寒冰,多年未曾缓和。   顾沉宴看着他脸上毫无愧色,还指责他丢了皇家脸面,心下嘲讽,这个男人,恐怕到死,都不觉得他做错了吧,明明是他负了母后,如今却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拱拱手,寒声道:“既然无事,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建安帝反应,袖子一甩,折身出了勤政殿。   刘福全小心翼翼地进了勤政殿,屏息凝神,万不敢这个时候随意开口。   建安帝只看到他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他气得将桌子上的茶盏奏折掀翻在地,怒骂道:“逆子!逆子!他根本就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朕要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刘福全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挂着冷汗,皇上这话已经说了许多次了,可是没有哪一次下了废太子的旨意,他也只当是耳旁风,当不得真,听过就是了。实在是这众多皇子里,只有太子殿下有能力担任那个位置,换个人来,怕是全都要乱套。别看那些老臣天天上折子弹劾太子殿下,但折子的内容大多关于太子选妃的事情,从来无人质疑太子殿下的能力。若是皇上真的要废了太子殿下,恐怕是那些人第一个不同意了。   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说现在这个名字更好听一些,那我们就继续用这个吧,大家的眼光可是棒棒的! 第23章   建安帝心下烦闷,想到这些年太子对他的怨恨,皆是源于后宫的那些女人,顿时没好气道:“不见!”   小太监得了话,躬身退下。   刘福全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这个时候来勤政殿,怕不是又来上眼药了吧?皇后也是个没脑子的,这么多年太子的位置越来越稳固,她还不死心,硬是要与太子抢那个位置,也不看看,七皇子到底有没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周丞相老谋深算,怎么有这样一个愚笨的女儿……   勤政殿外——   晴光正好,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映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很是夺目,大殿门外站着一行人,为首的一袭正红色宫装的妇人,四十少许的年纪瞧着像是三十岁,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面容美艳,凤目凌厉,头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凤冠,莹润的明珠镶嵌在上面,精致奢华,玉手芊芊,指甲上戴着金丝珐琅护甲,面容威仪地站在门外。   旁边有宫女打扇,为其遮住阳光。   皇后揪了揪细细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她都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皇上还没有让她进去。   “娘娘莫急,皇上政务繁忙,怕是一时没有时间召见娘娘。”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翠竹柔声安抚道。   皇后斜斜地看了一眼她,只能暂时按捺住燥意,微微动了动酸麻的脚,继续仪态十足的候在殿外。   “咯吱——”勤政殿的大门被人打开,刚才进去的小太监此刻快步跑到皇后面前,打了个辑,赔笑道:“娘娘恕罪,皇上此刻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不方便召见娘娘,皇上说了,让娘娘先回凤仪宫,这时候晌午,日头太大了,莫要晒坏了身子,到时候等闲下来了,定会去娘娘那里歇息……”他们这些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啊,早就清楚怎么样能够让主子不生气,皇上方才只说了两个字,若是他直接跟皇后说,皇上不见她,皇后不敢朝皇上生气,那只有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遭殃了,他为了安抚皇后,硬是编出了一个好理由,让皇后心甘情愿的离开。   皇后一听前面,皇上不打算见她,本想发怒,后又听到了“皇上”关心的话,心下大喜,笑道:“既然皇上忙,本宫就先回去了。这碟子杏仁酥是本宫特意为皇上准备的,待会儿你呈给皇上吧。”说完,朝着翠竹使了个眼色,翠竹立刻将手里提着的红漆木食盒递给小太监,小太监连忙双手接过,忙不迭应道:“诺,奴才晓得了。”   翠竹适时地拿了片金叶子给他,温声道:“公公莫要忘了,这可是娘娘的一片心意呢!”   小太监接了金叶子,点头哈腰地应是。   皇后满意地抚了抚鬓角,折身离开了勤政殿。   小太监直起身,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轻呼一口气。   顾沉宴心里郁结,满身的戾气无法驱散,本想回东宫,脑海里忽然想起昨日里难得的清静,脚步一转,往镇远侯府去了。   云澹看到他一脸的寒意,刚打算同他说话,被他凉凉的一瞥,立马闭了嘴,抖了抖身子,远远避开了,开玩笑,震怒的顾沉宴谁惹谁倒霉好吗?   顾沉宴自从先皇后去世,性子就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但好歹顾及着身份,平日里也压抑着,今日这样子,怕是皇上与他谈及了先皇后,不然,顾沉宴不会这样像是骨子里散着寒意,隔着三尺远都觉得冷了。   顾沉宴步子迈得极快,转瞬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后,直直去了后院。动作迅速敏捷地攀上了桃花树,直到桃花香味浓郁地冲入鼻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低着头,花香太浓郁了,他略有不适地眯了眯眼,透过繁簇的花枝,看到了不远处的屋子,轩窗半阖,露出里面的小书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笔墨纸砚,微风拂过,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   忽然桌子旁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绣鞋的主人像是很谨慎,一双脚不停地走来走去,偏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顾沉宴就看到一个雪肤乌发的女子,做贼似的从凳子下抽出一本册子,观察了一下周围,随即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顾沉宴撩了下眼皮,心下有了丝兴趣,呵,这楚怀璟的妹妹倒是个有趣儿的,不好生练字,把书藏在凳子下,背着夫子做些小动作。   他施施然斜靠在树干上,屋子里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了,楚妗看一会儿书,瞧一眼门外,很是小心谨慎。   他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顺手折了根树枝,往窗子里扔去,果然,楚妗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杏儿眼瞪的大大的,偏生怕惊醒旁人,硬是动作缓慢而僵硬地咽下了到口的惊呼。   “呵……”他没忍住,忽然笑出声来。果然,心情不好,到这里来,心里一下子就疏朗起来。   楚妗动作迅速地将书藏好,然后拾起桌上的树枝,仔细看了一眼,起身探着身子往窗户外瞧去。   顾沉宴只看到阳光下一截细腻莹白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以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湿漉漉的眼睛余惊未消,颇像是只无辜的鹿儿。   他目光一紧,楚妗这双眼睛生的极美,像是未曾沾染尘埃的雪,清泠泠地,是他未曾见过的澄澈。   楚妗一眼就瞧见了树上的顾沉宴,褪去了惊吓,继而眼里漫上喜意,弯着唇朝顾沉宴笑开,霎时,整个春日都无法与之争光。   楚妗犹豫了一下,回首看了一眼隔壁的情形,女夫子闭着眼睛,睡意正浓。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小书房,直直往墙根处走来。   “你怎么来了?”楚妗压低声音,眉梢都是笑意,刚才她还在念着他,没想到就看到他了。想到自己还不曾知道他的名字,迟疑了一瞬,问道,“你昨日帮了我的大忙,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姓名,若是方便,可否告知我,那些谢意也好有处安放呀!”   顾沉宴一愣,心下有些微异样,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用一种欢悦的眼神看他,无关乎身份,纯挚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保护那份心意。   “今日心情烦闷,四处逛了逛,就来了你这儿,你就唤我……”他说着,忽然收住了话头,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谓,第一次有些为难。   楚妗看他很是苦恼,猜测他身份多有不便,柔声开口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便唤你先生吧,昨日里你教我书法,多少也算是我的夫子了,叫你一声先生也说得过去,更何况,我很是感激你,总想要将你放在尊崇的位置上,思来想去,我觉得先生便很受人尊敬……”   她仰着头,眼神里有些忐忑,像是怕他拒绝,顾沉宴低着头,目光直直与之相对,竟然破天荒有了一丝心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今天成功的抱上了大腿,开心~   谢谢大家的地雷,抱走,嘿嘿嘿 第24章   “好。”   等他应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他别开头,觉得自己今日肯定是气糊涂了,他生性凉薄,如今这样无理的要求也答应了下来。他堂堂大燕朝太子殿下,如今自降身份,竟然跑到这里来当一个小丫头的夫子。   楚妗见他应了下来,心底漫上喜意,她这样做也是存了一些私心的,她见他昨日里虽然是随手教导了一番,但是比她那个女夫子教导了一个月还要强,她想着以后她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若是他也精通其道呢,她还指望他提点一二,她喊他先生,到时候也有了合适的名头。出乎她意料的就是,到没想到顾沉宴竟然这样好说话,她刚开始也没抱希望,顾沉宴这个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清冷疏离,高高在上,她本就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你方才在看什么书?”顾沉宴忽然问道,既然自己担了她一声“先生”,自己多少也尽一些先生的职责好了,适时敲打她一番,勤能补拙,平日里若是像她方才那样,偷懒耍滑,也怪不得字写得那样丑。   “嗯?哦,先生看到了啊。”楚妗疑惑了一瞬,继而解释道:“那是本插花的图册子,明日我要去参加赏花宴,届时要表演插花,我以前从未接触过插花,这几日便想着从书里学一些技巧,不至于到时候一窍不通,无从下手。”女夫子布置的课业特别多,而她向来严厉,不通人情,怕是不会让她看那些图册,于是她只能趁着她午间小憩的片刻功夫多看看,没想到被顾沉宴看去了。   顾沉宴偏头想了想,前些日子好像听云澹提过一嘴,说是华阳公主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城大多数的贵女前去,云澹本性风流,想着借这个机会去一览芳颜,央着他同华阳公主要一张请帖,只是他向来对于这种女子聚集的宴会不感兴趣,也没有理会他。   “华阳公主不喜插花,你便是下了功夫也没用。”顾沉宴倚着树干,懒洋洋地说道。华阳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便是他的姑姑,曾经在他年幼时曾经很是照顾他,她心疼他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生母,便将他接去公主府住了一段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华阳公主其实很是厌恶插花的。   至于京中为何盛传她喜欢插花,这恐怕是与她的驸马有关了。   驸马蒋泽川出身寒门,却凭着一身才学考取了状元,当时的蒋泽川,文采出类拔萃,长得又很是温润俊朗,状元及第那一日,高头大马,意气风发,惹得京中的少女芳心暗许,很是风光。   华阳公主一眼相中了他,芳心暗许,便向皇上求了赐婚圣旨,想要嫁给了蒋泽川,却不料蒋泽川入京之前,早就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娶了一位妻子,他与妻子青梅竹马,自是情深,对于圣上的旨意自是不从,金銮殿上公然抗旨。   华阳公主自小受宠,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整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皇上震怒,摘了蒋泽川的状元帽,将他丢进了大牢。华阳公主虽然心痛,但她也确实真心爱慕蒋泽川,便劝说皇上,赐婚就此作罢,哪料得蒋泽川还没有出大牢,华阳公主就收到了蒋泽川那位妻子上吊自尽的消息,原是那位姑娘不愿意耽误蒋泽川的前程,以性命成全了他。   华阳公主本该死了的心再度跳动,她想着,自己若是用心去待他,便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不顾旁人的劝说,最后还是嫁给了蒋泽川。   到底是少女心性,一片赤诚,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她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严,调查了蒋泽川的妻子,尽力学着另一个人,努力想要得到蒋泽川的爱。插花便是那个女子最喜欢的,华阳公主自幼受宠,古灵精怪,一向不喜欢这些文艺安静的技艺,可为了蒋泽川,她收敛性子,整日里待在屋子里侍弄花卉,举办宴会也是邀着大家一起插花,于是京中便流传开来华阳公主最喜插花。   可到底,她的所有努力都比不过那女子用生命作出的成全,他们成婚十载,蒋泽川敬她,护她,唯独不爱她。   楚妗惊疑不已,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呀,她都没说她是去参加华阳公主的赏花宴,他就知道了。随即她有些迟疑,华阳公主不喜欢插花吗?那她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到时候楚蔷她们又有别的算计怎么办呀?   楚妗揪着细细的眉,很是沮丧,她什么也不会,比不得京中女子多才多艺,如今靠着“先知”学了插花,到时候若是要让她表演别的才艺呢?琴棋书画,她一样也拿不出手……   顾沉宴看着她如同一朵娇艳的花瞬间失了水分,变得蔫哒哒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去,莫名有些可怜。他眸色一沉,忽然开口说道,“华阳公主不喜华服,明日你穿的素淡些,颜色不要太扎眼,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她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你不用顾及自己说话有口音,华阳公主听得懂。”   顾沉宴难得有耐心,提点了她一下。   华阳公主这些年性子大变,也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赏花宴也只是照着惯例举办的,华阳公主也疲于应对,宴会上应该只是赏赏花,便会打发了她们。楚妗全然不必担心。   楚妗抬起眼,目光怔然而无辜,这是在教她?   楚妗的眼睛当真是生的漂亮,秋水剪瞳,盈盈如春水,一双杏眼微圆,眼底映着他的模样,像是满心满眼都是他,顾沉宴觉得心底忽然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不疼,微微痒。   顾沉宴别过头,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周边的桃花香气太过浓烈,熏的他脑壳疼,有些话不自觉的蹦了出来,“若是可以,多带些甜味的蜜饯饴糖之类的零嘴儿……”说完,也不等楚妗反应,袖袍飞扬,竟是径直跳下了桃花树,花枝猛地颤了颤,扑簌簌落满了衣襟。   花瓣轻落落地洒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痒意,楚妗嘴角勾起,本想着矜持一点,到底没忍住,吃吃笑起来。自己好像有了不得了的帮手……   作者有话要说:  楚蔷:我会插花!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我精通琴棋书画!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我在京城有一大群玩得好的闺中密友!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卒——   楚妗:太子在手,天下我有。 第25章   ——   次日,天光刚晓,国公府便热闹起来,各院打着灯,忙碌开来。   楚妗心里存了事儿,早早的就醒了,洗漱完便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端着衣裳,拿着首饰,围在楚妗身旁替她梳妆打扮,个个严阵以待。实在是这算是楚妗回了京城的第一次正式的露面,京城的夫人小姐早就知道,定国公府消失了十四年的嫡小姐找回来了,都很是好奇楚妗的模样性情,听说是乡下里长大的,都等着看定国公府的笑话。   楚妗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必定要盛装打扮,不能落了国公府的面子。霜降捧着一袭石榴红的金丝芙蓉折枝凤尾裙出来,道:“小姐,今日穿这身衣裳怎么样?”   楚妗瞧了一眼,摇摇头,“这件太艳丽了,今日穿得素一些,我记得哥哥前些日子送了一身鸦青色的云缎裙,就穿那件吧!”   霜降有些迟疑,犹豫道:“那件是不是太素淡了一些?这是赏花宴,届时各家夫人小姐都穿的鲜艳夺目的,小姐这样是不是落了下乘?”她还指望着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时候艳压群芳呢!   楚妗坚决道:“就那件!”既然顾沉宴说了让她素淡一些,那她就听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笃定他说的是真的,顾沉宴瞧着就不是个爱玩闹的人,不会起坏心思害她。   霜降难得见楚妗对于衣着很是执着,处了这么些日子,霜降也知道楚妗的性子,瞧着温软,但是很是有主意,一般决定了的事,旁人很难更改,这一点倒是像足了楚怀璟。   霜降明白楚妗不是那种没主意的人,于是恭恭敬敬的应下,转身去了内室的衣柜翻找衣裳。   大概一盏茶后,楚妗便收拾好了。她望着镜子里的人,颇感觉有些陌生,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她初来京城的时候,便是极美的,但那时明珠蒙尘,如今样貌却更是胜过以前,满身的贵女气度,肤色莹白如玉,明眸善睐,眼波流转间灵动秀美,本是削瘦的脸也有了些肉,瞧着健康许多。   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发髻是她只是简单的戴了几根银钗,画龙点睛般插了一根质地透亮的点翠步摇,微微颤颤的,像是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惹人心怜。   夏至与霜降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惊艳与赞叹,由衷说道:“小姐今日真美,怕是这京中没有比小姐还要美的女子了……”   楚妗与她们也熟稔了许多,对于她们的赞美也不再羞窘,闻言,笑着说道:“就你们会哄我开心,这京中那样多的夫人小姐,比我美的女子到时候可是比比皆是,你们这话若是让其她小姐听去了,小心得罪人。”   夏至与霜降摇摇头,对于楚妗的话不置可否,虽然她们时常在内宅,但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她们曾经有幸见过京中第一美人周絮凝,说实话,她们觉得楚妗还要美一些,也不是说她们之间的样貌有所高低之分,京城第一美人周絮凝眉眼凌厉美艳,美得颇具有攻击性,高高在上,便有些距离感。而楚妗,眉眼偏向于清雅,如出水芙蓉,又如空谷幽兰,便像是岁月都温柔了下来,同她待在一起,总是让人心里宁静。   楚妗站起身,领着丫鬟往福寿院去,府里的小姐出发之前都要去老夫人那里听训,省得在宴会上不知分寸,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情。   楚妗到的时候,福寿院里已经来了许多人,这倒是头一遭楚妗不是第一个到福寿院的状况,以往请安的时候,楚妗比谁都要积极,生怕来晚了耽搁了请安。   天光并未完全亮起来,福寿院的院子里点了几盏花灯,屋子里也是灯火通明,琉璃窗上人影幢幢,里面隐隐传出交谈声。   荷珠远远的见她来了,笑呵呵地朝她问安,“请二小姐安,夫人小姐们都到了呢,老夫人也起了,就等您来了,说完话就出发呢。”   楚妗点点头,温和地应了。   雨露贴心地替她撩起帘子,楚妗微微低头,从容地跨过了门槛,顺势冲雨露笑了笑。雨露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艳,二小姐当真是好看呢!   楚妗踏上柔软的地毯,甫一进屋,屋子里的欢声笑语顿时一顿,众人脸上皆是惊艳与讶异。这算是楚妗来到京城第一次上了妆,且举止落落大方,霎时十分的颜色都展示了出来,就是身上的衣服太过素淡,完全对不住她那张清滟娇美的脸。   老夫人皱了皱眉,手里的佛珠也不转了,声音有些愠怒:“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穿得这样寡淡,这是华阳公主的赏花宴,到时候参宴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盛装打扮,认真对待?你这样去,到时候落个不敬公主的罪名!”她希望每个孙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夫人们瞧一瞧,先留个好印象,到时候议亲也容易些。   楚蔷她们脸上挂着笑意,还以为楚妗是个聪明的,赏花宴这样的盛会,怎么也会想着靠赏花宴在京城崭露头角,没想到,衣裳都不会穿,果然是小家子气,瞧瞧,头上戴的是什么呀,可是不及她们一整套头面来得有面子呢!   楚静姝也放松下来,她方才还忌惮楚妗容貌过盛,压了她的风头,没想到她竟然自寻死路。   楚妗朝着老夫人微微屈膝,低声请安:“祖母万安!”她来之前就知道老夫人定会对她的装束不喜,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打算辩解。   老夫人瞧她行礼之后便自顾自去了座位上,心底呕了一口气,难道不是应该回院子里换衣裳吗?   楚妗假装没有看见老夫人的怒视,抿抿唇,她不是没有听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只怕今日她并不会遂她的意。老夫人见她低眉顺眼,打定主意是不打算回去换衣服,也只能愤愤端起茶,呡了一口,才压下那股怒意。   既然她自己都不打算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谋划,她老太婆操什么心。   老夫人咳了咳,继而说道:“出了国公府的大门,便要时刻谨记自己是楚家人,莫要在外面做些有失体统的事儿,不然,别怪我到时不顾念祖孙情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就去吧!”她的声音低沉威严,众人正了神色,皆应了声“是”。   众人起身告退,王清荷走在前面,楚静姝紧跟在她身后,楚妗犹豫了一下,跟在了楚静姝的身后,方才王清荷的脸色不是很好,自己还是不要凑上去了。   国公府门外停着几辆马车,以定国公府的排场,自是一人一辆马车,只是王清荷与楚静姝感情深厚,每次都是共乘一车。楚静姝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解人意,硬是拉着楚妗与她们一起,“二妹妹,今日我们坐一辆马车去吧,路上与母亲多说说话,我也好和你介绍一下此次要去的贵女,到时候与她们相处也自在一些。”   于是王清荷,楚静姝与楚妗一辆马车,剩下的几位姐妹各自坐在剩下的马车上。   果然,楚静姝拉着楚妗说了好一些话,与她介绍她认识的小姐,品行性格,为免她到了宴会上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楚静姝也未曾藏私,一个个说得很是细致。如今王清荷在一旁,自己若是故意说错,惹了王清荷的怀疑,那倒是得不偿失了,自己在国公府唯一的依仗便是她,万不能行错一步。   楚妗心下感激,听得很是认真,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回了京城,就该融入这个圈子,对于楚静姝的提点也牢记在心,谨防到时候出错。   没有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夫人小姐,公主府到了。”   楚静姝率先掀开帘子,躬身下了马车,随即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腹前,今日她穿了一件梅红色的齐胸瑞锦襦裙,三千青丝盘成飞仙髻,梅花赤金花冠,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亭亭玉立,十足的贵女风范。一下马车,周边的人便满是惊叹的看着她,也有人认得她,知道这是那位才情盖京华的定国公府大小姐,纷纷交耳称赞。   楚妗随即也掀开车帘,跟着下了马车,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寂静下来,隐隐有抽气声传来,楚妗心下忐忑,但表面依旧从容不迫。   随即周围渐渐响起议论声。楚妗隐约听到“定国公府”“流落在外”“乡下”这些字眼。   她面不改色,莲步轻移,朝着楚静姝走去,静静等着王清荷一起往公主府去,青黛拿了帖子,呈给了公主府外的侍卫,侍卫确认无误后便放了行。   公主府建的比定国公府还要气派,华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幼时聪明伶俐,很是得先皇宠爱,建安帝登基之后,对于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更是宠爱,将京中最为精致的院子赐给了华阳公主。公主府占地极广,府里亭台楼阁,甚是精巧,这足以说明华阳公主在建安帝心底的位置。   公主府里种植了许多花卉,时值花期,繁花盛开,花香四溢,清河四月,绿树映浓,让人置身仙境一般。   楚妗满是赞叹,不愧是举办赏花宴的地方,果然处处都可以见到灼灼盛开的花。   随着侍女往里面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欢声笑语,除了一些神色恭谨的婢女,多了一些衣着华贵,打扮鲜妍的女子。   “楚姐姐,你也来了呀!”不远处走来一个长相娇美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身边跟着两个婢女,笑着同楚静姝问候。   楚静姝也露出个笑来,朝少女点点头,“沈妹妹。”   少女屈膝,“楚夫人万安!”   王清荷笑着拉起少女,看来很是熟稔,握着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宁儿越发娇俏可人了,这样优秀,都不知道到时候要哪家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你。”   沈玉宁羞涩的低头,楚静姝笑着替她解围,“母亲就知道打趣沈妹妹,您就先去同其他夫人聊天儿去吧,让我与沈妹妹叙叙旧呀。”   王清荷佯装生气,拿手指点了点楚静姝的脑袋,“你这是嫌弃我碍着你们了?好好好,那我这就离开,不妨碍你们咯……”说完,身子一转离开了。   楚妗犹豫着到底是跟着王清荷,还是留在这里同楚静姝一道。   “二妹妹,你就与我一块儿吧,我正好带着你与各家小姐认识一下。”楚静姝忽然道。自己不能让王清荷带着楚妗在那些夫人面前露脸,就算王清荷不喜欢楚妗,但是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旁人问起,王清荷碍于面子也会介绍一二。而若是把楚妗留在这里,到时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支开她,宴会开始的时候,楚妗便会无人引荐,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角落,到时候京城里只知道有国公府的大小姐楚静姝,哪里有人知道定国公府刚刚找回来的二小姐楚妗?   沈玉宁这才注意到楚妗,方才她只顾着与好友说笑,竟是没有注意旁人,如今凝神望去,她忍不住呼吸一滞,明明打扮的很是素淡,可却像是压过了满园春色,姝色无双。   “楚姐姐,这是哪家小姐?我以前竟是未曾见过。”沈玉宁疑惑道。   楚静姝素手微动,拉过楚妗的手,介绍道:“这是家中刚在乡下找回来的妹妹,府里的嫡小姐楚妗。”   沈玉宁方才还想要与楚妗结交的心淡了下来,原来这就是那个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定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嫡小姐啊,样貌倒是极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丝也看不出来是在乡下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的。   沈玉宁与楚静姝是闺中密友,对于楚静姝的身世也大概知晓,知道她不是国公府的血脉,只是担了个大小姐的名声,如今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那楚静姝该如何自处?   她心疼好友的境地,对于楚妗也热情不起来,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楚妗。楚静姝心下满意,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继续道:“这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沈玉宁。”   楚妗含笑点了点头,她敏锐的察觉到沈玉宁对她似乎有些不喜,只是她与她并未打算深交,对于沈玉宁的冷淡也不在意。   三人间气氛有些微妙,沈玉宁本想安慰一番楚静姝,但又顾及楚妗在一旁,只能忍着,楚静姝本就存心让楚妗难堪,自始至终,缄口不言。   楚妗看楚静姝一脸尴尬与为难,她也不是没有眼色,非要做扰人叙旧的恶人,便也不愿意在待在这里了,她朝着楚静姝道:“大姐姐,我看那边花开得极好,想去看看,你与沈小姐多日不见,可以好好说说话。”   楚静姝犹豫了一瞬,“你对于公主府不熟悉,莫要走丢了……”   楚妗摇摇头,说道:“这府里有丫鬟,若我迷路了,找个丫鬟问问路便好了,大姐姐不用担心我。”   楚静姝犹像是不放心,沈玉宁偷偷拉了一下楚静姝的衣袖,楚静姝这才点了点头。于是楚妗施施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楚静姝望着楚妗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快的无人看见,就是要让她清楚的明白,她是如何也融入不了京城的贵女圈。   ……   楚妗漫无目的,公主府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甚至看到了楚蔷与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很是活泼,与对她的冷嘲热讽全然不同。她略有些羡慕,她自小便没有玩伴儿,村子里的人觉得她是弃婴,必定不祥,都离她远远的,如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竟然也是格格不入。   她走走停停,渐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喧嚣也渐渐听不到了,楚妗舒了口气,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到时候华阳公主开宴的时候再出去,也算清静。   不远处有个小凉亭,她抬步前去,挑了个干净的石凳坐好,抬眼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斜倚着一个宫装美妇,衣着华贵,云鬓高耸,满身的绮绣朱钗,很是贵气逼人,只是衣衫微乱,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正诧异地望着她。楚妗四下看了看,原来这个小亭子旁边是一架花架,下面放置了一张美人榻,供人赏花歇息。只是美人榻隐在重重叠叠的花枝后,她刚才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在歇息,看样子她的到来惊扰到了这位美妇。   入v通知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歇息,我马上便走。”楚妗反应过来,神色羞窘,冲着那人屈膝道歉。正当她转身的时候,美妇叫住了她,“你是哪家小姐?为何本宫未曾见过你?”   楚妗顿住了脚步,听到美妇的自称,愕然回首,这人是华阳公主?   “臣女是定国公府二小姐楚妗,见过公主殿下!”楚妗急急忙忙躬身行礼。   华阳公主站起身,素手整理好衣裳,款款往楚妗走来。楚妗低眉垂首,静静地等在原地,内心忐忑不安,不会是吵到了公主殿下,如今要拿她问罪吧?   华阳公主站定在她身前,细细打量着她,看到她穿着满身上下很是素淡,不似刚刚满院子的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很是心旷神怡,她很是满意,这小姑娘长得美,随随便便打扮一下便像是初生的花儿一样娇美,而且这衣品倒是符合她的审美。她忽然开口说道:“本宫听说你长在南地,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   楚妗盯着眼前华贵的金色鸾鸟图案,被华阳公主的话问得一愣,不是问罪?   “回公主的话,臣女的确幼时遗落乡野,自幼长在南地。”   华阳公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柔声说道:“本宫听说南地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民风淳朴,自幼便很是向往,只是我这些年身子不太好,便是想去游玩也没办法。楚小姐从小长在南地,定然很是熟悉南地吧?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解一二?”   楚妗惊讶地抬起头,离得近了,华阳公主的模样也瞧得更真切了,华阳公主长相柔婉,许是常年郁郁,她的眉眼间总是挂着愁绪,美人蹙眉,总是惹人怜惜。如今她的语气带着询问,丝毫没有皇家的倨傲,也没有瞧不起她的身世,很是平易近人。楚妗心下暗道,果然,华阳公主为人和善,丝毫没有一丝架子。   楚妗想到顾沉宴,微微勾了勾唇角,顾及到华阳公主,压下了笑意。“只要公主不嫌弃臣女讲的枯燥就好!”   楚妗去过的地方不多,最熟悉的还是她长大的小乡村,好在阿公经常带着她走街串巷的卖茶叶,坊间的趣事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华阳公主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听得很是认真,听到有趣的地方,甚至还会露出微笑。   “本宫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语调了。”华阳公主笑道,眉眼舒展,心情很是明快,“自从先皇后薨逝之后,我已经十多年未曾听人说过南话了。”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唏嘘,“方才听你说话,那神态语调,竟让我恍惚以为故人归来。”   先皇后出身南地,说的也是吴侬软语,身音如清晨的黄鹂,清脆悦耳,华阳公主与先皇后感情极深,多年来一直怀念着先皇后。   华阳公主伸出手,拉过楚妗的手,语气温柔,“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我很是投缘,以后你若是不嫌弃,常来公主府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吧。”渐渐地,华阳公主的自称也从“本宫”到了“我”,一下子便显得亲切起来。   华阳公主很是喜欢楚妗,小姑娘像是按着她的喜好生的一样,哪哪都合她心意。她身份高贵,旁的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巴结奉承,楚妗倒好,一本正经的与她讲解南地的风光,浑身上下没见到一丝谄媚,说话娇娇柔柔的,让人心情忍不住变好。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楚妗觉得很是不真实,这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认可?自己就是说了几句话,也没干什么呀!   她对上华阳公主的眼睛,里面是隐隐的期盼,像是枯涸了许久的旱地,隐隐长出的幼苗。她不禁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赏花宴开始了。”凉亭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侍女,提醒道。   华阳公主一愣,“瞧我这记性,同你在这里说话,差点都忘了正事了!”她站起身,侍女恭恭敬敬的进来搀扶住华阳公主,期间不住偷偷的打量着楚妗,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公主殿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情好了,自从驸马爷闹了那样一通之后,整日里郁郁寡欢,待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更遑论与人这样欢快的聊天了。   “我等会儿怕是不能时刻看顾你,便让婢女领你回去吧,若是得了闲,到时再找你,可好?”华阳公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回首问道。她是主人,宴会上事情多,需要招待众多夫人小姐,定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看顾楚妗。   楚妗点点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侍女采月恭恭敬敬地领着她往前院走去,那里是举办赏花宴的地方。一路分花拂柳,耳边渐渐传来欢声笑语,采月停在了一处小石门前,俯身道:“楚小姐,前面就是举办宴会的地方了,既然将您带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楚妗颔首,抬步刚打算踏入庭院。   “啊,那个姑娘快要被打死了啊!”   楚妗脚步一顿,四下张望,目光定格在墙头的一丛凌霄花上。仰头比划了一下墙的高度,大概猜出了花能看到的距离。她脚步一转,直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越往里面走,环境越是僻静,是以轻微的响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啪!”楚妗方绕过假山,就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掌掴声,随即是女子尖锐刻薄的谩骂声,“你个贱人,竟然敢在父亲面前花言巧语,迫得母亲不得不带你来赏花宴,你是想要靠你这张脸勾引哪个世家公子吧?我告诉你,做梦!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到时候你只能嫁个鳏夫,凄惨度日!”   许是在楚妗来之前,女子就已经发泄够了,愤愤的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楚妗犹豫了半晌,慢慢走了出来。   假山上靠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低着头,瞧不清模样。楚妗猜测她应是在哭,她柔和了声音,“你没事吧?”   女子豁然抬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楚妗看清女子的样貌时,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实在是楚妗见惯了自己的模样,仍觉得此女颜色殊丽。   乌发雪肤,一袭洗的有些发白的红衣也遮掩不住她的艳丽,秾艳似妖,眉眼略显凌厉,此刻用一种恨意浓稠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生了些戾气。   她的眼睛阴郁,没有楚妗预料的眼泪。   她被女子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实在是那眼神落在身上,犹如寒风入骨的凛冽,“你,你没事吧?”楚妗略带迟疑地问了句。   女子别开头,冷冷道:“滚!”   楚妗呼吸一滞,觉得这人简直是欺软怕硬,方才那人狠狠地扇她巴掌的时候,也没听她哼一声,骨头倒是硬得很,如今对她倒是恶声恶气,着实讨厌。   她本想一走了之,不管这闲事,只是她看到女子手臂处的衣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臂处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被推倒在地,不小心倒在了假山上,被尖利的石头划伤了。   她转身走开,她身上没有金疮药,如今她需要止血,好在这些天她看那本书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花草的用处,这里位置偏僻,隐隐有些荒芜,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止血的植物。   女子见她离开,阖上眼眸,靠在假山上闭目养神。   今日赏花宴是接近华阳公主的最好时机,所以她才费尽心思跟来了公主府。华阳公主与太子关系亲近,若是搭上了华阳公主这条线,离太子也就不远了……   “你伤口一直在流血,我身上没有金疮药,你就先忍一忍,这蓟草也有止血的功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甜的声音,女子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截莹白的脖颈。   楚妗觉得自己甚是幸运,还没有走多远,就在那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一株蓟草,蓟草虽比不上金疮药,但也是一味不错的止血药草。   女子有些晃神,收敛心思之后,抬手躲开了楚妗的触碰。“不是让你滚了吗?”女子低垂着眼皮,脸上挂着嘲讽,话语恶劣刺耳,“听不懂人话?”   楚妗握着药草的手紧了紧,心底冒起来一股火气,目光触及到女子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还有未消的指印。她的手还是松了开来,算了,这人挺惨的,自己与她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她找了块石头,擦干净后,便将刚才找到的药草捣碎,霎时,鼻尖满是苦涩的青草味。女子见楚妗认真的敲着石头,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脸上的神色一僵,眼神不自觉沉了沉,刚想开口说话,楚妗握着一团草渣摁在了她的手臂上。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才的话也咽了回去。   楚妗勾了勾唇,悄悄收回了手里的力道。   “你摁着这些草药。”楚妗冲着女子说道,伤口需要包扎,她如今腾不开手。   女子掀了下眼皮,静静地打量着她,眼神深沉,是楚妗看不懂的神色,就在楚妗以为女子不会伸手的时候,斜地里冒出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草渣。   楚妗第一次见一个女子的手长得这样好看,纤长莹润,就是看上去骨节分明有力,倒像是男人的手。   楚妗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也没再出言讽刺。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等你回去记得看大夫,我这只是随便包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楚妗提醒道。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楚妗想了想,自己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怕是前院赏花宴已经开始了,她急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身回来,从腰间扯下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在女子的掌心,“这是一些蜜饯,你若是觉得伤口疼得厉害,就吃一些,甜食会让人心情好起来的。”   说完,也不等女子反应,急匆匆地快步往前院赶去。   女子的眼神落在荷包的右下角,那里歪歪扭扭的绣了两个字,楚妗。   “楚妗……”女子低低念出声,声音恍若低喃。   这边楚妗也顾不得那些闺阁礼仪了,健步如飞的来到了前院。好在宴会还未曾开始,只是众人都已经按照品级入座,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她暗暗松了口气,打算悄悄潜入,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目光也随之望过去,人群里一道气势凛冽的身影格外显眼,遥遥望去,让人第一眼便瞧见了。   “天哪,那为首之人可是太子殿下?” 第27章   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男子, 为首之人一袭明黄色太子朝服,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白纱遮住了面容, 只能看出身量高大, 很是俊逸, 浑身的气势很是慑人。旁边跟着一群身穿各品级官服的年轻男子,他们这些样子像是刚下了早朝, 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   楚妗从人群中看到了楚怀璟, 朝着他甜甜的笑了笑, 楚怀璟回以微笑, 任谁看见都会道一声兄妹情深。   顾沉宴随意瞥了一眼, 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呵, 那女人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眼!昨日自己还好心教导了她一番,真是个小白眼狼!   继而想到自己为了让她认出自己,特意戴了帷帽,顿时颇觉气闷, 忽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自己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然下了朝不回东宫,来这里参加劳什子的赏花宴,又怕楚妗识出自己, 戴了顶帷帽。   许是他第一次抛开一国储君的身份,如一个平常人一般,这般体验着实新鲜, 可这乐子总有一日也会厌烦,自己若是露了真容,让楚妗瞧去了,到时候怕是掰扯不清了。   顾沉宴如是想着,心底那丝不自在也霎时烟消云散。   云澹一路上疑虑重重,今日顾沉宴一反常态前来赴宴,着实让他吃惊不已,他有心多问几句,偏偏顾沉宴只拿旁的理由搪塞他,说是许久未见华阳公主,趁着今日热闹,便顺道拜访了。   可他与他自小长大,对这套说辞显然是不信的,他最是厌恶喧闹,往日里躲都来不及,今日偏偏往上赶,事出反常,他不敢大意,下了朝便紧紧跟在他身边。   顾沉宴步伐沉稳,不紧不慢,率先走入上首,撩袍入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施施然坐在了那里,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众人见状,皆起身行礼,顾沉宴随意抬了抬下巴,态度倨傲。   白纱微动,露出一截如雪的下巴,楚妗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她刚回京城时的那一晚,楚怀璟院子里的那个男人,怪不得身影瞧着有些眼熟,原来那时候那个人就是太子。   只是顾沉宴一坐在那里,就像是压在大家头顶的一座大山,整个宴会方才还是欢声笑语,此刻随意掉根针,怕是都落地可闻了。   云澹适时开口道:“今日春色正浓,正是赏花品茶的好日子,不知各位夫人小姐可有什么有趣的玩乐事儿,大家一起逗个趣?”   云澹说完,悄悄看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并未反对,甚至冲他举了举杯,“你们随意,当孤不存在便是!”   楚妗眼睛微微睁大,紧盯着帷帽,这个声音着实有些熟悉,自己昨日还曾听过。   顾沉宴的手一僵,杯子里的酒微动,映着粼粼的光。   倒是大意了。   楚妗眼神一错不错,紧紧盯着帷帽上的白纱,就等着他喝酒的时候从缝隙里窥得一二。   他将酒杯举着,霎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阿宴!”   这道声音语调轻快,足以听出来人心情极好,如今这世上会这样喊顾沉宴的,只有华阳公主,曾经云绣也会这样或温柔或亲昵地喊他,只是云绣已经逝世。   华阳公主快步走过来,娇柔的脸上挂着笑,“你怎的来了?”   顾沉宴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松了口气,他顺势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相迎。   “下了朝,记起多日未曾来见您,心里记挂,便想来看看您。”   华阳公主心下欣喜,随即注意到他头上戴着帷帽,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自己膝下无子,是打心底里将顾沉宴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只是这些年顾沉宴性情越发深沉,也不如小时候那般黏她。   华阳公主说着,就想要伸手去掀白纱,顾沉宴躲开,“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不能见风,这帷帽便是遮风之用。”   华阳公主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嗔怪,“你身边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把你照顾生病了!”   云澹在一旁听着,不禁疑惑,那风寒不是一个月前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吗?这才多久,又染上了?要他说,这就是阴阳失调的缘故,他这些年清心寡欲,定然是压制的狠了,物极必反,他正值弱冠,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是要找个女人调节一番的。   云澹看了眼院子里的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各有风情。   眼下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云澹心里有了主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些女子,想看着哪个较为合适。   华阳公主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忽然记起今日的赏花宴,看了一眼凉亭外如花朵般娇嫩的小姐,心下有了想法“阿宴,你若是不忙的话,留下来参加宴会吧。你已及弱冠,东宫里也没有一两个知心人,正好,今日这京城里的绝大多数贵女都在这儿,你相看相看?若是有满意的,到时候我给你做媒,让皇兄给你赐婚。”   顾沉宴一声不吭,对于她的话置若罔闻。   华阳公主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阿宴啊,你要知道,你是一国储君,若是一直不娶妻,朝中必定会对你产生不满的,到时候不论你是不是最合适的明君之选,他们都会另则其他皇子。”   大燕朝是不会让一个断袖来做皇帝的。   华阳公主很是无奈,心底生出些无力,她自是希望顾沉宴一生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活,活得恣意,可是这个位置本就不由人,权力越大,身上的枷锁也就更多。她自是清楚,顾沉宴哪里是什么断袖,只是不想要娶妻编造的借口罢了。可朝中大臣哪里管他到底是不是断袖?   顾沉宴听出了华阳公主语气里的哀求,沉默下来。想到这些年华阳公主的日子也是过得很苦,自己也不该让她忧虑过重。   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反正只是答应相看而已,满不满意还要另说。   华阳公主得了他的首肯,脸上的愁绪一扫而光,“你就好好坐在这,我到时候让她们展示一番,你若是有中意的,就同我说,我便是拉下这张脸,也要保证让你抱得美人归!”   顾沉宴看着华阳公主脸上的兴致,此时她生机勃勃,不像以前那般如枯萎的花一般死气沉沉,也觉得自己做法甚好。   华阳公主出现后,气氛不似方才凝滞,渐渐有话语声传来,华阳公主今日打定主意要给顾沉宴挑一门极好的亲事,一双美目不停地扫在各家小姐脸上。   忽然一张清滟的脸闯入视线,华阳公主凝住目光,楚妗她倒是很喜欢,身份,家世,相貌皆配得上,就是不知道顾沉宴喜不喜欢。   她状似无意的说道,“方才我在后院遇到一个很是有趣的小姑娘,很是合我心意呢。”起了个话头,却见顾沉宴不感兴趣,无奈,她只好自己往下说,“小姑娘长得好看,花容月貌的,穿衣服的品味也素淡雅致,听说还是在南地刚找回来的,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腔调怪好听的。我许久没有听到南话了,倒有些怀念,拉着她说了好些话,小姑娘也没有嫌我烦,讲的很是细致,我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开怀了。小姑娘是定国公府的姑娘,楚……欸,方才还记得人家的名字,怎的如今想不起来呢?”   华阳公主有意撮合他们,刚开始有些故意的成分,将楚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只是越说到后面,打心底里就越觉得楚妗哪哪都好。重要的是,顾沉宴性子乖戾,楚妗性子温软淳善,两人到时候在一起,楚妗会更加包容一些,而且小姑娘长得美,她一个女人看着都舍不得发火,顾沉宴一个大男人,哪里狠得下心,到时候定然能够好好改改他的脾气。   顾沉宴刚开始还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自顾自把玩着酒杯,后面越觉得熟悉,不自觉听了一耳朵,如今听闻华阳公主的低语,下意识答道:“楚妗。”   华阳公主转头,紧紧盯着他,顾沉宴何曾记过女子的名字?如今这样熟练的回答,必定是极为熟悉楚妗。只是楚妗刚刚被接入京城,他们何时有过接触了?   华阳公主紧紧盯着顾沉宴,无奈顾沉宴有白纱遮挡,也无法窥得一二。   顾沉宴不自在地移了移位置,解释道:“她是楚怀璟的妹妹,我当初与楚怀璟接触甚广,顺势查了一下他的妹妹,名字也是那时记住的。”   华阳公主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暂时压下心底的疑虑,不管他们是不是私下有过交集,她反正打定主意要撮合他们两个,若是顾沉宴对楚妗有些了解,那更好了,省得她多费口舌。   顾沉宴见她点头,心底有些发虚,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   这边楚妗盯了许久,发现顾沉宴一直坐在那里,白纱稳稳地遮住了样貌,她也找不到机会。   楚怀璟替她夹了一块糕点,“你尝尝看,这糕点比外面的好吃许多。”   华阳公主受宠,府里的厨子都是皇宫里出来的御厨,手艺自是比外面好吃。楚怀璟想到这是楚妗第一次赴宴,应该也是第一次品尝御厨的厨艺,便有心让她品尝一番。   楚妗心里疑惑重重,看也没看,夹起糕点就吃了。楚怀璟看她期间不停地往太子的方向看,心不在焉,瞬间眸色一沉,太子那人,心思深沉不可测,且皇宫之中,勾心斗角,楚妗纯善,实在是不适合。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过两日城外有一场赛马,恰好我休沐,到时候我带你去玩可好?”   楚妗听闻赛马,瞬间拉回了心思,欣喜的答道:“好呀!”随即又垮下了脸,沮丧不已,“可是那日我好像要听学,老夫人给我请了个夫子,每日都要跟着夫子读书习字的。”   楚怀璟看她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脸,瞬间枯萎了,变化太过生动,笑道:“不过一日罢了,学业也落不了太多,若是老夫人不同意,我去同她说,到时候我亲自教你。”   楚妗霎时兴奋不已,自她来了京城,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每日里只是闷在屋子里学习。楚怀璟事务繁多,时常见不到人,便是回了府,楚妗一看他疲倦的神色,又不想麻烦他。如今楚怀璟休沐,且主动提议,她自是欣然应好。   “啊——”   上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楚妗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婢女跪在地上,旁边倒着一个酒壶,原来是她失手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溢出的酒打湿了太子的衣裳。   “殿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婢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额头上红肿一片。   华阳公主正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拭,可是酒液太多,明黄色的衣服瞬间湿了一大块,暗黄的色泽很是难看,擦也擦不干净。   顾沉宴阻止了华阳公主的动作,“无碍,我去换身衣服便好。”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   华阳公主见他没有发怒,见地上的婢女额头砰砰的磕在地上,着实用了力,本想指责的话也咽了下去,也没有计较婢女的过失,摆摆手,温声道:“你也下去吧,下次万不能这样莽撞。”   婢女低着头,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应是。   楚妗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只是有些可惜,怎么没将那顶帷帽给淋湿呢?   她刚打算转过头,就看到婢女站起身。   华阳公主与太子方才的位置处于一座小凉亭内,地势较之周围略高,楚妗的位置在凉亭下方,婢女身量纤细,加之位置居高,以楚妗的视角,恰好看到了婢女的脸,明艳若阳,美艳不可方物!   分明是放在遇见的红衣女子!   她压下心底的惊诧,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因着她换了一身衣服,也不清楚伤口有没有裂开。   女子未曾注意到她,低着头就退下了。   楚妗愣愣的回神,都要搞不懂女子到底要干什么了。受了伤不是应该好好的待着吗?这样折腾为的是哪般?刚才那样狠的动作,定然是裂开了的。   本该与她无关,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包扎好的伤口,被人这样不珍惜的对待,心底隐隐生出火气。   也不知是不是肝火旺盛,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   杯子里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酒。她喝得急,霎时就被呛到了。   楚怀璟看她咳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里都是眼泪,温柔地帮她顺气,有些心疼的说道:“你拿我的杯子作甚?里面装的是酒,喝的这样急,怎么不会被呛到?”   两人座位相近,杯子也离得近,楚妗神思不属,随手便拿错了杯子。   这是楚妗第一次喝酒,倒没有一杯就醉,只是浑身有些热,脸上也满是热意,像是染了色一般,鲜红欲滴。   “要不要我领你回去?”楚怀璟迟疑道,这幅模样显然是第一次沾酒,他怕她酒量不行,到时候醉倒在席上。   楚妗摇摇头,只觉得脑子更加昏沉,“不用,我只是有些热,等会儿散散热就好了。”若是他们提前离席,必然会惹华阳公主不快,她只是因为第一次喝酒,一时之间不适应,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楚怀璟仍旧不放心,站起身,“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公主会理解的。”   楚妗仰起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我无碍的!”楚怀璟拉了拉衣袖,愣是没拉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楚妗格外执着,大有楚怀璟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意思。   楚怀璟无奈,只能坐下来,“你若是身子不适,定然要同我说。”   楚妗乖巧点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红衣女子穿过小石门,背影渐渐消失。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却一直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微风拂过,她脸上的燥意消退了一些,她猛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楚怀璟,他此时正与他的同僚说话,几人面色严肃,看样子是在聊些公务,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就去确认一下伤口有没有崩裂,要不了多少时间的。楚妗如是想着,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发现楚怀璟确实没有注意到,于是偷偷溜了出去,顺着女子方才离去的方向走去。   ……   公主府极大,楚妗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女子的踪迹了。也不知这酒是不是后劲十足,走了没多久就觉得酒意有些上涌,视线也有些模糊,她迷迷糊糊想道,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她如今头脑昏沉,也顾不上那个女子了,管她伤口裂不裂开,与她何干?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身上也渐渐燥热,她还有些神智,只想要找个丫鬟问清楚路,跟着楚怀璟回府。   几番走动下,非但没有见到一个人,反倒闯进了一个精美华贵的院子。院子门上挂着一块素雅的匾,上面写着两个清雅的字。   自心。   无拘无束,自在随心。   下笔之人好似很是恣意,字也像是要从木匾上腾飞而出,笔法凌厉,带着些清傲。   略有些熟悉。楚妗昏昏沉沉,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想要快些回去。   “有人吗?”她低低地喊了一句,发现院子里没有应答,只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更远的院子里找人了,这个院子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有人在精心地打理院子,是以她呆在这里,总会遇到人的。   她拖着步子往里走去,好像模糊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甩甩头,试图看的更清楚,只是那道身影走得极快,瞬间消失不见。她下意识跟上去,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   很像太子。   楚妗犹豫再三,跟了上去。   方才进去的人好像有些急,门未曾完全关好,楚妗透过虚掩的门看清楚了房内的情形。一架精致的八角屏风,屋子中央摆着青色的铜炉袅袅冒着青烟,窗子下放置了一张美人榻,瞧着就很是舒适。   珠帘微动,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顾沉宴方将湿衣裳脱下来,随手扔在了榻上,他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窗下的花瓶上,随即在屋子里踱步,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自心院是他在公主府的常住院落,屋子里的摆设皆是他亲自布置,是以稍有变动,他都能察觉出来。窗下的白玉花瓶上绘有梅花,梅花的花枝对着那张美人榻,如今,花枝却朝着门外的方向,显然,这间屋子里有了些不速之客。   他目光微动,随即紧紧盯着衣柜,屋内宽敞,一览无余,只有衣柜尚能藏人。   “既然费尽心思让孤来这儿,就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冷声道。   方才他以为真的是婢女粗手粗脚,不小心打翻了酒壶,如今想来,怕是有人有意为之,他刚刚分明是在把玩酒杯,不饮酒的意图很是明显,公主府里的下人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会这点眼色都没有,可偏偏就有人前来倒酒,还恰好打翻了酒壶,让他不得不来更换衣服。   一室寂静。   顾沉宴也不急,他倒要看看,这人是谁,竟然算计到他头上了。若是来意有趣,他可以不计较,若是只让他平白被浇了酒……   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戾,随意地倚靠在床栏上。   好在,并未僵持太久,衣柜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朱红色的衣柜打开,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青色侍女衣裳的女子。   容貌秾艳,绝美若妖。   顾沉宴周身的气势一下冷凝下来,脸色阴沉可怕,脸上蕴藏着风雨,“是你?”若只是女子的痴心妄想,意图勾引,自己恐怕要让她见识一番什么是追悔莫及!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艳丽的脸上挂着坚毅,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始料未及,顾沉宴难得诧异,挑了挑眉,身上的威势收敛,“你这是何意?”   女子低着头,“周家世家大族,一直是皇家的心腹大患。周丞相结党营私,在朝中有许多党羽,当今圣上懦弱,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周丞相把持朝政,周丞相借此权力,经常干些买卖官职的勾当。周家也自此鸡犬升天,尽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太子殿下为人正直,处事果决,定然不愿看大燕朝的权力落在那等狗贼手里。我愿意誓死追随殿下,只求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顾沉宴退开几步,坐在了身后的床榻上,略有些兴味,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都道他好,他嗤笑一声,道:“孤未曾想过动周丞相,他虽说极好贪污,但也算有些本事,孤为何要动朝中的肱骨大臣?”   女子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殿下并未有此想法,那西北处的军机营又作何解释?青州的粮仓又该作何解释?”   顾沉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哑声道:“这些东西,你都是在哪里得知的?你可知,今日孤,可以让你走不出这个院子,成为这满园的花肥!”西北军机营与青州粮仓,皆是隐秘,无人知道这是隶属于他,如今这女子却是一言道出!   女子抬起头,娇艳的脸上带着视死如归,“今日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这里,若是殿下垂怜,予我一个机会,我便会倾己之力,助殿下一举拔除周家,若殿下下定决心要杀我,那就是我命该绝。”   顾沉宴眼神沉沉落在女子脸上,良久,方轻声道:“你一届深闺小姐,凭什么说出能替孤拔除周家的话?”这意思,便是承认了他的心思,周丞相三朝元老,当年先帝膝下有十个皇子,建安帝是皇后嫡子,按照祖制,生来便是储君,只是先帝宠幸玉贵妃,连带着玉贵妃生下的四皇子也很是宠爱。   四皇子生性聪颖,帝王的宠爱让他渐渐的生出了想要夺嫡的想法,建安帝只是敦厚,并非很是出众,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周丞相那时以周家之力,帮助建安帝除去了四皇子,建安帝这才得以顺利登基。   是以,周丞相便仗着自己有扶持之功,把握朝政,左右圣意,周家人也在京城为非作歹,惹得百姓怨声载道。顾沉宴一直养精蓄锐,就等着一个极佳的机会,将周家连根拔起。无论是西北军机营,还是青州粮仓,都是他暗中培养的势力,都是他最有利的筹码。   “殿下知道姜家吗?”女子不答反问。   顾沉宴手指放在膝上,随意地点了点,“蓟州姜家?”   蓟州是大燕朝最为富庶的州郡之一,周丞相便是出身蓟州,周家本族也在蓟州,周丞相这些年为了照顾蓟州,提拔了许多蓟州学子入朝为官。   女子点点头,“姜家如今的主母,便是周丞相的大女儿,周兰盛,若说周丞相这辈子最疼爱的女儿是谁,不是嫁入皇家的小女儿皇后周兰锦,而是大女儿周兰盛。而我,便是姜家的女儿,姜孟瑶。”   她忽然站起身,抬手开始解衣带,“殿下不是问我,我凭什么吗?”   顾沉宴眉头紧蹙,冷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梦瑶不理,自顾自轻解罗衣,顾沉宴脸色越来越沉,终是忍不住霍然起身,抬手将姜梦瑶推开,刚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就凭我足够隐忍,足够狠毒,足够怨恨周家!”   声音如金石相撞,低沉悦耳,全然没有女子的娇意婉转。   顾沉宴脚步顿住,蓦然回首,透过敞开的衣领,他清晰地看到本该是女子鼓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男子的削瘦胸膛。   “我自五岁,隐忍至今,十一年以女子身份……”   “你在干什么!”   空气中蓦然响起一道娇喝,打断了姜梦瑶的话,顾沉宴下意识背转身体,疾走几步,顺势动作迅速地抬手将床前的纱幔松散开来,霎时,隔开了楚妗的视线。   楚妗方才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进来了,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有些像今日遇见的红衣女子,她担心她的伤势,便想亲自确认无误后,顺便请她找人来将她送回去。哪料到自己撞见了这样的一幕!   女子自荐枕席,都脱衣裳了,哪料求爱不成,反被太子好不怜惜地推倒在地!   不知道女子身上有伤吗?   楚妗借着酒意,冲了进来,扶起姜梦瑶,担忧道,“你没事吧?”   姜梦瑶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撞见她。她低着头,平白生出一股难堪,忽然有些想要知道楚妗的想法,她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分明是男子,却身上穿着女子的衣裳。   可他是有苦衷的,他若不这样,那他早在五岁那年就要死于湖底……   “伤口可有裂开?”楚妗说着,便要去掀他的衣袖,姜梦瑶猛然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挂满担忧的眼眸。   楚妗饮了酒,一双眼里带着醉意,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洗过的黑葡萄,清亮圆润,带着娇意。他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勾人,让他有些微的晕眩,这种感觉有些难受,他别开眼,艰涩的说道:“走开!”   楚妗脑袋也有些昏沉,迟钝的反应过来,闻言也不在意的笑笑,“脾气倒是好了许多!”暗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姜梦瑶曾恶声恶气的让她滚。   她撩起衣袖,发现雪白的帕子已经被血染红,有些刺目。“都流了这么多血,就别逞强了。”   她将帕子解开,里面的伤口有些红肿,混着墨绿色的草渣,更是狰狞可怖。楚妗倒吸一口凉气,这比刚才严重多了。   顾沉宴站在床幔后,冷眼看着楚妗自打进了屋子,除了第一句话是对他说的,余下眼神都没往自己这里瞄。呵,第一句话也是呵斥,不是什么好话!   亏他还怕暴露身份,急急忙忙地躲藏起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哪里有空搭理自己?   他将方才解下的帷帽重新戴好,掀开床幔往外走去,“谁准许你随意闯入孤的房间?”   说完,顾沉宴就微微愣住,自己方才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怒意,自己向来不会因为旁人随意闯入自己的房间而发怒,这怒意便来得有些名其妙。   他蹙眉,看了一眼楚妗和姜梦瑶,定然是这两人在这里勾勾缠缠,有伤风化,实在败坏他屋子里的空气,他这才生了怒意的。   顾沉宴如是想着,越发觉得两人有些碍眼,冷声道:“孤的房间哪是你们处理伤口的地方?”   楚妗本不想理他,自己方才还猜测太子可能会是自己的先生,如今想来,她甚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可笑。   先生表面上看着性情疏冷,但为人着实善良,对于自己,倾囊相授,是个极好的人,而这太子,性情乖戾,恶言恶语,着实让人讨厌。   上次在国公府的时候,太子出言调戏,言语轻挑,她就觉得这不是个好人,如今看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姑娘躺在地上,更何况这姑娘方才还自荐枕席,对他一片深情,这人非但不帮忙叫大夫,还在一旁出言赶人走!   酒壮人胆,楚妗豁然起身,“你这人怎的冷血无情?你没瞧见这姑娘手上受了伤吗?刚才若不是你将她推倒在地,她也不会伤口开裂,如今鲜血淋漓,不就是倾慕你吗?至于这般狠心对待她?”   顾沉宴手指动了动,冷笑道:“你知道你现在骂的人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骂的就是你!   谢谢支持呀,留评论今日有红包掉落呀! 第28章   顾沉宴的声音里淬了冰, 寒意入骨。若是平日,就是借楚妗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指着鼻子骂当朝太子, 只是今日她脑袋昏沉, 思绪杂乱, 丝毫未曾想到骂完之后有何后果了。   楚妗晃了晃身子,强撑着站住, “你是谁?”说着, 歪了歪头, 透着娇憨。   顾沉宴脸色缓了下来, 看来醉的不清, 都不知道他是谁了,那他就勉为其难的不计较她的以下犯上了。   “你不就是那个仗势欺人, 轻浮浪荡的太子吗?”   顾沉宴额角突突的,狠狠跳了几下,好,很好, 好得很!   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咬牙切齿,“给孤滚出去!”   楚妗骂完,心里那口气出的差不多了, 就觉得脚下像是踩了一团棉花似的,软绵绵的。随即眼睛一闭,直直往前栽去。   顾沉宴看她闭着眼, 不管不顾地往地上栽,方才那丝怒意还未消散,手下意识地就揽住了她,入手滚烫,像是抓着炭火一般,连呼出的气息也泛着灼热。   他眸色一深,这体温也太不正常了,醉酒也不该这样发热,鼻尖轻嗅,酒气清浅,说明并未多饮。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在脖颈处发现一块红痕。   他掀开衣领,入目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叫大夫!”顾沉宴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绕过她的双膝,打横将她抱起,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床,犹豫了一番,将她置于窗下的美人榻上。   她方才对他那般不敬,有张榻让她躺就不错了。   姜孟瑶也被楚妗吓住了,那样不管不顾地怒斥太子,那般生龙活虎,才一晃神的功夫,就昏迷了?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快步往外走去,后一想到楚妗小脸通红,呼吸急促,以及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一片红点,心底不知为何,竟生出些焦急,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口,默默加快了速度。   他冲入宴会的时候,着实吓了众人一大跳,青色的衣袖上满是鲜血,冷艳的脸上挂着凝重。他不知道楚妗到底是哪家小姐,无奈之下,只能前来宴会找华阳公主。华阳公主是宴会的主人,宴客发生这样的事,她理应处理。   “公主殿下,奴婢刚刚在后院遇见一位姑娘昏迷不醒,太子殿下遣奴婢前来请大夫。”   华阳公主正在疑惑顾沉宴怎的换件衣服这么久,如今得知他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且闹出了要请大夫的事,以为又是哪个姑娘不怕死的想去勾引顾沉宴,惹得他动怒,吓晕了人家小姑娘。   顾沉宴从不怜香惜玉,对待勾引他的女子向来手段狠厉,毫不留情,以前也多次吓晕过那些女子。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次是哪家小姐?”   “楚妗。”姜孟瑶也不清楚楚妗身份,但他知晓她的名字。   华阳公主的手一顿,自己方才还想要撮合他们俩个,如今顾沉宴把人家小姑娘吓晕了,那这门亲事怕是要黄了。但随即她心底浮起疑惑,楚妗她也是接触过的,不会是那等轻浮女子,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但当务之急还是将大夫请来,且她晕倒在公主府若是与顾沉宴有关系,她总要给楚家一个交代。   她指了采月拿着她的宫牌去宫里请太医,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席了。   等她急急忙忙地赶到自心院,还以为院子里会很是混乱,进去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她想象中楚妗倒在地上的景象,反倒是躺在舒适的美人榻上。   而顾沉宴手里捧着一杯茶,正襟坐在一旁。茶杯里的茶早已经凉透了,可是顾沉宴仍是捧着它,不知在想些什么。仔细看,还能看见他手指发白,显然是紧紧攥住茶杯所致。   华阳公主快步走到榻前,诧异地发现楚妗满脸通红,脸颊上冒着一些红点,“这,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自己想岔了,她就说,楚妗眼神澄澈,不像是会做出那等没面子的事。可如今这满脸的红点,昏迷不醒,瞧着更是事态严重。   顾沉宴动了动手,“吧嗒”一声,将茶杯置放在桌上,沉声道:“太医呢?”   华阳公主听出了他声音里隐隐的压抑,直起身挑了挑细细的眉,这是在……着急?随即她想起刚才顾沉宴脱口而出的名字,心下有些猜测,看来顾沉宴对楚妗也并不是无感,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曾厌恶,这么些年,他身边女子对他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却从未牵动他的半分心思,甚至惹了他的厌恶,不惜编造断袖的谣言来躲开她们。如今他担忧一个女子,这对他来说,已经实属不易,这桩姻缘说不定真的能成呢!   华阳公主眼神微闪,心底小心思颇多,她本就喜欢楚妗,如今她有可能能够成为自己的侄媳妇,自己更是上心,连声催促丫鬟去外面看看太医有没有来。   顾沉宴也不知为何,自己看着楚妗皱着小脸,露出苦巴巴的神情,自己便有些烦躁。   他倒宁愿方才她那般指着自己骂了,好歹那瞧着有个人样,如今这虚弱的躺在榻上,竟像是随时醒不过来一样。   他一愣,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真的是上赶着找骂!   他端起那杯冷却的茶,一饮而尽,凉意入喉,压下了心底的烦躁,自己何曾这样和善了?等她醒了,他还要与她清算一番呢!   他的这番动作自是一点不落的全都落入华阳公主的眼中。   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医术高超,华阳公主受宠,建安帝便专门在太医院给她备了一位专属于她的太医。张太医一直是华阳公主的专属太医,今日采月拿着公主宫牌,他以为公主有恙,急匆匆赶来,却见她眼里含笑,很是康健地坐在那。   “往内室来!”内室忽然传来一道冷声,张太医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望着公主。   这,这是太子的声音吧?   华阳公主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去吧!”   张太医满头雾水,进了内室,发现太子殿下周身气势冷凝,坐在一旁,“磨蹭什么?没瞧见那里躺着个人吗?”   顾沉宴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张太医这么没眼色呢?年纪也不大,怎么就看不见那里躺了个人?   他不耐地说道,“你替她瞧瞧,这怎么回事?”   张太医尽管很是好奇为何太子如今与一女子共处一室,但听太子语气里的寒意,自己不敢再耽搁,连忙仔仔细细的问诊。   顾沉宴坐在一旁,手指搭在膝上,无意识的敲打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发现张太医皱着眉,他心下一跳,“是为何缘故?”   张太医摇摇头,未语。   顾沉宴知道,楚妗那模样,瞧着就不是普通的病症,确实需要好好看看,他等着就是了。   顾沉宴估摸着以往太医给自己诊治的时间,再次问道,“如何?”   张太医收回手,有些一言难尽,这太子何时这般没耐性?他的手才搭上去没多久,就问了好几回了,若不是他医术高明,这么点功夫哪里诊得出病来?   “这位姑娘吃了些什么?”张太医问道。   顾沉宴回忆了一下,楚妗方入席,便一直紧紧盯着他,也没有多食,期间就吃了一块桃肉糕,喝了一杯酒……   “吃了一块桃花糕,饮了一杯酒。”   张太医点点头,肯定道:“那就是了,这位姑娘应是对桃子过敏,吃了加了桃肉的糕点,便全身起红疹,而且酒性烈,加快了发疹,疹子来势汹汹,她身子娇弱,是以承受不住至今昏迷不醒。好在吃的不多,不甚严重,到时候微臣开一剂药,喝三天就好了。”   顾沉宴一愣,继而心底漫上浅浅的喜意,原来就是起疹子,不是什么大病。   “只是……”张太医忽然迟疑,欲言又止。   顾沉宴脸色一厉,“有话快说!”这般大喘气,让人着实可气。   “这红疹虽说不碍事,可这三日之内,定然会有些痒意,若是不注意,很是容易挠破,留下疤痕。姑娘家最为注重容貌,这三日之内,还是要多看顾些,莫要沾水,莫要抓挠。”   顾沉宴想了一下,如果这张脸留下了疤痕,倒着实可惜,楚妗本就脑子不好使,若是这张脸也毁了,恐怕她不得伤心欲绝?   他想了一下楚妗哭丧着脸的模样,莫名有些有趣,嘴角无意识勾了勾。   不对,她的脸破不破相与他何干?   他压下嘴角的笑意,随意摆摆手,“你下去开方子抓药吧!”   张太医躬身告退。   顾沉宴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榻边,盯着那些红疹看了许久,呵,真丑!   顾沉宴折身离开。华阳公主一直候在外室,张太医方才已经同她说了,只是普通的起疹子,过两日就好了。如今见他出来,顿时笑吟吟地迎上去,“楚小姐怎么样了?可还好?”   哎呀,太医来之前他可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呢,她在外面可听得清清楚楚,席间人家小姑娘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他记得一清二楚。啧啧啧,若让她说,这太子妃的人选怕是已经有咯!   顾沉宴看到华阳公主脸上的促狭,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被抓住了把柄的羞恼感,他冷声道,“她好不好与我何干?”   华阳公主愕然,自己只是问一句而已,她回想了一下,很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啊?随即她有些恍然,这是被自己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她好不好看跟孤有何关系?   昨天发了红包,但是有些没有显示,是不是有人没有收到呀,可以留言说一下哦,我补发哒~ 第29章   顾沉宴呼吸一窒, 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好,他缓了缓,状似无意道, “姑姑, 这楚妗在公主府昏倒, 如今昏迷不醒不便挪动,到时候怕是要赖在公主府养病了, 实在是麻烦得紧。”   华阳公主一愣, 自己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的确, 这人现在昏迷, 移动的话多有不便,留在公主府养病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自己常年独自居住,若是来个人陪伴一二,时常与她说说话,也是件好事。   她露出一抹笑, “我可不觉得麻烦,小姑娘有趣的紧,正好住在公主府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多好。”   她想着,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采月, 你去收拾收拾几个院子出来,本宫要留楚小姐在这公主府住几日。”   顾沉宴不动声色地说道,“您这擅自留人,楚家人怕是不乐意呢,到时候您可别空欢喜,白忙活一场。”   华阳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未曾征得楚妗家人的同意,是了,楚妗这是同家人一起来赴宴,自己总要去询问一下,虽然她觉得楚家人不会拒绝,毕竟,这公主府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住进来的,也算是一种殊荣了。   华阳公主颔首,“我这就去同楚夫人商议一番。”说完,领着丫鬟款款离去。   顾沉宴盯着华阳公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记起来正事,回身回了房间。   姜孟瑶方才怕暴露身份,一直待在屋外,毕竟刚才情况紧急,华阳公主未曾注意到他,若是他一直待在屋内,怕是会被人认出他不是公主府的婢女。虽然他也亲耳听到楚妗已无大碍,但他还是想亲自确认一番,等到华阳公主走了,偷偷溜进了屋子。   楚妗喝了药,已经有些好转,脸上的热意消退了下去,只有一些红点留在脸上,急促的呼吸也缓了下来,安稳地睡着了。   姜孟瑶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想到她刚刚担忧的样子,甚至为了他顶撞太子,虽说她许是误会了,但也无法掩盖她的善意,姜孟瑶心底有些暖意,自己身份卑贱,从小被人欺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待他这样好,这份好便显得格外珍贵。   他一直活在黑暗中,见惯了那些肮脏,这世间多得是恶人罪大恶极,却依然活得好好的,加官进爵,腰缠万贯,他本不相信善恶有报,如今倒是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的好人,都能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顾沉宴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榻边的姜孟瑶,他眉宇微蹙,想到楚妗方才还为了他与自己呛声,莫名觉得他很是碍眼。   姜孟瑶听到了身后脚步声,回首看到顾沉宴负手站在门口。姜孟瑶急忙将手里的香囊塞入怀中,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顾沉宴随意地嗯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杯,姜孟瑶走到顾沉宴身前,迟疑了一番,问道:“殿下,方才我的提议,您觉得如何?若是您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顾沉宴思忖片刻,忽然问道:“这世间利益总是相互的,你投身孤的阵营,那要的是什么?官职?爵位?钱财?”   姜孟瑶眼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不,若是周家倾覆那日,只要将周兰盛交予我便好,我要亲自手刃了她,报仇雪恨!”他本名姜孟瑜,生母孟氏是个歌姬,因为貌美,被姜恒看上,只是当时周家势大,周兰盛嚣张跋扈,姜恒不敢将孟氏带回府,只能养在外面,后来孟氏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对儿女。孟氏知道周兰盛的心狠手辣,自从生下儿女便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活了五年。   只是不知为何,周兰盛得知了姜恒养了外室的消息,瞒着姜恒派人来杀害他们母子三人。当时他躲在衣柜里,亲眼看着那些人将他的妹妹和母亲扔下了湖底,伪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后来姜恒得知消息后,匆忙赶到,发现了躲在衣柜里的姜孟瑜,他知道,若是女儿,说不定还能被周兰盛留下性命,若是儿子,周兰盛为了自己的孩子,怕是留他不得。   姜恒将他打扮成女孩,领他回了府,与周兰盛大吵了一架。周兰盛没想到竟然有漏网之鱼,虽然恼恨,但是事情已经败露,再下手恐怕会有困难,便留下了姜孟瑜。自那以后,他便顶着姜孟瑶的身份活了下来。   顾沉宴一愣,有些意外他的要求这样低,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给他又何妨?他不在乎他们有何恩怨,只要为他办事,没有二心便可。姜孟瑶那份隐忍是他最为欣赏的,男扮女装,屈辱的活了十一年,且不说他能力,这份心智旁人不可及。   “依你。”顾沉宴颔首,帷帽上的白纱拂过脸颊,略有些痒意,他侧头看了一眼楚妗的方向,抬手摘下了帷帽,“啪”的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他随手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道“这是孤的信物,以后你拿着它,可以随时来东宫见孤,你先养伤,到时候自会有事情派给你。”   姜孟瑜接过玉佩,躬身应是。   顾沉宴起身,发现姜孟瑜仍旧站在一旁,眼神时不时往楚妗的方向撇去。他脸色一沉,“可还有事?无事便退下吧!”   姜孟瑜收回目光,缓缓退下。   门“吱呀”一声阖上,屋外的天光阻隔在外,屋内霎时昏暗下来,顾沉宴的脸隐在阴暗中,瞧不清神色。   如今这屋子里霎时清静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只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是了,他刚才打算换衣服的时候,被姜孟瑜给打断了,后面楚妗的出现,他又没有空隙穿衣。   他站在那里半晌,折身去了衣柜,看到里面被姜孟瑜压得带有皱痕的衣物,嫌弃地蹙了蹙眉。只是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出门,无奈,左挑右捡,终是挑了一件皱痕稍少的锦袍穿上。   “唔!”楚妗头痛欲裂地皱了皱眉,嘤咛了一声,幽幽转醒,自己这是在哪儿?她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这地方很是陌生,霎时惊恐地打量自己的衣着,发现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顿时轻呼了一口气。   “怎么?以为孤会对你干些什么?”一旁传来嗤笑声,略带着冷意,在这寂静的屋内显得很是清晰。   楚妗僵住身子,瞪着眼睛往身侧看去,顾沉宴一袭锦袍,姿势有些不羁,撑着脑袋,长腿交叠,倚靠在椅子里。   “太子殿下?”楚妗眨眨眼,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沉宴看她一脸迷茫,很是困惑不解,显然是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很好,他记得就行。   他闲适地将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食指轻点,发出“嗒嗒”的敲击声,“你可还记得,你如何来到这里的?又对孤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他问的漫不经心,可楚妗分明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   楚妗缩了缩脖子,没有了酒意壮胆,如今她又是那个谨小慎微的楚二小姐。她并不是醉的厉害,如今回想也陆陆续续的记起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自己喝了酒,担心姜孟瑜,便跟着他到了后院,却半路酒意上涌,脑袋昏沉,迷迷糊糊地闯入了这个院子,随后,随后便是撞见了姜孟瑜宽衣解带,向太子自荐枕席,太子愤怒地推开了姜孟瑜,姜孟瑜伤口裂开,她气不过,热血上涌,就,就狠狠地骂了太子!   只是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了。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楚妗如今只觉得屋内清脆的敲击声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一声声传入她耳中,让她的心跳也不禁加快了起来。   死定了!   楚妗皱着小脸,抬手捂住了脸,只要一想到自己气势汹汹地怒斥太子,简直欲哭无泪。自己,自己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辱骂当朝太子?她是觉得自己活得太快活了吧?   如今怎么回事?这太子是要软禁自己吗?   “殿下恕罪,臣女当时醉酒,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所做何事,更不知道臣女辱骂的是太子殿下,如今酒醒之后,甚是惶恐!”楚妗急忙起身下地,屈膝请罪。   顾沉宴看着楚妗未着罗袜便下了榻,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女子的脚甚是好看,莹白如玉,在这昏暗的房内更像是明珠一般,熠熠生辉。小的他一只手也能握住,就是不知道触感是不是如玉一般滑腻…… 第30章   楚妗膝盖微曲, 保持着一个姿势半蹲在那里,本就身体有恙,如今蹲的久了, 身子也微微有些不稳, 背上也有了汗意。只是太子不开口, 她也不敢直起身。   她只觉得那道视线越发灼热,让她如芒在刺, 惶恐不已。这, 不说话, 不会是在想到底用怎样的酷刑折磨自己吧?   顾沉宴只觉得这房内的空气越发闷热, 让人心底无端生出燥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楚妗的脸上。   却又见楚妗摇摇晃晃如风中细柳, 微弯的脖颈还有未消退的红疹,莫名有些可怜。   他别开眼,声音里有他自己也未曾发现轻柔,“下不为例。”   楚妗惊讶抬头, 只是帷帽遮挡了面容,也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得了顾沉宴的话,她也不敢放松,就怕这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临时反悔, 越想越觉得丢了面子,还是要治她的罪。她战战兢兢的说道:“那臣女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顾沉宴看她恨不得立刻逃离的模样,又生出一丝不快, 与他共处一室就这般难受?   他抬了抬下巴,“这么久了,你没有发觉你有何异样吗?”   楚妗茫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脚未着罗袜,她羞窘不已,虽说大燕民风开放,对于女子不那么严苛,但女子的脚也一般不轻易示人。自己不会是喝醉了酒,觉得热就把鞋子袜子都给脱了吧?   屋内铺有柔软的地毯,楚妗无措的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脚放在了地毯下面。   顾沉宴扶额,自己是让她看自己身上的红疹,不是脚,怎么这般迟钝?   他指了指衣柜旁的更衣镜,“你照照镜子。”   楚妗依言转头,铜镜极大,将她整个身子都映在里面,光滑可鉴的镜面,她娉娉婷婷,只是,那脸上红红的东西是什么?   她哑然捂住嘴,不可置信的往前几步,更加贴近镜子,“我的脸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发现不疼,只是有些痒。   “太医方才诊治了,只是过敏而已。”   楚妗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期间是吃了一块糕点,当时她就觉得味道有些怪,只是她心不在焉,也没尝出来。看来那块糕点里面有桃子了。   楚妗小时候也不小心吃过桃子,有过相同症状,只是可能是饮了酒的原因,这比以前严重了许多,但也不碍事,吃得清淡一点,过两天就好了。   “既然无碍,臣女就先行回府了,如今天色已晚,家人也该担忧了。”屋里有些暗沉,透过窗子可以看出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快要入夜,看来她这一昏迷,时间有些久。她恭恭敬敬地屈膝,“多谢太子殿下替臣女请了太医,臣女感激不尽,若是将来有用的上臣女的地方,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她因着酒意鲁莽闯入了太子的院子,然后又做了那般大不敬的事情,太子竟然未曾追究她,见她昏迷还替她请了太医诊治。   太子虽说性情乖戾,但也有为君风范,宽以待人,自己以后怕是要改变对他的看法了。   “你这个模样,确定要出门?”顾沉宴语气里带着揶揄,意思分明就是说她如今模样可怖,出去了会吓着别人。   楚妗被他的话一噎,自己虽说脸上长有红疹,但也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吧?她心底默默想着,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他好,这人分明还是毒舌又讨厌!   但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却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吓人,而是自己这个样子回去,哥哥怕是要自责了。因着那块糕点是楚怀璟给的,作为大哥,对于妹妹桃子过敏都不知道,他怕是会心存愧疚。   可这红疹一时半会儿也消不掉,她回去,楚怀璟就发现了。   楚妗皱着眉,很是苦恼。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请安声,“参见公主殿下!”   “咦,你醒了?”华阳公主刚一进来,就看到楚妗站在屋子里,她顿时浅笑盈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关怀的问道,“身子感觉怎么样了?”   楚妗没想到华阳公主竟然对她这般关心,有些受宠若惊,笑道:“臣女无碍,只是过敏,过几日就好了。”   “这怎么行,姑娘家的脸娇贵,更何况你这般颜色殊丽的人,更应该多注意一些。方才太医同我说了,过敏不宜见风,且你一直昏迷不醒,也不好挪动,我便同你母亲说了,让你在公主府小住几日,你也可以好好养病,这样可好?”华阳公主知道楚妗不是那等攀权附贵之人,怕她不愿意住在公主府,连忙道:“我与你很是投缘,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亲切,其实我也是有些私心的,希望你在公主府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楚妗方才都在忧心用何种借口遮掩过敏之事,如今华阳公主的话,无异于解了她的顾虑,她欣喜道:“臣女自是愿意的,方才臣女还在担心怎样跟兄长解释这红疹,您就让我待在公主府养病,臣女都不知如何感激您了。”   “你也别臣女臣女的自称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长辈,在我面前自称‘我’就好了,这样显得亲近些。”华阳公主笑道。   华阳公主都这样说了,楚妗也就从善如流的应了,人家公主之尊,都这样表达亲近之意了,自己若是再不同意,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而且她也很是喜欢华阳公主,觉得她温柔可亲,让她感觉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你昏迷了好几个时辰,怕是肚子饿了吧?正好,今日赏花宴我也吃的不多,也有些饿了,正好,你陪我用膳吧。”华阳公主道。   楚妗一愣,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吗?被华阳公主一提,倒确实有些饿了,宴会上她也只吃了一块糕点,如今一下午过去,的确饿了。她笑着点点头,“好。”   顾沉宴就在一旁看着她们旁若无人,亲亲热热的聊着天,说着,甚至相携要往外面走去,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两人瞧都没往他这里看。   “咳咳咳!”他忽然捂着唇,轻轻咳了几声。   华阳公主这才像是注意到他,“诶?你怎的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东宫去了。”实在是屋子里也不点灯,暗沉沉的,他又一身黑,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那里有个人。   “父皇往东宫塞了几个宫女,我近日不打算回去了,先在自心院里住几日。”顾沉宴淡淡道。   华阳公主无奈,皇兄每次都想要顾沉宴尽快娶妻,时常往东宫塞一些宫女,就希望他能有一天开窍,早日封妃,绵延子嗣。偏偏每次顾沉宴碰都不碰那些女人,反倒避得远远的,他便有时会来自心院。   她忽然顿住,往楚妗身上看了几眼,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娇滴滴的大美人吗?虽说脸上有了红疹,破坏了美感,但也多了几分病弱美,且这个时候最是培养感情的时候了,此刻小姑娘心里必定惶恐无依,担心毁了脸,若是这个时候顾沉宴好好宽慰一番,到时候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就瞧上眼了?   她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但她敢肯定,楚妗与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顾沉宴那人,最是厌恶女子,平常都是远远躲着的,生怕沾染上胭脂气。可今日,他却破天荒的让楚妗躺在了他的榻上,榻虽不如床,但也是私密的物件,非亲近之人不可动。   她心底有了想法,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可不想让顾沉宴察觉出她的小心思,到时候将他吓跑了可不好了。   “你是不是也未曾用膳?要不与我们一起?”   顾沉宴坐在那里,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椅子扶手,半晌,华阳公主以为他不愿意与楚妗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看似很不情愿。   华阳公主轻舒一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笑意,就算不情愿也好,只要一起就好了,一张桌子上,总会有接触的机会的。   因为楚妗生有红疹,顾沉宴也“感染”了风寒,晚膳做的十分清淡。一个清汤雪耳,雪冻杏仁豆腐,素笋尖,还有一盘奶汁鱼片,一盘盘精致得像是玉雕似的,让人食欲大增。   “这些都是宫里御厨的拿手菜,你尝尝好不好吃。”华阳公主笑眯眯地招呼楚妗,说着,还往楚妗的碗里夹了一块素笋尖。   楚妗咬了一口,笋做的很是清脆爽口,味道很是不错。“很好吃呢!”她称赞道,又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即化,滑嫩异常。华阳公主见她吃得开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娇憨可爱,她心下开心,她好久未曾与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一起用过饭了,小姑娘食量好,看着她吃饭都觉得香,倒是有趣,也兴致勃勃地开始给她夹菜,楚妗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大半。   她看着空了一半的菜盘子,有些尴尬地发现,她好像吃得最多,华阳公主只是偶尔动了几筷子,看样子刚才她说没有吃饭是为了照顾她才那样说的,显然是已经用过膳了,最让她诧异的却事顾沉宴始终端坐在一旁,筷子也未曾动一下。   华阳公主也很是疑惑,“这些菜不是你最爱吃的吗?为了照顾你的口味,我可是特意让厨房多加了糖的,怎么都不动筷子?”   而且这都在屋子里了,怎么还戴着那顶帷帽?   楚妗愣住,怪不得她说这菜怎么都偏甜,原来太子嗜甜啊?好在有一道汤,她才觉得没有那么腻。   顾沉宴从楚妗脸上收回目光,方才他看着楚妗吃饭,也觉得那饭菜好像格外香甜,不知不觉就盯着看了很久,其实他也有些意动,但是一想到吃饭便要摘下帷帽,身份就会暴露,他就觉得,一顿饭不吃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他咳了咳,淡声道:“某个女人看着胃口极好,我可不好意思与她夺食。”   楚妗面色羞窘,脸上瞬间像是红云一般,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以前食量没有这样大的,只是饿了两顿,多吃了一点而已。   华阳公主简直要被他的话气晕过去,这整顿饭没开口说话,一开口说话就尽是落人家小姑娘的面子。这媳妇他还想不想娶了?按照他这样的性子,怕是她再怎样撮合,人家小姑娘都看不上他,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温柔贴心的男子?   好在顾沉宴也没再开口,华阳公主打着圆场,拉着楚妗说了一些话,楚妗尴尬了一会儿,也就慢慢缓过来了。   饭后,丫鬟端上来一些茶点,楚妗发现顾沉宴确实格外偏爱那些甜食,而华阳公主则是偏爱苦涩的茶,甜食碰也不碰。   她忽然记起来,先生昨日叫她多带些蜜饯饴糖之类的零嘴儿,可如果华阳公主不爱吃的话,那她带着些东西,有何用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就是个心机boy 第31章   楚妗百思不得其解, 也想不出先生的用意。   她看太子很是喜欢甜食,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她此番前来带来的果脯蜜饯。   因为她在南地长大, 一些饮食口味与京城还是有些差异, 她便觉得京城的蜜饯不如南地来的甘甜浓郁。   她自小喜欢吃些零嘴儿, 阿公手巧,他会亲自腌制许多蜜饯果脯给她吃, 耳濡目染之下, 楚妗对于蜜饯的制法也很是熟悉。半个月前楚怀璟给她带了一篮子时令的水果, 她一时嘴馋, 便将它们制成了蜜饯。   她忽然睨了一眼顾沉宴, 要不要分一些给他?她又看了一眼桌上造型精致的糕点,想到自己那平凡无奇的蜜饯, 有些迟疑,吃惯了宫里的珍馐,她那等乡间小吃怎么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要不, 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   顾沉宴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他本来打算抓起金丝枣糕的手一顿,眼睛往楚妗那里看去, 却见她慌张低下头,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那盘金丝枣糕上瞥。   他挑了挑眉,这是馋了?算了, 看她今日这般可怜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分她一些吧。   若是以往,他哪会这么好心,他极其嗜甜,若是喜爱的糕点,总要吃到尽兴方会停歇,今日本就未用膳,他本想用这些糕点充饥。   他将那盘金丝枣糕往楚妗那里推了推,淡声道,“孤吃饱了,你把它吃了。”   楚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糕点,她不是看不出来,太子很是喜欢这盘糕点,宫里的御厨做的东西,总是讲究量小精致,这一盘金丝枣糕本就没有多少块,按他嗜甜的程度,太子完全是可以吃完的。   楚妗是不相信他的话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与巴掌大小的香囊,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全是蜜饯。   太子如今这般大方的与她分享了,自己也不该藏私的,自己的蜜饯虽然瞧着不精致,但是味道极好。   她解开红绳,将蜜饯倒在那个装有金丝枣糕的碟子里,她柔声道:“殿下若是不嫌弃,尝尝这蜜饯吧,这是我亲自做的,可能外表不是很好看,但是味道却是甘甜浓郁。”   顾沉宴看着精致的枣糕旁堆着一些歪瓜裂枣般的蜜饯,本来想要嘲讽一番,自己的嘴很是挑剔,这样的丑东西也敢往他面前送?   后面听到是楚妗做的,默默咽下了到嘴的嘲讽,他想着,楚妗本就只有一张脸看得过去,若是连厨艺也被否认,她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华阳公主听到是楚妗自己做的蜜饯,很是惊喜,“你居然还有这等手艺?”一边说着,一边探头过来,看清楚碟子里蜜饯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住,她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自然也是有着皇家人的矜贵,口味多少有些挑剔,从她府里的厨子是宫里的御厨就看得出来。   她犹豫了半晌,她第一次见做成这样的蜜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蓦的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捏了一块蜜饯就伸入了帷帽之后,看样子是在品尝。   顾沉宴也不知为何,看着楚妗失落的小脸,他就有些心烦,本就丑,再耷拉着脸,更是没眼看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里就已经多了一块蜜饯。   他看着颇有些嫌弃,但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呵,吃了还会中毒不成?   “桑葚?”与他预想的苦涩不一样,入口酸甜,带着果肉的甘甜,又有糖汁的香甜,味道极佳,是与它外表极不相称的美味。便是以他的挑剔,也不得不说这蜜饯确实甚得他心。   果真如楚妗所说,虽其貌不扬,但是味道确实甘甜浓郁。   他没忍住,又捻了一块。   楚妗惊喜地点点头,就是桑葚,因为桑葚极易腐坏,采摘下来,极难保存,南地多桑树,那里的人就想出了这个方法,将桑葚制成蜜饯,便能多一些保存的时日。而且加了糖汁的桑葚,有着别样的味道。   华阳公主见顾沉宴很是喜欢,也捻了一块入口,她不喜甜食,都觉得这味道极好,她笑着点了点头,“到时我眼拙了,没想到这蜜饯味道不错呢!”哎呀,那楚妗可不是更加适合顾沉宴了?一个喜欢吃甜食,一个会做甜食,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就是甜甜蜜蜜的,每日里泡在糖罐子里一般?   她很是满意,四下打量着楚妗,长得好看,品行端正,还会做点心,心灵手巧。啧啧,真是越看越满意,恨不得马上就将他们撮合在一起。   华阳公主笑着点点头,想看看顾沉宴什么反应,却看到他只顾着吃蜜饯,脑袋都没往楚妗的方向转去!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有些恨铁不成钢,瞧他那没脑子的样,把这会做蜜饯的人娶回家,那零嘴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她生气地别开眼,不想看,看着糟心,她在这里为他仔细相看,他倒好,压根不上心。   楚妗看顾沉宴看着动作慢条斯理,碟子却是没多久就见了底。他用食指敲了敲桌子,语气里破天荒带了点愉悦,“你可还会做些其他吃食?”   楚妗想了想,蜜饯的做法本就有许多,食材不同,手法不同,配料不同,都能做成各种不一样的味道,但若说别的吃食,除了蜜饯,她却是不会了。因为糕点这东西金贵,她以前也极少吃,更别说做法了。但她自小厨艺就尚可,若是用心去学,也是可以学会的。   “我除了做饭,便只会做些蜜饯果脯了,旁的吃食却是不会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果脯?”顾沉宴语气里带了点惊喜,“今日你带了吗?”   楚妗刚想点头,忽然记起来今日她将那为数不多的果脯全部给了那个红衣女子。果脯较之蜜饯,制作更加繁琐,是以当初她并没有做多少,给姜孟瑜的香囊里,是她所剩不多的果脯了。   “并未。”楚妗摇摇头。   “是吗?”顾沉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颇有些失望,随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若有朝一日,孤用得上你,你定当竭尽全力吗?不知这话当真?”   楚妗一愣,想到方才她对他的收留与请太医的恩情很是感激,便说了这些话。当初她那样说,确实是存着想要报答的心思,只是顾沉宴金钱权势皆有,也用不上她一个小女子,她以为那话说过便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难道你只是说说而已?你欺骗孤?”顾沉宴看她走神,眉宇微蹙,声音略有些冷意。   楚妗回神,连忙道:“并不是,我当初的话,自当会遵守,若是太子殿下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殿下要我做什么?”   她心底隐隐有猜测,只是还是要确认一番才好。   果然,顾沉宴兴致勃勃,语气轻快,“你的蜜饯,孤甚是喜欢!是以你住在公主府这几日,需尽可能多的做些蜜饯果脯。”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孤也不占你便宜,到时候你若是让孤满意了,孤便……”顾沉宴一顿,金银赏赐太过俗气,衣裳首饰又太过暧昧。   “孤便应你一个心愿。”   “但前提是莫要触及底线,只要不过分,孤都能满足你。”   楚妗愣住,一国储君的一个承诺,千金难换。她刚想拒绝,自己当初本就说了任他差遣,如今做些蜜饯而已,怎么还能要他一个承诺呢?   华阳公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拒绝。   哎呀,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有这个承诺在,那他们之间不就有了羁绊?   楚妗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拒绝,自己报完恩,以后说不定与太子也无甚关系了,这一个承诺,若是她不主动提及,放在那里也无大碍。   是夜。   楚妗因为脸上起了红疹,太医说不宜见风,她便如顾沉宴一般戴着帷帽,夜风习习,白纱轻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过敏的原因,有些微的痒。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身影,华阳公主为她安排的院落就在自心院不远处,她与顾沉宴顺路,方才华阳公主便提议让他们结伴回去,可能是今日的蜜饯让顾沉宴很是开怀,他竟未曾拒绝。   只是楚妗一直谨记顾沉宴厌恶女子,是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与他的距离。   婢女提着宫灯走在一旁,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细微的脚步声。春日的夜有些冷,楚妗穿着的还是清晨那套衣裙,白日穿很是舒适,如今倒显得有些单薄。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抱胳膊,企图抵御一些寒风,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府到处点了花灯,瞧着很是温暖明亮,他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脚边的影子,纤细瘦弱,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丝新奇感。   他复又加快了脚步,却见那影子也亦步亦趋地加快了移动,他放缓了脚步,那影子也随之慢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心底升起了一丝满足感,竟有些希望这条路再远一些。   直到夜风送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气声,顾沉宴脚步一顿,缓缓加快了脚步。   楚妗觉得顾沉宴的脚步忽然加快起来,她一愣,随即也默默加快了步伐,只是顾沉宴身量高大,腿也长,她不得不疾步起来,否则怕是要被他甩在身后了,渐渐地,她身上也有了些热意,驱散了寒夜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口是心非顾沉宴 第32章   夜影幢幢, 不远处的棠梨院灯火通明,在这黑夜里,像是一盏明灯, 让人心生温暖, 楚妗心下一喜, 这就是华阳公主给她安排的院子了。   她放缓了脚步,浑身冒着热气, 恭声道:“恭送殿下。”自心院还有一段距离, 是以楚妗到这里便要同他分开了。   顾沉宴低垂着眸, 俯眼看着眼前的小人儿, 她戴了帷帽, 看不清脸。可能因着一路疾走,浑身发热, 她脸上有了痒意,她不自觉想用手去抓挠,他忽然想起太医的叮嘱,想也不想, 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别动!”   楚妗只觉得眼前一阵微风拂过,她的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愣住, 不知他这是何意?但他们男女有别,虽说太子是断袖,但也不能这般亲昵。   她动了动手腕, 刚想挣脱,耳边是顾沉宴低沉悦耳的声音,“若是抓破了脸,留下伤疤,你这张脸便毁了,你就要顶着满脸的疹印过活了。”   楚妗动作一顿,微微仰头,这是在关心她吗?   顾沉宴只觉得掌心像是握着一块暖玉,入手生香,细腻温热,又如同握着一团棉花,轻飘飘,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若他稍不用力,她便消散在风里,他下意识地加了点力道。   “疼!”楚妗惊呼,这太子是要将她的手给捏断吗?   顾沉宴如梦惊醒,松开了手,月色如水,他隐约看见楚妗的手腕上浮起一圈浅浅的红印。他稍稍不自在,佯装咳嗽,掩着唇轻咳了几下。   “孤走了。”顾沉宴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很快,身影便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楚妗折身回了院子,棠梨院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因着院中种了一棵极大的海棠树而得名,只是现在不是花期,只有繁茂的枝叶,显得绿意盎然。院子里还有一架秋千架,楚妗本想坐上去,想到自己如今还戴着帷帽,吹不得风,便作罢。   进了屋,发现屋内陈设更是精致,桩桩件件都是上品,这竟然比国公府还要富贵逼人。   好在楚妗也不是一个月以前那般没见识,只是惊叹了一番,并未四处乱看。   棠梨院自有丫鬟,众人皆知这位楚姑娘是华阳公主的贵客,都伺候的很是上心。楚妗洗漱过后,丫鬟替她抹了药,她屏退了众人,便熄灯睡觉。她本以为自己今日昏睡了那么久,定然难以入眠,没想到,躺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自心院,子时三刻。   已是深夜,顾沉宴却刚停下手里的笔,国事繁多,他虽未回东宫,但仍叫长剑将宗卷送到了自心院。他身为一国储君,身负天下百姓,更何况,如今外戚当权,他想要拔除那些势力,更是片刻都不能松懈。   他转了转酸痛的手腕,起身的时候看到窗下的美人榻,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人纤瘦的身影,如玉般的脚,以及她细腻柔软的手……   “呵!”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掩着眉,压下了那略显旖旎的记忆。   自己定是未曾碰过女人了,如今稍微一个姿色妍丽的女子都能乱他心神。   他沉心凝神,望着跃动的烛火,眉眼冷沉。   不过是性子有些有趣罢了,不过是恰好瞧她顺眼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他觉得她无趣了,她与那些普通女子,并未有何不同……   翌日,楚妗洗漱后方在用早膳,院子外就传来了丫鬟们的请安声,“给太子殿下请安!”   楚妗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相迎。顾沉宴今日一身墨色锦袍,依旧是戴着帷帽,走得不紧不慢。他的身后跟着很多抬着竹篓的侍卫,浩浩荡荡的来了棠梨院。   楚妗凝神看去,大大小小七八个竹篓,里面装满了水果。她心下震惊,不可置信的说道:“这些不会都是要制成蜜饯的吧?”   这也太多了,便是日日吃,也吃不完吧?   顾沉宴摇了摇头,淡声道:“当然不是。”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那便好,她还以为这些水果都要制成蜜饯呢。   “不只是蜜饯,你昨日说的果脯也多做一些。”顾沉宴补充道。   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他们身份悬殊,他是一国储君,自是游走在朝堂宫阙之上,而楚妗,深闺女子,年纪小时,待字闺中,年纪大些,到时候就嫁个夫婿,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他们以后说不定都是老死不相见了,当然等趁着楚妗还在公主府的日子,多做些。   楚妗瞠目结舌,道:“可这做这么多,吃不了会坏的。”   “孤会好好吃完的,不会让它们有机会坏掉。”顾沉宴认真的说道。他很是喜欢她的蜜饯,那口味深得他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厌烦。   楚妗只能讪讪闭了嘴,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不会浪费了,那她只要负责腌制就好了。她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她倒是第一次见人这嗜甜。   因着顾沉宴来的时候,楚妗还未用完膳,这时辰还早,也不知顾沉宴有没有用膳,出于礼貌,楚妗问了一句,“殿下可否用了膳?要不要同我一起?”   顾沉宴随楚妗往屋子里走,闻言答道:“孤早些时辰用了,你自己吃便是了。”说完,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随手从多宝阁上拿了本书翻看起来,看样子是要等楚妗用膳。   楚妗有些意外,她以为顾沉宴将食材送过来了,就会离开,没想到竟然跟随她一起进了屋子,如今她坐在餐桌旁,有些如坐针毡。顾沉宴满身的气势很是逼人,尽管此刻闲适地看着书,但仍然让人不容忽视。   就连方才还与她逗笑的丫鬟也都噤若寒蝉,半分声音也未发出来。   楚妗方才的食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轻轻地将筷子放下。   算了,这屋子里忽然多了个男子,且这人于她而言,并不是足够亲近的家人,她用膳时坐在一旁,她也吃不下去了。   “吃好了?”顾沉宴随意一瞥,桌子上的芙蓉包只吃了两个,银耳粥也未喝完。   楚妗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吃饱了。   顾沉宴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疑惑,“昨夜你的食量孤可是有目共睹的,今日只吃这么点就饱了?”   楚妗被他提及昨日,又想到昨日她吃得太多,逼得顾沉宴都没动筷子,脸有些发烫,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昨日我只是饿的狠了,我,我从午间就未曾进食,晚上便吃的,吃的多了点,我平日吃的很少的。”   顾沉宴看她特意在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有些好笑,自己只是觉得等会儿劳作,消耗体力,让她多吃一点而已,她这般,倒有点此处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只是他也不在意女子的食量,如今吃饱了,就该干正事了。   他将手里的书扔回多宝阁上,起身道:“既如此,那你就开始做吧!”   棠梨院有一个小厨房,只是以前这里无人居住,平时都不曾用过,里面也没有制作蜜饯的材料。楚妗进了小厨房,就发现这个小厨房只是一个摆设了,里面干干净净,一丝油烟气都没有。   她四处翻找了一下,很是为难,“这里没有材料,好像不能做呀!”   顾沉宴倚着身子靠在门框上,闻言,随手从外面指了个侍卫进来,“需要什么,尽管说,孤派人去买。”   楚妗想了想,一一列举道:“白糖,蜂蜜,甘草,盐。”蜜饯有许多制法,酸的甜的咸的都有,她想着味道多一些总是好的。   顾沉宴点点头,挥手让侍卫出去买材料了。   因为需要熬制糖汁,便要生火,楚妗自小做惯了这种活计,也就没有叫丫鬟,亲自取了火折子生火。   顾沉宴看着楚妗动作熟练的就在灶膛里生好了火,有些讶异,又想到她的身世,随即心下了然,她的身世他也了解,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世间命运弄人,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自小长在乡野,但他生性凉薄,对于她的遭遇也只当是听了一出话本子而已,一笑置之便是了。   如今却不知为何,想到她自小便要做着这样辛苦的活计,那双本该只要捏着绣花针,或是握着笔的手,砍了十四年的柴,烧了十四年的火,他的心底便泛着一层浅浅的疼意。   “咳咳咳!”楚妗摆了摆手,挥开眼前的浓烟,因为在屋子里,她帷帽碍手碍脚,便将帷帽摘了下来,如今被烟熏得满脸通红。   刚生起来的火,烟比较浓,楚妗觉得眼睛熏得难受,便小跑着出了厨房。顾沉宴只觉得面前掠过一阵风,楚妗便到了屋子外。   他偏了偏头,屋子里烟味很重,他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闻过这般大的烟味,顿时也有些受不了,疾步出了厨房。   楚妗咳了几声便好多了,一回头却看见顾沉宴掩着唇,离厨房很是遥远,那样子感觉厨房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如蛇蝎。   她没忍住,悄悄扬了扬唇,觉得如今的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孩子气。   顾沉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看到楚妗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的心忽然狠狠的跳动了几下。   这烟也太难闻了,都让他身体都有些不舒服了。顾沉宴如是想着,手揉了揉胸口,压下那股燥意。   他视线忽然凝在楚妗的脸上,因为刚才她砍柴生火,手里沾了灰,捂唇咳嗽的时候,脸上也就沾上了灰,此刻夹着星星点点的红疹,莫名有些滑稽。   顾沉宴勾了勾唇,呵,真丑!   “红疹上沾了灰,到时候伤口更加严重,你真的是不要这张脸了吗?”他淡声道。   楚妗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只是她的手上本就沾了灰,一摸,脸上更是灰迹。   她茫然地眨眨眼,真的有灰?   顾沉宴忽然直直往她这边走来,楚妗一惊,以为方才顾沉宴看到了她偷笑他,如今生气,便是来责罚她的。刚打算逃开,可是顾沉宴步子迈得极大,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前。她避无可避,害怕地闭上了眼。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她震惊的睁开眼,却见顾沉宴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替她擦着灰。   “果真是没脑子,越擦越脏!”顾沉宴冷声道,愚蠢,那么脏的手,可不是越擦越脏吗?   楚妗呆呆地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顾沉宴的声音里带着狠意,手里的动作却很是轻柔,显然是怕用了力,弄破脸上的红疹。   顾沉宴低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秋水剪瞳,里面像是蕴着一汪水,莫名有些勾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孤怀疑你故意勾引孤!   楚妗: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作者最近快要考试了,考试那个小妖精死死抱住了我,所以最近更文有些没有规律,但是我是不会断更的,我能行!当天若是没有发,后面也会补上。所以太晚了没有看到更新的话,大家也不要等哦,第二天就来了。啾咪,爱你们哟~ 第33章   因为方才在屋内烟熏缭绕, 楚妗的眼睛也沁着一层水雾,顾沉宴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楚妗的目光像是一张网, 丝丝缕缕, 勾缠着他的心神, 让他避无可避。   不,只是一时兴趣罢了, 切不可迷恋。他如是想到, 退开了几步, 蓦地将手帕盖在她的脸上, 寒声道, “自己擦。”   楚妗只觉得眼前落下一片黑影,她的眼睛被锦帕盖住, 她手忙脚乱的将锦帕接住,敏锐的感觉到顾沉宴态度忽然冷沉下去。   她捏着锦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太子忽然拿着手帕替她擦的, 她还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想要拒绝的,话还没开口,他又自己扔了帕子。   果真是喜怒无常, 脾气怪异。   她拿着手帕,轻轻地将自己脸上的灰擦拭干净。   顾沉宴大步走开,撩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一只手轻缓的敲打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眸色深沉如墨,仔细思考着自己近日来的举动,先是答应了楚妗那做她夫子的无理要求,后是原谅她的莽撞闯入,甚至为她请太医,让她睡卧榻,如今更是同她在这里共处一室,举止暧昧。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追悔莫及般的苦意,一开始便是错的,他不应该因着那双眼睛澄澈如镜而对她有了恻隐之心,也不该多管闲事地出手教她写字,更不该因为因为一些甜食而与她在这里过多纠缠。   他忽然停下了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淡淡说道,“这些甜食做完,你便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莫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她少露面,他对她的那一丝丝兴趣,也该消失殆尽了。   他与她,便如同那千千万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楚妗闻言,点点头,这些水果要做成蜜饯,需要三五日的功夫,等那时候,她脸上的红疹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虽说华阳公主是好意,但她也不能这般没脸没皮的赖在公主府呀。   顾沉宴见她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莫名有些堵心,就好像是这公主府没有她留恋的地方,她很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他站起身,想要离开,恰好刚才被派去买东西的侍卫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院子。   顾沉宴让他将东西放到小厨房摆好,侍卫依言,将楚妗要求的东西都放在灶台处,霎时,方才还空荡荡的灶台,有了些许烟火气。   楚妗见顾沉宴像是想要离开,忽然记起来自己未曾问过他的口味,只知道他嗜甜,但甜也分好几个程度,也不知道到时候合不合他胃口。   “殿下,您还未告知您的口味呢,我怕到时候做出来的蜜饯不合您的心意。”楚妗连忙喊住他。   顾沉宴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回身往回走。   这些蜜饯他可是要天天吃的,若是不好吃,那不是浪费了吗?   楚妗不清楚他的口味,若是他在一旁看着,时刻注意味道,总会好一些,做出来的蜜饯也最是合他心意。   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更何况,反正她做完了蜜饯就离开了,与他日后再无交集,这一会儿功夫也没甚影响。   楚妗看顾沉宴去而复返,松了口气,心底那一丝顾虑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率先进了小厨房,屋里的浓烟都散的差不多了,楚妗将手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后,就将锅加了水,静静等着水烧开。好在水果送来之前,顾沉宴就让人处理好了,是以楚妗只要调制味道即可。   不一会儿,水沸腾了,她一一将佐味的材料放入锅中,屋内慢慢弥漫出浓香的甜意。顾沉宴斜斜倚着身子,抱臂靠在一旁,屋内蒸腾着热气,楚妗的脸隐在白雾后,瞧不真切。   他微微眯了眯眼,空气里的甜蜜气息让他心情舒朗了许多,他看着楚妗忙前忙后,心下很是安宁,颇有一种两人已经生活了许多年一般,楚妗为他洗手作羹汤。   楚妗一边估摸着时辰,一边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锅铲,糖汁被煮的收了汁,只剩下一层晶莹透亮的糖膜覆在果皮上面,她拿筷子挑了一块,冲着顾沉宴甜甜笑道:“殿下,快来尝一尝,看看是否合心意?”   顾沉宴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蜜饯,这黏腻腻的还没有烘干,他有些嫌弃,袖着手站在一旁。楚妗着急控制火候,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顾沉宴的手,将手里的蜜饯放到了他掌心。   顾沉宴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蜜饯,本想下意识的扔开,又看到楚妗满怀期待的眼神,紧了紧手指,将蜜饯置入口中。   入口酸甜,还带着甘草的津甜。   他满意的颔首,道:“味道刚刚好。”单纯的糖与蜂蜜味道有些单薄,加了甘草,就添了一分不一样的味道。   楚妗得了话,就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合适的,她将蜜饯盛入另一个大碗中,打算放到外面去风干。   只是……   她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锅,若是她走了,糖汁一冷,便要凝结成块了,这锅中的糖汁就要浪费了。   她捧着碗犹豫不定,“殿下,您可否帮我喊一个丫鬟?我这有些腾不开手。”   顾沉宴闻言,沉吟了一下,问道:“需要做什么?”说着,竟是将自己的衣袖一层层挽好,看样子是要亲自帮忙了。   楚妗惊慌不已,她哪里敢差遣太子啊?   她摇着头道:“不必,您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做这些粗活呢?”   “为何你能做,孤就做不得了?”顾沉宴扬眉,道。   楚妗愣住,这怎么能一样,太子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这些活她从小做到大,她习惯了的。   她喃喃道:“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同的,孤身份尊贵,你也身份尊贵,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大理寺卿的亲妹妹,你与孤一样高贵。”顾沉宴忽然认真道,语气里带着肯定,嗓音很是温和,“是以,你不必轻贱自己,不必讨好别人,做你自己便是,活得开心便是。旁人艳羡你,也该是旁人讨好你才是。”   楚妗愣住,眼里隐隐有酸意,她忽然有些想要落泪,她自打回了京城,国公府的人虽然嘴上一直同她说,她身份尊贵,是府里的嫡小姐,可是他们待她,总是带着嫌弃,嫌弃她学识,嫌弃她礼仪。她努力学着怎样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渐渐收起自己的脾气,谨小慎微,连楚蔷她们的挑衅都不敢反抗,只能尽量避着她们。   她做了十四年的农家女,忽然面对那些话本子里才能听一回的国公府,自是畏手畏脚,惶然不知所措。   可如今,有人同她说,她不必这般,她应该享受着别人的艳羡与讨好,她只管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她与太子殿下,与楚静姝,与这些天之骄子,并未有何不同。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阵热流包裹,很是熨帖。她这些日子太累了,如今顾沉宴的话,无疑是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真心想让她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意义。   顾沉宴只觉得楚妗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他不自觉有些心慌,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他上次便发现,楚妗活得很是谨慎,南地的淳朴民风使得楚妗纯稚善良,回了京城以后,太过在意亲人,便变得失去了自我,她隐忍克制,害怕失去,便变得小心翼翼。   以他的性子,很是难以理解,他向来行事恣意,做事随心,若是有人让他不爽快,他必然要让那人更加不爽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回去便是,隐忍不发,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念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提点至此,只希望楚妗以后能够活得自在一些,不必看人脸色行事。   楚妗压下心底的暖意,笑道,“那您将这些蜜饯在外面拿簸箕晒开便好,很简单的。”楚妗将手里的大碗递给顾沉宴,蜜饯晒得干一些,保存的时间也越久一些。   楚妗看顾沉宴抱着碗,一动不动,想了想,猜测顾沉宴可能不知道簸箕是什么。她心下失笑,到底还是没吃过苦,做过活,农家用来晾晒的工具也不知道。   她心下了然,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端出一个簸箕,脆声道:“殿下,您将蜜饯摆放在这上面就好了,要我帮您拿出去吗?”   顾沉宴总感觉楚妗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对于他了若指掌,他不自在的咳了咳,伸手夺过簸箕,道:“孤当然知道怎么晒,用不着你教!”说着,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厨房。   楚妗没忍住,捂着唇咯咯笑起来。   清甜的笑声随着风传入门外的顾沉宴耳中,他手里正抓住蜜饯,小心翼翼的一一排开,他本该生气,可是眼底情不自禁漫上笑意。   ——   入夜,楚妗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坐在小杌子上,等着丫鬟替她擦药。   沈嬷嬷是华阳公主身边伺候的,是宫里的嬷嬷,当初华阳公主建府的时候便跟着华阳公主一起出了宫,随身伺候了许多年,一直是华阳公主最是信任的人,如今被她拨给楚妗,足以看出华阳公主对楚妗的喜爱。   如今沈嬷嬷端着一盒玉白色的药膏进来,楚妗连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嬷嬷,怎的今日是您亲自来替我上药了?”沈嬷嬷在公主府也算是德高望重,华阳公主平日也是对她敬重,一般都不会让她做活儿,如今来亲自伺候楚妗上药,让楚妗很是惊讶。   沈嬷嬷脸上露出一个慈蔼的笑,“老奴是奉主子的命令来的,楚姑娘不必惊讶。”   楚妗感激地笑道:“倒是麻烦公主记挂了,只是起些红疹罢了,如今还麻烦嬷嬷来替我上药,明日我可要好好感谢公主。”   沈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主子可不是公主殿下,而是那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她想到今日她都要准备歇息了,太子殿下忽然出现,扔给她一盒雪肤膏,说是让她好好替楚妗抹上。   沈嬷嬷作为华阳公主的心腹,自是知晓太子殿下平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骨子里最是清冷高傲,如今却深夜亲自来一个奴才的屋子,还细细叮嘱她定要好好看顾楚妗。   雪肤膏,那可是好东西啊,便是装药膏的盒子都是玉石打造的,千金难求,是宫里珍贵的祛疤药膏,便是再严重的疤痕,用了雪肤膏,都能恢复光滑细腻。便是华阳公主,都只得了两盒,平日里也用的很是小心,非大的伤口不用,如今太子殿下却是大方地给了整整一盒,用来消除这红疹留下的印子。   这红印子,可远达不到用上雪肤膏的地步。   沈嬷嬷细细打量了一番楚妗的模样,冰肌玉骨,容颜清滟姝色,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也怪不得了,这么张脸,留下印子多可惜啊!便是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看了,都是心疼的,更何况太子殿下了。   哎哟,公主殿下还相看什么呀,太子殿下这般举动,可是人家姑娘放在心尖尖上了哟!   楚妗只觉得沈嬷嬷的眼睛里满是深意,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楚妗刚打算用手摸,沈嬷嬷急忙制止道:“姑娘别动,这疹子千万别用手去碰,小心留疤!”   太子殿下可是说了,千万要仔细盯紧了楚妗,不能让她去挠脸,不然破了皮,留了疤就不好了。   楚妗只能放下手,沈嬷嬷打开玉盒子,从里面挑出一块玉白色的膏药,细致地替楚妗涂抹。   “咦,嬷嬷,这药膏怎的与我昨日用的不一样啊?”楚妗疑惑道。   这药膏味道清雅,很是好闻,而且抹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凉意,很是舒服,比昨日的药膏好了不知道多少。   沈嬷嬷答道:“这是宫里的雪肤膏,可是祛疤圣药呢,楚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叮嘱了,万不能告诉楚姑娘这雪肤膏是他给的。   沈嬷嬷很是疑惑,太子殿下深夜给佳人赠药,这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楚姑娘说不定心底感动,芳心暗许呢?这不是一段极好的姻缘吗?   虽然沈嬷嬷不知道为何不能告诉楚妗,但她也不敢违抗命令,只能随口带过,一字都未提太子殿下。   楚妗心下感激,觉得华阳公主真的是极好的人呢!连这么珍贵的药都给她用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以身相许便好。   太子简直别扭死了。   嘴上:这女人,孤不喜欢,只是一时兴趣。   心里:哎呀,留了疤孤要心疼死了。 第34章   翌日。   楚妗刚把一筐果子给制成蜜饯, 华阳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青衣就来了棠梨院。   “楚姑娘,公主殿下请您去前院一趟。”青衣恭恭敬敬地冲着楚妗屈膝道。   楚妗将手里的蜜饯放下,疑惑道:“公主有说何事找我吗?”华阳公主知道她近些日子不宜出门, 不是在养病, 便是在制蜜饯, 平时若是想要和她说话,也是亲自前来棠梨院, 今日却忽然让她去前院,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衣露出一个稍稍神秘的笑:“楚姑娘不必担心, 是好事, 公主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楚妗放下手中的瓷罐, 冲着青衣柔柔道:“你先等我一番,我去换件衣裳便来。”   华阳公主昨天给她置办了几套衣裳, 但是她觉得厨房容易弄脏衣服,而且华阳公主置办的衣裳皆华贵异常,款式繁复,不好施展手脚, 便一直穿的是丫鬟的衣服。   如今要去前院,这套衣服便不宜穿出门。   青衣笑着点头,“楚姑娘去便是了,奴婢在这里等着。”   楚妗不敢耽误时间, 怕华阳公主有急事找她,迅速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走至半路的时候,凉爽的风吹在脸上, 楚妗才惊觉自己未曾戴帷帽。   青衣道,“要不奴婢返回棠梨院替楚姑娘取回来?”   楚妗想了想,摇摇头,轻声道:“无碍,这红疹消退了许多,只是吹一会儿风,不碍事。”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贵,这一会儿风都吹不得。   ——   前院。   华阳公主正坐在上首,正言笑晏晏地和下面的人说话,楚妗从长廊下隐约听到华阳公主的笑声,看来此时她很是欣悦。   “舍妹近日住在公主府,得公主照顾,臣不胜感激。”   “本宫很是喜欢她,自是想留她在公主府陪本宫说说话,楚世子这话严重了,倒是该本宫感激你,让令妹留在本宫身边。”   楚妗脚步一顿,惊讶地发现说话之人好像是楚怀璟。   她心底漫上喜意,两日不见,如今听到楚怀璟的声音,她很是欣喜,她知道楚怀璟公事繁忙,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经常深夜归家,她本以为他不会来公主府看她,却不料才过了一日,他就来了。   原来这就是华阳公主说的好事。   她兴冲冲地快走几步,刚打算进门去,忽然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红疹。   她又急忙退回去,躲在门外,踌躇不定。   “楚姑娘,为何不进去?”青衣疑惑不已,楚世子在屋内,楚妗思念兄长,此时不是应该飞扑进去吗?为何还要躲起来?   楚妗微蹙着眉,轻声道,“要不我先回去吧,等我戴上帷帽再过来吧?”   差点忘了自己住在公主府的初衷了,便是不能让楚怀璟知道她吃了糕点过敏。   却不料此时华阳公主在里面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扬声唤道,“青衣,可是把楚姑娘请来了?”   青衣看了一眼楚妗,楚妗带着点恳求摇了摇头,青衣犹豫了一下 一咬牙,说道:“楚姑娘还在更衣,等会儿便来。”   华阳公主颔了颔首,随即对着楚怀璟道,“她稍后便来,楚世子还要多等等。”   楚怀璟含笑点头。   丫鬟轻手轻脚地上了茶,华阳公主招呼着楚怀璟,“这茶是今年的新茶,世子不妨好好品尝一下,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楚怀璟捧着茶,浅啜一口,赞道,“好茶。”   屋内一片宁静,皆细细品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这里做甚?”   顾沉宴今日刚回府,就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有着定国公府的标记,他心下一跳,以为是荣国公府派人来接走楚妗,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急躁与怒意,就像是有人不经过他的同意便随意从他身边抢人。   他在门外盯着马车良久,沉默不语。   定是因为楚妗分明答应了要给他做好足够的蜜饯才能离开,如今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好,她怎能言而无信?   他这辈子还未曾被人这般欺骗过,定然是楚妗的欺骗让他生起了怒意。   顾沉宴知道了自己因何而怒,随即大步走向前院,只有楚妗把他交给她的任务全部完成了,她才方可离开公主府。如今,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的脚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一路冷着脸来到了前院,却不料刚跨进前院的大门,就看到楚妗鬼鬼祟祟地躲在屋外,时不时趴在窗前探头往里瞧去,像是一只畏畏缩缩的鹌鹑。   他心下划过笑意,看到她这般模样,方才那丝愤怒也像是被一阵风吹过,清浅地不留痕迹。   楚妗一惊,愕然转过头,就看到顾沉宴站在她身后,明明瞧不见脸,可她莫名觉得他的眼神该是带着揶揄,正好整以暇般看着她。   她急忙看向屋子里,发现屋内的两人都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尤其是楚怀璟,眼神轻淡地看了一眼她这个方向,好似已经发现了自己。   她霎时蹲下身子,避开了楚怀璟的目光。   完了,被发现了。   楚妗懊恼地咬了咬唇。   偏偏顾沉宴像是故意一般,又疑惑地问道,“楚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妗儿?”楚怀璟在屋内唤她。   楚妗简直都要急哭了,这下是真的躲不过了。她甚至都听到了楚怀璟将杯盏放下,往屋外走来的脚步声。   楚妗下意识便要逃开,却不料转身便撞入了一个淡淡冷香的怀抱。   顾沉宴没想到楚妗竟然二话不说便投入了自己的怀中,他只觉得迎面扑来一阵清香,那味道似远似近,勾缠在鼻尖,竟让他有些微的目眩神迷。   顾沉宴知道,那不是脂粉的香味,她近日脸上不便涂脂抹粉,所以这是楚妗自身独特的茶花香。   他的胸膛上有着热意,是楚妗呼吸喷洒在他的胸膛上,那热意透过衣服,像要传至四肢百骸。   楚妗只觉得耳边犹如擂鼓,顾沉宴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一声声传入她的耳中,她莫名脸上有些热意,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顾不得许多,退开几步便往院外跑去。   忽然她的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她还未反应之际,头顶上便覆下一顶帷帽,带着清冽的冷香,好闻的紧。   她杏眼微瞪,刚要诧异地转头,脖子便被一只手轻轻扼住,“别回头。”   那声音带着微哑,有些低沉。顾沉宴俯首贴近楚妗,他呼出的热气像是一只虫子钻进耳朵里,泛起细微的痒意。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也依言未曾回头。   “你便说你感了风寒,不能见风,是以戴了帷帽。”   “你答应过孤的事,就万不能反悔,否则孤定轻饶你不得!”顾沉宴冷声威胁道,若是今日她随楚怀璟回了国公府,他定会让她知道,这世间戏弄他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别回头,孤未走,你便不能回头。”楚妗背上冒起浅浅的寒意,不懂顾沉宴说的是何意,她刚想问,就发现脖子上那只手缓缓松开了她。她谨记顾沉宴的话,僵着脖子不敢回头看,随即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妗儿?”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唤声。   楚妗点了点头,“哥哥。”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来了怎么不进来?”楚怀璟出门便看到一个背影极像楚妗的女子僵着身子站在门外,只是戴了帷帽,他也不敢确认,怕认错人,便他唤了一声。   他随即注意到她头上的帷帽,快步走过来,急声问道,“你发生了何事?为何戴了帷帽?”   楚妗听楚怀璟方才的话,就知道顾沉宴已经离开,她莫名松了口气,转过身就看到楚怀璟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心底划过暖意,柔声解释道,“我昨日感了风寒,太医说不能见风,我才戴了帷帽的,不碍事,一些小风寒罢了,哥哥不必担心。”   楚怀璟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随即带着点责备,说道,“你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风寒也不容轻视,可有好好吃药?”   楚妗点点头,只觉得楚怀璟虽然说着责备的话,可她心里却很是熨贴,有家人的感觉真好,像是冬日里喝上了一杯暖暖的热汤,从头暖到脚。   她抱着楚怀璟的手,撒娇般摇了摇,娇声道:“哥哥你别生气了,我有好好喝药的,而且公主殿下给我请了太医给我看病了,过两天就好了。”   楚怀璟被她摇的没办法,紧绷的脸稍微缓和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生病了就该待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放心,不然住在公主府,他想要关心一下她都不方便。   “要不你今日就同我回去,我亲自照顾你,直到你风寒痊愈。”楚怀璟道。   楚妗刚想点头,脑海里却忽然想起方才顾沉宴的话,她下意识答道,“不行。”   华阳公主也在一旁急声道,“不行。”   这怎么行,今日清晨沈嬷嬷就同她说,昨夜顾沉宴居然差她送了一盒雪芙膏给楚妗。她就知道顾沉宴对楚妗是不同的,她还想着多留楚妗几天,培养一下感情呢,怎么能这么轻易放人离开?   楚怀璟看到楚妗拒绝得迅速,像是这里有她一定要留下的原因,他若有所思,心底忽然想到了一个身影,听说这几日太子未曾回东宫,好像是住在华阳公主府。   他眸色一沉,如果楚妗留在这里是为了太子,那他更要带她离开了!他不能让楚妗与太子过多接触,皇家人多薄幸,他只希望楚妗能够嫁一个好郎君,平安喜乐,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而不是被关在那座奢华的牢笼里,郁郁寡欢。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我深刻的意识到,这世间追妻最大的障碍,不是自己的傲娇,而是大舅子。 第35章   华阳公主扯出一抹笑, 商量道,“本宫很舍不得楚姑娘呢,因为她这几日在公主府陪本宫, 本宫心情都明快了许多, 楚世子要不让她多待几日吧?”   楚怀璟朝着华阳公主拱手, 温声道,“公主, 舍妹染了风寒, 不便留在公主府, 还是今日微臣便将她领回家去。”   华阳公主很是为难, 楚怀璟是楚妗的哥哥, 如今要把自己的妹妹带回去,于情, 兄长担忧生病的妹妹,想要亲自照料,于理,这世上便是公主府也没有强行留人的道理, 自己也该放人了。   楚妗见华阳公主没能劝说动楚怀璟,她悄悄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哥哥,我过几日再回去吧, 我还有活没干完呢。”   楚怀璟一愣,什么活?他心底满是不可置信,在公主府不是做客, 而是在这里干活?他腾升起怒意,刚想再问,楚妗便偷偷塞了一小袋蜜饯给他,“哥哥不生气了,我给你吃我做的蜜饯。”   听着楚妗甜软的安抚声,楚怀璟就感觉自己的怒意被一盆冷水浇灭,自己的妹妹也太过贴心温软了,自己若是不看着些,到时候还不被人欺负死?   华阳公主未免欺人太甚!楚妗身份虽不如她尊贵,但也是一品国公的嫡女,他的妹妹,如今竟要在她的公主府干活?   他小心翼翼地将蜜饯收起来,刚想质问,楚妗看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报恩的,太子殿下帮我请了太医,我心下感激,就想着做些蜜饯报答他,哥哥你也知道,我的蜜饯可好吃了!”说到后面,隐隐带了点炫耀的语气。   楚怀璟一愣,只是做些蜜饯吗?   “做完蜜饯就回去吗?不想着多留几日?”楚怀璟忽然问道。   楚妗疑惑不解,红疹一好,蜜饯一做好,当然要回去了,虽然公主府奢丽繁华,华阳公主待她极好,但也不是她的家,让她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楚怀璟松了口气,听出楚妗确实是因为这件事而要留在这里,也是他这个哥哥的不是,答谢太子的事情也该他来做。   既与太子无关,那他便随她去了。也趁此断了两人的渊源,以后再无交集。   “那你这几日在公主府,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楚妗乖巧应是。   两人说了一些话,楚怀璟便离开了。   华阳公主见她留了下来,喜不自胜,笑呵呵的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日头渐高,楚妗想着自己的活,不敢多留,华阳公主便让婢女送她回了棠梨院。   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何原因,平日里很是安静的花园今日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吵得楚妗脑子疼。   棠梨院未种植名贵花卉,且她在公主府,也并没有功夫多逛,是以她已经好几日未曾听到花说话的声音了。清净了几日,她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本事。   “啊,刚才太子殿下的脸色可真难看!黑的都快赶上煤炭了。”   “可不是,倒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   “按照我的猜测,他应该是被哪个女子抛弃了!”   “嘿,那你可猜错了,太子是个断袖,万不会因为女子而生气。”   “真的假的?我初来乍到,倒是不知道这等秘闻!”   “是呀,太子是断袖,我好几次看到过他对女子手段狠戾,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有一次甚至将一个女子推倒在花丛里,当时就压坏了好几个姐妹呢!”   “啊,那我们会不会也会死啊?”   “应该不会,太子性情乖戾,但也不会糟蹋花朵。”   “是的,太子虽然是个喜怒无常的臭脾气,但是一般两天就好了,大家也不必太在意,我在公主府待了三年,早就习惯了。”   ……   花园里栽种了许多品种的奇花异草,各种花你一言我一语地,但是无一例外,谈论的都是同一个人。   楚妗停下脚步,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驻足听了一会儿,如今听了它们的话后,有些不解,太子刚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啊,怎么一会儿功夫,就那般震怒呢?   那些花说的没错,果然是喜怒无常的臭脾气。   青衣看到楚妗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园里的那些花,时不时还露出笑意,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青衣以为楚妗是想要赏花,于是默默退到一旁,想要等着楚妗赏完花后再回棠梨院,却不料楚妗没一会儿就重新迈开步子,往棠梨院去了。   青衣连忙跟上,心里一头雾水,这花就赏好了?   距离棠梨院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楚妗隐约看到院子的石桌旁坐着一个人,黑色锦衣,玉带金冠,周身像是蕴着一团浓浓的雾气,正是震怒的太子殿下。   楚妗忽然忆起方才自己趴在他怀里的场景,脸上不禁有些发烫。她轻轻吐了口气,心道这红疹怎么还没好,今天都有些发热了,看来等会儿回去就要好好喝药了。   青衣将楚妗领到了棠梨院便屈膝道,“奴婢告退。”   楚妗点点头,转身迈入院子。   “我今日已经将果子做好了一半,殿下可以将那些全部带走,剩下的应该明日就可以全部做好,届时殿下就可以来取了。”楚妗以为他是来取蜜饯的,走到置放瓷罐的位置,冲顾沉宴说道。   顾沉宴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殿下?”楚妗轻唤。   “那你明日就离开公主府吗?”顾沉宴不答反问。   楚妗有些犹豫,明日是不是有些急?红疹消退了许多,但多少还有些淡淡的印子。   “你方才不是说留在公主府只是为了做蜜饯,如今蜜饯做好了,你还留在公主府干甚?”顾沉宴的声音里满是冷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听到楚妗说留在公主府的目的只是报恩,他心底闷得慌,甚至不知不觉来了棠梨院,竟然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直到楚妗回来。   楚妗眨眨眼,顾沉宴刚才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如今是嫌她待在公主府碍眼了?   “那我明日便走。”楚妗温声道,既然太子都下了逐客令了,自己便识趣一点离开。今日哥哥也以为自己是伤寒才戴的帷帽,明日自己也可以继续沿用这个借口。   顾沉宴无意识攥了攥拳头,果然想着报完恩便离开,他豁然起身,打算离开。   “殿下,等一等!”楚妗却忽然开口叫住他,顾沉宴嘴角勾了勾,停下了脚步,等着楚妗到底要说什么。   楚妗却是忽然想到今日顾沉宴将他的帷帽借给了她,她赶紧摘下来,将它递给顾沉宴,感激道,“殿下,刚才多谢您的解围,否则我就被哥哥发现了,帷帽如今还给您。”   顾沉宴挥开她的手,脚下生风的离开了,周身的威势像是黑沉沉的墨汁,让人胆战心惊。   楚妗被他的动作吓坏了,呆呆地捧着帷帽,心跳许久才缓缓平缓下来。   她生出些委屈,狠狠瞪了一眼他的背影。   臭脾气!   翌日。   果然如楚妗所料,这蜜饯加紧时间,第二日便能全部做好,她将最后一锅蜜饯收起来,装入瓷罐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刚刚我差你同太子殿下说一声,蜜饯全部都做好了,让他过来取吗?太子殿下这么说?”楚妗招来丫鬟,细声问道。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的说道,“殿下说,姑娘将蜜饯做好了就,就离开,他到时候会自会派人来取。”   楚妗一愣,前些天顾沉宴那般感兴趣,她还以为他会亲自来拿呢。她摇摇头,反正与她无关了。   她回屋换了衣裳,她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好了。青衣候在门外,等她一起去前院。   华阳公主很是苦恼,昨日还好好的两个人,今天怎么回事?顾沉宴自昨日开始闭门不出,今日楚妗忽然要离开,昨日都说好了,要多留几日。   楚妗盈盈屈膝拜了拜,“多谢公主这几日的照顾。”   华阳公主拉着她,很是不舍,她难得遇到这么可人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有楚妗的作陪,她胃口都好了许多,晚上也睡得香甜了,不再半夜里醒过来。   楚妗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里面装了一些晒干的花,她发现华阳公主白日里容易精神不振,她私下问了青衣,青衣告诉她公主有半夜惊悸的习惯,晚上睡不好,所以白日里便没什么精神。   楚妗便照着《珍花录》里的话做了一个花囊,里面装了百合和茉莉,都是些助眠的花。本来她想做个花药枕头,只是时间上赶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做个香囊,等她回了国公府,做好了再送来。   “公主,这香囊里面装了助眠的百合和茉莉,您以后睡觉的时候挂在床头,希望能让您晚上睡得香一些。”   华阳公主惊喜地接过去,她不是没有收到过礼物,那些都是大家为了讨好她。尽管送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只是那些东西没有一件是真正合她心意的。无人如楚妗一般,是真切的关心她,才送的香囊。   “你有心了,好,我日后便将它挂在床头。”她嗅了嗅,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闻了心情舒畅。   “你以后多来公主府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华阳公主道。   楚妗笑着应是,转身登上了华阳公主为她备下的马车。   ——   定国公府,福寿院。   屋里燃着安神香,大家都坐在位置上,以往本该热闹异常的屋子,今日却格外安静。   上首,老夫人一只手轻轻搭在引枕上,一只手里握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闭着眼睛,一颗颗拨动着。   下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来了,满满当当地坐在下面,手里捧着茶,心思各异。   正在这时,荷珠挑开帘子,扬声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第36章   老夫人一听, 睁开了眼,手里的佛珠也不转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 清了清嗓子, 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楚妗缓步走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 惊讶地发现以往极少见的那些人都来了福寿院, 尽管心底讶异, 面上却不显, 若说她这些日子学的最好的, 便是这脸上功夫了。   她端庄而沉稳地请安行礼,落落大方。   “阿茶, 你回来了?呀,你生病了吗?怎么戴了帷帽?”桌上的那株腊梅兴高采烈的说道。自打月前这腊梅充当了楚妗的耳目,与楚妗有了一次交流后,每次楚妗来福寿院请安, 总会兴冲冲与楚妗聊会天儿,因着这福寿院里只有它一株花可以说话,实在是无聊的很,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同它说话的人, 它自然开心不已,前两日不见楚妗,可把它闷坏了。   楚妗众目睽睽之下, 也不敢与它搭话,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你今天要小心一些,她们这些人好像不怀好意呢!”腊梅担忧道。   楚妗一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确实,今日的气氛有些怪异。   那几个堂姐妹依旧是那副嫉妒愤恨但不敢表现出来的模样,王清荷面色淡淡。她目光扫过去,意外对上一双充满善意的眼眸,三夫人钱氏。楚妗冲她微微颔首,礼貌而矜持。   三夫人钱氏,钱婉婉,出身蜀地商贾之家,一个月前家中父亲去世,回了蜀地奔丧,昨日才刚从蜀地回到京城。楚妗刚回府那日与她见过一面,是以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钱氏看着楚妗端庄优雅地站在那里,心下诧异,这,这是楚妗?当初还是那个胆怯拘谨的模样,才一个月的功夫,倒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这周身很是有国公府嫡小姐的气度,端庄秀丽,不疾不徐。   今日一见,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钱氏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个个表面上装的极好,谁知道心底都想些什么?三房是庶子,承爵也轮不到他们,到时候只等老夫人一去世,就分出去另行开府了,这国公府里波涛暗涌,与他们三房干系也不大。只是她倒是有些可怜楚妗,小小年纪,这一个月里怕是经历了不知凡几的冷眼。   楚蔷愤愤的瞪了一眼楚妗,本想着赏花宴上让楚妗出丑,没想到楚妗不知道赏花宴上去了哪里,整日不见人影,她们便是要陷害,找不到人也只能放弃,甚至楚妗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得了华阳公主的青眼,在公主府小住了几日。   楚妗感受到了楚蔷的怨愤,心底轻笑了一下,怕是如今楚蔷都要心底呕死了吧?她上次过敏晕倒,后面的宴会也没有参加,是以她们那些算计都落了空,怪不得如今用这种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看着她。   她随意的瞥了一眼楚蔷,眼底是清清淡淡,却莫名带了一丝居高临下,让楚蔷生出一抹被看穿的难堪。她狼狈地避开楚妗的目光,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不可置信,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被楚妗的目光慑住,转过头却看到楚妗已经不在意地同老夫人说话去了。   屋子里没有旁的位置,雨露立刻搬了个小杌子过来,楚妗冲她颔首致谢,随即敛衣坐下。   老夫人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楚妗身上,楚妗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没想到这次直接干了件大事儿。华阳公主深得圣宠,但是因为驸马的事情,早些年就开始深居简出,除了一年一度的赏花宴露个脸,其他地方难得见她。楚妗倒好,不声不响就住进了公主府,如今回来,还是公主派马车送回来的,排场极大,足以看出来,华阳公主很是喜欢楚妗。   近些年定国公府有些没落,楚江涛为嫡子,承了爵位,可是他人不顶事,为人忠厚老实,资质平庸,若不是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怕是这国公府都要渐渐消失在京城的富贵圈里。   好在楚怀璟在皇上面前得宠,是以时常能得些宫里的赏赐,才不至于让其他人看低了国公府。国公府交到他手里,未来定不必忧心,只是她担心她的二儿子,楚江清。母亲总是偏疼小的,老夫人便是极其喜欢这个小儿子。   楚江清玩世不恭,也没什么大的才能,只靠着祖荫谋了个清闲的官职,这样的官职势必俸禄不高,但是楚江清自小锦衣玉食,花钱也大手大脚,老夫人心疼儿子,她如今管着国公府的内务,时不时贴补一下小儿子。   楚怀璟自小性子就清冷,与他们这些长辈也不甚亲近,怕是丝毫不会顾念叔侄情谊,到时候她若是去了,谁来养她的儿子?   是以她必要为楚江清谋一条后路。   楚江清虽说才能不显,但是生的几个女儿倒是花容月貌,如今楚妗与华阳公主交好,到时候让她将府里的姐妹也引荐给华阳公主,有了公主的名头在,她们必定个个都能有个好夫婿。   “老夫人?”楚妗只觉得眼前的人眼神让她很是不舒服,沉沉的打量像是一种看货物的感觉,她难受地动了动身子,避开了老夫人的目光。   “二姑娘与公主相处的怎样?你可有讨得她的喜欢?”老夫人心里有了小心思,对楚妗也和蔼了起来,难得露出一抹笑。   楚妗心底有些心寒,自己戴着帷帽回了府,便是一朵花看到了都会关心她,而老夫人第一句话,不是先问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在公主府是不是吃得好,睡得好,而是张口便问有没有好好讨好华阳公主。   以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有了华阳公主的对比,她却觉得老夫人太过冷情了。连一个只是与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能对她嘘寒问暖,这血缘至亲却只想着华阳公主的喜欢。   她这一个月以来,虽然知道老夫人对她冷淡甚至说的上不喜,但是平日里对她还算是公允,也会照顾她嫡小姐的面子。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以前从未留心的场景,老夫人平日里很是不苟言笑,严肃的紧,偶尔只会在楚静姝面前笑一笑,楚静姝深得皇后娘娘喜欢……   楚妗觉得老夫人脸上的笑让她不舒服,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难道是因为华阳公主的缘故?   楚妗面无异色,脸上笑着道,“华阳公主待我极好,单独拨了个院子给我住,知道我身体不适,还特意派了沈嬷嬷前来照顾我。今日我回府的时候,她还嘱咐我说让我时常去陪她说话解闷。”楚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老夫人脸上的神情。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眼角的褶子都要开出一朵花来,听了楚妗的话,欣慰地点点头,“你能得了华阳公主的喜欢,是你的福气,既然公主让你多去公主府,你也多走动走动。”说着,话音一转,“公主府冷清,华阳公主也定然喜欢热闹,你下次去便带上你的几个姐妹吧,多一个人逗趣,公主也开心。”   楚妗心里一沉,心底漫上浓浓的失望,原来真的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对她这般和蔼。   楚妗无声地笑了笑,她是良善,但不代表她没脑子,楚蔷她们满心满眼都要算计她,她顾及亲情,不愿做的太过,只是选择远远的避开她们。华阳公主那么好的人,她可不愿意领这么些糟心的人去惹她厌烦。   “老夫人说的是,人多热闹,姐妹们都嘴甜活泼,去了公主府也能讨得公主的欢心。”楚妗赞同的说道。   老夫人一听,心下一喜,刚打算夸赞楚妗懂事明事理,却不料楚妗话音一转。   “只是我也是客,做不得主,若是贸贸然带人去公主府,怕是让华阳公主觉得我反客为主,不知礼数,反而惹得公主不快,这样吧,我明日差人同公主说一声,若是公主同意,我下次便也带上众姐妹,若是公主不愿意,那也只能作罢。”楚妗柔声说道。   她知道若是她刚开始便表现出不愿意,老夫人定然会生气,而如今将华阳公主抬出来,老夫人必定不敢生气,同不同意不是她能决定的,而是华阳公主。   自己这话本就是个托词,到时候哪里会派人去问,若是老夫人问起来,便说华阳公主不同意便是。老夫人自是不敢亲自去质问华阳公主。   老夫人点点头,觉得楚妗说得有理,楚妗好不容易搭上了公主府,若是因为这种事惹了她的厌烦,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了。是自己考虑不周了,那她就等华阳公主的信吧!   “阿茶,说得好,不能让她们利用你!”腊梅在一旁激动地说道。楚妗竟然也有一张巧嘴的时候!看着她们算计落空的样子,真的是大快花心! 第37章   “二妹妹, 为何进了屋还戴着帷帽?”一旁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楚妗转首望去,楚静姝端正坐在那里, 秀眉微蹙, 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帷帽。   楚妗对于自己过敏的事自是不愿提及, 只随口带过,“前些日子染了风寒, 太医叮嘱不能见风。”   楚静姝点了点头, 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白纱, 隐隐绰绰, 看不清脸。   刚才那清淡的药味可不像是风寒用的药。   皇后前些日子不小心伤了手,楚静姝恰好在一旁, 宫女给皇后抹的药便是这个味道。方才楚妗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隐隐有股香味,别人闻不出来,她可是知道的, 那是雪肤膏的味道。   楚妗戴着帷帽,怕是脸上有了伤吧?这是多严重,居然用上了雪肤膏,这是破了相?   “如今都在屋子里了, 屋子里吹不着风,你大可不必戴着了,戴着多闷热呀, 摘了吧。”楚静姝贴心道。   楚静姝紧紧盯着楚妗,想要看到一张破了相的脸。   经楚静姝这般一提,大家的目光也移到了楚妗的头上,是啊,屋子里面这帷帽也不用戴着。   楚妗只觉得大家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打量,她心跳忽然加快起来,这是要让她把帷帽摘下来?可若是这样,自己脸上的红疹怕是要暴露了。   尽管楚妗心里很是着急,但也能保持镇定,很快就想出了一套说辞,至少说出来的话便让人挑不出错来,“我这风寒来势汹汹,在公主府喝了好几天的药也不见好,足以看出这风寒很是顽固。我倒是不打紧,闷也就闷一些,只是这屋子里还有老人和小孩,这身子骨弱一些,怕是很容易被我的风寒传染。”   楚静姝脸色一僵,倒是没想到楚妗这么快就找好了应对的说法,倒是小看她了。尽管她很是好奇楚妗的脸到底成了什么样,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说,怕是要引起楚妗的怀疑了。   想到这里,楚静姝柔柔笑了笑,称赞道:“二妹妹倒是有心了,体贴长辈,关怀小辈。”   楚妗尴尬的笑了笑,自己随意找的借口,居然还被人夸赞了,倒是有些名不副实,可她见大家被她的说法说服了,松了一口气。   今日大家都聚在这里,便是想让楚妗答应给府里的姐妹牵线搭桥,如今得了楚妗的“同意”,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开始聊一些趣事儿。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头也有些不行,听着他们聊了一会儿,眼神也有些疲倦。   王清荷笑着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怕是也累了,我们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也罢,都回去吧!”老夫人摆摆手,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操心的事太多,身体也受不住了。   众人皆起身,屈膝告退。   楚蔷楚茉几个小姑娘性子跳脱,几下就走出去了,楚静姝与王清荷携手走在一起,独留楚妗单独一人,既无母亲做伴,又无姐妹相陪。   楚妗看着王清荷自打她回来,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心底颇有些失落,刚打算折身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二姑娘。”   楚妗脚步一顿,疑惑转身,原来是三夫人钱氏,她脸上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二姑娘走这么快干什么?我都差点追不上你了。”钱氏刚才与人说了几句话,转身就看到楚妗一个人往外走,对比其他人的成群结伴,楚妗的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她看着有些心疼,便连忙叫住她。   楚妗还记得第一次见这位三婶的情景,钱氏也是这般和善。楚妗向来是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愿意待人好十分。   但她也时刻谨记着富贵人家的两幅面孔,如今这三夫人也不知是不是与楚蔷她们一样,背地里另外有心思,她也不好太过热情,闻言,她礼貌而矜贵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三婶。”   钱氏走上来,道:“我的院子与你正好顺路,你与我一起走吧。”   楚妗一愣,倒是对于她的话很是意外,平日里她都习惯了一个人回去,倒是第一次有人邀她结伴而行。   只是一起走一段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钱氏顿时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她膝下只有一子,没有女儿,但她却是极喜欢乖乖软软的姑娘,她一直很羡慕那些生了姑娘的人,也一直想要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儿。只是她当年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是以难以再有孕,这倒是她的一大遗憾。   其实府里也不乏许多姑娘,但那些姑娘都是有娘疼的,她也不好过于关心。   三房是庶出,在府里也不受宠,老夫人不喜欢三房,老夫人是这后宅的风向标,大家为了讨好她,对于她也总是不亲近,加之大燕朝一直是士农工商,士为贵,商人最是低贱,而她出身商贾,这府里的人,多少也有些瞧不上她,只是面上不表现出来罢了。   也许是因为楚妗也是被排斥的存在,钱氏总觉得与她同病相怜,看着楚妗在这暗潮汹涌的国公府里受尽委屈,她便升起一抹怜惜,哎哟,若是她有个女儿,巴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哪里舍得让她受一分委屈?王清荷也是个拎不清的,自己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可怜,小小年纪就丢了,如今回来了,非但不加倍疼惜,反倒对那个养女越发好。   钱氏心里冒出窃喜,也幸亏王清荷不关心楚妗,自己可以趁机亲近她,到时候博得楚妗的好感,楚妗这孩子看着就是个良善的孩子,到时候她真心待她,楚妗未尝不会以真心回报她,那她也不算有了个女儿吗?   “你这风寒,可大可小,你年纪小,身子骨健康,过不了多久应该这风寒就会好了,但是平时也要注意保暖,虽说已经是四月天了,但是京城不比南地,还是冷一些的,你自小长在南地,怕是需要注意一些。”钱氏关切道。   楚妗转过头细细打量着钱氏,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关心她,她心底划过暖流,这还是她回府收到的第一份关切,她抿唇笑道,“多谢三婶关心,我晓得的。”   钱氏听着楚妗娇娇软软的嗓音,心底更是喜爱,侧着身子打量楚妗,哎呀,怎么会这么乖巧啊?像是她那个儿子,她多说了几句,都会不耐烦,嫌她话多啰嗦,看看这小姑娘,非但不嫌弃,还感谢她。   她越想越觉得姑娘比儿子更好,试探着问道,“你介意我喊你妗儿吗?”   楚妗看着钱氏眼底的期待,一丝也生不出拒绝,乖巧点点头,“不介意的。”   钱氏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惊喜的笑,连忙喊道,“妗儿!”拉近距离就先从改变称呼开始。   楚妗笑着应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钱氏又忽然道,“你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吗?”要先让楚妗适应自己的接触,以后说不定与她才会更亲近。   楚妗一愣,有些不理解地望着钱氏,这,这三婶未免过于热情了吧?   “我,我只是觉得这样亲近些,你别生气……”钱氏以为楚妗不愿意,连忙解释道。   楚妗看着钱氏眼底的慌乱,她像是很担心她会生气。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自己的态度居然也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么重要,她心底有个地方软了些,主动拉过钱氏的手,“没有不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哥哥,我好像遇到了怪婶婶! 第38章   钱氏的话并没有错, 她确实与楚妗同路,只是相较于楚妗的长乐苑,三房的住处还要更偏远一些。   钱氏与楚妗分别后, 脸上挂着笑回了院子。   “娘, 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长廊处忽然走出来一个温润清雅的男子,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竹叶青的长衫, 背脊挺直, 身姿像是品行高洁的竹, 不屈不挠, 面如冠玉, 儒雅俊秀。   钱氏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不答反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人便是钱氏唯一的儿子,楚怀玧,年十七, 在府里行三,是府里的三少爷,尚未及冠,但是才学横溢, 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乡试、会试的第一名,今年便要参加秋试,是最有望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人。   楚怀玧淡声道, “今日老师身体抱恙,是以提前下了学。”   楚怀玧天资聪颖,靠着自己的努力,拜在了当朝太傅门下,深得太傅喜欢。   钱氏笑呵呵的走过去,故作神秘地说道:“你猜我今日和谁一同回来的?”   楚怀玧目光落在钱氏脸上,以往每次从福寿院回来,钱氏都是闷闷不乐的,府里的人对三房不友好,钱氏也受气颇多。每天就等着楚怀玧考取功名,扬眉吐气一番。今日倒是难得的带着笑脸回来。只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对于府里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更遑论知道母亲与谁回了院子了。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   钱氏脸上的笑僵住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怼了一指楚怀玧的脑袋,“真是无趣,就是没有小姑娘有趣!”都让他猜一猜了,便是猜不出来,假装感兴趣地猜一猜,随便说一个名字也好,老老实实的说不知道,真的是无趣的很!   楚怀玧无奈,自己的母亲很是喜欢女儿,自己长这么大,记忆中听的最多的话,便是“你怎么不是个女孩儿呢”。   钱氏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话也有些憋不住,顿时敞开了说,“是二姑娘,二姑娘性子好,识大体,肯耐心与我说话,哎哟,乖巧极了,说话也娇娇软软的,真是,啧啧,可真是甜到我心里去了。”   楚怀玧一愣,楚妗?那个刚被找回来的嫡小姐?   因为他学业繁重,且不常去后院,加之前些日子去蜀地奔丧,方才回京城,是以那个二妹妹虽未曾见过,但也在下人口中得知是个怯懦胆小的性子。   他看着钱氏脸上的欢欣,第一次对这个二妹妹生出一丝好奇,这到底是下人的以讹传讹还是母亲的夸大其词?   ——   长乐苑。   “哎呀,阿茶阿茶,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你那几个恶毒的妹妹陷害了,回不来了呢,呜呜呜,这几天可把我担心坏了。还有啊,你不知道你那几个婢女真的是笨手笨脚,修剪都好丑,你看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楚妗刚一踏进院子,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吓住,抬眼看去,原来是那株墨兰。   楚妗四下环顾,见无人,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低声道,“你别吵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墨兰声音一顿,继而更大声的喊道:“你这什么态度,我那么担心你,你居然吼我?!呜呜呜,我不活了,你是不是有别的花了,就不喜欢我了?!”   楚妗:“……”她简直头疼不已,这墨兰性子实在是活泼,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熟稔起来便有些话多聒噪,但是她知道墨兰是关心她,是好意。她连忙安抚道:“我错了我错了。”   墨兰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小得意的说道:“知道错了就好,我就勉为其难,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你了!”   楚妗看到它,不免想到顾沉宴,她问,“这几日先生来过吗?”   “没有,他和你一样,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墨兰如实答道。   楚妗有些失神,脑海里闪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自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喜欢,还是多亏了他,她想要亲自感谢他,但是她也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怎么可能想要见就能见到?   ——   华阳公主府,自心院。   屋内窗明几净,青色的铜炉里袅袅升起青烟,微风浮动,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随意地坐着一个人,桌子旁还站着一个人。   顾沉宴撑着下巴,细长的眼尾微垂,眼睛黑而亮,里面深沉莫测,让人不辨喜怒。   “殿下,楚姑娘没有带走雪芙膏,她只带走了公主为她置备的那套衣裳。”沈嬷嬷躬身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沉宴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没带走便没带走吧,她应该也是猜到了雪芙膏的珍贵,自然不会带走,她不是那等贪心的人。”他轻轻笑了笑,楚妗恩怨分明,报完恩就毫不留情的离开,一丝牵连也不愿意沾上,怎会接受这么珍贵的东西?   沈嬷嬷偷偷瞥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虽说是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莫名有些怒意。   “可是楚姑娘脸上的红疹印子还是很显眼,本来用了雪芙膏,效果很好,若是换回劣质的药膏,印子消退定会慢下来,这还是好的,就怕那药膏与雪芙膏药性相冲,怕是那印子就要一辈子留在脸上了。那张脸倒是可惜了……”沈嬷嬷淡淡地说道,颇为感慨。   顾沉宴手里的动作一顿,斥道:“她那张脸与孤有何关系?嬷嬷何时这般话多?”   沈嬷嬷心底笑了笑,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是老奴多嘴了,的确与殿下无关。”   顾沉宴忽然觉得心底有些烦躁,他随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   沈嬷嬷躬身告退,走的时候顺便将门带上,大门渐渐地挡住了屋外的光线,在门完全阖上之前,沈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屋内,顾沉宴手里拿着那盒药膏,眉眼隐在光暗交界之处,晦涩难辨,虽瞧不清楚神色,但许久未动的姿势,还是泄露出他心底很是不平静。   她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老怀欣慰的笑,太子殿下终于要开窍了。   楚妗去了小库房,把那些种花的工具找出来,打算好好的替院子里的花卉松土施肥。   楚妗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将泥土挖得松散一点,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花卉,虽然品种不是很珍贵,这些花没有意识,但是楚妗仍然很是认真对待。   小铲子忽然挖不动了,楚妗停下动作,发现土下埋着一块石头,她徒手去挖,却不料石块边缘尖利,稍不小心便将手割破了,伤口不大,但是血流不止,血一滴滴落在泥土中,随即渗透下去,混在黑色里消失不见。   “咯嗒。”身后忽然传来东西落地的细碎声,楚妗一惊,转身看去,也就没有看到她面前的那株君子兰忽然叶片抖了抖,花瓣上浮起一抹血线。   楚妗四下环顾,没有发现异样,低头却看见地上躺着一块玉佩,紫色的络子,栩栩如生的茶花玉佩。   “咦,原来是我的玉佩掉在地上了。”楚妗伸手捡起来,手里的血沾在玉上,鲜艳夺目的血染上玉佩,玉佩更像是活了一般,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楚妗忍着疼,捏着玉佩,扬声唤道,“夏至!”   夏至从小罩间出来,看到楚妗满手的血,惊慌道,“小姐,您的手怎么了?”   楚妗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慌,只是被石头割破了手而已,没什么大碍。你替我打些热水,再找些干净的白布。”   夏至慌忙点头,转身去准备东西,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水和洁净的白布回来了。   夏至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子,一一将东西摆放好,眼角忽然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玉盒子,“咦?这个玉盒子可真精致。”   楚妗一愣,走过去接过那盒药膏,这药膏怎么带回来了?可是她记得她当初只是拿了两件衣服回来,这药膏沈嬷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这药很是珍贵,她本就受了华阳公主的恩惠,更不会贪心。   难道是沈嬷嬷偷偷塞进她包袱里的吗?   她握着玉盒,心底轻叹了一声,华阳公主的恩情越来越多了,她都不知怎么偿还了。看来那花药枕头要早些做好了,尽早帮助华阳公主摆脱梦魇之症。能偿还一些是一些了。   不远处,顾沉宴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看到楚妗的手上鲜血淋漓,瞳孔轻微缩了缩,可真能折腾,这才多久没见,那张脸还没好全,手上又划拉了一道口子!   他心底升起一股似怒似心疼的情绪,复杂纠结在心口,让他生出一股想要抬步出去的冲动。   “二妹妹,你在屋子里吗?”   院子外响起一声轻柔的呼唤,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顾沉宴耳边,他蓦然收回抬出去一半的脚,神色晦暗,自己刚才竟然差点不管不顾地就出去了!   先不说在楚妗面前身份暴露,再说他一个男子出现在楚妗的院子里,于她的清誉有损,到时候楚妗便是百口莫辩了。   顾沉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眸色沉沉的盯着楚妗的手,不知在想写什么,直到看到夏至小心翼翼地帮楚妗包扎好了伤口,伤口上还抹了雪芙膏,他忽又转身便走。   楚妗坐在椅子上,忽然转头往窗外看去,发现窗外天蓝如海,只有风过云动,树影婆娑。   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刚才总觉得有道压迫威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回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 第39章   “二妹妹, 你在里面吗?”   “外面是大姐姐吗?”楚妗疑惑道。   夏至也听出了楚静姝的声音,点点头,“是大小姐的声音。”   楚妗不知道楚静姝这个时候来长乐苑干什么, 但来者是客, 形容仪表总要得体, 她匆匆将方才因为种花弄乱的衣物整理好,“你去将大姐姐请进来吧。”   夏至放下手里的白布, 起身出去领着楚静姝进来。   楚静姝踏进屋子, 一双眼睛快速扫了一眼屋里的摆设, 看到那些都是深得女子喜欢的摆件, 甚至还有许多宫里的赏赐, 精致华贵,心底闪过嫉妒, 楚怀璟当真是对楚妗好极了!皇上的赏赐都舍得放到长乐苑来。   “大姐姐,有什么事吗?”楚妗看着楚静姝,很是疑惑,她们不是刚才就见了面吗?   楚静姝收回目光, 扫了一眼楚妗的手,上面缠着一圈白布,受伤了?   她压下心底的嫉妒,柔声道:“没什么事, 只是多日不见你,想要找你说说话。”说着,自顾自坐到了楚妗身边, 为表示亲近,甚至还伸手想要握住楚妗的手。   楚妗下意识躲过,楚静姝抓了个空,脸上顿时有些尴尬,她眼睫微垂,脸上不可避免露出几分阴鸷,只是她很快便遮掩过去。   楚妗疑惑地看了一眼楚静姝,她刚才是眼花了吗?怎么觉得楚静姝像是生气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动作有些伤人,呐呐解释道,“我的手受伤了。”   楚妗其实有些怀疑,自己的手包裹的像个粽子一样,这么明晃晃的伤口,楚静姝是没有看到吗?只是她细细打量楚静姝的神情,她眼底只有担忧,并无恶意。   楚妗只好将心底那丝疑虑压下去,歉意道:“并不是故意躲开你的手,你别生气。”   楚静姝很快收拾好了脸上的神情,内疚道:“对不起,我没有看到……”   楚妗随意地点了点头,楚静姝垂首,内心有些忐忑,也不知楚妗有没有信。   楚静姝害怕自己再做些小动作惹得楚妗怀疑,只能继续维持自己温柔和善的长姐形象,“你这伤口是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楚妗缓声道:“方才在外面松土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割伤的,无甚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楚静姝心底闪过一抹鄙夷,这农夫养大的,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就是喜欢干这些脏活累活,满身的泥腥味。贵族女子皆以琴棋书画为乐,种花这些活儿自有花匠去做,哪里用得着自己亲自干?   尽管心里嫌弃,但她未曾表现出半分,甚至还惊喜的说道:“你会种花?真的是太厉害了,我可比不上你这么能干,若是让我来种花,怕是把那些花都养死了。”   楚妗听到别人夸赞她的种花技艺,心底就生出浓浓的自豪感,“大姐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将我养的花送给你几株。”   “那我就谢谢你了。”楚静姝温柔笑道。   随即她像是不经意的问道,“你这风寒什么时候可以好呢?最近风和丽日,最是适合出游的好日子,我们可以相约着去城外玩儿,可是你若是不能见风,那只能搁浅下来了。真是可惜,你刚回京城,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览京城风光,山河景色。”   楚妗被她说得也有些意动,自己也许久没去山野里面玩了,倒是有些怀念山间清爽的空气与怡人的景色。她估摸了一下日子,沉吟道:“这样吧,四月初九我们可以一起去野外游玩,我那时风寒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日是四月初五,配上雪芙膏,三日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楚静姝失望不已,看来那张脸是没有问题了,不然楚妗也不会这么快就定好了日子。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太想继续留在长乐苑,与楚妗随意聊了几句,便找了个由头想要离开。   楚妗起身送她出门,走至院子里看到那几株君子兰开的极好,鲜艳亮丽,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大姐姐,那株君子兰正好松了土,极适合现在就移植,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正好将它赠予你吧。”   楚静姝随意地瞥了一眼,不是很珍贵的品种,她是瞧不上眼的,心底冷嗤,若是真的舍得,把那株极品墨兰送她啊!   “甚好。谢谢二妹妹割爱了。”楚静姝佯装喜爱,笑着道。   楚妗便指使着夏至将那株君子兰从土里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挑了个素雅的瓷花盆装好。   楚静姝身边的大丫鬟紫苏恭恭敬敬地接过,随即她们主仆便离开了长乐苑。   楚静姝走了一段距离,忽然驻足,侧头打量了一下这盆花,她性喜精致华贵的东西,她的静心院里面的摆设也是迎合了她的喜好,摆设无一不是精品,这青白色虽说好看,但还是太过寡淡,与她的静心院格格不入。   她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就像她与楚妗,总归是水火不容。   “我们去青荷院。”楚静姝忽然道。她忽然想起来,这府里有人喜欢这淡雅的东西。   紫苏不知道大小姐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但主子的命令,他们做奴才的只需要遵循就好。于是紫苏抱着花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   青荷院。   王清荷刚把身上繁复的华服换下,换成一身轻便素雅的衣衫,王嬷嬷从外面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王清荷一愣,连忙起身,欣喜道,“快让她进来。”   王嬷嬷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楚静姝进了内室。   丫鬟有条不紊的端着茶,楚静姝接过,动作优雅地浅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母亲,方才我去二妹妹那里,看她院子里的花栽种得极好,我便厚着脸在她那里要了一盆君子兰,君子兰花瓣鲜艳夺目,且寓意品行高洁,君子之风,您的德行美好,我觉得这花便很是符合母亲,便想着借花献佛,这不,从长乐苑抱到您这里来了。”   紫苏适时地将那盆花捧至王清荷面前,王清荷果然很是欢喜,王家家风清贵节俭,是以培养出来的女儿也不喜奢华。王清荷为了彰显王家家风,买的花也大多是寓意高洁的普通花种,这盆君子兰品种虽不显贵,但极合她心意。   她欣慰道,“难得你有心了,这花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养的好,花叶饱满,让人看着总感觉精神气儿也好起来。”   刚才她只顾着欣赏花,也没有听清楚楚静姝的话,好奇的问道,“这是哪个花匠种的?我到时候可要把他请到府里来,让他好好给我那些花也捯饬捯饬。”   楚静姝露出一抹笑,惊讶道,“母亲不知道吗?这花是二妹妹亲自种植的,是不是比专业的花匠还要技术高超?您何必去府外请那些没多大本事的花匠,直接让二妹妹整理一番就好了,想必能让您满意的。”她特意在强调是楚妗亲手种植。   王清荷笑意缓缓收起,听了楚静姝的话,如鲠在喉,难受不已。   贵族女子喜欢花,会为那些花作词赋曲,赞叹观赏,但也仅止步于此,从没有听过哪家小姐做着花匠的活儿!   乡下长大的就是上不得台面!这府里是没有奴才吗?还要她自己去亲自种花?   楚静姝眼睛微弯,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窃喜,她就知道王清荷很是在意楚妗种花的事。   王清荷顿时也没了赏花的兴致,勉强维持住笑脸,对着楚静姝道,“今日你就先回去吧,这府里还有些内务需要我处理,母亲就不留你了。”   楚静姝盈盈立在桌前,屈膝道,“那女儿就先回去了。”   王清荷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缓缓浮起愤怒,她胸口重重的起伏了几下,到底没忍住,震怒地将手边的杯盏横扫在地。   顿时,屋里响起了刺耳的碎裂声。   ——   长乐苑。   楚妗拿着湿润的白布,手里捧着玉佩,正细细地擦拭,方才她的血迹沾在了这上面,如今她需要将玉佩清理干净。这茶花玉佩是她身份的象征,很是重要,平日里无故不离身。   忽然,楚妗觉得玉佩慢慢变得灼热起来,像是一块燃烧的炭火,她一惊,手下意识松开,玉佩脱手,砸在地上,发出清浅沉闷的声音。   好在地上铺有厚实的地毯,玉佩才不至于摔成碎块。   楚妗迟疑片刻,谨慎地打量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玉佩,玉质通透莹润,雕刻的茶花栩栩如生,除了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一如既往,并未有何怪异。   她愣愣地抬起手,掌心有一块灼伤的红痕,在她白皙的掌心很是显眼。   可,可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实实在在的烫痕呀!   让她更为震惊的是玉佩里凭空响起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内很是刺耳。   “啪!”   “楚妗终究是乡下蛮子养大的,刚回府的时候我就嫌弃她,怯懦胆小,畏畏缩缩,毫无京城贵女的落落大方,让我瞧着就气闷。这好不容易养了一个月,身上的怯懦没了,可那乡下做派还没改掉,自己种花?!王嬷嬷,你同我说说,你听说过吗?你听说过哪家小姐会拿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去种花?弄的满手泥腥味?”   说话的人像是极为愤怒,不停地那手拍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楚妗杏眼圆瞪,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眼睛极为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玉佩,这,这声音,明明是王清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不是小可爱们猜想的空间灵泉哦,但是金手指“窃听器”了解一下? 第40章   “夫人莫要动气, 伤身子。”玉佩里传来王嬷嬷的声音。   “伤身子?我的身子早就在十四年前就伤过一次了,你不是不知道,嬷嬷, 你应该知道的, 这世间只有你明白我的苦了……”随即是王清荷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隔着一层雾, 闷声闷气, 模糊不已。   玉佩里的声音消失不见, 一室寂然。   楚妗如今也顾不得玉佩里为何会有王清荷的声音了, 最让她在意的便是, 王清荷话中,满满都是对她的嫌恶。   她听完这些话, 心底发寒,过往的一切像是一团纠结杂乱的毛线团,如今随着王清荷的一番话,抽丝剥茧一般, 理顺了。   王清荷过往的那些关心,居然都是假装的!那些温情的面具下,是王清荷对她浓浓的鄙夷。   怪不得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她总觉得与王清荷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纸, 看似亲近,却最是疏离,合着她从未真正接纳她, 从未将她当做女儿!   楚妗眼底慢慢弥漫上雾气,自己当初还在心底期望着,自己真心待她,总有一天她会真心疼爱她,像是这世间最普通的母女一般。   如今看来,那些想法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生生的疼。   她们是血亲啊,她怀胎十月给予了她身体,甚至她的体内有着她一半的血液,那滚烫炙热的血难道也是假的吗?真的比不过十四年的分离吗?   楚妗眼里迸发出浓烈的不甘,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往外走去,不,这些话才是假的,她人不在青荷院,怎么能听到那么远的地方说的话呢?简直匪夷所思!   “阿茶,你去哪儿?”墨兰忽然发现楚妗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出来,步子迈得飞快,墨兰有些担心地问道。   楚妗脚步一顿,压下眼底的雾气,坚定道:“我要亲自去确认一件事。”   说完,楚妗头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去,尽管心底着急,但是楚妗仍然谨记着这些天学的礼仪,疾走时也能保持裙裾微动,衣袖微扬。   ——   青荷院。   王清荷泪眼婆娑,撑着额头,哽咽道:“十四年前我弄丢了她,不是大病了一场吗?命都险些没了,甚至父亲母亲为了楚妗将我赶出了王家,与我断绝了关系,十四年未曾联系,我这付出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嬷嬷,我不盼着她能够像静儿那样才情横溢,挣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回来,只求她安安分分,别丢了我的脸,这个要求过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   说到这些,王清荷心便抽痛起来,自己当初因为楚妗大病一场,险些也跟着楚妗的丢失去了,后来有了楚静姝的慰藉,好不容易从悲痛中转寰回来,她的父母,王家家主王雎义与主母蒋氏却责怪她的失责,甚至气恼她领养楚静姝,与她断绝了关系,十四年来未曾与她传过一封信。   王嬷嬷看着王清荷眼底的怨念,暗暗叹了口气,其实这就是大夫人厌恶二小姐最主要的原因。大夫人与父母多年未见,当初蒋氏极为疼爱王清荷,却因为楚妗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王清荷其实心底也是恨着二小姐的,怨怼二小姐让她失去了父母。   她是王家家仆,当初随着王清荷远嫁到京城,主仆二人感情深厚,但她也知道,家主与主母不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当初他们关系决裂的时候,她在房外,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关键她不清楚,但她也知道,怕是十四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奴婢前去禀告大夫人,您先在外面等候一二。”屋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王清荷话音一顿,急急忙忙用帕子将眼里的眼泪擦拭干净。   王嬷嬷也迅速地帮她整理好头上微乱的发髻,劝说道,“老奴去请二小姐进来,夫人您是这府里的大夫人,一言一行都要谨言慎行,万莫要失言,否则连这表面的情分都要伤了。”   王清荷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晓得,你去吧。”说着,她抚了抚鬓角,压下了微乱的碎发。   王嬷嬷转身,拉开了紧闭的房门,和蔼地笑道:“二小姐,您来了?夫人在屋里,您快些进来吧。”   楚妗站在门外,她微抬眼皮,视线沉沉落在屋子里的云母屏风上,她忽然有些踌躇,生出了一丝惧意。   若是真相便是她想的那样……   “二小姐?”王嬷嬷疑惑地唤道,怎么来了也不进门,就一直站在门外。   楚妗看了一眼王嬷嬷,眼底闪过坚定,便是真相如此,难道她还要逃避吗?永远自欺欺人地活着吗?本来就是个笑话了,还要死死渴望着那虚无缥缈的母爱,让自己更加不堪吗?   她颔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淡声道:“我来看望一下母亲,我住在公主府几日,回来还未曾与母亲好好说过话呢。”   王嬷嬷躬身让楚妗进了屋子,随即跟在楚妗身后,看到地上的碎瓷片,连忙打发了两个丫鬟进来打扫。   楚妗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她那一丝侥幸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王嬷嬷解释道:“刚才老奴笨手笨脚打碎了茶盏。”   “是吗?”   王嬷嬷只觉得这句话低柔轻缓,却带着一丝哑意,让人听着莫名有些难受。   王嬷嬷难得一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看了一眼上首的王清荷,心底沉沉叹了口气,跟着丫鬟出去了,打算让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即便是虚假,二小姐不知真相,心底也是会开心的。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楚妗坐在椅子上,难得不像以前那样,为了讨她欢心,尽可能找些有趣的话题,主动开口说话,手里捧着茶盏,静默不语,帷帽遮挡了她的面容,王清荷也不清楚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刚刚哭了一场,心底的怨念也消散了一些,是以还能心平气和的开口说话,“你回了国公府,以后还是做些符合身份的事儿吧。”   她想了想,自己十月怀胎,也不是完全对楚妗没有感情。楚妗丢失前,她也像这世间所有的母亲一般,对她寄予满心的爱意,只是时过境迁,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不见,但她在名义上也是楚妗的母亲,若是楚妗在京城中名声不好,多少于她也有牵连。   她做不到将她与楚静姝一视同仁,也无法放下心结待她亲近,只想着到时候楚妗到了一定的年纪,自己替她找一门极好的亲事,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便好,也算是尽了她做母亲的责任。   楚妗沉默,低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也只是动了动指尖,杯盏微动,发出清浅的声音。   王清荷说完没有得到回应,心底有个地方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总像是一件于她而言最为珍贵的东西要消失不见一般,让她有些发慌。   她皱了皱眉,暂时压下那股不舒服的情绪,只觉得楚妗越发性子怪异了,看着她也有些心烦。   “以后花不要亲自种了,府里有专门打理的花匠,那些肮脏的活……”   “那活儿不脏!”楚妗忽然开口说道,打断了王清荷的话。   “阿公靠着种茶把我拉扯长大,予我温饱,护我风雨无侵,在我眼里,种花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事情,我的命若不是茶农的阿公,怕是十四年前就没了。”   楚妗眼底闪着认真,王清荷没有资格对种花这件事表示嫌恶,她不明白种花的意义于她而言,在她心底比王清荷重要许多。   更不论如今,她看清了王清荷虚伪的面孔,这廉价的亲情于她而言,更是不值一提了。   王清荷一愣,很是惊诧,这还是楚妗第一次出言打断她的话,以往她不论说什么,楚妗都是极尽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回话,生怕惹得她不快,从未如今天这般,更何况那话还带着忤逆之意。但惊讶褪去之后,她心底冒起怒气,觉得自己心里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她非但不领情,还这般态度!   王清荷怒极,抖着手指着她道,“简直冥顽不灵。”   楚妗坐在那里,手规规矩矩的交叠放在膝上,背脊挺直,像是迎风而立的竹,劲风不折,带着傲意。   王清荷心底冒出一丝不可置信,这,这真的是那个她印象中的女儿吗?怯懦自卑,唯唯诺诺?   楚妗不愿意看她眼底的愤怒,便是她如今再失望,看着亲生母亲这样的神情,心也是免不了有些刺痛。   她微转脑袋,却不料眼里掠过一抹橙红似火的颜色,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方才送给楚静姝的那盆君子兰。她不知道这盆花为何到了青荷院,猜测应该也是楚静姝为了迎合王清荷的喜好,送到这里来的。   她脑海中忽然想到方才那些匪夷所思的现象,脑中灵光乍现,杏眼渐渐睁大。   不会是因为这盆花,她才能够听到青荷院的说话声吧?   她眼神落在那株君子兰上,细细打量着,这株花未曾拥有意识,不会开口说话,并没有何特殊之处,但是它却能够让她听到旁人说话。   她有些头疼,本以为能够听见花说话就已经很是让她惶惶不安了,如今又让她多了一个更为震惊的能力。   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对,她忽然想起那块忽然发烫,烫意灼人的玉佩。王清荷说话的声音是从玉佩里传来的,所以她身上发生的怪异之事应该都与玉佩有关。   她以前被那本书中的话误导了,她能听到花说话的声音的时候,那时她不止有了那本书,还有玉佩。   她记起方才太过匆忙,玉佩也未来得及拾起,如今还静静的躺在地上。想到这,她豁然起身,屈膝道:“母亲安歇吧,女儿告退了。”   说完,匆匆转身,背影款款地离开了青荷院。   王清荷看着她的背影,纤细笔直,带着丝毫不留恋,她的心猛地一跳,空落落的,方才那股失落感更是明显。   ——   长乐苑。   楚妗脚步匆匆,跨进院子里。   墨兰在一旁叫嚷,“阿茶,你刚刚去哪里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失态,发生了什么事?”   楚妗如今急需确认一下她的猜测,一时间也顾不得墨兰,脚步不停地往屋子里走去。   墨兰被她无视了,顿时气的大声嚷嚷,“呜呜呜,你是不是有别的花了,居然无视我,楚妗!你站住,你快回来解释啊!”   楚妗推开门,果然玉佩还是静静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与她离开的时候并未有何不同。   楚妗眼睫微颤,咬唇压下心底的惧意,弯腰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玉佩,冰凉一片。   楚妗一愣,手拾起玉佩,此时的玉佩像是最普通不过的玉佩一般,好像方才那痛人的灼热是她的幻觉。   可她知道,不是幻觉,这些都是真切发生了的事情,她亲自去青荷院确认了,王清荷确实摔了茶盏,也确实人前人后是两幅不一样的面孔。   她攥着玉佩,仔细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君子兰,玉佩,这两者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而这两者唯一有联系的便是方才挖土时,她的血液都沾在了花瓣和玉佩上。   难道是她的血?   她眼神一暗,长长的睫羽搭在眼上,光影斑驳,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半晌,她抬起手,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白布条。   是与不是,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妗看着眼前的玉佩,很是疑惑,这窃听器怎么用啊?都没有使用说明书,差评! 第41章   怎么试?当然是找一株花, 抹上她的血,看看到底能不能从玉佩里听到声音。若是能,看来她的血就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若是不能, 那就说明, 这奇特的现象另有其因。   楚妗慢条斯理地将白布条解开,露出下面有些红肿的伤口。   她推门出去, 缓步出了长乐苑, 直至一处种植了花卉的小花圃才停下脚步。   楚妗四下环顾, 见四周无人, 伸出手, 又快又狠地挤压了方才受伤的手指,刺痛感袭来的时候, 楚妗没忍住,眼底弥漫出浅浅的泪意,好疼啊。   好在,手指上如愿以偿的沁出了一缕血线。楚妗轻轻地将血滴在花瓣上, 顿时,花瓣上多了一抹殷红。   她看了一眼,确定花瓣上沾了血液,这才折身离开, 她并未走多远,而是找了个凉亭,选了个隐秘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个位置虽然隐秘, 但可以清楚了看到小花圃处的情形。   小花圃旁有一座假山,假山下阴凉舒爽,平日里常有丫鬟小厮聚在那里说话,也会有人驻足歇息。是以没有等多久,楚妗就看到两个丫鬟结伴而来,两人脸上挂着笑意,嘴巴张张合合,确实在说话无疑。   距离她们不远处,就是那株沾了血的花。   楚妗连忙将玉佩拿出来,屏息凝神,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玉佩,可是玉佩里并未有任何声音传来。   她眼底的光黯淡下来,不是她的血?那是什么?   她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玉佩并没有发烫,就像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玉而已。她压下心底的失望,等着那两个丫鬟说完了话离开了小花圃,她才从凉亭里出来,走到刚才那朵滴了血的花旁,叹了一口气,苦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回应她的,只有空气中浅盈的花香以及轻微吹拂发稍的和风。   楚妗困惑不已的回了长乐苑,行至半路,快要绕过长廊才发觉今日的长乐苑格外的安静。   她轻轻的拍了拍脑袋,“哎呀,差点把墨兰给忘了。”她懊恼地折身返回,行至墙根处,果然见到今日的墨兰叶子低垂,见到她来,也不像以往那般,见了她就大声嚷嚷。   楚妗呐呐想道,应该是生气了。   果然,她柔声喊了它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她蹲下身,温柔地挠了挠它的叶子,不一会儿,耳边就响起它悲愤欲绝的声音。“你别碰我,哈哈哈哈,你走开,哈哈哈!”   墨兰简直要哭了,它最怕痒,偏偏不想理楚妗,她就来给它挠痒痒,就是要逼它说话。   楚妗动作停下,轻声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情绪不对,而且发生了让我心神不定的事,一时之间也没有顾得上你,你不要生气呀。”   态度诚恳,语气里带着轻哄,墨兰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它本就未曾真正生气,也只是担心楚妗而已,想要让她转换心情罢了。方才她那般失态,瞧着很是吓人。   它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妗脸上轻松的笑意缓缓收起,她低垂着脑袋,颇有些丧气,“你说我为什么能忽然听到花说话的声音?”这让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怪物,不然她身边发生的事越来越惊奇,越来越匪夷所思。   墨兰安慰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你也不必困恼,这世上的事情自有缘法。就如同现在一般,你能与我交流,倾诉心事,而我,孤寂的日子里也多了你的陪伴,于你我而言,两全其美。”   楚妗一愣,那丝疑虑也霎时烟消云散,是啊,自己因为可以听见花说话,避免了姐妹间的算计,认清了王清荷虚伪的面孔,也拥有了像墨兰这样可爱的朋友   如同墨兰所说,祸福相依,更何况这能力目前带给她的,都是对她有利的。因为在意亲情,她变得谨小慎微,收敛起脾气,任人欺凌,如今,那些牛鬼蛇神现了原型,自己也不必再忍气吞声,可不是好事一件?   她释然地笑了笑,语气里满是轻松,“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找不到缘由,那就随他去吧,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知道我为何靠着花和玉佩就能够听到远处的声音了。”   “你说你能靠花和玉佩听到远处的声音?”墨兰忽然问道。它好像有些思绪了,也许这种能力的产生并不是依靠着楚妗的血,她的血只能算是一种触发能力的契机,而关键原因……   它隐约有些猜想。   楚妗点点头,疑惑道,“怎么了?”墨兰的声音里好像很是紧张。   “无,无事。”墨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确认一番后再告诉楚妗吧。   楚妗不疑有他。   是夜,夜幕像是浓稠的墨汁,黑沉沉不见星月,只有夜风习习,树影婆娑。   长乐苑一片安静祥和,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黑暗中,楚妗悄然无声地掀开锦被,披衣下床,确认自己的动作未惊醒外间守夜的丫鬟,她才踮着脚出了房门。   春夜微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冰凉的沙砾,带着微微的疼意。   楚妗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踱步,她不是冷血无情的野兽,如今的她难掩落寞,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那些无所谓,亲生母亲的嫌弃,到底还是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想哭,但又怕哭声惊醒丫鬟,让他们更加觉得自己可怜,所有的酸涩与失望不现于人前,是她能为自己留下的骄傲。   顾沉宴心情复杂,低头看着楚妗在院子里游荡,背影纤细,莹白的小脸在夜色中如明珠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打回了自心院,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楚妗苍白的小脸。他睡不着,披衣起身,研磨提笔批阅折子,却也是心烦意乱,半晌,一封折子都没阅完。   于是他扔了笔来了镇远侯,拉着云澹喝了几杯酒,云澹醉倒在屋内,他却越喝越清醒。借着细微的酒意,漫步到了后院。   夜风吹拂,顾沉宴站在庭院中央,四周空寂,他却忽然想知道一墙之隔的长乐苑是个什么情形。   有些念头冒了尖,就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想要长成参天大树。   他翻身上墙,和衣躺在墙上,墙面粗砺,远不如床榻舒适,可他却莫名多了一丝睡意。   直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开门声,他倏然睁开了眼,却看到楚妗鬼鬼祟祟的出了房门。   他心底的那丝烦躁却像是如有实质般,神奇的消失不见。   “楚妗。”   鬼使神差,他喃喃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微哑,像是所有隐秘的情绪随着这声呼唤宣之于口,惹得他莫名愣住。   楚妗悚然一惊,蓦然回首,却看见顾沉宴神色晦暗地躺在墙头,黑衣玉冠,翩若神明。   “先生?”楚妗眼里绽出明亮的光,像是这京城新春最耀眼的焰火,灼热得让顾沉宴心弦微颤。   楚妗快步跑到墙根,仰头望着他,眼底湿漉漉的,眼尾还带着微红,脸上却是最真挚不过的惊喜。   哭了?   顾沉宴喉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莫名有些难受,他手指摩擦了一下,忍住想要为她拂去眼角湿润泪意的冲动。   “你这么在这里?”楚妗压低声音,雀跃道。好几日不见他,楚妗莫名有些想念,尤其是她今天心情低落,更是对于施于她善意的人格外珍惜。   “你怎的夜里不睡觉,在院子里闲逛?”顾沉宴不答反问,声音低沉,还带着夜里的凉意。   楚妗垮下肩膀,也不知道夜里褪去了面具,她变得格外敏感脆弱,顾沉宴这一句算不上关心的话,竟让她有了鼻尖有了酸意,眼里也隐隐漫上泪。   “我睡不着。”楚妗低着头,低声道。   顾沉宴看她细白的脖颈微弯,只余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给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让他有些不安。他沉吟一下,翻身跳下墙头,稳稳落在了楚妗面前。   “恰好,我也睡不着,你若是不介意,陪我说说话吧。”顾沉宴说完,径直走向院子里的石桌,略带嫌弃的用衣袖拂过石凳,方才坐下。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楚妗坐过来。   楚妗一愣,下意识随着他的意思坐在了他面前。   两人坐下,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于楚妗而言,顾沉宴是个不知名姓,性格孤僻但为人善良的陌生人,让她敞开心扉地诉苦,她做不到。   顾沉宴手放在桌面上,食指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打破了安静,他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今日种花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划伤了,不碍事。”楚妗觉得顾沉宴表面看着冷情,却是最为细心。许是顾沉宴关心的话卸下了她那一丝防备,她忽然问道:“先生,你说这世上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自小丢失,在乡间长了十四年,村里人大多淳朴,性情敦厚,便是自私自利的姆姆刘春杏也极为疼爱她的孩子,她也曾羡慕不已。   回了国公府,本以为她与王清荷也该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母女一般。今日事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她怕是永远也不能真正做一回承欢膝下的女儿了。   顾沉宴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五岁时,生母云绣便去世了,五岁之前的记忆,于他而言,就像是隔着浓雾,也记不太清了。   他自建安帝登基之后便成为了太子,身份尊贵,身边有众多仆从伺候。   云绣身体不好,病疴沉沉,经年累月,她的屋子里便是灰败的颓唐气息以及苦涩的药味。他自三岁便要跟着太傅学习治国经纶,闲暇之余才会去看望母亲,每当他去,云绣总会撑着病体和他说话,很多时候,她都是强颜欢笑。   他关于母亲的记忆更多的是终年不散的苦涩药味以及母亲郁郁寡欢的笑容。   “应该是温柔端庄吧。”顾沉宴随意道。他见过许多贵族夫人,都是温婉柔顺,端庄大方的。   楚妗疑惑道,“为什么是应该?先生也可以说说你的母亲呀。”   顾沉宴眼皮微垂,脸上闪过一抹暗色,道:“我的母亲在我五岁时便去世了,如今只有一个继母。”   楚妗惊讶地捂住嘴,眼底浮上浅浅的心疼,歉意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这世间并不是只有她遭遇着不幸,还有远比她更为悲惨的人。   顾沉宴身份看着就不简单,说明应该也是世家大族,楚妗见识了国公府的暗潮汹涌,阴暗算计,多少也明白,在这富贵人家生活啊,最是凶险。   而顾沉宴,五岁丧母,父亲那时定然年纪正好,为他找了个继母,难免不会生下弟弟妹妹。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孩子相继长大,而元妻留下的孩子,是他们继承家产最大的阻碍。   那继母定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顾沉宴在家中怕是处境艰难。   顾沉宴扯了一抹笑,不在意道:“无事,我已经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习惯了母亲早已逝世,还是习惯了旁人略带同情的话语。   楚妗心中已经认定,顾沉宴在家里定然是举步维艰,怪不得她时常看到他,如今深夜也不回家,只怕是他在那个家待得不快活,烦闷之下出来透气吧!   楚妗为了安慰他,连忙说道:“其实我也不比你好,有个母亲还不如没有,我每天还要忍受着她假装的关心,也是难受得紧……”   顾沉宴一愣,怎么楚妗还反过来安慰他了?他告知他的身世,是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母亲也能活得很好,像他一般,大权在握,恣意随心。   若是王清荷让她受委屈,她随意对待便好。只有心里在意,王清荷才会对她造成伤害,若是仅仅将她当做陌生人,王清荷的那些举动,对她而言也不甚重要了。   这世间,最伤人的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但他侧眼看她兴致勃勃地与他说她在府里如何悲惨的遭遇,一时也顾不得难过。   他心底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开心便好。   但他越听,越觉得这王清荷实在是枉为人母,以前他看她端庄秀丽,一派囯公夫人的做派,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这么个拎不清的性子。   怪不得定国公府近年来越发没落,若不是楚怀璟在建安帝面前很是得宠,就这当家主母这般狭隘自私的性格,这定国公府退出权贵圈也是必然的。   他沉吟一下,手指忽然停住,看来明日要让华阳公主好好敲打一番王清荷。   他瞥了一眼楚妗,心底冷哼,她可是又欠了他一个人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唉,顾沉宴真的是太可怜了,继母肯定暗搓搓要neng死他。   当朝太子殿下:…… 第42章   对于顾沉宴的心思, 楚妗毫无察觉,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   两人坐在庭院里,夜华如水, 楚妗方才出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如今坐久了, 后背有些发凉。   她小小的吸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没有缓过来, 兜头罩下来一件外袍, 带着清凌凌的冷香, 格外好闻。   楚妗手忙脚乱的将衣服拿下来, 入手温热, 还带着顾沉宴的温度。她微张着红唇,眼底满是困惑。   顾沉宴看着她像只猫一样, 探头探脑地从一堆衣服里钻了出来,发髻微乱,带着娇憨。他心情愉悦,连声音也温柔了些, “过敏还没好,莫要染了风寒。”   楚妗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过敏了?”   顾沉宴一僵,倒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 他含糊其词,“你脸上有未消褪的红疹,看着是过敏之症, 我便随意猜的。”   楚妗点点头,眼底冒出窃喜,自己这随意找的夫子真厉害,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居然连药理都有所涉猎。   翌日,楚妗难得起的晚,以往这个时辰她都是在福寿院外候着,等老夫人洗漱后进屋子里请安。   夏至将青色床帐用银钩勾住,笑道,“今日小姐倒是难得赖床,此时去福寿院怕是不是第一个了。”   楚妗起身,有些羞赧,昨天她与顾沉宴算是彻夜长谈,天光微晓才各自分别,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自己不是话多之人,昨夜却像是鹦鹉一般,很是聒噪,好在顾沉宴耐性十足,时不时应和几句,两人竟也说了那么久的话。   楚妗盈盈站在衣柜前的大镜子前,任由丫鬟替她更衣,听着夏至诧异的话,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不是便不是了,去得早也是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的,不如这赶巧去,老夫人醒了,我们也正好赶上热乎的凳子。”   以前是她太愚笨了,老夫人不待见她,她每天去的那么早,她心底也不念她的孝顺,说不得一大清早见了她,心情也不好。自己如今想开了,就觉得吃力不讨好,何必?   夏至手一顿很是惊诧,这,二小姐居然会说出这样带着讽刺意味的话了?当真是去了一趟公主府,心思也清明了。她以前就觉得楚妗起的太早,可以像府里其他小姐那样多睡些时辰,只是她是奴才,也不好多说。   如今好了,她自己开窍了。   夏至将衣襟整理好,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根浅色的宫绦系在腰间,更是衬得楚妗杨柳之姿,纤腰楚楚。   “小姐,这荷包好像没有香味了。”   楚妗接过那个藕色的荷包,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确实,昨日还带着清幽的花香,今日却寡淡无味。   这荷包里装的是上次在太子别苑中那株结香花赠予的花,楚妗将它制成了干花,放在荷包中,说来也神奇,那花放置了一个月,依旧暗香如故,怎么一晚上过去,反倒香味消失了呢?   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将荷包递给夏至,嘱咐道:“收起来吧,今日换个荷包就是了。”   夏至应是,将这无味的荷包小心妥帖地放在了匣子里。   而此时的皇宫中,金碧辉煌的金銮殿里站着品级不一的文武百官。   建安帝一袭庄重的朝服,从殿外走进来,缓步走上重重玉阶,挥袖坐下,威严不已,他看了一眼下方最前面的位置,发现今日顾沉宴并未来上朝,他沉声道,“太子在何处?东宫去找了吗?”   有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并未在东宫。”   周丞相周文序嘴角微微扬了扬,太子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但早朝不来,倒是第一次。但这也是一个弹劾他的好机会。周文序冲着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躬身出列,“陛下,太子无故缺席,未曾告假便早朝不来,此行为视为不敬君王,将礼法置于何地,臣以为这般妄为,难当储君之位啊!”   建安帝眼神沉下去,一双眼睛盯着下面的人,这人是礼部侍郎刘成,是周文序一手提拔上来的,一直对周文序忠心耿耿,是他的党羽。   建安帝心底涌上怒意,顾沉宴能不能担当,何时轮得到他一个侍郎来说话了!他想要发怒,但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面前的周文序。   刘成不足为惧,他也是受人指使,他背后的周文序才是主使。但他看了一眼周文序,他一脸淡然,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周文序两朝为相,朝中半数大臣,皆与他有紧密联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意,刚打算说话,殿外传来一声冷嗤,“孤不适合当太子,要不换你来试试?”   随即,殿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顾沉宴一袭明黄色朝服,金冠玉带,俊朗威仪,周身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沉宴不紧不慢地踏进殿内,所过之处,众人皆俯首,不敢与之对视,他停在了周文序身边,眼尾挑了挑,声音微沉,带着询问,“周丞相觉得这个提议可好?”   周文序压力甚重,他背脊微寒,但到底浸淫朝堂多年,面上仍能做到面不改色,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微臣觉得太子殿下文治武功,最是适合储君之位。刘侍郎失言,还望殿下莫要当真,也莫要那这种滑稽之谈与臣探讨。”   顾沉宴垂着眼皮,眼神落在周文序身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孤还以为丞相觉得七皇弟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呢,原来不是啊。既然丞相都这样说了,那孤也不与他计较。”   “若是没有周丞相的求情,刘侍郎,按照孤的性情,你怕是难逃一劫。”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刘成说的,刘成早已经在顾沉宴来的那一瞬间,吓得冷汗直流,对于自己方才的举动,早就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今听了太子的话,那话里带着狠厉,他只觉得那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刀刃一般,割在他身上,他早已经如同脱力一般,若不是在朝堂之上,他怕是要如同一摊泥,软倒在地了。   顾沉宴说完,衣袖微动,轻飘飘的站在了百官最前面。   周文序脸色晦暗,忍了许久,才将脸上的神情收拾好。   大太监见状,颇有眼色地唱喝道,“上朝!”   百官皆跪地,山呼万岁。   建安帝松了口气,好在顾沉宴来了,他刚才差点放下了面子,打算揭过不提。   顾沉宴随意地看了一眼建安帝,心下嘲讽,就是他这般懦弱,才让周文序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为非作歹。   他心底闪过一抹戾气,默默念道。   周文序。   总有一日,他会拔了他的根,毁了他的基业,亲手将他的污浊冲刷干净。   早朝仍如同以往一般,冗长不已,顾沉宴陪着楚妗说了一宿的话,回了东宫也只是换了朝服便来了,未曾休息。   他想到楚妗,心情有些愉悦,觉得那些话也不是很无聊,但此时略有些困倦,只是那些大臣都兢兢业业,自己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他杵着脑袋,打算小寐一番。   “臣以为,太子殿下已及弱冠,理应要为皇家开枝散叶,东宫却无妃子侍妾,皇嗣不丰,这于大燕而言,实在是沉重的打击啊!老臣实在是不忍看到太子殿下后继无人啊!”   殿中央跪着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臣,他佝偻着腰,伏跪在地,这话说完,尾音还有些发颤,实在是发自内心的话,情真意切。   顾沉宴刚才还有些愉悦的心情莫名低沉下来,一双眼眸倏然睁开,侧首盯着地上的老臣。   年纪这么大,都快要致仕了,还要操心他的婚事,真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当真是难为他了。   地上的老臣只觉得一道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额上缓缓冒出冷汗,只是他在那般眼神下,不敢拂袖擦拭。   可是这是太后娘娘的命令啊,自己也不敢不从!   而且太子殿下确实到了适婚年龄,东宫无妃,民间早已经传遍流言了,说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太子殿下是难得的贤明持重,躬勤政事,若是因为无子嗣,被废黜储君之位,大燕朝是要损失一位明君啊,自己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以前都是上折子说这件事,顾沉宴可以解决,只是如今朝堂之上,有人提了出来,众大臣也陆续附议,主张大选太子妃。   若无意外,顾沉宴便是大燕朝皇下一任帝,太子妃自然也是未来的皇后,一国国母,是以选太子妃便是国事,怕是不能轻易掀开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这太子妃是选还是不选呢?选谁好呢?   木耳:你怕不是在找死哦! 第43章   建安帝这次难得办事果决, 雷厉风行地下了命令,再给两个月的时间,若是顾沉宴依旧这般推脱, 废黜太子之位或是接受赐婚只能择一而行。   建安帝匆匆下了朝, 目光闪躲地离开了大殿, 看也不敢看顾沉宴阴沉的脸。   顾沉宴冷嗤了一声,太子之位要让他拱手让人, 做梦!   不就是找个女人成婚吗?   他在脑海中想了想, 若是他成了婚, 便是妥协, 以后东宫定然也会陆陆续续的被人送女人进去, 莺莺燕燕搞得东宫乌烟瘴气,且但凡重要的场合, 他的身边都要跟着一个女人,如影随形。   顾沉宴眉眼冷厉地捏碎了一个杯子。   他还是无法忍受……   朝堂上发生的事像是长了腿一般,只几个时辰的功夫,便传遍了京城。京中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 到底是哪家小姐会被皇上选中,嫁入东宫。甚至坊间还有赌坊还开了一注,赌太子妃到底花落谁家。   ——   定国公府,福寿院。   老夫人坐在上首, 微微靠在引枕上,面色不虞,屋里的气氛很是凝滞, 她开口道,“二姑娘,你既然在华阳公主面前得脸,为府里的姐妹说几句好话,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府里的姐妹都需要互相帮衬,一笔写不出个楚字,她们好了,到时候于你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楚妗手交叠放在膝上,沉静道:“老夫人抬举我了,我人微言轻,华阳公主金口玉言,我怕是不能改变她的主意。”   原是华阳公主方才递了个请帖过来,让楚妗去观看一场围猎会。   过几日外城会有一场围猎会,主要考校众皇子以及世家贵族的公子的骑射功夫。这次是围猎,猎场里面很是凶险,多野兽凶禽,场面较为血腥,是以未曾邀请世家女子参加。   华阳公主是皇家人,也是那些皇子的姑姑,辈分摆在那里,作为长辈,也有权利去观看,她觉得无聊,便拉着楚妗陪她一起,楚妗在屋里闷得慌,自是欣然应允。   老夫人则是有着她的如意算盘,这一场围猎会,有多少优秀的男子,若是府里的姑娘去了,遇上一两个身份尊贵的,最好是皇子,到时候她们嫁入皇家,他们国公府也是皇家姻亲了,那地位不是更上一层?   哪里料到楚妗居然不答应?   楚妗冷笑,自己带她们去,让她们又找到机会算计自己吗?   围猎会在城外,猎场地势复杂,十分凶险,自己若是不注意,让她们算计了,到时候怕是性命难保。自己难道这么没脑子吗?   老夫人见楚妗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打定主意不打算带楚蔷她们去,想到方才她好说歹说,楚妗就是不松口,顿时气得头脑发胀,想也不想,将手里的佛珠往楚妗身上甩去。   “阿茶小心!”老夫人身边的腊梅忽然惊叫道。   楚妗闻言,下意识偏了偏头,躲过了那串佛珠,重重佛珠摔在地上,顿时四散开来,屋子里顿时想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老夫人扔完就后悔了,自己如今还有求于她,且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如今这般,倒是着实伤了楚妗的心。   楚妗倒是没觉得伤心,只觉得老夫人这养气的功夫着实不行,怕是这么多年当惯了府里说一不二的人,容不得旁人一丝一毫的忤逆,如今楚妗这行为,让她气的连仪态也不顾了。   老夫人刚想缓和语气说两句额,屋里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露出楚怀璟阴寒无比的脸。他周身像是围着一层厚厚的雪,寒气缭绕,以往带笑的眼里也是暗沉一片,看着很是慑人。   “璟哥儿?”老夫人惊诧不已,想到楚怀璟对楚妗的偏疼,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解释道,“方才只是我没把握好力道,不小心让佛珠脱手了……”   定国公府的荣光都是靠着楚怀璟才得以撑起来,是以老夫人知道这府里真正的掌权人是谁。楚怀璟生来冷情,她也无法拿祖母的身份压着他,而且她也想要楚怀璟到时候照拂一下楚江清,也不敢太过惹他生气。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您是这般对待我妹妹的。”楚怀璟声音里淬着冰,丝毫不理会老夫人的解释。   大理寺事务繁多,他时常许久不归家,后院也无暇顾及,只想着自己让楚妗衣食无忧,府里的人看他的态度,怕也不敢对楚妗不敬。   倒是忘了,这府里还是有人不惧他的手段。   老夫人被他的话也噎得难受,自己在府里向来是发号施令惯了,连王清荷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她生气,如今偏偏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难管教。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啊?我是你祖母!你这是不孝!”老夫人气的拍了拍桌子。   楚怀璟扯了个笑,自己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本就是靠着狠辣无情,而且他尽心尽力维持国公府的繁荣,让老夫人身份尊崇,颐养天年,不是让她仗着身份欺负楚妗的!   楚妗见楚怀璟想要说话,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楚怀璟身在官场,名声定然重要,若是让人传出去,人言可畏,给他扣一个不孝的帽子,先不说对他的仕途有没有影响,便是以后怕是会被人戳脊梁骨了。   楚怀璟心底一暖,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但他也不愿意委屈了她,他把她接回来,是回来享福的,不是来受气的。   楚妗看他还要说话,连忙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娇声道,“哥哥,我今天把字练好了,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瞧一瞧,保证让你大吃一惊呢!”   楚怀璟甩不开她的手,又怕用力会伤了她,无奈,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今日自己这般动怒,老夫人下次应该会收敛性子。   “下不为例。”楚怀璟温声道,“下次府里的人再给你气受,你莫要忍着了,让人打回去就是了,若是你不敢,同我说,我去收拾他们。”   楚妗点点头,随意应下了,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口头上骂几句,她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老夫人气的满脸通红。他们在她这里也讨不到好,自己心里有数。   楚怀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多分些心思在后院吧,做哥哥的,还是要多护着妹妹。   楚怀璟跟着楚妗去了长乐苑,看了一番楚妗的字,确实进步极大,一手簪花小楷写的不说秀美,也说的上工整,只是他觉得那字似曾相识,让他隐隐有些熟悉。但随即他归结于楚妗拿他的字临摹,自然是让他很是熟悉。   华阳公主府。   华阳公主看着一脸阴沉的顾沉宴,苦口婆心的说道:“今日皇上已经给了你期限了,两个月之内找到合适的女子成婚,不然你这储君之位怕是不保,朝堂上已经提了出来,你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那就顺应圣意,早些成婚吧!”   顾沉宴将手里的折子往旁边一扔,皱眉道:“姑姑您先出去吧,我还在批折子。”   自他来了公主府,华阳公主就在他耳边一直说,目的就是让他尽早娶妻。   华阳公主不理他,自顾自说道:“你自己不选,到时候皇上就替你选,选的女子定然是家世样貌都合适的世家女子,你也知道,这京城里的女子大多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规规矩矩。按照你的性子,怕是最厌恶。你还不如自己去挑个合心意的,我看楚妗就不错。样貌出挑,品性也好,家世也合适……”   顾沉宴忽然一顿,华阳公主说的不错,他自己不选,建安帝会帮他选。而且按照建安帝对周文序言听计从的样子,怕是极有可能会把周家女赐婚给他做太子妃。   想到周家女子嚣张跋扈的嘴脸,顾沉宴皱了皱眉。言言   自己若是实在要找个女子成婚,定然也要挑个看的顺眼的。   楚妗……   顾沉宴脑海里浮现一张姝色潋滟的脸。   他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书页,不可否认,自己对于楚妗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让自己不产生排斥的女人。   若是非要选一个女人,楚妗倒也不错。   只是,他揉了揉眉心,自己该怎么同她说?   刚开始隐瞒身份样貌不是他的本意,只想着两人以后无交集,自己表明身份也是多此一举。   如今若是要让楚妗答应与他成婚,定然是要坦白身份的。   但他一想到楚妗恩怨分明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这么久瞒着身份,定然会以为他戏弄于她,怕是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顾沉宴手指搭在膝上,无意识敲了敲,要让楚妗主动提出嫁给他才好啊…… 第44章   三日后, 围猎会在众人的期待中,在京城城郊举行。   楚妗今日换了一身朱红色撒花窄袖百叶裙,这般鲜艳夺目的颜色, 更是衬得楚妗眉眼如画, 莫名多了一丝凌厉的美感。   楚妗脸上的红疹已经完全消退了, 一丝印记也看不出来,脸蛋依旧像是刚剥壳的鸡蛋一样, 滑腻白皙。   华阳公主的车驾停在定国公府的时候, 楚妗方走出长乐苑, 听闻华阳公主竟然亲自来接她, 有些受宠若惊, 加快了脚步往府外走去。   行至半路,遇到了盛装的楚静姝和楚蔷楚茉三人, 狭路相逢,楚妗不予理会她们,只是楚静姝也在,她也不好装作没看到, 于是停下脚步,冲着楚静姝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大姐姐。”   楚静姝笑了笑, “你是要去围猎会吗?”   楚妗点点头,刚想说话,楚蔷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说道,“我们也去围猎会!好在大姐姐的未婚夫婿清河世子邀请了大姐姐,不像某些人,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   楚妗挑了挑眉,很是意外,她们三个也去?但随即也不甚在意,只要她们不要招惹她,安安分分的看狩猎,相安无事便好,若是围猎会上也动些歪心思,她也不是泥捏的,任人捏扁搓圆的。   楚妗不理会楚蔷,和善地冲着楚静姝道,“我先走了,华阳公主已经到了府外。”   楚静姝颔首。   楚妗扬长而去,背影纤细笔直,衣裳似火,明艳若阳。   华阳公主的马车精致奢华,缓缓停在定国公府门口,引得定国公府门口的小厮很是惊讶,这二小姐可真是有大造化的,居然攀上了华阳公主。   楚妗出了大门就看到采月候在车旁,见了她,脸上挂着笑,恭恭敬敬地扶着楚妗上了马车。   华阳公主今天一身杏色折枝宫裙,浅浅笑着坐在马车里,看着楚妗上了马车,立马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楚妗坐过去。   马车内铺了厚厚的狐皮大麾,踏在上面像是踩着云一般,而且宽敞明亮,车厢顶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旁边设有暗格,应是点了香,马车内散着浅浅的香味。   楚妗顺势坐在华阳公主一旁。   “我以为你穿素淡一些就很好看了,到没想到今日倒是让我更为惊艳,恐怕到时候所有的人都要移不开眼咯!”华阳公主心底笑了笑,这般颜色,她看了都心动,看还不把顾沉宴给迷的神魂颠倒。   楚妗自小长在山野,最是清楚,去这种地势复杂的山野间,衣裳最好显眼一点,到时候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也便于找寻,丝毫没有其他心思。   楚妗闻言,脸微红,觉得华阳公主真的是说话太夸张了,认真道,“公主才是端方华贵,国色天香,我与您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微弱不已。”   华阳公主看她一本正经,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最认真不过,真的是,就连恭维的话也说的这么诚挚,一丝谄媚也无,明知道是假的,她看着打心眼里开心。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拉着她的手关心道,“你这红疹好了吗?过敏之症可是退了?”   楚妗心下温暖,有了王清荷的对比,华阳公主的关怀更显弥足珍贵。“已经完全好了,多亏了您赠予我的那盒雪芙膏,前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一丝疤痕也无,您的厚爱我都无以为报了。”   华阳公主一愣,自己没有给她雪芙膏啊?随即她脑海里闪过一抹念头,不会是顾沉宴偷偷塞进她包袱里的吧?   华阳公主不知道的是,是顾沉宴亲自去送的。   哎哟,喜欢人家姑娘都这么偷偷摸摸,她当初还惋惜楚妗离开的时候,连面都不露,以为他对她也没多大心思,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对你的确是厚爱了,也不是无法报答……”无以为报吗?未必不能以身相许?   楚妗觉得华阳公主的话中有话,而且华阳公主如今提了要求,她诚恳道,“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华阳公主被她严肃的小脸给逗笑,眉眼舒展,花枝乱颤,笑得头上的钗饰清灵作响,“哎呀,可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我怎的没有早些遇到你?”   说着,亲昵地揽着楚妗,笑倒在楚妗肩上。   楚妗只觉暗香浮动,肩上靠上来一个脑袋。   她第一次被长辈这般亲密无间的对待,眼眶莫名一红,华阳公主让她有感觉到了母亲的温暖。   华阳公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触及楚妗的伤心事,她月前才被接入京城,以前都是住在乡下的,自是不能早早遇见。   “真是苦了你了,如今身世大白,你也柳暗花明,苦尽甘来了。”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顾沉宴跑到公主府来让她找王清荷说说话,言语里满是冷意,看着对王清荷很是不满。   华阳公主那几日被别的糟心事烦着,也就一时间脱不开身,打算过几日再说,如今谈起这个话题,问道,“府里的人对你可还好?京城的生活可还适应?”她想起当时的云绣刚嫁来京城的时候,还不适应,有段日子水土不服,心情难受。   楚妗不想让自己家里的那些事污了她的耳朵,随意道,“哥哥对我很好,使我衣食无忧,护我安好。我身子骨强健,京城虽阴寒,倒也适应,相较于南地的小桥流水,四季如春,更有一番风味。”   华阳公主见她对府里的其他人避而不谈,尤其是这种待字闺中的少女,向来是与母亲最是亲密,她见过许多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最是缠人。她自小长在宫中,自小受宠,但也练就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再结合她对王清荷的印象,多少也猜出来了,怕是她偏宠府里的养女,对这个亲生女儿很是冷漠。   华阳公主心里明镜一般,脸上依旧笑得毫无察觉,但还是贴心的转移话题,“京城景色虽不及南地风光,但也各有千秋,尤其是京城的男子,更是优秀,今日狩猎,你可得好好看看了,鲜衣怒马少年郎,颇有北方男子的气概,而且狩猎完那些野味也会拿来做些烧烤,味道也鲜美。”   楚妗也有些意动,觉得等会儿应该可以大饱口福了。   围猎场。   围猎场是一片极为广阔的森林,树木茂密,甚至有些地方终年不见阳光。里面除了有皇家豢养的禽兽,还有许多野生的兽类。   楚妗她们到的时候,狩猎场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平地搭了几座帐篷,最中间的明黄色帐篷是建安帝的御帐,旁边众星拱月般有几座白色的小帐篷。   楚妗在采月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霎时吸引了许多男子的眼光。   她盈盈立在马车旁,旷野风大,楚妗的裙摆猎猎飞扬,美人墨发轻扬,秋水剪瞳,盈盈如水,潋滟望来,皎皎若云中仙子。   周围的男子眼里满是惊艳,纷纷停下动作,皆疑惑京城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   顾沉宴掀开帐篷,看到的就是方才还高谈阔论的一群人,瞬间变得温和沉默起来。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马车旁的楚妗,红艳似火,格外的引人注目。   但随即那些人像是眼珠子都要黏在她身上的样子,让他无名冒起怒气,楚妗势必要成为未来的太子妃,到时候身份尊贵,他们能用这般粘腻的目光看着,实在是以下犯上,将皇室的颜面置于何地?   他咳了咳,那些人也注意到了身后的顾沉宴,皆收回脸上的惊艳之色,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沉宴并未回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良久,才从鼻尖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众人只觉得那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凉意,太子殿下深沉莫测,久久不回应,他们噤若寒蝉,也不敢乱动。好不容易得了太子的回应,本以为太子等会儿便要离开,可是许久,太子殿下脚步未动,显然并不是要离开的意思。   太子殿下端肃严谨,一派正经,他们也不敢在他面前谈论佳人,只能一一散开,做鸟兽散。   顾沉宴待到他们四处散开,不再聚集在一起,方脚步一转,往马车走去。   楚妗远远看到顾沉宴大步走来,气势汹汹,让人觉得他好像前来问罪一般,楚妗还记得他们当时不欢而散,自觉得退到一旁,自是不会以为他来找她的。   顾沉宴步伐不紧不慢,悠悠绕过了楚妗,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脚步,侧首问道,“你今年十五岁?可是及笄了?”   楚妗一愣,豁然抬头,眼底难得有些迷茫。   这是什么意思?   华阳公主刚掀开车帘,就听到这一句话,也满是错愕,犹豫着是不是该缩回马车。   下一句应该是问是否婚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元旦,愿新年胜旧年,也愿你们长安喜乐,心想事成,都可以活成自己最喜欢的模样! 第45章   女子的年龄一般非亲近之人不可告知, 但是太子询问,楚妗也老老实实的回答,“虚岁十五, 未行及笄礼, 一月后便是正式及笄。”   顾沉宴颔首, 女子及笄便可议亲,一个月, 建安帝给自己的期限是两个月, 楚妗及笄便赐婚, 年纪也可以。   “嗯, 知道了。”顾沉宴淡淡道, 眼角随意地扫了一眼如花瓣绽开的裙摆,想起方才那些人痴迷的眼神, 冷声道,“以后莫要穿这般招摇的颜色了,狩猎场是庄重的地方。”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妗茫然, 他知道什么了?还有,他连自己如今穿什么衣裳都要管吗?自己的衣裳哪里不庄重了?   楚妗心底生出委屈,偷偷瞪了一眼顾沉宴。   华阳公主下了马车,难得没有一丝公主仪态地对着顾沉宴翻了个白眼, 榆木疙瘩!亏她以为顾沉宴难得开窍一回,想要直接向楚妗求亲呢!且不说这个,他不夸人家姑娘穿的好看, 反倒说人家穿的不庄重。   顾沉宴无故吃了个白眼,心底觉得莫名其妙,讪讪道,“姑姑可要先去营帐内休息?”   华阳公主被他气的有些胸闷,径直拉着楚妗往前走,也不理会他。   楚妗乖巧地跟着她,觉得华阳公主简直替她出了口气,真好。   顾沉宴独自一人站在马车旁,大风刮过,颇有些萧瑟之感。   华阳公主领着楚妗直接往中间的御帐走去,楚妗很是紧张,迟疑道,“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您吧?”   华阳公主拉着她往里走,随口说道,“别紧张,以后经常要见面的,你莫要害怕。”若是楚妗到时候嫁入了皇家,成为了太子妃,可不是要与建安帝时常见面。   楚妗连连摆手,自己哪有资格经常面圣,若不是华阳公主,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圣颜。   外面的小太监见到华阳公主,殷勤地打起帘子,迭声道,“公主万安,哎哟,陛下方才还在念叨您呢,您就来了!”   华阳公主受宠,时常无需禀告就可入内。   建安帝刚将弓箭擦拭好,就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回头看到华阳公主拉着一个小姑娘进来了。   他一双眼睛沉沉打量着楚妗,便是见识了后宫三千佳丽的美,也难得有片刻的愣神。   楚妗只觉得身上落下来一道极具威严的目光,她屏息凝神,丝毫不敢抬头乱看,进了帐篷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你是哪家小姐,朕为何从未见过?”   建安帝坐在上首,沉声道。   华阳公主笑着将楚妗扶起来,嗔怪道,“皇兄,你语气不要这么严肃,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建安帝对于这个嫡亲妹妹很是纵容,闻言,一扫刚才的威严,哈哈笑道,“朕有这么可怕吗?”   楚妗垂首敛眉,很是恭谨,语气不卑不亢,“臣女是定国公府楚妗,家中行二。”   建安帝饶有兴致的说道,“定国公府的?楚怀璟是你什么人?”   “他是臣女的嫡亲兄长。”   建安帝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朕还记得楚爱卿前些日子特意告假,说是去南地接妹妹回京,今日一见,怪不得要楚爱卿亲自去接,这般明珠,确实要珍之重之。”   楚妗羞稔,倒也没有失礼,落落大方道,“陛下谬赞。”   建安帝与楚妗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兴趣,他对楚妗有印象也只是因为楚怀璟。   他转头与华阳公主说话,“前些日子朕听太医说你身体不适,今日可有好些了?”   华阳公主点点头答道,“好多了。”说着,走向建安帝,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   楚妗只觉得建安帝声音忽然扬了扬,“当真?”继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不可置信与惊讶。   楚妗心下一跳,是在说她吗?   华阳公主还要说话,帘子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奴才见过丞相大人,陛下正在帐内与华阳公主说话,还让奴才先进去通禀一声才好。”   华阳公主立马直起身,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双手交叠在腹前,眉眼冷沉。   小太监掀开帘子,俯身进来禀告,建安帝抬抬手,一扫刚才的轻松,脸上带着凝重,沉声道,“让丞相进来吧!”   周文序阔步走进来,一甩袖子,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公主殿下!”   华阳公主冷哼一声,建安帝连忙道,“爱卿平身!”   楚妗心下疑惑,怎么总感觉建安帝似乎很是忌惮周丞相?说话的语气都严肃下来。   周文序也不理回华阳公主,淡声道,“陛下,狩猎要开始了,外面还等您主持大局,还请移驾。”   建安帝闻言,立刻起身,“既如此,那朕就同丞相一起去吧。”说着,就先一步往外走去,周文序紧跟其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楚妗方抬起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刚才一直不敢抬头,可把她累坏了。   一抬头,就看到华阳公主脸上愤恨的神情,楚妗一惊,柔声唤道,“公主?”   华阳公主回神,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无事,我们也一起出去吧。”   楚妗点点头,走过去搀扶住她,两人相携往外去。   狩猎场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多是弱冠之年的年轻男子,他们衣着华贵,背上背着弓,手里提着箭,脸上带着意气风发,最是俊朗风仪的模样。   建安帝一到场,径直走向了最前面的高台上,上面摆了一些座椅桌子,显然是看客席。   华阳公主领着楚妗直接往高台上走去,挑了两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好。   楚妗抬眼看去,楚静姝三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见到楚妗坐在位置最好的席位上,楚蔷她们眼底都闪过嫉妒 。   倒是楚静姝,波澜不惊,她与她们不同,她已经有了婚约,不用在这些男子里挑选合适的夫婿,是以不必太过花心思,她今日来这里,另有目的。   楚静姝垂下眼眸,眼底飞快地上过一抹算计,快的消失不见,转瞬又是温婉大方的模样。   “微臣参见皇上!”众人皆跪地相迎,呼声阵阵,震耳欲聋。   建安帝站在上面,满意的看着底下的大燕男儿,大燕朝兵力强盛,靠着铁骑征战天下,如今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就像是看一支铁甲队伍。   “我大燕男儿,自当文治武功皆为上品,大燕先祖以铁骑征战这天下,我们是马上得来的天下。大燕男儿不可忘本,骑射功夫不可废,今日,就让朕看一看,你们是否有能力为我大燕效力,护我大燕河山永固,万里安宁!今日,谁拔得头筹,都可受封官位,赐黄金百两,玉帛三箱。另有表现优异者,皆有赏赐。”   建安帝威严的声音响彻全场,下面的人听闻,也都心情激动,男子心中都有征战沙场,大杀四方的愿望,如今,若是这场狩猎会能够入了皇上的眼,到时候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朕宣布,今日狩猎会正式开始!”建安帝话落,一旁的侍卫立刻拿着木槌敲打着战鼓,鼓声震震,直入云霄。   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立刻上马,策马而去。   楚妗听着耳边的鼓声,心底也冒起一股热血,眼神亮晶晶的盯着那些人策马扬鞭的背影,略有些羡慕,她也想去狩猎。   顾沉宴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楚妗,就看着楚妗神采奕奕的神色,看来很是欣赏那些男子。   他心底忽然冒起一股烦躁,那些人大多只是些花架子,若是真正的战场上,这些花架子有何用?小命难保的废物招式,有何好看的?   他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桌面,眼神时不时落在楚妗身上,见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入口,很是期待的模样,终是坐不住,霍然起身,扬了扬手,旁边立马有侍卫上前,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将孤的马牵过来!”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说道。   侍卫急忙跑向马厩,不一会儿,牵来了一匹毛色纯正,皮毛光滑的汗血宝马。此马名为“惊尘”,是顾沉宴的坐骑,与他相伴了三年,一人一马间很是默契,顾沉宴方靠近它,惊尘就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顾沉宴。   顾沉宴用手摸了摸惊尘的头,眼角余光看到楚妗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跃跃欲试地看着惊尘。   他心底豁然开朗,他要让她好好见识一番,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射,什么才是真正的狩猎!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木耳考试结束了,以后恢复稳定更新,中午十二点或者晚上九点,这两个时间哟,谢谢支持,啾咪~ 第46章   顾沉宴动作利落的上了马, 稳稳坐在马背上,身姿落落,顿时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建安帝很是惊讶, “太子也要上场吗?”顾沉宴的骑射是不用检验的, 他一直是标杆一样的存在, 旁人无法出其右,只能仰望。是以为了不打击到他们的自信, 顾沉宴向来是在一旁观看, 极少下场亲自去狩猎。   顾沉宴颔首, 总要让某些人长长见识, 未来太子妃的眼界可不要高一些?   楚妗疑惑, 为何大家听见顾沉宴下场,都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脸上隐隐有些自豪。   建安帝很是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太子也去吧, 那朕就等着你满载而归了!”   顾沉宴睨了一眼高台之上的楚妗,一踢马腹,惊尘便以离弦之箭冲入围场,马蹄飞扬, 一路上灰尘滚滚,一人一马的身影很快没入林中。   楚妗看着顾沉宴英姿勃勃的背影,很是羡慕, 自己这么大还没有骑过马呢,她长在乡野,骨子里喜欢无拘无束,这般策马驰骋,山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定然很是舒爽。   华阳公主看着顾沉宴离开的身影,很是无奈,自己本来还想着等会儿让顾沉宴坐在自己身旁,让他与楚妗多说说话,这倒好,人跑得没影了。   她转头一看,看到楚妗眼底的渴望,心下一动,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到时候随意制造些机会让两个人多接触接触,且深山老林里的,美人相伴,岂不美哉?   华阳公主拉着楚妗道,“要不我们也去玩一玩?”   楚妗犹豫不已,虽说心动,但不是说女子不可参与狩猎吗?   华阳公主看楚妗犹豫,以为她是害怕山里的野兽,低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们去的话,身旁会有侍卫随从保护,且我们不用去太过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事儿的。”   楚妗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轻声道,“不是说女子不可以参加吗?”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是公主,这点要求皇兄还是会答应的。”华阳公主说道,带着一丝公主的倨傲。   是啊,这规矩在受宠的华阳公主面前,确实也可以有所变通。   楚妗点头,如果能进去是最好不过了。   见楚妗同意,华阳公主招手,让侍卫牵了两匹温顺的小母马过来,她们进去又不是为了狩猎,那么高大健壮的马匹就不需要了。   楚妗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温顺,楚妗一眼看见,就觉得很是喜欢。   她脑海里想了想方才顾沉宴上马的动作,依照他的顺序,拉住缰绳,踩上马蹬,一用力,很是笨拙的上了马。   华阳公主虽是公主,但骑射也略懂一些,动作利落地上了马,看到楚妗小手紧紧攥着缰绳,很是紧张。   “可是不会骑马?”华阳公主问道。   楚妗摇摇头,马在乡下是金贵的东西,一般都是村里家境殷实的人才有,楚妗哪里有机会学习骑马。   华阳公主嘱咐道,“那你千万要小心,这马很是温顺,一旁的侍卫会帮你牵着缰绳,不会骑马也无甚要紧。”   楚妗现在很是新奇,视野开阔了许多,身下是温热的马腹,马还在打着响鼻,四只蹄子轻轻地动了动。   她闻言点了点头。   华阳公主为了照顾楚妗,一路上走得很慢,楚妗渐渐从紧张,也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开始观看华阳公主射箭。   华阳公主看着柔弱,手上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弓箭拉成满月状,屏息凝神等候了一番,便果断放开手指,羽箭离弦,快准狠地射入了地上的野兔体内。   楚妗拍手叫好,一双眼睛满是钦佩,真的是太厉害了!   华阳公主笑了笑,“看来我箭术未曾退步。”她眼底有些怀念,当初她性子跳脱,很是喜欢新奇刺激的玩意儿,一手箭术虽比不上上阵杀敌的男子,但也算拿的出手。只是后来嫁了人,性子收敛了许多,蒋泽川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子,她也多年未曾碰弓箭了。   她看了一眼楚妗,发现她眼里满是惊叹,她将手里的弓箭递给她,“你要不也来试一试?”   楚妗一愣,含笑接过弓箭,这把弓箭是建安帝赏赐给华阳公主的,也是这次狩猎,她带过来也只是应应景。   弓箭入手光滑,弓身的材质极好,上面还雕刻了一些花纹,弓弦紧致,看着韧性极好。楚妗试探着拉了拉,越往后越发难拉动。   而且她发现这弓箭看着精巧,实则拿在手里,有些压手。   华阳公主在一旁指点道,“你以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右手勾弦,对,就这样,随即便是将箭杆放在弓的右侧,且你双肩放松,目视前方,手肘不要往下沉,视线要与箭头平行……”   楚妗在华阳公主的指点下,终于磕磕绊绊的学会了拉弓。好在她时常干农活,臂力足够将弓弦拉至满月。   她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只野兔,等那只野兔停了下来,她右手松开,羽箭“唰”的一声飞了出去,钉在了野兔的脚下。野兔受惊,飞快地逃窜离开。   楚妗只觉得手指带着微麻,弓箭脱手的时候,震动极强烈,且方才身体僵直,久久拉住弓弦,也很是酸痛。   她看了一眼箭,发现没有射中,气馁的垮下肩膀,还以为自己能射中呢。   华阳公主在一旁夸赞道,“第一次用弓箭就能这么好,比我可是强多了!”她可不是假话,楚妗虽未射中,但也距离不远,且这还是她第一次用箭,以后稍微练习一番,技艺娴熟了,到时候别说射个野兔,天上飞的说不定都可以射下来!   楚妗羞涩的笑了笑,也知道箭术需要练习,自己第一次,这般还是很满意的。   一个侍卫去远处将华阳公主的野兔拾过来,华阳公主刚打算说话,变故突生,不远处的小丛林里窜出来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   白虎身上毛色光滑,眼睛里面闪着光,尖利的牙齿寒光森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行人。   华阳公主大惊失色,身边的几名侍卫立刻呈包围状将华阳公主和楚妗护在中间。   “这里怎么会有虎?”   华阳公主失声惊叫。这里还未到森林深处,野兽不该出没的!   楚妗第一次见这样凶猛的野兽,也很是惧怕,紧张地捏着缰绳,警惕地盯着白虎。   “公主莫怕,臣等誓死保护公主!”侍卫持刀立在她们身前,低声道。   白虎在不远处踱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侍卫也警惕地站在那里。   两方僵持不下,白虎有些暴躁,渐渐失了耐心,冲着他们低低地吼了一声,楚妗心弦一颤,保持镇静。   许是马匹嗅到了野兽的味道,也开始不安的甩着蹄子,咯嗒咯嗒的声音像是敲在他们心上。   白虎不耐,纵身一跃,径直往他们冲来,华阳公主身下的马吓得开始乱跑,华阳公主紧紧拉住缰绳,害怕自己若是跑远了,离开了侍卫的保护,更是死路一条。   白虎见华阳公主脱离了人群,立马调转方向,往她追去。侍卫见华阳公主的马有些失控,顿时策马追上去,有人弯弓搭箭,打算射杀白虎,但又投鼠忌器,害怕流箭会射伤华阳公主,投鼠忌器,只敢追在一侧,防止白虎咬伤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拉着缰绳,尽力稳住身形,不让剧烈的颠簸把自己甩下去。   好在少时也练过骑术,她渐渐地稳住了身形,安抚住身下的马,一踢马腹,加快了速度。   侍卫见华阳公主拉开了距离,也开始拉弓射箭,皇家侍卫到底有几分本事,这般慌乱间,也能射中白虎,白虎吃痛,怒吼一声,聪明的放弃了追逐,几下跑开,没入层层树林间,消失不见。   危机一解除,马也渐渐被安抚下来,缓缓放慢了速度,华阳公主轻呼一口气,全身发软,后背也满是冷汗。   “公主,您没事吧?”侍卫立刻上前,拉住了马,防止它又忽然乱跑。   “本宫无事,等等,楚姑娘呢?”华阳公主环顾四周,惊恐的发现人群里没有楚妗的影子,她美眸圆瞪,急切不已。   方才帮楚妗牵着缰绳的侍卫立刻跪在地上,惶恐不已,“属下刚才担心公主安危,一时没注意到楚小姐……”   华阳公主翻身下马,厉声喝道,“还不快给本宫去找!”   侍卫皆跪在地上,劝道,“公主三思,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出猎场,刚才遇到了猛兽,难保等会儿不会遇到,您待在这里面,十分危险,我们可以先行出了猎场,禀告皇上,让皇上派遣更多的人进来寻找,不然按照我们这几个人,怕是很难找到楚小姐!还望公主三思啊!”   华阳公主也知道,方才他们跑了这么远,已经分不清路,在这里面兜兜转转,确实很难找到楚妗,说不定还会遇到猛兽,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肯定畏手畏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出去搬救兵,人多的话,说不定能早些找到楚妗。   她咬牙,翻身上马,压住心底的担忧,“走!”   ——   方才大乱,侍卫为了保护华阳公主,纷纷追上去,楚妗身下的马也受了惊,四下乱窜,渐渐的,马带着楚妗兜兜转转,楚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   好在马也渐渐温顺下来,楚妗拉了拉缰绳,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马。   脚落在实地,差点站不稳,刚才那般惊险,自己也慌极了,倒是如今才感受到那股脱力感。   她看了一眼掌心,白皙的手掌被拉出了一条红痕,还有轻微的破皮。刚才只顾着害怕,如今才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   原来是她刚才用力攥着缰绳导致的,她甩了甩手掌,抬头看了看天。树木高耸,有些不见天日,楚妗估摸了一下时辰,她们出来时是巳时,他们走得很慢,大概花了两个时辰,所以现在应是申时。   她抿了抿唇,小脸绷得紧紧的,再过不了多久,太阳西沉,天色暗下来,深山老林才最是危险。   她四处看了看,她不能坐以待毙,好在她也不是真的养在深闺的小姐,多年上山砍柴,让她也多少有些野外生存的技巧。   此时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容身之处,野外夜里寒凉,且这个地方还有野兽出没,更是危险。   自己待在原地等外面的人来找她,若是他们动作慢,入了夜自己怕是很危险。   楚妗牵着马,四下环顾,小心谨慎地走在林间。   ——   顾沉宴挽弓搭箭,动作利落地射死一头野猪。他看了一眼身后拖着的猎物,大多是极难猎到的种类,比那些人只知道猎些野兔野鸡强多了。   他心下满意,这些足够让楚妗大开眼界了吧?   想了想,将弓箭放在腿边的绳索上,一踢马腹,绝尘而去。   惊尘速度极快,不消片刻就回了营地,顾沉宴本想直接去让楚妗看看自己的猎物,但是看了一眼袖子上的血迹,嫌恶地皱了皱眉,这是方才拾捡猎物时不小心沾上的。   他向来喜洁,这般粘腻的血迹让他很是不适,也不知为何,他也不想以这般脏污的模样去见楚妗。   自己只有越干净整洁,才越能显得他技艺高超,说明他并没有太费劲就猎了这么多猎物。   他拉了缰绳,调转了方向,挑了条小路,未曾惊动旁人。到了营帐处,他利落翻身下马,悄然回了营帐,将脏了的衣服换下,挑了一身明黄色锦服,动作不慌不忙地换好。   他四下环顾,发现帐篷里没有镜子,他只能随意地整理好衣袖,刚打算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挑了挑眉,发生了何事?但随即他漫不经心地扣上玉带,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外面发生了何事也与他无关。   “听说那个楚小姐在围猎场里走丢了!”   “就是那个长得像是神女一样的姑娘?”显然有人知道楚妗。   “就是她!听说和华阳公主一起进去的,遇到了猛虎,慌乱间就走丢了!”   “快点快点,我们还要去找人呢别磨磨蹭蹭了!”有人急促的催促道。   他们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打算离开,身后的帘帐猛地掀开,露出一脸沉凝的太子殿下。   顾沉宴脸色阴沉,一字一句说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孤从来不管闲事! 第47章   侍卫们皆惊慌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顾沉宴随意挥了挥手,沉声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楚小姐是怎么回事?”   侍卫面面相觑,疑惑太子殿下这是在关心女子的事情吗?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听说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 与华阳公主一起去狩猎, 路上遇到了白虎, 惊慌之下,楚小姐就丢失了, 皇上派遣属下去林中……”   侍卫还没说完, 顾沉宴就疾步离开, 背影匆匆, 周身像是蕴着浓雾。   顾沉宴翻身上马, 一拉缰绳,顿时如离弦之箭, 扬起浓浓的灰尘就消失在林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隐隐有黑沉下来的趋势,他脑海里是楚妗那纤细柔弱的身体,那般风吹过来就可以弯折的身体, 怎么能够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久待?   若是不小心碰到了野兽,那尖锐的獠牙足以将她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顾沉宴咬牙,想到那般场景, 他心底就涌上一股痛意。   不禁加快了骑马的速度,风声烈烈,树木飞快地从身边掠过, 顾沉宴眼睛不停地扫过沿途的环境,眼底是他未曾察觉的焦急。   在树林的另一边,楚妗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一步步艰难的前进着,真是多亏了她从小干活,不然这在林子里走几个时辰,腿都要废了。   她的运气很好,一路上除了遇到几只鹿,还有一些温顺的野兔,到也没有碰到白虎之类的凶猛野兽。   “撕拉——”她的裙角被荆棘勾住,撕扯下了一块布料。   楚妗回身将衣服从树枝上拿下来,想了想,自己的衣裙华贵但是繁复,层层叠叠,若实在以往,很是好看,但如今就有些碍事了。她手指翻飞几下,将裙摆绑在了腰上,顿时,没有了裙摆的拖累,楚妗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她回身将马拉过来,自言自语道,“我们要快得走了,这天快要暗了……”   马很是温顺,乖乖的跟在她身后,其实楚妗在这里牵着它不是很明智,她不会骑马,这马于她而言,也无用处,可楚妗一对上马漆黑如墨的眸子,就狠不下心来将它扔在这里。   这马已经被驯服了,若是在野外,怕是会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   天色渐暗,树林里也有些昏暗,虫鸣声此起彼伏,黑暗中总像是有野兽在窥伺。   楚妗走在小路上,心底有些害怕,时不时惊慌地四处张望,紧紧攥着缰绳,忍不住靠了靠马,马用脑袋顶了顶楚妗的肩膀,楚妗心底的寒意渐渐褪下。   她强自镇静下来,拉着马加快了速度,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满是树丛的小路变得豁然开朗,前面有一块平坦的空地,豁然一个山洞在那里。   楚妗大喜过望,轻柔地拍了拍身边的马,笑道,“看来我们今天有地方住了!”   说完,拉着马快速走进去。   山洞里面杂草丛生,里面有潮湿的气味,山洞的山壁上布满了青苔。   楚妗将马系在一块石柱上,缓步往山洞里面走去。   山洞深且大,楚妗往里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顶端。她看了看,发现没有野兽蛇虫,放心地折身回来。   夜里更深露重,且山间比外面还要更冷,楚妗的衣服便有些单薄,她犹豫了一下,打算出去拾些柴火,晚上点个火,也不至于着凉。   楚妗想趁着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好过夜的东西,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一些野果子裹腹。   她出了洞口,忽又折身回来,将马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刚才事发突然,弓箭也没有还给华阳公主,如今正好给她用来防身。   楚妗不敢走得太远,只敢在附近徘徊寻找木柴,不一会儿,她的手里就捡了满满一捆的柴火。   山林的天气向来多变,楚妗就感觉空气中满是湿润的味道,她抬头看天,果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楚妗不敢再耽搁,连忙抱着木柴往回去的路上折返。   “咯嗒!”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楚妗悚然一惊,回首望去,可是视野模糊,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要往她走来。   她心下一跳,莫名觉得那个背影让她有种危险的感觉,她压下到嘴的惊呼,轻轻地将木柴放在地上,取下了腰间的弓。   挽弓,拉弦,动作虽然生疏,但是动作利落,丝毫未曾拖泥带水。   她抖着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黑影动作顿了顿,楚妗恍惚听到了一阵松气的声音,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黑影未曾答话,依旧往楚妗走来,楚妗心跳加快,掌心沁出汗意,威胁道,“你别往前走了,小心我放箭了!”   顾沉宴看到楚妗身姿笔挺,手里拿着弓箭,明明很是害怕,却依旧倔强的不露怯,甚至还出言威胁。   虽然那威胁在他眼里就像是毫无攻击性的猫,生气的想要挠人,却只有粉色的肉垫。   他眼底冒起淡淡的笑意,他方才在路上看到了她一块衣角的碎布,以为她遭遇了不测,担忧不已,如今看着楚妗毫发无伤,他紧紧提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他未曾停下,只想看看楚妗到底是否真的有那个胆子放箭。   楚妗提高了声音,“站住!我真的要放手了!”   顾沉宴饶有兴趣地往前走了几步,楚妗眼一闭,咬牙松开了手,羽箭“唰”的飞出去,直直往顾沉宴射去。   顾沉宴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过,羽箭斜斜插入旁边的泥土中。   对于顾沉宴来说,自己幼时都能射的比这好。   他还以为她的箭术精湛呢,竟然用箭威胁他,没想到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觉得很是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夜色的凉意,传入楚妗的耳中。   楚妗一愣,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黑影。   顾沉宴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极富韵律,山野空旷,一声声像是踩在楚妗的心上。   此时,月亮从云层里露出了面容,月光透过树林的空隙挥洒在大地,照亮了这一小片黑暗。   楚妗屏息凝神,看清楚月色下的人,惊讶地睁大了美眸,满是不可置信,“先生?”   顾沉宴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方才太过急切,听了楚妗走丢的消息,一时慌了手脚,将帷帽遗落在了帐篷中,是以自己此刻并未戴帷帽。   他看了一眼楚妗,她眼底是浓浓的欣喜与信赖,他咽下嘴边的话,话音一转,“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妗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像是乳燕,翩翩飞奔到顾沉宴身前,声音里还有无法掩饰的慌乱与害怕,“我在这里迷路了,我刚刚差点以为你是野兽或者坏人呢,真好,是先生呢!”   顾沉宴低头,楚妗眼底带着一丝潮湿,杏眼湿漉漉的看着他,让他莫名有些心疼,她定然是怕极了吧?   他不自觉缓和下了声音,“我来带你回家!”   楚妗觉得这真的是她听过最温暖的话语了,但是看了一眼周围,又有些迟疑,如今下着雨,夜里也看不清路,周围还有野兽,晚上赶路的话,十分危险。   “要不我们等雨停了,天亮了再走吧?我找到了一处很是舒适的山洞,足够庇护我们一晚……”楚妗低声道,她不想因为她,而使得顾沉宴身陷险境,这样她会愧疚至死的。   顾沉宴其实也有些分不清路了,方才只顾着找人,心神大乱,也分不出心思来记路。   “也好。”顾沉宴颔首应道。“那些木柴是要生火的吧?”   他说完,往前走几步,主动弯腰抱起地上的木柴,见楚妗没有跟上来,回首问道,“不走吗?”   凌厉的眉眼此刻很是沉静,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身姿挺拔,站在那里,莫名让人生出安全感。   楚妗愣在原此,莫名觉得他们像是世间普通的夫妻一般,两人林间劳作,如今便要相携归家。   她摇摇头,压下心底的念头,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来了!”   她扬声答道,几步跟上顾沉宴。   “你为何在这里呢?”楚妗偏头问道,顾沉宴沉吟,也不知道拿什么理由解释,好在楚妗自己脑补好了。   “你也是今日来参加狩猎的世家公子吧?虽说你在家中不受宠,但是身份摆在那里,也是可以参加的。”楚妗知道他的身世,有些唏嘘道,“你可要好好表现,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拔得头筹可是可以加官进爵的,你可以靠着这次狩猎赢得皇上的赏识,让你的族人再也不敢轻视于你……”   顾沉宴神色晦暗,抱着木柴,不紧不慢的走。   楚妗见他不答,以为他是没有信心,她鼓励道,“我觉得先生学识渊博,气宇轩昂,看着就是成大事者,贵不可言。您莫要轻言放弃,尽管前路艰难,但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您,定能达成心中所愿,一展抱负。”   顾沉宴脚步一顿,侧眼斜斜地看了楚妗一眼,良久,忽然道,“你说得对……”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周家势力盘根交错,非一朝一夕可以拔除,这条路注定很难走,但他生来便是储君,身负百姓,他穷尽一生,都会还百姓一片海清河晏,盛世长宁。   楚妗欣慰的笑了笑,“所以尽管太子殿下可能骑术精湛,略胜你一筹,您也莫要轻言放弃呀!”   顾沉宴神色莫测,忽然笑了笑,喃喃道,“太子殿下?”   楚妗毫无察觉,轻声道,“是呀,我方才好像看他们都很是看好太子,便猜测他可能骑术精湛,头筹会是太子殿下所得。”   楚妗见顾沉宴神色晦暗,以为他被打击到了,连忙道,“但是在我心里,先生才是最厉害的。”   顾沉宴斜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楚妗懊恼,早知道就不提太子了!她抬眼偷偷觑了一眼顾沉宴,他眉眼沉静,不辨喜怒,应该没有太在意吧?   顾沉宴心底失笑,他与太子本就是同一个人,有何好在意的。   他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太子殿下在你心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屏息凝神,抱着木柴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些。   楚妗低着头,想了想,答道,“太子殿下气势威严,行事果决,心胸宽广,有明君之范。”   顾沉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个回答这般中肯,但是丝毫不带有私人情感的回答,他其实不是很满意。他以为楚妗多少对太子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不死心,问道,“这是你心底的想法吗?”   楚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是。”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心里的太子是个……”   顾沉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静静等着楚妗说下去,楚妗却忽然道,“哎呀,先生你要答应我,今日我说的话你不许同外人说,这样我才能同你说!”   顾沉宴矜持地点点头,满是期待,“我保证不说,今日你说的话,除了你和我,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楚妗松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一丝咬牙切齿,“我心底的太子殿下啊,喜怒不定,稍稍不满意便会生气走人,对待女子态度粗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毒舌自大,简直就是个臭脾气!”   想到今日顾沉宴说她衣着难看,她就觉得,若不是他是太子,身份尊贵,就他那个臭脾气,早就被人套了麻袋狠狠地揍一顿了!   顾沉宴停下了步子,抱着木柴,心底冒起淡淡的怒气。   楚妗走了几步,发现顾沉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首问道,“先生,怎么了?是不是……对太子是大不敬啊?”楚妗羞赧道,“您答应过我的,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顾沉宴看着楚妗红着小脸,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极为害怕他让“太子”知道,那丝怒气也顿时烟消云散。   罢了,是自己非要知道她心底的想法,如今楚妗说了真实的想法,自己又怎能生气呢?   他早就听多了旁人的恭维谄媚,他也知道自己行事狠辣,不留情面的做法让很多人心里生怨,只是碍于他的手段和身份,不敢明言。他本就不是好人,如今楚妗这些话,相较于那些人的恶毒咒骂,都不算什么了。   “嗯。”   楚妗总觉得顾沉宴忽然有些沉默,也不再谈论太子了,她咕哝道,“虽然他那人脾气不好,看着不好接近,但是为人宽容,且生性赤诚,有时候还有些孩子气,只是身份束缚住了他罢了……”   夜风阵阵,那一阵呢喃也随着风送到了某些人的耳中,又像是浸润在了血液里,缓缓流入了心里。   顾沉宴抱着柴,脚步轻快,嘴角微微勾起,忽然半转身体,问道,“你说我们今晚吃野味可好?”   楚妗错愕地抬头,眼底满是迷茫。什么?   随之楚妗就知道顾沉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顾沉宴将楚妗腰上的弓箭拿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弓弦,慵懒之色消失不见,眼尾微扬,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树木,带着凌厉。   他手指微动,羽箭“唰”的一声,电光火石,快准狠地射入了一只野兔的体内。   楚妗轻轻的惊呼一声,不敢置信这么黑的天色,顾沉宴都能射中。   更让她惊叹的是,顾沉宴从箭筒中拿出三根羽箭,一气呵成地搭在弓身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   三箭齐发!   远处应声落下几只山鸡,沉闷的声音在黑夜里很是明显。   顾沉宴抬了抬下巴,“快去捡回来,否则晚上这些野味可没你的份了。”   楚妗下意识地往前走几步,呆呆地看着地上躺着四只山鸡,一只野兔。   嗯,还有一支箭射下了两只山鸡。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怎么样,厉不厉害?   楚妗:我觉得还是没有太子厉害…… 第48章   楚妗惊喜的将猎物捡起来, 激动道,“我们今天晚上可以烤肉吃了!”   顾沉宴看着黑夜中亮晶晶的双眸,忍不住也笑了笑。   两人一路摸黑回到了山洞, 顾沉宴将柴火扔在地上, 想起楚妗上次生火的样子, 被烟呛得眼泪汪汪,他忽然问道, “你带了火折子吗?”   楚妗一愣, 迟疑道, “先生生火吗?”顾沉宴手指白皙, 看着就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公子, 会这种粗活吗?   顾沉宴眉梢微沉,“有何不妥?”   楚妗想到他文韬武略都很是拔尖, 生个火不难,应该可以的。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喏。”   黑暗中难以辨认位置, 顾沉宴伸手去接,却好几次未曾拿到。“在哪?”   楚妗大概估摸了一下顾沉宴的位置,往前一步,握住顾沉宴的手, 将火折子轻柔地放在了他掌心。   “在这里。”   空旷的山洞,楚妗甜软的声音被放大了一些,还隐隐带了些回音。顾沉宴只觉得黑暗中一双柔软细腻的手, 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带着微痒。   黑暗中所有的感觉都像是被放大,他耳边是楚妗的娇声细语,鼻间是她独特清雅的茶花香味,手上是她温热的手。   他忽觉有些口干舌燥。   楚妗放下了火折子就退开了几步,顾沉宴手指无意识紧了紧,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先生?”楚妗见顾沉宴一动不动,轻声唤道。   顾沉宴如梦初醒,眼眸深沉如墨,声音带了丝微哑,从喉间轻轻应道,“嗯。”   他拔开盖子,对着火折子吹了吹,顿时燃起了明亮的火焰,洞内被照亮,楚妗眨了眨眼,对于忽然而来的光有些不适应。   顾沉宴低头,看见了楚妗仰着头,微微眯着眼,像是无声的邀请。   方才在外面淋了雨,楚妗额间的头发被打湿,黏在脸上,黑丝如墨,更是衬得楚妗双颊白皙如玉。   他鬼使神差地盯着发丝,生出一股想要替她拂去脸上的发丝的冲动。   楚妗睁开眼,发现顾沉宴神色莫测,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生火吗?”   顾沉宴俯下身,掩住眼底闪过的暗色,动作生疏的将木柴架起来,然后把火折子直接扔进去。   楚妗震惊不已,手忙脚乱的将火折子从缝隙里面捡起来,不可思议地说道,“生火是这样的吗?”不需要先点燃小块的木柴,再引燃整个柴堆吗?这样直接把火折子扔进去,怎么可能会点着火,火折子先要灭了!   楚妗叹了口气,轻轻地将顾沉宴推开,“还是我来吧!”   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生火也不会。   顾沉宴被她略带嫌弃的眼神给刺激到了,一把捏住楚妗的手,斩钉截铁道,“我来!”生火而已,难道会比狩猎还要难?   楚妗想要拒绝,火折子只有一个,灭了就没有了,可是看顾沉宴不容拒绝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商量道,“要不我在一旁教你?先生,我们只有一个火折子,火灭了就没有了……”   顾沉宴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顾沉宴接过火折子,按照楚妗的话,先找了些碎木块点燃,随即缓慢的放进柴堆里,不一会儿,柴堆冒起浓烟,楚妗在一旁道,“快,快,吹气!”   顾沉宴低头,对着柴火吹了一口气,浓烟滚滚,往顾沉宴脸上冲来。   “咳咳咳!”   他觉得眼睛酸涩难当,捂着眼缓和,楚妗见还没有着火,刚打算自己来吹,蓦地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我来!”   说着,低头猛地吹了几口气,渐渐地,火焰窜起来,明亮温暖的火焰瞬间腾升而起。   楚妗轻呼了口气,自顾自蹲下身子烤火,“着了呢!”   她笑着转头,却见顾沉宴捂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迟疑了一下,关心道 “很难受吗?”   顾沉宴闻言,将手放下,强忍住眼底的酸意,说道,“尚可。”   楚妗错愕地盯着他的脸,顾沉宴刚才手上沾了灰,方才捂眼睛的时候抹在了脸上,如今眉眼上满是黑痕,偏生他神色倨傲,淡定地坐在那里毫无所觉,很是滑稽。   “噗嗤。”楚妗没忍住,笑了出来。   火光映照下,她眉眼弯弯,美的像是一幅画。   顾沉宴眼神一暗,也随之心情愉悦,“笑什么?”   楚妗摇了摇头没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脸,眉梢满是笑意。   顾沉宴不解,“你的脸怎么了?”   楚妗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被他的话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中,给这荒芜之地也染上了几分温情。   楚妗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顾沉宴,顾沉宴瞥了一眼,挑眉,定情信物?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他以前收到过许多女子的手帕,上面无不是绣着精致的代表思慕之意的东西,只是他向来厌烦,全部都派人给扔了。   若是楚妗给的,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我的手太脏了。”顾沉宴伸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灰尘。   楚妗迟疑了片刻,倾身靠近顾沉宴,用帕子细细地擦拭干净他脸上的灰。   顾沉宴凤眸微微瞪大了些,难得露出一丝迷茫和错愕。   他只觉得脸上的动作很是轻柔,四周满是楚妗身上的味道,带着香甜,他抬起眼眸,就看到楚妗黑眸黑亮,像是这世间最纯粹的黑曜石,里面倒影着一个小小的他。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有个地方塌陷下去的声音,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不用擦汗的……”他低哑着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楚妗。   楚妗将灰尘擦完,退开身子,“先生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的脸上沾了灰,我替你擦拭干净了。”   顾沉宴心情复杂,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手帕,上面一块明显的灰痕,他沉默片刻,“无事。”   是他想多了。   顾沉宴将猎物全部褪毛剥皮,插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   楚妗将身上的衣服细细烤干。   两人静谧无声,却又有着不一样的温暖在两人之间流动。   顾沉宴将树枝上的肉取下来,刚才用火烤的差不多,如今外面一层焦香的皮,滋滋冒着热油,看着就很是美味。   他将它递给楚妗,“吃吧。”   “谢谢先生。”楚妗接过,吹了吹,一口咬下去,入口鲜美,皮质松软,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真好吃!”   顾沉宴瞥了一眼楚妗,见她吃的很是满足,心底嗤笑一声,出息!   嘴角却无声扬了扬,眼底是他未曾察觉的宠溺。   ——   顾沉宴躺在粗砺的地面上,手枕在脑下,略有些睡不着。   “冷……好冷……”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呢喃,在这寂静的夜里,细微不可闻。顾沉宴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角落。   楚妗抱着双肩,脸上带着潮红,正皱着眉头靠在山壁上。   火堆里燃着火,洞内很是温暖,顾沉宴皱眉,心下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楚妗?”   楚妗无所觉察,仍旧皱着眉,低声喊着“冷”。   顾沉宴起身,走到楚妗身前,看到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沾湿了头发,嘴唇发白,还有些干裂。   他心下一跳,俯身将手贴在她额上,入手滚烫,很是烫人。   顾沉宴心底生出慌乱,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低声唤道,“楚妗,醒醒。”   楚妗双眼紧闭,嘴里仍旧无意识的呢喃着“冷”。顾沉宴闻言,俯身,一手轻柔地贴在她背后,一只手绕过她的双膝,将她打横抱起,脚步匆匆地将她放在了火堆旁。   楚妗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胸膛上,让他心如急焚。   顾沉宴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可是楚妗仍觉寒冷,忍不住往顾沉宴怀里缩去,浑身颤抖。   顾沉宴手放在楚妗的肩上,想要将她推开。但是掌心灼热滚烫的温度让他像是握着烙铁一般,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一丝犹豫。   他们并未成婚,如今这般,于她闺誉有损,他并不是一定非她不娶,合适的女人慢慢找总会找到,若是毁了她的闺誉,到时候她无法嫁人……   可他一想到楚妗要嫁于旁人,可以躺在另一个人怀里,可以给另一个人洗手作羹汤,可以甜甜地对着另一个人笑……   他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楚妗只能嫁给他。她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双眸沉沉落在怀中的小脸上,双手终是缓缓收起,环住了楚妗的身体。   他闭了闭眼,有些认命地想到,楚妗到底对他的影响大了些……   ——   楚妗难受的张开了眼,她只觉得喉咙涩,浑身提不起劲儿来,她动了动指尖,刚打算起身,就发现自己身上牢牢的环绕着一双手臂。   她惊恐的睁大了美眸,豁然推开了身前的人,可是她浑身无力,瞬间倒在了地上。   顾沉宴毫无防备,被人推开,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瞬间从浅寐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楚妗对他怒目圆瞪。   “你,你就是个登徒子!卑鄙无耻,趁人之危!我还觉得你芝兰玉树,为人善良……”楚妗委屈道,说完,觉得喉咙干涩,忍不住咳了咳。   顾沉宴本想生气,但是看她病容憔悴,嘴唇干裂,小脸因为咳嗽,涨的通红,他就生不出气来。   他从旁边拿过来一只竹筒做成的杯子,递给她,“你昨日发热,嘴里喊着冷,而且不停的往我怀里钻,我见你可怜,怕你冷死在这里,才勉为其难的帮你取暖。”   顾沉宴顿了顿,忽然道,“我娶你吧。” 第49章   顾沉宴忽然开口道, “我娶你吧!”   声音低沉,在这幽静的山洞里,格外明显。   他眼中带着郑重, 最是认真不过, 他以前的本意本该是打算让楚妗主动提出嫁给他。   一是害怕楚妗得知他的身份, 以为他隐瞒身份是戏弄她,不愿意嫁给他。   二则是……   他想着楚妗若是提出嫁给他的话, 心底多少对他总不会是厌恶的。   不可否认, 楚妗在他的心里是不同的, 他便期望他在楚妗心里也该是不一样的。   如今阴差阳错, 正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楚妗的本意只是为了清誉,一辈子那么长, 他们若是成婚,她总会心悦于他。   “其实我是……”他打算坦诚身份,却不料楚妗缓过咳嗽来了,抬头打断他的话。   “先生, 您不必如此,既是权宜之计,您不必觉得对不起我,非要用婚事来补偿我的。”楚妗眼底澄澈, 一丝一毫犹豫都未曾有。   顾沉宴本就身世坎坷,他是那般云端高阳,举世无双之人, 定是要一个惊才绝艳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她知道自己除了一张脸瞧得过去,才情是定然配不上他的。而她发热,若是顾沉宴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大可让她冻死,可他心地纯善,以婚事为退路来帮助她。   顾沉宴无奈之举,是为了救人。若是因为他的善意不得不娶她,她这辈子定会愧疚不安的。   他可以娶心悦的姑娘,与她琴瑟合鸣共白首,他本就值得更好的女子。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更何况,只是相偎取暖而已,并未有过于逾矩的动作。我不介意的……”   楚妗想到自己一睁开眼就是男子宽厚的胸膛,不同于女子的柔软,给人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这般亲密,说是毫无感觉也是假的。   楚妗低下头,脸上有些发烫。   顾沉宴咽下喉间的话,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他那些解释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口,他多年来的骄傲让他没有办法被拒婚了再开口。   他沉默下来,用手拨了一下火堆,霎时星星点点的火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绽出极美的光。   楚妗抬头,火光跃动,顾沉宴俊朗的脸庞影影绰绰,不辨喜怒。   她缓缓摩擦了一下手中的竹杯,边缘切割得很是平整,似乎还用了石头将竹刺磨平,防止被竹刺划伤。   楚妗疑惑,山洞里除了野草便是石头,这般精细的物件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个杯子是哪里来的呢?她偷偷觑了一眼顾沉宴,除了他,别无他人了。   她在心底更是感叹,这么温柔细心的人,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啊!   婚嫁的事情说完,两人就像是陷入了沉默。   楚妗觉得顾沉宴似乎在生气,可她本就不是擅于言辞的人,一时也不知些说什么来缓解沉默。   她只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一眼洞口,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雨也停了下来,空气里满是雨过天晴的味道。   “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顾沉宴颔首,将火挑灭,冷然地站起身,将洞口的马解开,一蹬马镫,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楚妗隐隐觉得顾沉宴上马的身姿有些似曾相识,不等她多想,顾沉宴淡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上……上马吗?”楚妗犹豫不已,两人共乘一骑未免太过亲密了。   顾沉宴看出了她的顾虑,道:“我们更为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犹豫什么。”   楚妗听了他的话,小脸微红,什么叫更亲密的事,只是相依偎取暖而已,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带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而且昨夜她昏迷不醒,意识混沌下做出的举动,她毫无印象自是可以不在意,如今她意识清醒,当然不一样了。   顾沉宴见她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有些烦躁,不是说事急从权就不在意吗?如今又开始顾及起男女之防了。如今只有一匹马,当然要一起回去了。   这里地势陡峭,他从另一条路上来,惊尘无法跟上来,他便让惊尘自己回营地了,是以两人要回去,只有这一匹马。   他看了一眼楚妗瘦弱的身躯,内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难道还要她走回去吗?   他刚打算下马,身旁就传来一阵馨香,楚妗的手拉着缰绳,动作笨拙地上了马,身后传来一阵细弱的声音,还带着生病的沙哑,“走……走吧。”   顾沉宴的身躯僵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手,楚妗尽量不靠着顾沉宴,手也只是紧紧抓住了衣服,白生生的小手,紧张地还有些微颤。   他收回方才的打算,一扬缰绳,马顿时飞奔而出,楚妗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仰去,快要倒下马的时候,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掌,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抱紧了。”   顾沉宴将她的手环在他的腰间,松了手便专心地驾驭马匹。楚妗犹豫半晌,终是缓缓收紧手臂,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今也是事急从权,并无一丝男女之意。   可是手臂上渐渐传来的热度以及鼻尖清冷的味道,还是让她忍不住心如小鹿乱撞。   顾沉宴扬了扬唇,背脊上是温热柔软的身体,隔着衣料,楚妗的呼吸如丝如缕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便是周身满是寒风,仍觉格外温暖。   骏马扬蹄,奔走半个时辰左右,前方隐隐可见白色的帐篷,顾沉宴勒马,马停下了步子,顾沉宴翻身下马,“前面的路便是你自己走罢。”   他如今还不便暴露身份,楚妗还不愿意嫁给他,有些东西他还要从长计议。   楚妗茫然地握着缰绳,问道:“先生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顾沉宴沉吟,随即道:“我不与你一起,你回去之后莫要同旁人说起我的存在,只说你一人回来便好,虽说我们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但是你彻夜未归,若是被旁人知道你与我待了一宿,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怕是对你名声有损。”   楚妗垂眸,低声道:“我明白了。”   顾沉宴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猜测应该是来寻找楚妗的人马,他低声道:“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楚妗反应,步伐极快地往树丛里走去。   楚妗觉得顾沉宴的背影有些熟悉,隐隐与那个俊朗威仪的身影重叠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嘲笑自己多想了,太子殿下那般尊贵的人,怎么会亲自来寻她。   “这里有人!快过来,好像是楚小姐!”不远处传来一阵喊叫声,随即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楚妗收回目光,看到四五个侍卫满含惊喜地跑过来,为首之人名叫赵光,他替楚妗牵着马,一路回了营地。   楚怀璟脸色沉凝的站在入口,见到楚妗从林中出来,便疾步走上前,叠声问道,“可有受伤?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热?你这一晚怎么过的?”   楚妗见到楚怀璟,就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手脚发软,发热本就没有好,回营地也只是强撑着,她哑声道,“哥哥,我尚好,你不要担心。”   刚说完,楚妗就软软地闭上眼,身体从马上栽了下去。楚怀璟一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的身体。   “妗儿!”楚怀璟失声喊道。   华阳公主得知楚妗回来的消息,也急急忙忙从营帐里出来,看到楚妗昏倒过去,焦声道:“宣太医!”   楚怀璟打横将楚妗抱起,华阳公主忙道,“去我的营帐中吧。”   楚怀璟点头,抱着楚妗脚步匆匆往华阳公主的营帐走去。   顾沉宴刚换下衣裳,就听到不远处有喧哗声,他眉心一跳,想到了楚妗,掀开帘帐,就看到楚怀璟抱着楚妗脚步匆匆地经过。   他一惊,戴上帷帽就跟了上去,旁边有小太监走过来,拦住了他的路,拱手道,“殿下,陛下在营中召您。”   顾沉宴脚步一顿,侧眼瞥了一眼小太监,沉声道:“让开!”   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陛下说若是您不去的话,太医就不会为楚小姐诊治!”   顾沉宴神色蓦然沉下去,一甩袖子,往御帐中而去。   顾沉宴摘下帷帽,随手扔给小太监,道:“替孤好生看管,丢了拿你是问!”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接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门外的侍卫见了他,皆躬身行礼,替他掀开了帘子,顾沉宴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就看到建安帝手里端着一杯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顾沉宴心里一跳,中计了!   果然,建安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温声道:“楚妗?对你而言果真是不同的……你向来是最厌恶旁人威胁你,以前便是朕也不能动摇你的决定,你姑姑跟朕说的时候,朕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   顾沉宴抿唇不语。   建安帝对于他的沉默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朕也觉得那个小姑娘很不错,华阳也在朕这里说了好多夸奖她的话,生性淳善,样貌家世皆是太子妃的人选。”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可是你不能娶她。”   顾沉宴本来漫不经心的脸豁然抬起,“为何?”   建安帝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她与你的母后实在是太像了,过于良善,如何能够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更何况她自小长在乡野,缺失了十多年的名门教养,太子妃之位,关乎国体,实在不可轻率……”   顾沉宴冷笑了一声,“我不会是你,她既然嫁给我,我定然会护她周全。我不会屈服于周家,任人摆布。楚妗虽然不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我却觉得她比这京城中的任何女子都要讨人欢心,不谄媚不世俗,和她在一起,我不用端着架子,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冷冰冰的太子。”   建安帝眼底满是惊诧,第一次审视起这个他亏欠的儿子,他如今芝兰玉树,周身的威仪便是他看了都觉得心惊,弱冠之年,便已心思深沉,处事果决,便是周文序对他也很是忌惮。   他忽然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靠在身后的引枕上,用一种老父亲的眼光,柔声道,“你心悦她?”   顾沉宴一惊,脸上的神情尽数褪去,眼底带了丝迷茫,心悦?   他刚想否认,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转了几圈,到底是说不出口,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喷涌而出,告诉他他真实的心意。   他心悦楚妗。   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对楚妗的喜欢,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他可以忍受楚妗的接触,他甚至会因她的碰触而心旌摇曳。他会心疼她的身世,会想着自己若是早日与她相识,她的过去是不是不会那么让人心疼。   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不顾及旁的任何事情,朝堂,后宫,权谋,皇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让他眉宇紧蹙。楚妗是他孤寂人生中仅剩的愉悦,他想要娶她,不是仅有的兴趣,而是是想要给她一个名分,让她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欣荣与共。   他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护她风雨无侵,予她高冠华服。   他对于楚妗想要嫁人的未来厌恶至极,是因为他早已经对她上了心,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是,我心悦她!”   “若是娶她,你的太子之位便要被罢黜,你也仍旧要娶她吗?”   顾沉宴想了想,摇了摇头。   建安帝轻舒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便接受朕的赐婚,朕会替你挑一个……”   “不,楚妗我要娶,太子之位我也会守住,你当年便是因为皇位而放弃了我的母亲,让她终年郁郁,缠绵病榻。我不是你,你便是罢黜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仍旧会夺回来,是我的,我从不会拱手让人。”顾沉宴打断他的话,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   建安帝狠狠地怔住,他抬着眼皮,看到了顾沉宴眼底的倨傲与淡漠,明明是大不逆的话,建安帝却生不出一丝怒意。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却又有些不一样,自己当初是也是这般年纪,也曾经那般诚挚地求娶云绣,他也曾真心爱慕过云绣,只是后来因为权势,屈从于周家,他远没有顾沉宴的这般魄力与狠绝。   他心底涌上浓浓的骄傲,心底暗叹,阿绣,我们的孩子如今长大了,他比我们都要优秀。   建安帝直起身子,笑道,“那赐婚的旨意何时下达呢?还是要挑个良辰吉日,这太子的婚礼,是国事,势必要好好操办。”   顾沉宴脸色一僵,不自在地说道,“到时候再说吧,不急。”楚妗刚才还拒绝了他,如今再提,怕仍旧是不会答应。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赐婚,定国公府定是会欣然同意,可他到底还是想要楚妗亲口同意这门亲事,而不是碍于圣旨,不得不坐上花轿。   建安帝没有发觉他的不自在,脸上满是兴致勃勃,“你这是何时开窍的?不会是看人家样貌俊俏,这才看上人家姑娘的吧?”   顾沉宴垂下眼眸,假装没有听见,又恢复到了冷漠的性子,拱手道:“若是无事,儿臣便退下了。”说完,也不等建安帝反应,就离开了营帐。   建安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意僵在嘴角,心底涌上浓浓的无奈,自己与顾沉宴的关系并不可以随意玩笑,他对他心底还有怨气,一朝一夕不能缓解。   建安帝忽然双眼一亮,不对,也不是没有转机。方才顾沉宴与他说话,难得没有冷声冷气,他是因为楚妗才对他有所妥协,若是自己在楚妗那里下些功夫,顾沉宴难免不会心软,而与他有所缓和。   思及此,他扬声唤道:“来人!”   大太监刘福全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老奴在。”   建安帝连忙道:“快替朕更衣,朕要去看一下楚小姐。朕记得她方才好像是昏迷了,你去同太医说,不论什么药材,若是对病情有帮助,都用上,也不用和朕报备了。”   刘福全一惊,这楚小姐这是入了皇上的眼了?   他虽然心底很是惊诧,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是。   “陛下您是要穿怎样的衣服?”他打量了一番建安帝身上的衣服,明黄色的绣金龙的常服,很是威严,也无不妥,怎么就要换了?   建安帝展开双臂,“给朕换一身亲和一些的衣裳,让人瞧着不那么疏远。”   刘福全躬身,从一旁找了一套杏色的锦服,“这件看着色彩温和一些,陛下觉得可好?”   建安帝看了看,颔首道:“可。”   ——   顾沉宴出了御帐,一改平日的不紧不慢,步伐飞快的来到了华阳公主的帐前,婢女看到顾沉宴,皆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沉宴抬了抬手,径自入内。就见到楚妗躺在柔软的榻上,额头上满是汗液,脸色通红,他的心莫名揪在一起,生出浅浅的心疼。   太医候在一旁,细细地把脉。   华阳公主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低声问道:“你怎的来了?”她看了一眼门外,将他推到一旁,“你先离开,等会儿楚世子便回来了,见了你,难免误会。”   楚怀璟方才被同僚叫出去了,怕是不多时便回来了。楚妗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太子这般贸贸然闯入,虽说是探望病情,但多少有些不妥。   顾沉宴眼神流连在楚妗脸上,低声道:“无事,等我确认她无碍我便离开。”   太医把脉完,俯身道:“禀太子殿下,公主,这位姑娘只是风寒入体,且淋雨所致,这才发热,待老臣开几服药,喝下养几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顾沉宴轻舒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确认楚妗无事便折身打算离开,此时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原是去而复返的楚怀璟。   两人倏然相遇,皆是一惊。   楚怀璟见了屋内的顾沉宴,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拱手行礼后,一双黑眸沉沉打量着顾沉宴。   “殿下何故出现在此?”   顾沉宴心下一跳,虽心底发虚,但是表面仍旧波澜不惊,随意道:“孤来这里是来与华阳公主说话的,未曾知晓楚小姐也在,如今正打算离开。”   楚怀璟抿唇,不置可否,“那殿下现在就离开吧。”   顾沉宴知晓楚怀璟待楚妗很是宠爱,他如今将楚妗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太子妃,自是对楚怀璟也很是敬重。如今楚怀璟的态度称不上尊敬,但他也不介意,颔首离开。   楚怀璟看着再次落下的帘子,黑眸如墨,嘴唇紧紧抿着,带着一丝薄怒。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的太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真是不容易啊,但是,大舅子好像不开心? 第50章   楚怀璟转身, 看了一眼榻上的楚妗,黑眸沉沉。   昨日太子一夜未归,他对于楚妗的丢失心急如焚, 一时也没有多想, 今日楚妗回来, 太子也跟着现身,还偏偏在华阳公主的帐中。   如今想来, 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总感觉是他们一同消失, 一同出现。   为了试探, 他方才特意出言不逊, 以顾沉宴的性子,定然是会心生不虞, 可是他一反常态,并未追究,还好声好气的离开了。   他不认为是自己得了太子的看重的缘故,想来怕是楚妗的原因。   他垂下眼眸, 黑眸如墨,心中却越发清明,太子近些日子被建安帝逼着选妃,满朝文武百官见证, 选妃之事怕是板上钉钉。   他深得圣宠,对于建安帝的心思多少也知晓一二,周家势大, 建安帝懦弱。以他对建安帝的了解,若是期限一到,他定然会听从周丞相的安排,让顾沉宴娶周家女为太子妃。   顾沉宴性情乖戾,对于周家女厌恶至极,势必不会乖乖就范。是以,太子必定要在两月之期内寻好合适的女子,打破周丞相的计划。   而今看来,若是他猜的没错,顾沉宴怕是将主意打到了楚妗身上,太子想利用楚妗为棋子,来打乱周文序的一盘棋。   他无法得知顾沉宴对于楚妗到底是真心喜欢还是别有用心。   但是定国公府的荣耀不需要楚妗去换取,家族自有男子支撑,不需要楚妗入宫为妃,他也不是那种靠女人才能官路通达的废物。   他不想楚妗活在精致的牢笼里,他只想让她平安喜乐。   楚怀璟低头,眼底闪过一抹坚定,楚妗再过不久便要及笄,以前他想着楚妗刚接回京城,与家人分离多年,便想要多留几年,待到十七再议亲。如今看来,楚妗的婚事要提前提上日程,最好是先给她订亲,成亲依旧按照计划,十七举行。   太子总不可能册封一个身上有婚约的女子为太子妃,如此也好绝了顾沉宴的念头。   华阳公主就看到楚怀璟自从与顾沉宴见过面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神色莫测,那神情让她莫名有些不安,她不禁想到她听到的流言,楚怀璟做大理寺卿的这几年,手段狠辣,素有“玉面阎罗”之称,如今所见,果然不假。   她温声唤道,“楚世子?”   楚怀璟抬眸,见华阳公主正站在榻边,神色紧张地盯着他,他脸上的清冷神情瞬间褪去,挂上温和的笑意,朝着华阳公主道谢,“多谢公主肯让舍妹安置在您的帐中,还替她请了太医,微臣感激不尽。”   华阳公主面露愧色,“本就是本宫邀请楚小姐来狩猎场,也是本宫在林中遭遇险境,一时失察才让楚小姐丢失,楚世子未曾怪罪于我,反倒同本宫道谢,到让本宫惭愧不已,心下难安。”   楚怀璟摇头,说道,“这林中本就危险,突遇白虎也怪不得公主,更何况舍妹并未受伤,公主不用愧疚,舍妹想必并不会怪您。”   华阳公主温柔地看了一眼楚妗,道,“是啊,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华阳公主还想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行礼声,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建安帝大步走进来。   华阳公主起身相迎,“皇兄怎么来了?”   楚怀璟也拱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建安帝亲自将楚怀璟扶起来,低声道:“楚爱卿不必多礼,朕听说楚小姐方才已经寻回来了,但是受寒发热,至今昏迷不醒,便打算前来探望一番,毕竟她也是随华阳一起入猎场,才遭此大祸。朕已经同太医说了,要什么珍贵的药材,不必同朕禀告,直接用就好了,直到楚小姐身体康复。”   “臣替舍妹多谢皇上皇恩浩荡!”   建安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假装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床榻,楚妗双眼紧闭,还处在昏迷之中。   建安帝有些遗憾,自己特意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可惜未来的儿媳妇如今还没醒,自己也不好强行留在这里,刚才他还看到顾沉宴一直守在帐外,显然是想要进来探望,但好像又顾忌着什么。   他看了一眼楚怀璟,福至心灵。   难得看到顾沉宴想要做一件事,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建安帝心里冒出一丝幸灾乐祸,顾沉宴看着不可一世,居然连未来的大舅子都没搞定!可是不如当年的他,当初他求娶云绣的时候,可是很快就搞定了镇远侯。   这方面到底是不如老子啊!   “楚爱卿,朕听闻你棋艺高超,不知可有时间与朕对弈一番?”建安帝忽然道。   “陛下相邀,自是臣之荣幸!”楚怀璟道,不疑有他。   他怕是想不到,顾沉宴已经与建安帝摊牌,此时的建安帝与顾沉宴是同一阵营。   建安帝立马拉着楚怀璟就要往外面走去,爽朗笑道,“那朕与楚爱卿手谈几局,领略一番你的棋艺啊!”   他走至门口,忽然反过身子冲着华阳公主道:“华阳也来吧,朕不是记得你最喜欢下棋吗?前几日还缠着朕下了几盘棋,你也别一直呆着这里,莫要吵着楚小姐,就让楚小姐安心静养便好!”   华阳公主皱眉,她向来是不喜欢下棋这般沉闷的活动,何时缠着他下棋了?皇兄莫不是记错了人?她印象中喜欢下棋的人是顾沉宴……等等,不会吧?   她惊诧地睁大了美眸,看着建安帝,果然在建安帝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意味深长。   她了然,立刻收起脸上的诧异,嘴角微微勾了勾,配合道,“那我倒是要过过眼瘾了,我去当你们的见证人,看楚世子怎样赢过皇兄。”   建安帝佯装愠怒,沉声道:“你怎就知道是楚世子赢?为何不是朕?”   华阳公主笑着道:“我就是知道!”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营帐。   霎时,方才还拥挤的营帐顿时宽敞下来,一室静然。   ——   顾沉宴闪身进入帘帐,小心翼翼地拉过一个小杌子,坐在了楚妗榻边,细细打量了一番楚妗,见她呼吸清浅,放下心来,撑着头打算浅寐一会儿,昨夜楚妗躺在他的怀中,温香软玉,他也是心旌摇曳,彻夜未眠。   楚妗只觉眼皮沉重,像是压着一座山,如何都睁不开眼,且浑身都使不上劲,喉咙却像是含了沙砾,干涩难受。   “水……水……”她喃喃道。   顾沉宴蓦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榻上的楚妗,她细长的眉揪在一起,看着很是难受。   他起身去桌旁倒了一杯水,走回榻边,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她唇边,楚妗下意识便就着他的手喝起来。   清凉的水入喉,缓解了楚妗的干涩,她小小的咳了咳,睁开了眼,入目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不同于女子的纤细柔美,掌心带着薄茧,一看就是常年手握刀剑所致。   楚妗霎时瞪大了美眸,她还以为是婢女,没想到竟然是男子。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可她本就全身乏力,再挣扎也是无用,反倒使得自己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顾沉宴怕她挣扎摔至地上,不敢松手,只能张开手护着她,任她在怀里扑腾,这一番动作,楚妗的白色中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一小片如雪般的肌肤,以顾沉宴的角度,稍一低头更是能看到胸前如玉般莹润的美景,他眸色渐深,缓缓染上墨色,偏生楚妗仍旧不安分,他一手搂住楚妗的腰,另一只手将锦被拉起来,环住楚妗的身子,哑声道:“别动!”   他的话无疑像是一剂有力的安神药,瞬间止住了楚妗的惊惧,楚妗缓缓停下挣扎,小声道,“先……先生?”   顾沉宴沉声道:“先生是谁?”   楚妗一愣,豁然抬起头,惊诧地惊呼道,“太子殿下?”   顾沉宴颔首。   楚妗立马推开顾沉宴,警惕地锁在一角,“您在这里干什么?”   “你就是这样对待孤?方才孤还给你喂了水。”顾沉宴不理会她防备的目光,起身,随手将小杌子扯过来,施施然坐在了榻边。   楚妗想到自己甫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男人的怀中,简直羞愤不已。   自己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与男子的接触这么频繁。   她双颊染上薄红,好在本就因为发热,脸颊上带着红意,如今也不是很明显。   她将脑海中的场景压下去,尽力镇静下来,温声道:“太子殿下何故出现在臣女帐内?这些活本该有婢女完成,殿下之举,实在有些逾矩。”   顾沉宴手搭在膝上,轻轻的敲打着,闻言,手指顿住,“孤听你一直在喊口渴,这才好心替你倒了杯水,况且……”他顿了顿,环视一番四周,“这可不是你的营帐,孤前来探望华阳公主,到没有料到你在其中。”   楚妗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布置精致奢华,看着不像是她可以用的营帐。   她紧张地绞了绞锦被,自己误会他了?   “对不起。”楚妗低低道。   “无事,孤向来宽以待人,也不计较这些事!”顾沉宴随意摆摆手,状似不经意间问道,“方才你将孤认成了谁?”   楚妗背脊一僵,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先生的存在,她摇摇头,“我胡乱喊的,您不必放在心上。”实在是先生与太子的声音太过相似了,她一时竟也弄混了。   “是吗?”顾沉宴心底有些失望,本想着从她嘴中问出一些关于“先生”的事情来,顺便旁敲侧击问问为何不愿意嫁给他,没想到楚妗不愿提及,倒是警惕的紧。   楚妗肯定的点点头。   顾沉宴见她缩在角落,只着中衣,单薄的背脊露在空气里,嘴唇带着浅浅的苍白,想到她还发着热,他抬抬下巴,道:“你先躺下罢!”   楚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太子在这里,她如何能够安稳地躺下来。   顾沉宴很是不解,但态度也不敢转变太多,怕引起楚妗的怀疑,嗤笑道:“孤是洪水猛兽?让你这般防备?放心,孤对你可没丝毫兴趣。”   楚妗犹疑,忽然想起来顾沉宴好像是断袖,的确对她没有兴趣,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   冰冷的后脊顿时温暖下来,楚妗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顾沉宴见她果真乖乖地躺下来,只余一个脑袋在外面,很是娇憨,他缓缓勾了勾唇角。   “殿下您不走吗?”楚妗躺好后,见顾沉宴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顾沉宴低头,看到楚妗脸上满是不乐意,巴不得他快些离开。   他有些气闷,心底暗恼楚妗的无情。   “你是以何身份赶孤走?你既不是孤的太子妃,又不是孤的长辈。若是你是其中之一,孤倒可以考虑听你的话。如今,你是以何种身份呢?长辈?还是,太子妃?”顾沉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笑,话语的最后,语气微扬,莫名带了一丝诱哄。   楚妗盈盈望着他,耳尖有些红,这是在调戏她?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杏眼微圆,黑白分明的眸中带着湿润,那一丝怒气隐在里面,更像是女子的撒娇。   顾沉宴眸色渐深,啧,胆子真大!   他缓缓摩擦了一下指尖,声音里带着微哑,佯装失望道,“真可惜,你既不是长辈,也不是太子妃,看来你是没有资格赶孤走了!”   楚妗气急,以前只觉得他喜怒无常,怎么没有发现这人简直是脸皮厚呢?   她别开头,不想跟他说话。   他待在这里也不妨碍她什么,索性她嗓子疼,不说话便是。   顾沉宴见楚妗忽然沉默下来,脸也别过去了,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慌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简直就是小学鸡谈恋爱,先把女孩子弄哭,再来哄,哈哈哈 第51章   顾沉宴手指微动, 沉吟片刻,刚想开口说话,门口就传来丫鬟的脚步声, 随即帘帐被小心地掀开, 采月手里端着一碗药进来, 见到顾沉宴,神色愣怔, 继而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顾沉宴摆手, 采月端着药走至榻边, 轻声唤道:“楚小姐, 该喝药了。”   楚妗听到采月的声音,转过头, 见顾沉宴还端坐在一旁,有些意外,顾沉宴半晌不说话,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呢!   只是她确实没有资格让太子离开, 太子愿意待在哪里,也不是她能左右。   她坐起身,采月将手里的药放在一旁,轻柔地扶着她, 顺势将药递给她。   楚妗伸手接过,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楚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忍着味道喝下了药。   顾沉宴在一旁,对于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见楚妗明明很是厌恶药味,却还是一声不吭的乖乖喝药,一丝抱怨都没有,懂事得惹人怜惜。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解开绳结,递给了楚妗。“喏!”   楚妗一愣,不解地抬头。   顾沉宴放缓了声音,佯装无意的说道,“喝完药来一些蜜饯比较好。”   楚妗心底冒出一丝感动,伸出素白的手,拾了一块,发现蜜饯其貌不扬,明显是她当初做的那些,她有些惊奇,顾沉宴竟然随身带着这些蜜饯。   确实,蜜饯入口,甜味冲散了药味的苦涩。   “谢谢太子殿下!”楚妗舒展眉头,朝着顾沉宴甜甜笑道。   顾沉宴手指微动,这应该代表她没有生气吧?   “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楚妗愣住,这才发觉顾沉宴的目的,送她蜜饯也算是讨好她?他以为她刚才不说话是生气了?   她杏儿眼微弯,里面满是愉悦,心里有个地方像是微微塌陷下去,满满都是温暖。   她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心底漫上满足。   “我并未生气的。”楚妗握着荷包,认真道。   顾沉宴对上她盈润的双眼,里面的光芒明亮而诚挚,他的心情豁然开朗。   采月在一旁看到了整个过程,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素来目中无人的太子竟也有小心翼翼的一天。   顾沉宴不知从哪里搬来了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一手执白,一手执黑。   棋盘上风云厮杀,帐中却是十分安静,只余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   采月侍立在一旁,莫名觉得两人之间明明未曾说话,空气中却流转着默契,像是丈夫陪伴在生病的妻子身侧,温馨而静谧。   许是喝了药的原因,没多久顾沉宴就发觉楚妗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而清浅。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将棋子扔在了棋盅里,摆手示意采月退下,采月屈身应是。   顾沉宴起身,放缓了脚步声,行至榻边,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即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帐。   ——   外面的天色已经带上了傍晚的灰白,不远处的御帐里点了灯,上面影影绰绰地映着几个人的影子,顾沉宴脚步一转,径直走过去。   帐外的小太监见了他,谄媚的笑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皇上如今正和楚世子对弈,还容奴才进去禀告一下。”   顾沉宴脚步一顿,疑惑道:“楚世子?”   他看了一眼映在帐上的身影,身姿挺拔若竹,却是楚怀璟无疑。   他敛眉沉思,怪不得他见楚怀璟久久未归,原来在这里与建安帝下棋。   建安帝擅词赋,并不擅棋,楚怀璟棋艺出众,建安帝如何也不会找他下棋。此举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啊,皇上与楚世子已经对弈好几个时辰了,瞧这样子,似乎一时也不会停歇。您要进去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营帐,道,“不用了。”说完,也不等小太监反应,转身离开。   这种小恩小惠,并不能消除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楚怀璟无需他的帮忙,他自会让他认可他。   小太监跪地相送。   楚怀璟将手里的白子落下,温声道,“陛下,承让了!”   建安帝将手里的棋扔在棋盘上,爽朗笑道,“楚爱卿棋艺高超,朕实在是比不过啊!还真让华阳说中了,你赢了朕。”   楚怀璟起身,作揖道:“陛下谬赞,能赢陛下,是臣运气使然。”   建安帝摆摆手,不在意道:“朕知道自己水平,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你也不要谦虚了。”   华阳公主将手里的话本子放下,笑道:“皇兄又输了?”楚怀璟这个人,实诚得很,竟然一丝也不让步,结结实实赢了建安帝十盘棋,这一下午统共也就下了十盘棋,建安帝一盘也没有胜,也不怕建安帝恼羞成怒,怪罪于他。   好在建安帝有自知之明,输了便是输了,况且他本意只是为了拖住楚怀璟。   刘福全见这局棋下完了,适时地走上前,恭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华阳公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惊觉不知不觉竟然这么晚了,她扔下话本子起身,同楚怀璟道,“楚小姐应该也要醒了,要不本宫先去看看她?”   楚怀璟摇头,朝建安帝道:“今日天色已晚,陛下先行用膳,保重龙体,棋艺切磋之事,还望陛下改日再与臣探讨。”   建安帝其实也有些不想继续了,他不喜欢下棋,更别说他与楚怀璟不在同一水平,今日接连输,已经让他很是难熬。   而且这么久,顾沉宴应该也离开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被抓了个现行也怪不得他,反正他是尽力了,一下午被楚怀璟虐的体无完肤,天子的尊严都要被他败得差不多了。   “也好,楚爱卿就先离开吧。”建安帝轻出一口气,说道。   楚怀璟拱手退下,华阳公主走至建安帝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建安帝的手,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道:“皇兄辛苦了。”   建安帝没好气地甩开了她的手,佯装生气道,“走走走,让朕缓缓!”以前怎么没发现楚怀璟这般较真呢?其他臣子同他下棋,多少都会让他一让,他倒好,结结实实全赢了下来。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顾沉宴可有苦头吃了,也该有人治治他那臭脾气!   这边楚怀璟回了营帐,就看到营帐中点了灯,有人影走动,他心下一喜,疾步走进去,发现采月正端着碗给楚妗喂药。   楚妗紧皱眉头,捧着碗一饮而尽,喝完立马从一只荷包中拿出一块蜜饯,嚼了几下,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盈盈望过来,看到楚怀璟,露出一抹笑,娇声唤道:“哥哥!”   楚怀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楚妗手里的荷包,那精致的绣纹,烛光下熠熠生光,显然是金丝所绣,这般华贵的东西,显然不是属于楚妗。   “这蜜饯哪里来的?”楚怀璟问道。   楚妗献宝似的捧到楚怀璟面前,“太子殿下赠予我的,他见我喝药难受,让我喝完药吃些蜜饯解味。”   楚怀璟心下一动,他看了一眼楚妗脸上的神情,见她不闪不避地向他坦白,并未隐瞒太子所赠,且语气里并未有何不喜。   他接过荷包,也不吃,缓缓摩擦了一下,布料是极为珍贵的云缎,入手细腻柔软。他沉吟片刻,好像他从来没有问过楚妗的想法,“妗儿觉得,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楚妗有些纳罕,怎的最近总发生些相同的事,昨夜也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纠结了一下,如实说道:“宽容大度,明君之范。”   楚怀璟忽然问道,“若是让你嫁给太子,你可愿意?”   楚妗一惊,睁大了美眸,连忙摆手道,“我哪有资格嫁给太子,太子妃之位需要德才兼备的女子,我不行的!”   楚怀璟眸色一深,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而是质疑自己能不能成为太子妃。是不是也说明,她对太子,也是不一样呢?   “你不必考虑这么多,若是太子执意娶你,你可嫁?”楚怀璟问道。   楚妗一愣,笑道,“哥哥,太子殿下怎么会执意娶我?哥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你一样,认为我好,你这话一点也不实际……”顾沉宴那人,矜贵倨傲,眼光肯定高的很,自己哪里入的了他的眼。更何况他断袖之癖摆在那里,怎么会娶她?还态度坚决?楚怀璟未免高看她了。   楚怀璟无奈,自己的妹妹不清楚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先不提她的容貌,便是身姿窈窕,品性纯善,家世斐然,这随随便便一条,都是男子争抢着要娶的理由。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的怜爱颇多。   华阳公主一进来,就看到楚妗醒了过来,她眼眶蓦地红了,疾步走上前,坐在榻前,拉过楚妗的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日你跑哪去了?都是我不好,让你身陷险境,要不是老天保佑,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我日后怕是要终日活在愧疚自责之中了。”   华阳公主语气里带着哽咽,显然是真心担心自责。楚妗心下一暖,柔声道:“公主,我没事的,昨日我也是无意间迷失了方向,白虎突然出现,实为天灾,与公主并无干系,公主不必自责,更何况当初是我要跟着您进去狩猎的。而且我并无大碍,只是淋了雨,发热而已,吃几副药就好了,您不必太担心。”   华阳公主点点头,心疼地摸了摸楚妗的脸,“你这般懂事乖巧,更是让我心疼。”   楚妗微笑,刚打算说话,门外传来采月的声音,“楚大小姐,楚姑娘在里面与公主说话,您要见她,还望奴婢先进去禀报,得了公主的首肯才能让您进去。”   随即是楚静姝柔柔的声音,“劳烦了。”   采月入内,“公主,楚大小姐前来探望楚姑娘。”   华阳公主疑惑道:“可是那个国公府的养女?”她忽然记起顾沉宴让她敲打王清荷的事,怕是起因就是这个女子。   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王清荷不顾自己亲生血脉,反倒一心一意对一个养女那般掏心掏肺的好。   “让她进来吧。”   楚静姝款款走入帐中,眉眼沉静,一举一动皆是落落大方,一丝一毫也挑不出错来。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大哥,二妹妹。”   楚怀璟顿时眉目沉下去,眼底闪过一抹不喜。   楚静姝说完,便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神微垂,并未四处打量,很是得体。   华阳公主眼神落在楚静姝身上,心底暗叹,当真是教养得极好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便是她来说,也挑不出错来,也怪不得王清荷那般偏心。   只是她见多了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知道很多表面端庄大方的女子背地里会有怎样阴暗的面孔。楚静姝便是规矩再好,她都不甚在意,相较于这些外在,她更喜欢品行高洁,表里如一的人。   就是不知道,这个楚静姝,是不是表里如一之人?   “你就是那个京城第一才女楚静姝?本宫便是幽居在府内,都听过你的名声呢。”华阳公主好奇道。   楚静姝柔柔笑了笑,道:“不过是旁人对臣女的厚爱罢了,臣女才疏学浅,担不得第一才女之称。”   “你倒是谦虚。”华阳公主温声说道,“本宫记得,这狩猎会是未曾邀请世家女子来的,你是如何来的?而且女子大多不喜欢这等血腥的场面,你来这里做甚?”   楚静姝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像是极为不好意思,低声道:“公主当初邀请了妗儿,但是妗儿说公主并未邀请府里其他姐妹,她不好自作主张。家里的七妹年纪小,对狩猎很是新奇,臣女见她实在是想去玩,便央了臣女的未婚夫婿清河世子带我们来了。”   华阳公主一愣,顾清河?   宁王是先帝第六子,与建安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顾清河是宁王的嫡子,也是她的侄子。   随即她记起了一些旧事,好像当初顾清河是与哪家小姐订了亲,倒是没想到,竟然是楚静姝。   华阳公主有些迷茫,可那门亲事不是十五年前定下的吗?那时候楚静姝就成为了楚家的大小姐吗?   难道是她记错了?   华阳公主心底疑惑,但是归于自己记混了,毕竟这么多年的旧事,她记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听完楚静姝的话,华阳公主眼神暗下去,她也不是毫无心机的傻子,皇宫里长大的人,对于楚静姝的小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楚静姝这话说的可真是完美,完全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   想来狩猎场的不是她,是府里年幼的妹妹,她是想满足妹妹的好奇心,特意央求了未婚夫带她们来狩猎场。   她对楚静姝来的目的也清楚了,看来也是前来巴结她的。   华阳公主神色冷了下去,也确定了楚静姝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淡泊名利。   “哦,清河来了狩猎场,也不来看看本宫这个姑姑,看来是美人在侧,都顾不上本宫了。”华阳公主冷声道。   楚静姝神色一僵,不知道为何华阳公主这样说话,她有些难堪,难道要让她回答这个问题吗?顾清河确实这两日陪在她身边。   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本意是想跟楚妗炫耀一番自己的未婚夫婿。   顾清河身份尊贵,并不像是其他纨绔子弟,他芝兰玉树,在朝中颇有建树,在一干世家公子中,算是人中龙凤。   没料到华阳公主这样说,是讽刺她勾着顾清河不来看她吗?   她本来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不禁让华阳公主以为她是个待家中姐妹极好的长姐,顺便让楚妗嫉妒她有个优秀的未婚夫,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惹了华阳公主的厌恶。   楚静姝脸上的羞涩退的一干二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咬了咬唇,把目光投向楚妗,眼里哀求甚重。   楚妗其实也有些疑惑,楚静姝长袖善舞,说话极有技巧,让人听了也舒服。今日却有些怪异,她来狩猎场本就是有些违背规则,而且还是与未婚夫婿一同前来。虽说她与清河世子有婚约在身,尚未成婚,便也不能私下里这般亲密。   还有便是,她记得当时来的时候,楚静姝也是很开心,并不是只有楚蔷才有兴趣,如今楚静姝这番话,明显将责任都推到了楚蔷身上,到时候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楚静姝这番说辞,显然到时候就是楚蔷受罚。   楚妗心底升起疑虑,目光落在楚静姝身上,但是看她站在那里,目光楚楚可怜,第一次朝她露出哀求的神情。想到她前些日子也替她解了多次围,她便是怀疑,但如今没有证据,说不定也只是她的盲目猜测。   而自己放任她站在那里,就有些不忍心。   “清河世子怕是忙着狩猎吧?毕竟这场狩猎很是重要,他想必是想要拔得头筹,到时候风光来见您呢。”楚妗笑着说道,她顺着华阳公主的话说下去,也算是替楚静姝解了围。   既然楚妗都开口了,华阳公主也不好再冷着脸,她收起脸上的神情,犹豫着是不是要让楚妗小心一点楚静姝。   虽然她也没看出来楚静姝对楚妗到底是什么态度,明面上看来两人举止还算亲昵,是善意的。但是她们两个本来身份就有些处于对立面,就算如今楚静姝并不想算计楚妗,但华阳公主不相信楚静姝能一直保持下去,定国公府勋贵世家,若是楚静姝动了歪心思,楚妗这么纯善,定然是防不胜防,说不定会吃大亏。   但是她又觉得楚妗到时候要嫁入东宫,甚至到时候要入主中宫,皇宫比定国公府更加凶险,若是楚妗连定国公府都活不下来,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她真的合适吗?   华阳公主觉得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楚妗生性聪颖,多教导教导,手段必然也能强硬起来。   她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好几圈,最终决定让楚妗自己解决。   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需要端庄大方,纯徳良善,但也不能是软弱可欺,善恶不分,不然她如何统六宫,如何服众?   华阳公主拉着楚妗的手,笑着道:“就你会说话!这样吧?待会儿好像就要校验箭术,就在平地里,没有危险,要不你也出去看看?你今日躺了一整天,也出去松松筋骨,活络一下身子。”   楚妗也觉得躺一整天很累,于是欣然应允。   “哥哥要一起吗?”楚妗问一旁的楚怀璟。   楚怀璟笑着点点头,他想要替楚妗挑选夫婿,但是他的眼光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楚妗满意。如今楚妗恰好在,也让她自己挑选一下,毕竟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第52章   是夜。   狩猎场灯火通明, 到处点燃了火把,夜幕也被火光映照成火红的明亮。三五成群的男子聚集在一起,划拳喝酒, 侃侃而谈, 很是热闹。   华阳公主领着众人前去的时候, 那些豪迈的男子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   楚妗红衣明艳, 楚腰款款, 此时略带病容, 清滟的脸上带了一分柔弱美, 惹人怜惜。   楚静姝白衣素淡, 如空谷幽兰,眉眼淡然, 两人是不同的姝色,但是一样都能让人惊艳不已。   华阳公主拉着楚妗挑了处稍微人少一些的篝火,坐下去后,方才还热闹的几个男子, 忽然安静下来,话也不多说了。实在是这一群大老爷们里面忽然来了几个娇花一样的姑娘,他们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看她们娇弱的模样, 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其中有个胆子大一点的男子,见他们一行人过来,立刻很是熟练的从正在烤的野猪上扯下几块烤好了的肉, 一一递给他们,众人道谢后接过,男子最后才递给楚妗,语气镇静而温和,“楚姑娘,这是我烤的肉,你要尝尝吗?”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露出一抹恍然,眼里满是兴味。   楚妗一愣,下意识看向男子,男子面容俊秀,年纪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眼睛澄澈,里面倒影着火光,亮晶晶的,声音尽管很是镇静,可楚妗还是发现了他的一丝紧张,因为手还带着微颤。   她倒是在京城第一次见这么腼腆的男子。   楚妗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   楚怀璟眼神落在男子身上,心底默默盘算着,这人是祁阳侯唯一的嫡子,祁嘉昱。   祁家家风清正,祁阳侯为人重情重义,他的原配夫人当年病逝,他为了妻子,守孝三年,后怜惜年幼的儿子,娶了一位继室,方氏。   方氏身份低微,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当初因为身体无法生育被人退了婚,名声有损,蹉跎到了二十岁仍未出嫁,受尽了旁人的流言蜚语。   祁阳侯便找上了方氏,方氏早就受够了邻里的恶言恶语,声名显赫的祁阳侯出现,无疑是给了她希望,她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嫁入候府怕是因为祁阳侯需要给儿子找一个母亲,但是她不在意,她只要能嫁出去,不拖累父母也受人白眼便好,况且她虽为继室,但她听过祁阳侯的重情义,嫁过去也不会委屈了她。   后方氏多年无所出,待祁嘉昱视如己出。   祁嘉昱家教甚严,为人克己守礼,年纪已经十八,不曾像其他世家公子一般,府里有通房。而且祁嘉昱不靠着祖荫,在军中谋了个官职,虽品级不高,但是楚怀璟知晓,他为人上进,建安帝也很是看重。   祁家向来是男子二十岁方可娶妻,四十无后方可纳妾。   楚怀璟眼眸一深,这样一个家族,楚妗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祁阳侯豁达大义,方氏也是温柔贤淑,上无恶婆婆嗟磨,下无妾室糟心,旁边也没有妯娌关系需要处理,楚妗到时候嫁过去就是少夫人,到时候祁嘉昱建功立业,她也可以成为诰命夫人,一辈子很是舒心。   他打定主意,觉得祁嘉昱简直是极好的人选,旁的人极少能够比他好了。   楚怀璟看了一眼楚妗,见她浅笑盈盈,正跟祁嘉昱说着话,也不知祁嘉昱说了什么,逗的楚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   华阳公主在一旁看着,真心为顾沉宴捉急,这祁家小子样貌好,性格温柔,也会说些有趣的小故事讨姑娘欢心,哪里像顾沉宴,动不动就发脾气,要是她,也会选对自己温柔的男子。   她拉着楚妗的手,若无其事的笑道,“妗儿,要不我们换个位置吧,这里火有些旺,烤的我有些热。”   祁嘉昱一听,立刻从火堆里拿出几根柴火熄灭,起身从旁边提了一桶水,往华阳公主面前浇了些,顿时,周边清凉了很多,祁嘉昱温声问道,“公主殿下可有好受些?”   华阳公主默默看着祁嘉昱殷勤的动作,铺面而来的水雾让她说不出来谎话,“好受些了……”   顾沉宴这臭小子,再不来你媳妇就要被人截胡了!   楚妗笑了笑,“祁公子真是贴心,令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祁嘉昱俊秀的脸微红,认真道:“楚姑娘说笑了,我未曾娶妻,身上也没有婚约。”   楚妗着实一愣,她还以为这般优秀的男子早有家室呢,没想到婚约也没有。   楚妗产生了一丝好奇,她问道,“祁公子这般优秀,居然没有妻子,可是有心仪的女子?”她这短短时间接触下,就觉得祁嘉昱是个温柔体贴,性子极好的人,本该这样的人婚事向来是不愁的。   祁嘉昱眼神闪躲,耳尖有些红,只是火光映照下,也不是很清楚。“是。”   祁嘉昱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浑身燥热,心跳的厉害,他第一眼瞧见楚妗,心底有个声音在同他说,这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   楚妗眼底闪过一抹羡慕,这般纯真的感情,真的是让人听了都心里发甜呢,少年最纯稚的心动都留给了心上人。   “那个女子知道你的心意吗?你为何不去提亲?你应该让她知道呀,若是那人不知道你的心意,嫁给了旁人,你该抱憾终身了!”楚妗说道,她觉得祁嘉昱这么优秀的人,亲事上莫要留下遗憾,夫妻之间心意相通,是极为珍贵而难得的。   祁嘉昱飞快地看了一眼楚妗,喃喃道,“要让她知道吗?”   楚妗肯定的点头,“对呀,想必那个女子也是心悦你。”   祁嘉昱看着楚妗温和而带有鼓励的美眸,眼底闪过明亮的光,像是有了莫大的勇气,刚打算开口,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你们说些什么,不知孤可以荣幸一起听一下?”   祁嘉昱背脊一僵,刚才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一干二净,太子殿下性情琢磨不定,他不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华阳公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她刚才看祁嘉昱那样子,怕是要当场表明心意了。她见两人相谈甚欢,而且楚怀璟那样洞察秋毫的人,想来也是看出了祁嘉昱的心思,但是未曾出言阻止,怕是心底也是满意祁嘉昱的,楚妗的母亲拎不清,长兄如父,按照楚怀璟对楚妗的看重,楚妗的婚事怕是他做主。如今最大的阻力都没意见,这般情况下,楚妗说不定真的会考虑祁嘉昱。   好在,顾沉宴在这危急时刻出现了。   顾沉宴方才一眼就看到了楚妗与一个男子相谈甚欢,浅笑盈盈的样子,甚是刺眼。   同样是男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祁嘉昱的心思,他心底涌起怒意,就像是他珍贵的珍宝被人觊觎,他想走过去将祁嘉昱揍一顿,但是他明白自己,既不是楚妗的长辈,也不是她的夫婿,他,没有任何资格。   偏生他心底涌上了一丝慌乱,他自然也清楚,祁嘉昱,是个极为难得的夫婿。   而他,刚刚被楚妗拒了婚。   楚妗疑惑转头,就看到顾沉宴负手站在不远处,帷帽上的白纱在夜里舞动,身后是明明灭灭的火光,黑暗与光相接,顾沉宴就那般威势沉沉地站在那里,平添一丝疏离与倨傲。   楚妗心底忽然猛地跳了一下,忽然有些难受,忆起背地里他对她的那些不经意的温情,觉得顾沉宴看着高高在上,但是内里却是藏着柔软。那情绪来的莫名其妙,风吹过来,便又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冲他含笑点头,温声唤道:“太子殿下!”   顾沉宴神色复杂,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楚妗的笑像是带着火的温暖,驱散了他身边的寒意,让他骤然回暖。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走至火堆旁,众人诚惶诚恐地让出了一个宽敞的位置,祁嘉昱本来与楚妗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这样一来,两人手臂都有些相贴。   顾沉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祁嘉昱只觉得手臂上漫上一股寒意,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可是冷?”楚妗离得近,自然是能感觉到祁嘉昱的动作。   祁嘉昱摇了摇头,也搞不清楚那股寒意是怎么回事。   顾沉宴眼神冷了下去,觉得他们两人轻声低语,很是刺眼。   他抬了抬下巴,道:“祁小侯爷,听说你烤肉的手艺极好,不知孤可有幸尝一尝?”虽是询问的意思,但是语气里满是命令,丝毫看不出来客气。   祁嘉昱一愣,随即笑起来,“微臣马上烤。”   他起身从旁边提了只野兔,刚打算剥皮,处理一下,顾沉宴不满地嗤了一声,“这兔子才多大?这里这么多人,你就打算只给孤一人吃?”   祁嘉昱看了一眼顾沉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歉意道:“是微臣考虑不周,微臣这便去找一只鹿来烤。”说着,将野兔放下,径直去了更远的地方,猎物大多都妥善放在了专门的帐篷里。   顾沉宴见楚妗身旁没有了祁嘉昱,心情好了许多,刚打算说话,就觉得一道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他撇过头,就看到楚怀璟隔着跃动的火苗,黑眸漆黑如墨,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他咽下嘴边的话。楚怀璟洞察秋毫,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惹了他的怀疑。   方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太子的加入,变得更加凝滞,实在是太子来了也不说话,周身散着寒意,让人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不一会儿,祁嘉昱扛着一只竹筐走来,原来祁嘉昱觉得在那里处理猎物,那里还有女子,怕太过血腥,引起她们的不适,便贴心地处理好了才扛过来。   华阳公主看了一眼竹筐,里面的肉已经切割好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了,甚至还切成了合适的大小,摆的很整齐,她睁大了美眸,简直要被他的贴心折服了。她瞥了一眼顾沉宴,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实在是让人亲近不起来。   唉,真的是,毫无胜算啊!   祁嘉昱将肉架在火堆上,不停地翻转,不一会儿,空气里就弥漫着香味,肉也渐渐开始冒着热油,看着很是可口。   祁嘉昱有心在楚妗面前表现一番,烤肉使出了浑身解数。   祁嘉昱将手里的肉递给顾沉宴,“殿下,肉烤好了,您尝一尝。”   顾沉宴伸手接过,眸色落在手里色泽金黄的肉上,心底不屑地哼了声,君子远庖厨,厨艺好有何用,难道要去开饭馆当厨子?   祁嘉昱随后挑了一块烤的最好的肉,递给了楚妗,柔声道:“楚姑娘也尝一尝吧。”   楚妗笑着接过,小口地咬了一口,赞叹道:“祁公子的手艺可真好,未来的妻子有口福了。”   顾沉宴手一顿,冷声道:“厨艺好有何用,府里有厨子,难道他还要亲自下厨房给妻子做饭?”   楚妗一愣,不明白顾沉宴话里的怒意从哪里来,在南地,也不是没有男人下厨做饭的,在他们那里,一般都是男人的厨艺比女人好,吃饭不就是哪个做的好吃就哪个做饭吗?   她看了一眼祁嘉昱,手指修长,除了掌心有一些握刀剑导致的茧,看着就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她恍然,也对,祁嘉昱家世显赫,府里自有专门服侍饭菜的下人,哪里需要他亲自下厨了。   她语带歉意,道:“抱歉,祁公子的手是握刀握剑的,我竟然让你下厨……”   祁嘉昱挑了挑眉,笑意温柔,不在意地道:“若是你……若是我未来的妻子喜欢我的手艺,我也是可以下厨的,祁家男子没有那么多讲究,家父厨艺就很好,时常会下厨做饭,我和母亲就很喜欢他的手艺。我这厨艺便是在家父那里传承来的,家父时常说,男人需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战场上能冲锋陷阵,厨房里能萝卜雕花……”   楚妗露出兴味,叹道:“祁阳侯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说的话真是有趣极了,有机会真想见见他!”   祁嘉昱耳根发烫,柔声道:“会有机会的。”   顾沉宴只觉得祁嘉昱简直刺耳又刺眼,他顿时觉得肉也索然无味,随手扔在一旁,眼神沉沉地打量着楚妗。   忆起昨夜她也曾夸奖他烤的肉好吃,如今不过一天时间,倒是毫无负担地夸奖另一个人。   嗤!小白眼狼!若不是他,昨夜她定要饿肚子了!   华阳公主也吃了几口,夸赞道,“祁公子的手艺真好,是本宫吃过最好吃的烤肉了,宫里的御厨都比不过呢!妗儿你说呢?”   祁嘉昱摆摆手,谦虚道:“公主谬赞了!”   楚妗闻言,一愣,轻声道,“祁公子的烤肉好吃,但我吃过更好吃的。”   祁嘉昱对于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顿时有些好奇,问道:“味道怎么样呢?”   楚妗继而微弯杏眸,声音带着她独特的温软,细细道来。   “味道及不上祁公子的。但那烤肉于我而言,意义很是特殊,像是久旱甘霖。当时我很是饥饿,本做好了饿肚子的准备,没想到有好心人赠我一顿肉,于是那顿烤肉便弥足珍贵。”   顾沉宴豁然抬头,眼神紧紧盯着楚妗,火光映照,楚妗的眼底跃动着两团明亮的火焰,灼热滚烫,像是要照进他的心里一般。   顾沉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破土而出的绿芽,带着悸动,想要长成参天大树,绿荫如盖。   他眸中的冰冷褪去,嘴角翘了翘,很快又压住,到底是没忍住,又勾了起来。   呵,没白投喂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祁嘉昱是随后一段时间,太子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怜的太子,大舅子都还没搞定,情敌又来了。 第53章   建安帝在侍从的陪同下出现在平地中间, 众人皆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行礼。   建安帝爽朗笑道:“不必太过拘束,今日你们该喝酒喝酒, 不用顾忌朕。话说, 昨日狩猎的第一名是谁?”   建安帝记起昨日的承诺, 问一旁的刘福全。   “回陛下,猎物数量最多的是清河世子。”刘福全俯身作揖。   建安帝很是意外, 挑了挑眉, 道:“清河?他现在在何处?”   不远处的一堆人中走出一个身穿白衣, 隽秀雅致的男子, 男子大概弱冠之年, 眉眼沉静,像是这世间一缕清风, 淡然清和。   宁王世子顾清河。   “陛下,微臣在这里。”顾清河声音清朗,让人瞬间就注意到了他。   楚妗记起来顾清河好像是楚静姝的未婚夫,多看了几眼, 觉得顾清河俊朗风仪,一袭白色锦衣,端的是一位风光霁月的贵公子。   楚妗暗暗点头,与楚静姝倒也算郎才女貌, 金童玉女。   随即她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不经意掠过身旁的人,却发现楚怀璟脸色阴沉地盯着顾清河, 像是极为厌恶他。   楚怀璟发现楚妗看了过来,顿时收起脸上的神情,朝楚妗温和的笑了笑,“怎么了?”   楚妗一愣,摇头,小声道,“无事。”   建安帝冲顾清河摆摆手,顾清河抬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前,“清河的骑射功夫如此出色,哈哈哈,你父王知道了怕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宁王与建安帝少时关系很好,当初拥立建安帝登基,这些年镇守在边疆,对建安帝也很是忠心耿耿,建安帝对宁王也十分看重。   顾清河作揖,谦虚道:“实在是清河取巧了,若是太子殿下上场,这第一怕是轮不到我了。”   顾沉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边,看了一眼顾清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也冷沉了下来。   建安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说错了,这次太子也上场了,只是他猎的不多,比不上你。”   顾清河诧异,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以往顾沉宴上场,所有的风头都会被他夺去,他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随即他垂首,心中冷哼一声,掩盖住眼底的嫉妒,怕是顾沉宴没有全力以赴吧,他恐怕是觉得自己甚至是这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跟他比吧?   顾沉宴永远都是这样,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顾清河也是人中龙凤,但是每次只要有顾沉宴的存在,旁人也是夸奖他,就好像他们都只能沦为顾沉宴的陪衬。   建安帝道,“既然是你实力如此,拔得头筹,朕自当遵守诺言,官升一级,赏赐黄金千两。”   顾清河拱手,道:“谢陛下!”   建安帝和蔼地说道:“你父王为大燕镇守边疆,你也为朕排忧解难,朕很是欣慰,有你们父子俩辅佐朕。朕记得你将要及冠了吧?”   “是。”   “朕记得你身上是有婚约的吧?何时成婚?是哪家小姐来着?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到时候你大婚,朕定要好好替你操办。”   顾清河含笑,“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她还未及笄,只等她及笄便可过六礼,商定婚期。”   建安帝纳罕道:“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这,楚妗不就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吗?没想到顾清河的未婚妻也是定国公府的姑娘?   顾清河笑道,“今日臣也邀请了她来狩猎,正在不远处,陛下可要见一见?”   建安帝颔首,“也罢,唤她过来吧。”   顾清河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了楚静姝,他走过来,温声道:“楚姑娘。”   楚静姝俏脸微红,含着一抹娇羞,起身回礼,“清河世子。”   两人还未成亲,是以称呼还不敢太亲昵。   顾清河说明来意,楚静姝就跟着他往前面走去。楚静姝想到等会儿就要面见圣颜,心下激动,但是脸上仍然不动声色,闲庭信步地走过去。直至建安帝身前,落落大方地朝建安帝行礼。   建安帝一双威严的眼睛打量着楚静姝,心里感叹定国公真的是好福气,养的女儿个个都容貌倾城,举止有度。   “你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建安帝问道。   楚静姝颔首低眉,柔声应是。   “那你与府里的姐妹相处得可好?”   “臣女与妹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楚静姝只觉得建安帝的问题很是奇怪,问府里其他人干甚?但仍旧老老实实的回答。   建安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道,“既如此,那你可知道楚二姑娘喜欢什么玩意儿?”   这就好办了,他先从楚静姝这里打听到楚妗的一应喜好,到时候让顾沉宴投其所好,早日抱得美人归。   女子大多喜欢出手阔绰,温柔贴心的男子,顾沉宴那小子,还是要好好学学他老子!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搅在一起,为什么!她以为皇上是真心召见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楚妗!   她心底涌上嫉妒,根本不知道楚妗何时入了建安帝的眼,她垂下眼眸,仍旧是那沉稳温柔的声音,“二妹妹刚从乡下寻回来,她日日待在屋子里学习诗书礼仪,臣女与她相处时日不多,恐不能回答陛下的问题。”   她要让建安帝知道,楚妗就是一个粗鄙不堪,大字初识的人。   建安帝一愣,倒是没想太多,楚妗的状况顾沉宴已经明白的告诉他了,既然他提出来了,想必是有解决的办法,况且顾沉宴那样子是非楚妗不娶,他也无从左右他的决定。   建安帝只是有些遗憾,没能从楚静姝这里知晓一星半点的消息,自己哪里有脸去顾沉宴面前晃悠?   建安帝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下去吧。”   楚静姝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让她离开了?她本就聪颖,哪里发觉不出,建安帝叫她来,目的便是楚妗,如今她既然与楚妗不熟,也就没有了价值,便被人弃如敝屣,挥之则去。   她咬了咬牙,心底满是不甘。但到底不敢违抗圣令,屈膝退下。   楚妗只觉得楚静姝欢欢喜喜的去,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很是勉强,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皇上可是说了不好的话?”   楚静姝如今看着楚妗的脸,就仿佛感受到了方才所受到的屈辱,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   “方才皇上好像像我打听了你的一些事情……”她声音不低,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   旁边的人见了,都神色各异。   华阳公主和顾沉宴知晓内情,便猜测建安帝是想讨未来儿媳欢心,帮助顾沉宴早些赢得楚妗的心。   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却不这么想,建安帝打听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的喜好,而那名女子容貌娇美,目的怕是不言而喻。   建安帝怕是想要册封楚妗为妃。   祁嘉昱脸上闪过一抹茫然,若是楚妗要入宫为妃,他怎么办?   楚妗皱眉,她也搞不懂建安帝的做法,虽然建安帝对她好像是有些兴趣,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反倒是长辈的感觉。   只是如今她有些生气,这种事情不论真假,楚静姝都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到底是关乎自己的声誉,她这一说,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旁人会怎么想她?狐媚君上?   楚静姝也知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她笃定楚妗那种单纯的性子,定然不会怀疑她。   她方才还有些嫉妒楚妗得了建安帝的青眼,但随即她细细想了想,觉得楚妗入宫为妃也不错。   楚妗愚笨,毫无心机,后宫的女人都会把她拆骨入腹,她入宫便是死路一条。   而且,楚妗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建安帝年近不惑,足以当她们的父亲了,说不定哪一天就驾崩了。   可她不一样啊!   她的未婚夫是顾清河,顾清河人中龙凤,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在朝中颇有建树,且他还是宁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的宁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到时候便是宁王妃,身份尊贵,比在后宫混吃等死的楚妗,那是百倍千倍的好!   她心底隐隐有丝优越感,她如今想到楚妗后半辈子在深宫里,像是一朵枯萎的花一样,而她贵为王妃,受人朝拜,她就身心愉悦。   顾沉宴看到了楚静姝眼底的愉悦,他心思深沉,一干朝臣都拿他没有办法,就连周文序那个老狐狸都斗不过他,他又怎么看不出一个闺阁女子的小心机。   呵,又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他耷拉下眼皮,随意地拨了一下火堆,火星四溅,也不知怎么回事,其中一块木炭溅到了楚静姝的衣裙上,顿时将楚静姝的衣裙烧了个洞。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楚静姝只觉得脚踝处涌上强烈的灼烧感,她豁然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木炭抖了下去。   楚静姝只觉得脚踝处剜肉一般的疼,她长这么大,向来是娇生惯养,从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她眼底漫上水雾,却咬着唇,强忍着痛意,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格外惹人怜惜。   这里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顾清河见状,也急忙走过来,担忧道:“你没事吧?”   楚妗一愣,想要起身,但是看了一眼楚静姝,到底心里因为她那番话,心里有了芥蒂,更何况顾清河也过来了,更是不需要自己,想到这里,她又默默坐了回去。   楚静姝咬唇,眼泪挂在眼角,泫然欲滴,却仍旧笑着道:“我没事,太子殿下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他。”   顾沉宴听了她的话,嗤笑一声,讽刺意味十足,“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楚静姝一愣,她才情盖京华,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一向在男人面前吃得开,他们对她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地对待,隐隐带着讨好。就连顾清河,对她也是温柔和煦。   她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这般落了面子!   她脸色煞白,眼泪从眼角滑落,娇艳的脸上霎时多了两条泪痕,像是被骤雨打湿的娇花,饱受风雨。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心底闪过怜惜,在心里暗骂太子殿下冷血无情,竟然这般美人都不留一丝情面。   顾清河眼底冒起浓浓的怒气,楚静姝一介女子,与顾沉宴一丝交集也没有,但她是他的未婚妻,顾沉宴就想着羞辱楚静姝,这就等同于羞辱他!   顾清河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冷着脸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殿下既然让楚姑娘受了伤,自当赔礼道歉,而如今你非但不道歉,还口出恶言,实在是恣意妄为!臣便是说与皇上,皇上也定然是治你的罪!”   顾沉宴将手里的木柴往一旁随意地扔去,“碰”的一声,众人心底皆一跳。   顾沉宴微抬下巴,帷帽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你要孤同她道歉?”   顾清河以为自己的话震慑住了顾沉宴,脸上的怒气稍歇,刚打算点头。   耳边就传来一声极为不屑的声音。   “她也配?”   顾清河脸上的淡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先不说楚静姝是他心悦之人,就拿她是他的未婚妻的身份来说,顾沉宴这话是实实在在的侮辱!   宁王世子妃如何不配?!   他手背上青筋毕露,神色阴狠地盯着顾沉宴。而顾沉宴动作随意地坐在地上,一只腿长长的搭在地上,另一只腿微屈,手臂搭在膝盖上,很是闲适舒逸,可偏偏周身的气势,沉重的像是巍峨的大山,又像是锋锐的刀剑。便是盛怒之下的顾清河也比不过,甚至隐隐衬得顾清河有些歇斯底里,落了下承。   楚妗惊讶地张大了嘴,小小的惊呼了一下,以前旁人说太子殿下性情乖戾,她还不信,如今倒是信了十成十,这一句话,可是把定国公府,宁王府都给得罪了。   若是以前有人以一己之力这般得罪权贵,楚妗怕是佩服他们的熊心豹子胆。可楚妗看着顾沉宴,却心底生出满满的信赖,她就觉得顾沉宴有那般能力,便是得罪了权贵,也能让那些权贵打落牙齿混血吞,有苦难言。   因为他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权贵。   只是,顾沉宴对楚静姝好像很是厌恶,她虽然与他不甚相熟,但她觉得顾沉宴这人瞧着喜怒不定,但是做事极有章法,虽称不上好人,但也不会是罪大恶极之人,不会做些无故为难女子的事情。   楚妗睁着眼,杏眼微圆,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楚静姝。   那恐怕是楚静姝有些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今天的太子好帅啊!嘿嘿嘿 第54章   楚静姝红着眼拉住了盛怒的顾清河, 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顾清河捏了捏拳头,终究还是忍住了, 自己若是真的揍上去了, 到时候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沉宴冷嗤一声。   顾清河咬牙, 拉着楚静姝离开。   两人一走,凝滞的气氛缓和下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声, 原是有人在比箭术, 这里的几人也被吸引了目光, 纷纷前去。   场上大多是年轻的男子, 满腔热血, 热闹异常。只是楚妗心里对楚静姝存了疑虑,也不甚有兴致, 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楚妗不敢走太远,毕竟这里是猎场,昨日还丢失了。   她渐渐远离了喧嚣,找了块空地坐下, 慢慢梳理脑海的思绪,越发觉得楚静姝怪异,每次看上去是替她解围,但总是不经意间让她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她随意地抓了块石头, 往前面一扔,她总要拿到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才好啊!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楚妗惊诧地回头, 就看到顾沉宴散漫地驾马而来。   楚妗看了一眼远处,比赛并未结束。   “殿下,真巧。”楚妗站起身,糯着嗓子说道。   顾沉宴嘴角翘了翘,他是故意跟过来的,哪里巧了。   “嗯。”   夜风习习,白纱微动,顾沉宴的嗓音温和,一丝也看不出方才的乖戾。楚妗忽然有些好奇,太子到底什么模样。   “殿下您为何一直戴着帷帽?听声音您的伤寒好像好了……”   顾沉宴低头,不紧不慢的道:“你想看?这么好奇,可是喜欢孤?”   楚妗一愣,脸上慢慢爬上微红,谁想看他的脸了!好奇就是喜欢吗?   楚妗也不敢再提,僵直脖子转移话题,“殿下为何不参加比赛?”   顾沉宴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没意思。”对着几块不动的靶子射来射去,还不如来看看楚妗到底在干什么。   楚妗看他骑着马,问道:“殿下这么晚骑马去何处?”   顾沉宴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愉悦,“楚妗,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楚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讪讪地闭了嘴,行吧,自己好像是问题太多了。   只是一安静下来,她又不免想到了府里的那些人,有些糟心。   顾沉宴看了一眼她的神情,见她细眉微蹙,显然是有心事。   “孤知道一个地方,正适合去散心,但是大晚上的,孤觉得一个人去有些无聊,要不你陪孤去?”顾沉宴双手绕着缰绳,问得漫不经心。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黑越越的,像是一只张着嘴吞人的兽,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关心,“这里很危险,殿下还是不要乱跑吧?”   顾沉宴有些不耐烦,轻踢了一下马腹,惊尘前蹄微动,径直往楚妗跑来。   楚妗没想到顾沉宴一言不合就骑马跑过来,她看着气势汹汹跑过来的马,吓得呆在原地。   马蹄扬起,楚妗惊呼一声,紧闭双眼,没有想象中马蹄落在身上的疼痛,反倒是腰上多了一只宽厚的大掌,一使力便将她捞上了马,天旋地转,楚妗就坐在了惊尘的背上。   顾沉宴看她双睫微颤,很是害怕,轻笑一声。   楚妗听到这声笑,就知晓顾沉宴又在吓她,她颤抖着睁开眼,视线高而广阔,身旁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去。   顾沉宴坐在她身后,胸膛贴在她背上,源源不断的向她传递温暖,渐渐安抚下她激跳的心。   一路疾行,马背上很是颠簸,楚妗靠在顾沉宴怀里,丝毫不受影响,但是楚妗第一次坐在飞驰的马上,冷风扑在脸上,让她很是恐慌,她情不自禁的抓住顾沉宴的小臂,抖着声道:慢……慢一点……”   声音里带着哭腔,软糯的声音入耳,顾沉宴眸色一深,不可自抑地想到若是楚妗在床上这样抖着声求他,那该是怎样的娇媚入骨。   他轻勒缰绳,惊尘乖巧的减下速度,楚妗脸被风吹得僵硬,她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色,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很是荒无人烟。   楚妗心底发冷,抖着声音问道:“我们要去哪儿?”不会顾沉宴古怪的性子上来了,觉得她刚才管的太多,过于聒噪,想要杀了她吧?   顾沉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防备与恐慌,好笑的用食指弹了一把她的前额,“这么好的地方,不正好适合荒野杀人埋尸?”说完,翻身下马。   楚妗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瞬间噤了声,摸着微痛的脑袋,心底漫上恐慌,很是楚楚可怜。   顾沉宴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楚妗没有跟上来,回首望去,就看到楚妗咬着唇坐在马背上。   他挑了挑眉,“不下来?”   楚妗连忙摇头,答非所问,“殿下,我,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多嘴了,您……您别杀我。”   顾沉宴一愣,被她惊慌的小眼神逗笑了,他折身回来,笑道:“孤不杀你!”他可舍不得。   楚妗诺诺道:“真的?”   顾沉宴颔首,见楚妗仍旧磨磨蹭蹭不愿意下马,蓦地上前一步,掐着楚妗的腰将她抱下了马。   楚妗脚落了地才惊觉顾沉宴刚刚做了什么。她爆红了脸,腰上还有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顾沉宴撇开眼,手指无意识摩擦了两下,心下想的却是,楚妗的腰也太细了,以后还是要多养养,太瘦了可不行。   楚妗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退开几步,道:“我们是要去哪?”   顾沉宴往前走几步,闲庭信步地走着,“跟上便是!”   楚妗不敢多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随即楚妗就知道为何放着好好的马不坐,徒步而行了。山路崎岖,杂草丛生,也不知道顾沉宴哪里找到的路,七拐八绕地寻到了一处小山坡。   楚妗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心底暗暗自嘲,倒真是做了一段日子的千金小姐,就是走这么几段路就有些累了。   但是顾沉宴脚步不停,直直往山坡上走去,楚妗缓了缓,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楚妗达到了坡顶,看清楚另一面的风景,她惊讶地瞪大了美眸,满是不可置信。   荒芜之地,竟然有一片花海,月色朦胧,花枝摇曳,美的宛若仙境。   顾沉宴随意地坐在地上,仍旧是那般大爷的坐姿,手指搭在膝上,转眼就看到楚妗提裙小跑着下去,没入花丛,像是只蹁跹的蝶,弯着眉眼,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殿下,这里好美啊!”   顾沉宴柔和了眼,“嗯,是挺美的……”眼神落在楚妗身上,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花。   楚妗在花丛里走来走去,期间发现了几株有意识的花。   她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顾沉宴,她玩得开心,走得有点远,夜里的视线模糊,她蹲下身,用手指点了点花瓣。   花是牡丹中的蓝田玉。   “谁!谁动我!”   楚妗捧着脸吃吃的笑。   蓝田玉也是惊诧不已,“你能听到我说话?”它这话一出,旁边的几株牡丹也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话。   “真的假的?”   “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在这里!”   “你身上有灵玉吗?”   楚妗本来笑眯眯的听它们说话,闻言一愣,疑惑道,“灵玉?”   一株粉色的牡丹声音像是孩童,稚嫩道:“是呀,灵玉,世间万物皆有灵,灵玉深埋于地下,孕育千年,吸收了天地精华,被人类采出来,沾了血便会认主,而那人也就具备了一些特殊的能力了。你应该是让灵玉认了主,具备的能力便是可以听见花说话的声音。”   楚妗第一次碰到有“人”能解释得这般细致,她追问道:“这种能力对人有害吗?”   粉牡丹轻笑一声,“这是天赐的福气,怎么会有害。你栽植植物,替它们浇水施肥,它们作为回报,帮你蕴养身体,替你排忧解难,而且灵玉用处极大,远不止这一些好处,取决于你是否愿意花心思去挖掘,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自是要你有所付出。”   楚妗点点头,怪不得她来了京城,皮肤越发细腻,她还以为是伙食便好的原因,看来与能够隔空听到远处说话的声音一样,都是灵玉的能力。   她隐隐有些头绪,问道:“是种花便可以让灵玉的能力更强大吗?”   粉牡丹笑道:“孺子可教。”   “那使用的触发条件是什么呢?我的血液吗?可我上次试过了,好像并没有用。”   “并不是你的血,你的血只起着认主的作用,最重要的是花的灵气,只有有灵气的花,才能让灵玉发挥作用。”粉牡丹细心解释道。   楚妗敛眉,细细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院子里有灵气的花只有墙角的墨兰,但是当时墨兰与她相隔甚远。她拧眉,蓦然想起自己那个忽然没有香气的荷包,荷包里装的是结香的花瓣。   结香是一株有意识的花。   楚妗恍然大悟,这便说的通了,当时她用了结香的灵气,所以能够听到王清荷的声音。就像是钥匙与锁的关系,锁是灵玉的能力,钥匙便是花的灵气,只有钥匙才能打开锁。   随即她又有了疑惑,“那我怎样可以选择使用对象呢?难道是我想听谁说话便可以听到了吗?”   “并不是,我猜测你当时应该是送了你养的花给旁人了吧?”   楚妗颔首,佩服道,“是的,我当时送了一盆君子兰给别人。”   粉牡丹肯定道:“那便是了,那盆君子兰是你亲手所植,日日与你和灵玉在一起,自然沾染了灵玉的气息,是以,这才可以使用灵玉。”   楚妗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一团迷雾,如今经过了粉牡丹的解释,都消散开来。   她眉眼弯弯,欣喜道,“谢谢,若不是你,我怕是至今都不得其法,浪费了一件宝物。”   粉牡丹笑了笑,没说话,倒是一旁的蓝田玉脆声道,“如果你要感谢的话,可以把我们带走吗?我们自有意识便生活在这里,这里的景色已经看腻了,想要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当然可以啊,我可以把你种植在我的院子里。”   “不不不,我想去别的地方。”蓝田玉急忙道。   楚妗不解,“你想去哪里?”   “你身后那个男人的院子!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很舒服……”   楚妗惊诧地回头,就看到顾沉宴抱着手臂站在身后。   “殿……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楚妗有些担忧,自己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被顾沉宴都听去了多少。   顾沉宴其实没有来多久,他只是在山坡上忽然看到楚妗红艳似火的身影不见了,心底忽然害怕,自己翻遍了半个山坡,才找到她。却发现她蹲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什么。   他发现楚妗很喜欢对着花自言自语,但是他看到她眼底的心虚与慌乱,心底起了逗弄的心思,“从你开始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来了。”   楚妗闭了闭眼,完了!自己怕是要被当成妖女被处置了!   顾沉宴低头,将她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有些好奇楚妗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了。   楚妗听到顾沉宴揶揄的笑声,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她恼怒地站起身,用力推了一把顾沉宴。也不知怎么回事,顾沉宴像是弱不禁风一般一推便倒,他倒下去的时候偏偏拽住了她的衣袖。   顿时,两人滚作一团。   楚妗整个人都趴在了顾沉宴的身上,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火红的衣裙遮盖住了两人的腿,莫名有些旖旎的暧昧。   顾沉宴的帷帽因为这一躺弄散了系带,此时正歪歪扭扭的盖在他脸上,白纱敷面。   楚妗一抬头,就看到一截莹白如玉的下巴,线条流畅,让人不禁好奇整张面容该是怎样的俊朗风仪。   楚妗垂下眸,发现两人的姿势实在是过于亲昵,手忙脚乱,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却不知为何手心的布料很是滑手,瞬间跌回原处。   顾沉宴闷哼一声,楚妗以为自己砸痛了他,连声道歉,顾沉宴不理,只是呼吸越发粗重。   楚妗心下一跳,不会被她砸出什么事来了吧?   她不敢再乱动,趴在他胸膛上,轻声喊道:“殿下?”   无人应答。   楚妗渐渐染上焦急,刚打算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手下的肌肤越发灼烫,甚至慢慢变硬,隐隐有跳动感。   楚妗一愣,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就听到上面传来“嘶”的一声。   楚妗瞬间顾不得其他,连忙松开手,手肘撑在一旁,抬起自己的身子,尽量不压到顾沉宴。   她抬头去看顾沉宴,惊喜道:“殿下您没事吧?”   顾沉宴心情复杂,刚才若是楚妗再抓着他的那里不放,他不清楚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起来!”顾沉宴声音沙哑。   楚妗这次不敢再莽撞,小心翼翼地从顾沉宴身上爬起身,呐呐站在一旁。   顾沉宴狠狠吸了几口气,压下下腹的悸动,刚打算起身,就发现帷帽的系带松了。   他抬眸,看到楚妗脸上满含期待的眼眸,手一顿,道,“想看?”   楚妗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顾沉宴手勾了勾,声音里带了一□□哄,“你自己来掀开帷帽。”   楚妗一愣,美眸霎时瞪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自己动手不是更有满足感吗?你好奇孤的脸,孤便如你所愿。”顾沉宴说。   楚妗脸上的震惊褪去,随之便是满满的好奇,一直听人说太子殿下俊朗威仪,貌若神君,自己与他见过那么多次,却一次都未曾见过他的容貌,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楚妗迟疑地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探过去,指尖快要碰上白纱时,顾沉宴忽然道:“若是你掀开了这白纱,代价便是做孤的太子妃,你还愿意看吗?”   楚妗的手顿时僵在空中,忙不迭地收回了手。   算了算了,不看了,代价太大了。   顾沉宴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胆子太小。楚妗手缩在袖子里,假装没有听到,耳尖却偷偷地红了。   顾沉宴自己将帷帽整理好,站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袖子,将泥土拍开。   楚妗心底忐忑,等着顾沉宴治她刚才的不敬之罪,却不料他径直往前面走去。   “殿下!”楚妗茫然地站在那里。   顾沉宴脚步一顿,折身回来,“一只呆头鹅一样站在这里,不走吗?”   楚妗看了一眼他,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怪罪之意,轻舒了口气,指着地上的那几株牡丹,道,“我想把那些花挖回去。”   顾沉宴眼神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几株花,他不喜欢花花草草,就觉得这花有些丑,但还是颔首道,“嗯。”   楚妗见他站在一旁,显然是打算等她一起,难得的好脾气。   她迟疑了一下,得寸进尺,“那我可以把这些花种在东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再摸,小心孤办了你!   无辜.妗:…… 第55章   顾沉宴撩了下眼皮, 悠闲道:“孤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有什么好处?要不你给孤做……”   楚妗眉头一跳,又怕顾沉宴说出让她做太子妃的话, 连忙打断他的话, “殿下!”   好吧, 还是不愿意,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顾沉宴收住了话头, 恹恹道:“那些花孤可不帮你打理, 孤向来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 麻烦的紧。”   楚妗听他这意思, 显然是有人打理就可以种植到东宫, 连忙道:“我来打理就可以了,不会让殿下亲自动手的!您只要同意让这些花种植在东宫便可以了。”   顾沉宴终于露出一抹兴致, 她亲自打理?那岂不是她时常要去东宫?   他假装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你自己打理的话,就种在东宫吧,若是你不来打理, 那孤就让人把它们全拔了。”   楚妗得到了他的首肯,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蹲下身子,开始挖土。   翌日, 营帐开始陆陆续续的拆卸,狩猎会以顾清河拔得头筹为结果,正式结束。   楚静姝昨夜烫伤后便先行离去, 听说是没有合适的烫伤药,怕她伤口恶化,才先一步回去了。   楚妗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前方的人。   男子皆骑马,顾沉宴众星捧月般走在最前面,隔着人群,楚妗仍然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顾沉宴周身威仪沉沉,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有那般夺目风姿,他生来便是受人瞩目的存在。   楚妗若有所思,太医连伤寒药都备了,狩猎会上有篝火,怎么会没有烫伤药,怕是太医得了顾沉宴的话,故意为难楚静姝。   像是察觉到楚妗的目光,马上的顾沉宴忽然转过头,楚妗想也不想,猛地将帘子放下,退了回去。   楚妗发现自己反应过大,一愣,总感觉自己有些做贼心虚,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这般,总像是偷看一样。   她脸慢慢爬上热意,她用手背贴在柔嫩的皮肤上。   嗯,有些烫,看来发烧还没有好。   “笃笃——”   车壁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楚妗一惊,刚打算起身,车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闪身进来了一个男子。   楚妗刚打算惊叫,男子转身,原是顾沉宴。   楚妗咽下嘴边的惊呼,压低声音,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顾沉宴不答,径直奔向了最里面的软榻,挑了个舒适的位置,闲适地半躺在上面。   这驾马车本是属于华阳公主,但是华阳公主体恤楚妗发烧,便想让她舒适地回去,特意在马车上安置了软榻,如今倒好,便宜了顾沉宴。   楚妗小心翼翼地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惊尘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无人发现顾沉宴消失不见。   “放心,孤跟他们说先离开了,他们不敢管孤的行踪。”顾沉宴淡淡道。   楚妗将帘子撂下,心下生出一丝无奈,重要的不是他的行踪吧?   楚妗低声道:“殿下,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我毕竟还未出嫁,若是被人发现,我的马车里藏了一个人,怕是到时候百口莫辩了……”   顾沉宴倒是无所畏惧,随意道:“到时候孤娶你做太子妃就好了,这有何不合适的。”   楚妗哭笑不得,顾沉宴怎么回事,就因为建安帝逼他娶妻,他现在逮着机会便要娶她做太子妃,太子妃哪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当的,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您为何偏偏跑我的马车里来?”楚妗妄图跟他讲道理,柔声道,“骑着马威风凛凛,在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野外的气味都清新许多。若是您非要坐马车,队伍里还有其他马车,您大可以一个人寻一驾马车,自在又舒适,与我挤在一起,多不划算呀!”   顾沉宴理直气壮地说道:“当然是你的马车里有软榻啊,骑马多累,腰酸背疼的,这躺着不好吗?”   楚妗一噎,有些反驳不了,但是她瞥了一眼顾沉宴的姿势,看来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走了,她叹了口气,总不能强硬地赶他走吧?   只是马车车厢本就空间有限,方才她是坐在软榻的一侧,如今顾沉宴这般大大咧咧躺在那里,她就不得不缩起身子,紧紧靠在车壁上。   只是手脚紧紧缩在一起,很容易酸麻。   顾沉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缩在角落,时不时换一个姿势,很是好玩。他往旁边移了移,拍了拍身侧,道:“你要不要坐过来?”   楚妗看了一眼,摇头,拒绝道:“不要。”坐过去像什么样子,未免太亲密了。   顾沉宴眼底漫起失落,好吧,宁愿累着也不愿坐过来。   他无聊地翻了个身,随手抓了条毛毯盖在身上,鼻尖顿时盈满清幽的茶花香气,里面还夹杂着楚妗身上的味道。   顾沉宴深嗅了一口,霎时心满意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生出了一丝困意,他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想睡就睡了。   楚妗动作僵硬地转了转手腕,细听了一下,发现车厢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她一愣,睡着了?   她小声唤了一声,“殿下?”   无人应答。   楚妗轻舒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角落里爬出来,走到一旁,舒展了一下酸麻的手脚。   “砰——”   马车忽然剧烈的晃了一下,好像是磕到了石块,楚妗猝不及防,忽然往后跌去,她紧紧闭上眼,心底升起害怕,这摔一下,肯定很疼吧?   没有预料里的疼痛,反倒是陷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带着清冷的气息,却格外让人安心。   楚妗诧异地睁开眼,入目是绣着白色云纹的纹饰,又是被顾沉宴接住了,避免了摔倒的厄运。   楚妗忽然有些发愣,最近好像每次自己丢脸的时刻都会被他撞见。   脑袋上方响起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不是说不过来坐吗?”   楚妗一惊,手忙脚乱的站起身,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马车,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我一时没注意,就,就摔倒了……”   顾沉宴拉长声音,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   楚妗羞赧不已,再也不敢靠近软榻,打算远远的走开。车厢忽然被人敲了几下,“楚姑娘,你没事吧?”   祁嘉昱的声音,里面带着关心。   楚妗豁然抬头,脸上的热意霎时退的一干二净,猛然看向顾沉宴,却见顾沉宴周身的气势忽然像是结了冰一般凝滞。   楚妗压低声音,“怎么办?”   顾沉宴古怪的“嗤”笑了一声,不应。   楚妗一愣,对他忽然转变的态度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但如今当务之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焦声问道:“若是被祁公子看到了,我真的百口莫辩了,殿下,怎么办呀?”   顾沉宴将手随意地搭在脑后,冷声道:“打发他走不就是了。”   “楚姑娘,你没事吧?”马车外的祁嘉昱没有得到回应,有些担心,再次提高了声音喊了一遍。   “我没事。”楚妗强自镇定下来,温声回道。   “我刚刚听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巨响,我还以为是楚姑娘摔倒了,真的没事吗?”祁嘉昱柔声问道。   “没事,刚刚是我不小心将杯子碰倒了,我没有摔倒,多谢祁公子关忧。”   祁嘉昱再次压低了声音,带了丝温柔,“我,我想跟楚姑娘说,说几句话,不知道楚姑娘可有时间?”   楚妗一愣,道:“祁公子请说。”   祁嘉昱忽然道,“不知可否掀开车帘,这些话我想当面说出口。”   楚妗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顾沉宴,却见他已换了个姿势,坐起了身,背靠在车壁上,一只腿搭在地上,一只腿微屈,放在软榻上,手置于膝上,正缓缓的敲着。   姿势明明闲适不已,楚妗却莫名察觉了一丝怒意。   楚妗伸出手,朝着顾沉宴摆摆手,示意他往车厢一旁躲一躲,他如今这个位置正对着车帘,她若是一掀开车帘,祁嘉昱怕是一眼就看到了顾沉宴。   顾沉宴面色冷寒,不屑地冷嗤一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楚妗着急,走过去,蹲在他身前,面带央求地低声道:“殿下,您先躲一躲吧,不然等会就被人看到了。”   顾沉宴低头,随意地瞥了一眼楚妗,她微仰着脑袋,湿漉漉的望着他,带着恳求,小脸微红,如今害怕外面的人听到,身子与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手上,激起阵阵颤栗。   楚妗有些发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拿出平时对待楚怀璟的手段,握着顾沉宴的手摇了摇,娇声道:“殿下!”   顾沉宴眸色一深,随即眯了眯眼,妥协般的往旁边挪了一下。   算了,她这一撒娇,自己也受用,就勉为其难的听她一回吧。   楚妗松了口气,笑了笑,随即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明黄色的太子常服,绣纹精致,熠熠生光,在这小小的车厢里很是显眼。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白色毛毯,扯过来,随意地展开就要往顾沉宴脑袋上遮。   “想也别想!”顾沉宴握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有些危险,楚妗这胆子不小,竟然想让他像个贼一样躲躲藏藏?他这往旁边挪了一下,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还想往他头上盖毯子?   楚妗也知道了对付顾沉宴的法子,忍着娇羞,拉着他的衣袖,糯着声音道:“殿下!就一会儿,您就当这毛毯是替您遮光的吧?好不好呀?”   尽管表面看着十分镇定,可是微红的耳尖还是泄露了她的羞涩。   顾沉宴神色复杂,深深地看了一眼她,觉得楚妗真的是越发狡猾。   他心底叹了口气,慢慢松开她的手腕,寒声道:“一盏茶,你若不回来,等着孤如何与你算账!”   楚妗霎时笑了开来,眉眼弯弯,明艳如画。   她轻手轻脚地将毛毯盖在他身上,遮住了他华丽繁复的衣饰,然后确认遮掩无误,才折身来到马车门口。   楚妗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动作迅速地跳下了马车,车帘飞快地落下,快的让外面的人无法窥视里面的场景。   顾沉宴听到楚妗跳下马车的声音,手指微动,将脑袋上的毛毯扯下来,顿时,眼前的视野重新变得明亮,他手里攥着毛毯,想到她撇下他,如今在外面与祁嘉昱说话,冷嗤了一声,嫌弃地将毛毯扔在地上。   祁嘉昱耳尖微红,眼睛里满是亮光地望着楚妗,见她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柔声唤道:“楚姑娘。”   楚妗脸上还有方才冲顾沉宴撒娇留下的红晕,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羞涩,礼貌颔首,“祁公子,不知你要同我说什么?”   祁嘉昱看到楚妗的脸,方才凝聚起的勇气又消散开来,手里攥着衣袖,喏喏道:“你当初同我说,让我尽早与喜欢的女子表明心意,我昨夜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我心悦……”   “咔嚓”一声,马车忽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拉着马车的马匹像是受了惊,此时正喘着粗气,四只蹄子不安地刨着地。   祁嘉昱一惊,连忙拉住缰绳,安抚住了马匹。   楚妗也不知这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受了惊,但是见祁嘉昱安抚好了马,顿时松了口气,顾沉宴还在马车里,若是马车出了事,到时候怕是事态严重。   楚妗感激的笑了笑,道:“多谢祁公子。”只是这一番耽搁,功夫也耽误得差不多了,楚妗还记得顾沉宴的话,一盏茶的时间便要回去。   楚妗手交叠在腹前,浅笑道:“刚才祁公子说的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   祁嘉昱被马一惊,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这般莽撞地表明心意还是不妥。   婚嫁之事应当由父母做主,他应该先回家禀告父母,与父母商议后,再遣人上门提亲。   有了未婚夫妻的身份,自己再表明心意,这样才是顺理成章。   自己应该给予楚妗足够的尊重与珍爱。   祁嘉昱笑道:“我觉得我应该回家与父母商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嫁之事理应交给父母。表明心意的话,可以等确定了身份再去。”   楚妗点点头,“祁公子思虑周全,若是无事,我可否先上马车,我伤寒未愈,如今有些不适。”楚妗心里悬着一把剑,一盏茶时间应该已到,她不敢耽误。   祁嘉昱连忙催促她上车,楚妗害怕他看到顾沉宴,“我待祁公子离开再上马车吧。”   祁嘉昱转身离开,楚妗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连忙折身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孤都不会妥协! 第56章   楚妗上了马车, 发现顾沉宴已经将身上的毛毯扯下来扔在了一旁。   楚妗走过去,将毛毯捡起来,如今危机解除, 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逾矩与暧昧……   楚妗耳尖微红, 若无其事的说道:“殿下, 祁公子已经走了。”   “嗯。”   顾沉宴随意从喉间应了一句,意味不明。他手指微动, 将手里装有蜜饯的荷包收起来, 啧, 浪费了他一块蜜饯。   好在那马也听话, 扔了一块蜜饯就适时打断了祁嘉昱的话。   楚妗自是不知道顾沉宴的小动作, 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   “你何时去东宫打理那些花?”顾沉宴忽然问道。   楚妗连忙道:“只要殿下有时间,我随时都可以的。”   顾沉宴古怪地笑了笑, “随时?”   楚妗点头,太子政务缠身,她比较清闲,自是要迁就他的时间。   顾沉宴勾了勾唇, 道:“那明晚子时,东宫后花园见吧。”说完,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施施然往马车外走去。   楚妗一愣, 结结巴巴的道:“子,子时?是不是,太晚了?”   顾沉宴手撑在下巴上, 沉吟道:“这几日狩猎会,朝中定然是积压了几天的政务,孤处理起来,怕是要忙一整天。难道你要孤扔下政务陪你种花?而且你方才不是说随时吗?怎么?说说而已?”话语的最后,微微上挑,带了一丝威胁。   楚妗连忙摆手,“没有,子时就子时。”   得了楚妗的同意,顾沉宴满意地折身离开。   楚妗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众人神色无异,她佩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未曾惊动周围的人,来去自如。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定国公府,车夫待楚妗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说道:“楚小姐,既已将您安全送到,奴才便回公主府复命了。”   楚妗想到这个车夫一路上都清楚自己与顾沉宴共乘一车,脸上莫名有些难为情。   车夫拱手,“楚姑娘放心,太子殿下说了,他做事向来周全,楚姑娘不必担心,这件事奴才也不会多言。”   楚妗心底划过暖流,点点头,转身进了大门。   照例,楚妗回府先是去福寿院请安,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府里的奴仆见了她,脸上更为恭敬。   楚妗垂着眼睑,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满是疑虑,总觉得这府里的气氛很是怪异。   她步伐不紧不慢,身姿娉婷地来到了福寿院。   福寿院给她的感觉更是强烈,以往对她照例行礼便走开的奴才们一个个都热情满满地朝她问安。   “二小姐万安!”   “二小姐回来了,奴婢见过二小姐!”   一路上满是婢女的问安声。   “二小姐万福!老夫人一直惦记着您,今日知晓您要回来,早早地就让小厨房备了糕点呢。”邓嬷嬷福了福身,和蔼地说道。   邓嬷嬷是老夫人身前的红人,虽是奴婢,但在府里的地位也算是半个主子,对待楚妗向来是客气有礼,今日却是亲自出门迎她,引她入屋。   楚妗心下一跳,生出警惕,老夫人唯利是图,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与她的关系很是冷漠,如今忽然对她好了起来,怕是又有什么算计了吧。   她心下了然,但是脸上仍旧是得体的笑,“劳老夫人记挂了!”   邓嬷嬷替她打起帘子,楚妗冲着邓嬷嬷颔首,微微低头便进了屋子。   老夫人今日一身宝蓝色福纹服,头上也戴着镶蓝宝石的芙蓉金钗,很是富贵。   见了楚妗,笑眯眯的朝她招手,手腕上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声音。   楚妗诧异不已,心底暗道,难道老夫人不记得前些日子她还拿佛珠砸她,惹得楚怀璟勃然大怒的事情吗?这才几日,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想来,她如今有了更大的利用价值了,让她脸面也顾不得了。   楚妗微微屈膝,福身道:“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招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二姑娘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楚妗站在原地,恭声道:“孙女还是就坐在下首吧,您身子骨弱,挤着您就不好了。”   明着为她考虑,实则就是不想靠近她。老夫人呼吸一滞,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但到底在定国公府掌权多年,脸上的功夫过得去,瞬间又拾起笑。   “也罢,你坐下首也可,二姑娘,这几日狩猎会上玩得可开心?”老夫人温声问道。   楚妗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淡声道,“自是开心。我跟随华阳公主在狩猎场上,见识了一番大燕男儿的马上英姿,实在是佩服。”   “那可有遇到皇上?”老夫人试探地问道。   楚妗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狩猎会是盛会,皇上自会亲临。”   老夫人顿时笑起来,“我听说皇上很是关照你?听闻你得了风寒,特意与太医说用最好的药,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先是得了华阳公主的喜欢,如今又有了圣上的怜惜,以后入宫为妃,也是光耀门楣了。”楚妗这张脸,果然生的美,就连圣上也看上了她,看来定国公府能出一位皇妃了。   楚妗一愣,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脑海里闪过一张威严的脸,垂下眼眸,许是看在华阳公主的面子上,这才多关照一下吧。   “孙女不知是不是得了圣上的怜惜,只知圣上心怀百姓,我也是他的子民,见我生病,自是不忍让我受苦,且我与华阳公主一同前去,这样说,也是看在华阳公主的面子上。”   楚妗笑了笑,随即话音一转,语气带了一丝严厉,问道:“只是不知道老夫人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实在是污蔑我的名声,我受些委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会不会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到时候迁怒定国公府?”   老夫人没想到楚妗牙尖嘴利,竟然否认了事实,闻言,她眼神闪躲,道:“我也是听丫鬟们嘴碎,这才知道这些事的。”   楚妗语气里满是冷意,“不知是哪几个丫鬟,老夫人不妨将她们送到我院子里去,我定要和哥哥说,让他好好整治一番府里的奴才,省的天天传些子虚乌有的流言!”   老夫人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住,握着佛珠,满目惊愕,这,这是那个怯懦的楚妗?何时有了这般逼人的气势?竟然让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当时也没有注意那几个丫鬟的脸,怕是找不出来。”老夫人僵着脖子,道。   楚妗嘴角翘了翘,“是吗?既然老夫人不记得了,那只好由我自己去找了。”   说完,楚妗站起身,屈膝道,“那孙女就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呐呐摆手,等楚妗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老夫人才惊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唬住了,她怒不可遏,愤愤的将手边的茶杯扫落在地,怒骂道:“混账!看着柔弱,骨子里和她哥哥一个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   楚妗脸上挂着冷意,狩猎会今日才结束,狩猎场在城郊,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唯一能让老夫人知晓,且让老夫人产生这样的错觉的人,除了昨夜便回京的楚静姝,楚妗想不出来,还有谁这般费尽心机想要污蔑她。   她并未直接去找楚静姝对峙,而是先回了长乐苑。   夏至四人见她回来,皆惊喜相迎。   楚妗含笑,与她们说了些话,询问了一下长乐苑的事务,见无异常便摒退丫鬟。   屋门阖上之后,楚妗脸上的笑意消散,眉间带了冷意。   她素手置于桌面,食指无意识地开始敲击桌面,不知不觉中,她的一举一动竟渐渐与顾沉宴有些相似。   楚妗眉眼冷沉,想了想,心生一计,自己如今已经搞清楚了玉佩的用法,这般宝物放在她手上,若是不好好利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玉佩有一个作用,便是可以听到不同空间的声音,便是她不在身边,也能听到那人的说话声。   自己便可利用这一点,先是往楚静姝屋中送一盆她亲手养的花,然后利用玉佩,随时注意楚静姝的动作。一个人不可能一整日都带着面具过活,那样太过于劳神。屋子里属于她的安全区域,楚静姝定然会放下戒备,露出真面目。   楚妗垂眸,想了想,扬声唤道,“夏至!”   夏至应声而入,温声道:“怎么了,小姐?”   楚妗撑着头,脆声说道:“你去外面将那株莲台移植到花盆里,我等会儿送去给大姐姐。”   夏至惊讶道:“那株莲台不是世子送您的吗?您很是喜爱,如今怎么要送人了?”   楚妗笑而不语,当然是越名贵,楚静姝才越会收下。   她去过楚静姝的院子,里面的布置皆是精致华贵,且她观之她平日的衣饰,从来都是名贵异常,说明楚静姝性喜奢华,恐怕上次她赠予她的那盆君子兰,怕是太普通,她看不上眼才送到王清荷院子里去吧。   楚妗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笑,一株花而已,能够认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这个买卖划算的紧。   夏至看了一眼楚妗脸上的冷色,不再多问,恭恭敬敬地屈身退下。   不一会儿,夏至就将莲台移植妥当,楚妗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道,“我们去送给大姐姐吧。”   夏至有些疑惑,怎么感觉小姐脸上的笑意有些冷呢?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乱想,小姐向来温柔和煦,怎么会有那般深沉莫测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不舒服,更新比较少,明天加更,爱你们,啾咪~ 第57章   楚静姝的院子是后院里最为精致的明珠阁, 当初本是给楚妗置办的,后来楚妗丢失后,自然最受宠的楚静姝住了进去。   院子里的丫鬟见了楚妗, 皆屈膝行礼, 屋内走出来一个嬷嬷, 年纪大概四十上下,半老徐娘, 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容颜娇美。   嬷嬷姓柳, 是楚静姝的奶娘, 待楚静姝忠心耿耿, 是楚静姝的左膀右臂。   “老奴见过二小姐, 大小姐脚上有伤,不便相迎, 便让老奴来请您进屋。”柳嬷嬷朝着楚妗慈蔼地笑道。   楚妗敛袖,微皱着眉头,关心道:“大姐姐伤势可严重?快快领我进屋,去看看大姐姐。”   虽然脸上挂着关心, 但是心底波澜不惊,其实这些表面功夫不是只有这些权贵人家才会,她自小被刘春杏欺压,为了阿公, 她也会忍气吞声,每次她担心阿公为了她去找刘春杏理论,她都会忍下所有的委屈, 也会心里流着泪,脸上带着笑。   这些东西,本就不是难事。   柳嬷嬷看了一眼楚妗,一双凤眼闪过一抹鄙夷,随即笑呵呵的道:“大小姐知道您这般关心她,她定然很是感动呢。”   楚妗笑了笑,假装没有看到了柳嬷嬷眼底的鄙夷,随着她往屋里走去。   楚静姝伤了脚,此时半躺在床上,身后垫了软枕,她脸色有些苍白,见了楚妗,露出一抹笑,柔声道:“二妹妹,你来了。”   楚妗款款走过去,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关切道:“大姐姐,你的伤可好些了?”   “无事,过两日便好了,我的伤势不重要的,只是昨日清河世子拂袖而去,太子殿下可有动怒?你也知道,清河世子是太子的堂弟,若是因为我,让他们兄弟间生了嫌隙,我怕是难辞其咎了。我昨夜就应该忍一下的,只是被炭火烫伤了一下,太子殿下向来乖戾,行事无章法,且手段狠戾,我如今想来,真是后悔,清河世子想要为我讨一个公道,我当时应该阻止的,都是因为我,若是清河世子被太子殿下惩治,我……”楚静姝说着,眼底氤氲开水雾,竟是要哭出来了。   楚妗皱眉,心底忽然生出愤怒,不是因为楚静姝话语里一直在炫耀顾清河对她的爱护,而是因为她那般诋毁顾沉宴。   她垂着眼,顾沉宴脾气是不好,但他为人宽容大度,行事有原则,多次帮助她,而且顾清河离开后,顾沉宴就没再将他们放在心上。不知为何,楚妗有一种感觉,顾沉宴冷眼旁观,是因为不屑于与他们计较。   她攥了攥衣袖,温声道,“大姐姐,太子殿下不会因为这种小事随意惩治人,你不用担心。”   楚静姝一愣,就连眼泪都不再掉了,惊诧地望着楚妗,楚妗刚才是在替太子说话吗?   她细细打量楚妗的神色,自己刚才那样炫耀,楚妗竟然毫无所动,一丝羡慕也没有,她生出无力感,就好像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楚妗那里一无是处。   她攥紧了锦被,眼底闪过一抹不甘。随即想到楚妗不久就要嫁给皇上,像是一朵花要枯萎在皇宫,她那丝不甘也压了下去。   “那便好,太子心胸宽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楚静姝顺着楚妗的话道,随即她话音一转,带着浓浓的哀愁,“唉,我这伤是烫伤,虽然伤势不重,但是也会留下一些伤疤,你也知道,这女子的身体上落了疤,总归是不好看的,我听说皇宫里有一种药,名叫雪芙膏,抹了疤痕便会消退,只是那药千金难求,你也知道,我不是府里的血脉,是母亲见我可怜才让我继续待在府中,让我有机会侍奉长辈,我实在是无银钱去买那良药,看来我这脚上注定要留下疤痕了……”   楚静姝说完,眼含期待地盯着楚妗,期盼着楚妗将她的雪芙膏赠予她,只是不知为何,楚妗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上前一步,心疼的握着她的手,道:“大姐姐莫要这么难过,清河世子那般爱护你,定然是不会介意你身上的疤痕。”   楚静姝总觉得胸中呕着一股气,闷得她难受,真是榆木脑袋,把她的雪芙膏给她不就好了,谁稀罕她的安慰!   只是她心里难受,还要强颜欢笑,假装娇羞地垂下了头,自是没有看到楚妗眼底的冷意。   楚妗心底冷笑,真以为自己会把那般珍贵的东西赠予她,若是真心待她的人,她向来慷慨大方,但是楚静姝,明明霸占了她的位置,却仍然贪心地想要更多,虚伪做作的人,不配从她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大姐姐,我前些日子得了一盆极为珍贵的莲台,我觉得那花极衬你的气质,雍容华贵,便想着送给你。”楚妗说着,唤了夏至将花搬进来。   楚静姝自然知道前些日子楚怀璟从锦州带回来了几盆价值不菲的花,不过大部分都给了楚妗,当时她还嫉妒了很久。   楚静姝看了一眼那盆花,芍药里面的珍稀品种,莲台。   她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道,“多谢二妹妹了。”   楚妗目的达到,也不想再与楚静姝虚与委蛇,随意关心了几句便离开了。   柳嬷嬷将楚妗送出门,回了屋便关上门。   “大小姐,雪芙膏拿到手了吗?”柳嬷嬷知道楚静姝的目的,关切的问道。   楚静姝在屋子里,便褪下了伪装,烦躁地摆摆手,一改平日的温婉端庄,“楚妗愚笨,听不出我的言下之意。”   柳嬷嬷红了眼眶,哽咽道:“那您的伤怎么办?”   楚静姝垂下眼睑,冷声道:“楚妗被皇上看中了,楚妗入宫为妃,雪芙膏是定例,到时候会做为赏赐送到定国公府,母亲掌管府里中馈,这雪芙膏不就是相当于我的?”   尽管目的达到,可楚妗心里也有些闷闷不乐,好像是自从楚静姝说了顾沉宴的坏话后,她便一直有些难受。   就好像是她知道顾沉宴的那些闪光点,而旁人却因为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不足便否定了他,虽然明面上对他尊敬敬畏,背地里却是诋毁。   楚妗低头,心底漫开浅浅的心疼。   “阿茶,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墙角的墨兰脆声喊她。   楚妗回神,压下心底的异样,走到墙根,她低声道:“墨兰,我好像知道玉佩的秘密了。”   墨兰一惊,“这么快?是谁告诉你的?”   “怎么听你这语气,你好像也知道?”楚妗疑惑道。   墨兰忽然不说话了。   楚妗用手挠它的叶片,墨兰受不了,哇哇大叫,“你上次说可以听到王清荷的声音那次我就知道了。”   楚妗一愣,“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我只是猜测,也不是完全知道知晓。而且,呜呜呜……”墨兰说着说着,忽然哭起来,“我不想死啊,我喜欢阿茶,想要多陪陪你,呜呜……”   楚妗诧异不已,道:“你何时要死了?你花期不是很长吗?”   墨兰哭声停下,“那个玉佩的触发条件不是要拔我的花吗?”   楚妗错愕了一瞬,随即笑起来,笑声愉悦,“原来你以为要使用那块玉佩,要把你的花拔下来?”   墨兰听完楚妗的话,连忙道:“我猜错了?也就是说我不用死了?那块玉佩到底怎么用啊?”   楚妗笑意盈盈,一五一十地将粉牡丹告诉她的话说与墨兰听。   墨兰轻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还好,看来不用我的花。”   “谁说不要你的花了?”楚妗幽幽道。   “!!!”   墨兰悚然一惊,害怕的叶片颤抖,果然,楚妗还是决定要向它下手了吗?   ——   “这就是你说的要用我的花?”墨兰低声道。   楚妗拍拍它的叶片,娇声道:“对呀,你以后要重新躺回花盆里了,算是对你的惩罚!让你不信任我,我就算知道了玉佩的使用方法,难道真的会牺牲你的性命吗?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挚友,而不是一株植物,我在你眼里就是那般为了自己利益便可随意伤害朋友的人吗?”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墨兰低声道歉,“我其实无所牵挂的,我自从生有意识,便一直浑浑噩噩,自从遇到你,我才觉得我的‘花生’有了意义,我其实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告知你只是想要多陪陪你……”   楚妗心底划过暖流,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一把墨兰的叶片。   楚妗将玉佩放在墨兰的一旁,静静坐在椅子上,可是楚静姝的屋子里很是安静,玉佩里除了偶尔传来一些稀疏平常的话,也没有有用的信息。   楚妗守了好几个时辰,实在是疲乏的很,只好暂时放弃,来日方长。   翌日,深夜寂静,月华如水,整个定国公府都像是陷入了沉睡。   楚妗悄然掀开锦被,确认自己的动静未曾惊动外间守夜的丫鬟,小心翼翼地从屋里潜了出去。   昨夜顾沉宴让她子时去东宫种花,她不敢忘记,趁着丫鬟熟睡后便偷偷溜了出来。   她不敢从正门出去,府里的小门也有人守侯在一旁,她今日在府里逛了一圈,发现长乐苑不远处有一株海棠树,她在乡野长大,别的不说,下河摸鱼,上树掏蛋的事情做的不少,只是当时她是为了打牙祭,而不是为了玩耍。   楚妗悄声走到树下,她觉得裙衫太过碍手碍脚,将裙摆挽起来,绑在了腰间,纤细的手臂攀着树枝,腿蹭了几下,就顺利的爬上了树。   她小心翼翼地迈到墙头,刚站稳脚跟,就看到墙的另一侧停了一驾马车,昨日的那个车夫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此刻楚妗裙摆被绑在腰间,露出两条只着白色亵裤的细腿,格外诱人。   楚妗动作一僵,耳尖微红,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寒凉的夜里响起一道揶揄的声音。   “呵,你这出府的方式倒是独具一格。”   顾沉宴深深瞥了一眼车夫,车夫脊背发凉,立刻垂首,眼睛不敢再停留在楚妗的腿上。   楚妗尴尬地趴在墙头,满脸羞红,完了,这般大胆的动作被抓了个现行。   顾沉宴下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走到墙头,仰头看着她,“不下来?”   楚妗呐呐道:“殿下您先让开,容我跳下去。”   顾沉宴脚步不动,慢条斯理地张开了手臂,“下来!”   语气散漫,却是不容置疑。   楚妗一愣,摆手道:“不用,我自己跳下去就好了。”   “下来!”   楚妗犹豫不已。   “孤的话不喜欢说三遍。”顾沉宴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沉意。楚妗知道自己再拒绝,顾沉宴定然要生气了。   她低声道:“那我跳了。”话落,纵身一跃,纤细的身子像是一只乳燕,欢悦地投入了顾沉宴的怀抱。   顾沉宴稳稳地接住了她,温香软玉入怀,像是一团轻柔的云,顾沉宴心情愉悦,嘴角翘了翘,恋恋不舍的将楚妗放在地上。   楚妗落地,面色羞红地将腰间的裙摆解下来,霎时,两条纤细笔直的腿便遮挡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下。   “殿下怎的亲自来了?”楚妗温声道,努力压下心底的羞窘。   “若不是孤一时兴起,倒也不知道楚姑娘竟是如此有魄力,女中豪杰呀。”顾沉宴语气里满是揶揄,说着还轻轻地抚掌,很是愉悦。   楚妗搅了搅衣袖,娇声道:“别说了!”   顾沉宴见她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弯折出令人着迷的弧度,耳尖微红,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也不再逗她,到时候真把她逼急了,赌气不去了。   他压下愉悦,抬了抬下巴,“上车!”   楚妗轻舒一口气,踏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很是奢华,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踩在上面像是踩着云一样轻柔,车厢里有一座精致的铜炉,里面点了龙涎香,格外好闻。   马车晃晃悠悠地开始行驶起来,楚妗挑了个位置,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顾沉宴上了马车,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挑了个楚妗身旁的位置,两人手臂微动,衣袖就能碰到一起,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很是暧昧。   “殿下,您坐我身边做甚?这马车位置那么多,你看对面的位置,宽敞舒适……”楚妗低声道,示意顾沉宴坐到对面去。   顾沉宴挑眉,懒洋洋道:“不去。”   楚妗无奈,起身打算坐到对面去。顾沉宴拉住了她,淡声道:“那里你也不能去。”   楚妗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顾沉宴起身,从对面车厢上拉出一块棋盘,又从暗格里拿出两盒棋子,动作迅速地摆好了棋盘,理直气壮的说道:“因为对面的位置要放孤的棋盘。”   楚妗只能坐回去,尽量坐直身子,不让她的手臂碰到顾沉宴。   顾沉宴将一篓棋推到楚妗面前,“会下棋吗?”   楚妗迟疑了一下,道:“我怕是不精于此道,没有资格和殿下对弈。”琴棋书画她也是来到京城才有所接触,下棋学了一月有余,但是她从来没有与人对弈,也不知自己到底学得怎么样。   顾沉宴手执白子,淡声道:“有没有资格孤说了算,你执黑子先行。”   楚妗想着自己与顾沉宴挤在一起,气氛沉闷而尴尬,找些事情做反倒更加自在,下下棋也好。   她素手捻了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顾沉宴随手放了颗白子,渐渐地,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   顾沉宴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楚妗手法稚嫩,但是她心思细腻,布局缜密,明明被自己的棋压的死死的,却仍是想要破出一条生路。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下棋最是能够看清一个人性情,就像是楚妗,外表看着柔弱,可是骨子里有股倔强与韧性。   “殿下,到了。”车夫在外面恭声道。   顾沉宴将手里的棋子往棋篓子里一扔,懒洋洋道:“到了。”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放松下来,若是再过一会儿,自己怕是坚持不住,想要缴械投降,溃不成军了。   她心里暗道,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明知道她是第一次与人对弈,仍旧这般认真。   顾沉宴撇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莫名有些无辜,自己已经够谦让了,不然一柱香之前这盘棋局就结束了。   两人下了马车,楚妗震撼于东宫的气势恢宏,就像是顾沉宴,让人忍不住生出臣服的心思。   朱漆大门,绿瓦红墙,就像是一只威严的兽,蛰伏在黑夜中。   也不知是不是顾沉宴提前摒退了众人,楚妗跟随他走在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宫人。   顾沉宴闲庭信步地走在前面,楚妗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你怕什么?孤已经命令他们不许出门,这偌大的东宫,殿外只有你我二人。”顾沉宴很是好奇,见楚妗东张西望,生怕遇上人。   楚妗一愣,脸上悄悄爬上红晕,原来自己的小动作被顾沉宴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再担心,便规规矩矩地垂首敛衿,不在乱看。   两人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顾沉宴领着她去了一座精致奢华的宫殿,宫殿里很是冷清,庭院里无树无花,只有一张石桌,孤零零地摆在院内。   宫殿内也未点灯,黑漆漆,顾沉宴径直推开了正殿的门,缓步入内。楚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屋内未点灯,月光照不进来,楚妗便不敢乱走。   顾沉宴却像是极为熟悉屋内的摆设,点燃了烛台。   楚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里不会是顾沉宴的寝殿吧?   屋内霎时明亮起来,楚妗环视了一番周围,很是惊讶,不同于殿外的精致,里面摆设很是素雅。   内室一架雕花拔步床,用一架十二扇红木屏风隔开,屏风前面置了一张木桌,并几个凳子。窗台下有一张罗汉床,供人小憩,屋子的另一侧摆放了一张书案,上面堆满了奏折。   这个屋子看上去就像是供人歇息,批阅奏折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温情的摆设,无花无草,没有一丝人情味,清冷得让人涩然。   “这是殿下的房间?”楚妗喉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有些难受。   顾沉宴颔首。   楚妗忽然道:“那些花放在殿下的寝殿里可好?”   顾沉宴下意识皱眉,道:“不要,太丑了!”   楚妗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哪里丑了?那些牡丹花颜色鲜艳,生机勃勃,摆在屋子里,让人瞧了心情也明亮。殿下何不试着摆一些花,屋子里太沉闷,让人也压抑,我希望殿下日日都有好心情。”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顾沉宴,他手指微动,勉为其难的说道,“你把那些花放远一些,别乱了孤屋子里的摆设!”   楚妗有些好笑,他这屋里除了一些日常的物件儿,根本毫无美感可言。   顾沉宴撇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笑意,别开眼,假装没有看到。   “那些花在哪里?”楚妗问道。   顾沉宴随意道:“殿外。”   楚妗折身往外走去,走至一半发现外面没有点灯,随即问道:“殿下,您这里可有蜡烛?”   顾沉宴沉吟片刻,绕到屏风后,随即手里拿着几根蜡烛出来。   楚妗将蜡烛全部点燃,置于庭院的各个角落,霎时,黑漆漆的庭院就明亮起来。   顾沉宴立在廊下,负手看着楚妗次第点亮庭院,烛火明亮,驱散了黑夜。   顾沉宴眼底的光越来越亮,他看着楚妗手中捧着一根蜡烛,朝他招手,笑意盈盈,“殿下!”   顾沉宴神色复杂,下意识跟着她的手势下了台阶。   楚妗将手里的蜡烛递给他,笑道:“还要劳烦殿下拿着蜡烛了。”   顾沉宴看了一眼眼前的蜡烛,焰火明亮,烛芯旁凝聚了一圈烛泪,泫然欲滴。   楚妗动了动指尖,烛泪滴落,顾沉宴眉头一跳,握住了楚妗的手,烛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殿下!”   楚妗惊呼一声,脸色焦急地捧着他的手,顾沉宴低头,见她手无足措,满目惶然,低声安慰道:“无碍。”   楚妗紧紧握着他的手,豁然抬头,焦急道:“都起了一圈水泡了,这还叫无碍?不行,我要替您上药!”都怪她,点什么蜡烛。   顾沉宴指尖微动,掌心里握着一截柔软细腻的细腕,压下了拒绝的话。   楚妗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块药膏抹在顾沉宴手背上,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抹匀,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顾沉宴感受到楚妗温热的指尖不停地划在他手上,激起阵阵酥麻。   他眸色渐深,那丝疼痛早已微不足道,他反手握住楚妗的手,低哑道,“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为表歉意,留言发红包呀嘿嘿嘿 第58章   楚妗被抓住了手腕, 迷茫地抬起眼眸,眼底很是困惑,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呢?   她指了指伤口, “若是不好好处理, 是会留疤的。”   顾沉宴低头, 视线落在楚妗张张合合的红唇上,昏黄的烛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 他眼底颜色渐深, 像是一团晕不开的浓墨。   他向来做事随心, 此时心底有了想法, 也不想委屈自己, 他渐渐逼近楚妗,掌心的肌肤越发滚烫。   楚妗睁着眼睛, 不设防备,懵懂而纯澈地望着他。   白纱渐渐垂落,楚妗莫名觉得此刻的顾沉宴有些危险,让她忍不住想要逃离。   仓皇之下 她抬起素白的小手, 抵在顾沉宴的肩上,抖着声唤道:“殿下?”   顾沉宴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她身子都在忍不住颤抖,到底是没有再逼近。   “嗯。”顾沉宴就着这个姿势, 沉声应道。   楚妗感觉顾沉宴那吓人的气势消散不见,也渐渐有了勇气,将他的手挣开, 起身后退了几步,匆忙扔下一句“我出去种花了”,便仓皇离开。   顾沉宴抬起手,将掌心覆在眼睑上,心下暗道,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竟然因为小姑娘不愿意,而委屈自己。   楚妗战战兢兢地去了庭院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刚打算轻舒一口气,玉佩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大姑娘,您怎的起来了?可是睡不着?”   楚妗一愣,听出来了这是柳嬷嬷的声音,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牡丹,看来是它们触发了玉佩。   她屏息凝神,将玉佩摘下来,捧在手里。   “嬷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嫁入皇宫这件事情还是要趁早,省得突生变故。”楚静姝声音里带着冷意。   “小姐,老奴看那二小姐对您很是信任,您不必太担心,谁也不能跟皇家抢人啊。”   “我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楚妗有些变化,让我心里不安。”楚静姝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小姐,您怕是想多了,二小姐自小长在乡野,对于这府里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您也知道,她向来唯唯诺诺,胆怯懦弱,对于您在府里的地位不会造成威胁。”柳嬷嬷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对您有了威胁,老奴自当为您除去这个眼中钉,您才是府里真正的大小姐。”   “嬷嬷,这世上只有您是真心待我了。”   主仆二人随后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楚妗也无心再听,她脸上漫上冷意,原来楚静姝背地里是这样看她的?   果然她与楚蔷她们并无不同,只是她更加善于伪装,戴的面具更加完美,让人更加容易相信她罢了。   她垂眸,嫁入皇宫?楚静姝又在算计她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嫁入皇宫,无论是农女阿茶,还是贵女楚妗。   少女怀春,她也想过自己的未来,但那些想法里,一直会有一人一白首的存在,也许这听上去很荒唐,但这是她心底的愿望。   她自小无父无母的长大,很是艳羡那些父母疼爱的孩子,可能是因为她未曾拥有的美好,便想着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拥有。可若是一个男人娶了几个女人,若无意外,每个女人都会生下孩子,那些孩子所获得的关爱便会被分割。   她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最纯粹的爱。   更何况,她接触了京城这些权贵,也大概知晓高门后院的状况,便拿定国公府来说,便是她再如何不受宠,但她是国公府夫人的女儿,是嫡女,是定国公府的嫡小姐,楚蔷她们见了她,仍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甚至听说,那些后院的侍妾通房,一辈子都要侍奉主母,受人嗟磨,一辈子除了依靠男人的一时宠爱,别无他法。甚至那些不受宠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也没有抚养的权力。   如今大燕朝有一位皇后,无故不得废后,那她入宫也只能是为妃,顶了天也只能是个皇贵妃。虽身份尊贵,但也是个妾。   她心底冒上寒意,若是建安帝真的看中了她,想要强行将她纳入皇宫,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身无权势,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的闺阁小姐。   “你没事吧?”一旁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原是那株粉牡丹。   楚妗紧紧攥着玉佩,指尖青白,“你说,如果皇帝看上了一个人,想要纳她为妃,但是那人并不想入宫,该如何?”   “若是不入宫,抗旨的话,只有一死吧?”粉牡丹道。   楚妗心底漫上寒意,“只有……死,这一条路吗?”   粉牡丹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蓝田玉说道:“还有一个办法的,那就是在皇上下旨前订婚就可以了,有了婚约在身,夺友妻子这等缺德事,便是皇帝,也是要受人辱骂的吧?”   楚妗方才亮起的眼听了蓝田玉的话,渐渐熄灭了光,心里涌上绝望,这与人结亲也不靠谱。   自来便是高嫁低娶,她是国公府千金,与她家世相当的,不是宗室宗亲,便是世家大族,与她嫁入皇宫也无区别,世家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哦,她若是手段狠辣一些,使些手段让那些侍妾无子,倒是可以保证自己的孩子是独一份的。   可是,她当真下得去手?   没有人想要为妾,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要堂堂正正的做正头夫人,她也没有权利剥夺另一个人做母亲的权利。是以自己除了有个正妻名头,也无甚作用。   而且她刚接回京城不久,名声不显,加上还未及笄,亲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定下来。   所以定亲一计,也行不通。   楚妗垂下眼睑,暂时将心底的忧虑压下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牡丹移植到花盆中,低声道:“我把你们放在太子的寝殿,以后也会来给你们施肥松土,你们就好好待在这里吧。”   她一一将花盆搬进寝殿中,妥善摆好。   顾沉宴坐在一旁,神色晦暗地看着楚妗忙前忙后,他心底生出一丝怪异,就仿佛楚妗本来就属于这座寝殿。   楚妗绕到书案后,将蓝田玉摆在一旁,眼尖的发现一旁的书柜上本该置放书籍的位置,被人放置了几只瓷罐。   楚妗一愣,实在是这些瓷罐她很是眼熟,里面装了她做的蜜饯,她心底失笑,当真是嗜甜如命呢,竟然将蜜饯放在处理奏折的书案旁。   她看了一眼书柜,发现上面还躺了一根已经干枯的树枝和一个火折子,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截桃树枝。   她疑惑不已,这已经枯萎的树枝不扔了吗?   顾沉宴见她注意到了书柜上的树枝和火折子,他眼底闪过一抹笑,那树枝当时是他答应做楚妗的夫子时所用的树枝,火折子也是狩猎会时山洞生火所用,当时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竟然没有将它们一一扔掉,如今想来,这些东西都与楚妗息息相关。   楚妗不敢随意乱动,看了一眼天色,道:“殿下,夜已深,花我已经处理好了,我便先行告退了,若是丫鬟醒了,发现我不在屋中,怕是要引发轩然大波了。”   顾沉宴起身,懒洋洋道,“嗯,我们走吧。”   楚妗愕然,我们?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或者您让车夫将我送到国公府就好,天色已晚,您,您歇息吧!”   顾沉宴不语,静静地站在桌旁。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楚妗知道,此事不容置喙,她只得乖乖地向他走去。   顾沉宴满意地勾了勾唇,倒是学乖了。   马车仍旧停在原地,车夫见了他们,躬身行礼。   楚妗这次长了个心眼,站在马车旁,眼巴巴地看着顾沉宴。   顾沉宴觑了她一眼,知晓她的小心思,并未点破,径直上了马车,楚妗上了马车后,不给顾沉宴开口的机会,迅速坐在了他的对面。这样一来,两人便避免了来时的情形。   顾沉宴看到楚妗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因着这次是顾沉宴将楚妗送回来,楚妗也做不出爬树翻墙的事,丢脸的事做一次便让她无地自容了,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以后都无脸面对顾沉宴了。   楚妗为难的看了一眼大门,不会让她去敲门吧?   这不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大家,自己半夜三更不睡觉,爬墙出府了吗?   “跟上!”顾沉宴说完,脚步一转,往偏僻的巷子而去。   楚妗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只希望神通广大的太子殿下能有可靠的方法让她入府。   定国公府建府时在南面的围墙上设有小木门,当初是因为南面地处一条繁华的街道,只是后来南面成为了富贵人家的后街,便渐渐荒凉下来,小木门也就被锁了起来。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领着来到了小木门前。   楚妗疑惑道:“殿下,您莫不是要我从这里进去吧?”   顾沉宴颔首。   “您没有看见上面上了锁吗?我们没有钥匙是不能……”   楚妗话音未落,就看到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根细细的金丝,在门上捣鼓了几下,门应声而开。   楚妗错愕地看着顾沉宴,这,刚才,太子殿下是用一根细丝就开了锁吧?   她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被打开的锁,“不用钥匙就开了?您是如何做到的?”   顾沉宴看她满是震惊,心下生出了一丝自得,语气随意道:“就那样……”   楚妗脸上露出一抹笑,夸赞道,“您真厉害!既然门开了,那殿下也可以离开了。”   顾沉宴抬了抬下巴,道:“孤等你进门了再离开。”   楚妗心底生出一丝异样,他这是不放心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一日,顾沉宴与楚妗闹了矛盾,顾沉宴被赶去睡书房。   他看着眼前硬邦邦的书,满脸嫌弃,没有楚妗香,没有楚妗软。   于是,他偷偷溜回卧室,发现卧室被锁上了。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金丝线,捣鼓了几下,“咔哒”,锁开了。 第59章   楚妗步伐轻缓地回了院子, 丫鬟皆在沉睡,无人发现她夜半溜出了府,她小心翼翼褪下裙衫, 安然入睡。   ——   “妾身给大小姐请安, 不知您唤妾身来, 可是有何吩咐?”   “若不是我主动见你,夫子怕是都忘了你是哪一边的人了吧?这些日子我看二妹妹礼仪越发周全, 你这些日子在二妹妹那里, 可没少下功夫吧, 真是辛苦你了!”   楚妗豁然睁开眼睛, 睡意全无, 看向了枕边的玉佩,她素手拿起玉佩, 敛眉沉思,玉佩里的两道声音她皆是熟悉,一道属于楚静姝,另一道, 则是属于这一个月来教导她的夫子。   夫子姓梁,听说也是诗礼传家的小姐,只是家道中落,丈夫也病逝, 独留她与一双儿女,她便找了个谋生的活计,在勋贵人家里教导小姐们的琴棋书画。   梁夫子是老夫人替她找来的, 与楚静姝本无交集,如今听两人的语气,甚为熟稔。   她不动声色,继续听下去。   “大小姐冤枉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妾身的确按照您的吩咐,给二小姐教导的不尽心,好些地方都故意误导她,只是她勤勉好学,时常翻阅书籍,指出我的失误,次数多了,妾身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怕惹了她的怀疑。”梁夫子声音刻薄,此时却是带着谄媚,颇为刺耳。   楚妗如何还不清楚,梁夫子怕是收了楚静姝的银钱,故意教导她一些错误的东西,只是她害怕自己记错,时常会翻阅书籍,故而也发现梁夫子时常出错。   她知晓梁夫子身世坎坷,对她很是同情,想着她能找个夫子的谋生也不易,对于她的错误也甚是容忍。   哪里料到,这本就是楚静姝的阴谋。   “糊弄一个乡下来的村姑都办不成,我觉得还是夫子你的能力不足,若是如此,我觉得我定要禀明祖母,让她请更有能力的夫子来。”楚静姝脸上挂着笑,柔声道,眼里却满是冷意。   梁夫子立马从绣墩上站起身,跪在地上,慌张道:“大小姐,您知晓我的情况,若是妾身丢了这份活计,妾身与那两个孩子都活不成了啊!您行行好,再给妾身一个机会吧,妾身定然会好好干的。”   楚静姝不语,捧起一旁的茶盏,啜饮了一口清茶,道:“我当然知晓,心里也很是同情你,只是定国公府也不是做慈善的,给了你银钱,你却不做事吧?”   梁夫子听出了楚静姝的言下之意,连忙伏在地上,诚恳道:“大小姐有何吩咐,妾身定然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只求您不要将我赶出府。”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满意,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起身将梁夫子扶起来,“夫子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您也知道,再过不久我和二妹妹便要及笄,我是府里的长姐,向来便是长姐如母,我很是忧心二妹妹的大事,她自小活得太苦了,我想着补偿她,让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那般美貌,合该配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夫子,你说呢?”楚静姝声音低柔,话音微勾。   梁夫子战战兢兢地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但也不敢抬头,弓着腰道:“妾身明白了。定然会让二小姐坚定嫁入宫中的心意。”   楚静姝摆摆手,道:“若是二妹妹成为了皇妃,我会准备一笔丰厚的谢礼,足够你安度晚年,后半辈子无忧了。”   梁夫子感激涕零,屈膝道谢,“多谢大小姐!”   楚妗听着她们在另一个地方算计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出来。   楚静姝她凭什么呢?   她霸占了她的身份,享受了她的待遇,她没有计较她的鸠占鹊巢,甚至也曾经把她当做姐姐一般看待,想要和她和平相处。   可是她呢?却一直想要把她碾入尘泥,她的谨小慎微,容忍温和,却让他们步步紧逼。   楚静姝利用本该属于她的财富,收买旁人来算计她。   楚妗眼底划过冷意,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人觉得她软弱,更加得寸进尺。有时候,适时露出爪牙反倒更加威慑敌人。   她缓缓摩擦着玉佩,触手生温,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唤道,“白露。”   白露应声而入,将青色的床帐挽起,用银钩定住,“小姐唤奴婢何事?”   “我那根梅花银簪在哪里?”   白露道:“在小库房里收着呢,您今日可是要戴?”   白露是长乐苑里负责管理金银首饰这些贵重物件,她做事稳妥,楚妗一问,就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你找出来吧,这银簪我今日有用处。”   白露应是,退了出去。夏至听到楚妗起身的动静,领着丫鬟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开始替楚妗梳妆打扮。   难得的是,今日楚妗对穿着颇有要求。一身妃色撒花烟罗衫,下面配了一条金丝芙蓉云缎裙,甚至拿出了那套价值千金的点翠头面。   那套点翠头面是楚怀璟从宝玉阁里花重金买来的,楚妗怕磕着碰着,平时都是压箱底的存在。   夏至扫了一眼,可以说,今日楚妗的身上满是银票。   “小姐今日可是要出门?”   楚妗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兴味,“不,今日我要抓耗子。”   霜降吓了一跳,高声嚷道:“耗子?屋子里有耗子?”   楚妗笑而不语,夏至聪慧,看楚妗今日气势不同以往,带了一丝上位者的高深莫测,便知晓,那个耗子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于是悄悄拉了拉霜降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叫唤。   霜降甩开了她的手,害怕道:“我最怕老鼠了,夏至,我们找人来抓吧?”   夏至无语地看了一眼霜降,有时候缺心眼也是福气,至少不会太过担心。   她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楚妗,心下感叹,这国公府当真是让人成长的地方,当初楚妗还是那个笑意腼腆,纯稚如鹿的小姑娘,只一月而已,就变得越发威仪,让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   丫鬟春桃走进来,屈膝道:“小姐,梁夫子来了。”   楚妗将眉黛扔到匣子里,笑意盈盈,耗子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春桃躬身退下,对着梁夫子道:“小姐让您进去。”   梁夫子忙不迭踏上台阶,缓步进入了里屋,她第一次入楚妗内室,以往都是在西隔间辟出来的小书房里授课,书房素来是端肃的地方,自是不会华丽,而如今楚妗的内室,却是珠帘纱幔,精致奢华,一派富贵景象。   她被这如云的锦绣晃了眼,心底乱跳,于是不敢四处乱瞄,“妾身见过二小姐。”   楚妗抬手,柔声道:“夫子今日怎的这么早便来了?”   梁夫子直起身,仍是低垂着眉眼,她是丹凤眼,看着很是精明,但是板着脸就显得为人严苛,略显刻薄,   “小姐因为狩猎会耽误了好几日,妾身便想着早些来替您上课,毕竟您的课业才是最重要的,妾身既然拿了老夫人的束脩,定要尽心尽责,好好教导您。”梁夫子拱手道。   楚妗垂下眼睑,心下闪过一抹嘲讽,梁夫子平日里是一副冷傲清高的模样,若不是楚妗方才亲耳听到了她谄媚的话语,怕是也想不到她会是一个贪财卑鄙的小人。   “以后我怕是要劳烦夫子了。”楚妗起身,环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夫子这么早就来了国公府,怕是早膳也没用吧?正好,我让小厨房多添一副碗筷,您也与我一起用膳吧。”   梁夫子迟疑了一下,她得了楚静姝的话,早膳也没有吃便来了,如今的确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她顺势应道:“那妾身就多谢二小姐了。”   楚妗率先走在前面,梁夫子这才抬起了头,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楚妗满身的绮罗玉翠,心底隐隐生出了羡慕,她时常出入富贵人家,多少有些眼光,楚妗今日这一身,怕是价值千金了。   自己怕是穷其一生也赚不来其中的一根钗子。   楚妗折身,看到梁夫子目光炽热,紧紧盯着自己头上的钗饰,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唤道 “夫子?”   梁夫子回神,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盯着,她跟着出了内室,外间已经有丫鬟在布膳,她小心翼翼坐在了桌旁。   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下咋然,这是燕窝吧?这可是金贵东西呀,旁边甚至还有一些她叫不上来名字的精致糕点。   她捏着筷子,忽然不知怎么下手,当初她家族未衰败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奢侈。   楚妗笑得得体大方,道:“夫子不吃,可是不合胃口?要不我把它们撤了,让小厨房做些合您习惯的东西来?”   梁夫子心下一跳,难道换成清粥小菜?连忙失声道,“不不不,我习惯的!”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迫,不符合她平日的形象,立刻压低声音,“这些东西就可以了,不用太费心。”   “那就好。”   楚妗除了吃了块梅酿糕,其他一点也没有动,看着梁夫子尽管想要保持矜持,仍是风卷残云地将桌上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   梁夫子放下筷子,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吃的有些多,她觑了一眼楚妗,发现她并未在意,甚至温柔地笑了笑,“夫子怕是饿坏了吧?都怪我,应该早些让您用膳的。”   梁夫子那丝尴尬也渐渐消失,心里渐渐涌起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个千金小姐其实是个愚蠢无知的人了。   用完膳后,两人去了小书房,梁夫子谨记楚静姝的吩咐,时不时隐晦地向楚妗说一些皇家的事,让楚妗产生一些好奇。   虽然她从未进过过宫,那些事情也是她道听途说来的。   在她看来,连她这个自小长在京城的人都渴望宫里的生活,更遑论长在偏远南地的楚妗,怕是被那高高在上的奢华生活迷了眼吧?   果然,她看到楚妗脸上隐隐有了向往。   时间不知不觉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中过去,梁夫子又在“盛情”的楚妗下,用了午膳,同样是一顿美味珍馐,让梁夫子回味无穷。   “夫子,您稍等片刻。”楚妗喊住了将要离开的梁夫子,梁夫子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诶,你们看到了小姐的那根八宝琉璃簪吗?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啊,前几天还看到在梳妆台上啊。”   “我猜定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走了,可是小姐向来不介意这些东西,从未追究,大家才会胆子越发大了。”   “谁叫小姐首饰多呢?少一件两件的也发现不了。”   梁夫子屏息凝神,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声,她不知不觉就听见了心里。   楚妗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递给她。   “夫子教导了我这么久,使我进步这般神速,您实在是功不可没。我寻思着想要报答您,但是夫子向来视金钱如粪土,我便觉得赠您银钱是对您的侮辱,前些日子府里分了一批首饰下来,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根梅花银簪,与您很是相配,便想着送给您,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梁夫子听到前半段,还有些心痛,心里暗呼,给银钱哪里是侮辱了?若是侮辱,她巴不得她天天侮辱她,后面听到后半段,心里才有些好转,好歹还有支银簪,也不算太亏。   她不苟言笑地接过银簪,悄悄看了一眼,做工精致,实乃上品,心里很是兴奋,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多谢二小姐,妾身在此谢过了。”   楚妗让丫鬟将梁夫子送出府,自己则折身回了内室。   里面站了两个丫鬟,见了她,皆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小姐万安。”   声音赫然是方才在院子里说话的两个丫鬟。楚妗抬手,笑道:“你们做的很好。”这本就是她特意为梁夫子设置的陷阱。   她递给她们两根素银簪子,算作是奖赏。   两人喜笑颜开地接过,便退了出去。   楚妗款款行至梳妆台,坐下后手便搭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自来人心是最难满足,欲望无限膨胀,便会让良知挣脱束缚,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梁夫子贪财,品行不端,为了钱财可以做些违背她作为夫子的原则的事情。   梁夫子的贪欲是她的弱点,楚静姝可以靠钱财拉拢梁夫子来陷害她,她自然也可以靠贪欲将梁夫子赶出去。   今日她的行为怕是让梁夫子认为她用度奢侈无度,且对于首饰钱财漠不关心,如今一根银簪让她尝了丝甜头,她定然不满足于此。   那便可以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丫鬟一样,随意拿走几件首饰,反正主人也发现不了。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妗成为太子妃之后,衣着不能随意,于是她需要天天身着绮罗,头戴珠华。   某夜。   顾沉宴深夜归家,看到自己的小妻子乖乖趴在桌上等他,他心下感动,蠢蠢欲动。   大掌伸向了楚妗,欲解罗衣。只是今日衣裙太过繁复,解了很久都没有解开,顾沉宴怒,想要蛮横地撕开,却被楚妗一把推开。   “不行,今日这件衣服可值钱了,不能撕!”楚妗满脸心疼,紧紧缩在角落里。   顾沉宴这败家爷儿们,都撕了多少件衣服了,换言之,他撕了好多钱啊! 第60章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午后楚妗小憩了片刻,醒后衣衫微乱,便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夏至翻了一下梳妆匣子, 惊疑道:“诶, 那支宝蓝点翠珠钗哪去了?就是那套头面里的一支?”   霜降把手里的木梳放下, “最近也是怪事,小姐的首饰时不时都会丢一些, 咱们院子里是不是遭贼了?我们是不是要禀明世子, 毕竟点翠丢了不是小事。”   楚妗也吃了一惊, 没有料到梁夫子胆子竟然这般大, 她本以为她偷些金银首饰就好了, 点翠也敢偷。   那套点翠便是她,也很是珍视。   果然人的贪欲上来了, 理智也顾不得了。   “夏至,你让大家都先放下手里的活,到院子里候着,我派人去把哥哥请来。”楚妗吩咐道, 尽管她知晓是梁夫子所为,但是仍要做些样子。   “是。”夏至应是。   点翠丢失的消息瞬间在长乐苑里传了开来,丫鬟们被召集起来,站在院子里, 面面相觑。   “谁胆子那么大?首饰也敢偷?”一个青衣丫鬟说道。   “我听说是世子送给小姐的点翠,价值千金呢!”另一个粉衣丫鬟接话道。   “哎哟,这么贵吗?这哪个贱蹄子, 真是胆大包天哟!”一个洒扫婆子老眼一挑,感叹道。   梁夫子站在屋子里,躬身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心里很是慌张。   前些日子她拿了几根钗饰,金的银的,也没见楚妗发现,今日她胆子也大了些,看到楚妗首饰匣里好些款式差不多的簪子,她也就起了些心思,挑了一根样式普通的,哪里料到今日就被发现了?   梁夫子在屋子里踱步,脊背发凉,袖子里揣着那根点翠。   她一咬牙,脚步顿住,这楚妗单纯,定然也不会怀疑她,肯定只会想到搜查屋子,她只要把簪子随身带着,也发现不了。   “叩叩叩——”   梁夫子心猛地一跳,尽量稳着声道:“谁?”   “夫子,小姐说院子里遭了贼,待会儿会有人来搜查屋子,小姐担心惊扰到您,特意让奴婢请您去正屋。”丫鬟说道。   梁夫子松了口气,看来楚妗未曾怀疑她。   这个念头一出,她脸上露出一抹自得与贪婪,看来这根点翠算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我马上就来。”梁夫子扬声应道。   她推开门,看到丫鬟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一如既往。她稍稍放了心,看来无人怀疑她。   梁夫子跟随丫鬟来到正屋,却见楚妗眉眼沉静地坐在上首,素手捧着一盏茶,浅浅啜饮。袅袅白雾升腾,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   梁夫子心底一跳,怎么感觉楚妗不慌不忙,淡然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已经知道了她是盗窃的人?   楚妗将茶盏搁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梁夫子莫名一颤。   “夫子您来了?快过来坐,真是对不住,扰了您的休息。我这院子里多了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将手伸到了我屋子里,盗走了我一根点翠簪子,您也知道,这点翠工艺繁复,向来是千金难求。好在哥哥爱护我,赠了我一套点翠头面,我平时都是珍之爱之,哪里料的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它们身上,若是普通的首饰,丢了便丢了,我也不甚在意。只是,这些钗饰是哥哥送给我的,于我而言,意义深重。我定要将它找回来才好呢!也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偷了去,让我抓住了,定要将她赶出府去!”   楚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梁夫子,见梁夫子在听到她怀疑的人是丫鬟时,嘴角微微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楚妗垂首,遮住眼底的冷意。笑吧,等会儿怕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这等丫鬟的确要好好惩治一番,小姐心善,仅仅是将她赶出府,若是有人偷了我价值千金的首饰,我定是要让她吃一个大教训,既然手脚不干净,那就折了她的手,让她一辈子再也不能偷东西!”   梁夫子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甚至有了兴致喝茶,她越说越是激动,若不是顾及她的如今还是教书育人的夫子,她怕是要破口大骂,恶毒的话语她能够不带重复的说一箩筐。   楚妗兴致勃勃地应道:“我也觉得此举甚好。”   梁夫子笑道,“您不必心慈手软,有些人就是要狠狠跌了跤,才能改过自新,不破不立,这也算是对她好。”   楚妗含笑点头,“夫子所言极是,等会儿就找您说的做。”   “奴婢见过世子,世子万安!”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丫鬟们的请安声,梁夫子脸上的笑意僵住,抖着声音问道:“世子如何来了?”   楚妗歪了歪头,笑得娇憨,“是我请他来的,夫子怕是不知道吧?哥哥他是大理寺卿,最擅长处理案子了,我想着不如让他来帮我,虽说是大材小用,但是能最快找出盗窃的人来。”   梁夫子怎会不知道楚怀璟的名声,他素来凶名在外,十九岁便掌管大理寺,靠的不是祖荫,而是他的能力。   传言楚怀璟办案的手段很是狠厉,无论嘴多硬的人,到了他手中,撑不过一天就会招认罪行。   梁夫子想到楚怀璟的名声,顿时吓得两股颤颤,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既然您在处理府里的事务,下午的课业怕是不能如期进行,如此我便先行告退吧!”   “夫子,您不必担心,哥哥他能力卓绝,定然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授课也可以如期进行,我不会耽误课业的。”楚妗连忙道。   梁夫子还想再说,霜降挑起帘子,屋里走进来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来人面如冠玉,偏生眉眼冷厉,周身的气势如一把寒光凛凛的剑,让人胆寒。   梁夫子蓦然噤声,不敢再说话,她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背脊不自觉挺直。   楚怀璟忽然扫了一眼梁夫子,眼底闪过一抹沉思,这位夫子动作很是怪异,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样子。   他不经意收回目光,收敛起周身的寒意,温声道,“妗儿,我听丫鬟说你有事找我?”   楚妗起身相迎,一把挽住楚怀璟的手臂,娇声道:“难道我无事便不能找你了?”   楚怀璟无奈,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道:“为兄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我的妹妹,自是随时可以来找我。”   楚妗眉眼弯弯,道:“哎呀,不为难你了,哥哥,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做件事的!”   楚怀璟低头,直言道:“嗯。”   楚妗一愣,惊诧问道:“哥哥,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就答应下来?我若是让你去替我摘星星呢?”   楚怀璟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并未着急喝,而是捧在手里,挑眉道:“你要星星?”   楚妗闻言,摇摇头。   楚怀璟低头,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只要是人可以完成的事,便无难事。”   楚妗微暖,说道:“这件事对哥哥来说怕是最简单不过了,我丢失了一根簪子,我想请哥哥帮我揪出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贼来,我要好好惩治她一番!哥哥你不知道,那根簪子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平时爱惜得很,如今被人偷走了,真是可恶!”她说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梁夫子。   梁夫子哆哆嗦嗦,强装镇定。   楚怀璟看了一眼楚妗,见她眼底闪过狡黠,料定她必定是另有计划。他了然,配合道:“要不要我替你惩治她?大理寺中刑罚众多,鞭挞,剜肉,火烤……这些都能让你出气。”   楚妗满意,果然楚怀璟知晓她的心思。   她觑了一眼梁夫子,见她脸色苍白,身子不停地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楚妗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笑。   楚妗说道:“梁夫子方才同我说,只要将盗贼的手折断就好,让她吃了个教训,盗贼才会长记性,但是我如今觉得,这些刑罚好像更能让人印象深刻啊,梁夫子,您说呢?”楚妗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与梁夫子听的。   梁夫子额上掉落一滴冷汗,她抖着声音道:“妾身方才想了想,觉得此举不妥。书中常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手段未免过于狠辣,我们还是以教化为主,让她改过便好……”   楚妗疑惑道:“可是夫子您刚刚不是说,只有收到了惨痛的教训,她们才会改过自新吗?”   梁夫子瞠目结舌,呐呐说不出话来,如今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楚怀璟手一扬,沉声道:“长乐苑中的首饰,通常是院子里的人才有机会接触,且点翠奢华,典当需要门路,非一朝一夕便可处理好。若是丫鬟所盗,定然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还藏在屋子里,是以,所有人都聚集到院子里,不得离开半步,我会派人来搜查。”   楚怀璟从外院调来许多侍卫,搜查了整个长乐苑。   侍书上前一步,恭声道:“禀世子,长乐苑并未找到簪子。”   梁夫子闻言,轻舒一口气。   楚怀璟摆摆手,沉声道:“那些人身上搜过了吗?”   侍书一愣,道:“未曾。”   楚怀璟声音一冷,“那就搜身!今日长乐苑中的所有人,都要搜查一遍,以防漏网之鱼!”   侍书应是,躬身退下。   梁夫子脸瞬间惨白,但她仍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楚怀璟不会搜她的身。   可是楚怀璟眼神忽然落在她身上,带着沉沉的打量,良久,他冷声道:“梁夫子,今日在长乐苑中的人皆有嫌疑,虽说我相信你,但是为确保你的清白,堵住悠悠众口,还请你也让丫鬟替你搜一下身。” 第61章   梁夫子眼皮狠狠跳了跳, 勉强笑道:“世子明明说相信妾身,却仍要搜身,这话摆明怀疑妾身吗?”说完, 她冲着楚妗说道:“小姐难道您也怀疑妾身吗?”   楚妗挑了挑眉,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皱了皱眉, 假装为难道:“夫子,我自然是相信您, 只是这院子里的人都搜了身, 既然夫子品行高洁, 簪子定然不是在您身上, 让丫鬟搜查一番, 也好让大家信服啊!”   梁夫子见向来温善的楚妗,今日竟然一反常态, 心沉下去,脸色煞白。   丫鬟适时往前一步。   “这……”不一会儿,丫鬟从梁夫子的袖中摸出一根点翠,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楚怀璟眉眼冷沉, 寒声道:“梁夫子,从你身上搜出了赃物,你还有何话说?”   梁夫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哀求道:“世子,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这才偷了小姐的簪饰,妾身真的知道错了,世子您饶了我这一次吧!世子……”   梁夫子一想到自己落到楚怀璟这个“玉面阎罗”手里,大理寺的刑罚随随便便一个都会要了她的命啊!   她额头磕在地上,砸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楚怀璟冷眼旁观,未有一丝动容。   梁夫子自知无法从他这里得到谅解,继而膝行几步,跪倒在楚妗身前,“小姐,求求您,放过我一马吧,您,您看在这些日子妾身尽心尽力教导您的份上,求您了!”   楚妗眉眼沉静,她低垂着眼,视线落在她满是泪痕的脸,她轻声道,“夫子,您确定是尽心尽力教导我?”   楚妗轻挥手,夏至从一旁递给她一叠纸,上面记载了梁夫子自授课以来所犯错误,楚妗将纸扔在她眼前,冷声道:“你还能说你用心教导我?这些便是五岁稚儿也不会犯的错误,你身为夫子,却是错误百出,我念及你身世坎坷,多次忍耐,我与你无冤无仇,这般误人子弟,是受何人指使?”   梁夫子看着眼前的纸,豁然抬头,就见楚妗眉眼冷沉,周身的气势竟然让她心惊肉跳。   这,这不是她认识的楚妗!   她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在地上。   楚怀璟拾起地上的纸,一页页翻阅,越看,他心底的怒意就越发高涨,他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喝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梁夫子一听,眼底冒起亮光,激动道:“是不是妾身说出指使之人,您可以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楚怀璟颔首。   “指使我的是……”   “大哥!二妹妹,这是怎的回事?这院子里怎么这么多丫鬟?”   屋外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梁夫子的话,梁夫子蓦然转头。   楚静姝款款走进来,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她先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梁夫子,眼底隐隐含着警告。   梁夫子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随后她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的荷包上,上面绣着一只猫,憨态可掬,她脸色大变,这是她女儿的荷包!   楚妗一愣,楚静姝怎么来了?   她睨了一眼梁夫子,见她眼神呆呆地盯着楚静姝,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楚怀璟脸上满是不喜,寒声道:“谁准许你不容通禀就进来了?”   楚静姝笑意僵在嘴角,脸上飞快闪过一抹难堪,她柔柔笑了笑,道:“我看丫鬟都站在院子里,一时担心二妹妹,便失了分寸,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方才听丫鬟说长乐苑出了大事,甚至惊动了楚怀璟,她心下不安,便想着亲自前来查看,好早她及时赶到,否则让梁夫子全部抖落出来,那她就完了。   楚怀璟眼神沉沉落在她身上,忽然说道:“既然来了,你也在一旁坐着吧,正好看一下,这种心思不正,攀权附贵之人的下场吧。”   楚静姝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心,看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且这话,隐隐有所暗指。   她心下恼恨,但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是。”   丫鬟替她搬了个绣墩,位置正好是梁夫子身前。   楚静姝动作得体的坐下,荷包垂落在一旁,与梁夫子相聚咫尺。   “说罢,指使你的人是谁?”楚怀璟开口道。   “无人指使妾身,只是妾身学识浅薄,不堪大用,这才无能教导小姐。并没有人指使!”梁夫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楚静姝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   楚妗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明明是楚静姝,为何她要撒谎?   楚怀璟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是一人所为,那便要受所有的惩罚,鞭笞五十,随后关押在大理寺。”他摆了摆手,立即有侍卫进来将梁夫子带下去。   楚静姝心底生出寒意,鞭笞五十,恐怕半身不遂了,而且得罪了楚怀璟,进了大理寺,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梁夫子的事情处理好后,楚怀璟饮了一口茶,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允诺带你去马场,后来被围猎会打乱了计划,正好今日我无事,带你去马场玩一玩,可好?”   楚妗想了想,梁夫子这件事没有揭开楚静姝的真面目,让她很是失望,正好出去散散心也好,闻言,她点了点头。   马场在城外,是专门为这些权贵人家的公子们所建,为了让他们足够享受,马场里建了一座阁楼,阁楼精致奢华,里面传来丝竹靡靡之音,丝毫看不出来在郊外。   自来权贵也有高低之分,一楼用来招待那些家中富贵但无权势之人,二楼则是招待显贵,大多为家中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三楼向来不与人开放,有传言说三楼是当今太子的专属楼层。   一楼很是喧嚣,一入内,楚妗便皱了皱眉,周围满是打量的目光,或惊艳或垂涎,让她很是不适。楚怀璟领着楚妗去了二楼,二楼设有雅间,房门一关,便自成一隅,很是安静。   小二殷勤地将茶水端上来,抬眼看到楚妗,眼底闪过一抹惊艳,被楚怀璟一瞥,立马躬身退下。   楚怀璟让人挑好了马,他知晓楚妗不会骑马,便细心地讲解了一番,楚妗早已蠢蠢欲动,用心记下后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场。   因顾及她是初学者,马是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驹,十分温驯。   楚妗扯着缰绳,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掠过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是狩猎会上那惊鸿一瞥。不知为何,顾沉宴的身影总是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下意识照着那人的动作跨上了马,楚怀璟挑了挑眉,很是意外,笑道:“这上马的动作倒是有模有样。”   楚妗抿唇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踢了踢马腹,马乖巧地往前走了走。大约两柱香后,楚妗渐渐掌握了技巧,她甚至策马绕着马场跑了一圈。   楚妗惊喜不已,本想冲着楚怀璟招手,往场外看了一眼,却见楚怀璟倚在树上,闭目养神。   楚妗一愣,呐呐收回了手,心底生出淡淡的心疼,大理寺最近好像有个大案子,楚怀璟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今日他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却陪着她来了马场。   她跳下马,走到楚怀璟身前,柔声道:“哥哥,你若是困的话,我们回去吧。”   楚怀璟眼底满是疲倦,闻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好不容易有时间陪你玩,你就玩得开心一点,不用顾忌我。”   楚妗皱眉,嗔道:“我怎可只顾自己快活?哥哥劳累,需要休息,如今却陪着我在这里骑马,我就算玩,也开心不起来。”   楚怀璟见她执意要走,无奈道:“要不我去楼上歇息,你在这里多玩会儿?”   楚妗迟疑了片刻,颔首。于是楚怀璟折身离开,楚妗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上马。   “你是楚妗?”一旁忽然传来一道娇蛮的声音。   楚妗一愣,转过头看去,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满脸嫌弃地看着她。   女子与她年岁相近,一袭红衣,周身满是珠翠,只是她容貌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压不住这一身华丽。   “是我。”楚妗淡声道。这人眼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自己不记得在哪里得罪了她,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是你就好!”女子说完,脸上划过一抹妒意,一扬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朝着楚妗抽去。   空中传来破空声,楚妗一惊,眼疾手快地攥住了迎面而来的鞭子,冷喝道:“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这女子心狠手辣,下手丝毫没有留情,自己掌心火辣辣的疼。刚才她的目标可是自己的脸,鞭子若是打到了自己,自己这张脸怕是毁了。   女子见楚妗握住了自己的鞭子,愤愤地抽了抽鞭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任她使了多大的劲,鞭子被楚妗牢牢攥在手里,纹丝不动。   她咬牙,一双眼里满是怒火,她恼怒道,“你没得罪我?你个贱人,仗着自己有张狐媚脸勾引太子殿下,我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周若薇!你说你有没有得罪我?”   楚妗:“?”   作者有话要说:  周若薇不是未婚妻,下一章会有解释,咳咳,她姓周,大家可以猜一下她的身份? 第62章   楚妗诧异, 前段时间不是说要选太子妃吗?怎么平白冒出个未婚妻?   楚妗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了空落落的感觉,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人让她做他的太子妃的话。   楚妗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 冷声道:“我没有勾引太子, 你便是准太子妃, 没有证据也不能这般动手打人!”   周若薇气急,蛮横地将鞭子抽出来, 楚妗顺势松开了手, 周若薇失了力道, 仰倒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楚妗, 气急败坏地说道:“你,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周家大小姐!当今丞相是我祖父!”   楚妗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淡声道:“是你自己摔在地上,我未曾推你,便是周丞相在这里,也是不占理的吧?”   周若薇瞠目结舌, 以往自己搬出祖父的名头,旁人哪个不是谄媚巴结,这楚妗是怎么回事?   她气不过,愤愤朝着楚妗身下的马甩了一鞭子, 马受惊,忽然撒开蹄子狂奔,楚妗一惊, 连忙拉住缰绳,她只是初学,实在难以安抚住受惊的马,她只能紧紧攥着缰绳,尽量稳住身子,不被甩下去。   马背上颠簸不已,她心底满是恐慌,想要张口呼救,却想起来楚怀璟不在身旁。   马场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自顾不暇,一心扑在眼前的危机上,她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身侧蓦然出现一只大掌,抓住她的手臂,微微施力便将她从马背上拉过去,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有没有吓到?”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豁然抬头,喉咙发涩,呐呐道:“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此时她眼眶莫名有些发酸,她脸颊紧紧贴在顾沉宴的胸膛上,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安抚下她的惊慌。   “你可真有本事,三天两头陷于危险之中。”怀里真实的温度让顾沉宴紧绷的脸缓和下来,方才他在楼上看到她像是雨中的树叶,来回颠簸,心都要跳出来了。   真的是,几天不见,甫一见面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顾沉宴心下暗道,看来要尽快赐婚,还是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稍稍放心。   楚妗一愣,听到顾沉宴的责备,方才被周若薇挑衅刁难的委屈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她眼眶微红,嘟囔道:“明明是殿下的未婚妻蛮横无理,故意惊了我的马,我本来好好的在骑马的……”   顾沉宴挑眉,诧异道:“谁?孤的未婚妻?”他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未婚妻?   他随意地拉了拉缰绳,惊尘缓缓停下,周若薇小跑着过来。   “太子殿下!”周若薇惊喜道。   楚妗冷下小脸,朝着顾沉宴道:“这不是来了吗?”   顾沉宴满头雾水,低头扫了一眼,一张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周若薇见顾沉宴低了低头,尽管戴了帷帽,但她觉得太子定然是在看她,她娇羞的笑了笑,柔声道:“太子殿下……”   楚妗望着周若薇脸上挂着娇羞,丝毫没有方才的蛮横,她磨了磨牙,暗暗翻了个白眼,真能装!   顾沉宴一丝不落地看完了她整个表情,心情霎时愉悦,他随意觑了一眼周若薇,懒洋洋地问道:“你谁啊?”   周若薇脸上的笑僵住,磕磕绊绊地道:“臣,臣女是周丞相的孙女,周若薇,去年在宫中臣女在大殿上与您见过一面……”   去年宫宴上她随祖父入宫,曾远远地看了一眼顾沉宴,那时惊为天人,一颗心就挂在了顾沉宴身上,她便哭闹着要嫁给顾沉宴。祖父宠她,答应她以后让她做太子妃,在她心里,祖父大权在握,是无所不能的,向来答应了她的事情一定会实现,她自此便一直坚信自己会成为太子妃。   是以,她每日以顾沉宴的未婚妻自居,实则她与顾沉宴并未有婚约。   顾沉宴想了想,轻飘飘道:“哦,没印象。”   楚妗“扑哧”笑了出来,合着顾沉宴连周若薇是谁都不知道,她看了一眼周若薇,忽然想要做一个坏女人,她脆声道:“殿下,方才周小姐还说她是您的未婚妻,准太子妃呢,您怎么能不记得她呢?”   顾沉宴神色一紧,楚妗不会误会他了吧?他一改慵懒,认真道:“孤从未与人订亲,更遑论有未婚妻,你知道,皇上颁发了选太子妃的旨意,太子妃的位置如今正是空悬。”   楚妗一愣,他这是……解释吗?   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心情也似拨云见日般晴朗起来,她嘴角翘了翘,等她回过神来,笑意僵住,他有没有太子妃与她有何干?   她压下微扬的嘴角,冲着周若薇扬了扬下巴,哼,轮到她出气了!她娇声道:“周小姐,你既不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也未曾与太子殿下定有婚约,以后还是不要以准太子妃的身份自居,更不要抓着一个人便嚷嚷着人家勾引太子,好在我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但是下次若是再来招惹我,小心我……”   楚妗顿住,皱了皱眉,她不擅长威胁人,一时想不出足够有威慑力的话。   “若有下次,孤便让大理寺以冒充皇室的罪名将你抓人牢狱,孤记得,这种大罪是要杀头的吧?”顾沉宴冷声道。   周若薇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太子居然替楚妗说话。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屈膝道:“臣女记住了。”   楚妗看着周若薇恨极的模样,心里着实出了口气,她还想说话,顾沉宴却忽然将她的头压入他的胸膛,双腿一夹马腹,惊尘逆风而行。   楚妗脸上发烫,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顾沉宴淡声道:“再动来动去就把你扔下去。”   楚妗感受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顿时僵住了身子,顾沉宴好笑地环过她的身子,道:“你方才在学骑马?”   楚妗点了点头。   “学会了吗?”   楚妗瞪了一眼他,他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如果学会了,她刚才还会停不下马吗?   顾沉宴忽然道:“孤教你吧?”   楚妗一惊,抬起头,“不用不用,殿下您日理万机,政务缠身,我也只是随便玩一玩,并未当真,您也知道,我是女子,行事需要端庄优雅,嫁人后更是要相夫教子,这骑马,不学也罢……”   楚妗声音低了下去,越发觉得女子难为,她有些悲哀的想道,女子这一生何其可悲,未嫁时,常年拘于闺阁,为人妇时,又要围绕着丈夫孩子,柴米油盐,一辈子便这样了。   顾沉宴屈指敲了她一脑袋,道:“女子莫要太过依赖男人,男人大多见异思迁,今日喜欢你,许你荣华富贵,指不定明日又有更合他心意的女人出现,他立马就会收回给你的好,转赠他人,所以不甚靠谱。女子只有自身有能力,有手段,才能活得漂漂亮亮的,得到该有的体面。”   楚妗一愣,疑惑道:“殿下也是这样的男人吗?见异思迁?”   顾沉宴一噎,重点是这个吗?   他轻嗤了一声,不屑道:“孤方才说的是那些凡夫俗子,你居然拿孤与他们比?”   楚妗怕顾沉宴一生气真的将她扔下马,连忙顺毛道,“殿下云端高阳,至情至性,殿下自是与他们不同。”   她渐渐放软了身子,低声道:“那就劳您费心了。”意思便是让顾沉宴教她骑马了。   顾沉宴嘴角翘了翘,手顺势握住楚妗,一本正经地道:“骑马最重要的便是缰绳,若能自如地操纵缰绳,这骑马也就学得差不多了……”   楚妗目光垂落,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顾沉宴手掌宽大,掌心带着一层薄茧,完完全全将她的手纳入其中。   耳边是他低沉清冷的声音,温热的呼吸像是一只小虫子,直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小脸发烫,渐渐染上薄红,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   她偷偷觑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语气正经严肃,她收回目光,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教她骑马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自己不要多想。   这些话在心底念了几次,楚妗渐渐认真起来,握着缰绳仔细倾听。不得不说,不愧是骑射让一干人等望尘莫及的太子殿下,楚妗没一会儿便融会贯通,骑的有模有样。   日落西山,楚妗望了一眼天色,忽然记起来在楼中休息的楚怀璟,她惊道:“糟了,我哥哥还在马场里!”   顾沉宴想到楚怀璟,脑仁便突突的疼,楚怀璟实在是难搞,一不好色二不贪财,在朝中与人关系也不热络,他打听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他的攻破之处,他便是想要讨好,也是无从下手。   楚妗毫无所觉,拉着他的衣袖,道:“殿下,我们回去吧,哥哥他若是醒了,该担心我了!”   顾沉宴调转马头,从身后拥住她的身子,“孤来骑马吧,速度快一些!”   楚妗背脊微僵,轻轻点了点头。   好在楚妗回去的时候,楚怀璟还在睡觉,并没有发现她离开了一段时间,楚妗不忍打扰他,默默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的阖上,榻上本该熟睡的楚怀璟忽然睁开眼,双眼清明,丝毫睡意也无。   楚怀璟起身,推开了窗,临窗而望,顾沉宴那匹威风凛凛的马正在树下悠闲的吃草。   他眸色深深望着底下,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妗转身,就看到顾沉宴倚在栏杆上,姿态慵懒,见她出来了,语气随意道:“还在睡?”   楚妗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小点声,别吵醒了楚怀璟。   顾沉宴挑了挑眉,这是在命令他?   行吧,不能得罪大舅子。   他扫视了一番周围,有人已经注意到了楚妗,正眼神呆呆地盯着她。   他一瞬间冷了脸,握住楚妗的手,牵着她往三楼走去。   楚妗猝不及防,下意识跟着他往前走。只是顾沉宴手长腿长,楚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楚妗见他径直往三楼去,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低呼道:“等等,殿下,这三楼是不开放的,咱们不要乱闯啊!”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折身看着她,道:“这世上还没有孤不能去的地方。”   楚妗一噎,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想到方才看到的情形,一个金冠玉袍的公子借着酒意想要往三楼去,被护卫毫不留情的扔出了门。她恍惚记得那公子嚷嚷着要派人来铲平这里,说自己是什么王爷之子,那护卫丝毫不惧,让他尽管来。   当时楚妗还惊诧不已,向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只是一介商人,居然这般不畏强权。   楚妗怕顾沉宴也被人赶出去,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温声道:“殿下,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到时候进不去多丢脸呀!   顾沉宴黑下脸,这是不信任他?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楚妗看见楼梯口越来越近,那几个身强体壮的护卫杀气腾腾地守在门口,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太子殿下!”   耳边传来几道恭敬的行礼声,楚妗诧异地睁开眼,见方才还满脸杀气的护卫此刻躬身冲着顾沉宴行礼。   楚妗有些懵,眨了眨眼,不是不畏强权吗?   顾沉宴面带得色地说道:“啊,忘了告诉你,这座阁楼是孤名下的产业。”   楚妗脸上顿时有些发热,自己刚才肯定很滑稽吧?居然担心阁楼的主人上不了三楼。   顾沉宴见楚妗小脸绷得紧紧的,极力压住羞恼,偏偏耳根处红艳如血,一旁的肌肤细腻如雪,更是衬得那耳朵像是灼灼盛开的梅花。   顾沉宴眸色渐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落在她耳垂上,缓缓摩擦了一下。   楚妗身子一僵,霎时睁大了美眸。   “呐,别装了,你耳朵都要滴血了。” 第63章   楚妗恼羞成怒,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顾沉宴的手,愤愤地咬了一口。   顾沉宴只觉得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到了手腕上, 楚妗其实也没有用多大的力, 温热的唇贴在他手上, 软软的,痒痒的。   他黑眸渐深, 紧紧盯着楚妗, 像是一个漩涡, 要把人吸进去。   姑娘家的直觉总是正确的, 楚妗莫名觉得顾沉宴有些危险, 她呐呐松开了牙齿,低头一看, 上面整整齐齐印了两排牙印。   她闭了闭眼,心道,完了。   顾沉宴看着楚妗双眼紧闭,黑羽般的眼睫微颤, 看上去害怕极了。   顾沉宴心底叹了口气,怎么还这么怕他?   他手指微屈,轻弹了一下楚妗的额头,语气里带了一丝宠溺:“以后可不能这样咬人。”   楚妗捂着额头, 心下感动,太子殿下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你像只小野猫一样到处咬人,可别招人嫌弃了。”顾沉宴揶揄道。   楚妗刚才的感动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呵,哪里好了?还是那个狗脾气!   三楼不同于其它两层楼的喧闹,很是静谧,也没有丫鬟,顾沉宴径直推开了一扇门,引着楚妗走进去。   室内窗明几净,茶案上摆了一套精巧的茶具,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柔软的像是踩在云上,屋内缭绕着素色的纱幔,随处可见价值不菲的摆件。   楚妗满是惊叹,这个房间布置得简直精致奢华,尤其是那套茶具,玉白色的釉质,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顾沉宴见她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套茶具,问道:“会泡茶吗?”   楚妗点点头,顺势坐在了茶案后,素手执银筷,添水,加茶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   顾沉宴讶然,手法这般熟练,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他眼神落在楚妗身上,美人眉眼沉静,美的像是一幅画,他手撑在下巴上,心中一片安宁。   楚妗将茶递给顾沉宴,他浅啜一口,唇齿留香,他向来不喜饮茶,茶苦涩,与他而言实在难以下咽,楚妗的茶,甘甜清冽,倒是难得合他口味。   他捏着杯子,缓缓摩擦了一下,心情豁然愉悦,越发觉得楚妗是最适合他的女子。   一室静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楚世子,您不能上去。”   “让开!”声音寒意入骨。   楚妗一愣,心下不知为何闪过一抹慌乱,她匆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打算起身,顾沉宴拉住了她,道:“你做什么?”   “哥哥在外面,我,我要躲起来。”   “你躲起来做甚?”顾沉宴不解。   楚妗脚步顿住,“我这个时候应该在马场上骑马的,如今跑到您这里来,哥哥误会了怎么办?”   她着急地四下张望,忽然目光凝在不远处的衣柜上,心下一喜,有了,她可以躲在里面。   她小跑着跑过去,拉开柜子的门就躲了进去。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后屋子的大门也被人大力推开,楚怀璟满身寒意地走了进来。   顾沉宴将茶盏搁在桌子上,淡声道:“楚世子,你可知你如今是在擅闯孤的房间?”   楚怀璟先是四下扫了一圈,见没有楚妗的身影,这才拱手道:“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顾沉宴换了个姿势,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他,语气随意道:“楚世子无故闯入孤的房内,可是有要紧的事禀告?”   楚怀璟压着声音,低声道:“臣想恳请殿下离楚妗远一些,她不谙世事,容易被些花言巧语所欺骗,您贵为储君,这天下的女子都想嫁入东宫,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除了楚妗。臣知道您迫于皇上的压力,近期一直在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人选,楚妗不知为何入了您的眼。您也不必为了那一道圣旨,勉强娶了楚妗。”   顾沉宴一愣,将手放了下来,语气里带了一丝认真,“孤做不到。”   楚怀璟错愕地抬起头,“您说什么?”   顾沉宴神色肃穆,语气里少了平日里的懒散,多了一分郑重,“既然说开了,那孤也不藏着掖着了。不是你说的,孤是为了那道圣旨而要娶她。孤心悦她,要娶楚妗为妻,让她做孤的太子妃,日后必然珍之重之。”   楚怀璟冷声道:“我不同意!”   顾沉宴挑眉,看来说服不了楚怀璟啊,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顾沉宴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欠扁,“不管你同不同意,楚妗都只能嫁给孤!”   楚怀璟冷笑一声,这世间男子又不是只有他,优秀的男人不知凡几。   “楚世子也不要想着给楚妗订亲,你看看这世上有谁敢与孤抢人!”顾沉宴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淡声道。   楚怀璟紧紧攥着拳头,脸上黑沉如墨。   “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楚妗生性纯善,你怕她无法在那个勾心斗角的皇宫活下去。但是你不了解她,她善良,但不懦弱,虽然表面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内里比谁都要坚强。她也不是愚蠢无知,她对待敌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你完全不必担忧,她可以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顾沉宴停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继续道:“她值得这世间最华贵的凤冠,担得起这万民朝拜。”   楚怀璟眼底是难以掩饰的震惊,紧紧攥着的拳头也缓缓松开,站在那里良久,忽然哑声道:“她知道吗?”   顾沉宴一愣,这是搞定了楚怀璟?   他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扫过远处的衣柜。这个衣柜的材质上乘,躲在里面也听不到外面的说话声,方才他那番话,想必楚妗也是听不到了。   楚怀璟忽然道:“她十个月大的时候,便丢失了,我寻了她十四年,当时得知她流落在外,受了十四年的苦,我便下定决心要让她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若你于她而言,不是最好的,那即便她这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说完,楚怀璟眼神扫了一眼屋里的衣柜,一言不发,忽然转身离开。   门“吱呀”一声被阖上。   顾沉宴心情愉悦,楚怀璟已经搞定了,只剩下楚妗了。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衣柜前,拉开柜门。   楚妗藏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仰着小脸,低声道:“我哥哥走了吗?”   顾沉宴颔首。   楚妗探出头,见屋子里确实只剩下她和顾沉宴,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走出来。   她动了动酸痛的手脚,那个柜子实在是太闷了,在里面听不到一丝声音,她还想要听一下他们两个说话呢。   “殿下方才与我哥哥说了什么呀?”楚妗好奇不已。楚怀璟带她来马场是临时起意,所以楚怀璟不可能知晓顾沉宴在这里,所以不会因为公事,更不会来找他。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楚怀璟应该是在下面遍寻不到她,这才闯了三楼来寻她。   顾沉宴俯身靠近她,懒洋洋道:“你哥哥刚才在跟孤商量把你许配给孤的事。”   楚妗咬唇,娇嫩的唇瓣上咬下去一道细细的痕,就知道他又不正经了。   她嗔了他一眼,带了丝恼意,道:“殿下!”   顾沉宴耸了耸肩,好吧,他说真话她还不信了。   顾沉宴忽然道:“你那几株牡丹花是不是到了要打理的时候了?”   楚妗一愣,想起来自己那几株种在东宫的花,她缓慢的眨了下眼睛,道:“殿下何时有时间?您有空便派人同我知会一声,我自会前往。”   顾沉宴手指敲了敲,道:“那便今夜子时吧。”   楚妗气息一滞,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怎么又是晚上呀?上次都把她吓得够呛,做贼一样的偷偷摸摸。   楚妗想要商量一下,顾沉宴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提前说道:“孤只有深夜有些时间,你若是不愿意去,那孤回去就让人将那几株碍眼的花都扔了。”   楚妗连忙道:“今夜我会去的,您别扔!”   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殿下,哥哥怕是着急找我,我先回去了。”楚妗记起来楚怀璟,屈膝道。   顾沉宴心情霎时低落下去,恹恹地点了点头。   楚妗再次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推开房门却看见楚怀璟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清冷。   楚妗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楚怀璟出去找她了呢。   “你方才去哪里了?我刚刚去了马场好像没有看到你。”楚怀璟转身问道。   楚妗垂下眼睑,心底有些慌,她磕磕绊绊的说道:“我就,就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会儿。”   楚怀璟点了点头,好在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说道,“天色已晚,我们也是时候回府了,走吧。”   楚妗点点头,两人便离开了房间。   楚妗坐上了马车,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帘,最后看向了小阁楼的第三层。   轩窗开了一半,微风拂过,里面隐隐露出半截黑色的窗幔。   楚妗有些疑惑,刚才她好像看到的是素色的窗幔啊?难道她没注意到其他颜色?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府,楚妗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却看到定国公府的门口停了一驾马车。   咦,有客来访吗?   但是她只是好奇了一瞬,随即便不在意了。   楚怀璟盯着马车看了几眼,心底已经知道今日的访客是谁了。   祁阳侯夫人方氏,祁嘉昱的母亲。   他低头看了一眼楚妗,见她毫无所觉,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告诉她。   楚妗与楚怀璟一起入了府,她今日有些累,与楚怀璟告别后便回了长乐苑。   她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夏至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她不解地眨了眨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至犹豫了一下,道:“老夫人说若是您回来了,便去一趟福寿院,有要事要同您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码字电脑出现了BUG,存稿丢了,需要重新码字,所以今天更新晚了点,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64章   楚妗一愣, 心底的第一想法便是老夫人又找到了她什么利用价值?   她压下眼底的冷意,温声道:“我刚回来,满身风尘, 先洗漱一番吧。”   夏至应是, 丫鬟们便备好热水, 楚妗舒舒服服的洗漱好才施施然去了福寿院。   福寿院里点了灯,远远瞧着灯火通明, 丫鬟们有条不紊, 穿插于各个地方, 一派繁荣富贵的景象。   荷珠见了她, 笑着迎上来, 屈膝道:“二小姐万福,老夫人等您多时了。”说着, 替她打起帘子。   楚妗笑着颔首,矮身入内,就听到了王清荷笑意盈盈的声音。她脚步一顿,先是诧异了一下, 然后仔细收拾好脸上的情绪,款款绕过多宝阁,入了正屋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位面生的夫人。   楚妗一愣,继而端庄优雅地朝着老夫人和王清荷行礼。   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夫人, 道:“这是祁阳侯夫人。”   楚妗盈盈一拜,温声道:“见过祁阳侯夫人。”   方氏是个面容温婉的女人,看上去很是温和, 她眼里满是打量,心底不禁感叹祁嘉昱的眼光实在是高,这般绝色,怪不得能让他一见倾心。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早就听嘉昱说起你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笑着褪下手腕上的镯子,道:“第一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我贴身戴了多年,今日就送给你了。”   楚妗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镯子陪着您多年,想必也是您的心爱之物,我怎可夺人所爱呢?”   方氏看出她眼底的诚挚,说的不是客套话,心下很是满意,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也是心思纯善的人,知道顾虑旁人的感情。   方氏坚持道:“长者赐,不可辞,你就收下吧,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镯子是死物,给了重新买便是了,这合心意的人却是难寻,你也别推辞了。”   方氏话也说到这份上了,楚妗若是不收,那可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她笑着接过镯子,柔声道谢。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方才方氏来访,明里暗里地想要见楚妗,她便猜测,她怕是抱着结亲的目的来的。祁阳侯虽说爵位比不过定国公府,但是手里权势却是极大。祁阳侯是武将,手里有兵权,不是他们这些靠祖荫立足的世家可以比得上的。且祁嘉昱也是京中极为优秀的男子,楚妗嫁过去也不算埋没了她。   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想到宫里的皇上也看中了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皇妃有皇妃的好处,侯夫人有侯夫人的,处,这两头的利益她都难以割舍。   “不知道二小姐年纪多大了?”方氏和善的问道。   丫鬟搬了个小杌子,楚妗顺势坐下,双手交叠在膝上,姿态很是规矩。   她轻声道,“下个月便要及笄了。”   方氏眼睛一亮,这个年纪可以议亲了。   “哎哟,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呢!我家那小子也十八岁了,这么说来你俩也没差多少啊,果然年纪相仿,玩得也近一些。”方氏笑眯眯的说道。   楚妗抿唇笑了笑,说道:“祁公子性情温厚,待人温和,是个好相与的人。”   两人一问一答,楚妗性子温软,嘴角含笑,认真听着,方氏也就多说了一些。   老夫人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上一两句,一屋子人也算是气氛融洽。   老夫人这听了一遭,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   方氏是有结亲的想法。   王清荷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喝着茶,一丝兴趣也没有,反正到时候楚妗有个好哥哥,什么都会帮她安排好,她管不到也不想管,到时候她给楚妗准备一份嫁妆就好了,也算尽了她的责任。   方氏年轻的时候,混迹于民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双眼睛也算是洞察秋毫。她看了一眼,就知晓王清荷对于楚妗怕是不上心。   京城里藏不住秘密,这定国公府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一点,王清荷偏宠养女,忽视亲女。当时她也只是听听,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见了,倒是有些瞧不上王清荷的做派,女儿的婚事也不上心,这个母亲做的当真是失败。   她霎时有些犹豫,楚妗她是满意的,但这婚姻是结两家之好,王清荷代表了定国公府,若是她对于这门婚事不热络,想来对祁嘉昱也没个好脸,到时候他的境遇怕是尴尬。   虽然祁嘉昱不是她从她肚子里爬出去的,但是这么些年,她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若是摊上个这样拎不清的丈母娘,也不知是福是祸。   方氏相看了一番,心里大约有了底,说了一些话才起身告退。   方氏的贴身丫鬟悄声道:“夫人,奴婢看那楚二小姐风姿绰约,容貌清艳,且谈吐举止也是落落大方,与大少爷郎才女貌,也是良配。”   方氏想到楚妗刚才的一举一动,小姑娘的确讨人喜欢,她也是打心底里喜欢楚妗。最重要的是,祁嘉昱第一次求她办事,看来是打心眼里喜欢楚妗。   她也是希望祁嘉昱能够得偿所愿,娶自己喜欢的姑娘过一辈子。   “我也觉得他们两个人相配,我回去先同侯爷商量一下,到时候再挑个良辰吉日来正式议亲。”方氏说道。   算了,王清荷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夫妻过日子,跟丈母娘关系不大。   “诶,你知道吗?咱们二小姐好像被皇上看中了,听说是要入宫为妃了。”青衣丫鬟小声道。   方氏脚步一顿,听到了楚妗的名字,下意识看了过去,就看到两个丫鬟站在假山旁说闲话。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往前走。   “真羡慕,二小姐美若天仙,我一个女人看了都想娶回家,更遑论皇上了。”紫衣丫鬟声音有些刻薄,脸上带着羡慕说道。   “但是我看今天来府里的祁阳侯夫人好像是奔着议亲来的呢,那怎么办?二小姐只有一个,难不成要分成两份?”   “你可真蠢,这世上哪里有谁敢与皇上抢女人?是嫌命太长了吗?”紫衣丫鬟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也对,这天下都是皇上的……”   两人说着,相携远去。   方氏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再等等吧,我要回去与侯爷多商量一下了。”   方氏一走,王清荷也放下茶盏,她早就倦了,跟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也随之离开。   老夫人见人都走了,清了清嗓子,道:“你下个月便要及笄,到时候府里要替你办及笄宴,你到时候将华阳公主也请过来吧。”   楚妗有些诧异,这及笄宴向来是需要准备良久,安排宾客,广发请帖,许许多多的事情,这距离宴会一个月都不足,哪里有时间准备呢?   尽管心底诧异,但是她还是应诺下来,及笄是她的大日子,也该邀请华阳公主过来。   老夫人摆了摆手,也让她离开了。她还要好好考量一下,这楚妗的婚事该怎么办。   楚妗回了房,刚坐下来喝了口茶,玉佩又开始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她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有些疑惑,白日里楚静姝的房间里很是安静,很少会出现声音,今日怎么回事?   “大小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假山那里等着祁阳侯夫人经过的时候,将那些话说出来。”一个稍显刻薄的声音说道。   “嗯,做得好,这些银子你拿去吧。”楚静姝将一袋银子扔在地上。   “谢大小姐赏!奴婢告退。”两个丫鬟捡起地上的银子,谄笑着离开了房间。   屋内静默了一瞬,楚静姝忽然道:“也不知道楚妗到底哪里入了他们的眼,除了一张脸,满身上下的小家子气,真是没眼光!茶农养大的村姑,尽管在国公府带了一个月,难道就能蜕变成凤凰吗?”   楚静姝眼底满是嫉妒,凭什么?明明她才是世家贵女,她从小按照大家闺秀长大,她自认为自己一举一动最是符合世家主母的位置,可偏偏,就是不如楚妗吸引男人的眼光。   柳嬷嬷在一旁安慰道:“您也不必担心了,祁阳侯夫人听到了那些话,这门亲事是成不了了,二小姐最后还是要入宫为妃的,比不过您的。未来姑爷是清河世子,到时候还是宁王爷,您就是未来的宁王妃,身份尊贵。”   楚静姝这才稍稍舒了口气,是啊,楚妗就算再有魅力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嫁给一个年纪大的老男人!   楚妗脸上满是错愕,方才祁阳侯夫人的目的竟然是议亲的吗?   她回想了一下,好像方氏却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些比较私密的问题,只是她这方面迟钝一些,竟然现在才知道,她竟然抱着结亲的目的而来。   只是不知道楚静姝安排人编排了她什么坏话,动摇了祁阳侯夫人的主意,导致这门亲事要泡汤了。   她咬了咬牙,心底涌上怒气,却不是因为楚静姝捣乱了她的婚事,她不了解祁嘉昱,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她只知道他是个极为温柔和善的人,她对他谈不上感情深厚,也就不会因为不能嫁给他而失落。   她是气愤楚静姝的心胸狭隘,见不得她好,事事都要在背后算计于她,本就是楚静姝占了她的位置,享受了她的待遇,她有何资格嫌弃她?   楚静姝以顾清河为傲,想要在婚事上压她一筹,她偏偏不如她意,她就要找个优秀的男子,要比清河世子还要身份尊贵。   她脑海里闪过一道身影,她气息一滞,比顾清河身份高的,除了太子,就是……   楚妗绞尽脑汁,最后浅浅叹了口气,除了太子,她想不出来比未来王爷还要身份尊贵的人了。   她心底不可抑制地冒出一道想法,若是她成为太子妃呢?   楚妗猛然回神,端起一旁的茶就猛地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入喉,让她瞬间清醒下来。她压下心底的想法,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是夜,屋里一片静谧,楚妗悄然掀开被子,穿上衣裳,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庭院里种满了花,暗香浮动,夜华如水,将长乐苑照得恍若仙境。   她小小的惊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跑到庭院里,从院子的小角落里抱出来一盆花,这盆花是她这里养的最好的了,她打算将它送给顾沉宴,为了感谢他今日教她骑马。   她照例跑到了那株海棠树下,准备爬树。手刚碰上树干,身后蓦地出现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轻巧地一拽,将她抵在树上,在她茫然之际,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躯。   “又打算爬树?”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嫁人选我我超厉害! 第65章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楚妗惊吓地抬起头,却不料距离过近,她的唇轻轻擦过顾沉宴的脸。   虽说是隔着一层白纱, 可是温热的触感仍然让两人都僵在原地。   楚妗缓慢的眨了眨眼, 下意识咬了咬唇, 两人呼吸相缠,她想要推开, 可是身后是粗砺的树干, 她避无可避。   顾沉宴偏了偏头, 夜风微动, 明明是带着寒意的风, 可是却让他越发燥热。   他眸色深深,抬手抚上楚妗的脸, 动作轻柔地抵住她的唇,哑声道:“别咬……”   楚妗愣愣松开牙齿,粉嫩的唇上顿时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她脸上有些发烫,磕磕绊绊地说道:“殿, 殿下您不必在意,这,这只是个意外,您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吓到了,这才多有不敬……”   顾沉宴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这哪里是不敬了?明明敬得很呢!   楚妗被他忽然的笑声吓得脊背发凉, 连忙道:“您就当是一片叶子不小心碰,碰到了您,我也就当做是吃饭时不小心碰到了碗,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您和我都不必放在心上的。”   楚妗尽管口中说不在意,但是脸上的温度越发滚烫。   顾沉宴脸色黑下去,自己的脸在她眼里居然和碗毫无差别了?   楚妗见他身侧的气势忽然冷沉下来,急忙蹲下了身子,像是灵巧的蝶,钻出了顾沉宴的怀抱,小心谨慎地站在一旁,娇声道:“您不能打人啊!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这种事情该不是女子更吃亏一些吗?若您是觉得我占了您的便宜,您,您可以……”   楚妗立马收住话,懊恼地闭了闭眼,自己刚才居然差点说出让他亲回来的话?啊,自己真是失心疯了吧?   顾沉宴挑了挑眉,慢悠悠地问道:“孤可以怎样?”   楚妗深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会好好向您请罪,但是您无论如何都不能打人的!”   顾沉宴扯了扯嘴角,“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楚妗错愕不已,走了?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过去啊?   “不走吗?等着被人发现?”顾沉宴在前面淡声道。   楚妗将地上的花抱起来,强装镇定地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沉宴身后。   因为顾沉宴有特殊的开锁技巧,楚妗可以直接从侧门出去,不必爬树翻墙。   顾沉宴的贴身侍卫长剑候在门外,见了两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殿下,楚小姐!”长剑垂着脑袋,只是一双眼睛不停地瞥向楚妗,心底满是好奇,这楚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太子殿下政务缠身,好不容易处理了政务,歇都不曾停歇,就立马来了定国公府。   莫不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个想法一出,长剑心底震惊不已,看了一眼两人,却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楚妗看上去愤愤不平,顾沉宴看不到脸,但以他多年侍奉他的经验来看,似乎也不高兴,而且步子迈得极大,一点也不顾及楚妗是否能跟上。   长剑敛眉,心下暗道,嗯,殿下还是那般冷酷无情,铁树怎么可能会开花,是他想多了。   楚妗抱着花盆,有些气喘吁吁上了马车,一路上疾走一通,一时也顾不得胡思乱想,是以她上了马车,方才发生的事情也被她抛到了后脑勺。   楚妗将花盆妥善放好,自顾自坐到了顾沉宴的身旁。   “殿下下次直接让人来知会一声就好了,不必您亲自前来的。”楚妗动了动酸痛的手腕,温声道,好像自己每次都会被他碰上丢脸的样子。   “你抱盆花来干甚?”顾沉宴不答反问,指着角落的花问道。   楚妗一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喜道:“好看吗?今日我的马受惊,多亏殿下出手相救,且您教我骑马,帮了我大忙,殿下您身份尊贵,钱财那等俗物您也瞧不上眼,我别的不说,种的花还是拿得出手,便想着送您一盆花。”   她说着,觑了一眼顾沉宴,见他漫不经心,以为他嫌弃这盆花太过寒酸,解释道:“这盆花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它却是我院子里栽种得最好的花。这花有奇效,清香淡雅,香气能够缓解疲劳,殿下身为储君,平日里需要处理的事情怕是很多,您将它放在身旁,多少能让您舒适一些。”   这花是当初一位花匠送给她的,不知品种,但有奇效,最初的那盆养活后送给了楚怀璟,后来她按照《珍花录》上的方法,折了一根枝条,也培养了一盆花出来,便是眼前这一盆。   顾沉宴神色微缓,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你这是关心孤?”   楚妗错愕地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嗯,我在关心殿下。”不知为何,她心里想到他病恹恹地模样,就觉得有些难受。   这倒是轮到顾沉宴错愕了,楚妗向来腼腆,如今竟然坦诚表明自己的态度,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楚妗抿了抿唇,耳尖微红,尽量忽视顾沉宴投来的目光,那眼神越发灼热,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您别看了!”楚妗终究是受不了,羞恼地瞪了一眼顾沉宴。   眼神似恼似嗔,还带着小女儿的娇羞,盈盈闪着亮光,格外地勾人。   顾沉宴喉间溢出一抹愉悦的笑,难得配合地偏过了头,不看了,再看下去,小姑娘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两人不再说话,没一会儿,东宫便到了,楚妗下了马车,转身便打算搬花盆,顾沉宴握住了她的手,径直拉着她往前走。   楚妗低声叫道:“殿下,等一等,我的花!”   顾沉宴头也不回,淡声道:“孤养的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长剑默默抱过花,发生了什么?怎么殿下忽然怜香惜玉起来了?   楚妗转头看到长剑抱着花,冲他感激的笑了笑,道:“多谢了。”   长剑恭声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楚妗还要说话,此时顾沉宴不耐地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寒意,“还不进去?”   楚妗顿时不敢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顾沉宴的脚步。   顾沉宴推开了寝殿大门,不紧不慢的进了屋,楚妗随之入内,她先是查看了一番那几株牡丹,发现它们确实长势喜人,比她移植的时候还要好。   蓝田玉笑呵呵的说道:“谢谢你,让我们搬进了东宫,我们每天都可以与太子共处一室,他身上的气息对我们的生长很有帮助。”   楚妗飞快地扫了一眼顾沉宴,见他正坐在不远处喝茶,并未注意到这里,她低声道:“你们开心就好,我这几天没来给你们松土,你们可还适应?”   “没关系,反正太子每天都会帮我们松土,你不用太担心。”   楚妗难得懵了一瞬,不敢置信地问道:“太子亲自给你们松土?”   “对啊,每日他下朝回来,好像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松土,浇水,施肥,反正比我们在野外舒适多了,你看,我们的花是不是开的更漂亮了?”蓝田玉语气里带了一丝愉悦。   楚妗点了点头,心底有些疑惑,当初顾沉宴不是说讨厌这些花吗?甚至威胁她,说是她不打理的话,就要扔了吗?怎么如今倒是亲自动手打理这些花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沉宴,却不料顾沉宴忽然抬头,脑袋转向了她。不知为何,她忽然心跳加快了起来,飞快地低下了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看到。   “你这动作太明显了,一看就是在偷看呀!”偏生蓝田玉还在一旁说道。   楚妗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楚妗心下一跳,匆忙转过了身子,她杏眼微转,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她目光凝在一处,道:“我听哥哥说过太子殿下不但骑射功夫了得,书法也是极好,一手字深得旁人称赞,我就想是不是真的……”   楚妗说完,就瞧见顾沉宴径直走向了书桌旁。   顾沉宴瞥了一眼桌上的笔墨纸砚,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旁,随手拾起一支笔,他抬头,道:“不是要看孤的字吗?不来研墨?”   楚妗迟缓地走过去,后知后觉地拿起墨条,蘸了些水。好在梁夫子以前时常惩罚她磨墨,是以她动作很是熟练,没一会儿桌上便多了一台散发着墨香的墨汁。   顾沉宴握着笔,随手沾了墨,提笔写了几个字,笔走龙蛇,笔法遒劲有力。   楚妗先是赞叹,后面仔细看了看,却越发觉得这笔迹很是熟悉,她指着纸上的字,道:“殿下您的字我好像似曾相识。”   顾沉宴手一顿,害怕被楚妗发现漏洞,他莫名有些心虚,他嗤笑了一声,道:“孤的笔迹哪有人敢模仿?”   楚妗扫了一眼桌上的字,点了点头,也对,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敢模仿太子的字迹。   于是她只能压下心底的疑虑,指了指一旁的花,道:“刚刚我看了一下那些花,枝繁叶茂,长势喜人,殿下平日里怕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吧?”   顾沉宴不自在地咳了咳,不屑道:“那些花若是太丑,也着实碍眼,这寝殿是孤起居之处,代表了孤的脸面,若是这花长得歪瓜裂枣,被人看到了,这不是有损孤的颜面吗?孤政务繁忙,就随便地打理了一下。”   楚妗了然地点了点头,一丝怀疑也没有。   因为花被顾沉宴照顾的很好,楚妗只需大致地打理一番就好,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   楚妗净了手后,便坐在了桌旁,顾沉宴忽然从一旁扔了一个红漆木盒子在桌上,道:“喏,打开看看吧。”   楚妗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目光落在精致的木盒上,心底冒出一丝欣喜,这是赠予她礼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沉宴:那花我只是随便种种!   实则是他每次下朝回来,第一时间就是给花浇水施肥,从不假手于人。 第66章   楚妗打开盒子, 发现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茶盏。   “这……这不是今日那套茶具吗?”楚妗认出来这套茶具就是今天在马场所用。   “嗯,孤看你很喜欢,就送你了, 反正放在那里也是积灰。”顾沉宴假装随意道。   楚妗嘴角翘了翘, 爱不释手。   楚妗回了国公府, 趁着夜色,未曾惊动旁人, 躺下后她方想入睡, 却不经意想到了方才那蜻蜓点水的触碰。   那……算是亲吻吧?   她手不自觉抚上唇, 不可抑制地对顾沉宴的脸产生了一丝好奇。   “呀!”楚妗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   此时凤仪宫内却仍旧灯火通明, 宫人皆谨慎侍立在一旁,皇后动作轻柔地走到建安帝身旁, 柔声道:“皇上,这么晚了还不安寝吗?”   建安帝将手里的笔放下,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嗯, 什么时辰了?”   皇后低声道:“丑时三刻了。”   建安帝站起身,感叹道:“居然这么晚了?朕处理政务起来,时间一时也忘记了,辛苦皇后在旁边等着了。”   皇后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道:“皇上不睡,臣妾也睡不着,更何况皇上勤政爱民, 是百姓之福,臣妾怎能这般不识大体?”   建安帝走过去,握住皇后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欣慰道:“皇后能这么想,朕甚感欣慰啊!”   皇后顺着建安帝的力道,两人往内室走去。   宫人轻手轻脚地跟上去,建安帝站在床前,张开手臂。   “今日就让臣妾服侍您吧。”皇后上前一步,温声道,随即转头威严的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连忙屈膝告退,一瞬间,内室就只剩下帝后二人。   皇后一边替建安帝宽衣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臣妾听人说太子殿下好像去了城郊骑马呢。   建安帝“哦”了一声,随口应道:“太子不是时常去吗?这有何奇怪的。”   “可是臣妾听说他与一位姑娘一同出行,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民间甚至传他有断袖之癖,太子虽然不是臣妾的亲生儿子,但是臣妾向来是将他视为己出。臣妾身为他的母后,很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今日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着实吃了一惊。”皇后情真意切地说道。   建安帝嘴角翘了翘,顾沉宴这小子动作倒是快,知道约人家小姑娘去马场玩。   “太子既然有心接触女子,怕也是有了成家的念头,皇后不用太震惊。”   “可是皇上,您前不久才颁发了让太子选妃的旨意,否则便要废黜太子的储君之位,如今恰好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女子,臣妾担心太子是由于圣旨的原因而不得已接触女子。册封太子妃关乎国体的大事,自来太子妃人选都是经过三挑六选,精心挑选出来的世家贵女,而太子若是为了这一己之私随意与一位女子成婚,怕是太过儿戏了吧?”皇后蹙着描画精致的眉,声音里满是担忧,像是真心替太子着想。   建安帝皱了皱眉,也忽然怀疑起顾沉宴的目的,是啊,未免太过巧合了,不会真的是因为储君之位吧?   随即他想到猎场上顾沉宴坚定的眼神,那个想法瞬间消失不见,顾沉宴当时可不像是逢场作戏,瞧着很像是肺腑之言,他问道:“和他同行的女子是哪家小姐?”   皇后连忙道:“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楚妗,听说是刚从乡下接回来的,这样粗鄙的女子如何担得起太子妃之位?皇上,太子妃的人选还是要谨慎以待,最好是选择家世能力都配得上太子的人啊,臣妾家中有一个侄女,名字叫周若薇,自小精通琴棋书画……”   建安帝抬手打断她的话,道:“朕相信太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楚妗那孩子朕也见过,没有皇后说的那般不堪,举止进退有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皇后张了张嘴,还要继续说话,建安帝径直躺在床上,声音里带了一丝疲惫,“皇后不必再说了,这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皇后咬了咬牙,恼怒地绞了绞衣袖。   看来她要同父亲说了,不采取强硬的措施,建安帝怕是不会同意册封周若薇为太子妃。   她小心翼翼地折身出了内室,随手招来一个宫女,低声说了几句话。   翌日,朝堂之上众人将要务商议一番后,建安帝朝着刘福全使了个眼色,刘福全会意,尖着声音高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建安帝扫了一眼下方,见无人应声,他便打算起身离开。   蓦地,周文序忽然上前一步,道:“臣有本启奏!”   建安帝动作一顿,重新坐了下来,温声道:“周爱卿有何事禀告啊?”   周文序拱手道:“臣想与陛下商讨太子妃一事。陛下虽已下旨,给了太子殿下两月之期,可是臣并未听说太子殿下有相关的人选。臣以为,太子妃之事,兹事体大,万不可轻率。可太子殿下迟迟未曾有所动作,实在是让众臣难以放心,担心到时期限一到,太子殿下随意扯了女子成婚。臣一想到未来国母是在如此草率的情况下决定的,就觉得心中愧对先帝,有负于先帝之托,也对不起臣身上这身官服啊!”   周文序涕泗纵横,老眼中满是恳切,说着,忽然跪倒在地,额头磕在白玉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朝堂上陆陆续续跪倒一些臣子,皆出声附议。   顾沉宴心底冷笑,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说的这般好听,他心底有何算计他又怎会不知,不就是想要将周家女送入东宫吗?   他沉声道:“周丞相不必担心,关于太子妃,孤心中自有人选。”   周文序额头抵在地上,道:“既然殿下心中有人选,不妨说与臣等听一听,太子妃需要德才兼备之人才能胜任,若是您心中的人选难当大任,臣建议还是让陛下亲自定夺太子妃人选。”   顾沉宴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周文序,道:“你是在质疑孤的眼光?”   “臣不敢。”周文序说道。   顾沉宴冷嗤一声,意味不明。   众臣皆不动声色的摸了摸额头,手心湿濡一片,满是冷汗。太子殿下的气势仍旧是让人胆战心惊啊!   周文序忽然话音一转,道:“今日臣还有一事,请陛下成全!”   建安帝也被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闻言,连忙道:“爱卿请说!”   “臣想求一道赐婚旨意。”   顾沉宴不知为何,忽然心中冒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建安帝轻呼一口气,原来只是要赐婚吗?   “朕允了,说吧,丞相是想要为谁求一道旨意?”   “臣的孙子,周雍。他年岁二十,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他一心扑在圣贤书上,没有成家的打算,于是迟迟没有订亲。前些天他在街上对一女子一见倾心,便想要让臣来陛下这求一个恩典。”   顾沉宴心下暗道,倒是真敢说,周雍那人,仗着自己是周家子弟,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坏事干了不知多少,家世相当的女子都不愿嫁给他,周文序居然有脸说他是因为痴迷圣贤书?   建安帝倒是没想太多,笑道:“不知是哪家小姐?朕马上就拟旨!”   周文序眯了眯眼,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道:“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   建安帝脸上的笑一僵,谁?   顾沉宴脸上的神情蓦然冷沉下去,眼底带了一丝杀意,想也不想便说道,“不行!”   周文序愤愤道:“太子殿下,臣知晓您行事恣意,但这件事算是臣的家事,您便是身为储君,也怕是无权干涉。”   顾沉宴捏了捏拳头,黑眸中像是蕴着冰,寒意入骨,他一字一顿道:“楚妗便是孤内定的太子妃,周丞相你说,孤是否有权干涉呢?”   众臣哗然,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这太子妃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   定国公楚江涛也是一脸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悄悄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疼!   祖坟上冒青烟了,楚家居然要出一位太子妃了!   楚怀璟脸上的神情也有些难看,自己都还未同意,顾沉宴如今这话一出,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周文序气息不稳,他脸色铁青地皱了皱眉,没料到顾沉宴竟然当堂承认了。本来他的本意是想试探一下楚妗在顾沉宴心底的份量,想要利用一下楚妗,最终太子妃的位置还是属于周若薇。   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沉宴负手站在最前方,黑眸沉沉,环视一圈,众人皆噤声不语。   顾沉宴颔首,朗声道:“诸位没有听错,定国公府的二小姐,便是孤未来的太子妃。”   今日朝堂之上,事情急转直下,让许多人始料未及,众人都是一脸震惊,心里憋了许多话,碍于太子威势,皆不敢多言。   建安帝摆了摆手,刘福全会意,高声喊道:“退朝!”   于是众人纷纷结伴而出,脸上挂着八卦的笑意。   啧啧啧,实在是话本子里也不敢这样写啊,本该是周丞相想要求娶的孙媳妇,一下子变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众人心底都有一个念头,想要见识一番到底是何等绝色佳人,让人争相求娶。   而他们口中的绝色佳人,此时刚从睡梦中惊醒。   楚妗拥着锦被而坐,脸色羞红地捂着脸,自己真是疯了!   昨夜居然做了那般羞人的梦,她一想到梦境里唇齿交缠的情形,她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愤愤地将枕头捶了几下。   肯定是因为昨夜那个不算一回事的吻,都怪顾沉宴! 第67章   楚妗愤愤地将枕头捶了几下, 犹觉不解气。   “小姐,您起了吗?”外面的夏至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低声道。   “嗯。”楚妗连忙将枕头摆放好, 扬声应道。   夏至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掀起来, 用银钩勾住, 她躬身服侍楚妗穿衣裳。   外面的丫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鱼贯而入, 有条不紊的开始替楚妗梳洗打扮。   楚妗洗漱好后, 丫鬟恰好将早膳摆好了。   楚妗走过去, 刚执起筷子, 霜降从门外走进来。   霜降脸上像是藏着心事, 她俯下身,凑近楚妗的耳旁, 道:“小姐,国公爷派人请您去前院一趟。”   楚妗手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恍惚。   父亲?   楚妗垂下眼睑,神色有些晦暗。   除了每次在福寿院请安的时候楚妗能够偶尔见到这位父亲, 平时根本不得见,于是她也渐渐的明白,自己可能真的没有父母缘吧。   难得一见的楚江涛如今忽然找她,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楚妗将手中的筷子搁在桌上, 抬起头,温声道:“那我就去一趟吧。”   夏至见她没有吃一口就放下了筷子,担忧道:“小姐, 要不您先吃些东西再去吧?”   楚妗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去去就回,还是不要让父亲久等了。”   她说完,便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番衣袖,便径直出了门。   屋外候着的果然是楚江涛身边的长随,他见了楚妗,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属下见过二小姐!”   楚妗颔首,瞥了一眼他,柔声问道:“不知道父亲唤我,所为何事?”   长随低着头,声音里带了一丝谄媚,说道:“是天大的好事,属下不便告知,还是由国公爷亲自与小姐您说吧!”   楚妗一愣,心底漫上疑惑,天大的好事?   她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事,随即她舒展开眉眼,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无论是什么事,她亲自前去不就好了吗?何必在这里纠结?   楚江涛坐在上首,脸上挂着激动的神情,兴奋得手有些颤抖,楚家居然有望出一位皇后,以后他便是国丈。   他想到周文序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样模样,他好似也看到了自己将来的风光。   楚江涛将手旁的茶端起来,猛地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入喉,稍稍缓解了一些他的热意,他豁然站起身,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老爷,二小姐来了!”丫鬟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道。   楚江涛连忙道:“快,快请二小姐进来!”   丫鬟应是,屈膝退下。   楚妗缓步走进来,先是扫视了一番屋内,发现屋内除了楚江涛和楚怀璟,丫鬟全部被摒退在外,她心下一跳,有些诧异,看来是真的是大事了。   她眉眼淡然地屈膝,道,“父亲万福!”   楚江涛疾步走上前,亲自将楚妗扶起来,急声道,“来了?快起来。”   楚妗顺势站起身,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   楚江涛迟疑了一下,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于是他笑着问道:“回了京城,可还习惯?与府里的姐妹相处可还融洽?”   楚妗敛眉,心里闪过一抹嘲讽,她回京已一月有余,如今才来问她是不是适应京城的生活,未免太晚了些。   另外,楚蔷她们当初多次当着丫鬟的面为难她,这府里的人怕是人尽皆知,楚蔷她们与她向来不和。楚江涛做为一家之主,她不信这些东西他会不知,不过是更加偏心楚蔷,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罢了。   楚妗嘴角翘了翘,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说道:“父亲难道不知,七妹妹她与我不和,时常出言不逊?”   楚江涛看着楚妗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脸上的笑意僵住,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的确,他对于后院的这些事一清二楚,也知道楚蔷她们经常挑衅楚妗,但在他心底他到底还是偏心楚蔷她们,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平时都是乖巧,会有些任性,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在他看来,楚妗毕竟是在乡野长大,定然是言行无状才会与楚蔷她们发生争执。   两人之间气氛顿时沉闷下来,楚江涛对于后院向来不关心,也不太清楚如何与楚妗相处,这个女儿对于他来说,差不多就是个陌生人,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楚江涛求助一般看了看一旁的楚怀璟,可也不知是不是楚怀璟故意的,他忽然端起一旁的茶,低着头,浅浅饮了一口,并不理会楚江涛的眼神。   楚江涛尴尬地收回目光,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妗。   楚妗对于楚江涛早已失望,她未曾用膳,肚中早已饥肠辘辘,也不想在这里与他虚与委蛇。   她抬起头,眼神澄澈而清明,像是能够看清楚江涛的心思,她淡声问道:“父亲喊女儿前来,怕不只是为了嘘寒问暖的吧?您有话便说吧!”   楚江涛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楚妗,他上下扫视了一番,这,这是楚妗?他其实对楚妗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认祖归宗的那一面,唯唯诺诺,说话也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们的厌恶。   可如今的楚妗,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沉静的气质,说话的声音也是不疾不徐。   楚江涛张了张嘴,竟然恍惚间从楚妗的身上见到了一丝顾沉宴的影子。   他生出一抹感慨,原来不知不觉中楚妗已经蜕变成这般风姿绰约的女子吗?   楚江涛讪讪地露出一抹笑,犹豫了一下,温声道:“妗儿,你可认识太子殿下?”   楚妗心下一跳,想到清晨的梦境,她耳尖悄悄红了红,深吸了口气,尽量稳着声音说道:“女儿与太子殿下有几面之缘。”   “那你可知太子殿下今日在朝堂之上亲口承认,你是他内定的太子妃?”楚江涛缓缓说道。   楚妗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也有些发飘:“您说什么?”   楚江涛脸上热切地望着楚妗,说道:“为父的意思是咱们楚家可以出一位太子妃,这件事是太子殿下当着众文武百官亲口承认的,皇上也没有反驳,那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妗儿啊,你是太子妃啊!”   楚妗一愣,脸上有些迷茫,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   嫁给太子?   楚妗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父亲,我不行的。您知道,我十四年来不曾接受世家贵女的教养,与太子妃的标准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论样貌,这京中还有比我更盛的女子,论才情,我这才堪堪可以识得一些字。这样的我,如何能成为太子妃呢?太子妃需要德才兼备之人方能胜任,我不行的,我不能成为太子妃的。我要亲自去东宫,与太子殿下商议,让太子殿下另择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感冒了,有些担心自己,最近可能更新也不太稳定了,字数可能不多,但是每天还是会更新的,希望大家见谅。   病毒肆虐,大家也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要爱护好自己啊,勤洗手,出门也要戴好口罩,被子盖好,衣服穿厚,爱你们。 第68章 (捉虫不必看)   楚江涛见她起身想要离开, 看架势便是打算去东宫与太子商议。   楚江涛慌张地站起身,喝道:“站住!”楚家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缘,说不定靠着太子殿下, 定国公府能够一跃而上, 成为京城最显贵的家族, 怎可就这样毁了?   楚妗脚步一顿。   楚怀璟终于有所动作,他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 淡声道:“父亲, 这件事我会和妗儿好好说的, 您不必担心。既无事, 儿子便先行告退!”   楚怀璟说完, 拱手行礼后,也不顾楚江涛的反应, 大步往外走去,楚妗会意,亦屈膝道:“父亲,女儿告退。”   楚江涛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相携离去, 心底生出一抹复杂,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那一丝温情都不愿给予,如今楚妗怕是也不需要自己了。   楚妗望着前面颀长的背影,心底很是忐忑, 她快步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楚怀璟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你刚刚到的话是什么意思啊?而且父亲的话我也不清楚, 我曾听人说过,太子殿下有断袖之癖,那样的话,如何能与女子成婚呢?”   楚怀璟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妗儿,那些只是民间的谣传,并非事实,太子殿下因为一些原因拒绝娶妻,所以民间多了一些对他的误解,但是我知晓,太子殿下实属正常。你方才同父亲讲,你的某些方面无法成为太子妃,如今我问你,你想做太子妃吗?不要顾虑太多,只想着你要嫁给太子,你可否愿意?”   楚怀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楚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楚妗闻言一愣,顾沉宴不是断袖?   她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缓慢地垂下眼眸,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起往日与顾沉宴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浮光掠影,竟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清晰不已。   不可否认,她竟然对于这个提议生出了心动。这般高贵的身份,让她足以一辈子将楚静姝她们踩在脚下。她甚至想到了方才楚江涛诚惶诚恐的神情,若是她成为了太子妃,王清荷他们也该会这般对她吧?他们嘲笑她的粗鄙,可若是她的身份一跃而上,成为了太子妃,他们可会瞠目结舌,悔不当初?   没有女子能够拒绝,她也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女子。   按照理智,她应该欣然接受,可若是想到自己以后要与他荣辱与共,祸福相依,她心底生出一丝不确定,她真的可以做好吗?她明白太子妃的含义,是以她更是慎重以待,不敢随意待之。   她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哥哥,我还是要先去东宫一趟。”她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让她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楚怀璟笑了笑,温声道:“去吧,想做什么都去吧!”   楚妗豁然抬头,冲着楚怀璟甜甜笑道:“谢谢哥哥!”说完,她转身离开,裙裾微动,步伐不紧不慢,背影中却带着一股想要浴火重生的决然。   楚怀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心底对楚妗的答复有了几分肯定,自己怕是要比逾期早几年将楚妗嫁出去了。   楚妗派了车夫套了马车,她坐在马车里,马车轱辘往前驶去,她紧紧攥着袖子,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惶然。   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太快,居然没一会儿就到了东宫。   “二小姐,东宫到了。”车夫在外面恭声道。   楚妗松开了衣袖,稍稍整理了一番微乱的裙摆,俯身下了马车,却在脚落地的刹那,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沉宴。   顾沉宴的身形修长挺拔,看上去像是劲松,又像是修竹,一袭明黄色的太子朝服,更是衬得他威势沉沉,俊朗风仪。   楚妗第一次以一个女子的眼光打量他,越看越觉得顾沉宴是一位极为瞩目的男子。她稍稍红了脸,慌张地垂下了头,看这样子,顾沉宴显然是下了朝未换下朝服便一直候在门外了。   顾沉宴是在等她吗?可是他如何得知她会来东宫找他呢?   她低着头,心思杂乱,随后便看见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绣着祥云纹的鞋。   “手怎么破了?”顾沉宴将楚妗的手握住,轻声问道。   楚妗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多了几道细小的伤痕。她声音低弱蝇闻,道:“不小心抓破了……”其实是刚才她过于紧张,紧紧攥着手心所致。   顾沉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打破她的谎言。   楚妗觉得两人现在的动作过于亲密,她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开来,好在顾沉宴也没有为难她,顺势放开了她的手。   “殿下,我今日寻你,有要事相商。”楚妗深吸了口气,坚定道。   顾沉宴将手负在身后,转身往东宫走去,“进来吧,孤可不喜欢像是杂耍一般供人观赏。”   楚妗环顾周围,发现有许多好奇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楚妗连忙跟上顾沉宴的步子,宫门“咣当”一声阖上,阻隔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楚妗第一次在白天出现在东宫,相较于深夜的寂静,白天的东宫更显金碧辉煌,红砖绿瓦,朱檐深深,处处是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其中间或有丫鬟侍卫穿梭其中。   她怕自己过于紧张,只能四处打量景色,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顾沉宴领着楚妗一路分花拂柳,出现在一个小凉亭内,凉亭内置了一张石桌,四个石凳。   顾沉宴率先坐下,楚妗挺住脚步,不敢再往前。   顾沉宴挑了挑眉,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的声音,道:“坐吧!孤也不喜欢仰着头与人说话。”   楚妗明明很是紧张,此刻心底却觉得顾沉宴真是难伺候,不喜欢的事物未免也太多了,但到底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屈身坐在了顾沉宴的对面。   她一坐在顾沉宴对面,不可抑制地又生出了紧张,她手指微动,刚打算攥起拳头,对面横空伸出来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她,“别抓!”   楚妗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可是这次顾沉宴却没有放开她的手,甚至指腹缓缓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腕,让她激起阵阵痒意。   “殿下!”楚妗低声喊道。   顾沉宴低着头,懒洋洋的从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细白小手,心情很是愉悦。   “殿下,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合适?”楚妗无奈,只能直言道。   顾沉宴神色诧异,似乎很是不解,“这有何不合适的?你是孤的太子妃,孤抓着你的手有何不可?”   楚妗抿了抿唇,“我并不是太子妃。”   顾沉宴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道:“你……不愿意?”   尽管顾沉宴并没有明确表示,可是楚妗知晓他的意思,她抬起头,用极为认真的口吻说道:“殿下您为何要选我?论样貌,这京城里有比我更为美貌的女子,论家世,定国公府已不复当年的荣光,只能算是个空壳子,论才情,我并不精通琴棋书画,甚至只能堪堪识得字。殿下,这京城里有许多合适的女子,我并不是最适合太子妃的人选,为何是我?”   顾沉宴第一次见楚妗这样郑重,他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喉结动了动,那些理由忽然说不出口,他想娶她,本该有千千万万的理由,如今张了张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因为你是楚妗啊。”   因为她是笑一笑就能让他心柔软的一塌糊涂的楚妗。是所有人都将她碾入尘土她也要从泥中开出一朵花的楚妗。   楚妗仿佛听到了心底有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带着新生的悸动与喜悦,像是要传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竟隐隐生出一抹泪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带着所有的爱意与温暖,念出来竟让她热泪盈眶。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呐呐道:“哦。”   顾沉宴挑了挑眉,略有些意外,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那你这太子妃还做不做了?”   楚妗脸一红,这种事情该是这样大大咧咧的问吗?她没有再提拒绝的话,不就等于是默认了吗?   偏偏顾沉宴在这方面很是迟钝,再重复问了一遍。楚妗带了一丝恼意,嗔怒道:“做!”   顾沉宴见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顿时从喉间溢出一抹笑,低沉入耳,楚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色一僵,呐呐低下了头。   她想了想,小声道:“殿下您若是反悔了,可以改变主意的,圣旨还没有下,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成定局,您若是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做太子妃的话,您不必勉强自己,本来就该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您。”   顾沉宴觉得自己心底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有些痒,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他已在朝堂上信誓旦旦的说她是他内定的太子妃了,换言之,她身上如今被打下了他的烙印,这世间哪里还有男子敢娶她?   他若是真的后悔了,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除了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常伴青灯古佛,孤寂了却余生,别无他法。   “不反悔。”   ——   楚妗并未在东宫滞留太久,得了顾沉宴的答案,她便回了国公府,毕竟如今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名分。   许是楚妗要做太子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楚妗甫一下马车,就被丫鬟们的谄媚吓了一跳。   七八个丫鬟争先恐后地想要扶着她入府,甚至有人为了她身旁的位置大打出手,她们嘴里夸赞吹嘘的话一箩筐都不带重复,精彩得让她大开眼界。   楚妗含笑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们丑态毕露。 第69章   楚妗随意地瞥了一眼周围的人, 淡然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知道路,并不需要人跟随。”   丫鬟们还想再争取一番, 被楚妗冷然的眼神威慑住, 皆噤了声, 呐呐应是。   楚妗自打进了府,一路上满是想要溜须拍马的奴才。她心底冷笑, 自来便是雪中送炭难, 锦上添花易, 当初她一入府的时候, 也没见他们这般殷勤, 如今她身份大变,倒是一个个便都想要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想混个脸熟。   楚妗前脚刚踏入长乐苑,后脚老夫人就派了荷珠来长乐苑打探消息。   荷珠笑眯眯的说道:“老夫人晨起就在念叨您,今日本该去福寿院请安,除了二小姐, 府里的小姐夫人都去了,老夫人便有些担心您是不是身体不适,特意派奴婢前来探望。您若是身子不舒服,定要及时请大夫, 万不可耽误了身子。老夫人让奴婢带了一株百年人参来给二小姐,说是让您好好补补身子。”   楚妗闻言,眉梢微动, 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自己方才出府的动静可不小,老夫人定然也知道她去东宫找了太子殿下,否则也不会像是卡着点让人来长乐苑,如今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非得假装不知道她要成为太子妃的事情,那她也不会主动挑破。   她对于荷珠的来意很是清楚,老夫人怕是想要用些小恩小惠来拉拢她,好将来扶持一下楚家人,可是她并没有义务这样做啊,她没有接受楚家的恩惠,未曾享受楚家的荣光。   那些人在她回来的时候,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有些人对她怀揣着恶意,说白了,他们与她也只是有些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她也就没有义务提携那些趋炎附势的人。   荷珠看楚妗脸上挂着浅笑,虽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有些高不可攀。而且楚妗浅笑盈盈的模样,眼底闪着光,仿佛早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荷珠忽然那些场面话就说不下去了,她顿了顿,屈膝道:“二小姐,东西奴婢已经带到了,您好好调养身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楚妗温声道:“我让夏至送送你吧。”说完,她看了一眼夏至,夏至心领神会,领着荷珠往外走去。   出了长乐苑,荷珠不无艳羡地说道,“夏至姐姐你可真是有福气了。”   夏至疑惑地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长乐苑位置偏僻,消息也有些闭塞。而且楚妗要成为太子妃的消息,虽说已经得了太子殿下的亲口承认,但是圣旨未下,这件事情就皆有变数,是以目前不宜大张旗鼓,只有侍奉在老夫人与国公爷身边的人知晓一二,荷珠侍奉在老夫人身前,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   荷珠扫了一眼后面的院子,心底叹了口气,谁能料到呢?当初最不被看好的二小姐如今却是最有出息。   夏至看荷珠欲言又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荷珠笑了笑,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我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夏至点了点头,温声道:“嗯,你快些回去吧。”   她站在门口看着荷珠的背影消失,随即转身进了屋。   楚妗正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的首饰拆下来,夏至上前,接过她的活,小心翼翼地替她拆卸首饰。   楚妗淡声道:“荷珠走了?”   “嗯,奴婢将她送走了。”夏至说道,她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楚妗看了一眼镜面,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夏至一愣,道:“刚刚荷珠临走前说了一些话,好像暗示着您近日会发生一些好事。”   楚妗嘴角翘了翘,主动说道:“她的话也没错,我近日确实是好事将近。夏至,你说我们到时候入宫怎么样?”   夏至一惊,手一抖,手里的发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这样慌张做什么?以后你要随我一起入宫,这些都是小场面,你以后可是不能再这样不沉稳了。”楚妗笑道,弯腰将钗子捡起来。   随即,楚妗将她要成为太子妃的事情说与她们听,对于楚妗来说,这四人于她而言,更像是家人一般,她想要亲口将消息告诉她们。   四人听完,皆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她们的主子,即将要嫁入东宫,成为尊贵无双的太子妃?   ——   静心院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楚静姝眼里满是怒火,她愤愤的将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怒声道:“不可能,她们定然是在骗我!”   柳嬷嬷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气的胸脯起伏,忙递给她一盏清茶,柔声道:“小姐哟,消消气吧,您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楚静姝怒意未消,扬手推开了柳嬷嬷的手,恨声道:“嬷嬷,你说,那个丫鬟是不是在骗我,楚妗怎么可能要嫁给太子?她不是要嫁给皇上吗?”   柳嬷嬷被她推开,手里的茶盏也脱落在地,茶水四溅,浸湿了地上的毛毯。   柳嬷嬷安抚地拍了拍楚静姝的手背,道:“那个丫鬟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她亲耳听到国公爷同老夫人说,太子殿下今日早朝亲口承认二小姐是他内定的太子妃,这事儿怕是千真万确了。”   楚静姝眼底闪过阴鸷,她咬了咬牙,“不行,我怎能忍受楚妗到时候成为太子妃,我与她以后便是妯娌,逢年过节我便要冲她行礼叩拜!楚妗她凭什么?她只能嫁给老男人,她凭什么嫁给太子殿下!”   楚静姝脑海里闪过那道清隽俊美的身影,那般威仪的人,少女怀春,她也会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婿能够如同顾沉宴那般,杀伐果断,俊朗风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可是,有人告诉她,那般尊贵无双的人如今却要娶楚妗为妻!   柳嬷嬷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算计,她低声道:“小姐,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二小姐出了事,那就不可能嫁给太子殿下了,那她的身份也就永远越不过您。”   楚静姝一愣,诧异地抬起头,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她有些迟疑:“到时候被太子殿下发现了怎么办?太子殿下在早朝亲口承认了楚妗,若是我们对楚妗动手,会不会让太子殿下发怒?”   “小姐您想一想,太子殿下与二小姐接触不多,且太子向来冷情,有断袖之癖,对女子不屑一顾。东宫多年无妃,皇上不得已颁发了旨意。这个关头说出娶二小姐的话,可能想要利用她。太子选择了二小姐,怕是只是想要安抚皇上,尽快册封太子妃,以封住那些大臣的嘴。他对于二小姐也没有多少感情,而您是清河世子的未婚妻,也便是太子殿下的堂弟媳,便是发现了是您做的,太子殿下如何也不会为了二小姐而怪罪于您的。”   柳嬷嬷说完,和蔼地看了一眼楚静姝,继续说道:“再说了,老奴怎么会让您亲自动手呢?这府里若说如今最是嫉妒二小姐的,怕是只有七小姐了。”   楚蔷怕是最恨楚妗的人了。   楚静姝敛眉,手指紧了紧,沉吟片刻,她仰起头,甜甜笑道:“这世上只有嬷嬷您对我最好了。”   柳嬷嬷伸出手,摸了摸楚静姝的头发,温柔道:“您是老奴一手带大的,是老奴的心肝儿,老奴不对您好对谁好?”   柳嬷嬷安抚住了楚静姝,唤了丫鬟进来将屋里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楚静姝收拾好情绪,又恢复到了温婉大方的大家闺秀模样,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袖,站起身,笑道:“这件事情应该让七妹妹知道吧?毕竟我们府里要出一位太子妃呢,这是多大的家族荣耀啊,七妹妹听了也该高兴了。”   柳嬷嬷应是,两人相携而出,行至半路,就看到了几个步伐匆匆的丫鬟。   楚静姝随手拦住了她们,丫鬟收起脸上的神情,屈膝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楚静姝笑意温婉,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怎么这般慌张?”   “回大小姐的话,是宫里面来了几位公公,手里拿着圣旨,说是让二小姐接旨,老夫人与国公爷都在前厅了,老夫人派奴婢前去长乐苑将二小姐请去前厅。”   丫鬟语气里压抑不住激动,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身负重任,不宜逗留,望大小姐见谅,奴婢先行去长乐苑请二小姐了。”   楚静姝一愣,心底生出一丝诧异,速度这么快吗?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太子殿下今日早朝说的话,这还未到晌午,几个时辰的功夫宫里就来了赐婚的圣旨吗?   楚静姝回神,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们去吧,我也不耽误你们了。”   丫鬟们脚步匆匆地往长乐苑走去,楚静姝转头,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她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收起,“我们还是先去前厅看看吧,七妹妹恐怕不需要我亲口去告诉她了,她应该知晓了。”   楚妗今日并未用早膳,刚开始她刚打算吃的时候被楚江涛打断,后来她又去了东宫,也没顾得上用膳,回了府才觉得饥肠辘辘。   她在丫鬟恍恍惚惚的伺候下用了膳,她看着几个大丫鬟神色愣怔,显然还没有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   楚妗好笑的摇了摇头,并未责怪她们,的确这个消息太过令人震惊了。   她起身去了小书房,自打她决定做太子妃后,她就决心要好好学习,既然她多有不足,那她便下功夫去弥补。   楚妗刚挑了一本书,还未翻开,夏至就推开了书房的门,语气慌张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小可爱们新年快乐,木耳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新的一年里,有钱有闲又有颜,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康! 第70章   “小姐, 宫里来人了!院子里来了几个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是让您去前厅一趟,奴婢看那几个丫鬟满是谄媚, 应该是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夏至推开门, 弯腰附在楚妗耳边低声道。   楚妗挑了挑眉, 略有些意外,这么快?   她这才从东宫回来没多久, 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   楚妗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 总感觉圣旨早已拟好, 就等着她点头一般。   楚妗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有点胡思乱想了。   她折身去了内室, 俯身在梳妆台上挑了一套精致奢华的首饰,“替我梳妆吧。”这般重要的场合, 还是要盛装打扮一番才合适。   约莫一柱香后,楚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唇笑了笑,刹那芳华。   楚妗起身, 整理了一番裙裾,不紧不慢的除了屋子,院子里那几个丫鬟脸上着急地候在原地,可她们也不敢催促, 只能安静地待在院子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楚妗身姿绰约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丫鬟们脸上露出惊艳的神情,随后争先恐后地跑上前, 一个青衣丫鬟像是她们之中地位最高的,她挤开旁人,抢着开口道:“二小姐,您今日可真是天仙下凡了,奴婢从来没有见过比您还要美的人了!”   楚妗站在台阶上,听了她的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声音低柔婉转,“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同大姐姐说过这句话呢,怎的如今又成了我是你见过最美的人了呢?大姐姐听了,该是要伤心了。”   青衣丫鬟一愣,笑意僵在脸上,错愕地看着楚妗,那模样似笑非笑,很是滑稽。青衣丫鬟双眼直直看向楚妗,意外对上一双温软清亮的眼眸,可那眼眸里像是忽然带了刀锋,锐利地看出她心底的心思。   她慌张地低下头,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当时二小姐不在身旁,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楚妗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青衣丫鬟悚然一惊,呐呐往后退。   其他几个丫鬟见状,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青衣丫鬟应该没讨到好。她们立刻有眼色将她挤下去,谄媚地冲着楚妗道:“二小姐,宫里的公公在前院等着您呢,奴婢替您引路吧。”   楚妗含笑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去,随即众人纷纷跟随在她身后。   前院向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前厅也装饰得肃穆简洁,不似后院的精致温暖,让人一进来就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楚妗踏入屋子里,入目便是挂在墙壁上的一副锦绣山水图,老夫人则是坐在锦绣山水图下,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端正地坐在官帽椅里,眼尾是细细密密的褶子。   她身旁是一位面白无须的公公,他手里抱着一根拂尘,眼底满是亮光,看着很是精明。   刘福全一见到楚妗,就立刻起身,笑眯眯地迎上来,嘴里说道:“哎哟,这就是楚二小姐吧?当真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呀!这等美貌,怪不得太子殿下也为之倾心啊!”   楚妗屈膝,抿唇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行了个万福,“刘公公万福!”   刘福全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蹲,口中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咱家担不得您的礼哟!”   真是夭寿哦,他若是承了这一福,那他在太子殿下那里怕是要扒一层皮咯,他出宫之时,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委屈了太子妃,足以看出来楚妗在太子殿下心里的位置。   楚妗顺势直起身,随即朝老夫人和楚江涛屈膝行礼:“见过老夫人,见过父亲。”   老夫人板着脸,摆了摆手,道:“来了?快些过来,刘公公都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一点都不懂礼数,哪有让公公久等的道理。”   老夫人想要在刘福全面前摆一下祖母的威风,想要让刘福全看看,楚妗在家中极为尊重她这个祖母。可是刘福全可不敢让楚妗受了委屈,立刻道:“不碍事不碍事,反正咱家也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老夫人脸一僵,手缓缓收回来,这威风没逞成,着实有些尴尬。   刘福全想要早些回宫复命,立刻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尖细着嗓子道:“定国公府二小姐楚妗接旨!”   屋里的所有人皆跪地,老夫人在最前面,其次是楚江涛与楚妗。   刘福全瞥了一眼,见所有人都跪好了,这才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女楚氏,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楚氏之女也,秉性端淑,持躬淑慎,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今皇太子已及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女而侍之,朕今日将楚氏赐婚于太子为太子正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楚妗恭恭敬敬地将圣旨接过来,额头磕在地上,淡声道:“臣女叩谢圣恩!”   老夫人在楚江涛的搀扶下站起身,一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圣旨下来了,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楚家复兴有望了,真是祖宗保佑啊,让他们楚家有机会出一位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刘福全见楚妗眉眼淡然,着实吃了一惊,细看一下,这楚二小姐的身上隐隐有太子殿下的影子,都有泰山崩于顶而泰然处之的气势。   他甩了一下拂尘,笑道:“楚二小姐,这六礼之事,择日便会有礼部制定好相关的流程,您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差奴才告诉您,明日会有专门负责教导您宫中礼仪的女官来府中,您在大婚前的日子里,都要好好与她们学习。”   刘福全拍了拍手,门外涌进来几名侍卫,手里捧着盖着红布的木盘,刘福全将盖着的红布掀开,露出下面的东西。   一件繁复精致的石榴红宫裙,其他木盘下则是一些华贵的首饰,刘福全解释道:“这些东西是太子殿下亲自为您准备的衣物首饰,三日后宫中会有宴会,您务必要盛装参加。他还让咱家给您带了封信,说是让您回了房再查阅。”   他说完,从怀中摸出来一封信函,金色洒金的信笺,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格外好闻。   楚妗耳尖微红,素手接过信笺,她忍住心底的娇羞,低声道:“多谢刘公公了,您回去的时候,也麻烦您同太子殿下说一声,那些东西我很喜欢,多谢太子殿下费心了。”   刘福全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楚江涛见他有了离开的意思,连忙走上前,塞了一叠银票给刘福全,亲自将他送出府。   老夫人整个人都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刘福全一走,端庄肃穆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住,双手合十,激动得颤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楚妗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老夫人在那里求神拜佛,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明显,老夫人停下了嘀咕,和蔼地说道:“二姑娘,你也快回院子里去,明日宫里会有女官来府里,你今日就早些歇息,我会让人不要来打扰你的清净,你就安心的在府里待嫁就好,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入东宫!”   楚妗刚才还在烦恼待会儿要如何应付府里的人,这赐婚的圣旨已下,府里的人怕是要闹开了锅,无论是巴结讨好还是嫉妒挖苦,她一律不想看见他们。她本就懒得应对,如今老夫人主动揽下来了,她可是求之不得。   楚妗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感激道:“孙女就在这里多谢老夫人了,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早些养精蓄锐,明日我还要同女官学习宫中礼仪。”   “去吧,你也别累着了,我看你身子骨弱,我库房里还有些血燕山参之类的滋补品,到时候我让丫鬟替你熬些汤喝,好好补补身子,这学习礼仪非一朝一夕便能结束,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劳累,累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老夫人殷勤备至地叮嘱着,仿佛很是担心她的身体,老夫人一直都在笑呵呵,没有丝毫往日的肃穆严厉,若不是楚妗受多了她的苛责,她都要认为她有一个慈爱和善的祖母了。   楚妗对于老夫人的心思心知肚明,她不挑破,一律都是微笑以对,她福了福身,捧着圣旨便款款离开。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将刘公公送走回来的楚江涛,楚江涛见了她,无措地搓了搓手。   不知不觉中,楚妗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让他都觉得耀眼的存在。他看着楚妗浅笑而立的模样,那些讨好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他虽然庸碌无为,但也知晓礼义廉耻,知道如今在楚妗身份显贵的时候,怀揣着目的接近的行为实非一个父亲该有的行为。   当初他没有在楚妗最需要时候伸出援手,如今的靠近也只是讽刺。   楚江涛咽下了嘴里的话,站在楚妗身前,静默不语。   楚妗停下了脚步,见他久久不语,她便轻轻颔首,道了声“父亲”,便与他擦肩而过。   楚江涛看着楚妗的背影,一众丫鬟众星捧月般环立在她两侧,就属她的最为纤细夺目。楚妗走得坚定而骄傲,曲径回廊,树影婆娑,背影离他也越来越远,他眼底满是后悔,心底忽然有些难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赐婚的话圣旨借鉴了百度。 第71章   楚妗绕过了一扇月亮门, 她忽然停下了步子,低声道:“夏至,你上前来。”   夏至乖巧地走到楚妗身旁, 楚妗立刻将手搭在她小臂上, 双腿发软地倚靠在夏至身上。   夏至一惊, 连忙扶住她的手,手摸到楚妗的掌心才发觉楚妗早已经满是冷汗。   夏至低呼道:“小姐?您怎么样了?”   楚妗深吸了口气, 倚靠在夏至身上, 她握了握夏至的手, 声音有些发虚, “没事, 只是有些吓到了。”   夏至:“……”   她刚刚看楚妗一脸的泰然自若,当时还钦佩不已, 原来她只是强撑着而已。   楚妗瞥了一眼夏至,就知道她心底的想法,她缓过劲来,直起身, 微抬下巴,带了一丝娇矜,脆声道:“我刚刚只是没有缓过神来,我觉得我的表现很好呀!宠辱不惊, 若是旁人,肯定是比不过我的,我刚刚可是瞧见刘公公眼底的赞赏了!”   尽管她提前去了东宫, 得到了顾沉宴的确切消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刘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甚至生出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随即她一想到赐婚圣旨一下,她自那一刻起,便与顾沉宴荣辱与共,她便不愿意折了他的面子。她想着,太子殿下娶了她本就有些吃亏,她若是再惹出笑柄,那她可真是愧疚至死了。于是她便拧着一股劲,压下心底的胆颤,强迫自己笑得落落大方,端庄又得体。   夏至无奈地笑了笑,也没有反驳,的确,这么大一块馅饼砸在脑袋上,楚妗还能保持清醒,以最佳的状态演了一段戏,着实厉害。   夏至主动搀扶好楚妗,温声道:“还是让奴婢扶着您回去吧,今日如您所说,小姐您需要好好歇一歇,明日宫里会有女官来教导您仪态 ,您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翌日,窗外传来第一声鸟叫声,楚妗就起身沐浴更衣,四个丫鬟知晓今日至关重要,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替楚妗梳妆打扮。   皇家排场大,规矩多,一出手便派来了六个女官。   六个女官以一位年老的嬷嬷为首,嬷嬷姓杜,资历深,听说当年先皇后成为太子妃的时候,便是她一路跟随伺候的。   杜嬷嬷年岁极大,脸上满是沟壑,板着脸很是骇人。   杜嬷嬷毕恭毕敬地走进来,行了个万福礼:“老奴见过楚二姑娘!”   楚妗见状,抿唇笑了笑,亲自将她扶起来,“嬷嬷请起,以后您不必多礼,殿下已经与我说了,您照顾他多年,他早已将您视为亲人,您这样实在是折煞我了。”   昨日顾沉宴的信里将今日来的六位女官做了详细的介绍,尤其是杜嬷嬷,着墨甚多。   先皇后云绣是顾沉宴的生母,当初先皇后薨逝后,杜嬷嬷便一直照顾顾沉宴,如今他将杜嬷嬷派来教导她礼仪,她便知晓杜嬷嬷于顾沉宴而言,很是重要。   杜嬷嬷避开了楚妗的手,半蹲着身子说道:“礼不可废,您是未来的太子妃,是主子,太子殿下给了老奴体面,但是老奴还是要谨遵本分,不可逾矩。”   楚妗看到杜嬷嬷眼底坚持,一愣,缓缓退开了一步。果然如顾沉宴所言,杜嬷嬷为人固执刻板。   杜嬷嬷这才直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楚二小姐,您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您知道,皇家规矩多,太子是一国之本,您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您以后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太子的脸面,您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是以您一丝一毫都不可掉以轻心。从今日起,老奴会倾尽全力来教导您,您务必尽心学习,将老奴教的东西都刻在脑子里。”   楚妗颔首,欣然道:“我自然是知晓的 ,嬷嬷的话我也记着了。”   杜嬷嬷见楚妗一丝不耐都没有,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下来,满意地点点头,严厉地说道:“那老奴就开始了。”   杜嬷嬷来定国公府之前,得了太子的口信,说是让她对楚妗不要太过苛责,若是楚妗时常犯错,可酌情放放水。   顾沉宴是杜嬷嬷一手带大的,自是知晓他的性情。顾沉宴为人乖戾,性子也冷情,第一次对一个人这般上心。   是以杜嬷嬷对楚妗早已充满了好奇,早就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才能让顾沉宴惦记如厮。   初始她对于楚妗的印象其实不是很好,因为她是教导礼仪多年,自然而然,她最是喜欢那些仪态端庄秀美的女子。   顾沉宴对楚妗心生怜惜,让她多照顾一下。这番话在她这里,就是另一种意思:楚妗仪态不好,时常漏洞百出,需要她们多多包涵。她为人甚至还极为有心机,知道从太子殿下身上下手,让太子殿下吩咐她对她手下留情。   杜嬷嬷私心里其实不满意楚妗,但是太子殿下心意坚定,她也改变不得。于是她便改了主意,铁了心想要将楚妗改造成最完美的太子妃。   可两天接触下来,杜嬷嬷对楚妗的印象却大为改观。   不可否认,楚妗的仪态的确有瑕疵,放在这些后宅可能过得去,可若是放在至臻至善的皇家,就有些看不过去了。   杜嬷嬷知道楚妗的身世,她着实佩服楚妗能够一个月的功夫就将大部分都礼仪学得七分完美,但那远远不够,皇家不存在七分这等不足,只有十分之完美。   杜嬷嬷一生未婚,膝下也无子女,照顾顾沉宴多年,她早已把顾沉宴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想要顾沉宴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所以她对楚妗的教导说得上是严苛,杜嬷嬷自己也知道,这种程度对楚妗这种闺阁小姐来说,其实有些超负荷了。   杜嬷嬷早已做好了楚妗会同太子殿下告状的准备了,可是两日过去了,太子殿下那里一丝动静也没有。她知道太子殿下对楚妗的看重,这般平静,那便是楚妗并没有告状。   甚至于,在这般高强度的训练下,楚妗知晓自己的不足,每日勤加苦练,一个动作反反复复的练,多次提出加练的要求。   那份耐心与毅力,便是杜嬷嬷也叹为观止,心底那份成见也渐渐消失不见。   “楚二小姐,明日您要去参加宫宴,今日的课便到这里吧,您也早些歇息。老奴告退!”杜嬷嬷屈膝道。   楚妗颔首笑了笑,道:“今日也辛苦嬷嬷了。”   杜嬷嬷敛眉,淡声道:“这是老奴的本分,楚二小姐不必多礼。”杜嬷嬷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语气温和下来,“这舒肌膏是宫中极好的药膏,能够缓解肌肉酸痛,您沐浴后,让丫鬟替您按摩涂抹全身,明日手臂和大腿会好一些。”   楚妗一愣,随即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意,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甜甜笑道:“谢谢嬷嬷!”   杜嬷嬷缓和了神情,道:“老奴告退了!”   楚妗摆摆手,让夏至将杜嬷嬷送回房间。   为了方便杜嬷嬷与其他女官教导礼仪,楚妗将长乐苑的几间厢房全部都收拾干净,让六位女官住了下来。   房门缓缓阖上,楚妗站起身,“嘶!”   楚妗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酸痛不已,她揉了揉酸痛的大腿,舒展了一下胳膊,缓缓往净房走去。   丫鬟已经备好了热水,她打算沐浴后,抹些药膏,舒缓一下肌肉。   净房里面热气腾腾,正中央摆了一个一人高的木桶,她将衣服全部褪下,缓缓浸泡下去。   热水缓缓漫过她的身子,缓解了一些她的酸痛,她疲惫地将双手搭在木桶边沿,打算小憩一会儿。   蓦地,她的耳边传来一道极为轻微的声音。外间似乎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她豁然睁开眼,她不习惯洗澡的时候也有丫鬟在一旁服侍,是以每次她都会摒退丫鬟,自己一人沐浴。   她扬声喝道:“谁在外面?”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水声。   楚妗心下一紧,连忙起身穿衣,她穿好亵衣,来不及整理就匆匆忙忙地开始穿外裙,许是因为手忙脚乱,她一时没有站稳,踩住了湿滑的地面,楚妗低呼一声,身子往后仰倒。   她下意识闭上眼,心里暗道,完了!   她忽然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风,她身子一转,腰间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沉稳而有力地将她揽入怀中。   楚妗一惊,下意识便打算扬手打去,头顶上却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这是要掌掴孤?”   太子殿下?   楚妗手顿在空中,立刻抬头望去,烟雾缭绕间,一道炽热的目光隔着一层白纱也格外烫人。   顾沉宴低头看去,楚妗衣衫微乱,亵衣的领口未曾整理妥当,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许是受了惊吓,楚妗的胸脯还在一上一下的起伏,带着幽幽的香气,格外蛊惑人心。   楚妗觉得后腰上的手越发滚烫,她低垂着脑袋,挣扎了一下,小声喊道:“殿下!”   顾沉宴目光幽深,眼光凝在楚妗身前,忽然道:“挺好的,一手便能握住……”   楚妗身子一僵,随即小脸爆红,愤愤地跺了一脚,顾沉宴只觉得脚上吃痛,下意识便松开了手。   楚妗被松开了腰,立刻往后退开了几步,神色警惕而羞愤,她抖着声音道:“你无耻!”   顾沉宴眷恋地捻了捻指尖,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孤怎么就无耻了?说的都是事实啊……”   “你,你……”   楚妗没想到顾沉宴居然这样脸皮厚,她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72章   楚妗警惕地缩在角落里, 问道:“殿下如何到这里来了?您是如何进来的?外面应该有丫鬟啊!”   顾沉宴懒洋洋道:“就这样进来的。”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意味不明的说道:“这世上, 任何地方只要孤想去就能去。”   楚妗见他还要往前走, 她吓得赶紧往后退,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低声喝道:“站住!别过来呀!小心我……小心我……”   顾沉宴脚步顿住, 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你要如何?”说完,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楚妗着急地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往后退去, 却不料身后只有一个浴桶,无路可逃。她脚下一滑, 跌入木桶里。   霎时水花四溅,楚妗浑身湿漉漉的呆坐在木桶内。   顾沉宴也没有料到楚妗忽然掉入水中,他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往后退了一步。   楚妗生出一丝委屈,她嗔怒道:“这下好了,都说了让您别过来了!”   她说着,将脸上粘着的一缕青丝拨开, 从水中站起身来。她忽觉身上的目光又变得灼热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湿答答的黏在身上, 更是衬得身躯纤细笔直,春色一览无余。   她羞愤不已,急忙蹲下身子,冲着顾沉宴喊道:“殿下,您转过身去!”   顾沉宴黑眸沉沉,缓缓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转过身去。   他可不敢再逗她了,不然真的会将她惹急了。   楚妗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忍着羞涩,动作迅速地换好,她这次不敢再大意,将衣领捂得紧紧的。   顾沉宴耳边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他脑海里勾勒出她此时的动作,平生第一次觉得光是杵在这,也是如此的难熬。   “好了没?”顾沉宴哑着声音道。   “嗯。”楚妗轻声应道,她快步往净房外走去,顾沉宴神色一愣,拾起步子跟了上去。   一出净房,楚妗就转过身来,怒目而视,“殿下,您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您明知道我在沐浴,您还闯入净房,虽然我们有婚约在身,但,但这也太过亲密了!”   顾沉宴勾了勾唇,看来还是生气了。   他理直气壮的说道:“孤本来在外间,但是听到你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孤担心你,这才闯进去的,你想想看,若不是孤方才接住了你,你定是要受伤了,孤一片好心,倒是惹了某些人的厌弃!”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   “某些人”呐呐地看了一眼顾沉宴,气急败坏地说道:“就算您是好心,但是,但是您,您刚刚说的话,也太过轻浮了……”   顾沉宴佯装不解,疑惑道:“什么话?”随即他长叹一声,恍然道:“你说的不会是那个一掌可握吧?孤的意思是你的腰太瘦了,盈盈可握,你想哪去了?”   楚妗一愣,美眸瞪大,耳尖悄悄红了。   顾沉宴见她像是一只闯了祸的猫一样,局促地站在那里,他嘴角翘了翘,啧,这么好骗,真的是太可爱了。   “没,没什么……殿下深夜拜访,可是有要事相商?”楚妗磕磕绊绊的说道,试图转移话题。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屋外定然也是听得到,但是并未有人进来询问,那就说明顾沉宴来定国公府肯定没有避开大家。   楚妗抿了抿唇,有些发闷,这有了婚约就是好,都可以明目张胆的来找她了。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走到桌旁,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道:“当然有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动作优雅地将它展开。   “这些人,你明日多多注意一些,尤其是皇后,皇后是周家女,周家惦记了太子妃的位置许久,如今算计落空,她定然会心生怨怼,宫宴上会为难你。此次宫宴男子与女子并不同席。女子在后宫,孤在前殿,届时怕是分身乏术,但是明日孤会让华阳公主陪着你,你万事小心。”   顾沉宴神色凝重,眼底满是担忧,他指尖动了动,补充道:“若是有不长眼的得罪你,你不必隐忍,若是惹了事,派人来前殿寻孤,孤自会前来。”   楚妗一愣,心底生出感动,缓慢地眨了眨眼,温声细语道,“我知道了。”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长乐苑却是灯火通明。楚妗这是第一次以未来太子妃身份参加宴会,这次的亮相,是以极为重要。   楚妗早早地就被杜嬷嬷叫醒,开始梳洗打扮。女官的手艺较之夏至她们更好,是以杜嬷嬷并其他几位女官亲自上手,绾发、描眉、上妆,不曾假手于人。   楚妗被人围着,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后,外面的天色也开始亮起来。   这次宫宴规格很大,皇后下了帖子邀请了京中四品以上的命妇,皇上也邀请了朝中的四品以上的官员。   自古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定国公府地处权贵聚集之地,楚妗被人众星捧月地走到了大门,大门处已经聚集了府里同样要去参宴的人。   老夫人站在最前方,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旁边依次是王清荷与钱氏,两人一左一右地侍立在老夫人两侧。二老爷楚江清品级不够,是以柳氏无法参宴。小辈中只有比较受宠的楚静姝和楚蔷跟随。   钱氏见了楚妗,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楚妗见状,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笑。   楚妗走到老夫人身前,一一屈膝行礼,“老夫人万福!母亲万福!三婶万福!”   老夫人看了一眼楚妗身后的人,心里一凛,怎么今日是这几位教习女官跟着去啊?   杜嬷嬷的名声她也知晓一二,知道这个女人虽说是奴才,但是她在皇上和太子面前都有几分颜面。如今当着她的面,老夫人立刻露出一抹笑,用手亲自将楚妗扶起来,和蔼地说道:“起来吧!既然你来了,那我们也都上马车吧。”   楚妗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心底有些诧异,居然都在等她?   定国公府门外停了好几辆马车,老夫人指了指其中最奢华的那一辆,温声道:“二姑娘就坐那一辆吧,那辆宽敞,你坐在里面也舒适些。”   楚妗浅笑,眼底闪过一抹嘲讽,这种待遇以前可是轮不到她。老夫人想要卖好,也不看她接不接受。   她觑了一眼老夫人,见她老眼昏黄,里面却闪着光,显然是不怀好意。而且,老夫人怕是做样子给   她摇了摇头,拒绝道:“老夫人体弱,那驾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不会太过颠簸,更为适合您,这辆马车还是老夫人坐吧,我坐其他的马车就好了。”   说完 ,她径直走向第三辆马车,那驾马车精致小巧,外面缀有银色的铃铛 ,很是好看。   “这辆马车就甚合我意。”   楚妗不经意瞥了一眼楚静姝,就见她脸色阴沉,愤愤地瞪着她。   这辆马车一直属于楚静姝,楚妗就是故意的,她也想让楚静姝尝一尝被人抢走东西的感受。   王清荷一愣,下意识为楚静姝说道:“这马车是姝儿的,你要不换一辆吧……”   楚妗淡淡地看了一眼王清荷,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王清荷被那样的眼神一扫,嘴里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   “呀,原来是大姐姐的吗?那我还是换一辆吧!”楚妗收回目光,惋惜地说道。   老夫人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她笑着说道:“不用了,你就坐那一辆吧,姝儿坐后面那一辆。”   楚静姝只是未来的宁王妃,而楚妗却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楚妗含笑点了点头,“那我就多谢老夫人,也多谢大姐姐肯割爱了。”   楚静姝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你喜欢就好。”脸上云淡风轻,袖子里的手却是狠狠攥在一起,指尖青白一片。   外面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有马车经过,这些马车皆精致奢华,看样子也是要去宫中赴宴。   老夫人一摆手,道:“我们也走吧,不然去晚了,耽搁了时辰!”   众人应是,陆陆续续的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了大概半个时辰,便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也隐约有人交谈的声音。   楚妗掀开窗帘,看了一眼车外。   红色的宫墙围着一整座皇城,金色的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金碧辉煌。   正中央有一扇朱漆大门,门上有一块牌匾,上书“正阳门”,门的旁边有许多带刀侍卫。外面是一个极宽阔的广场,如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马车,或素雅、或豪奢。   马车旁也聚集了许多夫人小姐,纷纷结伴而行。   楚妗明显地看到有人对着定国公府的马车指指点点,有人翘首以盼,显然是极为好奇未来的太子妃。   杜嬷嬷坐在楚妗身旁,她敛眉,沉声道:“楚二小姐,您准备好了吗?下了马车,您就要接受他们的质疑和打量了。”   楚妗由然生出一股豪迈热血之感,她抿唇笑了笑,肯定道:“我们下去吧!”   她说完,俯身下了马车,四周的目光顿时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楚妗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背脊挺直,下巴微微上扬,带了一丝骄傲,她的脖颈白皙,像是这世间最无瑕的美玉。   阳光下,楚妗身上的妃色长裙更是鲜艳夺目,上面的金色鸾鸟刺绣此刻却像是活了一般,想要冲入云霄。   周遭渐渐开始议论纷纷,那些声音随着风吹入楚妗耳中。   楚妗嗤笑了一声,这些人口出恶言,不外乎是因为她得到了她们求之不得的东西,所以心生嫉妒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大家如果看到有修改的提示,不用管,那些修改后的章节大家可以不必点进去看。   PS:如果是新读者,订阅了那一章没有看到内容的话,可以等第二天再点进去看,那时候会被替换好。   感谢一直支持正版的你们,最近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对不起,很抱歉。 第73章   楚妗眉眼淡然, 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让人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   “这就是楚妗吗?”   “不就长得有几分姿色吗?怎么就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不知道你们听说没?这楚妗啊,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 才回京城没多久!”   “什么?那她凭什么嫁给太子殿下?”   那些或惊叹或鄙夷的声音, 不是在感叹她命好, 就是在嫌弃她的身世。   她掀了掀眼皮,带了一丝睥睨的味道环视了一圈, 继而缓缓收回了目光, 明明那目光温和而平静, 可周围的人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不敢再大声议论。   杜嬷嬷在一侧赞赏的看了一眼楚妗, 太子妃就该有这样的气势,一个眼神就能让下面的人闭嘴。   宫门被拉开, 里面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嬷嬷,面容方正,眼睛是三角形状, 看着很不好接近。她步子迈得极快,但是裙角不动,看得出礼仪极好。   “为首之人是皇后身边的心腹,黄嬷嬷, 她深受皇后宠信,但是手段狠辣,为人阴险, 待会儿二小姐您要小心。”   杜嬷嬷低声在楚妗耳边提醒道。   楚妗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黄嬷嬷,心下对她生出了一丝警惕。   黄嬷嬷步子稳健地走到大家面前,神色严肃的说道:“今日宫宴在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内举行,宫里不比外面,这皇宫里面到处都是贵人。皇后娘娘怕大家到时候随意乱走,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特意派奴婢前来请各位夫人小姐跟随奴婢一同前往凤仪宫。”   黄嬷嬷说完,转身便往宫内走去,众人纷纷跟随。   皇宫里面很是安静,长长的甬道两旁是红色的宫墙,让人莫名肃然,一入内刚才还在交谈的人也不自觉放低了说话的声音,一路上大家都只敢窃窃私语。   楚妗神色淡然地隐在众人之中,但是旁边的人都下意识的远离楚妗。楚妗身旁跟着   六名女官,一个个板着脸,甚至隐约呈保护的姿态跟在楚妗身后。   是以,楚妗身旁形成了一个宽敞的空间。   楚妗也乐得一个人舒舒服服的走路。   黄嬷嬷领着一众人,走了大半个皇宫,大概在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   红瓦飞檐,金色的牌匾上书“凤仪宫”,皇后所住的宫殿便到了。   凤仪宫内精致奢华,随处可见宫女穿梭,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宴会。宫女恭恭敬敬地将人按照品级一一引入席中。   诰命夫人与闺阁小姐分席而坐,一左一右,井然有序。   定国公位列公卿,虽没有品级,但是身份显贵,老夫人与王清荷是以安排在较靠前的位置。   宫中规矩大,嫡庶分明,楚妗身为嫡女,可以安排在靠前的位置,而楚静姝与楚蔷,一为养女,一为庶女,则是安排在靠后的位置。   楚静姝神色晦暗,暗自咬牙,嫉妒的看着楚妗一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席中。   以前那个位置是她的!   倒是楚蔷今日颇为怪异,今日竟然未曾出言挑衅,整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   楚妗随意觑了一眼楚静姝,随即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自顾自捻了一块糕点吃。   楚妗看了一眼主座,位置是空的,皇后还未出现。   “宁王妃到!华阳公主到!”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唱喝,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翘首以盼地望着殿门口。   “我没有听错吧?华阳公主?她不是向来不参加宫里的宴会吗?”   “应该没有听错,我也听到了。”   华阳公主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颜色夺目的紫色宫装,头戴金冠,步伐款款地踏入了殿内。   华阳公主身旁跟着一位容貌美艳的夫人,满身朱罗绮翠,通身富贵,想来就是宁王妃了。   华阳公主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随即目光便定在了楚妗身上,她径直走向楚妗,笑着拉过她的手,低声道:“今日对你来说至关重要,阿宴已经同我说了,到时候若是有哪些个不长眼的,你大可以来找我,我替你做主!”   楚妗抿唇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羞涩,顾沉宴居然真的把华阳公主请来了。   她颔首应是,“公主不必担心。”   “你大可不必觉得难为情,你既然与阿宴有了婚约,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做姑姑的,高兴帮你!”华阳公主露出一抹兴味的笑,压低声音说道。   楚妗脸色霎时变得通红,咬了咬唇,低若蝇闻地应了声,“嗯。”   华阳公主得了楚妗的应允,松开了她的手,神色愉悦地去了她的席位。   华阳公主一走,一位容貌娇俏的少女忽然凑过来,声音里带着酸意,“你和华阳公主关系真好!听闻太子殿下对华阳公主很是敬重,华阳公主应该在太子面前替你说了许多话吧?”   楚妗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的意思是说她巴结讨好华阳公主,才得以嫁给太子。   楚妗挑了挑眉,一副诧异不已的模样,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钦定太子妃这么大的事儿就靠着旁人的几句话吗?”   少女被她这样一怼,一时反驳不了,脸色铁青的坐了回去。   这让她怎么说?   若她承认了,那便是妄议太子偏听偏信,若她否认,那就是承认楚妗是靠真本事入了太子的眼。   少女刹羽而归,有人不死心,纷纷假装善意地与楚妗说话,可是每次楚妗都能轻易化解,让那些观望的人也歇了心思。   这边交锋了几回,都以楚妗堵的旁人哑口无言收尾。华阳公主捧着茶,眼底笑意盈盈,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却是个小刺猬。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一愣,继而纷纷站起身,整齐划一地俯身相迎。   皇后一手搭在身旁的黄嬷嬷臂上,缓缓从内殿走出来。   她一袭明黄色宫装,发髻高高盘起,头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凤冠,一双丹凤眼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底下,颇具威仪。   “都起来吧。”   皇后挥了挥手,淡声道。   黄嬷嬷扶着皇后缓缓坐下,皇后收回手,优雅地叠放在膝上,她语气有些诧异,道:“华阳今日也来赴宴了?皇上前些日子都同本宫说,你身体康健了许多,没想到竟是真的。”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近些日子身子的确好多了。”华阳公主说道。   “那便好。”皇后收回目光,看向殿内的人,温声道:“今日宴会,想必大家也清楚,是为了恭贺太子订下婚约之喜。这等喜事,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皇后话音落下,丝竹之音悠悠传来,从殿外涌上来几位身着彩衣的舞女,伴乐而舞。   众人目光渐渐被吸引过去,也不再拘谨,开始低声交谈。   皇后坐在上首,目光落在下面的楚妗身上,眼神深沉莫测。   楚妗察觉到了皇后的注视,但她仍旧不动如山,沉稳的坐在那儿,不断地从桌上夹糕点,仿佛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吃。   顾沉宴与她说过,皇后心眼小,很是记仇,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截胡了太子妃之位的楚妗。   是以她趁着皇后还没有发难,先填饱肚子再说,今日出门太急,都没有好好用膳,饿着肚子跟他们斗智斗勇,实属下策。   皇后耐性不足,见楚妗一心扑在糕点上,顿时气急,她深吸了口气,道:“不知谁是楚妗?太子殿下常年不近女色,洁身自好,本宫很是好奇,该是怎样的绝代佳人才能俘获太子的心啊   !”   殿内的交谈声一顿,许多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楚妗不舍的将筷子放开,那碟玫瑰酥味道极好。   她站起身,朝着皇后屈膝道:“臣女楚妗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打量着楚妗,本想着楚妗回京城不久,礼仪上必然有所欠缺,没想到她居然动作完美,一丝错也挑不出来。   女人天生便对比自己美的人心存敌意,便是皇后也不例外,皇后看着楚妗,想到她此时容貌娇美,而自己年老色衰,心底更是对楚妗充满不喜。   皇后招招手,冲着她温声道:“上前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楚妗依言走上前,在距离皇后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敛眉垂首,很是恭谨。   “长得果真倾国倾城,也不外乎太子殿下与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喜欢。”   皇后笑眯眯地说道,她见楚妗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立刻解释道:“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初周丞相在朝堂上替本宫那不成器的侄子求婚,说是中意你。若不是太子殿下突然打断,说你是他钦定的太子妃,你可是我周家的媳妇了。这般美人,真是可惜了,可怜我那侄儿还整日伤心欲绝,茶饭不思。”   楚妗一愣,对于这件事倒是第一次听。但随即她收拾好情绪,如今她已是准太子妃,皇后这番话实在是败坏她名声。   世人皆喜欢对事情随意猜测,更何况太子与人争夺妻子的桃色消息,不管真假,旁人定然会怀疑她水性杨花,定然与周雍有过一段,否则他怎会如此颓丧?   “这件事臣女确实不知。”   皇后见她无话可说,嘴角扯出一抹得逞的笑。   楚妗神色冷了冷,随即露出一副极为困惑的神情,“可否容臣女斗胆问一句,娘娘嘴中的侄子可是周雍周公子?”   皇后点了点头。   楚妗脸上的神情更加不解,“可是臣女前些日子还听家兄说周公子在青楼闹了事,说是为了一位花魁大打出手,被大理寺抓起来了呀。那娘娘说的茶饭不思,伤心欲绝的侄子可是另有其人?还是有人冒名顶替了周公子的身份被抓进了大理寺?”   皇后脸上的神情一僵,隐隐有铁青之色。   楚妗见皇后不答话,继续说道:“娘娘不说话,那看来大理寺里的人是冒名顶替的了,真是胆大包天,用周公子的名头狐假虎威,您放心,我回去定让家兄好好惩治那人一番。娘娘也知道家兄的手段,定然能让您消气。”   皇后真怕楚妗回去让楚怀璟给周雍施加酷刑,连忙道:“不是,大理寺里的人是本宫的侄子。”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神色各异,心底皆有些鄙夷,伤心欲绝的人还有心思去青楼?   有人知道周雍的品性,皆小声地说与旁人听,顿时下面都是讨论周雍的声音,也无人再关注楚妗。   皇后咬了咬牙,愤恨地瞪了一眼楚妗。   楚妗无辜的笑了笑,语气抱歉:“臣女刚才说错了,既然是娘娘的侄子,我会同哥哥说,让他酌情处理的。”   皇后:“……”   本宫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楚?怼怼?妗:不用谢   太子面纱要掀开了,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第74章   皇后一番交锋, 非但没讨到好,反倒气得自己胸闷气短。   黄嬷嬷适时地递给她一盏茶,皇后喝了一口, 压下心底的火气。   她随意将手里的茶搁在桌子上, 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她看到黄嬷嬷眼含担忧,于是摆摆手, 让她退下。   皇后拍了拍手, 示意乐师与舞女停下来, 霎时, 舞女屈身告退, 殿中央便空旷下来。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光是看看歌舞也太过乏味了,本宫瞧着今日来了许多才貌皆显的女子,要不我们进行一场才艺展示可好?本宫也不让你们白白展示,表现优异的人, 本宫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眼底也有了一丝热切。   对于他们而言,赏赐不赏赐的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场才艺展示所带来的其他好处。   今日朝中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参加了宴会,也就是说,这里聚集了大燕所有的显贵人家, 若是女子在这里好好展现一番,定然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未婚女子若是入了哪家夫人的眼,何尝不可谋一个好亲事?   皇后见众人欣然应允,笑了笑道:“那好,不知有谁自告奋勇,第一个尝试?”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想第一个上场。   此时,楚静姝站起身,笑得温婉大方,“皇后娘娘,那臣女就献丑了。”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楚静姝先是与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殿中央摆了一架空白的四扇屏风,宫女也将笔墨纸砚备好。众人见她阵仗这么大,都有些好奇,那架屏风是怎么回事?   楚静姝浅笑着走到屏风后,宫女上前将屏风叠起来,形成一个四面环绕的空间。   众人只能从白色的屏风上见到一道倒影,只见楚静姝素手轻扬,屏风里传来环佩之声,屏风上的影子也开始舞动起来,身姿曼妙,动作赏心悦目。   随即众人看到空白处渐渐出现了墨迹,随着楚静姝越发舞姿绰约,墨迹也勾勒成画。   “天哪,她是这是一边作画,一边跳舞吗?”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她是如何做到的?”   “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周围满是惊叹声,皇后眼里也有些赞赏,大概一柱香后,楚静姝缓缓停下,宫女上前将屏风展开。   楚静姝盈盈而立,屈膝道:“献丑了!”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架屏风,屏风分为四面,恰好画了四种不同的花,栩栩如生,惹得旁人惊叹不已。   皇后笑着对一旁的宁王妃说道:“你有福了,有个才貌双绝的儿媳妇。”   众位夫人也都艳羡地望着宁王妃。宁王妃被人这样看着,心下得意,但是脸上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   楚静姝站在大殿中央,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傲然。她瞥了一眼楚妗,见她神色淡然地坐在那儿,她忽然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那些花全部都是照着臣女的妹妹亲手种植的花所画。”   众人讶然,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妗,眼底隐隐有鄙夷。居然做些泥腿子干的活,实在是有失身份。   老夫人听了楚静姝的话,皱了皱眉,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楚静姝这话未免太毁楚妗的名声了。   宁王妃嘲笑道:“楚二姑娘这喜好倒是别致,难道是因为自小跟着乡野村夫长大,竟是喜欢那等肮脏、上不得台面的活?”   楚妗挑了挑眉,目光澄澈的说道:“宁王妃此言差矣,若是没有那些做肮脏活的花匠,您也不能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为花赋诗写词。”   楚妗顿了顿,轻笑了一声,道:“而且我曾听人说过,当今圣上也极为爱花,许多花也是他亲手所植,而您刚才说那活上不得台面,这么说,您是在讽刺皇上咯?”   宁王妃一噎,接不上话来。   偏偏楚妗还歪着头,好心的说道:“宁王妃您怕是不太清楚大燕律法,臣女的兄长是大理寺卿,臣女恰好对律法略懂一二。这谩骂皇上,触犯天威,轻则杖责五十,重则砍头。”   宁王妃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你听错了,我没有说那些话!”   楚妗嘴角含笑,直直的望着宁王妃。她心底轻叹了口气,啧,真是不经吓。   宁王妃只觉得她的目光带着嘲讽,她狼狈的躲开了她的视线,不敢再说话。   皇后眯了眯眼,倒是小瞧她了,牙尖嘴利。   她温声道:“楚二小姐既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怕也是德才兼备吧?不知你打算表演什么才艺呢?”   楚妗端庄而得体地笑了笑,道:“方才大姐姐画花,为了迎合她,我就表演插花吧。”   楚蔷一听,紧紧蹙起,楚妗抢了她的拿手活,等会儿她怎么办?   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舒展眉头,嘴角翘了翘。   就算她在宴会上出了风头又怎样?反正待会儿她的名声会一落千丈,人人唾弃,就让她得意一会儿又如何?   楚妗施施然坐下来,妃色的裙摆绽开,宛若繁花盛开。她全身上下闪耀着自信与从容,便是坐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看着楚妗有条不紊的将花一枝枝修剪,静谧无声,让人忍不住停下了说话声,不忍打破这如画的场景。   楚妗是真心喜欢花,那本《珍花录》她反复翻阅了好几遍,早已经将其中的内容牢牢刻在心里。那本书中对于插花也有介绍,她勤学苦练,也不是一丝成果也没有。   插花最是考验一个人的审美与意境,在达官显贵当中极受欢迎。   楚妗眉眼淡然,不紧不慢,自有一股韵味。   她与楚静姝,一静一动,虽然楚静姝的屏中舞让人惊艳,但是楚妗这一手插花技艺却是极富灵气,看她安静的坐在那,就仿佛整个心都舒缓了下来。   两人高低立见。   “皇后娘娘,臣女献丑了!”   楚妗站起身,落落大方的行了个万福。   皇后神色复杂,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楚二姑娘这插花的技艺炉火纯青,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许是楚静姝与楚妗的表现太过惊艳,后面的几名女子看上去就有的寡淡。   有些本来打算跳舞和作画的女子也歇了心思,暗暗记恨上了楚静姝。   楚静姝舌尖发苦,自己非但没有狠狠踩低楚妗,反倒做了一回绿叶衬托了她。而今她又得罪了许多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众人有些兴致缺缺的时候,凭空响起一道声音:“姑姑!”   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她一袭玫红色的锦裙,一身的装扮甚是华丽,但是她容貌平庸,有些压不住满身的珠翠。   来人便是周若薇。   皇后立马笑了起来,冲着她招手道:“快上前来,你倒是来的好时候,大家都在献艺呢,你也来啊!”   周若薇噔噔噔跑上去,亲昵地挽着皇后的手,不满地说道:“我不要,献艺是那些伶人才会做的事,我身份与她们可不一样。”   楚妗一愣,诧异地觑了一眼周若薇,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这意思是说她们身份低贱,与那些供人取乐的伶人一般无二吗?这妥妥地得罪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了。   周若薇是出门没带脑子吧?   楚妗随意地扫视了一圈,发现众人果然一脸愤愤不平,只是碍于皇后与周家,敢怒不敢言。   皇后笑意一僵,对自己这个侄女的愚笨有些无语,她板下脸,呵斥道:“本宫看你是被父亲宠坏了,这般玩笑话都可以随便说吗?”   “大家多多谅解,本宫这侄女儿平日里被她祖父宠坏了,就喜欢说些玩笑话。”皇后温声道。   楚妗嘴角含笑,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皇后这是想要将周若薇的出言不逊归于玩笑?   但是皇后都搬出了周文序,众人便是再气愤,也不敢发作,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这件事就这样被轻轻揭过。   为了平息大家的怨念,周若薇象征性的弹了首曲子,只是技艺平平,也无人欣赏。   这才艺展示结束了,最后以楚妗拔得头筹,楚静姝次之,还有另外一位世家小姐共同赢得了前三。   皇后先前极为看好楚静姝,准备的赏赐也很是华贵,如今被楚妗夺了去,皇后简直肉痛不已。   殿中重新恢复歌舞升平的模样,许是刚才楚妗的插花让人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席间多了几位和善的夫人与她攀谈。   楚妗皆含笑回应。言言   席间有宫女侍立在一旁,替夫人小姐们斟茶倒酒,楚妗身旁的夫人正好将茶饮完,宫女适时地端起了茶壶。   忽然,宫女脚下一绊,茶壶脱手而出,砸在了楚妗的身前,这变故来得太快,楚妗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四溅的茶水。   霎时,楚妗的衣裙就被洇湿。   宫女吓得脸色苍白,立刻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磕着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楚妗不忍心看她一直磕头,她温声阻止她,“你别磕了,不碍事。”只是裙裾下摆被打湿了,也不会受凉。   皇后在上面怒斥道:“笨手笨脚,本宫养你们有何用?”说着,她话音一转,“楚二小姐,是本宫的宫人办事不力,你的身量与长宁差不多,宁康宫距离凤仪宫不远,你就随宫人去换一身衣裳吧。”   长宁是建安帝第三女,住在宁康宫。   楚妗迟疑了一瞬,应了下来。 第75章   楚妗迟疑了一瞬, 这身衣裳是云锦所制,极易吸水,等会儿水分怕是会晕开来, 宴会还有好几个时辰, 难保不会着凉。   楚妗站起身, 屈膝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宫女,冷声道:“你带楚二小姐去宁康宫, 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宫女立刻应是。   楚妗跟随宫女走出大殿, 一路上, 宫女埋着头走在前面, 楚妗随意地欣赏着路上的风景。   大概走了一柱香, 宫女停在了宁康宫门口,她转身小声道:“楚二小姐, 您稍等片刻,奴婢先进去与公主通禀一声。”   楚妗颔首,看着宫女走进去。   不一会儿,宫女走出来, 手里抱着一件衣裳,迟疑地说道:“楚二小姐,长宁公主不喜生人,只答应借衣裳, 但是说让您去别处换衣裳。您看,这如何是好?”   楚妗一愣,笑了笑, 没有强求,“不让换便不换了,我们回去吧。”   宫女忽然阻止她,说道,“不行,您的衣裳是因为奴婢才打湿了,您若是染了风寒,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奴婢知道一个地方,您可以去那里换衣裳。”   楚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   宫女又领着楚妗七拐八绕地去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没有牌匾,位置也有些偏僻,四周很是寂静,看不见宫人。   楚妗心底生出一丝疑惑,问道:“这是何处?”   宫女恭声道:“这处宫殿早些年是冷宫,后来住在这里的废妃都死了,这里便荒废了下来。但是平常有宫人在那里面偷奸耍滑,是以打扫得很干净,您去里面换衣裳吧,奴婢替您在外面守着。”   楚妗迟疑了一下,跟随她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果然如她所言,甚为干净整洁,有一架简单的床,桌子上备有一套茶具,甚至还隐隐有熏香的味道。   楚妗心里有些不安,她动作迅速地将湿衣裳褪下,却忽然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咔哒”的落锁声。   楚妗一惊,连忙起身奔向门口,她拽了拽门栓,发现门被锁住了。   楚妗心下一跳,冷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宫女一改刚才恭敬的态度,鄙夷道:“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间屋子以前关押过发疯的妃子,为了防止她逃走,这屋子建的坚固异常。”   楚妗缓缓放下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她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谁指使你的?你可知我的身份,我是太子殿下钦定的太子妃,待我出去,定要让太子殿下治你的罪!”   宫女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哈哈笑起来,“你今日过后就不是了,到时候你会成为人人唾弃的荡妇,太子殿下只会厌恶你,又怎会替你出头!”   宫女说完,扬长而去。   楚妗心头一沉,涌上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忽觉手脚有些乏力,她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屋内,视线定在屋内的小香炉上,香炉里袅袅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香味。   这熏香恐怕有问题,若她猜的没错,里面加了迷香。   楚妗疾步走上前,倒了一杯水将它浇灭。   做完这些,她脱力地坐在凳子上,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会儿,她眼神一凛,起身在屋内四处寻找可以逃跑的地方。   可是正如那个宫女所言,这间屋子很是严密,居然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楚妗心底涌上了绝望,缓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袖子下的指尖有些颤抖。她抬起手,眼底氤氲出水雾,她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若是她真的遂了他们的愿,到时候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她越是害怕,脑子就越是清明,心底反复斟酌着计策。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上的锁被人打开。   楚妗立刻警惕地直起身,紧紧盯着门口。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楚蔷脸上挂着笑,缓缓走进来。   “是你?”楚妗一愣,没想到居然是楚蔷。   楚蔷掩着唇忽然笑起来,“二姐姐你这么诧异,没想到是我吧?”   楚妗见她脸上满是得意,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若是坏了这桩婚事,以老夫人的性子,她不会放过你的。何况你做这件事,实在给楚家摸黑,你尚未婚配,若是我的名声脏了,你做为楚家人,哪里还会有人会娶你?”   “我的婚事就不劳二姐姐担心了,周小姐早已许诺我,若是事成,她会让我嫁于太子殿下做侧妃。”楚蔷俏丽的脸上挂着得意。   楚妗冷眼看着她,不知该称赞她聪明还是嘲笑她愚笨。   聪明的是楚蔷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便找了同样恨她的周若薇结盟,周若薇背靠周家和皇后,在宫里给自己下套轻而易举。   愚笨的是他们竟然会认为太子是任由他们操控的傀儡。他们算计了太子,先不说受不受得住太子的雷霆之怒,居然还想着往他身边塞女人。   楚蔷脸上的笑缓缓凝固,她俯下身,狠狠瞪着楚妗,语气里满是嫉妒:“怎么?只许你嫁给太子殿下,我就不行吗?你除了一张脸,什么也不会!”   楚妗垂着眼睑,不理会她。   楚蔷瞥了一眼香炉,见它不再冒着青烟,她眼里闪过一抹满意,看来这些香全部烧完了。   她啧啧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四肢乏力,全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的痒啊?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周小姐为了对付你,特意花重金买来的催情香呢。”   楚妗一愣,心底涌上愤怒,她以为只是些让人乏力的迷香,没想到居然是催情香?   好在她一查觉不对就将它熄灭了。   楚蔷见她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心底涌上恼怒,她拍了拍手,扬声道:“进来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那人面容发黄,眼睛下面一片乌青,脚步虚浮地走进来,显然是纵欲过度。   楚蔷笑道:“郝小侯爷,二姐姐就交给你了。”   说完,又是着楚妗笑吟吟的说道:“我对姐姐很好吧?本来周小姐安排的是一位侍卫,是我建议她让小侯爷代替。你尽管做不成太子妃,可是还能做侯夫人呢!”   郝剑看着楚妗,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露出一抹色迷迷的笑,“嘿嘿嘿,交给爷就好,你快走吧!别扰了爷的兴致!”   郝剑,燕南侯唯一的儿子,作为家里的独苗,被家人宠坏了,在京城也是经常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楚蔷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门。她并不着急走,她还要听一听楚妗绝望的哭喊声。   楚妗见郝剑渐渐逼近,她撑着墙,假装困难地站起身,脸上挂着惶恐,她低声喊道:“你,你别过来!小心,小心我喊人了!”   郝剑眯起小眼睛,猥琐的笑道:“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楚妗表面上很是慌张,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随手抓了东西就往郝剑身上砸,郝剑也不急,躲来躲去,脸上挂着笑意,有反抗才有趣儿啊!   楚蔷站在门外,听着屋内杂乱的声音,眼底满是快意,砸吧,越是挣扎越是让她心情舒畅!   楚妗走到角落里,佯装体力不支地跌坐在地,郝剑遗憾的摇了摇头,“真可惜,你跑不动了。没关系,我们接下来做些有趣儿的事,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快活似神仙!”   郝剑一边说着,眼神直直往楚妗纤细的腰身和鼓囊囊的胸口扫去,他往前走了几步,手径直伸向楚妗。   “砰!”   楚妗豁然扬起手,将身后的大花瓶狠狠地砸向郝剑,郝剑神色一滞,不可置信地指着楚妗,“你……”   楚妗扬起手,将剩下的半截花瓶也砸过去,郝剑不甘心的闭上眼,轰然倒地。   楚妗惊慌不已,蓦地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小侯爷?”楚蔷在外面轻声唤道,怎么没动静了?   楚妗的心提了起来,紧紧盯着门。   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一道俊美无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眉目清隽,眉梢微垂,似笑非笑,平白生出一抹慵懒,只是一双眼里带着暴戾与怒意,让人背脊生凉。   楚妗一见他,蓦地扑到他身前,一直隐忍的愤怒和害怕像是找到了出口,汹涌而至,哽咽的喊了一声“先生”。   顾沉宴见她小脸煞白,嘴唇颤抖,眼里满害怕,呜呜咽咽地躲在他怀里,整颗心都像是被揪在了一起,生生的疼。   他在宫里眼线颇多,本就不放心她,于是派了人时刻关注她,他当时在宴会上听到宫人禀报她的消息,他恨不得将妄图玷污她的郝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楚妗的背,无声地安抚她。   顾沉宴眼底有些红,阴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郝剑。   楚妗渐渐平复下来,她眼尾发红,轻轻地退出了他的怀抱,羞赧道:“抱歉,方才我太害怕了,看见先生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这才冒犯了您。”   顾沉宴眼神仔细地看了看,见她毫发无伤,神色缓和下来。   他方才太心急,如今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屋里一片狼藉,郝剑脑门上青紫一块,人事不省地躺在那儿,事情的经过都大概猜出来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真聪明!”   如今危机解除,楚妗也放松下来,嘴角悄悄翘了翘。   楚妗见楚蔷倒在门外,连忙道:“趁他们都晕了,我们快走吧!”   顾沉宴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地上的郝剑,寒声道:“等一等!”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 第76章   顾沉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将红木塞拔出来,从里面倒出来一颗褐色的药丸。   楚妗不解地看着他,催促道:“我们快点走吧, 待会儿人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顾沉宴安抚地看了一眼楚妗, 随即盯着地上的郝剑冷笑道:“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未免太便宜他了!”   敢觊觎他的太子妃,就要做好承受他怒火的准备。若不是顾及楚妗在一旁, 他怕是当场就要斩杀了他!   顾沉宴随意地瞥了一眼桌子, 道:“将桌子上的水拿来。”   楚妗见他眼神阴鸷, 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她无奈地把水递给他。   顾沉宴直接一扬手, 整壶水泼在了郝剑脸上,郝剑一个激灵, 猛地睁开了眼,“谁!谁他妈敢泼老子!”   顾沉宴居高临下,嘴角扯出一抹笑。   郝剑:“……”   郝剑脸色煞白,瞳孔蓦地放大, “太……”   顾沉宴忽然抬脚踩在了他手上,顺势碾了碾,郝剑发出一声惨叫,顾沉宴皱了皱眉, “太吵了!”   郝剑哆哆嗦嗦,咽下了嘴里的话。   顾沉宴俯下身,凑到他的耳旁, 冷声道:“你若是暴露了孤的身份,呵!”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可是郝剑却觉得那笑声毛骨悚然,像是毒蛇爬过,留下的湿冷滑腻。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紧紧闭着嘴,不敢随意开口。   楚妗在一旁看着,很是疑惑,顾沉宴说了什么,居然把郝剑吓成这样。   顾沉宴直起身子,将那颗褐色的药丸扔在郝剑面前。他懒洋洋的说道:“吃下去!”   郝剑盯着地上那颗药,脸上满是不情愿,他立刻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停在了顾沉宴脚边,他还想要挣扎一番:“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不要杀我啊!”   顾沉宴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将他踹开,冷声道:“让你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楚妗害怕闹出人命,她杀人不要紧,要是连累了顾沉宴,她怕是要愧疚死了。   她轻轻地扯了扯顾沉宴的衣袖,低声道:“算了,您若是因为我背上了人命,不值当……”   顾沉宴收起脸上的怒意,放缓了声音,柔声解释道:“这药不会要人命,你不必担心。”   郝剑听了这话,他那张油腻的脸抖了抖,缓缓松了口气,不要命就好。   他不再多说,害怕惹怒了顾沉宴这个煞神,动作迅速地捡起药就咽了下去。   顾沉宴随即将门外晕过去的楚蔷提进来,随手扔到床上,他将手里的瓷瓶扔给郝剑,冷声道:“把药喂给她吃!”   郝剑抖抖索索照做,怂的不行。   不一会儿,郝剑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嗬哧嗬哧地像是一头牛,楚蔷也开始皱着眉头,发出低低嘤咛。   楚妗见状,隐约猜出了顾沉宴的意图,她小脸微红,声音低弱蝇闻,“既然好了,我们也走吧。”   这样暧昧的声音,就是听着都怪难为情的。   顾沉宴低头,见她偏着头,努力维持镇静,只是耳根通红,煞是可爱。   他轻笑了一声,从鼻间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些男女之间的有趣事儿,当然要留到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亲自教她。   楚妗抿了抿唇,被他意味不明的笑闹得越发羞窘,转身快步往外面走去。   “楚姑娘,你在里面吗?”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楚妗一惊,祁嘉昱?   顾沉宴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脸上的笑顿时冷了下去。   楚妗着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揪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先生,怎么办?祁公子在屋外,若是被他看到屋里的情形,到时候就麻烦了。”   顾沉宴脸色难看,语气古怪的说道:“你就这么怕祁嘉昱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吗?”   楚妗没有察觉顾沉宴的怪异,自顾自说道,“当然呀!”   顾沉宴的脸彻底黑下去,刚想不管不顾冲出去,气死那个祁嘉昱,楚妗接下来的话拉住了他。   “您出现在这里,救我于水火,我知道您是为了替我出气才喂了他们那种药。我知道他们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是祁公子不知道啊。他若是看到了您在屋子里,他就是目击证人。郝剑是小侯爷,您这样对他,燕南侯到时候怪罪于您,您的处境本就艰难,我,我怎会恩将仇报呢?”   楚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盈满了担忧,满心满眼都是他,也是真心实意为她考虑。   顾沉宴脸色稍缓,他懒洋洋的说道:“我不怕麻烦。”意思便是尽管让祁嘉昱看去。   楚妗咬了咬唇,黯然道:“可是我怕呀!若是我拖累了您,我倒希望今日您没有来救我……”   顾沉宴见她明艳的小脸顿时垮下去,蔫哒哒的,他呼吸一滞,觉得楚妗就是吃死了他舍不得她难过。   他烦躁地走了几步,不耐烦地说道:“这房里只有门没有窗,我出不去啊!”   楚妗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她看了一眼角落的衣柜,小声道:“那里有衣柜……”   顾沉宴磨了磨牙,神色复杂。   屋外传来祁嘉昱的声音,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便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楚妗连忙推着顾沉宴往衣柜的方向走,她小声说道:“您先委屈一下,躲一躲就好啦!”   楚妗将顾沉宴安置好,连忙去开门。   祁嘉昱刚打算推开门的手落空,他缓缓收回手,明亮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看见楚妗一开门,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他忽然松了口气,笑得温暖而诚挚:“真好,你没事!”   楚妗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祁嘉昱温声道:“方才我在前殿,偶然听到了有人向太子殿下禀告你的事情,说是有人想要毁了你的声誉,让你身败名裂。我一时担心,便跟着太子殿下来了这里。”   楚妗见祁嘉昱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她的心底划过一抹感动,随即她皱了皱眉,轻声道:“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太子殿下啊?”   祁嘉昱挠了挠头,也有些懵,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方才跟丢了,太子殿下步子迈得太快了,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楚妗这下是真的有些困惑了,她与祁嘉昱无亲无故,只堪堪有过一段交流罢了,她的父母亲族对她都是漠不关心,祁嘉昱又为何对她这么好?   祁嘉昱看到了楚妗眼底的迷茫,他俊秀儒雅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握了握拳,尽量稳着声音道:“楚姑娘,你当初同我说过,若是喜欢一位女子,就要让她知晓,不然会抱憾终身。而我太过怯懦了,对于心悦之人都不敢表明心迹,如今你一语成谶,我喜欢的姑娘与旁人订了婚约,过不了多久,她便要嫁与他人了。假如当初我勇敢些,不顾一切的说出来,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楚妗心底生出一抹异样,隐隐察觉出祁嘉昱要说的话了。   “楚姑娘,我心悦你。”   祁嘉昱耳根发烫,但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河,璀璨的亮人。   祁嘉昱掩住心底的酸涩,忽然发现这句话说出口,自己这些日子的难过也稍稍减轻了许多。   当初方氏上门相看楚妗,回来后便与他说了,楚妗可能是皇家内定的人了,让他考虑清楚,若是坚持要娶楚妗,会给家族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祁阳侯害怕他一时冲动,不管不顾的想要去定国公府提亲,将他锁在了屋里,让他反省。   他那几日不吃不喝,白天脑海里一直是猎场里那惊鸿一面,夜晚梦里却是祁阳侯府因为得罪了皇家,被抄家罢爵的场景。   后来方氏心疼他多日不吃不喝,身体日渐憔悴。于是她循循善诱,劝他绝了心思,并告诉他,家里打算另外给他选一门亲事。   祁嘉昱难得生出了一丝固执,他想着,也许他们的想法是假的呢?   楚妗并不一定是要嫁入皇家啊,而且皇上不是那等昏庸之人,因为一个女人就要对祁阳侯府下手。   祁阳侯气的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愚蠢无知。   普天之下,皇权是这世间最难揣测的存在。   尽管建安帝不会因为怪罪祁阳侯府,但是难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心里埋下一根刺,以后若是祁阳侯府惹了圣怒,到时候新帐旧帐一起清算,那才是灭顶之灾啊!   祁嘉昱到底没能抗争到底,在他禁足的第七日,祁阳侯带了了一个消息。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亲自承认了楚妗是他内定的的太子妃。   于是,那场未能诉之于口的倾慕便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说出口了。   “我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我如今说这些话实属不妥,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晓我的心意。”   方氏和他说了楚妗在定国公府的处境,他心疼那个即便遭受了这么多的不公仍旧笑得温暖的姑娘。   “你很好,是这世间男子都想要娶的好姑娘。那些忽视你、对你不好的人,并不是因为你不好。”   楚妗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杏眼微瞪,眼底有些湿润,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所受到的那些不公,不是因为她不够好。   第一次有人肯定了她的存在。   祁嘉昱浅浅笑了笑,仍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低声道:“既然你如今无事,那我也就先行离开了。”   楚妗神色复杂,她看着眼前这个隽秀雅致的少年,心底划过暖流,她认真道:“你会遇上那个真正可以陪你共度一生的良人,她定然比我更好!”   祁嘉昱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会有了,他今生唯一为之心动的姑娘,与他有缘无分。   他转身欲离开,袖子却忽然被楚妗拉住,他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身,却见楚妗小脸上满是慌张。   “祁公子,你现在不能走!”   不等祁嘉昱反应过来,楚妗连忙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往屋子里带。   甫一入内,屋子里那些暧昧不已的声音就传入两人耳中。   两人脚步一顿,祁嘉昱错愕不已地望着屋内的床。   楚妗一僵,压下心底的尴尬与羞涩,低声将今日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有关顾沉宴的存在。   祁嘉昱听完义愤填膺,俊秀的脸上气得通红。   “楚姑娘,他们简直是蛇蝎心肠,这件事我们要禀告皇上,让皇上给你讨回公道。”   楚妗眼底闪过一抹心虚,顾沉宴已经替她报复回去了。但这如今不是重点,重点是祁嘉昱如今不能走!   “外面有脚步声,定然是楚蔷的同伙前来查看情况了,你现在不能出去。”楚妗急声说道,她开始在房内四处寻找,想要寻一个藏身之处。   祁嘉昱一愣,随也极为配合地开始在屋内寻找,他目光定在角落的衣柜上,笑了笑,惊喜地朝楚妗说道:“楚姑娘,这里有个柜子可以藏身,看样子足够容纳你我二人,你快来!”   说着,他伸手将衣柜拉开。   “别……”   楚妗疾步走过来,来不及阻止,愣愣地看着祁嘉昱将衣柜拉开,露出了藏在衣柜里的顾沉宴。   祁嘉昱:“……”   楚妗默默咽下嘴里的话。   躲在柜子里听了祁嘉昱一番肺腑之言的顾沉宴神色晦暗,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三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楚妗呐呐的想要解释。   祁嘉昱忽然拱手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楚妗脑子有些懵,她指着顾沉宴,不太确定地问道:“他是太子殿下?”   祁嘉昱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点头。他也有些懵,太子怎么躲在衣柜里?   楚妗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地看了一眼顾沉宴,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愤怒与委屈,想到自己方才还傻乎乎的替他着想,甚至还心疼他的身世坎坷,处境艰难。   过往的那些点点滴滴也全部涌入脑海,楚妗深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被顾沉宴耍的团团转!   她眼眶微红,狠狠地瞪着顾沉宴。   顾沉宴看到楚妗红了眼眶,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心好像被一只大掌攥紧,有些疼。   他心下一跳,自知理亏,心里有些发慌,涩着嗓子道:“我可以和你解释……”   楚妗如今不想理他,撇开脑袋。   “楚蔷?你在哪?”   屋外忽然传来周若薇的声音,三人皆一惊,他们不知道周若薇会不会亲自进来检验楚妗有没有中计,但是他们都一致认为要好好藏起来才好。   顾沉宴眉梢微挑,将楚妗一把扯进怀里,与她一同站在衣柜里,笑道:“你藏我身边!”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屋内,抬了抬下巴,随意道:“你躲床底下去!”   祁嘉昱一愣,看了一眼楚妗,刚才他就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怪异,他看着楚妗微红的眼睛,有些不放心让他们两人待在一起。   楚妗冲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我没事,我们之间的事等会儿处理,你赶快去藏好吧,否则周若薇进来了。”   这是她与顾沉宴之间的事,不用牵扯到外人。   楚妗没有发现自己无形之中已经将顾沉宴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反倒是顾沉宴与祁嘉昱都察觉到了。   顾沉宴嘴角微扬,带了一丝得意地瞥了一眼祁嘉昱。   祁嘉昱心底生出一丝失落,但仍旧是温和的笑了笑,转身钻入了床底。   顾沉宴抬手将衣柜门拉上,顾沉宴身高腿长,本就勉勉强强地缩在柜子里,如今多了一个楚妗,柜子里的空间便有些逼仄。   楚妗尽量垫着脚,紧紧靠在衣柜壁上,想要离顾沉宴远一些。   偏偏顾沉宴不如她意,忽然像是没骨头一般压在她身上,楚妗方才的怒意还没有消散下去,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顾沉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凑到她耳边,哑声道:“别动,有人进来了!”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微微痒,激起一阵颤栗。   楚妗气急,恼怒不已,又想骗她!   “吱呀——”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屋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楚妗动作一僵,不敢再挣扎。   顾沉宴的掌心干燥而温暖,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楚妗只觉得手腕上的温度越发滚烫。   偏偏顾沉宴真面目被揭露了,越发得肆无忌惮。他无声无息的往她靠了靠,两人的身体相贴,都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温度。   顾沉宴觉得自己掌心像是握了一块美玉,细腻无瑕,他心底生出些旖旎,指尖微动,忍不住拇指轻轻的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腕。   楚妗一惊,想要挥开他的手,顾沉宴拉着她的手,有极其细微的气音说道,“再动就要被发现了。”   楚妗恼怒地瞪了一眼他,同样用气音说道:“那你放开我!”   顾沉宴佯装听不见,充耳不闻,语气带有一丝讨好和委屈,“那你不要生气了可好?你不生气我就松手。”   楚妗气急,若不是顾忌外面有人,她要好好与他清算一番,明明是他戏弄她在前,如今又做出这般委屈的神态做甚?   她到底是没有再跟他较劲,反正他也不会松手,自己平白浪费力气。   外面的声音也越发放浪形骸,楚蔷的声音越发娇媚,似痛苦又似欢愉,婉转莺啼一般。   楚妗小脸微红,躲在柜子里听墙角,实在是让人紧张的头皮发麻。   顾沉宴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逼近她,“是不是很刺激?”   楚妗羞恼不已,低斥道:“闭嘴!”   “果然骨子里就是淫荡之人,这叫声都要喊破嗓子了!”   周若薇面带嫌弃,她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晃动的床幔。   她满意地收回目光,确认楚妗已经中计,便快速地离开了屋子。   如今便是把大家引过来,来一出捉奸在床!   屋门被阖上,楚妗轻舒了口气,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刻就出去,而是等了一会儿,确定周若薇已经走远。   楚妗愤愤地甩开顾沉宴的手,平复了一番脸上的热意,她才推开柜子走出去。   顾沉宴紧跟其后,不死心地想要拉她的手,楚妗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神情无辜。   顾沉宴心有些慌,但是表面仍旧端的云淡风轻,舒朗威仪。   他到底没有再逗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楚妗还是个小刺猬。   祁嘉昱俊脸涨的通红,手脚慌乱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床底下灰尘太多,祁嘉昱白色的锦衣也满是黑灰。   楚妗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杏眼微弯,明眸皓齿,直把祁嘉昱看的脸红心跳。   祁嘉昱见她笑了,他也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咧开嘴笑,瞬间就把刚才听了一出活春宫的窘迫抛之脑后。   顾沉宴一瞬间冷了脸,觉得他们两人的笑容很是刺眼,他走上前,冷冷道:“楚妗,你够了啊!”   生气他不介意,到时候他会好好哄回来。但是当着他的面对另一个男人笑得那般勾人,那就是原则问题了。   楚妗不理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顾沉宴脸上的阴沉顿时僵住,两人僵持了半刻,终究是顾沉宴理亏在先,讪讪地退到一旁。   祁嘉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觉得太子殿下着实与他印象里的极不一样,他印象里的顾沉宴,俊朗威仪,手段强势而狠厉,如今却对一个小姑娘拜下风来。   然而短暂的震惊之后,便是长久的落寞。   他心爱的女子如今被另一个更为优秀的男子视若珍宝。他们之间有婚约在身,即便两人之间存在误会,也总有解开的一天。   楚妗并不是蛮横无理的女子,她生性纯善,更何况,太子殿下于她而言,多少是不一样的,她到底还是会原谅顾沉宴。   祁嘉昱压下心底的苦涩,面上笑得温和,“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周若薇怕是去请人过来了。”   楚妗点点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动静越来越小的床,终是转身离开了。   若不是顾沉宴及时赶到,她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楚蔷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三人动作迅速地离开了屋子,祁嘉昱无诏出入后宫,本是大罪,但是顾沉宴念及楚妗,到底还是给他做了掩护,派人将他送回了前殿。   而顾沉宴本来想要跟在楚妗身边,被楚妗冷冷地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乖乖的回了前殿。   楚妗则是按照顾沉宴给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绕了路,慢悠悠地回了凤仪宫。   果然,她回凤仪宫的时候,殿内除了几位宫女,那些夫人小姐全部都不在。   那几个宫女见她衣裳整齐,妆容精致,丝毫不像是被蹂躏后的惨状,皆见了鬼一般瞪大了眼睛。   楚妗佯装不解,柔声问道:“怎么以这种眼神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祁嘉昱小天使,但还是觉得暗搓搓吃醋还怕老婆的太子殿下最可爱了~   隔壁开了个预收《嫁给短命王爷冲喜后》,求个收藏呀,文案如下:   姜令琬容貌映丽,冠绝盛京,加之家族显贵,父兄疼宠,一直是众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不料父兄遭人陷害,战死沙场,她也背上了叛国贼之女的名声,昔日云端之上的京城第一美人碾入尘泥,人人想要欺辱一番。   绝望之际,她被赐婚给了宫中那个比她还惨的宣阳王。   为了给宣阳王传承香火。   宣阳王陆之衡阴郁狠戾,为人暴虐,偏偏体弱,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岁,整日里不是咳血就是晕倒,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新婚第一夜,他就因为体弱晕倒在了婚床上,血吐了一地,随即昏迷不醒,姜令琬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个月。   陆之衡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衣裳半褪,大片胸膛露在外面,而姜令琬泪眼婆娑地趴在他胸上,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姜令琬:你再不醒,我怎么完成任务啊。   陆之衡:……有些心动是怎么回事?   宣阳王洞房花烛夜吐血昏迷的消息传遍京城,大家猜测过不了多久宣阳王就会嗝屁,暗搓搓地垂涎美人。   没想到,断言短命的宣阳王气色红润,身体倍棒儿!顺便荣登帝位,把美人宠的又娇又作!   【男主美强惨,被下了毒,病都是装的!】   【女主又美又作,负责貌美如花】 第77章   宫女迟疑了一瞬, 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方才周小姐说在冷宫看到您与男子通……通奸,皇后娘娘怒不可遏, 带着众位夫人小姐去了冷宫。”   楚妗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随即小脸绷得紧紧的, 揪着眉头,声音里夹着委屈, “我与周小姐无冤无仇, 她怎么如此血口喷人?我要去冷宫, 与周小姐对质一番, 女儿家的清誉是能这样随便诋毁的吗?”   几个宫女见楚妗杏眼微红, 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仍旧不屈不挠,想要给自己讨回公道。几位宫女立刻就产生了恻隐之心, 她们都是亲眼看见了,楚姑娘身姿整洁的出现在凤仪宫。   楚妗见他们都对她产生了同情,满意地勾了勾唇。   其实流言蜚语的源头通常都是从最下面的人开始的。他们知晓更多的内情,服侍主子的时候备受辱骂欺侮, 对于主子便会心怀怨恨,有了主子的谈资自然会添油加醋,四处散播。   楚妗便是要先入为主,让大家对她先生出同情, 取得先机,随后周若薇便是要污蔑她,也为时已晚。   楚妗随即去了冷宫, 果然现场一片混乱,庭院里站满了人,脸上挂着幸灾乐祸。   楚妗隔着人群,远远瞧着周若薇眉飞色舞地在那里说着她如何勾引了郝剑,如何避开众人来到了冷宫。   视线一转,又看到老夫人与王清荷两人事不关己地缩在角落里。   楚妗冷笑一声,今日出门的时候他们可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啊!   皇后并未打断周若薇,含笑立在门前。她随意压了压鬓角,脸上笑得端庄得体,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华阳公主怒极,美艳的脸上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周小姐,这还没有见到床上的人是谁,你就这般肯定?本宫刚才见你容貌普通,才情不显,还有些替你可惜。   没想到如今倒是发现你伶牙俐齿,眼神也极为好使啊!本宫想着你若是嫁不出去了,到茶楼去当个说书先生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必定是座无虚席,赚得钱钵满盈!”   一旁的人听闻,都掩着唇迟迟笑起来。   有上了年岁的夫人见此,都有些感叹,华阳公主这么些年深居简出,本以为脾性变得温柔下来,没想到居然仍然这般气死人不偿命,不减当年的风采啊!   周若薇向来蛮横无理,在宫里有皇后撑腰,以前与宫中年纪相当的公主也发生过争执,向来怼天怼地,她年岁小,对于华阳公主也不甚了解。   今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华阳公主,以为是哪个不受宠的公主,立刻就眉毛一竖,高声道:“你闭嘴!你再说我让我祖父给皇上递折子,废了你的公主封号!”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长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如今被华阳公主指出来,她立刻就瞪着她。   周围一阵寂静,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周若薇是不是出门不带脑子?居然敢和华阳公主这样说话?   华阳公主笑了笑,忽然扬手重重地甩了一巴掌,力道过大,周若薇的脸迅速红了起来。   周若薇一脸懵,她从未挨过打,在家里深得宠爱,她反应过来,叫嚣道:“你敢打我?!”   华阳公主动作又快又狠地又是两巴掌,直把周若薇的脸打得红肿起来。   “出言威胁本宫?本宫告诉你,你尽管去,你看周文序敢不敢上折子!废了本宫的封号?本宫的封号是先帝亲封,上了皇家玉碟,便是皇上也不敢轻易剥夺,你周家是要谋朝篡位吗?一丝尊卑也没有,在本宫面前自称我,谁给你的胆子?”   华阳公主眼睛里满是冷意,字字都带着刀,剜在周若薇身上。周若薇眼睛里顿时满是泪水,她被她的目光吓得瑟瑟发抖,缩在皇后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皇后脸色难看,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周若薇,但她也不敢指责华阳公主,华阳公主的娇蛮比周若薇,还要更甚,更何况她说的都是事实。   华阳公主身份尊贵,不是那些不受宠的公主可以比的。   周若薇确实要好好管教一下了,这种蛮横无理的性子,都是被家里的人惯坏了。   皇后端庄的笑了笑,拉过华阳公主的手,打着圆场:“华阳这话说的过于严重了,周家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哪里就要谋朝篡位了。若薇性子娇蛮,被宠坏了,你不必生气,本宫到时候让她祖父好好管教一番!”   华阳公主冷笑了一声,抽出自己的手,她指了指屋内,寒声道:“这里面是不是妗儿,我们都亲眼来看看!若是不是,周小姐污蔑太子妃,按照律法,理应杖责五十,她有一个好祖父,怕是舍不得她受罚,本宫也不强求太多,到时候她背着荆条,绕着皇城走一圈,亲自登门道歉,求得妗儿的原谅就可以了!”   华阳公主相信楚妗的为人,是以能够这般信誓旦旦的为楚妗讨一个公道。   皇后迟疑了一瞬,便颔首应下。   她身边的宫女说了她亲手将楚妗锁起来了,若薇也说她亲眼见到了楚妗与人苟合的画面,她就不信这样人还能跑了。   华阳公主指了个宫女去掀床帐,宫女应是,几步走上前。   华阳公主屏息凝神,背脊挺直,紧紧盯着宫女的动作。   宫女仔细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仔细辨认了一番,有些困惑。男人是郝小侯爷没错,女人怎么变成了楚七小姐?   “大家怎的都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啊!”   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浅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无端让大家一惊。   华阳公主惊喜地转过身,就看到楚妗笑意盈盈的立在那里。她换了一身浅蓝色宫装,裙摆处绣了一株粉色灼灼的牡丹,清滟不已。   楚妗佯装诧异地眨了眨眼,无辜又可爱,不解道:“大家怎么这样看着我?”   华阳公主笑呵呵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楚妗欣然颔首,从人群中走过去。众人莫名觉得楚妗周身的气势像是这个后宫的主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华阳公主拉着楚妗的手,凤眸一挑,眉尾带着几分凌厉,“如今妗儿在这里,好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着,什么通奸,什么勾引,全是污蔑!”   周若薇呆愣地看着楚妗,她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楚妗,忽然尖叫一声,语气尖利地指着楚妗,“不可能!我明明亲耳听到了她在床上放荡的叫声!不可能!她刚才都在那张床上!她肯定是在我们之前偷偷跑了!”   周若薇忽然冲进屋子里,猛然掀开床幔,露出里面两个相奸的人来。   周若薇一愣,她将楚蔷扯起来,怒声道:“怎么会是你?”   楚蔷被人一拉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她还有些迷茫,视线却猛然对上了楚妗清凌凌的目光。她悚然一惊,顿时清醒起来。   楚妗怎么会衣衫整洁地站在那里?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胸上,腰上,大腿内侧全是斑驳暧昧的痕迹,她顿时失声尖叫起来,急忙拉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子。   楚蔷脸色煞白,抖着唇,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双眼通红,里面满是恨意,紧紧盯着楚妗,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都被楚妗算计了!我是被人打晕的!”   周若薇一愣,立刻冲到楚妗身前,狠狠地攥着她的手,说道:“你的奸夫是谁?”   楚妗眉目沉静,目光沉沉落在周若薇的脸上,此时楚妗面对着屋内,逆光而立,绝美的小脸隐在黑影中,黑白分明的眼里不知是嘲讽还是快意。   周若薇瞳孔一缩,想要伸手抓花她的脸,楚妗随意地捏住她的手,语气淡淡的说道:“怎么还没有吃到教训呢?”   周若薇咬牙,狠狠地扯了扯自己的手,却是纹丝不动。   楚妗的手看着纤细柔弱,指甲修剪得圆润,指甲盖也是粉嫩嫩的。那是一只极美的手,却桎梏着周若薇动弹不得。   周若薇不信邪,猛地往后一扯,楚妗却忽然松开了手,她重重的跌倒在地,屋子里经历过一番争斗,地面上满是碎瓷片。   她这一摔,手心顿时狠狠地扎进了一块碎片,霎时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皇后一惊,怒斥道:“楚妗,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她连忙让黄嬷嬷将周若薇扶起来,周若薇捂着手,涕泗横流地冲到皇后面前,哭道:“姑姑,您要替我做主啊!楚妗她将我推倒在地!”   楚妗冷眼看着周若薇倒打一耙,不紧不慢的说道:“敢问皇后娘娘,您可是看到臣女使劲儿推她?分明是她自己往后摔倒,这院子里所有的人眼睛可是雪亮的。”   皇后看了一眼周围,却见那些人都满脸鄙夷地看着周若薇,显然是不齿她的所作所为。   皇后气急,却也无可奈何,楚妗的确没有推她。   皇后到底是在这后宫带待了多年,比周若薇更为聪明,知道这些小打小闹显然不会伤她分毫。   她忽然问道:“你告诉本宫,方才你去哪儿了?宫女当时禀报本宫,说你支开了她,一个人独自走了。”   楚妗做出惊讶的神情,她杏眼瞪大了些,明眸里闪着光,潋滟似春水。   “宫女是这样跟您说的?臣女当时跟随她去了宁康宫,换好了衣裳出了门就不见她的身影,臣女便在宁康宫等了一会儿,久久不见她来,担心臣女长时间未归,惹得大家担忧,便只身一人一人回了凤仪宫,臣女一路上遇到了一些宫人,他们都可以为臣女作证。”   楚妗神色坦荡,言之凿凿地将她所经过的地方一一说出来。   皇后挥了挥手,遣了宫人一个个去问,果真如楚妗所言,一路上都有人看到了她。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忙活了大半天,本来以为能够让楚妗身败名裂,让她腾出太子妃的位置,没想到到最后,居然将周若薇赔进去了。   楚妗心底哂笑,顾沉宴早已经将人安排好了,皇后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楚妗想到顾沉宴,嘴角翘了翘,想到他的欺骗,又忽然压下去。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原谅他!   华阳公主见皇后哑口无言,立刻道:“当初答应的负荆请罪,还望皇后娘娘尽快让周小姐兑现。”   皇后暗暗压下心底的怒意,勉强扯出一抹笑,语气生硬地应了一声,“嗯。”   说完,就领着周若薇匆匆离去。   宫宴过后,楚蔷在宫宴上与人通奸的消息楚家尽管想要瞒,可当时那么多人看见了,又岂是能够轻易瞒得住的?   老夫人这般注重府里的名声,听闻消息,当日回来就气得病倒了,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   楚蔷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情,被老夫人禁了足,锁到祠堂里去反省了。   而燕南侯听说被太子殿下查出了贪污与在朝堂里结党营私,惹了圣怒,被剥夺了爵位,贬为庶民。   而周若薇听说在宫宴上那般不顾礼义廉耻,做了许多有失闺阁小姐身份的事情,也被周丞相禁足在家。   听说太子殿下给周丞相施压,让周丞相尽快给周若薇许配人家。   只是当时宫宴上她的品性被许多夫人看见了,每次议亲都会被拒绝,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家世相当的好人家。   偏偏周若薇不肯嫁人,在家中哭闹,周丞相一气之下将周若薇许配给了一位二品大员做继室。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楚妗刚放下手里的笔,夏至缓缓走进来,温声道:“小姐,太子殿下又来了。” 第78章   楚妗推开小轩窗, 将手里的笔放下,夏至掀开帘子,缓缓走到书桌旁, 低声道:“小姐, 太子殿下又来了。”   楚妗恍若未闻, 将今日练的大字展开来,笑着问道:“今日这字怎么样?”   夏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知晓了楚妗的意思, 看来是同前几日一样, 不打算见太子殿下了。   夏至笑道:“奴婢哪里懂书法啊, 您应该找个懂行的人来品鉴一番, 奴婢听闻太子殿下师从名儒,写得一手好字。”她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外面的太子殿下可以为她提些意见。   楚妗瞥了她一眼, 警告意味十足,也不知顾沉宴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连向来向着她的几个丫鬟时常在她面前为他说好话。   夏至讪讪笑了笑,无奈屈身退下, 照例打算出门将太子殿下打发走。   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回事,这几日太子殿下下了朝就往长乐苑跑,偏偏楚妗每次都说不见,刚开始他们着实为楚妗捏了一把汗, 以为太子一怒之下会降罪于她,没想到太子每次都是好脾气地笑一笑,毫无传言中的性情乖戾。   甚至每次都赠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珍宝给楚妗, 虽然那些珍宝楚妗瞧都没瞧一眼,都被她叫人锁到小库房里去了。   他们这些做丫鬟的,与楚妗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都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楚妗,楚妗从来不摆架子,待他们也像是亲人一般,从不随意打骂。   他们当初听到楚妗赐婚给了太子殿下,都着实为她开心,也都希望她能与太子殿下感情和睦,琴瑟合鸣。   楚妗垂着眼,等夏至退出房门后,立刻将手中的纸放下,疾步走到窗前,悄悄探着脑袋往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   前些日子顾沉宴都会在院子里等好几个时辰才会离开的,今日却不见人影。   楚妗不知自己心底忽然涌上来的是委屈还是后悔,她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她还以为顾沉宴多有耐心呢!这才几天,就不愿意继续了!自己被他蒙在鼓里那么久,若不是祁嘉昱,她都不知道要被他瞒到什么时候,他倒好,象征性送些珠宝首饰,就打算让她原谅他吗?   她越想越难受,鼻尖也有些酸。   她不是喜欢哭的性子,她素来坚强又隐忍,以前她还是农女阿茶的时候,她便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无父无母,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被人欺负了就回家向父母哭诉。她知道即便是她哭瞎了眼,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心疼她。还不如笑着好好活下去,那些矫情的东西,不如多卖几斤茶叶,赚银子养活自己来得实在。   当初刘春杏将她卖入财主家做妾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亲生母亲用厌恶的眼神看着的时候她没有哭。   甚至她那日身陷险境,清白差点不保的时候她也没哭。   如今她倒想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泪意,心底唾弃自己,这做了几日千金小姐,性子都变娇气了。   “你是在找我?”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楚妗一愣,飞快地转过头,就看见顾沉宴金冠玉带,倚靠在书桌旁,俊朗星眸,笑意盈盈。   楚妗方才压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眼眶微红地望着他。   顾沉宴脸上的笑缓缓收起,他眼睁睁的看着眼泪在楚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打转,倏然落了下来。   他觉得那滴眼泪异常灼热,烫的他心口一痛,他快步走上前,手忙脚乱的想要替楚妗擦眼泪,伸出手又记起她如今还在生气,又呐呐地收回了手,他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别哭了……”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楚妗不理他,无声无息的哭,眼泪噗簌噗簌的掉,看上去很是可怜。眼泪越来越多,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两行泪痕。   那些眼泪全部都化成了刀子,一刀刀剜在他心上。   顾沉宴一咬牙,也不管她还在生气了,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不知道楚妗到底为什么哭,只能一个劲地道歉,“我错了,别哭了……”   这招果然有效,楚妗停下了眼泪,哽咽道:“你错哪儿了?”   顾沉宴:“……”他神色为难,他只是顺口一说罢了,意在安慰。   楚妗见他茫然不知,眼泪又开始掉,甚至开始控诉起来,“你又骗我!你都不知道你到底错哪儿了!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知错不改,随意欺骗,满口谎言!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若你这样,我们这亲事就作罢吧!我不嫁也罢!”   顾沉宴刚开始任她指责,好声好气地替她拭去眼泪,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一瞬间冷下去,不嫁?   楚妗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圣旨已经广布天下,又岂是她说取消便可取消的。   她自知失言,看了一眼顾沉宴,见他脸色沉沉,看上去吓人的紧。   楚妗刚刚生出来的愧疚一瞬间就消散了,心里满是委屈,转身跑得远远的,挑了个绣墩就坐了下来,背着身子不理会顾沉宴。   顾沉宴见她眼眶微红,低着脑袋,虽然不哭了,但也不再说话。   顾沉宴心底沉沉叹了一口气,自己真的是拿她没办法了。   打又舍不得,吓又不能吓。   自己假装冷脸想要吓吓她,小姑娘又委屈得不想说话了。   顾沉宴走上前,单膝跪在她身前,伸手将楚妗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在掌心,温声道:“我知道你是怨我向你隐瞒身份。我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有戏弄你的目的……”   话音刚落,顾沉宴就看到楚妗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哭过的眼睛还带着湿意,湿漉漉的像是只小奶猫。   顾沉宴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笑意,继续解释道:“只是后来我慢慢的就改变主意了,与你接触越多,身份就越不敢暴露,随后慢慢的就变得害怕起来。”   楚妗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害怕?”   “因为在意。”   “因为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越发重要,我看你从未怀疑过我,便害怕你若是知晓真相,会不会因此怨恨我。因爱便生惧,也因此越发优柔寡断,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退缩之意。   便想着尘埃落地,我们心意相通之时,我再亲口向你坦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祁嘉昱提前挑破了,果然,你生气了许久,就是怨我戏弄你。”   “你想想,我何曾伤害过你?教你写字,将你从猎场中救出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有一件是伤害了你?”   顾沉宴沉沉叹了口气,自己都已经哄了好多天了,他知道自己隐瞒身份不对,所以每次楚妗拒绝见他,他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就想着让她早些消气。   只是楚妗看着柔软好说话,可是骨子里脾气倔得很,今日他便开诚布公,解释得明明白白。他若是不说明白,她怕是要气上许久。   楚妗脑子有些懵,乱糟糟的,像是一团乱麻。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这些字拆开来,每个字的含义她都清楚,可是组合在一起,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她心底隐隐有猜测,那个想法让她心跳都不禁加快了起来。   顾沉宴缓和了神色,小心翼翼地将楚妗的手握在手里,郑重其事的说道:“赐婚的圣旨是我亲自求来的,已经广告天下,礼部也已经在筹备婚礼事宜了,婚事已成定局,你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是我的妻,以后你莫要再说些不嫁的话了。”   顾沉宴心里冷笑了一下,不嫁他,她还想要嫁给谁?   楚妗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顾沉宴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书桌旁,他笑着点了点桌上的字,得意道:“你看你的字,都有了我的几分风骨了。”   楚妗望了一眼桌上的字,字迹这种东西,极为私密,更何况是当朝储君,字迹旁人不敢随意临摹,否则视为僭越。而她竟然不知不觉中照着顾沉宴的字练习了许久。   她蓦地红了脸,想了想,理直气壮地辩解道,“当时我不知晓您的身份,就是觉得您的字好看,才一直照着练……就、就算是大不敬,错也在您,我又不知道您的字不能随意模仿!”   顾沉宴低低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挑了一下眉,被楚妗一本正经的样子取悦。   但他方才也见识到了,只要楚妗觉得他有错,他便有错。   小姑娘要哄着供着,丝毫怠慢不得。顾沉宴立刻从善如流,“是,我的错。”   楚妗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不放心地补充道:“既然是您的错,那您可不能治我的罪了。”   顾沉宴眼尾微垂,慵懒地“嗯”了一下。   夜华如水,长乐苑灯火通明,精致的院子里很是温馨。丫鬟有条不紊的将晚膳摆上来,却见楚妗精神恍惚地坐在美人榻上。   夏至有些担忧,今日她自作主张的把太子殿下放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自打太子殿下走后,楚妗一整天都以一个姿势坐在那里许久了。   “小姐,用膳了……”夏至眼含担忧地轻唤道。   楚妗恍惚地回了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声音有些飘忽,“吃饭了?什么时辰了?”   说着,她转了转头,发现外面天色早已暗沉下来。   楚妗收回目光,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吗?   楚妗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手,她握着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没有胃口,草草地吃了些饭,便让人撤了下去。   夏至四人忧心地看了一眼楚妗,楚妗浑然不觉,霜降嘴甜,惯会说些逗趣儿的故事。   于是她走上前,想要说些有趣的事儿逗她笑,虽然楚妗整个过程都弯着眼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显然也不是真心实意。   夏至拉住了霜降,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讲了。   杜嬷嬷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她难得带了一丝笑,缓缓走进来。   楚妗一愣,下意识问道:“嬷嬷您怎么来了?”   夜里并不用跟着女官学习礼仪,一般杜嬷嬷她们都是入了夜便会去歇息或者做些自己的事情,极少会来找她。   杜嬷嬷屈膝,拖着食盒,平稳的行了个万福:“老奴见过楚二小姐,太子殿下派人送了些吃食过来,老奴这才深夜叨扰您。”   楚妗一愣,心底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丝甜意,她嘴角翘了翘,站起身,一扫方才的恍惚,心情豁然开朗。   但她还是顾及着矜持,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可是一双眼睛不住的往食盒里瞄,很是好奇。   能让顾沉宴派人这么晚都要送来的东西,定然不是简单的糕点。   杜嬷嬷见楚妗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混浊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精致的瓷盅和一碟糕点。   楚妗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佯装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然后惊奇的发现瓷盅盖了盖子,仍旧缓缓冒着寒气。   糕点看上去也很是有趣,做成了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动物造型,很是娇憨可爱,丫鬟们都是年纪尚小的小姑娘,看见了都发出了惊叹声,眼里满是喜欢。   楚妗也很是喜欢,爱不释手地拿了一块,也有些下不去手,忍痛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裹了好几层不一样的水果果肉。   味道酸甜可口,软糯适中,楚妗忍不住多尝了几块,随即她看了一眼丫鬟,大方地将剩下的全部给了他们。   “这里面加了冰块?”楚妗掀开瓷盅的盖子,看到里面装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液体上缓缓漂浮着晶莹的冰块,着实有些惊奇。   如今阳春四月,便是京城也是春暖花开,遍地春色,早已经没有地方还有未消融的冰块。   杜嬷嬷细心地说道:“这是今日从北地快马加鞭送来的冰块,太子殿下便派人做了些甜奶饮子。这甜奶饮子里加了山楂汁,开胃助食,今日天气有些热,您正好喝一些,凉快凉快。”   楚妗捏着瓷勺,听了杜嬷嬷的话,指尖忍不住紧了紧,粉红的指甲盖泛着浅浅的白。   顾沉宴知道自己晚膳没有胃口吗?所以特意弄些清爽的山楂甜奶给她喝吗?   她清亮的眼睛里迷茫了一瞬,随即清明开来,她抿唇笑了笑,握着瓷勺便将山楂甜奶全部喝完了,心底的那些委屈和怒气也像是被这些冰凉的奶汁浇灭了。   她想明白了,她这些日子的确恼怒顾沉宴的欺瞒,可仔细想一想,若是她站在顾沉宴的这边换位思考,自己当时也会顺势隐藏身份吧。   储君的身份给顾沉宴带来了尊贵无匹的权力,相应的也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枷锁。   当他在宫外与一个陌生人相遇,他便不再是太子,便也不必摆着太子的架子,压抑得太狠,便想着从夹缝中求得一丝轻松自在。按照顾沉宴的说法,当时他们都不知晓他们两人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身份这种东西,不提也罢。   更何况,以顾沉宴的身份地位,低声下气的哄了她这么多天,也郑重其事的给了她一个解释,便是打心底里尊重珍视她,她再扭扭捏捏地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就实在是不识好歹了。   楚妗将勺子轻轻放下,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她冲着杜嬷嬷笑道:“这些吃食我很喜欢,还望嬷嬷代我向太子殿下道谢。”   她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想清楚了,便不会再心存怒意。   这日子也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夫妻间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放在他们身上也说的过去,她注定是他的妻子,若是带着深深的埋怨嫁给他,到时候闹得两人都不愉快,到底是有些拎不清了。   杜嬷嬷人精一样,看楚妗精致的小脸上挂着笑意,仔细看眼里还藏了一丝羞涩,显然是与太子重归于好了。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太子殿下与楚二姑娘之间闹了矛盾,她在一旁看着也心急。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开窍了一回,看上了一个姑娘家,偏偏惹了人家姑娘生气,好几天将他拒之门外。   如今好了,万事大吉了!   杜嬷嬷难得笑得眉眼弯弯,高声应道:“诶,老奴定会亲自转达给太子殿下的!”   楚妗见杜嬷嬷眼底挂着促狭,霎时小脸微红。   杜嬷嬷将碟子汤勺收拾好,便屈膝告退。   翌日,楚妗正在屋里随着女官练习仪态,夏至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说道:“小姐,周小姐来府上负荆请罪了。”   楚妗缓缓直起身,诧异的挑了挑眉,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抹兴味,她接过霜降递过来的锦帕,轻轻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人家周小姐都亲自上门赔罪了,我这个主人公不在场的话,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呀?”   霜降瞬间知晓了楚妗的意思,附和道:“是呀,周小姐当初污蔑您,如今背着荆条,带着诚意上门,这般郑重,定然也是希望能够亲自向小姐道歉吧?”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白露都忍不住补了一句,“奴婢认为周小姐如今这般有诚意,小姐您还是要好好梳洗打扮,盛装出面才是对周小姐的尊重。”   楚妗觑了一眼她们两人,眼底含笑,赞赏不已,她们主仆之间果然是有默契了。   于是,楚妗在屋里挑了半个时辰的衣裳,又花了半个时辰梳妆打扮,然后才领着众女官以及夏至姗姗来迟。   周若薇被安置在前厅,屋子里是王清荷负责招待她。   周若薇坐在椅子里,脸上满是汗意,背上果真背了一捆带刺的荆条,因为后面有刺,周若薇不得不使半个身子悬空,远远地避开椅背。   楚妗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周若薇脸上的不甘和恨意。   她站在门口,眉眼沉静地望着屋子里的人,最先看到她的是王清荷。她对于这个身份忽然变得高贵起来的女儿到底是亲近不起来,她见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女官,女官个个面容严肃,六个人整整齐齐的跟在她身后,着实威风。   王清荷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人情世故还是知晓的。   如今楚妗是未来的太子妃,大家争相巴结她,而她作为她的母亲,若是表现得太过冷淡,到时候怕是引得皇上甚至是太子不满,毕竟楚妗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半个皇家人。   楚妗身边的女官便是她身份的象征,女官都是身有品级的人,如今却来服饰楚妗,这是天大的殊荣。   而且这些女官同样肩负着替楚妗撑场子的效果,对于那些心存不敬的人,她们有资格替楚妗教训一番。   王清荷不情愿的站起身,佯装温柔的拉过楚妗的手,脸上瞬间也挂上了虚伪的笑容:“你来了?周小姐等候你多时了。”   楚妗不动声色地绕开了她的手,径直往一旁走去。   王清荷抓了个空,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里有些不舒服,在她心里,只有她抛弃楚妗的份,轮不到楚妗嫌弃她。   但随即她立刻收拾好了神情,言笑晏晏的坐回了上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一日,楚妗与顾沉宴闹了矛盾,原因是有人向楚妗告白。   顾沉宴打翻了醋缸,整日里阴阳怪气。   楚妗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哄了两天,不见效果,随即楚妗脾气上来,晚上气呼呼地把门锁了。   三日后,东宫的宫人便看到素来清冷的太子殿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对着太子妃伏低做小,嘴里还喊着,“我错了。”   太子妃冷冷的瞥了一眼顾沉宴,“你错哪了?”   顾沉宴觉悟极高,立马道:“我错在娶娶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妻子,她容貌倾城,让人一见倾心,难以自拔。” 第79章   周若薇眼眶通红的瞪着楚妗, 她瞧得清清楚楚,楚妗在一众女官的拥簇下,众星捧月地来了这里, 扈从如云, 珠翠环绕, 通身的太子妃的威仪,极具威严, 让人忍不住生出尊敬之意。   可若不是她, 享受着女官拥簇的人就是她周若薇!   就是因为楚妗, 她的名声毁了, 没有人愿意跟她结亲, 甚至太子殿下为了替楚妗出气,也向祖父施压, 祖父不得已只能将她嫁给了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做继室。   “是吗?真是抱歉,让周小姐久等了。我的长乐苑位置偏僻,而且你背着荆条,这般诚意地像我道歉, 祈求我的原谅,我怎么能随意对待呢?是以为了表现我的重视,我特意换了一身衣裳才来。周小姐不介意吧?”   楚妗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但是眼里丝毫不见歉意, 周若薇显然是迫于压力才来向她道歉,方才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她可是看的明白,她并非真心实意, 她也不必与她虚与委蛇。反正周若薇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   她毕生都在追求做太子妃,如今顾沉宴亲手毁了她的梦想,这对她来说,恐怕是最严重的惩罚吧。   周若薇坐在那里,看着楚妗光鲜亮丽,身后的女官皆眉眼顺从,袖着手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里,衣裳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首饰也是价值连城,对比她的处境,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她咬牙切齿,手指发颤,仍旧没脑子的想要冲上去抓花她的脸,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她只能压下嫉恨,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冲她屈膝道:“当时是我出言不逊,败坏了楚二小姐的清誉,我这些天在家中反省,已经深刻意识到我的错误,还望楚二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楚妗见周若薇老老实实的道了歉,倒是着实吃了一惊,看了一眼周若薇身后的人,黄嬷嬷。   楚妗恍然,难怪,周若薇肯乖乖道歉,原来皇后娘娘派人在一旁监督呢。   黄嬷嬷老眼眯了眯,冲着楚妗忽然咧开了笑,笑容有些瘆人。   楚妗知晓,她让周若薇,让周家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势必皇后心里是恨极了她。可她知道,在她赐婚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她与皇后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她挡了周家的路,破坏了他们筹备多年的太子妃计划,她早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若薇按照当初的约定,身负荆条地绕着皇城走了一圈,这般大张旗鼓,外面怕是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楚妗知道,自己若是不原谅周若薇,到时候皇后必定会派人在京中四下散播她的坏话,说她心无容人之量,毫无太子妃宽容大度的气量。   楚妗含笑,亲自起身将周若薇扶起来,大度的说道:“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周小姐已经知错了,我自不会斤斤计较。我希望未来周小姐要时刻谨记,祸从口出,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以后莫要给周家抹黑了。”   周若薇咬牙,“我知道了。”   两人相看两厌,既然已经得了楚妗的原谅,周若薇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留,匆匆带着黄嬷嬷就离开了定国公府。   周若薇一走,前厅便剩下王清荷与楚妗。   王清荷在一旁看着楚妗进退有度,与周若薇的交锋丝毫不落下乘,心里不知升起一股什么感受,隐隐有些自豪,又有些唏嘘。   尽管她对楚妗极为不喜,但是一想到那张与她相像的脸,她眼看着她身份越发尊贵,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感慨,这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骨子里有她的血脉,所以才会生得如此优秀。   楚妗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双脚隐在重重叠叠的裙摆下,只露出少许的脚尖,背脊挺直,如迎风的梅花,平白生出几分傲骨。   脸上的神情淡然而漠然,全然没有初到京城时的濡慕与谨慎,她冷眼看着王清荷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眼底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清楚王清荷如今到底是何意,但是她也不想了解。   她温声道:“大夫人若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王清荷一愣,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大夫人?   楚妗并未等王清荷反应过来,便领着众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前厅。   王清荷坐在椅子里,亲眼看着楚妗一步步越走越远,背影决然而坚毅,渐渐消失不见。   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生生的痛。   楚妗回了院子,就看到夏至站在院子门口,一脸激动地冲她挤眉弄眼。   楚妗茫然了一瞬,好笑地问道:“何事?”   夏至脸上满是兴奋,小脸涨得通红,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太子殿下在屋里!”   楚妗一愣,有些奇怪,“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为何还这般激动?”   夏至摇摇头,认真的说道:“这不一样,以前的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今日的太子殿下不是太子殿下。”   楚妗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绕开夏至,径直往屋子里走去,就见自己的屋外围了许多丫鬟,每个人手中都捏着糕点,低低地在交谈,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楚妗越发诧异,心里也生出一丝兴致,丫鬟们见了她,皆俯身行礼,“小……”   楚妗挥了挥手,打断她们的请安,示意她们噤声。丫鬟们依言闭着嘴。   楚妗踮着脚打起帘子,入目的场景让她倏然顿住。   屋内窗明几净,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空中有散乱的金色微尘。一道清隽的身影手中执一支笔,垂首敛眉,眼尾微垂,带了几分慵懒与随性,一举一动,般般入画。   楚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忍破坏这画卷。   顾沉宴却像是心有所感,停了笔,偏头望过来,冷沉的眉眼在见到楚妗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眉眼舒展,朗目星眸,似有星河坠入,万千光华。   “回来了?”   楚妗眼含惊艳,第一次觉得男子也能用容貌映丽来形容。听着顾沉宴淡淡的声音,她恍惚生出几分细水长流的温情。   好似是丈夫轻声询问归家的妻子。   楚妗慌乱地点了点头,低着头入内。随即她发现桌子上堆满了精致的盒子。   “这是什么?”   顾沉宴随手将笔扔开,懒洋洋的说道:“糕点啊!”   随即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生气,“昨夜我替你准备的东西,你居然分给了旁人?我今日已经分了一些给丫鬟,这些你可不许再给丫鬟吃了!”   “只是一盒糕点罢了,竟然也值得你生气?”楚妗有些好笑,随手抽了一个精美的纸盒。   随即恍然,怪不得夏至方才说太子不是太子,的确顾沉宴的做法一丝也不符合他往日里的作风。   顾沉宴哼哼唧唧,很是不满,“我做的糕点哪里是那些人有资格吃的?”   楚妗一怔,正在拆盒子的手一顿,下意识问道:“殿下亲手做的?”   顾沉宴难得有些难为情,他为了准备这些糕点,其实已经不眠不休地学了好几天了,在身份暴露那一天他便着手准备了。   是云澹告诉他,小姑娘喜欢新奇的玩意儿,做些好吃的糕点就能把楚妗哄好,他其实有些不信,但他也着实没有法子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这才跟着宫中御厨学了一些。   他瞥了一眼楚妗,见她红唇微张,很是震惊,他尽量稳着声音,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不好吃吗?”   楚妗弯着眉眼,朝顾沉宴笑了笑,霎时如云消雨霁,软软道:“好吃!”   顾沉宴扭过头去,随意的“嗯”了一声,嘴角却隐秘地勾了勾。   楚妗见顾沉宴随手捡了一本书,坐在书桌后翻阅起来,午后的光洒在他身上,光华万丈,他气质高贵,恍若神明。   她收回目光,胸中不知为何,忽然如小鹿乱撞,颇有些心慌意乱。   她重重喘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怪异,缓步绕到书桌旁。   当初为了采光,书桌便是临窗而放,一面贴着墙,如今顾沉宴占据了书桌的主位,楚妗便只能搬了个凳子坐在顾沉宴的左手侧。   她见顾沉宴神色认真地看着书,不忍打扰他,于是她动作轻柔地探身去够顾沉宴另一侧的笔。   如云的衣袖遮住了书页,顾沉宴掀了掀眼皮,入目是一截细腰,因为俯身前探的原因,楚妗的纤腰拉出优美的线条,衣服也被绷得紧紧的,胸前便也显得鼓鼓囊囊,随着她的动作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他眸色渐深,眼底像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   “楚妗。”   他哑着嗓子忽然唤道。   楚妗下意识回头,疑惑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顾沉宴见她黑白分明的眼底一片澄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诱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好情绪,温声道:“下次你要拿东西直接同我说,不要这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   楚妗以为自己挡住了顾沉宴的视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惹他心烦,她连忙老老实实的坐回来,沮丧道,“我知道了……”   顾沉宴见她垂头丧气,就知道她定然是误会了。   他手腕微转,一把将她拉过来。   楚妗只觉得身子被一只大掌牢牢抓住,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跌入顾沉宴的怀中。   顾沉宴缓缓逼近楚妗,两人呼吸交缠,楚妗黑白分明的眼底一片迷茫,惊讶地张着嘴,顾沉宴目光下移,慢慢靠近。   楚妗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脑海中不知为何为何忽然想起那荒唐的春闺一梦,她呼吸一滞,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是要亲她吗?   她觉得顾沉宴的眼睛越发烫人,她慌张地避开了目光,视线落在他的眼睑上。顾沉宴的眼睫黑而密,如此近的距离,足够让她数清楚睫毛的数量。   在她愣神的时候,顾沉宴的唇落下,轻轻贴在她的唇上。   顾沉宴的唇微凉,不同于她的温热,让她下意识背脊僵直。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失措。   他先是浅浅试探,仿佛在确定楚妗的态度,见楚妗并未推拒,才渐渐加深。阳光微暖,洒在两人之间,微凉的唇也变得灼热起来,两人唇齿交缠。   良久,顾沉宴才稍稍离开,低着头看她。   楚妗精致的脸上酡红一片,仿若醉酒一般,她眼底湿漉漉,琉璃的眸子越发潋滟,唇瓣红艳如血。   “刚刚的话不是责备,是警告,这便是你勾引我的后果。”   楚妗目光直愣愣地抬起头,眼前是白皙如玉的下巴,以及突起的喉结,伴随着他低沉的说话声,轻微滑动。   楚妗脑子一团糟,也无暇顾及他的话,猛然推开顾沉宴,捂着唇落荒而逃。   顾沉宴往椅背上一靠,眼尾微垂,捂着眼低低笑起来。   楚妗一路跑回自己的卧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她背靠在门上,脸颊滚烫,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楚妗羞恼不已,那人看着端方矜贵,怎的这般浪荡!   “恭送太子殿下!”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楚妗便知道顾沉宴要离开了。   她想要拉开门去送送他,手触碰到门栓又猛然顿住,气恼哼了一声。   谁要去送那个臭流氓!爱谁谁!   她气呼呼地转身,走到桌旁,看到桌子上放了几本话本子,随手拿起来,翻了几下,又羞红地扔开。   怎么这话本子里也尽写些情情爱爱,腻人的紧!   她倒了一杯凉茶,凉茶入喉,缓解了她的热意。   “小姐,您在里面吗?”   门外传来夏至轻叩门的声音,楚妗连忙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扬声应道:“何事?”   夏至手里捧着一只雕漆黄花梨木制成的木盒,笑意盈盈地推开门走进来,说道:“小姐,太子殿下方才派人送了些口脂过来,还让奴婢给您带了话,说太子殿下他弄坏了您的口脂,如今赔给您更好的。   杜嬷嬷方才看见了,跟奴婢说这些口脂是宫中所制,很是珍贵,深受宫里的娘娘喜欢。听说抹了这种口脂,嘴唇都会变得水润莹亮,衬得气色极佳呢!”   楚妗正在倒茶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洒了些许,她扬高声音,带了一丝恼意,“我不要!全给我扔出去!”   夏至一惊,瞪大了双眼:“这可是宫里娘娘都稀罕的东西,小姐为什么要扔了啊?”   楚妗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夏至被吓了一跳,抱着盒子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一等!”   楚妗忽然说道。   夏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疑惑地问道:“小姐还有何事?”   楚妗看了一眼夏至怀里的雕漆木盒,半晌,才抬了抬下巴,小声说道:“那盒口脂还是留下吧!”   这是顾沉宴的赔罪礼物,她为什么要扔了?不要白不要! 第80章   夏至一怔, 随即笑眯眯地捧着木盒,走到桌旁。   她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顺势打开盖子, “小姐, 您看, 这些口脂是不是很漂亮?”   楚妗视线落在盒子里,里面整齐地摆放了六只精致小巧的点翠玉盒, 盒面用彩漆绘了春花秋月等美丽的景物。   楚妗讶然, 不愧是宫里备受喜爱的东西, 便是这一套容器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   楚妗一一打开, 盒子里的口脂呈膏状, 她小心翼翼地拿指甲挑了一小块,涂抹在唇上, 霎时,樱唇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   “咦,这口脂的香味怎么像是荔枝呀?”夏至诧异地说道。   楚妗一愣, 也发现了,这口脂异常清香,带着浅浅的荔枝香味。   她看了一眼其他的口脂,颜色不一。   她端起其它的口脂, 细细地嗅了嗅,每一盒的味道都不一样,但每一盒的香味都沁人心脾, 霎时好闻。   没有女子不爱美,这般别致精巧的东西,楚妗一下子便喜欢上了。   “咦,盒子下还有一封信笺。”夏至指着盒子下,红色的盒底静静地躺着一封素笺。   楚妗脸红心跳,颇有一种书信传情的感觉。   她将信展开,一行与她笔迹相似的字跃入眼中,只是顾沉宴的字少了几分秀美,多了几分狂狷。   可还生气否?   楚妗嘴角翘了翘,心里轻哼了一声,看在这套口脂的份上,她就大度一些,原谅他了。   ——   四月二十五,定国公府天还没亮,就开始张灯结彩,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一派喜庆的景象。   原是今日是楚家小姐的及笄宴,定国公府早在几个月前便广邀宾客,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定国公府大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竟是聚集了京城大部分的达官贵人,送礼的唱和声经久不息。   有路人诧异,不过是一个成人礼罢了,何故搞这么大阵仗。   有知情的人便细心解释道,因为今日的宴会上,主人公的身份都是顶顶的尊贵,一个是世子妃,更重要的是,另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   路人不解,“怎么有两个人行及笄礼?”   知情人又是一脸兴味的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又要牵扯出另一段往事了……”   众人皆感兴趣地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纷纷叹道,人生无常,这精彩程度怕是比一出折子戏还要更甚。   楚妗也是天还没亮就被丫鬟从被窝里挖出来,一番梳洗打扮。   今日是及笄,是以楚妗穿上了一身大红色镶金边的衣裳,因着待会儿需要加笄,头上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挽起来,并未上钗饰。   杜嬷嬷与众位女官都严阵以待,一个个肃容立在房中,紧紧盯着楚妗,生怕出一丝差错。   这种日子对女子来说,是除了大婚以外,最为重要。   女子十五加笄,寓意成人,即可议亲出嫁。   因为宴会几乎要举行一天,期间定然是没有空闲用膳,所以楚妗早膳尽量吃得多,免得到时候饥肠辘辘,体力不支。   其实楚妗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生辰是在四月二十五。她丢失的时候年岁尚小,阿公捡到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于是便让她被捡到的那一天,三月十三,做了她的生辰。   而她当初被接回京城的那一日,确切来说,也是她的生辰。   当真是个有趣的日子,她于三月十三丢失,又于三月十三重新回归。   楚妗想到了以前的日子,眼底很是怅然,无论是自己假的生辰宴,还是真正的生辰宴,阿公都没能参加。   夏至走进来,恭声道:“小姐,前院已经准备好了。”   楚妗轻轻颔首,起身领着丫鬟往前厅而去。   还未步入前院,楚妗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里面极为热闹。   楚妗站在院子外,远远地望了一眼。   前院占地面积算是定国公府最大的院子了,三进三出,第二进就是一个极大的庭院,里面宽敞的可以跑马,最中间是正房和前厅,两旁都是厢房,而今左右两边的厢房只要可以腾出来,都已经腾出来用以安排宾客。   楚江涛意气风发地里外穿梭,他虽说是位列国公,但这不过是世袭的爵位罢了,他在朝中并无多大的实权。   以往都是他向旁人点头哈腰,今日一反常态,那些一品大员都一脸笑意,纷纷主动与他攀谈。   楚江涛知道,他这是脱了楚妗的福,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但他并不以为耻,他有个好女儿,也是他能生!靠的不是他的能力吗?   杜嬷嬷低声提醒道:“楚二姑娘,您此刻需要先去东房候着。”   东房是等待加笄的房间。   楚妗颔首,收回目光,绕过众人,悄无声息的去了东房。   杜嬷嬷替她推开门,楚妗拾步而上,看到坐在屋子里的人,一怔。   楚静姝。   险些忘了,今日的主人公并不是只有她一人。   她也只是怔然了一瞬,随即便收拾好了神情,嘴角含笑地走进去。   她们两人并未撕破脸,楚静姝也不知晓她早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打草惊蛇了也不好。   楚静姝今日也是一身大红衣裳,浅笑盈盈地端坐在屋里,静美端雅。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不甘,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美得足够引人注目了,可楚妗一出现,她就觉得周身的光华不及楚妗。   楚妗的眉眼清滟,皎若春华,红衣墨发,像是祸国的妖姬,偏偏周身的气势清贵骄矜,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楚静姝咬牙,她有些不解,楚妗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出色的模样?明明刚回京的时候,她就像是她身边的丫鬟一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的是贵族的血,所以骨子里便是这样出色吗?   楚静姝怨恨地看了一眼楚妗的脸,不,她不信,她只相信靠自己的手段改变命运。   她想到现在被锁在祠堂的楚蔷,心里漫上浅浅的疑惑,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楚妗。   她问过楚蔷,上次宫宴上被楚妗逃过一劫,是因为楚蔷在关键时刻被人打晕了,但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人的面容。   楚静姝皱了皱眉,到底是谁在帮助楚妗?   她看了一眼楚妗身后的女官,难道是她们之中的一个人?   “大姐姐?”楚妗温声唤道。   楚静姝回神,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二妹妹,你来了?”   楚妗轻轻颔首,缓步走到桌子的另一旁,丫鬟适时地端上茶,楚妗并没有喝,而是袖手坐在一旁。   楚静姝忽然问道:“二妹妹,给你加笄的正宾是谁?母亲同我说她要替我加冠,那你呢?”   正宾是笄礼上最重要的人,负责加冠,一般是母亲担任,但是她与楚静姝同时行及笄礼,这种重要的场合,都讲究良辰吉时,耽误不得,她们在不同的房间,王清荷不可能同时替两人加冠。   楚静姝以为楚妗会伤心,毕竟女子一生中这样重要的事情,母亲不参与,应该会是一生的遗憾吧。   没想到楚妗只是淡然地抿了抿唇,道:“我请了三婶为我加冠。”   她早就料到了王清荷会选择楚静姝,本就对她不抱有希望,是以她早早的就与钱氏约定好了。   楚静姝一愣,不死心地仔细看着楚妗,见她确实是不在意,着实有些不甘心。   王清荷是她待在这个家唯一的依仗,对她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多次因为王清荷偏心她而自得,而楚妗如今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很是颓丧。   就好像她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楚妗眼里贱如草芥。   随后,楚静姝多次想要戳进楚妗的心窝窝,每次楚妗都是不咸不淡地应和。   楚静姝最后气急败坏,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请二位小姐去前厅加礼。”   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躬身道。   楚妗转过头,淡淡道:“大姐姐,我们要走了。”   说完,也不等楚静姝,率先走出去,她们今日的及笄宴她为嫡,理应如此。   今日及笄宴在前厅举行,香案置于前厅中央,三炷香摆放于香炉前。   香案前左右两侧摆放了座椅,为宾主座椅。桌面上用一托盘盛放了钗冠,地上摆放了一个蒲团。   楚妗一入场,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惊艳地看着楚妗红衣墨发,缓步走到香案前。   赞礼是请的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老,他见状,立刻开始唱喝道:“笄礼始,全场静,奏乐!”   有人将香与烛点燃,空气中霎时弥漫着檀香气味。   随即又是一声唱喝,楚江涛搀扶着老夫人入内,分别端坐于上首。   底下的人有些诧异,议论纷纷,为何不是王清荷出现。   老夫人老脸紧紧端着,恍若未闻。   王清荷去了隔壁,那里是楚静姝的及笄礼,她初始也觉得不妥当,父母健在,哪里有祖母观礼的道理。可是王清荷与楚静姝皆前来哀求她,她一时不忍,也便同意了。   说到底,楚静姝也是要人撑场子,毕竟也是未来的宁王妃,两边都不可怠慢了。老夫人精明一生,很快就最好了决定,她代替王清荷来主持及笄礼。   楚妗见状,屈膝跪在蒲团上。   钱氏今日也是一袭暗红色织金长裙,极为符合她的正宾身份,喜庆富贵。   她从一旁走出来,焚香净手后,拿起一把红木梳,将楚妗的头发梳起来,刚要将香案上的钗冠替她佩戴好。   宴席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钱氏一愣,缓缓停下了动作,她望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一袭明黄色太子朝服,金冠玉带,俊朗威仪。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踏入前厅,众人纷纷起身,想要行礼,顾沉宴随意地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不必多礼,孤今日是以赞者的身份前来,你们莫要拘束。”   屋内寂静一片,有前来观礼的女子艳羡不已地望着楚妗,这真是天大的殊荣啊,太子殿下竟然纡尊降贵地来参加楚妗的及笄礼,还要亲自为楚妗正冠。   楚妗跪在蒲团上,听到了他的声音,倏然抬起头,极为讶异在她的及笄礼上可以看到顾沉宴。   随即她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了一眼他,他说什么?他要做她的赞者?   楚妗悄悄拉了一下顾沉宴的衣袖,低声道:“殿下,您别闹了!”   赞者,是协助正宾加冠的人,一般是笄者的亲友。   顾沉宴眼里满是郑重其事的神采,他借着衣袖的遮挡,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缓声道:“我想要参与你的人生,成为以不可或缺的存在。无论是成人礼,抑或是婚礼,我都会陪着你。”   他无法参与她的过去,便想要渗入她的未来。   楚妗怔然,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抹感动,她松开了手,缓慢地点了点头。   钱氏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笑而不语,她将钗冠拿起来,一一替楚妗戴好。   随即她退后一步,将正冠的步骤交给顾沉宴。   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根八尾凤钗,小心翼翼地插入楚妗发髻中。   霎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皇后所佩九尾凤钗,太子妃身份较之低一些,便要少一尾,是为太子妃只能佩八尾。   如今顾沉宴亲手在楚妗的及笄礼上,替她戴上了八尾凤钗,便是昭告所有人,楚妗定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殿下认可了楚妗。   钱氏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她笑意温婉,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楚妗眉眼沉静,丫鬟将她扶起来,行至小隔间去穿褙子,褙子是礼服,穿上之后还要出来继续行礼。   楚妗将襦裙换了下来,换成了正红色的大袖长裙礼服,高冠华服,端庄大方,凤钗巍巍颤颤地佩于发顶,光华万丈,恍若神仙妃子。   随即便是听训,钱氏看着眼前高冠华服的少女,突然生出一丝感慨,就像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一般。   一想到及笄过后,她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她的眼底有了一丝湿润,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柔声说着训词,“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楚妗深深拜下去,淡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至此,及笄礼便是正式完成了,楚妗随着丫鬟退下。   剩下的人便是留在宴席上吃酒聊天,本该是轻松热闹的场合,但是宾客一看上首坐着的太子殿下,愣是都小心谨慎,丝毫声响都没有发出。   楚江涛想了想,率先起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趁机冲到顾沉宴身前,笑着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顾沉宴念及他是楚妗的父亲,温和有礼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楚江涛还要说话,一旁就窜出来几个朝中大臣,想要趁机在顾沉宴面前混个脸熟。   顾沉宴眼尾一扫,带了一丝凌厉,道:“今日孤只为观礼而来,与观礼无关的其他事情并不想多谈。”   那些人神色一紧,讪讪地退下。   楚妗去了隔间,将繁复的红色长袖礼服褪下,杜嬷嬷将她把钗冠拆下来,楚妗看着桌子上的八尾凤钗,嘴角翘了翘。   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深色曲裾,外罩一件撒花轻纱。   随即楚妗出了小隔间,出现在了宴席上。及笄虽然结束了,但是宴席并未结束,她还需要出去给前来观礼的宾客敬酒,表示感谢。   她一出门就看到顾沉宴独自一人坐在上首,自斟自饮。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众人都在低声交谈,并未注意到这边,她缓步走到顾沉宴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嗔怪道:“莫要贪杯!喝酒伤身子。”   顾沉宴一怔,轻轻笑了下,顺从地将酒杯递给她。   小姑娘还没嫁过来,就知道心疼他了。   楚妗随手将酒杯放在一旁,便折身去了宴席上,她还要给宾客敬酒。   许是宾客过于尽兴,有一位官员喝得酒太多,楚妗前去敬酒的时候,那位长得肥肠满肚的人见楚妗容貌绝艳,心猿意马,便借着酒劲耍酒疯,肥厚的手捏着酒杯,使劲往楚妗身前靠,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楚姑娘,我们来喝酒啊!嘿嘿嘿,多喝点!”   楚妗皱了皱眉,嫌恶地退开了一步,冷声道:“大人请自重!”   那人小眼睛里闪着光,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欲望,上下扫视了一下楚妗,那粘腻的目光好似要将楚妗拆骨入腹,平白让楚妗生出一丝恶心。   那人猥琐的笑了起来:“哎哟,还是个有脾气的!爷喜……啊啊啊!”   男人忽然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他伸出一半的手被人猛地攥住,往后一折,竟是生生折断。   周围的人瞬间酒醒了大半,眼里闪着畏惧的光往后退散开来,瑟瑟发抖的看着那个如杀神一般的男子。   顾沉宴将楚妗护在身后,眼底满是阴鸷,他挑起眼尾,凉凉地扯开一抹笑:“喜欢喝酒?”   那笑意阴森森的,像是阴冷的毒蛇吐露蛇信,让人胆寒。   那人额头上大汗淋漓,捧着折断的手臂,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闻言,他挣扎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殿下,臣错了,臣不该对楚二小姐不敬,臣该死……”   顾沉宴冷冷的瞥了一眼,摆手让人扛来几桶酒,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孤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你既然爱喝酒,孤便成全你。”他笑了笑,道:“你将这些酒喝下去,孤便饶了你!”   那人看着眼前满满三大桶的酒,狠狠咽了咽口水,久久没有动静。   顾沉宴嘴角微微含笑,也不出声催促,静静望着他。   偏偏旁人看着他嘴角含笑,更是毛骨悚然,周围的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是他们大意了,以为太子殿下近些日子收敛了脾气,就以为他性情温和。没想到只是一头沉睡的雄狮罢了,惹怒了他,依旧是雷霆震怒,让人胆寒。   顾沉宴向来不喜欢话说两遍,为数不多的耐心早已经全部给了楚妗,对于旁人他懒得在意。   他不耐地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来,一人押着他,一人提着桶,看样子是要强行灌酒。   那人立刻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摆着手道:“我喝我喝!”   顾沉宴嘲讽的勾了勾唇,敬酒不吃吃罚酒!   楚妗躲在顾沉宴身后,亲眼目睹了顾沉宴整个强硬的手段,她不安的拉了拉顾沉宴的袖子。   顾沉宴顺势偏了偏头,眼底的冷寒霎时退的一干二净,他轻声“唔”了一下,挑眉问道:“怎么了?可是觉得我处理的太轻了?不解气?”   楚妗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浅浅蹙起眉头,地问道:“这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殿下这般待他,到时候不会给您惹麻烦吗?”   她看到狼狈地被顾沉宴惩罚,心底生出一丝快意,但她还是知晓轻重,那人虽然恶心不已,但好歹还是朝中官员,顾沉宴这般为她出气,她很是感动,但害怕给他带来麻烦。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见她满心满眼为他担忧,方才阴郁的心瞬间愉悦起来。   他侧着半个身子,衣衫遮挡下,尾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别担心,这人私下里作恶多端,饱受百姓厌恶,孤早就想将他革职查办了,今日正好。”   楚妗脸上染上绯红,谁担心了?   她快速地收回手,暗啐一声,不正经! 第81章   当然, 那三桶酒到底是没有全部喝完,那人喝了半桶酒,就晕倒了。   顾沉宴嫌弃地踢了踢, 那人沉沉躺在地上, 不知死活。   他摆摆手, 便有侍卫将他拖了下去。   旁边有人唏嘘不已,这人可不是找死吗?太子殿下都亲自来观礼了, 这楚小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喝了酒就开始精虫上脑, 如今好了, 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这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随后的敬酒显然是安分了许多。   不安分不行啊,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那剩下的两桶酒还没搬走,明晃晃摆在那里,让人胆颤心惊,脊背发凉。   而且顾沉宴一路跟在楚妗一旁, 那些人倒酒都不敢多倒,在顾沉宴凉凉的视线下,抖抖索索倒了许久。楚妗只看到自己的酒杯杯底浅浅的一层。   更有甚者,楚妗还未将酒杯送至唇边, 对方就飞快地喝完了酒。   楚妗:“……”   托了顾沉宴的福,整场走下来,楚妗竟满打满算, 也只喝了一杯酒。   大家安分地喝完酒,就纷纷告退,暮色西沉,前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宴会上的酒用的是上好的罗浮春。这罗浮春最是醉人,楚妗酒量浅,虽然只饮了一杯酒,但仍旧觉得有些晕。   她看着庭院空了下来,也知晓自己的任务也是完成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强撑着精神,便要往长乐苑走去。   顾沉宴站在一旁,看着她慢吞吞的站在原地转了个圈,他挑眉,有些好笑,这是醉了?都找不到方向了?   他刚想上前,楚妗忽然定定地停住动作,随即才挑选好了方向,迈步往前走,只是步子也有些飘。   众女官想要上前搀扶,楚妗一见她们,脑子里就想到了这些天她们每天板着脸,日日耳提面命,太子妃需要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天下女子的模范。她便下意识背脊挺直,手交叠放在腹前,尽量稳着步子。   “不用扶我,我能走!”   众女官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顾沉宴,顾沉宴眼底满是笑意,轻轻颔首。于是众女官俯身,依言跟在楚妗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便楚妗摔倒也能够及时扶住她。   楚妗一路上走得四平八稳,路上的丫鬟见了她和顾沉宴,皆恭声行礼,楚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大方的回应。   让人看不出她其实有了醉意。   若不是顾沉宴一直跟在身后,亲眼见她好几次对着花说话,怕是也不会相信她醉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段不长的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楚妗进了长乐苑,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卧房,顾沉宴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楚妗扶着门,忽然皱了皱眉,凶巴巴的说道:“你不能进!”   顾沉宴一愣,停下脚步,抱着手臂斜斜倚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   楚妗蹙了蹙眉,许是酒意上涌,她脑子有些迷糊,想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你会亲我,不能进!”   顾沉宴一怔,觉得此时的楚妗着实可爱,他嘴角翘了翘,觉得想笑,然后真的笑了出来,低沉沉的声音格外好听。   楚妗不理解自己不让他进门有什么好笑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张着嘴。   “我不亲你,那能让我进去吗?”顾沉宴见她脸颊绯红,眼底满是迷茫,檀口微张,像是诱人品尝。   他眸色深了深,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道。   楚妗觑了他一眼,湿漉漉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顾沉宴,随即糯着声音道:“说话算话,那你进来吧!”   说完,小步走到桌旁,端坐在凳子上。   顾沉宴眼底划过一抹笑,拾步跟上。   看来以后偶尔也可以让楚妗多喝点酒了——他心底如是想到。   顾沉宴坐在她身旁,楚妗坐在那里,因为喝了酒,有些懵,揪着细细的眉,茫然无措的模样格外可爱。   他知晓喝了酒胃会很难受,便替她倒了一杯热水,随口吩咐了丫鬟替她去煮醒酒汤。   楚妗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白露应是,匆匆去了小厨房。   夏至第一次见楚妗喝了酒,看样子还醉得不轻,她担忧道:“殿下,小姐喝了许多酒吗?”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不多,一杯而已。”   夏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杯倒?   顾沉宴摆摆手,将丫鬟摒退,随即他撑着下巴,满含兴致地望着楚妗。   楚妗垂着眼,长而卷曲的眼睫微颤,她漆黑的眼睛转向顾沉宴,小声抱怨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   顾沉宴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你长得好看啊!”   楚妗尽管醉了酒,但还是能辨别出这是夸奖的话,她抿了抿唇,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像是琉璃一般,流光溢彩,散发出莹润的光。   顾沉宴歪着头,静静等着楚妗的反应,楚妗放下手中的杯子,忽然探身,半个身子悬空,飞快地亲了一下顾沉宴的侧脸,随即乖巧地退了回去,眼眸清亮地望着他。   顾沉宴笑意僵住,蜻蜓点水的触碰让他泛起了酥麻麻的痒意。   “呵……”顾沉宴低沉笑开,他忽然道:“是你先亲我的……”   楚妗歪了歪头,小脸上平白生出一丝无辜。   他俯身靠近楚妗,鼻间是淡淡的酒香,如此近的距离,顾沉宴能够清晰地数清楚她睫毛的数量。   唇落下的时候,楚妗缓缓闭上眼,脸颊染上一抹绯红。   ……   翌日清晨,楚妗是被头疼醒的,她酒量浅,加之那酒后劲大,清晨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头都要裂开了。   夏至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手里端着铜盆,拧了帕子递给楚妗。   楚妗拧着眉接过,抹了一把脸就起身穿衣。   她穿好衣裳,却见夏至脸上挂着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挑眉,疑惑地问道:“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夏至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小姐还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妗觉得她的话有些好笑,这才昨日发生的事,有什么记不记得的,“昨日及笄宴啊,我行了加冠礼,随即便是在席间敬了一圈酒,宴席散了后,我与太子殿下回了长乐苑,然后……”   楚妗呆呆地眨了下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画面,她昨日趁着酒意还亲了顾沉宴!还有后面她撒泼不肯喝醒酒汤!   自己居然这般胆大妄为?   楚妗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夏至见她一脸羞窘,呐呐说不下去了,就知道楚妗是记得昨日的事情了。   她苦口婆心的说道:“以后小姐待太子殿下还是好一些吧,奴婢看殿下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小姐您的,您昨天哭闹着不喝醒酒汤,太子殿下一直哄着,极有耐心,奴婢瞧着,一丝也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冷沉。”   楚妗一愣,小声试探道:“我和太子殿下之间就发生了这个事?”   夏至点点头,“是啊!”   楚妗轻呼一口气,看来她们是没有看到了。   楚妗穿戴整齐,用了早膳后按例在屋子里等杜嬷嬷前来授课。   可是许久都不见人,楚妗便让丫鬟去查看一番,随即夏至一脸欣喜地走进来,说道:“杜嬷嬷说太子殿下昨日吩咐了,小姐您昨日饮了酒,今天必定身子不舒服,今日的课便免了。”   说完,夏至一脸羡慕,感叹道:“太子殿下真是贴心备至。”   楚妗小脸微红,轻轻瞪了一眼夏至,心里却很是赞同夏至的话。   今日难得清闲,楚妗便挑了本话本子,在院子里搭了个软榻,幽幽躺在阳光下看书。   屋外忽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楚妗一愣,疑惑地问道:“这外面这么热闹是怎么回事?”   夏至屈膝道:“小姐,奴婢出去打听打听。”   楚妗轻轻颔首,随手翻了一页书。   大概一柱香过后,夏至一脸羡慕地走进来,“外面来了许多人,听说是宁王府派来纳征的。   小姐您没有去前厅,不知道宁王府准备的聘礼有多少,整整摆了一个院子呢!清河世子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玉树临风,英姿俊朗。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嫁给一个好夫婿,大小姐素有才女之名,又加上容貌姝色,与清河世子也算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楚妗一愣,眼前闪过上次在猎场见到的顾清河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觉得顾清河也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好,至少她对他谈不上好感。   她垂下眼睑,此事与她无关。她与楚静姝的关系并未好到,她的纳征日,她要特意前去观礼。   夏至见楚妗神色恹恹,丝毫不感兴趣,倒是愣了愣,自己小姐与大小姐关系不是很好吗?   “大小姐的纳征,小姐不去祝贺一下吗?”夏至问道。   楚妗将懒洋洋地撩了一下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去的话,大姐姐怕是不开心了,还是不要去给她添堵了。”   夏至茫然不解,楚妗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不明白就罢了,你只要知道你家小姐与她的关系不好便可以了。”   夏至点了点头,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楚妗被夏至这样一提,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及笄了,也可以开始议亲了。   顾沉宴已经及冠,东宫却仍旧没有太子妃,朝里的人怕是早已经心急难耐,这婚期不会拖太久。   按照她的猜测,这皇太子是一国之本,成亲是国事,关乎国祚,是重中之重,定然需要谨慎对待,精心准备,若是久一些,怕是要准备一年左右。   但是考虑到顾沉宴的年纪,皇上不会拖太久,如今时值四月下旬,准备得迅速一些,今年之内必定能够举行婚礼。   她一惊,发现自己居然在这里推算自己的婚期,自己这是恨嫁了吗?   楚妗小脸微红,蓦地将书盖在脸上。   真是疯了……   过了七八日,转个眼这四月便翻了篇,京城里的天儿也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屋子里的炭盆全部撤了下去,屋子里窗户也全部都打开了,楚妗穿着一袭杏黄色的春衫,樱唇雪肤,格外娇俏。   她垂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把算盘,手速极快地在拨算盘。屋内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极富韵律。   秦女官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眼底满是满意,楚妗学习能力极强,她才教了没几天,这一手算盘拨得飞快,竟像是练了好几年的老手。   秦女官是负责教导财务的女官,这太子妃未来需要掌管着整个东宫的内务,加之太子殿下名下有众多私产,若是太子妃没有能力,那这管家的权力旁落,到时候在东宫迟早会失宠。   女人只有将中馈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有足够的话语权。   就拿定国公府来说吧,这府里身份地位最高的无疑是老夫人,可是这府里的中馈却是握在王清荷的手里,是以老夫人这个做婆婆的,有些时候还要看王清荷的脸色行事。   于是管理内务便是太子妃必须要学习的课程。   秦女官将账册合起来,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楚二小姐,您的课程完成的很好,今日的账册计算无误。”   楚妗抿了抿唇,心底有些欢悦。   秦女官将账册收好,然后递给她一本小册子,道:“这本账册里面记录了一些奴婢关于管理方面的技巧,如果您不嫌弃,闲暇时也可以翻阅一二。”   楚妗一愣,眉眼弯弯,笑着接过来,甜甜笑道:“多谢秦女官!我定会好好学习的。”   秦女官长着一张方正严肃的脸,不苟言笑,看上去很不好接触,但是楚妗知道,秦女官只是表面看着冷漠,其实内心善良,只要多相处一些,便会真心实意的替她着想。   秦女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稍显僵硬的笑,随即抱着账册退了下去。   夏至手里抱着两匹锦缎走进来,说道:“小姐,大小姐派人送了两匹云锦过来,说是她下个月大婚,给您也沾沾喜气。”   尽管楚妗不在意楚静姝,但是楚静姝不知为何,时不时在她面前炫耀,无非就是想要告诉她,顾清河给的聘礼很多,她得夫家重视。   楚静姝送东西不够,还好几次邀她去静心院,楚妗嫌烦,借口需要跟着女官学习,推拒了楚静姝。   后来楚妗听老夫人说了一些关于楚静姝的事,听说她的婚期定下了六月初六,那天是个黄道吉日。   楚妗竟然有些庆幸,好在她嫁的早,落得她一个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你不可以亲我。   顾沉宴:好。   第二天   楚妗(瞪):不是说不亲我吗?   顾沉宴(理直气壮):是你主动惹的火,我本来没打算亲你! 第82章   正当楚妗捧着秦女官的小册子看得入神的时候我, 房间里蓦然想起柳嬷嬷的声音。   “小姐,您何必天天送些东西给二小姐,可惜了那么好的云锦, 您这聘礼里面也没几匹, 您这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两匹, 哎哟,老奴看着都心疼!”   柳嬷嬷神色纠结, 很是不赞同楚静姝的做法。   楚静姝将手里的聘礼单子放下, 淡淡道:“嬷嬷, 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这婚事是如何来的?说到底, 也不是从楚妗手里抢过来的吗?”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自嘲,自己代替了楚妗成为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但是她拥有的东西,尽管她不承认,但是那些东西绝大部分属于楚妗。   上个月的及笄宴,其实也不能算是她的。   她幼时被王清荷收养的时候, 她其实已经年满一周岁。只是当时王清荷精神恍惚,整日里疯疯癫癫,不知今夕是何年,刚开始便将她当成了楚妗, 她的年纪便从一周岁变成了十个月大,因为楚妗便是十个月大的时候丢失的。   她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硬生生的少了两个月。   虽然后面王清荷恢复了正常, 但是她的生辰也便默认成了四月二十五。   说来也可悲,她竟然连一个像模像样的生辰宴都未曾有过。   柳嬷嬷看着楚静姝神色晦暗,顿时心疼不已,她有些气愤,高声道:“哪里就是您抢来的呢?虽说最开始与清河世子定亲的是二小姐,但后来不是二小姐丢了,宁王妃见状便生了取消婚约的意思吗?不是小姐您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在这京城里打出了才情盖京华的名声,宁王妃心里喜欢您,才决定把婚约给您吗?怎么就是您抢来的?这是您靠自己的真本事赢来的!”   柳嬷嬷这话,便是当年的另外一桩往事了。   宁王妃与王清荷是闺中密友,未出阁时两人就有约定,若是将来两人生了一双儿女,便结为亲家,若是全是女儿或是全是儿子,便让他们结为金兰。   后来宁王妃生下了顾清河,王清荷生下了楚妗,按照约定,他们两家交换了信物,简单的订下了婚约,约定等到时候楚妗十五及笄之时,便正式议亲。   哪知道楚妗丢失了,楚家刚开始不放弃,也找了好几年,后来实在是音信全无,楚家渐渐也放弃了寻找。   宁王妃初始怕自己提出销毁婚约的事情太过伤害王清荷,便一直按捺着。后来一直到了顾清河十二三岁,需要议亲的时候,宁王妃才再度提起,彼时王清荷早已将楚静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真心为她打算,便想着让楚静姝代替楚妗,嫁给顾清河。   宁王妃见楚静姝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顾清河情窦初开,也对楚静姝有意,宁王妃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于是这件婚事就这样易主了。   楚静姝十四年来,其实活得很是顺风顺水,身份大变,一下从奴仆之女变成了公卿小姐,享受了荣华富贵,自己又勤勉好学,赢了个好名声,还有一个人人称赞的未婚夫。   她本该一直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活下去,楚静姝也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偏偏,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楚妗回来了。   于是楚静姝便开始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楚怀璟的态度让她产生了危机感,于是她便想要处处比楚妗要好,刚开始的确是这样。   楚妗愚笨无知,粗鄙不堪,而她才情横溢,落落大方。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妗变得越发耀眼,她容貌绝艳,进退有度,甚至还入了太子殿下的眼,成为了太子妃。   而自己唯一能让楚妗嫉妒的便是独拥王清荷的爱,可是楚妗不屑一顾。   “不该是这样的,嬷嬷,这些事情刚开始就是错的,我应该在楚妗还没有成长起来,便将她扼杀在摇篮中!”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阴毒。   随即她叹了口气,狠狠皱着眉头,“可是如今为时已晚,我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了,我不可能与她一直在这定国公府里斗一辈子。”   柳嬷嬷若有所思,精明的眼底闪过一抹光,随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静姝,心里漫上决然。   “我只好在出嫁之前送些东西给楚妗,膈应一下她,以后她若是知道,我的聘礼本该是属于她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楚静姝神情扭曲地笑了笑。   柳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可您也不能把那么珍贵的东西都送出去啊!”   楚静姝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蔑地说道:“等我到时候嫁入了宁王府,不过几匹云锦罢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她顿了顿 ,说道,“当然要珍贵一些了,若不珍贵,怎么能让楚妗心痛呢?我瞧着太子殿下是迫于圣旨的压力,不得已才开始挑选太子妃,楚妗走了大运,恰好入了他的眼,他对楚妗也没多大的心思,到时候聘礼能有多少?有对比才会有伤害,我的聘礼堆满了前厅,足够让楚妗嫉妒了。”   柳嬷嬷这才了然的笑了笑。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告诉她,楚妗的及笄宴上太子殿下为了她惩治了一位官员的事。   楚妗将玉佩放在掌心,有些无奈,怎么每次都让她听到这种话。   楚静姝怎么这般冥顽不灵,都算计了她那么多次没落到好,如今都快要出嫁了还这么闹腾?   最让她惊诧的倒是她的那桩往事,原来顾清河原来的未婚妻是她,是楚静姝顶替了她的婚约?   顾清河?   她嫌弃的皱了皱眉,顾清河看上去温润如玉,但是眼睛阴郁,看上去有些阴险狡诈,让人极不舒服,显然也不是个好人。   楚妗心底生出一抹庆幸,好在现在不是她的未婚夫了。楚静姝喜欢就让她拿去好了!   她对顾清河那个前未婚夫也不放在心上,自然楚静姝所说的膈应,她也感觉不到,她送来的那些东西她一概扔给了丫鬟,不想放在自己眼前碍眼。   随即她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应付楚静姝。   自那日过后,楚妗便吩咐了丫鬟,以后静心院送来的东西,不必再禀告她,丫鬟们若是喜欢,直接让她们拿去分了便好。   丫鬟们都很是欣喜,私底下都夸赞楚妗体恤下人,出手大方,那么好的东西都给他们。   楚静姝却是不知,她的良苦用心都跑到了丫鬟的腰包里去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定国公府想着府里有两位姑娘今年怕是都要出嫁,尤其是楚静姝,婚事下个月就要举行了,按照府里的意思,今年的端午节便好好操办一下。   王清荷与府里的几位夫人商量了一下,可是商量来商量去,都没个好主意。这京城里过端午,无非不就是吃吃粽子插插艾,着实没有新花样。   于是老夫人做主,让府里的人去城外的白马寺,吃斋念佛,祈求身体平安康健。   楚静姝由于待嫁,天天锁在屋子里,跟着宁王府派来的教养嬷嬷学习礼仪,早就腻了,自是欣然应允。   而楚妗则是众位女官见她天天待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学习,担心闷坏了身子,特意准了假,催促她前去的。   这次楚江涛等家里的顶梁柱也会一同前去,一路上浩浩荡荡,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三四个时辰,才到了白马寺。   白马寺占地广阔,因为靠近京城,香火鼎盛,是大燕极富盛名的寺庙,每日里人流如织,香火不断。   因着是端午节,白马寺的人更是密集,听住持说今日会有身份极为尊贵的人要来上香,提前预订了很多香房,香房所剩不多。   还是因为定国公府往年捐的香油钱多,白马寺的住持才左拼右凑地腾出了一个小院子,只是定国公府的人口众多,安排下来,恰好还有一人没有房间。   一番商议下来,最后的安排便是老夫人一间,王清荷与楚静姝住一间,二夫人柳氏与三夫人钱氏住一间,楚江涛三兄弟住一间,其他几个小辈也分了三间,老夫人刚打算让楚妗与她挤一挤。   院子外面忽然走来了一个小沙弥,说:“寺里的那位贵客让我来转告一声,他的清风院里有多余的香房,可以让贵府的二小姐前去暂宿几日,可以待到寺里有多余的香房再走。”   清风院与寺庙里的清晖院、出云楼、听雨阁并称白马寺四大名院,里面的布置清雅,位置极佳,向来只提供给身份煊赫的人。   老夫人一愣,拄着拐杖,试探地问道:“小师傅,还容老身多问一句,不知是哪位贵客?您也知道,老身的孙女还未出嫁,闺誉最是重要,老身不可能随意让她去一个素不相识,不知品性的人的院子里。”   老夫人表面说得很是关切,其实心里另有算计,定国公府虽说不是极为显贵,但也在京城里排的上号。这般都只能得了一个小院子,而能够让白马寺这般大方的腾出了一个大院子,那人身份呼之欲出。   除了太子殿下,她也想不出其他人来了,但是她还是要确认一番才能放下心来。   小沙弥为难的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随意透露贵客的消息,还望楚老夫人见谅!”   他愣了愣,忽然一拍脑袋,说道:“那位贵客让我给二小姐带句话,说是府里的蜜饯没有了,问二小姐家中可还有?”   楚妗一愣,抿了抿唇,就知道是顾沉宴了。   她走上前,低声对着老夫人道:“是太子殿下。”   老夫人其实有些迟疑,两人还没有成婚,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少也有些不妥。   但那一丝理智瞬间又被她压了下去,这是寺庙,香房不够的情况下,连挤在一个屋子里的事也时常发生,更何况那么大一个院子。两人住在不同的香房,佛门清净之地,也引不出什么流言蜚语。   老夫人温声对着小沙弥说道:“那小师傅替我与那位贵客道谢了。”   小沙弥打了个佛偈,领着楚妗离开了。   寺庙里到处绿树成荫,清风微拂,带来檀香的气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诵经声,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便沉淀下来,安定一片。   渐渐的,周围的环境越发清幽,小沙弥停在一块青石板上,合掌道:“施主往前,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便会看到清风院了,那位贵客喜静,我不便再往前走,便先行告退了。”   小沙弥转身离开,楚妗一愣,拾步走上青石小路。   走了大概一盏茶,入目便是一座院子,入口有侍卫持刀而立,楚妗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长剑见到楚妗,抱拳行礼:“属下见过楚二小姐!”   楚妗颔首,浅浅应了声,不自在地问道:“太子殿下呢?”   距离上次醉酒亲吻,他们已有十日未见,听说是南方发来急报,南方多日暴雨不断,许多河流都发生了决堤,洪水肆虐,已经死伤了数百人。   朝中接到急报,君臣皆大惊,建安帝派了许多钦差大臣前往治灾,顾沉宴则是召集了许多大臣商议对策。   楚妗也是无意间听楚怀璟提了一嘴,她身居闺阁,这朝中的事也无从知晓。   顾沉宴正在处理这件事,是以都抽不开身来定国公府找她。   楚妗倒是希望顾沉宴多忙一会儿,最好成婚之前都不要来找她。   她如今想到当初是她主动,都恨不得抽醒自己。   长剑道:“殿下在屋内。”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温声问道:“我的屋子在哪儿?”   长剑一怔,呐呐问道:“您不先去见殿下吗?”   楚妗绕过长剑,耳尖微红,尽量稳着声音,淡淡道:“他有什么好见的,我来这里,只是来借宿的,与他无关。”   长剑只好领着她往左边的厢房走去,楚妗做贼一样地觑了一眼主屋,见里面没有动静,心里闪过一抹庆幸。   顾沉宴应该不知道她来了吧?   长剑将手里的行李递给楚妗,拱手道:“这里便是您的房间,如此,属下便告退。”   楚妗轻轻颔首,待长剑走远了,这才转身推开了门,这间屋子里的装饰很是清雅,外室与内室用一架八折花草云母屏风隔开,外室供人打坐参禅,墙壁正中央写了一个“禅”字,下面放了一个蒲团。   楚妗绕过屏风,刚打算将行李放下来,就看到罗汉床上静静的侧躺着一个人,她被吓了一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惊慌的转身便要出去喊人。   床上的人动了动,半转过头,声音沙哑,带了一丝困倦,“你来了?”   楚妗脚步一顿,试探地问道:“殿下?”   顾沉宴手搭在眼睑上,闷闷的应了一声,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疲倦,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好觉了。   楚妗迟疑了一下,缓缓走到床边,温声问道:“殿下您怎么跑我房间里来了?您要睡觉的话,可以回主屋睡呀!”   顾沉宴半掩着脸,露出白皙的下巴,他懒洋洋地说道:“不去。”   楚妗如今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不想跟他共处一室,就想着等两人把醉酒的那件事忘了,到时候再见面。   楚妗咬了咬唇,小声道:“可是我等会儿要整理行李,这走来走去的动静肯定有些大,您在这里睡也会睡不安稳呀,还不如回您的……”   楚妗忽然觉得手腕上传来一股力,将她一扯,她身行一晃,便不由自主地栽进顾沉宴的怀中。   顾沉宴的动作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懵懵地趴在他怀里。   在她愣神的时候,手腕被顾沉宴松开,微微一动,腰间随即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稳稳环住。   她的脸贴在顾沉宴的胸前,耳边是低缓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像是敲击在她的心里,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小脸霎时爆红,手忙脚乱地开始撑着床想要爬起来。   顾沉宴轻轻“唔”了一声,鼻间满是倦意,他懒洋洋地睁开了眼,垂着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羞红,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低声道,“别动,让我睡一会儿,我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说完,他抱着楚妗转了个身,清隽的面容朝着楚妗,手臂搭在楚妗腰际,换了一种更为舒适的姿势。   楚妗闻言,挣扎的动作一顿,缓缓将手放下,只是两人身体相贴,她的手无处安放,她只能尽力僵着手,搭在自己身侧。   没一会儿,顾沉宴的呼吸变得清浅而绵长,睡梦中他好似也睡不安稳,眉峰浅浅蹙起。   楚妗微微出神,她心里想着,江南的水患定然是很严重。   顾沉宴阖着眼,双目的轮廓狭长,闭着眼的时候,全身的气势都仿佛消散了,微垂的眼尾无端让他看上去有些无辜。   顾沉宴这个储君做的应该也是很辛苦吧……   楚妗试探地抬起手,细白的小手落在顾沉宴拢起的眉峰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抚平。   ……   顾沉宴沉沉睡了一觉,朦胧中发现自己的左手有些麻,他轻轻动了动,耳边却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他心下一跳,倏然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清滟的脸窝在他怀中。   她睡得香甜,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小手虚虚握成拳,搭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毫无防备。   顾沉宴垂着眼,眼底划过一抹笑,当真是个傻姑娘,在一个男人怀里睡得这般香甜。   他本来打算抽回手的动作一顿,放软身子,让她枕得更舒服一些。   “唔……”   楚妗忽然从喉间溢出一抹呓语。 第83章   顾沉宴呼吸一滞, 立刻闭上了眼,假装未曾醒来。   楚妗轻“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玄色绣暗纹锦衣,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脑子还有些发懵,随即她抬起头, 就看见了白皙如玉的下巴和微突的喉结。   楚妗一僵, 刚想要惊呼, 意识到顾沉宴还在睡, 连忙把到嘴的尖叫声咽下去, 懊恼地在心底暗啐了自己一下。   刚开始她明明是打算等顾沉宴睡熟了,到时候自己悄悄离开, 没想到她跟着一起睡了一觉。   她觑了一眼顾沉宴,见他阖着眼,呼吸沉稳,顿时放下心来, 现在离开也是可以的。   楚妗垂首看了一眼搭在腰间的手,轻手轻脚地握住手腕,缓慢地搬开。   这束缚解除了之后,她无声无息的坐直身子, 因为方才顾沉宴抱着她转了个身,如今她睡在了里侧,顾沉宴身量颀长, 往这罗汉床上一躺,便结结实实不留空隙了,她想要离开只能从他身上跨过去。   楚妗纠结了片刻,随即合掌小声道:“殿下,对不起呀,我这是无奈之举,您应该不会怪我吧?”   楚妗小心翼翼地探起身子,先是将左手放到顾沉宴另一侧,有了支撑点后,她随即将左脚放了过去,她悬空趴在顾沉宴身上,再一旁看,便像是她要附身亲下去的感觉。   楚妗视线落在他的唇上,脸微红,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脑子里的旖念,却不料,许是动作大了些,一绺本来束在发顶的青丝掉了下来,准确的拂过顾沉宴的眼睛。   随后楚妗就看到他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霎时,入眼流光溢彩,似有星河坠入其中。   楚妗手一软,狠狠地砸在顾沉宴身上,她的唇落在他喉间的喉结上,温软的唇触碰下,仿若燎原之火,带着汹涌的热浪,让顾沉宴全身的血都涌向脖颈处。   顾沉宴眼皮轻轻的搭在眼睑上,垂着眼看她,眸底的眸色渐深。   她今日所着荷粉色的衣裳,如今铺展开来,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楚妗惊觉自己闯了祸,立刻手忙脚乱地下了床,神色紧张地站在地上,不知所措。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那些解释很是无力。   难道要她说她刚才打算从他身上横跨过去吗?   大燕夫妻同床,向来是女子睡在外侧,男子睡在里侧,最是忌讳女子从男子身上横跨过去,民间有说法,说是女子从男子身上跨过去,会把男子身上的气运都给带走。   虽然楚妗不相信这些说法,但是女子从男子身上跨过去,多少有些不雅。   更何况如今被抓了个正着。   顾沉宴支着脑袋,侧眼看她,见她局促地扭着袖子,很是惊慌。   “你方才在干什么?”顾沉宴刚睡醒,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嗓音还带着慵懒。   楚妗见他语气愉悦,似是心情极好,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砸到了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顾沉宴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她,心底嗤了一声,小骗子。   随即他随意地点了点头。   楚妗见他神色寡淡,没有生气的迹象,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坐起身,自顾自下床,随后走到外室,扬声道:“长剑!”   长剑应声而入,恭恭敬敬地抱着拳说道:“属下在。”   “去传膳吧,孤饿了。”说完,顾沉宴径直坐到了桌子旁。   楚妗一愣,慌慌张张的疾步走出来,“殿下,您饿了回您的屋子里用膳呀,为何还在我屋里呢?”   她现在尴尬地不想与他共处一室,好像每次两人待在一起,都会发生一些意外。   她都有些怕了。   顾沉宴转过头,笑道:“若我没记错,这个屋子也是我的吧?”   楚妗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是啊,这个屋子是顾沉宴的,她只是因为他的好心,暂住在这里而已。   她没有资格赶他走。   楚妗垂下眼,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抹委屈,那委屈来的莫名其妙,让她心情瞬间低落下去。   因为在她的心里,顾沉宴是不会这样对她的。   随即她茫然的眨了眨眼,那他应该怎么对她呢?   她揪着眉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许是顾沉宴对她太好了,她便险些忘了,他是太子,是要成为帝王的人。自古帝王多薄幸,他的喜欢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能维持多久呢?   想到这,她鼻子有些发酸。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往外走。   顾沉宴一愣,连忙道:“你去哪儿?”   楚妗头也不回,带了一丝赌气的味道,“这屋子被您霸占着,我也要去找地方用膳呀!”   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笑,他懒洋洋地说道:“这个时辰怕是寺里的厨房已经没有斋饭了,你去也是白去。”   楚妗脚步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原来不知不觉他们睡了这么久吗?   外面夜色黑沉沉,繁星点点,虫鸣声此起彼伏。   楚妗无奈的退回来,哼,大不了不吃了。   没一会儿,外面的侍从就将晚膳端了上来,因是在寺庙里,顾沉宴还算守规矩,没有大鱼大肉,全部都是素菜。   酱香茄丝,清炒芋丝,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加上一碗白玉豆腐汤。   顾沉宴来白马寺,需要在这里住三天,他向来嘴挑,吃不惯寺庙里的斋饭,便把东宫里的厨子也带了过来,这些菜便都是东宫御厨所做。   楚妗一个人坐在窗户下的小杌子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烛光下的菜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她心里有些意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即想到方才顾沉宴的话。   这菜也是他的,她不吃!她不饿!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她撇了撇嘴,好饿!   顾沉宴见小姑娘真的赌气坐在一旁,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是想让她陪着一起用膳罢了,没想到那话让她产生了误会。   顾沉宴摆摆手,长剑摆完菜便退了下去。   “你不过来吗?”顾沉宴温声问道。   楚妗抬着下巴,假装没有听到。   顾沉宴起身,走到她身旁,定定地站了半晌,忽然弯下腰,一手托着楚妗的背脊,一手绕过她的膝盖,打横抱起。   “殿下!”楚妗惊呼,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吃饭,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顾沉宴温声解释道。   楚妗抿了抿唇,心底的怒意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嘴角翘了翘,瞬间又压了下去,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您下次要我陪您吃饭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拐弯抹角,让人听了误会多不好呀!有些东西您不说出口,旁人也不知道啊。”   顾沉宴嘴角含笑,从鼻间应了一声,“嗯。”   心底却想着,小姑娘真好哄!   随即楚妗又意识到自己正被顾沉宴抱在怀里,她笑意一僵,狠狠闭了闭眼,有些破罐子破摔想到,都说了他们不能共处一室……   用了膳,顾沉宴便让人从他房里将他的笔墨纸砚都拿过来,楚妗无聊地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看他抄经书。   楚妗随口问道:“殿下您抄经书是为了给南方的百姓祈福吗?”   顾沉宴头也不抬,随口道:“不是。”   楚妗便有些好奇了,她问道:“那您为何抄经书呢?外面的水患还未平定,您此时不应该在东宫吗?”   其实今日她早就有些好奇了,按理说顾沉宴此时应该是跟着众大臣一起商议治洪的对策,怎么有功夫来白马寺呢?   顾沉宴手一顿,淡淡的说道:“今日是我母后的忌日。”   楚妗一怔,随即脸上浮起歉意,她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微顿,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烛光下,他清隽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顾沉宴的确不在意,因为云绣去世的时候,他年纪尚小,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也越发淡了,早就没有伤痛了。   他每年都会来白马寺待上一日,抄写经书。   楚妗见他眉眼微垂,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丝心疼,她笑了笑,忽然道:“先皇后在天之灵,看到殿下平安喜乐,身为储君又十分勤勉,忧国忧民,也定然很是欣慰。”   顾沉宴一愣,倒是第一次有人安慰他。   他沉默着抬起眼,黑眸沉沉地望着楚妗。   楚妗见他神色莫测,以为他现在被她的话触动,她立马说道:“其实我较之殿下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的亲生母亲待我虚情假意,殿下您想一想,您至少还享受过母亲的关怀,而我却是从未在母亲那里得到一个好脸色……”   烛光下,小姑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脸上装着满不在乎,其实眼底挂满了担忧。   自他五岁起,十五个年头里,每到这一天,他都是一个人在寺中抄写经书,除了青灯古佛,漫卷经书,便只剩下孤寂无声。   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如今第一次有人陪在他身边,明明瘦瘦小小的一只,却带着势不可挡的温暖,恍若倏然的灯火,照亮了他的黑暗。   “殿下,您若是不介意,我也想要抄一卷给先皇后祈福。”楚妗忽然道。   顾沉宴收回了目光,眉眼慢慢笑开,“不介意。”   翌日,楚妗醒来的时候,清风院里已经没有了顾沉宴的人影,南方的水患刻不容缓 ,耽误不得。   顾沉宴将长剑留了下来,说是保护她。   她听长剑说,昨夜子时,经书抄完没多久,顾沉宴便连夜赶回了京城。   楚妗懊恼地捶了捶脑袋,“殿下走的时候怎么没人叫醒我?”   长剑恭声道:“殿下说莫要惊扰了您休息,您抄经书已经很累了。”   昨夜他们两人抄了很久,一抄完楚妗便洗漱睡了,而顾沉宴回了自己的房间,是以他离开她并不知晓。   楚妗叹了口气,有些恍惚的想到,昨夜顾沉宴怕是又没有好好睡觉了,都不知道几日不眠不休,身体受不受得住。   楚妗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便去了楚家人住的小院子。   老夫人醒得早,早早的就去了大雄宝殿听早课,院子里只有王清荷与楚静姝,她们神色亲昵,肩靠着肩在那里说着话。   楚静姝一见她,温婉的笑了笑,主动问候道:“二妹妹早。”   倒是王清荷,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随即默默收回了目光,那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站起身道:“楚妗,你好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宿在外面的院子里了,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少爱慕者,你离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远一些,别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尽管王清荷没有说的很直白,但是楚妗仍是听懂了她的话中意。   合着她以为自己去的院子是她的哪个追求者?自己宿在清风院在她看来就是去和情郎见面是吧?   虽说昨日她没有告诉她请她去小住的是顾沉宴,但是也不是她她作为一个母亲,竟然怀揣着这样的恶意看待自己的女儿的原因。   楚妗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真的是心思肮脏的人看谁都是脏的。   她是因为院子里没有房间,不得已之下才宿在了清风院,毫无其他的心思。更何况顾沉宴请她去小住,是好意,怎么在她这里倒是成了心怀不轨?   况且昨日是顾沉宴母亲的忌日,她这样说,不但是侮辱了顾沉宴,还侮辱了先皇后。   若说在楚妗心里,王清荷到底是比不过顾沉宴 。   如今听到王清荷这样诋毁他,她一瞬间冷下了脸,声音里也像是淬着冰,“大夫人有何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去小住是因为房间不够,更何况,老夫人也是同意了的。   说明她对于对方的人品很是信任,您如今一道这么大的罪名扣到人家脑子上,出言诋毁,说着不堪入耳的话,怎么就没有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王清荷被她一怼,顿时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她感觉自己的威仪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她怒极,抬手便要打楚妗,楚妗本来想要躲开,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躲不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啪”的一声,楚妗的脸上迅速浮起了一道红痕,一巴掌下去,王清荷也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发麻。   “若不是你气我,我何至于动手打你……”王清荷语气里带了一丝理直气壮。   楚妗倒是没觉得疼,她顶着红痕,反倒扯了一抹笑:“大夫人,我不闪不避是因为我念及你的生育之恩,但是如今你一巴掌下去,我心底那点感激也被打散了。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大夫人,我做我的太子妃,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母女情谊,你以后也不用忍着恶心与我演什么母女情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并没有强求,我已经无父无母的活了十四年。”   楚妗微微顿了顿,杏眼弯了弯,忽然淡淡的笑了笑,“呵,没有母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照样活得好好的。”   王清荷愣愣地看着她,心底第一个想法却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厌恶她?   楚妗笑了笑,透露着一丝轻松,一个巴掌换与她恩断义绝,倒也划算。   王清荷见她笑意轻松,像是摆脱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她蓦然被刺痛了眼睛。   她下意识尖声道:“你以为生育之恩这么好偿还的吗?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你就一辈子是我的女儿!”   楚妗已经不想跟她在这里辩解了,她撩了一下眼皮,带了一丝嘲讽,刚想说话,她的眼前就多了一道身影,将她护在身后。   清寒若梅,皎皎似月。   “你没事吧?”楚怀璟眼底满是担忧,他心疼的看了一眼楚妗的脸,连忙攥着她的手要往他的屋子里走。   楚妗蓦然鼻子酸酸的,撒娇一般地拉住他的衣袖,糯糯的喊了一声:“哥哥。”   王清荷见他们兄妹二人就打算这样离开,她立刻喊道:“你们站住!”   楚怀璟脚步顿住,冷冷的回首,寒声道:“你是要打我一巴掌,然后与我断绝母子关系吗?”   王清荷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楚怀璟,道,“你……你……”   楚怀璟眼底像是终年不化的雪山,满是寒意。   王清荷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楚怀璟拉着楚妗渐渐走远,王清荷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跌坐在凳子上。   她眼前蓦然闪现一双绝望惊恐的眼睛。   那是十四年前的楚怀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两天应该就是要开始虐王清荷与楚静姝的了 第84章   王清荷跌坐在凳子上, 神色恍惚。   楚静姝见状,立刻上前,担忧道:“母亲, 您怎么了?”   王清荷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底的惊悸, 道:“我没事。”   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显然看得出王清荷说的是谎话。   她转头看到楚静姝眼底满是忧心, 她勉强笑道:“你不用担心, 我真的没事。”   楚静姝一愣, 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王清荷对她而言, 确实是一个好母亲, 她心底略有些遗憾,她不止一次想过, 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会活得多么耀眼夺目,真正的让人艳羡。   她俯身蹲下身子,垂下眼眸, 遮住眼底的不甘,随即她将脑袋靠在王清荷的膝上,眼底的神情莫测,飞快地划过一抹狠毒。   真是可惜啊, 她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若是她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王清荷掌掴楚妗的事情, 动静闹得不小,院子里的人大多都知晓了。   二夫人柳氏在香房里,带了一丝感慨:“大嫂做的太过了些,姑娘家的脸哪是随便可以打的,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唉……”   三夫人钱氏心底涌上担忧,她想了想,站起身,“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妗儿,那一巴掌声音可不小,脸应该也是肿了!”   她说完,扬声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道:“我记得我行李里面好像带了消肿的药膏,你去找出来。”   钱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她喜欢楚妗,对她一见如故,仿佛相处了很多年一般,这才没多久,心底其实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如今她被打了,她其实心底也是又心疼又埋怨。   王清荷好歹是世族大家的女儿,真正的名门闺秀,怎么还比不上她一个商户女明事理?   养女放在心窝窝里疼,亲生女儿倒是又打又骂。   以前她只是心疼楚妗的遭遇,如今倒是连王清荷也一并埋怨上了。   丫鬟将药膏找了出来,钱氏连忙接过去,起身欲走,柳氏拉住了她,笑道:“你是去二姑娘那里?”   钱氏颔首,忧心道:“我给她送些药膏,这出门在外的,指不定她那里没有药膏,姑娘家脸上顶着伤,多少有些不好……”   柳氏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光,她也款款直起身,“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很担心她。”   钱氏一愣,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柳氏,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于柳氏的为人怕是最清楚不过。   柳氏向来是无利不赶早,如今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看望楚妗,怕是想要在她面前混个脸熟吧?毕竟楚妗的身份大变,未来的太子妃,多走动走动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柳氏心里的确是有这个打算,老夫人膝下二子一女,女儿嫁了出去,就剩下楚江涛和楚江清楚江清两个儿子在身边。   楚江涛为嫡为长,承了爵位,楚江清便只能在朝中谋了一个清闲的职位,这番对比下,又加上老人家总是偏疼小的,老夫人对待二房向来是放在心尖尖里,好什么好东西都往二房送。   二房这些年靠着老夫人在府里过得可是顺风顺水,舒心得很。但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不能再庇护他们。更何况,老夫人一去,大房三房早就对二房很是不满,这家肯定是要分的,柳氏习惯了锦衣玉食,若是一下子被打回去,让她缩衣减食,她怕是要疯了。   好在这定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都争气,大小姐是未来的宁王妃,二小姐更是个有大造化的,哎哟,直接成了太子妃,太子殿下瞧着那储君之位坐的稳稳地,毫无意外是下一任皇上,太子妃也不就是皇后了吗?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二小姐成了皇后,到时候他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还不得跟着沾光?   更幸运的是,这二小姐的生母是个拎不清的,要她说,她要是有个可以当皇后的女儿,她不得天天供着,烧高香哟!   以前楚妗天天缩在长乐苑里学习礼仪,出门也身边跟着那几尊大佛,让她怵得慌,也就没机会讨好巴结她。如今好了,两人决裂,楚妗心里怕是不好受,而且那几位女官也没有跟在一旁,这是个好机会啊!   她前去安慰一番,献献殷勤,这雪中送炭的举动,定能让楚妗心里感激。   钱氏无奈地看了柳氏一眼,心里想着,这柳氏不达目的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如让她跟着去,她在一旁看着,也能让帮着楚妗应付她。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的去了东边的香房,那里是府里的小辈住的屋子。   楚怀璟是世子,是那一排屋子中最宽敞的那间,寺里的香房布置的差不多,都是墙壁上大大的“禅”字,一个蒲团,桌椅和床。   她们去的时候,楚怀璟与楚妗正坐在桌旁上药,旁边还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柳氏不认识,倒是钱氏多看了两眼,这面容好像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楚妗无奈的说道:“长剑,你退下吧,我没事!”   长剑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恕难从命,殿下说了,让属下时刻跟在您身边保护您,方才您被打了,属下未能及时拦下来,已经是失职。此时若是再离开,让您有些微闪失,属下怕是要提头去见殿下了!还望小姐见谅!”   钱氏恍然,原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以前她去长乐苑的时候偶然遇见过,怪不得她说这么眼熟呢。   楚妗瞥了一眼他,见他固执地站在一旁,打定主意是不走了,她只好无奈的收回目光。   随即她就看到门外的钱氏二人,楚妗一愣,随即笑着道:“三婶,您来了怎么不进来?”   钱氏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好好的脸上红肿一片,看着都疼,偏偏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脸迎人。   她走进去,皱着眉道:“疼吗?”   楚妗一愣,心里划过一抹暖流,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刚开始有些疼,现在好多了。”   楚怀璟忽然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你方才还同我说不疼。”   楚妗身子一僵,讨好地转过身来,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的摇了摇,脆声道:“我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又不是故意说谎的。”   楚妗以为楚怀璟对她的隐瞒生气,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却见他清冷的眸子里浸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浸在水中的琉璃珠。   楚妗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些诧异楚怀璟这么冷情的性子也会开玩笑了。   但是那笑意稍纵即逝,不是楚妗一直盯着他,也不会看到。   钱氏见他们兄妹二人关系好,心里有些欣慰,那个家里也不是没有真心待楚妗的人。   她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道:“哦,差点忘了正事儿!我担心你脸上的红肿不好消退,正好我那里有消肿的药膏,特意给你拿过来了,你让丫鬟给你抹些吧!早些弄好脸上的伤,这么美的脸上留下伤痕就不好了……”   钱氏话落,就看到楚妗脸上划过一抹娇羞,一旁的楚怀璟脸色却有些难看。   楚妗小声道:“谢谢三婶,只是我这里已经有药了。”   钱氏下意识问道:“咦?你居然还提前备了药?”   小姑娘年纪小,心思倒是细腻,知晓出门带些药。   “不……不是。”楚妗眼神闪躲,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子殿下那里有雪芙膏,长剑知道我的脸肿了,特意回清风院拿了药。”   钱氏一愣,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多,她有些懵。   嗯,让她捋捋。   太子殿下来了白马寺,不但来了,还住在清风院,也就是说,昨夜楚妗与太子殿下住在一个院子里。   长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如今却留在了楚妗身边,还尽职尽责地给她送来了雪芙膏。   想到这里,钱氏眼底浮现出一抹兴味,她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相反,她出身江南富商,家里银钱富足,也见识过许多好东西。雪芙膏她多少也听说过,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稀罕物件。   啧啧啧,太子殿下倒是出手大方,消个肿用雪芙膏。   她与楚江流伉俪情深,楚江流回了家也会跟她说一些朝中发生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朝中的局势,最近江南水患,太子殿下政务缠身,这么忙的情况下,还能分出心神来照顾楚妗。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尤其是身为储君的顾沉宴,那说明是真心把楚妗放在心上。   一个女人,这辈子便是要嫁得良人,若是遇人不淑,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柳氏见状,心里闪过一抹苦涩,颇有些羡慕地说道:“二姑娘到时候有福气了,太子殿下心里看重你,以后你在东宫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及。”   楚江清为人风流,后院里养了众多姬妾,但是好在她肚子争气,为楚家生下了三个儿子,她才得以在府里保住地位,在老夫人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楚妗一愣,挑了挑眉,疑惑道:“三婶何时来的?我竟没有发觉。”   柳氏:“……”合着她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楚妗都没瞧见?   她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挂上热情的笑:“我都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与世子和三弟妹他们说话说得开心,就没想着打扰你们,便在一旁候着了。”   楚妗对于柳氏其实说不上多熟悉,除了以前去福寿院晨昏定省的时候遇见过几次,平时倒是没有多大的交集。   在她的印象里,柳氏为人精明,长袖善舞,惯会在老夫人面前说些讨巧的话。   楚妗对她,说不上厌恶,但也喜欢不起来,过于谄媚,唯利是图,让人忍不住心生防备。   本来没多大交集的人突然来看她,她心底生出的不是感动,反倒是警惕。   她垂下眼眸,嘴角的笑容完美又得体,只是看上去疏离又冷漠,“不知二婶前来,所为何事?”   柳氏呐呐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来看看你,方才大嫂闹得动静有些大,我想着二姑娘心里怕是不好受,特意前来看看你。”   楚妗轻轻颔首,不置可否。   柳氏有些讪讪,也不知道楚妗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脸上的神情莫测,让人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   柳氏一惊,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尊大佛恐怕不是那么好抱的。   柳氏又提了几个话题,偏偏楚妗眉眼沉静,不咸不淡地应和着。虽不至于冷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显然是不感兴趣。   便是柳氏再如何长袖善舞,也有些说不出话了,最后她到底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钱氏得知她这里有治伤的圣药,关心了几句,也便放心的离去了。   楚怀璟见屋子里安静下来,沉默良久,他抬手揉了揉楚妗的脑袋,语气温和的说道:“以后她若是还要打你,你也不要忍着,我们做子女的不能还手,但是躲着总是可以的。你今日有些冲动了……”   楚妗缓慢地眨了眨眼,道:“哥哥,你是生气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跟她说恩断义绝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了?”   她微微顿了顿,眼里有些亮晶晶的:“但是我不后悔的,虽然那层血缘关系不能轻易断绝。但是那一巴掌让我彻底死心,在我心里她已经不是我母亲了。”   楚怀璟怔然,静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道:“我是有些生气,但是我气的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与你说的话无关。你即便是再心寒,也不能让她随便打你啊!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你是姑娘家,脸最是重要,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楚妗心下生出淡淡的疑惑,楚怀璟的神情寡淡,语气里对王清荷出手打人的行为却极为熟稔,甚至仔细看,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嘲讽。   她垂下眼,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道王清荷也曾经打过他吗?   ——   清风院。   星夜沉沉,虫鸣阵阵,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屋子里很是安静,楚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想到楚怀璟的神情。   寒意入骨,嘴角满是轻嘲,谈论起王清荷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谈论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楚妗揪着细细的眉,仔细回想着往日里楚怀璟与王清荷的相处情形。   越是深想,疑虑越发深重。   好像在她的印象中,王清荷对楚怀璟也是不冷不热,很是冷淡,像是曾经发生过让他们之间产生巨大沟壑的事情。   楚妗叹了口气,觉得王清荷真的是一个极为失败的母亲。   她愣愣地望着头顶上青色暗纹的床帐,心思沉沉,了无睡意,眼睛也有些酸涩。   直到屋外传来寺庙中的敲钟声,楚妗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竟然到了丑时。   她偏了偏头,将床头最后一盏油灯吹熄,翻了个身,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楚妗刚升起的睡意顿时消散下去,她一双眸子黑而亮,在夜里也盈盈带着光。   “大哥,那个人是说要放火烧了这座院子吗?”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玉佩中响起。   楚妗悚然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废话,不然我们带这么多煤油来干什么?”答话的是一道尖细的嗓音,这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他狠狠的啐了一声,骂道:“邓四那个狗东西,怎么没说这个院子建在山上?老子扛了这么多油,累都要累死了!”   “大哥,您别抱怨了,邓四给的钱挺多的,一千两银子,够我们吃香喝辣一段时间了。”   “要不是看他给银子给的爽快,老子才不乐意来这深山老林放火呢!”他说完,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道:“二虎,这还有多久能到?”   被称为二虎的人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砰”的一声,他四下眺望了一下,道:“我隐约看到了那个院子,应该不远了。”   “我们快些去,早点弄完,说不定还能赶去怡红院快活一把!”   随即玉佩里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   楚妗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院子是不是清风院,但是她昨日问了小沙弥,但是附近建在山上的院子,只有清风院。   蓦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初始有些惊慌,她尽量稳着心神,心思急转。   这个时辰是最容易睡沉,若不是她心里装着事情睡不着,加之有玉佩,今夜怕是要着了他们的道。   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但是他们嘴中的邓四她并不认识,那就是说,那两人极有可能是冲着顾沉宴而来。   一想到有人想要暗中要顾沉宴的命,楚妗的手有些发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是清风院,那两人的声音能够通过玉佩传过来,那就说明那些人身旁定然是有花。她今日闲暇时逛了一下清风院,只在东边不远处的半山坡看到了一些彼岸花。   彼岸花鲜红如朱,花瓣纤细,在风中摇曳,她瞬间就被俘获了心神,她看着那些花很美,就带了两株回来。   那些彼岸花许是生在佛门之地,沐浴了佛光,竟然也生出了一些意识,这才让玉佩生出作用。   小山坡距离清风院虽说不远,但是那两人扛了油,步伐缓慢,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这里。   她手指轻颤,僵着手将衣服拽过来,随即披衣下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长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点奉上~ 第85章   楚妗轻手轻脚的跑到长剑住的屋子, 她手轻抬,还未刚碰到门,里面就传来一声低呵声:“谁!”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 小声道:“长剑, 是我。”   里面静了一瞬, 随即是轻巧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露出长剑不苟言笑的脸。   “楚二小姐, 这么晚了, 您找属下可是有要事?”长剑愣了一瞬, 躬身道。   楚妗深吸了一口气, 低声说道:“我刚刚听到有人要来放火烧了清风院。”   长剑怔然,道:“您在何处听到的?”   楚妗一愣, 眼神闪躲,总不可能告诉他在玉佩里听到的吧?他怕是会认为她得了失心疯。   “我夜里睡不着,便去后山走了走,没想到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说是要把清风院一把烧光。从他们的话中,我听到了主使人是一个叫邓四的人,他给了一千两请两个人做事。那两人听他们的称呼,好像是两兄弟, 老大不知名字,老二叫二虎。他们如今在东边小山坡的彼岸花花丛里,因为扛了煤油, 上山的速度并不快,按照他们的速度,大概还需要一炷香才能走到清风院。”   楚妗稍稍换了个说法,她眼眸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凌凌的,眼睫微颤,看上去很是害怕,却仍然条理清晰,几句话就将重要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   长剑心里升起淡淡的钦佩,越是危急的情况,越是能够看清楚一个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楚妗稍稍顿了顿,忽然担忧的问道:“长剑,你知道那个邓四是谁吗?他为什么要害太子殿下啊?”   长剑怔然,他在心里默默的将楚妗话里面的人全部想了一下,什么邓四,什么二虎,瞧着就像是地痞流氓的名字,还有一千两银子,长剑沉默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命可不止一千两银子。   太子殿下手段狠厉,得罪了许多人,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极少数人想要反抗,但都会被更加残酷的手段吓怕。况且,太子殿下身边侍卫众多,保护严密,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这放火的手段太过于低劣,不像是那些人的手段。   长剑想到太子殿下将他留下保护楚妗,说明楚妗的境地并不是很安全,他觑了一眼楚妗,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属下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反倒是冲着您来的,这放火的手段太过于低劣,太子殿下身边守卫森严,这种小伎俩难以实现。这种□□的手段,像是那些地痞流氓才会有的。楚二小姐,您不妨想一想,您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谁想要至您于死地?”   楚妗沉默了一瞬,眼睫缓缓垂下。   有的,楚静姝。   夜风吹在身上,激起细细密密的寒意。   楚妗低垂着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真当她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上次皇宫里的事情,她便有些怀疑楚静姝,楚蔷性子冲动,只是有些小脾气,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能好好管理好,实在不是心机深沉的人。   而且当时算计她的人,还有皇后和周若薇,周若薇娇蛮,很是狂妄,定然是看不上没有心机的楚蔷,更何况还牵扯了皇后。   楚妗后来静下心来想了想,要将她们三人联系起来,只有楚静姝能够完成。   皇后喜欢楚静姝,时常召她入宫作陪,她与周若薇关系也不错,楚蔷又十分信任楚静姝。   只有楚静姝作为她们中间的纽带,且旁敲侧击的暗示她们可以利用药物将她毁了,这个计谋阴毒,但是无比有效,只要楚妗失了贞,那她便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周家和楚静姝都能获利。   楚静姝当真是布了一个好大的局啊,利用周若薇与楚蔷对她的嫉妒,借刀杀人,后来事情败露,楚蔷和周若薇都折了,就她完全摘了出去。   只是楚妗苦于找不到证据,而且她已经让楚蔷和周若薇受到了惩罚,便想着息事宁人,更何况楚静姝都要出嫁了,到时候她是世子妃,两人隔着宫墙与庭院,一辈子也见不到几面,楚静姝定然会收手。   楚妗冷笑了一声,嘴角满是嘲讽,是她高估了楚静姝的善,也是她低估了她的恶。   没有将她的声誉毁了,如今倒是要拿她的命吗?   长剑见楚妗嘴角的笑意像是淬了冰,竟让人脊背发凉。他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心里暗道,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太子妃,竟然周身的气势与他不相上下。   他迟疑片刻,恭声道:“二小姐,要不要属下前去将他们二人抓过来审问一番?”   楚妗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让他们来烧。”   不论是那两个准备放火的人,还是那个叫邓四的人,都不是幕后主使。就算长剑将他们两人抓来审问,最多也只能从他们嘴里翘出邓四,而邓四身后的楚静姝,却是找不出来。   而她想做的则是,将楚静姝抓出来,来一个人赃俱获。   楚妗沉吟片刻,忽然道:“长剑,你等会儿先下山,去找主持,告诉他清风院着火了,让他带一些僧人上来灭火。”她微微顿住,问道:“清风院有多少侍卫?”   长剑答道:“加上属下大概有十五人。”   楚妗轻轻颔首,道:“你让一个人在火烧起来的时候,赶快跑到楚家所住的小院子里去,让他告诉他们,说是清风院着了火,而我受伤惨重。”   长剑一愣,有些不理解楚妗的意思,什么叫受伤惨重?难道还要上演苦肉计?   楚妗解释道:“幕后主使定然在暗中等待着结果,只有我出了事,他们才会相信他们的计策成功了。邓四不是真正想要我的命的人,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放火的两人放了火,只要确认我在屋子里,待火势渐长,足够将我困在屋子里,随后就会离开。我有很好的观察过厢房的结构,除了房门,还有一扇窗户可以逃出来。我先在屋内假寐,窗户下你派人在外面接应我,等火烧起来了,我便从里面逃出来,并不会真正的受伤。”   “那兄弟二人完成了任务,必定要去问邓四要银钱,你派人一路跟在他们俩身后,确定他们与幕后主使会面的地方。”   “我心中有怀疑的人,她就在白马寺中。到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将老夫人他们引至他们会面的地方,来个人赃并获。”   长剑目瞪口呆,实在难以想象,楚妗瞧着柔弱温软,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清楚了所有的对策,雷厉风行,将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长剑迟疑了片刻,道:“若是您怀疑错了呢?”   楚妗心里闪过一抹犹豫,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不,就是她。”   除了她,没有人三番五次地想要毁了她。   长剑想到太子殿下临行前吩咐他,无论楚妗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要满足她。   长剑不再犹豫,拱手应是。   他按照楚妗的吩咐,先是让一个侍卫去告诉住持清风院着了火,随即便是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躲在楚妗的香房窗户下。   无论幕后主使是谁,楚妗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职责是保护好楚妗的安全,虽然楚妗提前安排好了,但是这件事本就危险十足,火场逃生,稍不小心,就是葬身火海。   太子殿下将楚二小姐交付给他,他定要好好保护她。   是以安排解救楚妗的人,不是按照楚妗计划中的一个,而是四个,他也在其中。   他将领着楚家人去现场的任务交给了一盒办事稳妥的侍卫了。   楚妗也悄悄地回了房间,和衣躺了下来,闭着眼假装睡觉。   楚妗只觉得心慌意乱,她回了房间,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迫,她才十五岁,她并不是无所畏惧,她也害怕呀!   她一想到有人想要她的性命,若不是今日种种机缘巧合,她便会葬身火海,连尸骨都不剩。她便双肩颤抖,浑身发冷。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陷在肉中,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她心中默默念着经文,本想着她身处寺庙,这佛祖悲悯众人,定然会保佑她。   可不知为何,这经文一念出来,她脑海里却是昨夜的场景。   烛火下,顾沉宴骨节分明的大掌中握着笔,挑着眉望过来,顿时生出一丝冷厉矜贵,宛若神明。   楚妗心里忽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她颤抖的双肩渐渐平缓下来,因为方才一直紧绷着身子,如今放松下来,竟有些酸痛。   她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却无意间发现在枕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楚妗一愣,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抽出来一个小小的平安玉扣。玉扣入手生温,玉质剔透,看得出玉质极好,这小小的一块,便价值连城。   她借着月光,看到了玉扣上浅浅刻了一个“宴”字,笔迹熟悉,恍若她亲手所写。   楚妗鼻间一酸,眼角带了一丝湿意,可她却蓦然弯了唇。   不怕的,楚妗。   ……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极力踮着脚,努力不发出声音。   若不是楚妗并未睡着,正聚精会神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这么小的声音,她怕是根本就听不到。   那两人先是往屋子里吹了些迷香,楚妗一查觉不对劲,便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两人推开门走进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床前。   大虎嗅了嗅,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屋子里的味道怪好闻的。”   随后两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   他们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大虎指了指,说道:“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我们要杀的人!”   二虎探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视线触及楚妗的容貌后,发出了一声吸气声,“妈呀,这女人长得也太美了吧?”   大虎看了一眼,也有些愣住了,随即他猛地拍了一下二虎的脑袋:“干什么!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看女人的!既然确定了是这个女人没错,我们就出去点火吧!”   楚妗心下一沉,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心底涌上恨意,那就是楚静姝无疑了。   二虎摸了摸头,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么漂亮的女人,要不我们先享用一下?反正都要死了……别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啊!我还没上过千金小姐呢!”   楚妗呼吸一滞,差点惊声叫出来,她死死掐着手心,才压下到嘴的惊呼。   大虎犹豫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行,邓四让我们放了火就立刻回去,他不能在白马寺久待,我们要立刻去拿钱,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二虎遗憾地咂了咂嘴,但还是听从了大虎的安排。   他们确定屋里的人是楚妗之后,便立刻出门,两人将桶中的煤油全部倒在墙上,随即将火折子往里面一扔。   “轰”的一声,墙面上顿时燃起大火,两兄弟等了一会儿,确定这火能够将人困死在里面,这才拍拍手,飞快地离开。   两人只想着去拿自己的一千两银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悄无声息的跟着一个人。   以及屋子的侧面有一扇窗被人打开,窜进去四个人,不一会儿,这四人呈保护姿态将一美貌女子护送出火海。   火光映照下,女子的双眸像是燃着两团小火把,明亮而炙热,火光跃动,里面的两簇小火把也窜动起来,隐隐带着焚烧一切的决然。   “不好了,不好了,清风院走水了!”   山下的小院子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平地起惊雷,这一声喊叫让安静的院子瞬间沸腾起来,各个屋子争先点灯。   东边的屋子里疾步走来一个人,男子衣裳微乱,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发冠也有些微斜,显然是匆忙之下,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   楚怀璟眼底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浑身冒着寒气,哑声道:“你说什么?哪里走水了?”   侍卫微惊,被楚怀璟一身冷冰冰的气势吓得有些哆嗦,但到底是在太子殿下当差的人,抗寒能力还算不错,于是他稳了稳心神,道:“属下说清风院走水了,侍卫长派属下前来告知。”   侍卫长是长剑。   楚怀璟眉间一皱,周身的气势变得越发冷沉。   侍卫话刚落,他只觉得眼前划过一抹冷风,楚怀璟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侍卫摸了摸脑袋,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院子里的门陆续打开,最先开门的是钱氏,钱氏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叠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哪里走水了?”   随即是王清荷与楚静姝的屋子,王清荷与楚静姝挽着手,站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侍卫再次答了一遍,他怕钱氏也像楚怀璟一样,话都没听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他连忙补充道:“楚二小姐受伤严重,好在侍卫长派属下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去一趟。”   钱氏高高提着的心听了这话,缓缓放下来,她轻呼一口气,没有性命危险就是万幸了。   随即她皱了皱眉,道:“请了大夫吗?”   侍卫点了点头,道:“已经派了人快马加鞭下山去请大夫了,夫人放心。”   他说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人。   随即他就看到西边的香房中,有一位端方明艳的少女同她身边的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悄声离开了房间。   王清荷待楚静姝走了,她才出了屋子,淡声道:“请了大夫就好了,为何还要把我们大家都叫醒?我们又不是大夫,受了伤找我们又有何用?”   王清荷一想到今日楚妗当众忤逆她,给她难堪,她的心里就像是蕴了一团火,烧的她整个心都疼。   她理智全无,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冷血无情。   院子里的人对王清荷的话震惊不已,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一个母亲能够说出来的话吗?自己的女儿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她却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   这哪里是母亲?这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老夫人在一旁,老脸紧紧绷着,一拄拐杖,沉声喝道:“老大媳妇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二姑娘如今重伤,我们这些做亲人的,理应去看望,守候着她身旁。你若是不想去,立刻就给老太婆滚,滚下山去!”   王清荷对于老夫人这个婆婆还算是比较畏惧,老夫人生气,她只好呐呐道:“媳妇不是那个意思。”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周围,忽然皱了皱眉,道:“世子在哪里?”   侍卫答道:“世子去清风院了。”   老夫人一愣,随即大惊失色,喊道:“快去拦住他,他不能见火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第86章   另一边, 楚怀璟疾步前行,山路蜿蜒,他三步并作两步, 健步如飞, 刚到山脚, 就看到半山腰火光冲天,夜色黑沉, 只见半边天空都被映红了。   楚怀璟心下一沉, 连忙加快速度, 一口气跑到了清风院。   清风院外聚了许多和尚, 他们手里都提着木桶, 迅速地往着火的屋子泼水。   场面嘈杂不已,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有些难闻,楚怀璟黑眸沉沉,眼底映照着火焰,让他素来清冷的脸也多了几分温暖。   但是仔细看, 能够看到他手指轻颤,嘴唇发白,瞳孔紧紧盯着木屋。   有人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催促道:“这位施主, 这里危险,你还是走远一些吧!”   楚怀璟充耳不闻,仍旧是那副模样站在原地。   那人急于救火, 也顾不得太多,匆匆扔下一句“万事小心”,就继续去提水了。   楚怀璟眼眶有些发酸,他沉下眼,狠狠攥了攥拳头。   “都是因为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怎么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   眼前浮现出王清荷带着恨意的眼睛,还有她头发散乱,宛若一个疯子地对着他吼叫。   楚怀璟脑中好像有银针在刺,让他有些眩晕,他稳了稳身子,努力站直。   他目光沉沉落在大火上,旋即,他抢过身旁的木桶,猛地将水倒在身上,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冲入火场。   旁人猝不及防,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随即有人反应过来,立刻惊恐的大叫,“施主!快出来!里面危险!”   楚怀璟觉得周身满是火焰,裸露在外的肌肤满是灼烧的痛感。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的自己,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双眼绝望地站在火海中。   他咬牙,忍住眼里的晕眩,不停的避开燃烧的东西。   “妗儿!”他嗓音沙哑,大声的喊了一声。   “二小姐,方才有人来报,说是那两个人去了后山,您预料的楚大小姐也在那里。”长剑神色恭谨,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楚妗身后。   楚妗身体隐在黑暗中,闻言,轻轻颔首,眼里闪过一抹冷光,果然是楚静姝。   她冷眼看着这场大火,见火势渐渐被众位僧人控制住,她心底缓缓松了口气,作势离开。   转身的刹那,却看到清风院里忽然冲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一愣,发现来人是楚怀璟。   她皱了皱眉,哥哥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跟着侍卫去了另一个地方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忽然就见楚怀璟身形一顿,继而冲入火海。   楚妗一惊,高声喊道:“哥哥!”   长剑随即也是一惊,没有料到楚怀璟竟然直直冲入火海,随即他感觉耳边刮过一阵细微的风,楚妗神色惊慌地冲了出去。   “二小姐!”   长剑咬牙,快步走上前,拦住了楚妗,急声道:“您不能进去!太子殿下说了让属下寸步不离地保护您,您若是受伤了,属下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楚妗眼底满是焦急,她望着不远处的大火,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可是哥哥在里面啊!他肯定以为我在里面,我要进去告诉他,我在外面!”   长剑见楚妗脸上满是决然,他一顿,沉声说道,“属下去将楚世子带出来,您待在这里不要动!”   楚妗泪眼婆娑,愣愣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感激,长剑不自在地说道:“属下会些武功,比二小姐把握高一些。”   说完,他不等楚妗反应,几步跃下,往自己身上浇了一桶水,执剑闯入了火海。   楚妗急急忙忙跑下去,忧心忡忡地候在屋外,她攥着衣袖,紧紧盯着门口。   明明只是过了一瞬,楚妗却仿若过了好些年,火光跃动,一白一黑的两个身影相搀扶地出了火海。   楚妗眼里满是泪,几步跑上前,哽咽道:“哥哥。”   随即她感激的朝着长剑郑重道:“谢谢你!”   长剑恭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楚怀璟只觉得脑袋中像是有虫子在爬,脑仁突突的疼,他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黑眸如同黑曜石一般明亮温润,先是上下扫视了一眼楚妗,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前。   他忽然笑了笑,明明白色的衣袍上面沾满了灰尘,脸上也有了烟尘,此刻却仍旧如云消雨霁,恍若初晴。   他哑声道:“真好,你没事……”   楚妗眼底的泪倏然落下,她摇摇头,泣不成声。   她后悔不已,都是因为她,楚怀璟才会闯进去,如今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责问她为何没有侍卫口中的重伤,而是关心她。   “哥哥,对不起,我应该提前派人告诉你的,还,还好你没事……”楚妗磕磕绊绊地说道。   随即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的计策全部和盘托出。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楚怀璟,小声道:“哥哥你相信我吗?今天这件事是大姐姐的阴谋……你会不会认为我胡说八道呀?”   楚怀璟轻笑了一声,抬起手轻敲了一下楚妗的额头,温声道:“傻丫头,你才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是相信你了。”楚怀璟微顿,随即低声道:“你做的很好。”   处事不惊,有条不紊,那般危急的时刻,能够迅速地想好对策。   楚怀璟眸色微深。   身上也越来越有顾沉宴的影子了……   楚妗一怔,惊喜道:“真的吗?哥哥相信我?”   楚怀璟轻轻颔首,他咳了咳,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后山,将他们抓个现形?”   楚妗担忧道:“哥哥,你要不还是先歇一歇吧?毕竟你刚从火场里出来……”   楚怀璟摇了摇头,他沉下声音,语气微寒,“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人,就算你将楚静姝揭发了,老夫人届时定然会为了定国公府的脸面而包庇她,我在一旁看着的话,他们不敢太明目张胆。”   楚妗犹豫了半晌,见楚怀璟眼底满是坚决,旋即点了点头,她轻声道:“哥哥你若是不舒服,定要同我说。”   楚怀璟轻声应了声。   ……   “这是哪儿?为何不是去清风院的方向?”老夫人见周围的景色有些陌生,心里生出一抹怀疑,出声问道。   侍卫连忙躬身道:“回老夫人的话,这的确不是去清风院的路,清风院走水,屋舍不宜再居住,侍卫长便将二小姐安置到了后山的另一个院子里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不再怀疑。   侍卫领着一群人往前走,一段崎岖的山路过后,地势忽然变得平坦起来,夜色下一幢小院子影影绰绰地映入眼帘。   侍卫停下脚步,低声道:“各位夫人小姐,前面就是二小姐暂时所待的小院子了,二小姐受了重伤,需要静养,烦请各位夫人小姐动静小一些,莫要惊扰了二小姐。”   老夫人拄着拐杖,因为走了小半截山路,毕竟人老了,身子骨受不住,如今气息便有些喘。她配合的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晓得的。”   一行人缓缓走过去,小院子也越发清晰,只是屋子里未点灯,看上去黑乎乎的。   王清荷皱了皱眉,四下张望了一下,嘲讽的说道:“你确定是这里?这里人迹罕至,这个屋子看上去也没有人在里面,你让我们大老远走过来,不会是楚妗授意的吧?目的是不会是为了折磨我们吧?”   王清荷一辈子养尊处优,这一段山路下来,也很是疲累,更何况大半夜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着实恼人,如今见了不远处的院子,顿时出言嘲讽。   侍卫呐呐,并没有回话。   王清荷见状,更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一挑眉,厉声道:“楚妗在哪里?你让她出来,行事简直荒唐!就因为今日争吵的事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大夫人在找我?”楚妗眉眼沉静,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从另一旁款款走来。   众人诧异不已,老夫人望着她,尽量稳着声音,道:“你不是重伤了吗?怎的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楚妗背脊挺直,温声道:“重伤是借口,只是为了将大家带到这里来看一出好戏罢了。”   老夫人一愣,不解地说道:“什么好戏?大半夜不睡觉,让我们看戏,你这是胡闹!”   老夫人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怒意,若不是顾忌她的身份,她早就要出声责骂了。   钱氏走上前,打圆场道:“老夫人,二小姐不是那等不懂分寸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另有其意,您不妨再听听二小姐怎么说。”   柳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老夫人,这里没有戏台子,恐怕她口中的戏不是您理解的戏。”   老夫人脸色稍缓,沉声道:“二姑娘,你说说吧,你这把我们都叫过来,所为何事?”   楚妗垂眸,笑意盈盈,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众人很是疑惑,只听到她缓声道:“这件事只凭我一面之词,大家怕是不会相信,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到底想要告诉你们什么事,可好?”   话尾微挑,带了几分低柔,本该语气轻佻,却让众人心中一肃,都在心中纳罕,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楚妗这般大张旗鼓?   楚怀璟也随即缓步从阴影里走出来,带着满身的烟尘,淡声道:“还望届时无论看到了什么,众人都不要干涉妗儿的决定。”   老夫人诧异不已,惊声道,“世子?你怎么这副模样?”   楚怀璟漫不经心,只解释了一句:“方才去了一趟清风院,那里走水了。”   老夫人眸色微变,失声道:“你见火了?”   楚怀璟淡淡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见他不放在心上,皱了眉,道:“你不知道你不能见火吗?一见火便要大病一场,怎的这般大意?”   楚妗闻言,不敢置信地望着楚怀璟,楚怀璟偏过头,不再是面无表情,带了一丝暖意,温声道:“没事,到时候卧床休息几日便好了,不碍事。”   老夫人顿了顿拐杖,怒道:“不碍事?你忘了你十四年前差点丢了命吗?”   楚妗闻言,瞪大了眼睛,扯着楚怀璟的袖子,焦声道:“哥哥?”   楚怀璟垂下眼眸,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小时候遭遇了一场大火,心里生了些阴影罢了。”   话落,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瞥了一眼王清荷,王清荷仿若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惊慌的避开了。   楚妗见状,心下一沉,又是十四年前,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想追问,只是楚怀璟按下她的手,道:“当务之急,是楚静姝。”   楚妗唇微动,咽下了心底的疑惑,来日方长,那些往事以后再问也是可以的。   楚妗收敛心神,冲着众人沉声道:“那我们先去那个小院子吧。”   众人颔首应是,纷纷跟上她的步伐。   王清荷看着他们兄妹二人脸上的沉凝,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不安。   一行人刚接近木屋,树丛里跑出一个人,老夫人他们一惊,刚想大喊,那人直直冲着楚妗躬身道:“二小姐,属下已经将这座院子包围了,保证那几人无法逃走。”   楚妗颔首,笑道:“辛苦大家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很是憨厚,“为二小姐做事,是属下等人的荣幸。”   老夫人等人更是困惑,阵仗这么大,到底是什么事?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屋内传来一声低斥,“有人在外面!”   声音粗犷低哑,听上去不怀好意。   楚妗摆了摆手,长剑会意,手中握着剑,上前一脚将门踹开,露出里面惊慌失措的几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卡文,所以没有更新。文案上请假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   今天有两更哦,二更晚点更新~ 第87章   院子有些荒僻, 屋子也像是许久没有住人,门被踹开的时候,里面散发着木头的腐朽味道。   楚妗快速扫了一眼屋内, 楚静姝站在屋子中央, 她的身后还藏着四个模糊的身影, 只是屋子里太暗,若不是仔细看, 根本难以辨别, 但是楚妗知道, 其中定然有大虎二虎。   楚妗挑了挑眉, 怎么多了几个人?除了大虎二虎, 还有谁?   楚静姝俏脸苍白,目瞪口呆地望着门外的一行人,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挤出来几个字:“大家,怎么会在这儿?”   王清荷听到楚静姝的声音,倏然瞪大了眼睛, 目光落在楚静姝惨白的脸上,惊呼道:“静儿!你怎么在这里?”   楚静姝眼神闪躲,忽然落在不远处的楚妗身上,楚妗背脊挺直, 衣襟平整,丝毫没有重伤的样子,脸上的神情沉静, 嘴角含着轻讽。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中计了!   王清荷不解地望着楚静姝,道:“你方才不是同我说你要去祈福吗?”   楚静姝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我本来想着去祈福,只是心里挂念二妹妹,便想着来清风院看她,没想到深夜山里看不见路,我便闯入了这里。”   王清荷点了点头,刚打算说话,楚妗忽然在一旁凉凉的说道:“那屋子里为何还有其他人呢?”   楚妗的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其他人身上,她目光澄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众人也很是疑惑 ,这间屋子荒弃许久,怎么还有人在这里。   “我进来之前他们就在屋子里了,这荒郊野岭,他们好像也是迷路了……”   楚静姝垂眸,说完便忽然话音一转,道:“反倒是二妹妹,刚才我听侍卫说,清风院走水了,你不是受伤了吗?为何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楚妗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没受伤,大姐姐好像很失望?”   “怎么会呢?我只是太过担心你,一时没有注意措辞,可能说出来的话,让你有些误会了。”   楚静姝柔柔笑了笑,脸上挂着关切的笑意,心底却在想,明明清风院走水了,大虎二人也确定了楚妗睡在房内,这般状况下,楚妗到底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清风院走水了,这是事实,但是……”楚妗忽然道。   楚静姝心下一跳,目光紧紧盯着她。   “但是这不是意外,是因为有人想要杀害我,而想要杀我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楚妗不想与她虚与委蛇,况且多说话,难保楚静姝便找出了脱身之法,她要打她个措手不及,让她想不出应对之法。   楚静姝脸上的笑一僵,没想到楚妗这般快速地就将她的猜测公布于众。   对的,只是猜测罢了,大虎他们做事,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楚妗没有证据,又如何证明是他们想要杀她呢?她如今这样说,只是为了诈她罢了。   楚静姝自以为看穿了楚妗的计策,随即她扯出一抹笑,脸上隐隐有些委屈,说道:“二妹妹,你不要乱说呀,这种话容易让人误会的,这个屋子里认识你的只有我,你的意思是我要杀害你吗?这种话都要讲证据,你若是没有证据,这般污蔑我,我,我……”   楚静姝顿了顿,忽然有些哽咽的说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位置,抢了母亲的宠爱,这才对我有不好的偏见,我没关系的,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一定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绝对不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我,我会远远地避开母亲的。但是这杀人凶手,实在不是我。”   王清荷闻言,心疼的不得了,皱了眉,冷喝道:“楚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妗冷眼看着楚静姝与王清荷母女情深,她嗤笑了一声,道:“你避不避着大夫人,我并不在意。”   她缓步走进屋子里,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淡声道:“这个香囊中装有我配制的特殊香料,香味经久不散,只要沾在身上,除非将衣服换下来,否则要过许久才会完全消散。我今日屋中燃的便是这种香料!只要让大家闻一闻,再看看这屋子里,谁身上有这种味道,谁便是凶手!”   楚静姝脸色有些难看,不敢置信地望着楚妗。   不可能!   一直躲在屋子里面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大虎二虎,闻言,立刻想到了今晚进屋时闻到的特殊香气。   大虎压低声音,骂道:“那小娘皮居然这么狡猾!大意了!”   二虎也有些生气,但是他如今更是害怕,“大哥,怎么办?我们如果被发现了,是不是要杀头啊?”   大虎脸上的神情一僵,忽然道:“不可能,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与我无关,到时候我全部都招供,我只是看钱行事,与我无关!邓四,钱是你给的人也是你要杀的,与我无关啊,等会儿我就全说了!”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大虎,你若是说出去了,你的小命也不保!你知道我的身份吗?我跟定国公府有关系,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但是你就不一定了,你一个地痞流氓,即便不是你要杀人,运气好被放了。但是,日后还是要死!我告诉你,我的女儿是未来的宁王妃,到时候她随便吩咐几句,多的是的人巴结她,想要替她做事,到时候你们都会死!”   大虎呼吸一滞,恶狠狠的说道:“邓四,你威胁老子?”   邓四勾着唇,笑得阴险狡诈,“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怎么做而已!”   大虎咬牙,眼睛瞪的牛大,死死攥着拳。他不知道邓四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邓四的确与定国公府关系亲密。   二虎忽然惊喜地说道:“大哥,我看到那里有个窗户,我们可以趁机逃了,只要抓不到我们,就不知道我们身上有香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大虎转过头,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个窗户,他心下一喜,道:“好,我们从那里逃出去!”他停了一下,忽然转过头说道:“五千两,要让我们闭嘴的话,给我们五千两!”   邓四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说道:“你是狮子大开口啊!五千两?你明明没有办成事,哪里有五千两?”   大虎笑了一下,“事没办成是一回事,那是一千两,那一千两我们不要了,这五千两是另一回事,若要让我们闭紧嘴,多花些钱怎么了?邓四,你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若是我们到时候满大街说宁王妃的生父是个混混吗?你说你那个王妃女儿在宁王府还能抬得起头吗?”   邓四还要说话,旁边蓦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那人低声道:“成交,银子三日后给你,但是这个秘密你们要烂在肚子里!”   大虎一喜,连忙点头,他招了招手,道:“二虎,我们走了!”   说着,两人就偷偷摸摸地从窗户上翻了过去。   “唰”的一声,黑夜里拔剑的声音格外明显。   大虎二虎一落地,就看到脖子上架了两柄剑,两人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二小姐,这两人妄图从窗户逃跑,属下将他们带过来了!”侍卫将他们提到楚妗身前,恭声道。   楚妗轻笑了一声,她冲着楚静姝道:“大姐姐,这两人你认识吗?为何一听说要闻味道就想要逃跑呢?难道他们就是纵火杀人的凶手?”   楚静姝脸上的笑都要支撑不住,她看着被剑架住脖子的两个人,眼底闪过一抹恼意。   柳嬷嬷从哪里找来的人?这么没用!   众人闻言,纷纷望着大虎二人,面面相觑,不会真的是凶手吧?不然为何要逃呢? 第88章   大虎二虎被押着跪在地上, 侍卫杀气腾腾,他们瞬间就怂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头压得极低, 只能看到眼前一片华贵的裙角, 如天上高洁的云。   随即他们又看到那云微动,露出下面精致的绣鞋, 绣鞋金丝锦缎所制, 极为奢华。   “你说, 你们为什么要逃呢?”声音清冷如玉石相撞, 煞是好听。   楚妗微垂眼睑, 低声问道。   大虎二人一愣,尽管害怕, 但还有一丝理智。   想到邓四的威胁,邓四的女儿好像是未来的宁王妃,眼前这几个人身份虽高,但是比不过皇亲国戚。他们手里有邓四的把柄, 就算到时候抓进了大牢,邓四定然是会来救他们。   而且这边糊弄过去了,那边的五千两也能拿到手。   贪婪的念头一起,于是他们一咬牙, 辩解道:“我们只是看各位贵人身份高贵,让人望而生畏,小人待在屋里甚是惶恐, 恐惊扰各位贵人,小人并没有逃啊!”   一旁的楚怀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这笑声明明很是温和,二人却觉得脊背发凉。   随即大虎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他的眼前置了一把刀锋尖锐的宝剑。   “我觉得你们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否则,这把剑指不定就不是停在你眼前这么简单了……”   楚怀璟接过楚妗手中的香囊,随手扔在他们面前,霎时,二人鼻间满是熟悉的香味。   大虎二人咬了咬牙,仍旧否认。   楚怀璟唇角溢出一抹笑,手腕微动,直直砍下大虎的一根手指。   黑夜里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大虎握着手冷汗涔涔,掌心鲜血淋漓,他躺在地上四处打滚,嘴里不停地惨叫。   一旁的人脸色微变,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尽管知晓楚怀璟的行事作风,但是他们还是第一次直面他审讯的场景。   明明嘴角含着笑,手中的剑却丝毫不留情面,说砍就砍,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来你们是没听说过我了,我从不吓唬人,说一不二。”   楚怀璟嘴角含笑,蹲下身子看着大虎惨白的脸,温声道:“既然你们不认识我,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我是楚怀璟。”   那笑意盈盈的模样,看上去仿若就是在跟人交友寒暄。   大虎口中的惨叫戛然而止,瞳孔放大,不停地颤抖。   “玉……玉面阎罗……”二虎结结巴巴的说道。   楚怀璟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笑,轻声道:“原来你们听说过我啊?”他顿了顿,挑眉问道:“你们还要隐瞒吗?”   大虎二虎浑身颤抖,心底叫苦不迭,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栽到楚怀璟手里,此人心狠手辣,办案的手段极为狠厉,听说嘴再硬的人到了他手里,都会乖乖招认。   他们不敢再隐瞒,大虎艰难的爬起来,匍匐在地,颤声道:“我们说,说!是邓四!是邓四买凶杀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啊!大人!”   他们宁愿落在那个什么宁王妃手里死掉,也不要落在楚怀璟手里!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众人听说了二人的话,皆是震惊,继而是勃然大怒。   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颤抖不已,钱氏向来温婉的脸也怒气冲冲,高声道:“邓四是谁?妗儿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买凶杀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楚江涛上前一步,猛地踹了一脚大虎,怒斥道:“混账!说,邓四在哪里?本官定要将他抓起来千刀万剐了!”   方才他听了楚静姝的话,以为真的是楚妗为了出气,小题大做。如今听了这两人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的有人想要杀害楚妗。   许是他那一丝作为父亲的愧疚,又许是楚妗关乎定国公府的未来,关乎他的仕途。他难得震怒,连往日里一直恪守的定国公做派也消失不见,额头上的青筋毕露,双眼像是着了火。   大虎滚了一圈,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二虎被楚怀璟的狠辣吓坏了,如今只知道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颤声求饶。   楚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众人,大家脸上无一例外,都是眉心紧蹙,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她哂笑了一声,这些人或真或假,她早已不在意了。   唯有楚静姝脸色苍白,没想到楚怀璟竟然亲自动手,替楚妗审讯犯人,这两人也是贪生怕死之辈,稍微吓唬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暗芒,邓四是她生父,到时候他为了她,定然不会将她供出来。更何况,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参与,都是柳嬷嬷与他们接触,他们并不认识她。   想到这儿,她稍稍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老夫人在一旁,混浊的眼里将楚静姝的动作尽收眼底,握着拐杖的手一顿,缓缓收回目光。   楚妗摆了摆手,长剑示意,从屋子的角落里提出两个人,众人大吃一惊,没有料到屋子里还藏了两个人。   长剑一手提了一个,重重地将手里的两个人扔在地上,恭声道:“二小姐,人都带出来了!”   老夫人看清楚地上的人后,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一抹震惊,她失声道:“耀祖?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另一个不是柳嬷嬷吗?”   地上的男人挣扎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低声喊了一声:“姑母!”   楚静姝见到邓耀祖与柳嬷嬷被抓了出来,瞬间小脸惨白。   大虎看到了男人,立刻大声喊道:“大人,他就是邓四!”   楚妗一愣,对于事情的转折很是惊诧?邓四是老夫人的侄子?   老夫人顿了顿拐杖,焦声道:“耀祖啊,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啊?你和姑母说清楚,你这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两个人都说你买凶杀人?”   老夫人姓邓,当年也是世家大族,只是后来她的父亲犯了大罪,被抄了家,全族流放,好在她当时已经出嫁,躲过了一劫。   邓耀祖是邓家唯一的独苗,他的生母是歌姬,与他的父亲春风一度后怀上了邓耀祖。   她本意是靠着邓耀祖嫁入邓家,没想到邓家一朝倾覆,她的美梦便也破碎,于是歌姬便将邓耀祖扔给了老夫人抚养。   老夫人待这个唯一的侄子甚是宠爱,就靠着邓耀祖给邓家传承香火。   老夫人后来当了主母,靠着手中的管家大权,偷偷给他置办了许多财产,只是他向来爱赌,没多久便将产业败了个光。   老夫人怕他继续赌,便让他在定国公府做管家,后来倒是好了收敛了许多,但是他却忽然辞去了管家之位,说是去外面做生意了,老夫人也是一年难得再见他一次。   十多年了,老夫人也以为他痛改前非了,没想到如今更加严重!   买凶杀人!   邓耀祖跪在地上,委屈地扯着老夫人的衣角,说道:“姑母,我是冤枉的,他们说的五千两,您也知道,我哪里有这么多银钱啊!”   邓耀祖是个脸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满身油腻的中年男人,此时他竟像是孩童一般撒娇,着实让旁人呼吸一滞,恶心不已。   楚妗目瞪口呆,觉得此人脸皮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偏偏老夫人丝毫不觉,反倒觉得他说的有理,连忙对着楚怀璟道:“璟哥儿啊,你表叔他是冤枉的啊,你也知道,你表叔除了好赌,别的没什么缺点了,更何况,那两人说他买凶杀人,可是你想想,你表叔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啊?定然是那两人血口喷人,随意攀咬!”   楚怀璟眉眼清冷,手里攥着宝剑,静默不语。   邓耀祖以为他不说话,便是相信了老夫人的话,连忙爬起来,跑到楚怀璟身前,套近乎地说道,“璟哥儿,你还记得我吧?我是表叔呀,小时候带你骑过大马的表叔啊!你是相信我的吧?”   楚怀璟撩了一下眼皮,目光像是淬了冰,寒意入骨。   邓耀祖讪讪地后退一步,然后看到了一旁的楚妗,他觍着脸上前,热情的说道:“你是妗儿吧?我是……”   没想到楚怀璟忽然握着剑挡在邓耀祖身前,银光一闪,割下了邓耀祖身上的一片衣角。   邓耀祖顿时吓得跌坐在地,惊恐的看着楚怀璟。   “离她远一点!”楚怀璟凉凉道。   邓耀祖看着地上的衣角,慌乱的点了点头。   楚妗迟疑地看了一眼楚怀璟,不知道为何他的反应这么大。   楚怀璟提着剑,走到大虎身前,淡声道:“你说是邓四买凶杀人,你可有证据?”   老夫人见他仍在怀疑邓耀祖,老眼一瞪,沉声道:“世子,你这是怀疑你表叔吗?如果真的是你表叔,你还要大义灭亲吗?”   楚怀璟回首,嘴角翘了翘,扯出一抹嘲讽,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地上抖如筛糠的邓耀祖,嗤笑道:“他算哪门子亲?”   心思恶毒,贪婪狡诈,毫无人性,怎可是他的亲?   老夫人顿时气得仰倒,她快步挡在邓耀祖身前,怒声道:“他是你表叔!”   楚怀璟垂下眼眸,他轻笑了一声,道:“老夫人,您知道您口中的表叔,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吗?”   老夫人一愣,继而缓下声来,恳切道:“璟哥儿,我承认我没将他教好,但是他毕竟是我的侄子,是邓家唯一的血脉了。祖母知道你是大理寺卿,理应惩奸除恶,但是他只是好赌罢了,这世间那么多穷凶极恶的人,不应该是你表叔受罚啊!”   楚怀璟面无表情,忽然道:“老夫人,你真的觉得他只赌吗?”   老夫人怔然,心底生出不确定,但她随即肯定的点了点头。   楚怀璟看了一眼剑,银光闪闪,剑刃上还带着血迹,他忽然笑道:“那我们就来问问他好了,他的罪行是否只有一个。”   他转过头,朝着老夫人笑道:“老夫人也好好看看,您口中善良的表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楚妗见楚怀璟今日的状态着实有些不像以前,浑身阴鸷,笑意森寒。   她心下一跳,心中生出一抹担忧,轻轻拉住了楚怀璟的衣袖,温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楚怀璟眼底划过一抹暖意,他握住楚妗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楚妗这才惊觉,楚怀璟的手握着像是抓着一块寒冰,冻得她一怔。   “我会替你讨回公道,十四年前我没有好好守护你,今日我会让那些真相全部公诸于众。”楚怀璟忽然温声道,带着肯定与决然。   楚妗身子一僵,杏眼微瞪,迷茫地眨了眨眼。   十四年前?又是十四年前?   众人闻言,皆是疑惑不已。   楚怀璟轻轻放开楚妗的手,提剑走到邓耀祖身前,垂眸看了他一眼,忽然扬手一剑划开邓耀祖的上衣。   邓耀祖的衣服被划开,露出肥厚的胸膛,以及布满了伤痕的后背。   众人本来想要捂住眼睛,但是目光落在邓耀祖的后背上,霎时掩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些可怖的伤痕。   楚怀璟问道:“你身上这些疤痕,如何来的?”   邓耀祖被楚怀璟拿剑划开衣服的动作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小心摔了一跤,留下的伤疤。”   楚怀璟嗤笑一声,持剑立在他身前,寒声道:“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邓耀祖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大喊道:“不是摔的,是火烧的!”   老夫人一愣,心疼道:“璟哥儿,这伤疤又有什么关系啊,你让他穿上衣服啊,别吓他了。”   楚怀璟恍若未闻,他低声道:“这道烧伤的伤疤,是十四年前留下的,老夫人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   老夫人一愣,昏黄的眼里闪过一抹沉思,随即,她攥着拐杖的手紧了紧,道:“世子,十四年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也记不得了。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楚怀璟挑眉,“老夫人,十四年过去了,那些人并没有改变,仍旧觊觎着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邓耀祖,道:“你说是吗?”   邓耀祖脸色煞白,抖着唇望着他。   众人都要被他们两人绕晕了,柳氏扬声问道:“老夫人,世子,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们听不懂啊!”   “十四年前,慈恩寺一场大火,让妗儿丢失了,不知道大家可还有印象?”   楚怀璟淡声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缓声道:“我自成为大理寺卿后,便着手调查了当年的事情,后来发现,疑点甚多,无论是大火,还是妗儿无故丢失,都让我甚是怀疑。这些纸,便是我多年来所得到的真相。”   楚妗闻言,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唇,她曾经多次问过她当年是如何丢失的,可是楚怀璟避而不答,她也渐渐地收起了好奇心。   原来,当年她的丢失不是意外,而是另有隐情吗?而现在,是要揭晓当年的往事了吗?   楚怀璟此言一出,众人很是诧异。   王清荷皱着眉,道:“世子,十四年前是你贪玩纵火,这才导致慈恩寺走水,而楚妗也是在那场大火中丢失的。如今你却说,另有隐情?”   她嘲讽地笑了笑,“这是为你的罪行开脱吗?”   楚妗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王清荷与楚怀璟,随即她握住了楚怀璟的手,小声道:“哥哥,我相信你……”   楚妗觑了一眼王清荷,夜色太沉,可王清荷眼底的恨意却浓烈的不容忽视。   王清荷怎能不恨!   当年若不是楚怀璟,慈恩寺怎么会走水?楚妗也不会丢,楚江涛也不会因此记恨她,忽视她,十多年对她不闻不问!父亲母亲也不会因此与她断绝关系!   她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源于楚怀璟!   楚怀璟眉目淡淡,并不为她的恨意所动摇,反倒是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有了莫名的暖意。   他曾经未曾查明真相,不敢将她丢失的原因告诉她,他怕可能真的是他的失误,让她流落在外十四年。   他从未放弃寻找她,无人得知,他十四年来每日都活在愧疚之中,茶花玉佩出现的时候,他险些喜极而泣。   刚开始,他竭尽所能,想要补偿她,后来,他渐渐将楚妗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她在他心底的分量越发重要。他便不敢告诉她,害怕她露出憎恶的眼神。   真好,她并没有,她说她相信他。   楚怀璟释然的笑了笑,仿佛卸下了多年的包袱。   老夫人将地上的纸拾起来,一一展开,上面全是供词。   而他们指认的人,全部都是邓耀祖和柳燕燕。   柳燕燕,便是楚静姝身边的柳嬷嬷。   当年的事情真相,时隔十四年前,终于得以大白。   十四年前,楚怀璟因生辰在即,加之定国公府添了嫡小姐,好事成双,是个好兆头,王清荷便想着去寺庙里上香祈福。   当时的慈恩寺香火鼎盛,更甚白马寺,于是王清荷便选了慈恩寺。只是慈恩寺路途遥远,需要走上一整日方可抵达。   他们轻车简行,一日后到达了慈恩寺。慈恩寺风景秀美,众人便想逗留一番,于是一行人在慈恩寺住了几日。   楚怀璟生辰那日,吵着要和十个月大的妹妹玩耍,王清荷应允下来,但是楚怀璟彼时方六岁,她担心他照顾不好,便将奶娘留了下来。   奶娘便是柳嬷嬷,柳嬷嬷出身低贱,是青楼女子,邓耀祖为她一掷千金,替她赎了身,但是他怕老夫人不喜欢风尘女子,便将她养在外头。   后来,柳燕燕怀孕了,恰好王清荷也怀孕了,府里在找合适的乳娘。   柳燕燕便想趁机接近老夫人,让她同意自己嫁给邓耀祖。她便央着当时在定国公府做管家的邓耀祖,替她安排入府,成为了府里的乳母。   几个月后,柳嬷嬷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取名邓静。   王清荷过了两个月,也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取名楚妗。   柳嬷嬷生来低贱,后来被父亲卖入青楼,眼界向来不高。这几个月来,见识了定国公府的奢华气派,心里便生出了邪念。   明明都是女孩儿,凭什么楚妗能够锦衣玉食,光是奶娘便有三个。   而她的女儿,只能以私生女的名分活着,衣服也是捡楚妗不要的!   柳嬷嬷越发嫉妒,便想着让自己的女儿替代楚妗,成为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但是十个月大的孩子,样貌已经长开了,掉包显然是不行,于是柳嬷嬷便想到了将楚妗扔了。   初始邓耀祖不同意柳嬷嬷吹了几次枕边风,邓耀祖便同意了。   一番计划,两人合计在慈恩寺动手。   于是,柳嬷嬷趁着王清荷去前殿礼佛,屋中只有楚怀璟与楚妗之际,悄悄打翻了烛台。   楚怀璟彼时年幼,见着了火,便匆匆跑出门,打算找人前来救火。   众人赶来之时,屋里燃着熊熊大火,而楚妗早已消失不见。   后来,他们在烧成灰废墟的香房中,找到了楚怀璟最喜欢玩的打火石。   于是众人皆认为,定然是楚怀璟贪玩,不小心让香房着了火。   自那以后,王清荷大病一场,整日里疯疯癫癫,认为罪魁祸首便是楚怀璟,对着年幼的楚怀璟便是非打即骂。   柳嬷嬷趁机将邓静抱到王清荷身前,只是王清荷精神恍惚,对小小的邓静也很是不喜。   柳嬷嬷愁眉不展,于是邓耀祖向来喜欢吃喝嫖赌,认识许多鸡鸣狗盗之辈,有人便给了他一种奇特的药粉,能够让人产生幻觉。   柳嬷嬷将药粉混在膳食中,每日喂给王清荷吃,后来王清荷产生了幻觉,渐渐将邓静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病也渐渐好转。   后来,王清荷渐渐将楚妗遗忘,顺势收留了邓静,邓静三岁那年,正式改了姓名,冠以楚姓,成为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于是这般,柳嬷嬷与邓耀祖瞒天过海,在府里靠着楚静姝,过了多年顺风顺水的好日子。   “不……这不是真的!”王清荷忽然尖叫一声,愤怒的撕毁了手中的纸。   她不敢相信,她这些年,活在一个阴谋里。   她不相信,她恨了这么多年的楚怀璟,竟然是无辜的!   她不相信,这肯定是楚怀璟为了脱罪的阴谋!   老夫人嘴唇颤抖,脸上满是颓色,她眼里满是哀求,道:“璟哥儿,这件事都过了十四年了,妗儿不是找回来了吗?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如今甚至要成为太子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你就饶过你表叔一命吧?”   老夫人怎么不知道楚怀璟的为人,如今证据确凿,他定要为十四年前的自己,十四年前的楚妗讨一个公道。   可是邓耀祖是邓家唯一的独苗了,她若是保不住他,到时候她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邓家列祖列宗啊!   所以,邓耀祖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作者有话要说:  楚静姝的身世出来了,楚妗丢失的原因也出来啦。   今天元宵节,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第89章   楚怀璟冷眼看着老夫人, 他语气里满是杀意,“在您看来,没有丢了性命就是好好的吗?”   她本该享受着锦衣华服, 却因为被人鸠占鹊巢, 不得不流落在外十四年。若不是他从未放弃过寻找, 她甚至会被卖身为妾。   她如今竟然说她好好活着就没事了?   楚怀璟偏了偏头,嘴角翘了翘, 他用指腹将剑刃上的血擦拭干净, 将剑收入剑鞘。   老夫人心下一喜, 以为楚怀璟就此放过了邓耀祖, 她老脸笑出褶子, 温声道:“祖母就知道,你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况且这一笔也写不出来楚字,咱们一家人就该和和美美的,以前的事情大家都忘了吧,这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楚怀璟不置可否, 老夫人刚打算轻舒一口气,楚怀璟便说道:“老夫人,您应该知道,我是如何坐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的,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这些词才是形容我的。对于这般丧尽天良的人, 我怎会轻言放过?”   他会将这十四年来,邓耀祖施加于他们兄妹二人身上的痛 ,加倍偿还。   老夫人唇色煞白,她抖着手,直直指着楚怀璟道:“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楚怀璟默然,浑身带着冷意,径直走向了另一旁,那里还有一个罪魁祸首等着他收拾。   楚静姝满目惶然,向来端庄明艳的脸上此刻却是满是泪痕,她见楚怀璟径直走过来,她张了张唇,哑声道:“大哥,你放过柳嬷嬷吧……”   楚怀璟脚步一顿。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她泪眼婆娑地走上前,刚打算拉住他的衣袖,却被楚怀璟嫌恶的神情吓住,愣愣地定在原地。   “别叫我大哥。”楚怀璟冷声道。   楚静姝脸色微变,往后退开几步。   她心底漫上几分苦涩,她自记事以来便知道,自己并不是王清荷的亲生女儿,但是她向来不介意血缘这等东西。   没有高贵的血脉,她一样能靠自己的手段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王清荷的宠爱,还是顾清河未婚妻的身份,她想要的都能得到。   她向来活得是自私而理智,唯有楚怀璟是她的例外。许是好胜心作祟,她一直想要让楚怀璟接纳她。   无论是幼时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是后来对于兄长的敬重,都是她对于楚怀璟的亲近之意,只是楚怀璟素来冷清,从来对她都是不冷不热。   “血缘这么重要吗?这十四年来,你就真的没有把我当成妹妹吗?”楚静姝哽咽道。   楚怀璟瞥了一眼她,嘲讽道,“妹妹?你说一个心思歹毒,心机深重的人怎么有资格做我的妹妹?我恨你还来不及,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全部都是你们施加于我的,我恨不得将你们都千刀万剐,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楚静姝血色褪尽,愣愣地看着他。   楚怀璟嫌恶地撇开了眼,楚静姝这些年来的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她口蜜腹剑,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只是他对于这个家早已失望透顶,而且她向来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妨碍到他,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是那等不留情面的人,只是想到楚妗是因为她,遭受了那么多,他便怒火焚身,不能自已。   柳嬷嬷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看到楚静姝如此维护她,她心里划过一抹暖流。   她垂下眼睑,脸上是恐惧的神情,心底确实丝毫不觉得后悔,她这辈子出身低贱,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十四年前将她的女儿送入定国公府。   她心底生出骄傲,她的女儿,是未来的宁王妃,身份高贵,不用同她一样,卑贱地伺候人。   “世子爷,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一手策划的,与大小姐无关啊!是奴婢贪心不足,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这才将二小姐丢弃,让自己的女儿顶替了她的身份。她当时尚且一岁,连话也不会说,都是奴婢的错啊!大小姐根本不知道!求您放过大小姐吧!”   柳嬷嬷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膝行几步,拉住王清荷的裙摆,哀求道:“大夫人,您与大小姐十四年的情分,您真的忍心吗?就算当初是存了算计,但是大小姐孝敬您,陪了您十四年,那些感情是做不得假的啊!”   如今事情败露,柳嬷嬷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但她如何都要保下楚静姝!   王清荷眼底闪过挣扎,她看了一眼楚静姝,脑海里满是往日的相处的点点滴滴。   到底是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她厌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付诸在她身上。   她咬了咬唇,心里有些犹疑,是啊,楚静姝没有错啊!她年纪那么小,被调换了身份,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世子,那些事都是柳嬷嬷做的,静儿那么小,她没有错。而且她毕竟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妹妹,你就饶了她吧……”王清荷小声道。   她到底还是出声替楚静姝求情了。   楚妗目光凉凉的落在王清荷,缓缓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悲哀自己的生母是一个如此蠢笨的人。   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竟然还会相信柳嬷嬷的话,她替仇人养了十四年的女儿,锦衣玉食的供着,如今真相都揭开,放在了她的眼前,她竟然还选择无视。   楚怀璟像是对她的决定丝毫不意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母亲曾经说我冷血无情,如今怎么还指望着我顾及情分呢?”   王清荷向来美艳的脸此刻灰白一片,当初她以为是他的过失,对他很是苛责,如今楚怀璟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当初她对他的辱骂,她竟觉得心如刀割。   “璟儿,我,我当年不知道真相,对你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我如今后悔万分,那些话你忘了吧……”王清荷眼底露出痛色,美目含泪,她皱着眉,带了一丝哀求。   楚怀璟眼底有些恍惚,璟儿……   这个带着慈爱的呼唤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谩骂。   他曾经望着母亲憎恨的目光,也想过,自己可能真的是冷血无情吧,否则怎么会面对母亲的谩骂,心底越来越波澜不惊呢?   甚至面对咒骂,居然好好的活了下来,冷心冷情地活了下来。   楚怀璟收回目光,凉凉的瞥了一眼王清荷,“您的悔过我并不在意了。今日无论是谁求情,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王清荷脑子里有些乱糟糟,她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在楚怀璟的目光下说不出话来。   柳嬷嬷听说楚怀璟并不打算放过楚静姝,她惊恐地抬起头,尖声喊道:“不可以!世子您不能处置大小姐!她与清河世子定了亲,她是未来的宁王妃,您没有权力杀她!”   她喊完,飞快地爬起来,踉跄地跑到老夫人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攥着老夫人的衣袖,哀声道:“老夫人,您不能不管啊!大小姐是皇家三媒六聘定下的世子妃,下个月便要嫁入皇家啊!婚期已定 ,圣旨已下,礼部也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大小姐出了差池,到时候定国公府如何能承受得住天子的怒火啊!”   老夫人一愣,眼底闪过犹豫。   是啊,若是以前,真相大白之后,无论楚静姝有没有罪,他们都会将她赶出定国公府,或者随便找个庄子将她关起来。可是如今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府里的大小姐,还是受旨亲封的世子妃,是皇家人。   老夫人顿了顿拐杖,苦口婆心地说道:“璟哥儿,难道你真的要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置楚家几百人的性命于不顾吗?你做上大理寺卿的位置不易,难道真的要为了出这一口气,而赌上自己的仕途吗?”   楚怀璟沉默不语,老夫人见他主意不改,气急,她目露怒色,抬起手中的拐杖,想要一棍子敲醒他,骂道:“不肖子孙!你对得起楚家列祖列宗吗?你这是要毁了老祖宗的基业啊!”   楚妗眼疾手快地拉过楚怀璟,她眼神澄澈,眉眼弯弯,笑得温暖而纯稚。   楚妗握着他的手,温声道:“哥哥,够了。楚静姝身份不同往日,不是能够随意处置的,我们将邓耀祖与柳嬷嬷处置了就足够了。你不应该为了我得罪她,我并不在意他们,哥哥你的仕途才是最重要的。”   楚怀璟不应该为了她毁了自己的仕途,况且定国公府几百口人是无辜的。   楚静姝……只是暂时放过她而已,以后便交给她来对付。   毕竟,她是身份更为尊贵的太子妃,不是吗?   楚怀璟手一僵,眉峰皱起,手背上的小手温热,带了莫名的温暖。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妥协下来。   邓耀祖与柳嬷嬷以为自己有了楚静姝的庇护,可以逃过一劫,却见楚怀璟手微扬,提剑砍下了两人的手。   邓耀祖与柳嬷嬷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老夫人心头一跳,被眼前血腥的画面吓住,若不是邓嬷嬷扶住了她,她定要跌倒在地。   “这不过是利息罢了!”他笑了笑,朝着一旁的侍卫道:“帮他们请大夫止血,届时送入大理寺!”   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大理寺……   有进无出。   老夫人一听,彻底昏了过去。   楚静姝捂着唇跌坐在地,惊恐的看着不远处两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场面兵荒马乱,众人搀扶着老夫人下了山,拥挤的小院子一瞬间又空旷下来。   王清荷脸色惨白,自打看了供词便精神恍惚,望着楚怀璟与楚妗欲言又止,但是见他们兄妹二人脸上冰冷的神情,终是讪讪地说不出话来,步伐缓慢地下了山。   这般一番折腾,天空露出了一抹灰白,天光微曦,竟是缓缓要天亮了。   楚妗坐在草地上,撑着脑袋,静静的望着远处的鱼肚白,心情霎时开朗起来,她侧着头,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光,低声道:“哥哥,谢谢你。”   好在你十四年来并没有放弃过寻找我,尽管饱受痛苦,仍旧未曾放弃。   楚怀璟低着头,神色渐缓,清冷如月的脸上徐徐绽出一抹笑,霎时如冰雪消融。   只是那抹笑还未收起,楚怀璟便软软往地上倒去。   楚妗一惊,眼疾手快地想要接着他。   可是她一整夜经过了这般惊心动魄的变故,早已精疲力竭,站起身的时候,竟是腿脚发软,也要往一旁倒去。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冷香,她的腰间也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掌,轻柔地将她搂入怀中。   楚妗一愣,连忙看向一旁,楚怀璟也被长剑稳稳地接住。   “怎的这般不小心……”   略带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鼻间蓦然涌上一股酸意,委屈得不能自已。 第90章   顾沉宴只觉手背滴下几点泪水, 明明是温热的,却如同岩浆般滚烫,他手指微颤, 仿佛被泪水烫到了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楚妗的肩头, 将她转过身子, 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稀世的珍宝, 低声哄道:“别哭了……”   楚妗却觉得那丝委屈越发浓重, 眼泪噗簌噗簌地往下掉。   顾沉宴无奈的叹了口气, 温声道:“有没有受伤?”   楚妗轻轻地抽泣了一声, 摇了摇头。   顾沉宴轻舒一口气, 他接到密报说是清风院失火,心神巨颤, 顾不得其他,快马加鞭赶到了白马寺。   如今见楚妗完好无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楚妗咬了咬唇,有些尴尬, 自己竟然哭得稀里哗啦。   自己方才死里逃生,害怕哥哥担心一直强撑着,不知为何一见到顾沉宴,就仿佛自己的盔甲被卸下, 露出柔软的内心。   顾沉宴见她终于止住了泪,揶揄道:“不哭了?”   楚妗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从顾沉宴怀里跳出来, 道:“哥哥!哥哥晕倒了!”   顾沉宴好笑的看着她终于记起了楚怀璟,温声道:“我让长剑将他带下山了,我见他只是昏厥过去而已,应该无甚大碍。”   楚妗放下心来,她对顾沉宴莫名信任,他说楚怀璟无碍,那就是没问题了。   楚妗眼底湿漉漉,眼睫上还带着泪意,她抬起头,小声问道:“殿下你不是在京城吗?”   楚妗心底腾升一些期冀,难道顾沉宴是特意为了她而来的吗?   顾沉宴喉结微动,眼神定定地看向楚妗的水眸,声音里带了一丝诚挚,“我听闻清风院失火,心下担心,这才出现在这里。”   楚妗耳尖微红,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顾沉宴,整个人像是掉入了蜜罐中,咕噜咕噜冒着泡。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着清晨微寒的露水,格外撩人。   顾沉宴领着楚妗绕过小山坡,徒行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了另一处精致的院子。   院子门口守了许多侍卫,戒备森严。庭院很是精致,院子里种了一株合欢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干上吊了一只简易的秋千架,似乎过了很长的岁月,木板上的清漆也脱落了许多。   楚妗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栖霞小筑。字迹秀美工整,似是女子所写。   楚妗抿了抿唇,刚才那丝窃喜像是被冷水浇熄,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她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个院子以前住的是女子吗?这名字取的很是好听呢!”   顾沉宴神色有些恍惚,黑眸望着院子,沉默不语,像是透过院子在怀念着谁。   楚妗手指紧了紧,闷闷不乐的垂下了眼。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顾沉宴身边,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那个女子长得定然是姿容绝色吧?”楚妗不死心,小声问道。   “嗯。”顾沉宴轻声应道。   楚妗咬了咬唇,问女子样貌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顾沉宴提步往院内走去,侍卫见了二人,恭声朝着两人行礼。   顾沉宴绕过秋千架,去了右边的厢房,楚妗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长剑持剑候在门外,见了两人,恭声道:“方才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是楚世子幼年对火有阴影,昨夜受了刺激,这才导致心神不稳,昏迷过去,但是如今解了心结,是以并无大碍。”   楚妗闻言,轻舒了一口气,感激的朝着长剑笑道:“多谢你了,你救了哥哥两次,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长剑憨厚的摸了摸鼻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刚打算说话,就觉得脊背发凉,他笑意一僵,偏过头就看到顾沉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长剑心下一跳,连忙摆手道:“属下是听命于太子殿下,二小姐不应该冲属下道谢啊!楚世子将罪犯交给了属下,那里还等着属下处理,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便脚下生风地跑开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楚妗觑了一眼顾沉宴,见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想到这个院子以前住了哪个女子,便心底有气,于是疏离地退开一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万福,语气也有些淡,“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顾沉宴不语,定定地看着楚妗,心里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瞬间变了脸?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楚妗有些赌气,语气越发规矩,“您与臣女身份有别,毕竟臣女还未嫁入东宫,便还是外人,女官的教导,臣女不敢忘。”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楚妗心里委屈,面上却不露分毫。   “楚妗。”顾沉宴沉声喊道。   小姑娘这气着实来得莫名其妙,连自称也改成了冷冰冰的臣女。   楚妗颔首应道:“臣女在。”   顾沉宴见她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而且发髻微乱,衣裙也满是灰尘,着实有些狼狈。   他到底是心疼她,拿她没办法,他缓下声来,“你先去洗漱一番,昨夜你也是一夜未眠,先去歇一歇。”   楚妗见他没有大发雷霆,反倒好声好气地让她去休息,顿时不自在起来。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于是她轻轻颔首应允。   顾沉宴似乎来了这个小院子,就有些心不在焉,他见她同意下来,并没有多问,便领着她去了另一间房,“你便暂时在这间房里休息一下吧。”   楚妗抬眸看了一眼,屋子里摆设很是精致,轻纱微动,珠帘环绕,被褥是荷粉色,窗边甚至置了梳妆台。   这分明是女子的房间!   楚妗有些迟疑,可是一旁忽然冒出来一个侍卫,手里捧着一封密折,附耳在他耳边低言了几句。   顾沉宴望了一眼楚妗,见她神色复杂,轻声问道:“这个房间可还是不合你心意?”   楚妗知晓他公务繁忙,到底是明白轻重缓急,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并不是,我喜欢的……”   顾沉宴松了口气,随即便匆匆离开。   楚妗抬步走进屋子,绕过屏风,屏风后有大木桶,里面早就备好了热水,一旁也放置了干净的衣物。   楚妗缓慢地眨了眨眼,心里有底失落,那衣裳的样式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说明这衣裳以前便在这里了。   她望着蒸腾的水汽,愣了好一会儿,方轻轻地褪下衣物,将自己没入热水之中。   这边顾沉宴手里攥着密折,随手翻了翻,眉目冷沉地坐在书桌后,他冷冷的瞥一眼不远处的人,道:“你确定这是昨夜整件事情的经过?”   书桌前站着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闻言,他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是的。属下审问了大虎二虎,他们将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邓四与柳燕燕用了一千两收买了大虎二虎兄弟二人,指使他们纵火杀人。好在二小姐聪慧,并未有何大碍。”   顾沉宴食指微屈,轻轻点在桌子上,他挑了挑眉,问道:“邓四与柳燕燕仍然死咬着不松口吗?”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是,他们死咬这件事与楚静姝无关,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顾沉宴手指顿住,冷笑了一声,“倒是情深义重!”   啧,居然在那样的酷刑下都能坚持住,他倒是小瞧了他们。   黑衣人顿了顿,忽然问道:“殿下,会不会这件事真的与楚静姝无关?属下等人的手段,向来狠辣,以前再嘴严的犯人都会认罪,您只凭二小姐一面之词,便相信……”   顾沉宴撩了一下眼皮,黑眸沉沉,一双眼里满是寒意,挑眉问道:“怎么?你这是质疑她?”   黑衣人只觉得身上压了一座大山,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道:“属下不敢!”   顾沉宴随意将手里的密折扔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道:“她是孤的太子妃,以后,你们怎么对孤,便怎样对她。她还轮不到你来质疑。说完了就下去领罚吧!”   黑衣人背脊上满是冷汗,他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随即又进来一个人,此人一袭红衣,眉眼凌厉,容貌绝艳,秾艳似妖。他走路摇曳生姿,柔弱似柳,竟是风情不输女子。   姜孟瑜恭恭敬敬地朝着顾沉宴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顾沉宴抬眸,淡声道:“孤让你查的事查到了?”   姜孟瑜轻轻颔首,道:“是,臣调出了安插在定国公府的眼线,那人曾经亲耳听到楚静姝筹备银两,数目正好是一千两。而且楚静姝身边的贴身丫鬟也出入过药房,买过迷香,这些证据足以表明,楚静姝才是幕后主使。而邓四与柳燕燕不过是听命于她的人而已。”   顾沉宴姿势慵懒地望椅背上一靠,口气随意地问道:“十四年前的事呢?”   姜孟瑜垂首,道:“当年二小姐丢失也与这四人有关。十四年前他们与邓四便认识了,柳燕燕心里贪婪,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取而代之,便与邓四策划了慈恩寺的大火。大火是邓四亲手放的,而二小姐当年是被大虎趁乱偷走的,他连夜逃出了京城,扔在了城郊的一艘开往南地的商船上,二小姐这才流落南地。”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他复又直起身,手掌搭在桌上,不紧不慢的敲打着。   “啧,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啊!”   姜孟瑜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的暗色,他眼前浮现起楚妗笑意盈盈的双眸,他冷声道:“可否要把这些证据呈给皇上,让他收回赐婚圣旨,将楚静姝打入大牢?谋杀太子妃的罪名,足够让她千刀万剐了……”   顾沉宴手顿住,他视线落在姜孟瑜身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姜孟瑜,这些事情不该是你来提醒孤吧?”   姜孟瑜心下一跳,知晓顾沉宴是在提醒他要清楚自己的身份。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趁早断了的好。楚妗的事情,是他逾矩了。   他心头苦涩,楚妗是他黑暗中的一道光,那般耀眼夺目,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忘记的?   但是他还是恭声道:“臣逾矩了。”   “孤另有打算,你好好招待一下大理寺里的那几位贵客便好。”顾沉宴说完,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姜孟瑜退下。   顾沉宴嘴角翘了翘,扯出一抹嘲讽。   揭发楚静姝?   呵,这等贪婪自私的人,让她那么简单的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   他要亲手将她最在意的东西全部摧毁,就像是她曾经对待楚妗那样…… 第91章   楚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她转了转眼珠,蓦然听到身边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楚妗一愣, 转过头, 就看到顾沉宴双眼轻阖, 靠在床栏上浅寐。   楚妗不自觉放缓了呼吸,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俊朗威仪, 天人之姿。   鬼使神差, 楚妗支起身子, 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 入手温热。   蓦然, 横空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你在干什么?”   声音里带着微哑, 格外低沉。   顾沉宴睁开眼,眼底满是笑意,定定地望着楚妗。   楚妗做贼心虚,立刻甩开顾沉宴的手, 动作迅速地退到了墙角,磕磕绊绊地道:“没,没什么……”   顾沉宴目光落在楚妗微微敞开的衣领上,细腻雪白的一小片。   “殿下!”楚妗低头看了一眼, 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襟,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戒备。   他收回视线,落在她警惕的小脸上, 心里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俯身逼近,手径直伸向了衣领处。   楚妗一惊,她下意识提起床上的锦被,将自己埋入其中。   顾沉宴见她将自己藏入被褥中,严密丝合,动作快的他眨眼间就看到床脚多了个鼓包。   他轻笑了一声,想要逗逗她,于是低声道:“脚露在外面了。”   话音刚落,半晌,那个鼓包轻轻动了动,将脚尖悄悄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沉宴舌尖舔了下牙齿,啧,真可爱。   顾沉宴觉得很有趣,有些想笑,他的确笑出声来,愉悦的说道:“你哥哥醒了,你不打算去见他吗?”   被褥中的楚妗动作一顿,她纠结地咬了咬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拉下被子,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她小声问道:“真的?”   顾沉宴轻轻颔首,挑眉道:“你不信?”   楚妗急忙道:“我信!”   顾沉宴起身往外走,楚妗一怔,“你去哪儿?”   “你不打算起床了吗?”顾沉宴顿了顿,含笑道:“还是你要当着我的面更衣?”   楚妗微张着唇,明白他的意思后,随即瞪了他一眼。   顾沉宴收起脸上的笑,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房间。   楚妗看了一眼床头的衣裳,犹豫片刻,终是将它们拿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楚妗试探地伸出脑袋,却见顾沉宴候在门外。   楚妗立马直起身,姿态端庄的出了门。   顾沉宴视线落在她身上,赞叹道:“看来你与我母后身量差不多。”   楚妗缓慢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轻声问道:“这衣裳是先皇后的?”   “不然你以为是谁的?”顾沉宴诧异不已,随即他就见楚妗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   他忽然福至心灵,懒洋洋地靠在门上,揶揄道:“楚妗,你不会以为这个院子是其她女人的吧?”他顿了顿,复又开口说道:“你不会方才是吃味了吧?所以刚才的态度才冷冰冰的?”   楚妗被说中了心思,有些羞恼,她抿了抿唇,眼神闪躲,“我没有!”   她争辩道:“我才不会在意这个院子以前是不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呢!您是太子,到时候还是天子,三宫六院,本就是正常的很。我是太子妃,太子妃就需要宽和大度,贤良淑德,以后这种事情我会遇到很多次。反正你们男人都是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儿,巴不得将后宫塞得满满的!”   本来刚开始楚妗只是想要否认顾沉宴说的话,却不知为何,后面越说越发激动,就连声音也提了起来。   顾沉宴挑了挑眉,有些诧异自己何时就成了楚妗口中的“你们男人”?   他本该生气,但是看到楚妗小脸微红,嗯,气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怒意霎时偃息旗鼓,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定定地望着楚妗,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郑重道:“我不会这般。”   楚妗一愣,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顾沉宴直起身,脸上的神情最是认真不过,“我不会像你说的一样,广纳美人,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楚妗这次听懂了,顾沉宴的意思是,以后他不纳妾?   也就是说,她会是他唯一的妻?   楚妗眼眸霎时瞪大,愣愣地望着他,脑子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她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怎么回事,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迷茫,忽然问道:“那那些美人怎么办?”   顾沉宴脸色霎时变了,呼吸一滞,不知道他是该作何神情。   他抬手,屈指弹了一下楚妗的额头,没好气道:“跟我有何关系!”   楚妗吃痛,下意识捂着额头,心里却不知为何,像是住进了一只喜鹊,上窜下跳,好不热闹。   她捂着额头,嘴角翘了翘,另一只手放在微颤的心口,微微愣神。等她回神,就看到顾沉宴已经在十步开外,不紧不慢地往楚怀璟的屋子走去。   楚妗连忙放下手,快步追上去。   “殿下,等等我!”   ——   白马寺那场大火之后,定国公府的局势大变。先不说向来宠爱大小姐的大夫人,像是一瞬间对大小姐冷了脸。   甚至一反常态,转而对世子与二小姐关怀备至,只是二小姐多次借口需要向女官学习,将大夫人拒之门外。   世子也是政务繁忙,整日见不到人影,大夫人也是时常无功而返。   老夫人也自白马寺回来,便大病了一场,一月有余都不见好,整日里躺在床上,病疴沉沉,甚至都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   而向来在府里走动的大小姐,更是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一个多月未曾踏出静心院。   因为当初去了白马寺的丫鬟都是主子面前的心腹,老夫人下了令,关于白马寺中所发生的事情,不能泄露半分。   但是有些心思敏感的丫鬟看出这定国公府的局势,时常私下里猜测,怕是大小姐做了什么事,惹了众人的厌弃,这才失了宠。   “哎哟,你们懂什么,大小姐就算失宠了又如何?人家明日就要嫁入宁王府了,到时候就是世子妃,啧啧啧,身份尊贵,哪里稀罕这点宠爱。”一个有些微胖的丫鬟道。   “说的也是,有世子妃这个身份在,一些宠爱也算不上什么了,真是命好呀,明明身份与我们差不多,硬是能够嫁入皇家……”另一个丫鬟脸上带着嫉妒,不无酸意地说道。   刚开始的那个胖丫鬟诧异不已,问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大小姐身份与你差不多?你莫不是大白天的做梦呢?”   “你没听说吗?大小姐的真实身世?”   “什么身世?”那人追问道。   “哎哟,你竟然不知道?你这可是消息太不灵通了!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了大小姐的真实身世呢!你知道柳嬷嬷吧?”   “知道啊,大小姐身边的奶娘,话说最近也没有见着她了,当初她在府里借着大小姐的势,可威风了呢!”   “柳嬷嬷好像是被大小姐送到乡下去了,说是以后她出嫁了,就不用她去伺候了。”   “真羡慕,大小姐对她真好。”胖丫鬟艳羡不已。   “你知道为何大小姐对她那么好吗?因为她是她生母,十四年前柳嬷嬷命好啊,赶上了大夫人痛失爱女。大夫人思女心切,大小姐当时便替代了二小姐陪伴在侧,久而久之,大夫人便起了收养的心思,让她成了府里的大小姐。”   “真的假的?”   ……   楚妗将玉佩放下,嘴角含笑,很是满意。   楚静姝的身世本就不是秘密,当年柳嬷嬷在府里当差的事情,有许多人知晓,尽管十四年过去了,但是还是有人记得。   如今楚静姝一朝失势,当年的陈年旧事便被人重新提了出来。   虽然他们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是不妨碍他们发挥想象,肆意更改真相。   毕竟,楚静姝当时的身份,严格来说,与他们并无不同,同样是奴仆之女。   最让楚妗感慨的便是邓四与柳嬷嬷,对待楚静姝真的是情深义重。   楚怀璟审问了邓四与柳嬷嬷,但是他们二人死咬这件事是他们主使,并未有人指使。甚至邓四熬不过刑罚,在狱中自尽了。   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谋害太子妃的罪名落在了柳嬷嬷身上,柳嬷嬷被处以极刑。   邓家最后的香火断了,老夫人气急攻心,便是因为这件事病倒了。   而楚静姝,不知是因为待嫁,还是因为身世被人四处传播,她整日里待在她的静心院里,不曾出门。   王清荷许是知晓了真相,明白自己十四年来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好些天不吃不喝。对楚妗也有所改观,说不上好,但也会派丫鬟送些东西过来,虽然都被楚妗收入库房中去了。   王清荷有几次邀着她去宴会上,结交些朋友,也都被楚妗拒绝了。   楚妗是真的忙,她也开始准备待嫁了。   礼部前些日子开始走大婚流程,六礼已经过了纳采、问名和纳吉,听说是要赶在太子殿下生辰之前完婚。   楚妗问了杜嬷嬷,得知顾沉宴的生辰在八月份,如今六月,也就是说,她不足两个月便要嫁入东宫了。   楚妗一想到自己就要与另一个人结为夫妻,荣辱与共,而那人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她便心里有些不确信,甚至多次产生了难受的感觉。   “二小姐,您又有些胸闷吗?”杜嬷嬷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盅,担忧问道。   楚妗将手里的绣帕扔开,皱了皱眉,难受的点了点头。   杜嬷嬷将手里的瓷盅放下,温声道:“这是太子殿下昨日送来的清心茶,您喝一些吧,应该有用。”   楚妗蹙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瞬,问道:“嬷嬷,你说我是怎么回事?最近总是身子难受,总觉得胸闷气短,提不起劲来。”   杜嬷嬷笑了笑,道:“您这是正常的,奴婢当时伺候了许多待嫁的小姐,她们出嫁前也是心里恐慌不已,这很正常。因为这嫁人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从此要离开父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相伴一生。这听起来多可害怕?您怕是因为如此,这才身子不舒服。”   杜嬷嬷顿了顿,缓声说道:“奴婢觉得您完全不必害怕,太子殿下对您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心里也是有您的,这便是最重要的。而您,宽厚仁慈,端庄优雅,有足够的能力做好太子妃,是以您不必太忧心。”   楚妗一愣,垂下眼眸,心中的焦虑也缓缓沉淀下去。   是啊,她多幸运,并不是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顾沉宴。   楚妗低头看着胸前的平安玉扣,缓缓露出一抹笑。   楚妗,不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楚妗要换地图了,从定国公府换到皇宫,所以人物和故事主要以顾沉宴那边为主了。   PS:有人不记得姜孟瑜,这里说一下,是前文那个男扮女装的人,出现在华阳公主宴会上的那个~ 第92章   六月初六, 楚静姝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定国公府内外挂满了红绸,煞是喜庆。   楚静姝失宠的消息大多只是在定国公府里传一传,还未散播到府外去, 定国公府嫁女儿, 还是嫁入王府, 在旁人看来,那可是家族风光的大好事。   毕竟是顾清河娶妻, 定国公府不好得罪宁王府, 这表面功夫做的也是很好。   沉寂的一个月的静心院越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喧闹, 丫鬟们进进出出。   楚妗对外还是楚静姝的妹妹, 是以她也需要去静心院陪着楚静姝梳妆。   楚妗穿着一身朱红色的锦裙, 既符合今日出嫁女妹妹的身份,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抢了楚静姝的风头。   她一踏入静心院,丫鬟们争相停下脚步朝她行礼,楚妗含笑点了点头,径直步入正屋。   正屋是楚静姝的闺房, 今日的梳妆便在里面进行。   屋门敞开,楚妗停下了脚步,她望着屋内,满目的大红, 梳妆的喜娘笑眯眯地夸赞楚静姝的容貌。   楚静姝端坐在绣墩上,勾着完美得体的浅笑,不置可否。   楚妗从镜子里看到了楚静姝整个的容貌, 一个月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下巴有些尖,她以前锦衣玉食,脸上的气色也是红润白皙,如今也白,但是略显苍白。许是上了浓妆的原因,眼尾上挑,带了几分凌厉。   楚静姝透过镜面也看到了门口的楚妗,她浅浅笑道:“二妹妹来了。”   只是那笑意冰凉,让人无端害怕。   楚妗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楚静姝望着楚妗仪态姿容比前些日子宁王府派来教导她的嬷嬷还要完美,是规规矩矩的宫廷礼仪,心下闪过一抹难堪。   随即她目光落在她白里透红,气色极好的脸上,又扫到镜子里她消瘦憔悴的脸上,眼底迸发出恨意。   柳嬷嬷与邓耀祖都死了,按道理来说,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她需要为他们守孝。   可是,她在外人看来,身份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与那两个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楚静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明明该披麻戴孝的日子,她却凤冠霞帔,喜气洋洋地要出嫁。   她咬了咬牙,都是因为楚妗,若不是因为她,她今日可以与亲人和和美美,由自己的亲生父母送嫁。   “大小姐,您不能乱动呀!这状都花了!”喜娘见她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低呼一声,连忙阻止道。   楚静姝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的恨意。如今最重要的是她的婚礼,只要她嫁入了宁王府,以她的手段,定能哄的宁王妃与顾清河对她唯命是从。   这条路是她的父母用血铺就而成的康庄大道,她定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好好的在京城贵妇圈子里站稳脚跟。   喜娘连忙替楚静姝修补弄花了的妆容。   楚妗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屋内的装饰,满目的大红,格外晃眼。   楚静姝坐在梳妆台前,身旁有好几个负责梳妆的喜娘,围绕着她,在她脸上涂涂画画,争取让她妆容完美,挑盖头的时候把新郎官迷的神魂颠倒。   楚妗挑了个人不拥挤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候楚静姝梳妆打扮,身姿挺直端庄,脸上也无一丝不耐。   众人只见楚妗神色淡然,却不知道此刻她早已神游天外。   她看着兵荒马乱般的屋子,忽然有些好奇,自己到时候的婚礼也会如此吗?大家忙的脚不沾地,吵吵嚷嚷得乱成一锅粥吗?   梳妆后,全福太太进来替楚静姝梳头,嘴里不停地挑着美好的话语说着,那些表示祝福的话,让人听了心里都甜蜜起来,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全福太太将头发梳起来,丫鬟适时递上凤冠与盖头,楚静姝随即便看不到脸。   这边刚刚收拾好,外面就响起了鞭炮声,有丫鬟急冲冲地跑进来,喊道:“迎亲队伍来了!”   大婚男子前来迎亲,本该会收到新娘子的娘家为难,让男子不能这般轻易地把女子娶回家,是以大多都要闹腾一番。   大多是新娘子的兄弟姐妹出面,出一些难题给新郎官这边,让新郎官解题。   可是楚静姝因为白马寺的缘由,在众位兄弟姐妹中的形象大变,楚茉等人不明更多的真相,只是觉得楚静姝是奴仆之女,自己给她镇场子有些没面子。   而楚怀璟等知晓楚静姝真面目的人,则是打心底里厌恶她,不想出面给她镇场子。   是以,定国公府的小辈们对她的婚事并没有太上心,都是意思意思挡了一下,就把顾清河等人放了过去。   顾清河一路畅通无阻,便自认为自己文采斐然,脸上的笑得意又自豪。他身穿大红喜服,意气风发地走进来,身旁跟着许多看热闹的男子。   顾清河本就是芝兰玉树,此刻更是盛装打扮,一袭红衣衬得他俊朗风流,在一众俊秀的男子里也不输分毫。   丫鬟们见了他,笑意盈盈地屈膝道:“见过姑爷!”   顾清河爽朗地笑了笑,随手扔了些银钱,便是当做喜钱了。   他绕过屏风,进了内屋,就见到楚静姝端坐在大红喜床上,凤冠霞帔,脸被红色绣着鸳鸯的盖头遮住,只能看见纤瘦的身躯。   喜床的一旁站了许多人,见了他,都笑眯眯地屈膝行礼,嘴里说着吉祥话:“祝世子与世子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顾清河笑了笑,同样大方的洒了好些赏钱。   喜娘都是笑眯眯地夸赞楚静姝好福气,姑爷给钱给得爽快,说明他对于这门亲事越看重。   喜娘递给顾清河一根红绸,另一边被楚静姝握在手里,他们二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新娘子需要拜别父母。   王清荷与楚江涛坐在上首,远远地瞧着一群人热闹的走了进来。   王清荷神色复杂地看着楚静姝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跨入屋内。   一袭大红色的嫁衣,与顾清河一同走进来,心里不知为何,又酸又苦。   这个场景她期盼了多年,如今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在她的期盼里,她与楚静姝会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母女一般,垂泪后便分离。   可是如今,她知晓了十四年前的事情,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不过是一场阴谋。   王清荷一想到此,她便有些难受,她抿着唇,神色复杂。   她心底怨恨楚静姝一家人毁了她的一生,她其实不该坐在这里的,她合该决然一些,称病不出。可一想到到底是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女儿,那些年她是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那些疼爱是做不得假的。   况且,楚静姝这一嫁,以后也见不了多少面了,想到这,她便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到底是出席了这场婚礼。   楚静姝跪在王清荷身前,磕了头,王清荷眼底慢慢含了泪,她望着脚下的楚静姝,按照流程说了些话。   随即便是楚江涛,真相揭开,他没有女子的优柔寡断,对待楚静姝便有些冷酷,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不语。   楚静姝与顾清河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王清荷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直落下泪来。   楚静姝牵着红绸,在众多喜娘的拥簇下,弯身步入花轿。她手里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直到此刻,她才放下心来,生出了一丝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终于要成为顾清河的妻子了。   外面响起一声高唱“起轿”,花轿便被人抬了起来,她头上的凤冠泠泠作响。   楚静姝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笑,听着外面热闹的吹打声,心底越发坚定,她会以更为耀眼夺目的身姿回来的。   这个婚礼她很是满意,除了定国公府这些人一点都不尽心,这个婚礼堪称完美。   身世被揭发,她落魄地从定国公府出嫁,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她相信她的未来,会如同今日一般,一片光明。   楚妗目送着楚静姝的花轿消失在街角,这边宴席还未散,另一头的街角又传来鞭炮声。   一行威仪的仪仗对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为首的是两个身穿一品官服的两位官员,身骑大马,他们身后是长长的队伍,人人身穿黑底镶红的衣裳,扛着大红色的箱子,气势恢宏地停在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口。   门口还有鞭炮的灰屑,显得有些脏乱,可这一行人一出现,就仿佛整个门口都发着光,耀眼夺目。   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好奇不已地望着定国公府,纷纷猜测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说是参加婚礼,这未免有些晚了,这新娘子都坐上花轿走了。   但是若不是来参加婚宴,这些人又是穿的喜庆而郑重,未免又有些说不过去。   楚江涛早就听到了下人们的禀报,先是一愣,随即连忙疾步走到大门口,待他看清楚那两位一品大员,随即又是一惊。   他走上前,脸上挂着笑,热情不已的说道:“王大人,傅大人,你们这是……”   王治河,傅岳二人是朝中重臣,深得建安帝信任,向来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平日里极是高傲,向来瞧不起楚江涛这等靠着祖荫承了爵位的人。   今日他们却一反常态,脸上带着笑,冲楚江涛拱手道:“楚国公,别来无恙啊!我们前来,是为了太子殿下的纳征礼。”   楚江涛一怔,看着二人脸上的笑意,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仪仗,高大气派的马车,光彩夺目的红木箱子,满满当当地排了一条街。   他心下一跳,忽然生出一丝恍惚感,自己的女儿要嫁给太子殿下了…… 第93章   楚江涛看着眼前的仪仗, 才真的有一种自己的女儿要嫁入东宫的真实感。   王治河与傅岳手里捧着礼册与诏书,他们将手里的礼册展开,一一唱喝, 侍卫们便将那些系着红绸的红木箱抬入庭院中。   楚江涛尽管知晓太子的聘礼不会少, 但是没想到, 光是念礼册,就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王治河喘了口气, 脸有些发红, 他将礼册合起来, 笑眯眯地小声道:“太子殿下对于此次纳征很是上心, 聘礼的单子便是太子殿下亲自审核的。”   楚江涛一愣, 随即有些诚惶诚恐,心里也有些高兴, 楚妗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地位。   楚妗缓步来到前院时,前院里摆满了红木箱子。   “二小姐,您来了!”   傅岳一见她,便将太子妃诏书双手捧着眼前, 拾级而上,庭中设有香案,傅岳将手中的诏书展开,楚妗跪在香案前, 聆听诏书。   随后,有使者将太子妃冠服送人内屋,楚妗随着丫鬟进入, 换上太子妃冠服。   全套的冠服很是繁复沉重,楚妗的步伐稳健而缓慢。只见楚妗头戴九翬四凤冠,身穿深青色翟衣,衣上织有翟纹九等。领、袖口、衣襟侧边、裾边缘以红色点缀,饰织金云凤纹。中单以玉色纱制作,蔽膝随衣色,为深青色,织翟纹二等,缘饰织金云凤纹。   另外楚妗身上还佩戴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等饰物,如此华丽繁复的衣饰,更是衬得楚妗姿容绝艳,典雅大方,尊贵不容侵犯。   她双臂平齐,手中捧着一方七寸玉圭,长而宽的衣袖垂落在身前,随着步伐微动,煞是端庄典雅。   一路走来,侍者架起帷幔,遮挡住旁人艳羡好奇的目光。   礼官将册封诏书展开,楚妗稳稳跪在香案前,听她宣读诏书。宣读完诏书之后,楚妗接过诏书,对着香案拜了又拜,随即站起身。   礼官长长唱喝一声“受封礼毕”,至此,太子妃的册封仪式才是正式完成。以前赐婚圣旨虽下,但是她并未接受太子妃的册封,是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妃,如今册封仪式完成,她的名字便也要刻入皇家玉牒,享正一品,受人朝拜。   礼官屈身退下,高声道:“拜!”   喊完,领着屋子里的人纷纷跪在地上,和声喊道:“参见太子妃!”   楚妗背脊挺直地站在前方,微微抬手,温声道:“起。”   众人起身,册封仪式既已完成,众位礼官道贺完便缓缓退出定国公府。   楚江涛站在大门口,门外是前来贺喜的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傅岳向来不苟言笑,今日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为表亲近之意,他拍了拍楚江涛的肩膀,温声道:“以后还望楚兄多多关照一二了!”   楚江涛脸上的笑得意又骄傲。   册封仪式完成后,定国公府着实热闹了许久,大门口的门槛都要被来来往往的人踏平。   转眼便是三日后,也便是楚静姝三朝回门的日子。   定国公府近日实在是好事纷至沓来,府中到处是未撤掉的大红色。   巳时刚过,定国公府门口就停了一排气派的马车。   最前面的那架最大的马车里先是弯身下来一个面如冠玉的俊逸男子,随后他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襟,便折身站在原地,等待着另一个人下车。   楚静姝坐在马车里,轻轻攥了攥衣袖,才起身下车。   定国公府门外候着几个丫鬟,见了楚静姝,便上前来,笑着道:“见过大姑奶奶,老夫人和大夫人在福寿院里候着呢,特让奴婢前来迎接。”   楚静姝有些不自在,反应过来,才明白这一声“大姑奶奶”是称呼她的。   这女子出嫁之后,娘家便改了称呼,称她们为姑奶奶。自己听了十多年的大小姐,乍一次听这个称呼,她如今才生出一丝自己已经嫁人了的感觉。   丫鬟见了楚静姝身旁的顾清河,恭敬的屈膝道“见过世子爷,国公爷在前厅候着呢,奴婢引您前去。”   女子与男子回门之日先分开,后到了时辰才会聚集在一起。是以,楚静姝与顾清河跟着丫鬟,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   一路走来,丫鬟们纷纷热情地朝着楚静姝行礼,丝毫不见私下里对楚静姝的编排。   楚静姝轻轻颔首,优雅而端庄。   回门对于女子而言十分重要,毕竟是女子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家,娘家对此都很是重视。   是以此时府里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福寿院,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   荷珠候在福寿院门口,远远地瞧见了楚静姝的身影,便笑意盈盈地跑到屋子里,朝着屋子里的人道:“老夫人,大夫人,大姑奶奶来了!”   老夫人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倒是王清荷,闻言下意识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又讪讪坐了回去。   柳氏和钱氏坐在王清荷的右手边,见状,皆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柳氏捏着帕子,掩着唇笑了笑。   小辈们则是按照次序坐在下面,楚妗年纪最大,且身份最为尊贵,是以楚妗为尊,独自一人坐在绣墩上,与其他人隔绝开来,泾渭分明。   今日她一袭杏色衣裳,浅浅的颜色衬得她眉眼格外温婉沉静,端坐在绣墩上,笑意盈盈。   丫鬟替楚静姝打起帘子,楚静姝一入内,就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楚妗,尽管她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气势,可旁人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往她身上瞥去,更有甚者,总是笑容谄媚的与她搭话。   不经意间,竟是形成了一个以楚妗为中心的圈子。   楚静姝咬了咬牙,眉眼间蕴了一丝阴鸷。   楚妗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楚静姝立刻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愤恨。   再抬起头,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径直走向屋子的正中央,温声唤道:“老夫人,母亲。”   老夫人大病初愈,今日也只是身子好了一些,拖着身体接待楚静姝。   老夫人头上戴着宝蓝色的抹额,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因为大病了一场,她的颧骨高耸,眼神昏黄,瞧着很是骇人。   她目光落在楚静姝身上,今日楚静姝身穿大红色的金丝织锦服,全身华贵而繁琐,看得出来,她在宁王府日子过得很好。   宁王府重视楚静姝,老夫人便不太敢摆架子,只是轻轻颔首,从鼻间应了一声,不咸不淡。   王清荷听到楚静姝这一声唤,轻轻地咳了咳,眼眶有些微红。她看着自己养大成人的女儿,如今婚姻幸福美满,心底还是有些欣慰。   她别开眼,内心复杂而难受。她如今还是不太能接受,楚静姝的身世。   楚静姝眼底划过一抹失落,倒是没有太在意。   丫鬟适时地搬来一个绣墩,楚静姝款款坐下,恰好坐在楚妗的对面,她一抬头,就看到楚妗头上的钗饰,花钗凤冠。   上身是杏色褙子,下着红罗裙,领口与袖口有织金及绣凤纹。   自己虽然颜色鲜艳亮丽,但较之楚妗,到底还是少了几分气势,自己品级不够,钗饰虽然华贵,但是有限制,超过自己品级的纹饰便无法使用。   远不如楚妗,如今想戴什么,穿什么,都不必顾及旁人,反倒是别人都要尽量避着她。   楚静姝嘴角溢出一抹温婉的笑,她本不想在这个好日子里挑事,但是一想到婚后三日,她受到的气,到底是没忍住,开口说道:“二妹妹前些日子可是风光极了,我可是听闻太子殿下的聘礼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条街。”   楚静姝想到这个,就气得胸口发闷,自己好不容易出嫁一回,她第一才女的名头,顾清河又是宁王世子,这般结合,怎么说也算是京城里的一大盛事。   偏偏楚妗的纳征礼也选在同一天,硬生生将她的风头抢光了。   无人得知,成亲后的第二日,她听得最多的,不是旁人对她婚礼的祝福,而是他们对楚妗册封仪式的艳羡。   楚妗含笑,眼底清澈透亮,还未答话,楚妗身后的女官便出声呵斥道:“世子妃,还望您注意身份,奴婢知晓您与太子妃感情深厚,但是礼不可废,如今太子妃已经进行了册封仪式,便是皇家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妃,按礼,您应当称呼‘太子妃’!”   楚静姝脸上的笑一僵,没想到这个女官这么没眼色,一分一毫都不相让。   这不过是家宴罢了,况且今日的主人公是她,合该不是按照她的心意来吗?为何自己还要朝她行礼,尊敬的喊一声“太子妃”。   楚妗捧过茶,垂眸不语,这个漠然的态度便是表明她的态度,她认为女官所言极是。   楚静姝袖子下的手紧紧攥起来,指甲陷入掌心,屋子里的人都望着她,并没有人替她说话,显然是不敢得罪楚妗。   楚静姝勉强扯出一抹笑,她颔首朝楚妗道:“臣妇明白了。”   楚妗淡淡的应了声,并没多大的热情。   可偏偏这个态度,更让楚静姝觉得恼火,自己在这里纠结难堪,她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王清荷坐在一旁,看了看楚妗,又望了望楚静姝,迟疑了一瞬,打圆场道:“都是自己姐妹,不必太生疏,以后你们还是妯娌,这可是缘分啊,可莫要生分了。”   楚妗抬眸,轻飘飘的目光落在王清荷身上,又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   这是搞不清楚状况吗?她与楚静姝这辈子是不死不休的状态了,还和睦相处?   楚妗心底嗤笑了一声,觉得王清荷这想法着实清奇。   楚静姝也不满地看了一眼王清荷,以前只是觉得她好糊弄,如今看来,觉得她简直愚笨。   当初楚妗回府的时候,她那般对待她,如今倒是扮演起母亲的角色了?   王清荷不知道自己在两边都没讨到好,她见两人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讪讪闭了嘴。   老夫人咳了咳,喝了一口茶,不好让楚静姝呆坐在那里,这女子回门便是客,定国公府没有冷落客人这样的待客之道。   她例行公事般问了一些楚静姝嫁到宁王府的事情,无非就是问日常饮食可还习惯,顾清河待她可是温柔贴心。   楚静姝一一作答,尤其是说道顾清河的时候,脸上带着红晕,露出幸福羞稔的笑意,明晃晃地昭示着自己的婚姻幸福。   其实她自己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知道自己嫁入宁王府,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好。   新婚前两日,她倒是享受了一番。   宁王妃本就中意她,宁王妃也不是什么恶婆婆,待她也是态度温和,不亲昵但是也不冷淡。   顾清河本就心悦她,婚后待她也是体贴入微,细心呵护。   可是转折就是发生在昨日,宁王妃昨日去了一趟皇宫,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传言,回来后便对她冷了脸。   将她喊了去,不是让她伺候她喝茶,便是让她服侍她用膳,期间一顿阴阳怪气,颇有婆婆嗟磨儿媳妇的架势。   忙活了一整日,楚静姝方歇下,便差人去打听了一下,便听说宴会上有华阳公主。   楚静姝知晓华阳公主与楚妗交情深,她便怀疑华阳公主在宴会上说了她的坏话,故而宁王妃才会那样对她。   果不其然,她花了些银子,从宁王妃的贴身丫鬟身上打听到了,华阳公主在宴席上无意间把她的身世透露了一些。   当初王清荷收养楚静姝的时候,其实并不清楚楚静姝的身世,一直以为她是柳嬷嬷的女儿,生父不祥。   王清荷为了照顾楚静姝,并未公布她的身世,后来众人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楚静姝是楚家旁支的哪个孩子。   宁王妃也是这样认为的,她知晓楚静姝并非王清荷的亲生女儿,但是她没有料到,她的生母是奴仆,甚至以前还是娼妓,生父是街上的地痞无赖。   当时宴会上那么多夫人,华阳公主说漏了嘴,在场的人便都听了去,都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当初她们有多羡慕她有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儿媳妇,如今便有多嫌弃她儿媳妇的身世。   宁王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她不敢朝华阳公主发怒,回来便将气都撒在了楚静姝身上。   楚静姝叫苦不迭,暗恨华阳公主。   但她第一反应便是怀疑是楚妗指使华阳公主这样做的,因为只有楚妗知晓真相,且与华阳公主有交情。   楚妗撩起眼皮,见楚静姝眉眼羞涩,一派幸福的模样,着实有些诧异。   不对呀,顾沉宴明明告诉她,他让华阳公主假装无意地将楚静姝的身世泄露给了宁王妃,按照宁王妃虚荣攀比的心理,怎么会让楚静姝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太子妃的服饰参考了明代的宫廷服饰 第94章   几人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话题。   不多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夹杂着楚江涛的说笑声。   众人纷纷停下说话声, 翘首以盼地望着屋子门口。   一行男子以楚江涛与顾清河为首, 脸上都挂着笑, 大步走进来,唯有楚怀璟冷着脸, 在一群人里格外显眼。   楚妗眉眼含笑, 看着楚怀璟浑身散发着寒意的模样。   楚怀璟眼尾扫到了楚妗揶揄的目光, 心底无奈又好笑。   自己对外还是楚静姝的嫡兄, 对于妹妹的回门宴, 需要出面招待妹婿。但是他并未将楚静姝当成自己的妹婿,这一番作陪让他真个人都不好了。   楚江涛觉得自己近日实在是走了大运, 身份不再是京城里可有可无的人,一瞬间变成了太子殿下与顾清河的岳父。   这些天无论是上朝还是宴会,他隐隐成为中心人物,旁人争相巴结。   顾清河嘴角挂着温润的笑意, 与楚江涛一同走进来,男子一进来,屋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行礼声此起彼伏,楚静姝站起身, 身姿袅袅地来到顾清河身前,屈膝道:“世子。”   顾清河温柔地将她扶起来,低声询问道:“可是聊的开心?”   楚静姝嘴角含笑, 温声道:“嗯,老夫人与母亲同我说了好些话,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楚静姝丝毫没有提自己受到的冷落,反倒替老夫人和王清荷说了好话。   众人闻言,纷纷不自在地别开了眼,老夫人撩了下眼皮,眼底闪过一抹心虚。   王清荷脸上划过一抹愧疚,张了张嘴,扯出一抹笑,和善的招呼顾清河,道:“世子,清晨出门早,怕是没有用膳吧?屋子里摆好了宴,我们一起去吧。”   顾清河温和有礼地点了点头,跟着众人一起往饭厅走去。   饭厅内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美味珍馐,丫鬟见了主子们都进来了,连忙将凳子拉开,众人按照辈分依次入座。   因为回门宴是家宴,并没有太多的规矩。老夫人辈分高,是长辈,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身旁依次是楚江涛等人。   楚妗对面是楚静姝与顾清河。楚静姝与楚妗一抬头,都看到让自己心底不舒服的脸。   楚静姝脸色有些难看,楚妗蹙了蹙眉,垂下眼睑盯着身前的碗筷,眼底也满是不乐意。   但是没办法,楚家人丁众多,一张大圆桌的席面也挤的满当当,轻易移动位置反倒不好。   老夫人见人都到齐了,呵呵笑道:“既然人都来了,就开饭吧!”   众人闻言,恭恭敬敬地应是,静静等着老夫人先拿起筷子。   楚静姝望了一眼对面的楚妗,她不舒服了一瞬,便舒展开眉眼,笑意盈盈地转过头,对着顾清河道:“世子,我觉得那道芋丝鱼丸看上去味道不错。”   顾清河闻言,立马拾起筷子,伸手夹了一筷子芋丝鱼丸。众人以为顾清河要放入自己的碗里,没想到他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却是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楚静姝的碗中。   众人一愣,席间有专门负责布菜的丫鬟,饭桌上不宜走动起身,稍微远一些的菜都是由布菜丫鬟夹进碗里。   众人都知道,楚静姝如果要吃哪道菜,直接使唤丫鬟就好了,特意告知顾清河,无非是想要故意炫耀自己的夫婿贴心。   但是在场的人,并没有生气,只当是夫妻之间感情好。   尤其是女眷,颇为艳羡。这嫁了人就是好,多了个人疼。   柳氏见状,眼底不无羡慕,说道:“大姑奶奶和世子真是新婚燕尔,感情深厚,倒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呀,稍稍提了一嘴,世子竟然亲自替你夹菜。”   说完,柳氏眼神哀怨的瞪了一眼楚江清,她与楚江清成婚二十载,楚江清从未给她夹过菜,甚至其他的事一件也没有做过。   楚江清被她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避开了她的眼神,心底颇有些不以为意,这有布菜丫鬟就好了,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   他活了这么些年,向来都是女人捧着他,哪里需要替女人做事?   楚静姝羞涩地抿了抿唇,低着头佯装害羞,眼睛却瞄了一眼对面的楚妗,见她神色厌厌,看上去有些难受。   楚静姝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她就是要让楚妗看看,她嫁入宁王府后,日子多么幸福美满。   正当她得意洋洋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眉眼间满是喜意,朝着众人道:“禀老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老夫人更是惊讶,这还是册封仪式后,太子殿下第一次登门拜访。   老夫人连忙起身,催促道:“快,快将太子殿下请进来!”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往外走去,打算亲自相迎。   却不料方走一小段距离,外面就传来一迭声的请安声。   门帘被丫鬟挑起,今日阳光温暖而明亮,顾沉宴周身披着金光闪闪的光芒,恍若神明。他不急不缓地走进来,姿态从容,眉眼淡然,一入内,整个屋子便如同光辉普照,甚是亮堂。   老夫人缓缓停下脚步,微微弯身,“老身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朝着顾沉宴行礼,整齐划一,恭敬异常。   顾沉宴径直走向楚妗身旁,先是弯身扶起她,随即才懒洋洋地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楚妗顺势直起身,微微侧着身子,躲开了众人的视线,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沉宴也依着她,悄声道:“来吃饭。”   楚妗一怔,以为顾沉宴开玩笑,她轻轻瞪了一眼他,似嗔似怒,“别闹!”   顾沉宴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不相信他。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一旁看去,两人衣袖交叠在一起,格外亲密。   好在众人碍于顾沉宴的威仪,不敢随意望过去,这一幕倒是未曾看到。   倒是楚静姝,一直偷偷观察着他们,见两人温声低语,格外亲昵。   楚静姝心底一沉,顾沉宴与楚妗关系竟然这般亲密,难道自己猜错了,顾沉宴不是迫于压力才答应娶楚妗?   老夫人心底有些不舒服,她虽然早就知道了顾沉宴向来行事随心,不顾世俗,但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让自己弯着腰等了那么久。   但是她内心不满,脸上仍旧是热情的笑,“太子殿下今日如何来了定国公府?这着实有些不便,今日是府里大姑奶奶的回门宴,您有要事的话,可否挑一个日子再来?”   顾沉宴挑了挑眉,道:“不用了,今日孤就是来吃饭的!”   他觑了一眼席位,随手指了个丫鬟,淡声道:“再搬一条凳子来,孤坐这里就好。”   顾沉宴指了指楚妗身旁的位置,丫鬟一愣,随即恭恭敬敬地应是。   众人皆不解,楚江涛迟疑了一瞬,忍着害怕,委婉道:“殿下,今日是回门宴,屋子里的人都是楚家人。”   楚江涛的言下之意便是,顾沉宴是外人,这家宴他也来参和,着实有些不妥。   顾沉宴的目光从楚妗身上移开,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孤若是没有记错,这里还有孤的太子妃吧?”   他顿了顿,望着不远处的顾清河,语气诧异,“既然孤是外人,那清河世子也应该是外人啊!”   楚江涛脸上的神情一僵,也对,顾沉宴与顾清河身份差不多。册封仪式已过,楚妗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妃。   顾沉宴见他无话可说,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了凳子上,摆摆手,说道:“都入座吧,站着影响食欲!”   楚妗见顾沉宴坐了下来,连忙让丫鬟拿上来一副干净的碗筷,亲自接过。   顾沉宴想要接手,楚妗轻飘飘瞥了一眼他,顾沉宴呐呐收回手,任由她替他摆放好。   众人拘谨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楚妗动作娴熟地替太子摆放碗筷,心底颇有些复杂。   他们之间的气氛着实微妙,透着淡淡的温馨,仿佛他们是相处多年的夫妻,自成一个世界,旁人侵入不得。   顾沉宴丝毫不觉得拘束,拿起筷子,却发现众人神色紧张,只是握着筷子,不敢动手夹菜。   顾沉宴撩了下眼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怎么?孤来了,大家的食欲就没了?”   众人闻言,面上一凛,忙道不敢,僵着手夹菜,气氛不复方才的舒适。   顾沉宴坐在那里,神色冷淡,一尊大佛压在众人心上,楚静姝也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地夹菜吃饭。   本该和乐融融的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默。   楚怀璟坐在楚妗的另一旁,他向来冷清,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他也未曾受影响,冷冷淡淡的吃着饭。   他期间抽空看了几眼顾沉宴,眉眼稍稍缓和了下来。   顾沉宴说是来吃饭,可是一顿饭下来,就随意吃了两口,剩下的时间里可以称得上是在伺候楚妗。   只要楚妗目光稍稍多看了两眼的菜,顾沉宴便会亲自替她夹入碗里,较之身后的布菜丫鬟还会察言观色。   更让人惊诧的是,楚妗爱吃鱼,但是她向来不喜欢挑鱼刺。   于是顾沉宴将整盘鱼端至自己跟前,耐心十足地将鱼肉全部剔下来,放入楚妗的碗中。   于是,众人便看到,那双向来养尊处优,治国□□的手,将一整盘鱼也剔得完美。   顾沉宴眉梢微垂,此时安安静静地挑刺,仿佛收敛起所有的棱角,温和不已。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齐刷刷地望着顾沉宴。   楚妗第一次发现吃饭也是十分享受的事情,碗里的鱼未曾断过,鱼肉干净无骨,本来吃着很是舒心,却莫名觉得后背发紧。   她放缓了动作,随意地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神色复杂,她一愣,缓缓眨了眨眼,稍显迷惑地问道:“怎么了?”   顾沉宴抽空撩了下眼皮,眼神冷淡,寒凉不已,语气里带了一丝危险:“怎么?你们也要吃鱼?”   众人心下一紧,忙不迭摇头。   楚静姝咬了咬唇,她看着楚妗毫无负担地指使顾沉宴,就明白,这只有习惯了才会波澜不惊。   这种伺候人的事儿,顾沉宴定然是做了很多次,多到让楚妗不足为奇。   本来想要炫耀一番的楚静姝莫名被楚妗炫耀了一番,心底像是堵了棉花一样,堵得慌。   其实顾清河看着体贴入微,对她呵护备至,但是他只会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夹个菜毫不费力罢了。像是挑鱼刺这等细心细致的活,顾清河定然是不会做的。   楚静姝垂下眼睑,心底生出一抹难受,自己最骄傲的便是能够嫁一个心悦自己的夫君,如今这个优势也没有了。   楚妗的夫君较之她的,更好…… 第95章   心底那丝不如意冒出了头, 楚静姝就觉得方才还可口的饭菜,瞬间味同嚼蜡。   楚妗与顾沉宴自成一个世界,旁人干涉不得。本该是主人公, 享受娘家人众星捧月的楚静姝也神色郁郁。   众人发觉两边的气氛都不太对, 本就不敢说话, 如今更是小心翼翼,一顿饭吃得尴尬不已。   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撤下去, 众人纷纷起身, 去了抱厦。   抱厦空间宽敞, 众人不再聚在一起, 三三两两结伴而坐, 便也自在了许多,也渐渐话多了起来。   老夫人为人重利, 偏又长袖善舞,与能够带来利益的人,向来是和蔼温和。   当初知晓她是未来会嫁入宁王府,待顾清河也颇为上心, 一心想要拉拢顾清河。   是以顾清河对老夫人的印象一直很是不错。   老夫人略有些疲态,邓嬷嬷在她的腰后垫了一个软枕,老夫人舒适的靠在上面,扯着笑与顾清河话家常。   顾清河一一作答, 眉眼间不见丝毫不耐。   楚妗与顾沉宴坐在不远处的窗户下,两人之间放置了一盘棋,正在对弈。   顾沉宴神色闲适, 修长的手指间捏了一颗白玉棋子,不停的把玩。   楚妗端坐在他对面,揪着细细的眉,一只手捏着一颗墨玉棋子,神色凝重地盯着棋局,颇为苦恼。   他们二人并不关心屋中的人或事,自顾自地下着棋。   顾清河谈笑间不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让他很是惊诧的一幕。   顾沉宴的棋艺向来是高超,楚妗做为初学者,能够在他手里撑过十招,便也是了不起的。   可是偏偏两人对弈良久,都未曾分出胜负。原是顾沉宴时不时在楚妗将要败北的时候放水,让楚妗多次逃脱罢了。   窗外的阳光隔着琉璃窗倾泻而下,洒在两人身上,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美好的恍若画卷。顾沉宴嘴角含笑,眼神带了丝丝缕缕的暖意,他随意地放下了棋子。   楚妗本来揪着的眉忽然舒展开来,黑白分明的眼里蓦然亮起来,眉眼弯弯地道:“我赢了!”   他眼神一滞,顾沉宴这人向来高傲自负,从不放过打击别人的机会,如今竟然为了讨佳人欢心,步步为营,只为输一盘棋。   顾清河眼神沉下来,幽深的目光落在楚妗身上,神色晦涩难辨。   顾沉宴似有所感,撩了下眼皮,本该暖融融的眉梢在转向顾清河的时候,一寸寸冻结起来,仿佛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冰冷凛冽。   顾清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直视,狼狈而仓皇地避开了顾沉宴的视线。   顾沉宴懒洋洋地收回目光,眼尾微垂,带出一抹笑,轻声夸赞道:“真厉害!”   ……   楚静姝的回门宴结束后,热闹了许久的定国公府也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   宫中的钦天监夜观天象,推演许久,后呈给了建安帝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七月七。   这个日子恰好便是七夕,更是寓意美好。   建安帝龙心大悦,便拍板下来,那日便是太子的大婚之日。   一眨眼便到了七月份,定国公府这些日子里,人人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的准备工作,较之楚静姝的婚礼还要盛大隆重。宫里派了许多内务府的人来帮忙,毕竟是太子的大婚,需要记入史册,马虎不得。   两人其实也是不能比,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世子妃,虽然都是嫁入皇家,成为皇家儿媳妇,但是两人身份上便是天壤之别。   太子妃日后若无意外,便是要成为垂范天下的皇后,而世子妃顶了天也就是王妃,皇后为君,王妃为臣,王妃见了皇后便需要三跪九叩,毕恭毕敬。   迎亲的前一日,定国公府的祠堂大开,阖府上下皆行至楚家祠堂。   楚妗在长乐苑焚香沐浴之后,换上了燕居冠服,衣裳是红罗大袖长裙,上锈凤纹,头上戴着的是双凤翊龙冠,珠翠宝石,华贵异常。   楚江涛一袭黑色镶金边的国公常服,玉带金冠,威风凛凛地候在门外。   楚妗在楚江涛的指引下来到了楚家祠堂,向祖先行礼,祭奠。   行礼完毕之后,楚妗饮下杯中酒水,小心翼翼地挽好衣裳,屈膝跪在楚江涛身前。   眼前巍巍颤颤的双凤衔珠,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楚江涛神色有些恍惚,他眉眼复杂地望着身前姿容绝艳的女子,心里生出一抹愧疚,自己好像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她便要嫁到那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了。   他难得有些伤感,眼眶微红,语气里满是郑重,嘱托道:“尔往大内,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楚妗垂首,“小女恭听父亲之言。”   王清荷目光落在楚妗身上,同样是伤感,她心底还有一丝遗憾,自己到底是等不到楚妗的原谅了。   她温声道:“尔往大内,夙夜躬勤,勿违君命。”   楚妗应道:“女儿受教。”   楚妗随即在女官的搀扶下,直起身,一路拖着华贵的衣裳回了长乐苑。   祭告祖宗之后,便只要静候翌日的亲迎礼。   亲迎这日,定国公府天不亮就起了身,热闹不已。   各个院子都灯火通明,满是进进出出的丫鬟其中长乐苑尤其忙碌。   无论是内室还是院子外,挤满了人。   内室是满目亮眼的红,喜庆非常,楚妗坐在梳妆台前,换上了正式的太子妃冠服,外罩大红色的霞帔,上面的金色丝线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女官有条不紊地上了妆,整理好服饰后,亲自扶着楚妗去了前院,老夫人与众位长辈都候在那里,楚妗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凝神听长辈训话。   女子嫁人,长辈都会说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便于女子嫁到夫家之后,能够与婆婆和夫君好好相处,绵延子嗣。   老夫人眼里满是激动,尽量挑了一些重要的话说,毕竟这大婚讲究良辰吉时,一点也耽误不得。   随即楚妗便拜别长辈。   由女官搀扶着回了长乐苑,静静的等候迎亲的队伍。   太子妃冠服沉重,一趟走下来,楚妗只觉得脖子酸痛,她端坐在大红色喜床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等候了多久,外面传来爆竹声,夹杂着礼乐声,喧闹不已。   门外的丫鬟压低声音,但是楚妗仍能听到其中的激动。   楚妗心下一跳,下意识握了握手,她便知道,顾沉宴来了。   她眼睫微颤,心底忽然涌上紧张与茫然,她微垂着眼,心底暗道,她要嫁人了,要嫁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自此以后,她不再是楚妗,她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入主中宫,垂范天下。   她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本该灰暗的人生仿佛就是因为他的闯入,而变得明亮起来。   女官望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俯身上前道:“太子妃,时辰到了,您该去前院了。”   楚妗头上顶着沉重的太子妃凤冠,背脊挺直,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女官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将楚妗扶起来,楚妗步伐缓慢,踏着稳重的步伐,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一步步踏出了长乐苑。   外面传来敲敲打打的礼乐声,女官搀扶着楚妗往前院走去,一路上,丫鬟皆跪在地上,恭声道:“太子妃万福!”   楚妗一路行来,那些或善意或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油然而生一丝真实感。   那些人恭敬的喊声,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太子妃。   距离前院越近,前院的动静就越发清晰,楚妗甚至能够听到众人朝着顾沉宴行礼的声音。   楚江涛今日穿着最正式的朝服,他见到顾沉宴,得先向太子下跪行礼,然后才听到礼官在一旁高声唱喝道:“皇太子奉制行亲迎礼。”   楚江涛站起身,躬身立在顾沉宴身后,跟着顾沉宴与众位礼官走完了整个流程。   楚妗从侧门进入,隔着八折云母屏风,静静的等候顾沉宴,云母屏风并未完全阻隔视线,楚妗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另一旁的顾沉宴,俊朗风仪,气势沉沉。   终于,最后那个悠长的声音唱道:“礼毕!”   顾沉宴视线从屏风上收回来,恋恋不舍的觑了一眼屏风后身姿绰约的影子,到底是按照流程,先行出门。   待到顾沉宴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丫鬟才将云母屏风撤下去,女官引着楚妗跟上顾沉宴的步伐。   定国公府的大门外停着一驾凤鸾车驾,红纱掩映,精致奢华。   女官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妗上了车,随即一声高喝:“起!”   车驾缓缓移动起来。   太子大婚向来是城中的焦点,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迎亲礼完成以后,车驾缓缓驶入午门,午门外皇太子和太子妃需要下轿走路。   宫人降轿入宫,楚妗手心一紧,车轿外明明热闹不已,可是楚妗仍是听清楚了顾沉宴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像是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端期待。   顾沉宴上前,轻轻地揭开帘子,沉暗的空间内霎时间被人带入一道光,楚妗下意识抬起眼,明亮耀眼的阳光,带着温暖,洒进了她的眼底。   楚妗第一次见这般盛装的顾沉宴,他一袭玄色太子礼服,广袖上镶着金边,阳光下流光溢彩,他头上的九旒冠带着玉白色的珠帘,轻轻晃动,楚妗一眼便对上了他深邃而冷沉的眼眸。   楚妗的心忽然像是小鹿乱撞一般,激烈的跳动起来。   阳光这般热烈,夺目得让她生出了一丝恍惚,仿佛他们回到了三月微暖的午后,顾沉宴斜斜躺在花枝繁茂的桃花树上,慵懒地俯眼望着她,言笑晏晏,带着春日的光与暖,那般强势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自此,她与他仿佛命运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当年的因,如今便成为了果。   她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自此,荣辱与共,祸福相依。   顾沉宴缓缓伸出手,眸光温暖,带了一丝鼓励。   楚妗目光澄澈,黑白分明的闪过一丝坚定,缓缓将手置入顾沉宴的掌心。   顾沉宴掌心温热,他触碰到楚妗被汗液浸湿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楚妗顺势直起身,踏出了轿鸾。   一旁的宫人以帷幕遮之,太子妃下轿。   顾沉宴搀扶着楚妗下了轿,便松开了她的手,背脊挺直地站在了楚妗的右手边。   两人肩并着肩,相携往金銮殿走去。   正午时分,阳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热烈耀眼。红色的地毯铺陈开来,鲜艳如血。   楚妗一步步走上台阶,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宛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   顾沉宴与她步伐一致,一步一步往金銮殿走去,汉白玉阶旁侍立着宫人,皆屏息俯身,不敢直视两人的身姿。   两人雍容前行,如登九霄。   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仿佛她以后的命运,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确定,她手里握着玉圭,下意识望向一旁的顾沉宴。   珠帘轻晃,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顾沉宴似有所察,侧首望过来。   他轻轻动了动唇,无声道:“别怕……”   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命运便是再困难,听到这一句“别怕”,便会生出无穷的勇气。 第96章   两人相携来到了宜庆殿, 宜庆殿作为皇家举行重大典礼的宫殿,修葺得很是庄重奢华,太子的婚礼是国礼, 今日宜庆殿中挂满了红绸, 煞是喜庆。   殿内候了许多礼官, 见了二人,先是跪地相迎, 随即为首的礼官高声唱喝道:“礼始!”   首先一旁走上前来两个女官, 手上端着几份不同的肉食, 顾沉宴先夹了一块, 随即楚妗伸出手, 夹了一块,夫妻二人共同吃下同一种肉食, 意味着夫妻二人从此以后成为一家人。   随即女官将肉食撤下去,另外走上前来两位女官,手里端着两个红色的葫芦瓢,瓢内同时盛有酒, 顾沉宴与楚妗浅浅呡了一口酒,然后宫人将瓢做了交换。   楚妗看着眼前的瓢,想到方才顾沉宴饮过其中的酒,她脸上忽然涌上一丝热意。   但是表面仍旧不动声色, 她接过瓢,小口喝了一口酒,最后女官接过, 将它们合二为一,象征着夫妻二人以后可以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最后,顾沉宴与楚妗两人相对而立,互相拜了拜。   礼官见状,适时拖着声音,唱喝道:“礼毕!”   一旁走上来几个太监宫女,引着他们回了东宫。   楚妗从步撵上下来的时候,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阳光下,红墙绿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楚妗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生出一抹恍惚。   几个月前,她曾趁着夜色来过几次,那时她一心记挂着东宫中的牡丹花。未曾想过,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她就要成为太子妃,名正言顺的住进来。   宫人推开大门,精致的陈设缓缓进入她的视线,楚妗油然而生一丝庄重,这里,便是她今后许多年的住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拾步而入。   绕过假山流水,宫人引着她往正殿而去,那里是她与顾沉宴要举行洞房的地方。   楚妗惊喜地发现正殿门口候着四个她熟悉的身影,原是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   四人见到她,眼底绽开光,恭恭敬敬地屈膝道:“太子妃万福!”   楚妗嘴角翘了翘,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   夏至脸上满是笑意,她上前一步,搀扶着她入内,借机悄声问道:“太子妃,您还好吗?”   楚妗心底一暖,知道夏至他们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自己身上的太子妃冠服煞是沉重,外表华丽,镶嵌各式各样的珍宝,光是这一身太子妃的礼服,就里里外外七八层,更遑论身上所佩玉饰以及头顶上那顶价值连城的凤冠,行动间像是背着一座山。   楚妗摒退宫人,只留夏至四人待在殿内。   楚妗坐在喜床上,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和腿,刚打算让丫鬟替自己卸妆,外面传来宫人们恭敬的行礼声。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随即是顾沉宴轻淡低沉的声音,“起吧!你们都退下吧,去总管那里领今日的赏钱吧!”   宫人顿时喜笑颜开,高兴的应是。   随即是轻微的推门声,楚妗下意识提起心,紧张地攥着衣袖,心底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   顾沉宴不紧不慢地踏入内室,入目是一片夺目的大红色,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端坐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眼波如烟,让他心醉。   顾沉宴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屏风旁。   夏至四人见状,颇有眼色地看了一眼两人,屈膝退下。   屋内霎时只剩下顾沉宴与楚妗二人。   楚妗一袭大红色的太子妃冠服,姿容绝艳,她瞧见了顾沉宴,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与紧张,随即她抿了抿唇,绽出一抹笑,轻声细语,“殿下,您回来了!”   那般平淡的一声问候,仿佛她说过许多遍一般。   楚妗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却让他恍惚生出一抹错觉,她仿佛在这里待了多年,只为了等他一人。   楚妗见顾沉宴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心底有些不安,她眼睫微颤,怎么感觉他有些奇怪?   楚妗想要站起身,只是方才她休息了一下,整个人都卸了力道,一时之间,竟被沉重的冠服压的站不起身。   屋内霎时一顿环佩碰撞出来的叮当作响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楚妗小脸微红,颇有些尴尬。   顾沉宴挑了挑眉,收敛心神,忽然加快了步伐,行至床边。   楚妗被他忽然接近的身影吓了一跳,杏眼微瞪,带了一丝懵懂地望着顾沉宴。   顾沉宴一只手轻扶着楚妗的凤冠,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钗饰卸下来。   楚妗一惊,下意识挣扎道:“殿下,这种事情让丫鬟来就好了,不劳您亲自动手……”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别动,小心扯到头发。”   楚妗动作一顿,僵硬着身子任由顾沉宴在她头上动来动去。   只是顾沉宴这种事情许是第一次做,许久不得其法,扶着凤冠,观察了许久,不得其法。   楚妗心底有些担心,不会到时候她的头发会被扯得一团乱吧?   好在顾沉宴动作轻柔,楚妗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折腾了半天,顾沉宴才将凤冠取了下来。   楚妗乌发如瀑,柔软的青丝霎时飞散开来,带着幽幽的香味。   楚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顾沉宴,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龙凤喜烛在他的身后缓缓燃烧,映照着大红色,莫名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楚妗直觉此时的顾沉宴有些危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揪着衣袖,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您让一让,我要去沐浴洗漱了……”   顾沉宴见楚妗红着脸,湿漉漉的望着他,瞬间喉咙一紧,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燥热。   他眸色渐深,定定地望着她。   楚妗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猛兽盯住了的猎物,逃脱不得。她有些害怕,眸子上也沾染了一丝不安。   就在楚妗以为顾沉宴要扑上来,将她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时候,只见他脚步轻移,缓缓让开了一些位置。   楚妗一愣,随即灵光一闪,理解了顾沉宴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疾步往前走,却不料刚踏出脚踏,斜地里伸出一双手,握着她的手臂。   楚妗心下一跳,蓦然转过头,慌张地望着顾沉宴,“怎,怎么了?”   顾沉宴心底有些好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的衣裳,“你就打算这样去净房?”   楚妗只卸下了太子妃凤冠,身上的太子妃礼服还没有褪下来,七八层的衣裳着实繁复。   楚妗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想到自己今日穿上这套衣裳的时候,三四个女官围着自己,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替她穿好衣服。   楚妗为难不已,心底盘算着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把这套礼服脱下来的可行性怎么样。   随即,她揪着眉,要不把丫鬟叫进来帮她?   顾沉宴只消一眼,就看出了楚妗的意图,他饶有兴致的说道,“丫鬟宫女都不在门外,去领赏钱去了。”   楚妗呼吸一滞,懊恼地望了一眼顾沉宴,她手指微动,犹豫着要不要请顾沉宴帮忙,但是一想到他幽深的目光,她便有些迟疑。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不理会她的犹豫,伸手将楚妗身上的玉饰全部解下来。   楚妗一怔,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顾沉宴淡声道:“你安静站着就好。”   楚妗呐呐收回手,为了顾沉宴的方便,她伸展手臂,尽量稳着身子,不打扰到顾沉宴。   许是顾沉宴的太子冠服与她的礼服相近,脱衣裳的动作不似方才卸凤冠一般动作生涩,没一会儿,顾沉宴便替楚妗褪下了最繁琐的外衫。   楚妗第一次被异性伺候着脱衣,她全身上下都弥漫着难为情,几次想要逃跑。   但是她一想到顾沉宴如今是她的夫君,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枕边人,便生生忍下了羞涩。   最后楚妗身着中衣,轻声道:“殿下,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可以的。”   顾沉宴倒也没为难她,轻轻颔首。   楚妗轻舒一口气,逃也似的冲入内间的净房。   她推开小门,净房里烟雾缭绕,带着温暖的湿意迎面而来。   楚妗一进入净房,方才强撑着的镇定顿时消退了,她抵着房门,双手捂着脸,狠狠闭了闭眼,平复胸中激烈的跳动。   随即她褪下衣裳,浸入水中沐浴。   女子大多爱洁,楚妗沐浴完后,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她将身上的水擦干后,刚打算穿衣,手摸上一旁的桌子,却发现上面空无一物。   楚妗一惊,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方才仓皇逃入净房,竟然忘记将寝衣拿进来。   楚妗站在空气里,颇有些为难,自己要不要喊顾沉宴帮她递过来?   随即她看了一眼自己,嗯,算了。   随即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里静静的躺着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只是地上潮湿,寝衣也被打湿,无法再穿。   楚妗目光有些焦急,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角落的衣柜中。   这里是顾沉宴的寝殿,里面定然备有他的衣裳,她其实可以借一套穿一下,反正就是净房到喜床的距离,她只要跑快一点,不被发现就好了,反正躲在被子里,顾沉宴也发现不了。   总比什么都不穿好!   她咬了咬牙,狠下心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寝衣,她硬着头皮换上了衣服。   只是她的身量纤细,较之顾沉宴,实在是矮小,无论是衣袖还是裤脚,都长出了一截,着实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楚妗整理了一番,将多余的布料折叠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觑了一眼门外。   内室静悄悄的,听上去空无一人。   楚妗放下心来,探着身子走了出去,她害怕中间突生变故,加速跑了几步,刚绕过屏风就看到顾沉宴捧着一本书,震惊地望着她。   楚妗:“……”   被抓了个现行的楚妗只觉得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揪着过于长的衣摆,讪讪地解释道:“我方才忘记将寝衣拿进去,只好借用了您的一套衣服。”   顾沉宴将手里的书册卷起来,绕成一个圆筒,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楚妗,黑眸像是被点亮了一团火,闪烁着亮光。   楚妗身形娇小,尽管衣袖卷起来了,但是仍显得宽大,两种对比格外明显,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楚妗被他的目光看得越发羞窘,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顾沉宴轻轻的地“唔”了一声,随手将书册扔在一旁,从美人榻上站起身,径直走过来。   楚妗以为他是责怪她不经过他的同意乱动他的东西,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出乎意料,头顶上落下一块干燥的帕子,楚妗下意识睁开眼,入目一片雪白。   “下次不要湿着头发出来了。” 第97章   楚妗愣愣地站在原地, 顾沉宴低笑了一声,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坐到了桌旁, 随即站在她身后, 替她擦拭头发。   楚妗只能感受到一双温热的大掌在自己的脑袋上轻柔地摩擦。   楚妗抿了抿唇, 发尾带着湿润的水汽,轻轻扫过露在空气中的脖颈, 激起些微的痒意。   她忍不住低声道:“痒!”   说着, 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顾沉宴手一顿, 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将手里的头发全部挽起来, 让它们尽量不触碰到楚妗, 然后一缕缕擦干。   顾沉宴擦得细致而温柔,只是苦了楚妗, 僵着脖子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累,而且身后站着一个大男人,那个人还是太子,让她着实有些紧张。   她小声道:“殿下, 我自己来便好了。”她觑了一眼顾沉宴的衣裳,还是今日大婚时穿的太子礼服,灵光一闪,下意识说道:“殿下, 夜深了,您该去沐浴了。”   顾沉宴挑了挑眉,低头看她, 意味不明的说道:“这是等不及了?”   楚妗初始有些迷茫,随即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揶揄,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红彤彤的蜡烛,福至心灵。   她瞬间小脸爆红,有些羞恼地推开了他,慌忙辩解道:“才不是!我只是看天色太晚了,沐浴完还要……”   楚妗话音一顿,想起昨日女官教导的东西,她呐呐张了张嘴,说不下去了。   顾沉宴却饶有兴致的俯下身,逗她,“还要干什么?”   楚妗却是说什么也不再开口了,紧紧抿着唇,气恼的瞪他。   这个人又开始没个正经了!   顾沉宴霎时心情愉悦,他直起身,眼角的余光随意看了一眼桌上正燃烧着的红烛。   嗯,良辰吉时莫要耽误了。   楚妗见顾沉宴折身去了净房,顿时轻舒一口气,她用手朝着脸扇了几下,仍觉有些燥热。   她起身走到窗户下,轻轻地推开窗,清风拂在脸上,稍稍降下了一丝热意。   今日时值七夕,月色朦胧,美得如梦似幻,楚妗仰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心下欣悦。   她稍稍坐了一会儿,觉得脸上的热度降了下去,便折身回了床。   今日大婚,是以屋子内外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喜床上也铺了一条大红色绣鸳鸯的锦被,上面散落着一些寓意美好的桂圆花生等东西。   楚妗想了想,俯身将那些东西都拾起来。她看了一眼,为防遗漏,她将枕头也拿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下面压了一本精致的书册。   楚妗一时好奇,以为是顾沉宴平日里喜欢看的书,便拿了起来。床帐内烛光昏暗,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红烛,缓步走过去。   她对着烛光,发现封面上是空白的,楚妗更是好奇不已,她轻轻地翻过书页,就看到一男一女姿势怪异地躺在床上。   男人跪在女人身后,双手掐着女人的腰,女人脸上的神情似痛苦似愉悦……   楚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这本没有名字的书册竟然是春宫图。   她抖着手刚打算将它合起来,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啊!”楚妗惊叫了一声,手一抖,手里的画册便掉落在地。   好巧不巧,那本画册正好翻了开来,露出两个姿态怪异的男女。   楚妗小脸煞白,无措地低着头,看清楚了这次的姿势,女人仰着脖子,双眼酡红地坐在男人身上……   楚妗只觉得从脚底涌上一股绝望,她暗自唾弃自己,如今居然还有心思关注画册的内容。   顾沉宴抿了抿唇,神色复杂,他显然也是看清楚了画册上的内容。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册,沉默了半晌,问道:“这是你的陪嫁?”   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害怕她们懵懂无知,都会在嫁妆里放一份春宫图,用来压箱底。以前顾沉宴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重要”的嫁妆。   楚妗豁然抬头,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东西,真的!我在您的枕头下看到的……”   楚妗猜测应该是宫里的女官放置在枕头下的,只是如今好像顾沉宴误会了。   顾沉宴挑了挑眉,有些不信。自己寝殿里向来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只是他看小姑娘红着脸,着急反驳,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忽然撩了下眼皮,轻声问道:“那学会了吗?”   楚妗仿佛受惊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羞恼地瞪了一眼顾沉宴,娇声道:“太子殿下!”   顾沉宴不语,眸光忽然深沉如墨,如一团化不开的墨,又像是漩涡,想要将楚妗卷入其中。   楚妗呼吸一滞,愣愣地看着他,她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只是她到底是第一次,茫然无错,甚至有些害怕。   顾沉宴定定地望着楚妗,楚妗穿着雪白的寝衣,黑发披散在背后,带着幽幽的香气,夹杂着她身上特有的茶花香气,眸中潋滟,像是暗夜中蛊惑人心的妖姬。   顾沉宴上前一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楚妗一惊,突然腾空让她有些惊慌,她下意识挽住顾沉宴的脖子。   顾沉宴声音低哑,像是带了一丝压抑,沉声道:“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还是早点安歇吧!”   楚妗手指紧了紧,身子一僵,茫然的看了一眼顾沉宴。   顾沉宴抱着她走向大红色的喜床,将她轻柔地放在红色的锦被上,楚妗的后背一触碰到床榻,连忙将手收回去,只是半路被顾沉宴握在掌中。   楚妗惊觉顾沉宴的手像是滚烫的烙铁,格外烫人,让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顾沉宴手指紧了紧,并没有放开手,他缓缓俯身,逼近楚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呼吸交缠。   楚妗躺在柔软的锦被上,有些慌张。   “怕吗?”顾沉宴低声问道。   楚妗不知道为何,明明很是害怕,可偏偏喉咙发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随即她抬眸,对上了顾沉宴黑黝黝的眼眸,里面倒影着一个小小的她,她忽然就觉得不怕了。   顾沉宴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坚定,就知晓了她的心意。他轻轻笑了笑,垂首落下了一吻。   温热的唇并没有直接吻上楚妗的唇,而是轻柔地落在了她的眉心,带着试探和安抚,蜻蜓点水一般,缓缓浸透进入楚妗的心。   楚妗紧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情不自禁地改成攥住顾沉宴的衣襟。   顾沉宴的唇一路从眉心,流连在楚妗的眼角,鼻尖,最后,在唇上留下细密的吻,辗转厮磨,极尽温柔。   楚妗渐渐放软了身子,像是藤蔓一般,缠绕在顾沉宴的身上。   顾沉宴的舌探入楚妗的口中,邀着她一同沉沦。   两人唇舌交缠,身子也越发滚烫。   两人的衣裳不知何时落了地,楚妗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时,微怔,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顾沉宴平日里白皙如玉的俊脸上如今像是饮了酒,染上了薄红,黑沉沉的眼眸也像是蕴着一团浓雾,秾丽似妖。   楚妗迷迷糊糊地想着,平日里谪仙似的太子殿下,如今竟像是坠入了尘间一般,带上了烟火气。   顾沉宴停下了动作,像后退开了一些,他垂着眼,呼吸声有些急促。   楚妗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满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潋滟的眼眸中带着水意,格外勾人。   顾沉宴喉间一紧,忍着心底的欲望,附在楚妗耳旁,哑声道:“别怕……”   楚妗微怔,略有些不解,下一刻,她便觉得身子仿佛被撕裂开来,她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她低低地喊了一声:“疼!”   顾沉宴动作一顿,探身上来,温柔地吻住了楚妗的唇,轻轻地厮磨,带着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细致而温柔,反复轻吻,缓缓安抚下了楚妗。   楚妗缓缓适应了下来,随即便是如疾风骤雨一般,带着霸道的攻势。   不远处的红烛缓缓燃烧,偶尔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烛火跃动,映照着满殿的大红色,温暖而温馨。   结束的时候,楚妗只觉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觉,却被人从被子里抱出来。   她艰难的睁开一条缝,见是顾沉宴,缓缓放下心来。   顾沉宴动作小心的将她抱入净房,替她清洗好身子,又细致地替她穿好衣裳。   楚妗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男人和女人真的是差距悬殊。明明都是一起完成的事情,最后她累得不行,顾沉宴反倒是精力满满,还有力气替她洗澡。   楚妗轻轻在心底哼了声,觉得上天真是不公。   直到顾沉宴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她才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呼吸清浅而沉缓。   ——   翌日一早,楚妗是被脚步声吵醒的,尽管他们尽量踮着脚,压低了脚步声,可是楚妗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楚妗闭着眼,在枕边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一块玉佩,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不知为何玉佩里满是声音。   她很是疲惫,下意识将玉佩扔开,只是手不小心碰到了一片温热的肌肤,她手一僵,睡意霎时消退得一干二净。   她“噌”的一声坐起身,只是昨夜初承雨露,下面隐隐作痛,全身上下也很是酸痛,她刚打算惊呼一声,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还在沉睡的顾沉宴,又抱着被子,生生忍下了尖叫。   楚妗揪着眉,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张了张嘴,无声发出几声痛呼。   楚妗掀开被子,觑了一眼顾沉宴,见他双眸紧闭,睡得很是香甜。   她悄悄背过身子,轻柔地将衣裳掀开来,看清楚身上的痕迹时,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论是胸前还是腰间,都带着红痕,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发青发紫。   楚妗脑海里掠过几副画面,旋即愤愤地瞪了一眼顾沉宴,心底有些委屈,昨夜都说了不要了,顾沉宴偏偏不听!   她委屈巴巴地检查自己身上的痕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最难受的还是她的腰,酸痛不已。   蓦地身后伸出一双大掌,温柔地替她揉了揉腰。   “还疼不疼?”   楚妗豁然转过头,就看到顾沉宴双眼清明地半躺在床上,显然他早就醒了,方才就是在装睡!   楚妗瞪了一眼他,别开眼不理会他。   顾沉宴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声音带了一丝讨好,眼底也满是心疼。昨夜明明都没有痕迹,没想到今天就变成了青青紫紫的样子了。   楚妗撇了撇嘴,从鼻间轻哼了一声,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装什么好人!   顾沉宴自知理亏,无奈的笑了笑,坐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替她揉着腰。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楚妗见他确实诚心诚意,心底的气也消了许多,她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的宫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低声询问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可是要奴才进来伺候?”   楚妗一惊,连忙从顾沉宴怀里退出来,急急忙忙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糟了,今日还要去凤仪宫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不要被锁了QAQ 第98章   楚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惊觉自己险些忘记了今日需要去请安。   顾沉宴见她神色慌张,低声道:“别担心,晚一些也没关系。”   楚妗急急忙忙起身, 闻言, 抽空看了一眼他, 心底有些无奈,他当然不用担心, 嫁入夫家的是她, 需要博得帝后好感的也是她。   虽然皇后与楚妗的关系并不和睦, 与顾沉宴也很不对付, 但是她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 自己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好,不能落人口舌。   自己如今是太子妃, 与顾沉宴已是一体,一举一动关乎着东宫的荣辱,她既然成为了顾沉宴的妻子,就有责任维护东宫的名誉。   宫人鱼贯而入, 手中端着洗漱的铜盆与锦帕,她们将东西放在一旁,随即将衣架上取下那套太子妃礼服,今日需要去给帝后请安, 同样是隆重正式的场合,是以楚妗需要盛装打扮。   今日的礼服同样是大红色,虽然精致繁复, 但是较之昨日的礼服,更为轻便一些,为她更衣的宫人神色恭谨,训练有素,动作很是沉稳,比夏至四人更为稳重一些。   楚妗心下感叹,不愧是皇宫里的人,比自己的丫鬟伺候的还要舒服。   楚妗换好了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她看了一眼身前的梳妆台,浅浅挑了下眉,她以前深夜来过东宫,印象中这座宫殿冷清得很,丝毫没有一丝人气,如今这个地方多了许多女子要用到的东西,渐渐填充了这个屋子。   她心里生出一丝说不出来的感受,仿佛自己自从踏入了东宫,便要渐渐渗透进入顾沉宴的生命中。   她神色愣怔,镜面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正眉眼淡然地候在她身后。   顾沉宴也换上了太子冕服,头戴九旒冕,黑色广袖,上面绣着朱红色的龙凤纹,像是要腾飞而起,带着威严,更是衬得他越发华贵无双。   他沉默地站在不远处,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平日里漫不经心地眼眸此刻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让人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他目光落在楚妗身上,两人的视线意外在镜子里对上了,霎时他嘴角翘了翘,眉眼间的寒意如冰雪消融一般,退得一干二净。   楚妗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脸红心跳,狼狈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宫女手巧,不一会儿就替楚妗上好了妆。楚妗容貌偏清滟,此刻穿上庄严华贵的太子妃冠服,妆容精致,竟然眉眼间满是威仪,仿佛她生来便是太子妃,合该站在世间的最高点,享万人朝拜。   楚妗站起身,缓缓走到顾沉宴身边,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满意,淡声道:“走吧。”   楚妗轻轻颔首,两人相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数十人,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往风仪殿而去。   男子俊朗威仪,女子端雅华贵,身上仿若带着光,宛如天上的神明,让人不敢直视。   一路上极是声势浩大,两人步幅一致,竟是说不出的默契。   众人远远见了两人,立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屏息凝神,恭声请安。   待两人走过,他们眼含赞叹的站起身,似乎还沉浸在两人带来的震撼上。   凤仪宫内,建安帝与皇后一左一右地坐在榻上,中间置了一张案桌,上面摆了两盏茶,只是两人都没有心思喝茶。   右边的皇后脸上隐隐带着不耐,不时地张望一下殿门,等得很是烦躁,许是顾及一旁的建安帝,她并未出言抱怨。   建安帝则是一脸愉悦,心情极好地坐在那里。   宫人俯身进来,恭声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前来请安。”   建安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连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宫人退下,随即顾沉宴与楚妗肩并肩走进来,期间楚妗似是因为冠服沉重,一路上走得平稳而缓慢,顾沉宴不动声色的减缓了速度,默契地配合她。   建安帝一愣,看着他们配合默契地行了礼,心底不知生出什么感情,复杂得让他恍若置身梦境。   望着下面极为般配的两个人,他眼底有些酸涩,这个场景他期盼了多年,如今实现了,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顾沉宴毫无疑问,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作为储君,无人能出其右,作为男子,芝兰玉树。   只是他与他心结颇深,如今看到他成婚,竟然无法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与他话些家常。   皇后脸色难看,眼神死死地盯着楚妗身上的太子妃冠服,周家女子似乎与这件衣裳向来无缘,无论是她还是周若薇,都没有穿过一次!   皇后想到当年,太子妃的位置被云绣霸占,她若不是因为父亲扶持建安帝登基,她甚是无法成为皇后。   而如今,周若薇的太子妃之位又被楚妗霸占。   这历史惊人的相似,皇后想到周家多年的计划被楚妗横插一脚,甚至为此折了一位周家嫡女,她便觉得胸闷气短。   楚妗也感觉到了皇后压迫的视线,她表面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有些发虚。   自己如今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妇,自古婆婆就与儿媳妇的关系十分紧张,难以调和,皇后想要借着这个身份为难她,也是轻而易举。   顾沉宴感受到了楚妗的紧张,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皇后,眸光沉沉,带了一丝压迫。   皇后与顾沉宴交锋了许多次,至今从未在他手下占过便宜。   她为人嚣张跋扈,在宫里很是强势,无非就是仰仗着自己的父亲周文序,实际她本身并没有多大的能耐。   如今这等寒凉的目光落在身上,让她不禁有些难受,她收回目光,带了一丝慌张地端起一旁的茶,借着饮茶的动作,避开了顾沉宴的视线。   建安帝语气感慨,他摆摆手,温声道:“都起来吧!这以后你们就是夫妻了,夫妻一体,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们相互扶持,好好过下去吧……”   建安帝又说了一些话,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发妻,当年太子妃云绣,眼底生出一些恍惚,本来喜悦的神情渐渐消失,神色焉焉地坐在那里。   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嘲讽,殿内的气氛霎时冷凝下来。   杜嬷嬷伺候过先皇后与顾沉宴,教导她的时候也不时提起过先皇后,楚妗对于当年的旧事知晓一二。   她明白自己作为建安帝的儿媳妇、顾沉宴的妻子,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她应该在他们之间需要起一个调节平衡的作用。   只是她一想到顾沉宴当初与她讲述母亲的时候,神色落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她便如何也不想让他去强迫自己原谅建安帝。   建安帝的薄情寡义让当初还是孩童的顾沉宴心底产生了极大的伤害。   她甚至隐隐觉得,顾沉宴拒不娶妻,甚至不惜给自己冠上“断袖”的名声,便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为了权势,贬妻为妾的行为,继而对自己生出了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会同建安帝一般,薄情寡义,是以抗拒娶妻。   楚妗眼睫微颤,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觑了一眼顾沉宴。   那她呢?顾沉宴是如何下定决心娶她的呢?   建安帝知晓顾沉宴对他颇有怨气,并未为难他们。而皇后忌惮顾沉宴,也只能憋屈地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帝后二人便让他们离开了。   皇家关系复杂,像最重要的帝后请安后并没有结束,他们接下来还要去另一处宫殿见皇子与公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走动,皇子公主聚集在一处宫殿内,顾沉宴与楚妗走进去,就看到几位年龄不一的男女。   其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个长相俊秀,颇为温和的一个少年,他看见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笑,竟是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他们身前,好奇的看了一眼楚妗,惊喜道:“皇兄,这是皇嫂吗?真是容貌倾城……”   楚妗以为此人与顾沉宴关系亲密,本打算朝他露出一抹笑,却不料顾沉宴神色冷寒地瞪了一眼少年。   少年有些委屈,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距离顾沉宴几步远才停了下来。   一旁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二皇兄,你这被太子皇兄瞪了多少次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少女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说完,她站起身,朝楚妗行了一礼,“皇嫂万福,我是福安。”   楚妗下意识望过去,是一个容貌娇美的少女,看着比楚妗小一些,三公主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是淑妃之女,在宫中很是受宠。   随即她被福安公主的话吓了一跳,二皇兄?不会吧?言言   当初女官教导她的时候,对于皇室里的人物关系也有大概的讲解。   二皇子顾清徽,是皇后之子,只是并无夺嫡之心,生性善良单纯。   楚妗心底震惊,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顾清徽,她听说过皇后多次下绊子,便是想要除去顾沉宴,让自己的儿子做上储君之位。   她以为顾沉宴与他有利益上的冲突,本该不死不休,是死敌的关系。倒是没想到皇后之子竟然很是亲近顾沉宴,只是顾沉宴看上去很不待见他。   剩下的几位皇子公主纷纷上前同顾沉宴与楚妗行礼,一番相处下来,楚妗也发现这些人对于顾沉宴很是敬重,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暗潮汹涌。   按道理说,众位皇子本该互相仇视,没想到居然个个关系和睦,哦,除了顾沉宴与顾清徽。   楚妗猜测,许是顾沉宴过于优秀,让这些人生不出争夺的心思,便都一个个安分守己,打算到时候做一个闲散王爷。   两人在宫中并没有久待,互相认识了一番便相继离开。   他们夫妻二人相携,便要返回东宫。   楚妗跟在顾沉宴身后,一路上走来,他很是体贴,知晓楚妗的冠服沉重,步伐缓慢,尽量迁就她的步子。   楚妗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不知是不是有意的,两人姿态亲密,竟呈现出倚靠之态。   她不知为何,忽然心情愉悦,刚才脑海里的疑惑也消散开来。 第99章   随即, 顾沉宴携楚妗去了皇宫,转悠了一圈,其目的是让宫里的人都见见楚妗这个太子妃, 以后避免不知身份, 被一些不知礼数的人冲撞了。   大概将皇宫游玩了一遍, 两人便回了东宫。   此时暮色沉沉,东宫内灯火通明, 楚妗一进入屋子里, 就吩咐丫鬟将她的发冠和华服取下来, 随即略有些疲惫地靠在床栏上。   这几日因为大婚事宜, 楚妗都起的很早, 昨夜又因为被顾沉宴闹了许久,也没有睡个好觉, 如今她只想好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顾沉宴见她眯着眼,颇为困倦,靠在床栏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顿时有些心疼。   他知晓这些天楚妗也很是辛苦,旋即摒退了宫女,想要让楚妗好好休息一番。   随即他走上前,手轻轻托住她的脑袋, 缓声问道:“困了的话,就先去床上躺一躺吧?”   楚妗听到顾沉宴的声音,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小声道:“不行,我脸上的妆还未卸,还要等丫鬟替我卸了妆再睡。”   说完,她抬起手,捂着唇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沁出泪花。   顾沉宴看了一眼,因为今日要去请安,楚妗上了妆,眉眼精致,显得气色红润。   顾沉宴并没有与女子相处的经历,他皱了皱眉,不解道:“这带着妆睡一觉又没多大关系,何必熬着,身子要紧,你先睡可好?”   他伸出手,想要扶着她躺下去。   楚妗闻言,瞪大了眼睛,睡意都消散了一些。她对于他的言论颇为震惊,失声道:“别!这带着妆睡觉对脸伤害极大,殿下,您的手拿开!”   楚妗说着,警惕地避开了顾沉宴的手,态度强硬,说什么也不让他把自己弄到床上去躺着。   顾沉宴看着落空的手,一愣,哭笑不得地望着楚妗,却见楚妗满脸困意,却仍旧要坚持卸妆再睡。   他轻叹一声,低声道:“你睡吧,我会替你把妆卸了。”   楚妗抬着眼眸望了一眼他,有些迟疑,她看了一眼屋内,宫女被顾沉宴打发走了,也只能如此了。   净房内常备着热水,顾沉宴进去取了一些水,刚绕过屏风就看到楚妗靠在床栏上,双眼紧闭,呼吸清浅而平稳。   他一怔,下意识放轻动作,他将帕子浸湿,拧干水后小心翼翼地擦拭楚妗的脸。   顾沉宴也是第一次伺候人,尽管故意放轻了力道,动作仍然有些粗鲁。   楚妗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舒服,在睡梦中轻轻的哼了一声。   顾沉宴动作一僵,待到楚妗舒展开了眉头,他才放轻了力道,替她将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擦拭干净,露出一张清滟的脸。   顾沉宴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俯下身在楚妗的眉心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旋即小心地将她换了个姿势,平躺着放在了床上。   ——   两日后,便是楚妗三朝回门的日子,太子与太子妃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东宫出发,绕了大半个皇城,最后停在了定国公府的门口。   定国公府大门大开,庭院内外张灯结彩,楚江涛带着定国公府男丁,整整齐齐地候在门外。而内门处,则是由老夫人领着众女眷,翘首以盼。   楚江涛的脸上满是红光,看上去意气风发,颇为得意。   顾沉宴下轿的时候,楚江涛收敛起脸上的笑,恭恭敬敬地领着众人跪在地上,高声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顾沉宴抬起手,示意众人起身。   楚妗则是坐在车驾中,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他们,看到了人群里的楚怀璟,朝他笑了笑,随即便放下车帘。   车驾继续往内走去,直到行至内门,车驾才缓缓停下来。   顾沉宴与她初始并不是在一起,而是由两拨人分别接待。   楚妗端坐在富丽堂皇的车驾内,宫女上前一步,将轿帘掀开,露出里面身着太子妃冠服的楚妗。   老夫人一愣,颇有些认不出来,这才几天不见而已,就感觉楚妗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完完全全变了个人,这种改变,较之前几个月她的改变,更让人心惊。   以前她只是从农女蜕变成公府小姐,那时候她们只是感叹她变化惊人。   而如今,楚妗的改变却仍他们震撼,就仿佛楚妗与他们,生活在了不同的世界。   她高冠华服,气质威仪地端坐在那里,明明只有一轿之隔,却仿佛隔着天堑,让他们只能仰望,无法触及。   楚妗抬起眼眸,意外的看到了车驾外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一袭大红色的世子妃常服,金冠锦衣,煞是明艳端庄。   她挑了挑眉,楚静姝也来了?   楚静姝垂下眼,压下心底的怨恨,她轻咳了一声,提醒老夫人。   老夫人从震惊中回神,巍巍颤颤的领着众人跪地相迎,“参见太子妃!”   楚妗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了轿,随意地抬了抬手,清声道:“免礼!”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的起身,老夫人在楚妗来之前构想了很多话,如今面对那般威严赫赫的楚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如今这才意识到,楚妗不再是她印象里的楚妗了。   老夫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算计了一辈子,自认慧眼如炬,如今居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居然没有识出楚家最耀眼的明珠。   只是后悔也没有用,如今为时已晚。   老夫人只想着不要再得罪楚妗,如今想办法在她面前刷一波好感,让她顾念一下楚家人,趁机提携一下就好了。   老夫人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丝讨好和小心翼翼,“太子妃,外头日头大,还请进去歇一歇。”   楚妗轻轻颔首,率先走进去,众人立刻让开一条路,低着头不敢随意乱看。   她们只觉得鼻间划过一抹清幽的香风,眼前是大红色织金裙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后跟着数十个宫人,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阵仗颇大。   众人不禁咋舌,以前他们还觉得楚妗身后跟着六个女官,四个丫鬟过于招摇,如今看来,当时是因为她还未正式册封,仪仗队无法按照规制来。   如今她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就不用再有什么限制,这太子妃的排场才完完整整的展现出来。   扈从如云,乌泱泱的一群人。   楚妗踏入正房,除了几个品级高一些的宫女跟随入内,其它宫女太监分成两行,站在门口。   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随即才走进去,自觉的坐到下首。   她的对面是楚静姝。   楚妗如今是太子妃,他们虽说是她的亲人长辈,但也是没有资格与她同级而坐的。   楚静姝是世子妃,品级与老夫人同级,是以坐在了老夫人的对座。   老夫人心底有些憋屈,自己辈分高,在定国公府掌握着大权,如今倒好,一下子多了两个小辈压在她头上。   但老夫人还是耐着脾气,好声好气地陪着楚妗话家常。   楚妗神色淡淡,嘴角噙着笑,不咸不淡地应着。   老夫人一时摸不清楚楚妗的态度,她试探地提了一嘴楚江清等人,旁敲侧击地让楚妗在顾沉宴耳边吹一些枕边风,提携一二。   楚妗佯装听不懂,不轻不重地拒绝了她的提议,甚至还言语中满含激励,说是让楚江清他们莫要太依赖裙带关系,好好依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在朝中闯出一番天地。   老夫人胸口有些发闷,刚刚才养好的身体又有些不好了。   楚静姝在一旁冷眼旁观,难得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她知晓自己身份尴尬,所以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楚妗尽管一直在与老夫人等人说话,但是眼角的余光仍在扫视全场,尤其是楚静姝。   几个月不见,楚静姝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以前颇善言辞,无论是调节气氛,还是哄人开心,很有一套。   如今却是一言不发,很是安静。   楚妗收回目光,偏了偏头,含笑望着楚静姝,“大姐姐怎的一句话不说?见了我可是不开心?”   楚妗认为楚静姝很是不正常,总感觉她这般平静,像是在密谋什么阴谋。   她如今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嫁给了顾沉宴,便有了坚实的后盾,不惧一切阴谋。   是以她一改风格,主动出击。   楚静姝一愣,没想到楚妗竟然主动提及她,她笑了笑,道:“太子妃说笑了,臣妇一直记挂着您,对您煞是想念,只是近日府中事务缠身,有些疲惫,是以不太想说话罢了。”   实则衣袖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陷入肉中,疼痛让她不至于当场发作。   自从她嫁入宁王府,日子变得越发艰难,宁王妃对她很是嫌弃,借着婆婆的身份,时常嗟磨她,让她过得水深火热。   好在顾清河自始至终站在她一侧,才不至于让她处境难堪。   她想到顾清河,怒气稍稍平缓了一些。   近日顾清河好像在谋划什么大事,她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太子好像暗中想要将周家连根拔起,周文序那个老狐狸,三朝为官,更是扶持建安帝登基,心思自是缜密敏锐,察觉到了太子对他有了杀心,便不想坐以待毙。   他知晓一旦顾沉宴登基为帝,便是周家倾覆之日。   他思来想去,便与顾清河勾结在一起。   顾清河有野心,对顾沉宴也是暗中生恨,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是楚静姝没有猜错,顾清河与周丞相想要将顾沉宴拉下储君之位,扶持顾清河。   楚静姝知晓这是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前些日子还有些害怕,今日见了楚妗,她才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也想要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想要受人朝拜,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我要做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儿~ 第100章   楚妗眸光静静地落在楚静姝身上, 没有错过她眼底的不自然。   楚妗笑了笑,她转过头,冲着老夫人问道:“老夫人, 我记得我出嫁之前, 长乐苑中了许多花, 不知道那些花怎么样了?”   老夫人一愣,连忙道:“太子妃您放心, 您出嫁后, 那些花府里派了专人负责打理, 并不会让它们枯萎的。”   楚妗的长乐苑尽管无人居住, 但是老夫人不敢随意闲置下来, 里面的摆置他们不敢随意乱动,于是派了丫鬟打理院子。   楚妗点了点头, “多谢老夫人费心了。”   她说着,话音一转,含笑望着众人,“我不在长乐苑, 长乐苑位置偏僻,里面那些花放着也是浪费,花是供人观赏的,若是大家不嫌弃, 不如将它们赠予各位可好?”   众人一怔,随即皆应和下来,口中不停说着:“不嫌弃, 那些花养得好,煞是好看。”   楚妗见众人应和下来,转过头吩咐宫女,“你们去将那些花全部移植到花盆里,每个院子里都送一些。”   宫女屈膝应是,立刻着手下去执行命令。   楚妗端着茶盏,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暗芒,楚静姝不会无缘无故回定国公府,她在这里地位尴尬,不再是当初受宠的大小姐,何故回来找气受,想必是她定有所图。   楚妗心里有些不安,楚静姝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柳嬷嬷与邓耀祖皆被她送入了大理寺,且横死其中。   楚妗与楚静姝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只能是不死不休。如今这么突兀的回来,怕是有了新的阴谋。   楚妗浅浅啜饮了一口清茶,心思急转直下。   她如今是太子妃,身居东宫,无诏不得入宫,按照楚静姝的身份,是无法轻易接触她。东宫戒备森严,以前那种买凶杀人的手段行不通,那她到底在密谋什么?   众人见楚妗没有说话的兴致,眉眼淡然,般般入画,忽然就有些不敢出言打扰她。   东宫的人办事效率极高,楚妗一盏茶喝完,他们就人人手里捧着一盆花出现。   楚妗将茶盏搁在桌子上,满意地颔首。   随即她看了一眼花盆里的花,好像几日不见,那些花状态有些差,远不及自己打理的好。   楚妗示意宫女将花放下来,她抬了抬手,温声道:“这花品种繁多,大家可以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带回去。”   老夫人一愣,没想到楚妗居然来真的,真打算一人送一盆花?   她脸色有些僵硬,这回门礼倒真是别具一格。旁人回门,带回娘家的都是金银玉器,楚妗倒好,送花?   不会是楚妗不得太子殿下喜欢吧?难道太子殿下没有替她准备礼物?不然这回门礼怎么这么寒酸?   她随手挑了一盆花,让荷珠抱着放在了内室。   楚妗看了一眼老夫人,自是知晓她的心思,她笑了笑没说话,摆摆手让人将车驾中的礼盒搬出来。   自己如今是太子妃,代表着东宫的脸面,怎么也不会寒酸地送些花就好了,送她们花只是意外,她另有打算。   虽然在她心底,这些人连拿她的花的资格都没有。但是为了大局,她回门礼准备的煞是珍贵,未免让他们留下太子寒酸,不重视自己的印象。   老夫人看到屋子里摆放的精致礼盒,这才脸色稍缓,看来太子殿下待楚妗也是上心,这些东西里面许多都是贡品,十分珍稀。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定国公府的荣辱,大部□□系楚妗,只有楚妗在太子面前得势,楚家才会越来越好。   楚妗见众人都挑好了,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才几日不在府里,竟然有些怀念府里的日子,要不我去府里逛一逛,这以后可是想要回一趟家,都腾不出时间了。”   楚妗这话不假,她身为太子妃,需要管理偌大的一个东宫,甚至以后要渐渐学着接触皇宫里的内务,到时候确实分身乏术。   楚妗说着,施施然站起身,竟是打算要出去逛一逛。   老夫人一愣,下意识道:“可要我等陪同您一起?”   楚妗摆摆手,道:“我想一个人走一走,大家就不用跟着我了。”   说完,她便领着宫女太监,如来时一般,众星捧月地离开了福寿院。   楚妗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她们总感觉楚妗周身的气势越发威仪,让他们都不敢随意乱动。   因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老夫人便让众人先回自己的院子。   楚妗一走出福寿院,步子就慢了下来,她随意挑了个凉亭走进去。,看架势是打算在此处休息一番。   女官不解,问道:“太子妃,您不是要逛园子吗?为何停了下来?”   楚妗手搭在腰间的玉佩上,缓缓摩擦,半晌,她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要让他们都分散开来罢了,小心思只有人不在一旁,才会暴露不是吗?”   女官听不懂楚妗的话,皱了皱眉,越发疑惑。   楚妗却是不再说话,神色淡然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二婶请留步!”   玉佩里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夹杂着脚步声,以及柳氏疑惑的声音,“大姑奶奶?”   楚妗嘴角翘了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屏息凝神地聆听者玉佩。   “二婶,我有要事与您相商,不知您可否借一步说话?”楚静姝温柔地站在路口,望着柳氏道。   柳氏诧异地看了一眼楚静姝,十分疑惑,但她以前与楚静姝关系不错,尽管后来楚静姝的身世曝光,她与她生疏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拒绝,毕竟楚静姝还有另一个身份,自己不好得罪。   柳氏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她指了指凉亭,道:“那我们去那里谈话吧。”   楚静姝颔首,两人率先走进去,楚静姝看了一眼丫鬟,柳氏会意,摆摆手,“把花放这里,你们去外面守着吧!”   丫鬟闻言,将手里的花盆放在石桌上,便退了下去。   “二婶,您知道老夫人应该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活了吧?”楚静姝道。   柳氏一愣,没想到楚静姝一开口说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料到楚静姝接下来的话更加让她惊诧甚至害怕。   “我知道您与二叔是因为老夫人,才能在府里活得滋润,老夫人偏心,您与二叔早就惹了府里的众怒,怕是老夫人一去,您与二叔就要从定国公府搬出去,另立门户。”楚静姝顿了顿,继续道:“二叔官职不高,俸禄低微,到时候离了国公府,您与二叔以后的日子,怕是要过得拮据,甚至比起现在的锦衣玉食,称得上是穷困潦倒。”   柳氏听她说出了事实,略微有些烦闷,她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自己当然知道,所以她昨日旁敲侧击让老夫人在楚妗面前多说说好话,让太子提拔一下楚江清,没想到楚妗这般铁面无私,竟然丝毫不打算帮忙。   楚静姝笑了笑,“您今日也看到了太子妃的态度,想让她帮二叔,无异于天方夜谭。我想要告诉二婶的是,这世上多的是出路,她那一条路行不通,您何必一条路走到黑?换一条路尝试未尝不可?”   柳氏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还较为聪明,她瞬间明白了楚静姝的意思,但她仍旧装作不清楚,“大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静姝眼尾挑了挑,露出一抹稍显疯狂的笑,她压低声音,凑到柳氏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二婶可曾想过,想要出人头地,官路亨达,什么途径最快速且有效?”   柳氏眉心一跳,心底冒出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她慌张地垂下眼,语气发虚地问道:“什么途径?”   楚静姝直起身,低柔道:“二婶不是心里有数吗?周家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年周丞相扶持当今圣上坐上了那个位置,如今可谓是只手遮天,连带着家族显赫,周家子弟明明都是些草包,却皆在朝中担任重要官职。”   “二婶,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几位堂哥资质愚钝,不是科举的料,二叔年纪越来越大,官职却一动不动。等老夫人一走,他们便再无庇护,到时候只能去做些生意,沦为贱民。”   柳氏手攥了攥,她不是没有想过二房的未来,正是因为她考虑过,才清楚,楚静姝的话,极有可能成真。   她内心挣扎了一下,问道:“你可知道,这种事情,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这,这简直是一场豪赌!”   柳氏语气发颤,对于楚静姝的提议有些心动,但是又着实害怕,另立太子?这简直太让人震撼了!   楚静姝脸上的笑意收起来,冷了脸,“富贵险中求,当年先帝中意的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其他皇子,周丞相也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扶持当时的太子,这才赌来了周家的百年昌盛。二婶您若是畏畏缩缩,毫无勇气,那何谈那些富贵?”   楚静姝冷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付出,便想要回报?   楚静姝见柳氏脸色发白,显然也被吓到了,她稍稍缓了神色,道:“二婶您不必着急给我答复,待您想清楚了,知会我一声便好。”   楚静姝说完,起身欲走,柳氏犹豫了片刻,问道:“为什么选二房!为何不是大房,三房?”   楚静姝脚步一顿,扯出一抹讽刺,“大房里有楚怀璟,他绝对站在太子妃一侧,而三房的钱氏与太子妃交好,可能性也不大,说不定还会与太子妃告密。而我为何选二房?”   楚静姝转头,望着柳氏,轻声道:“因为我觉得二婶与我应该是一类人,向来相信自己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第101章   楚妗掌心里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此时她攥着玉佩,静静地坐在凉亭内,神色复杂。   初始她的目的只是想要靠着那些花, 打听到楚静姝的阴谋, 她以为只是对付她的, 没想到居然无意中让她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甚至牵扯到了谋逆!   她的手指紧了紧, 心底有些发寒。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 他们的意思是要谋逆吗?!   一旁的女官只见楚妗坐在凳子上, 方才还是晴天的脸一瞬间仿佛阴云密布, 让人喘不过气来。   女官迟疑了一瞬, 温声问道:“太子妃,您可是身子不舒服?奴婢看您的脸色有些难看……”   楚妗一愣, 下意识转过头,入目是一张担忧的脸,她连忙收拾好脸上的情绪,缓缓摇了摇头, “无碍,只是这凉亭起了风,有些冷,我们尽早回去吧。”   楚妗垂下眼眸, 这件事情她需要尽快同顾沉宴协商。   她握了握拳,有些犹豫,只是顾沉宴会相信她吗?冒冒然告诉他, 周丞相与顾清河背地里有谋朝篡位的狼子野心吗?   就算到时候他相信了自己,可若是他问起自己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她又不好解释。   难道要她说,这是她从玉佩里听到的吗?   楚妗浅浅叹了口气,这种话就连她听了都不信,更何况聪颖绝艳的太子殿下了。   女官见楚妗一脸为难,低声问道:“太子妃可是有何烦心事?”   楚妗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款款往凉亭外走去,随口道:“无他,午膳可是准备妥当了?”   女官闻言,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垂首道:“禀太子妃,时辰差不多了,应该准备好了。”   楚妗轻轻颔首,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她担心被人看出来,表面上仍然一派威仪,做足了太子妃的姿态。   楚妗踏入屋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因为定国公府人丁兴旺,一张圆桌显然是坐不下,是以分成了两个桌子。   楚妗与老夫人、楚静姝她们一桌,以楚妗为中心,围绕着她坐。   楚静姝脸上的笑温柔和煦,落落大方,柳氏心不在焉,微微蹙着眉,看上去有什么心事。   楚静姝笑着给柳氏倒了一杯酒,柳氏扯出一抹笑,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酒,很是为难。   一旁的人调笑道:“这酒里又不是药?怎的喝杯酒罢了,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柳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楚静姝,楚静姝眉眼弯弯,沉静地望着柳氏。   柳氏脸色难看,眼底闪过一抹决然,将酒闷头饮下。   楚静姝嘴角飞快地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楚妗全程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们,看着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心下有了计较,看来是柳氏与楚静姝正式结盟了。   楚妗深深地望了一眼柳氏,收回了目光。   一顿饭大家各怀鬼胎,表面倒满是和睦。   回东宫的路上,顾沉宴发现楚妗神色有些不对劲,上了车驾后便心不在焉。   他挑了挑眉,将楚妗的手轻轻放在掌心,拇指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惹了你不高兴?”   他垂着眼,低头把玩她的手,像是看着稀世珍宝一般,爱不释手。   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杀意,心底有了答案,看来是宁王妃对她还是太好了,日子过于舒服自在,这才有时间来定国公府跳来跳去!   楚妗回神,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回事?这还在马车上,就开始动手动脚。   “我是太子妃,谁还敢惹我生气?”楚妗挑了挑下巴,神色带了一丝骄傲。   她觉得手有些痒,抽了抽,只是顾沉宴紧紧攥着,一时也抽不出来。她小声提醒道:“殿下,您注意一些,这还在宫外呢!”   顾沉宴手一顿,斜着眼看她,语气揶揄,“回宫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楚妗一滞,张了张嘴,有些忿忿地瞪了一眼他,这人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沉宴见她眼眸微圆,眼里带着水光,神采熠熠,一扫方才的闷闷不乐,满意地往车壁上靠了靠,这才对嘛,还是这样瞧着可爱一些。   楚妗被顾沉宴这样一打岔,方才的心事暂时也扔到了一旁,她正襟危坐,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殿下,您是太子,应当有储君之范,时刻保持端方雅正的样子,这样朝臣才会打心底里尊敬您。以后这等轻浮的行为莫要再做了,我是太子妃,规范您的言行举止是我的职责……”   楚妗皱了皱眉,想到当初听到的一些流言蜚语。有些人表面对顾沉宴很是尊敬,恨不能替他上刀山下火海,背地里却出言诋毁,暗骂顾沉宴的性子乖戾,狠辣无情。   楚妗知晓,真正的顾沉宴,强大而恣意,她明白,顾沉宴是那般让人温暖的存在。   她想让世间所有的人同她一般,认可他,尊敬他,而不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假的对他。   顾沉宴方才还带笑的眼缓缓收起笑意,眼尾微垂,笑意蓦然淡了下来,他平静的说道:“我并不需要你时刻谨记这些职责。”   楚妗一愣,疑惑地望着他,不解道:“这怎么可能?你不知道若是让人知晓了,我没有履行作为太子妃的职责,那便是失德,到时候弹劾的折子怕是要堆成山了,您知道的,我的能力并不足以成为太子妃,我的太子妃的位置怕是难保。”   顾沉宴平静地望着楚妗,黑眸沉沉,“楚妗,我是谁?”   楚妗不知为何,听到顾沉宴这般郑重其事的喊她的名字,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此时的顾沉宴似乎有些生气,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您是太子啊……”   顾沉宴摇了摇头,道:“我在问你,抛却我的身份,我是谁?”   楚妗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太子妃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她以大局为重,似乎她嫁入东宫之后,便画地为牢,在自己身上套上了枷锁,她变得小心翼翼,做事情开始为东宫、为他考虑,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可他娶她的初衷并不是如此啊,他欣赏她的小脾气,喜欢她的单纯善良。   他知晓她回了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曾经他亲眼见证过她那段无助的日子,知晓她曾经为了讨那些人的欢心,多么辛苦,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努力活成了另一个模样。   他想要让她时刻保持着自我,不被人欺辱,高高在上就好了。   可是如今呢?她仿佛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楚妗,我是你的夫君。你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我们只是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般,如何就失德了?还有一点,你要时刻谨记,你是我选定的太子妃,他们可没有资格废了你。所以,你不要顾虑太多,人这一辈子,都是第一次,没有谁希望过得憋屈。”   楚妗望着顾沉宴的眼睛,半晌,她才缓慢地眨了眨眼,低低问道:“真的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顾沉宴手搭在膝上,很是满意,这悟性倒是不错,稍稍提点一番就明白了。   “对,不用顾忌太多,便是你将天捅了个大窟窿,我也会帮你兜着。”   楚妗咬唇,点了点头,忽然一把甩开顾沉宴的手,呵斥道:“殿下,您好好坐着,莫要再来烦我了!”   惨遭嫌弃的顾沉宴笑意僵在嘴角,他望着空了的掌心,摇头失笑。   楚妗撇开头,嘴角偷偷翘了翘。   回了东宫,天色已晚,宫中已经摆好了膳,楚妗心里装着事,并没多大的胃口,顾沉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并未挑明。   用了膳,楚妗趁着顾沉宴去净房沐浴,悄声和夏至她们吩咐道:“你们去宫外采买一些花苗回来,品种昂贵一些,多花些价钱不要紧。”   夏至有些诧异,问道:“太子妃,您又要开始亲自种花吗?”   她还以为楚妗嫁入东宫,成为了尊贵的太子妃,就不会再去亲自种花了,毕竟这种花匠的活,在世家大族的眼里,实在是有失身份,尤其是规矩森严的皇家。   楚妗手搭在桌上,食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沉吟道,“对,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去种些花,才能解决。”   她想到了前些日子顾沉宴与她说过的话,下个月中秋宴,宫中会大摆筵席,借着中秋佳节这个日子,为庆贺太子大婚。   皇后昨日给她递了话,说是她既然嫁入了皇家,成为了太子妃。为了方便以后她成为皇后统领后宫,让她从旁协助,跟着皇后学一些技巧。   皇后只是提了个建议,并没有强制要求楚妗一定要接手中秋宴的事宜,毕竟时间太赶,楚妗尚在新婚,这种学习的事并不着急。   而且皇后也不怀好心,皇后的本意其实是想要为难楚妗,毕竟宫里的中秋宴规格极大,几乎朝中大臣皆会参与,再加上各府女眷,堪称国宴,楚妗这等年纪尚小的新妇,哪里懂的这种事情。   楚妗刚开始有些犹豫,她其实也害怕自己能力不足,让皇后抓到取笑东宫的把柄,如今想来,这接下这个任务也不是坏事,至少中秋宴如果按照她的心意来安排,那能够给她带来极大的便利。   如果她趁机将自己的花借着节日的名义,分赐给众位大臣,尤其是宁王府与丞相府,她可以借机听取更多的秘密,最好是弄清楚哪些大臣会参与谋逆。   楚妗从梳妆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夏至,她温声道:“先用这些钱,若是不够,你尽管来取。”   夏至不清楚楚妗的意图,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出了宫,前去挑选花苗了。 第102章   八月十五, 因为今年太子大婚,让建安帝挂心了好些年的夙愿实现了,建安帝便有心大办中秋宴。   东宫煞是忙碌, 因着楚妗做为太子妃, 需要从旁协助宴会的各项事宜, 她便至关重要。   是以她天还没亮就醒了,帐中昏暗, 她望了一眼一旁的顾沉宴, 见他睡颜沉静, 不忍心吵醒他。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轻手轻脚地刚打算下床, 却发现自己的手与顾沉宴的手掌心相对,十指交缠。   楚妗为难了片刻, 轻轻地掰开他的手,却不料这么小的动静便惊醒了顾沉宴。   顾沉宴嗓音沙哑,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妗小声道:“吵醒您了吗?”   顾沉宴抬起手, 捏了捏眉心,睁开了眼,他压下了睡意,问道:“何时了?”   “方寅时, 离上朝还有些时辰,殿下您再睡一会儿吧。”楚妗撩开床帐,看了一眼外面的沙漏, 温声细语。   顾沉宴径直掀开被子,道:“不了,你都起了,我也睡不着了。”   楚妗起身穿上衣裳,因着天气闷热,她并未穿外衫,只着一件杏色中衣,夏衣质地轻薄,勾勒出盈盈可握的纤腰。   因着顾沉宴不喜女子近身,而楚妗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丫鬟,每次她们入内,顾沉宴神色都不会很好,但是顾及楚妗,生生忍了下来。   是以楚妗便将替穿衣这等贴身的事情接管过来,亲自伺候顾沉宴。   楚妗从衣架上将黑色镶金边的太子朝服取下来,绕到顾沉宴身前,顾沉宴乖乖的展开双手,任由楚妗替他更衣。   楚妗身量较高,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鹤立鸡群,此刻站在顾沉宴身前,却显得格外柔弱娇小。   她踮着脚,替他整理衣襟,顾沉宴能够感受到楚妗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夹杂着她独特的茶花香气,让人目眩神迷。   他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楚妗胸前,因着这个姿势,衣襟微微敞开,雪白的肌肤格外勾人。   顾沉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楚妗的手恰好在整理衣襟,视线落在他的颈旁,这个小动作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下一跳,这个动作她看了太多回,自是知晓什么意思。   她仰着小脸,绷着神情道:“今日日子特殊,殿下您忍一忍。”   顾沉宴神色一怔,垂眸看着她,失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   呵,还忍一忍?这小姑娘脑子里想些什么?以为他会克制不住自己?   楚妗见顾沉宴的眼里意味深长,似乎责备她耽于美色。   楚妗红了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想到自己好像每次都说不过他,顿时有些气闷。   她咬唇,忽然整个身子压在顾沉宴身上,用手点了点顾沉宴的喉结,吐气如兰,柔若无骨地倚靠在他怀中,甚至故意柔了嗓音,低声问道:“殿下您的小动作我可是一清二楚,您方才真的没有想那种事?”   顾沉宴呼吸一滞,喉结上轻轻压着一根手指,此刻像是燎原之火,将他整个血液都滚烫起来。   他狼狈地握住她的手,退开一步,低声道:“别闹!”   若是放在以前,他说不定会荒唐一番。楚妗生性羞涩,成婚一个多月,只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才露出几分娇媚,如今竟然主动诱惑,实在是千载难逢。   只是他知晓今日她要操办宴会,一整日都不得停歇,自是不忍心闹她,想让她多保存些精神应付宴会。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竟是生生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楚妗看出了顾沉宴的狼狈,颇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骄傲地像是一只孔雀。   顾沉宴不敢再随意乱看,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楚妗面前简直溃不成军。   楚妗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游走在顾沉宴身旁,替他将太子朝服整理好后,又从柜子上取下朝冠,踮着脚系上了带子。   至此,仪容便整理好了,顾沉宴容貌俊美,换上朝服后更是威仪万千,贵气逼人。   顾沉宴换好衣裳后,脚步匆匆地折身出了内室,楚妗看着他带有逃窜意味的身影,捂着唇笑了笑。   顾沉宴听到了身后悦耳的笑声,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绕过屏风,消失在了屋子里。   殿门被打开,顾沉宴出去后,宫女们这才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一应梳洗的东西。   楚妗听到了宫女的脚步声,下意识收起笑,放下手,端庄的交叠在腹前。   宫女屈膝道:“太子妃,奴婢伺候您更衣。”   楚妗轻轻颔首,宫女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替她穿上了衣裳。   楚妗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她挑了挑眉,好像到了上朝的时辰了,她摆摆手,阻止了宫女想要替她绾发的动作。   楚妗站起身,脚步略带了一丝急促地走至殿门口,就见顾沉宴背着手,沉静地候在门外。   顾沉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下意识转过身,就见楚妗红衣墨发,眉眼焦灼地立在他身后。   顾沉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下意识露出一抹笑,他看到她黑亮秀美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然是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他挑眉问道:“怎么急急忙忙地就出来了?”   晨间的露水落在他身上,带了一丝微润的湿意。   他一直在等她。   楚妗搭在门框上的手指紧了紧,她低声道:“我以为殿下走了。”   尽管楚妗成为太子妃后,成长速度惊人,成为了旁人眼中端雅大方,处事不惊的太子妃,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承办这么大的宴会,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搞砸了,给顾沉宴丢脸。是以这些日子她压力很大,甚至夜不能寐。   顾沉宴看在眼里,尽管心疼,但他并没有主动提出帮她推拒掉皇后的提议。因为他知晓,这是楚妗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必经的过程,也是她迈向更高位置的必经之路。   他知晓楚妗想要做好太子妃的决心,所以他不想成为她的阻碍,而是尽他最大的能力,给予她支持。   他知晓她紧张害怕,便提议让她同他一同入宫,一路上有人陪着总归会安心一些。   顾沉宴神色平静地望着楚妗,他走上前,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入屋内,他说道:“你没来,我怎会离开?”   楚妗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步伐往屋内走。   顾沉把她安置在梳妆台前,让宫女替她绾发。   楚妗坐在凳子上,见顾沉宴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打算,她问道:“殿下,到了您上朝的时辰了,您不去上朝吗?”   顾沉宴随手从首饰匣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一根步摇,在她发上比划了几下,皱了皱眉,又不满意地扔回了匣子,“你这首饰太少了些,待会儿我陪你去买一些回来。”   楚妗看了一眼自己梳妆台上满满当当地首饰匣,颇有些无语,这些首饰她都戴不过来,还要买?   楚妗觉得顾沉宴实在是挥霍,连忙道:“我的首饰够多了,不用再买了!”   她探身从首饰匣中挑出一根石榴红赤金凤簪,递给身后的宫女,道:“今日我就佩这根簪子吧!”   宫女恭恭敬敬地应是。   这一打岔,楚妗险些忘了顾沉宴还要去上朝的事情,她知晓顾沉宴是要陪着她一起去,便只好催促宫女。   宫女得了令,速度加快许多,不到一柱香便收拾好了。   楚妗害怕耽搁顾沉宴,连忙起身道:“殿下,我们走吧!”   顾沉宴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番楚妗,楚妗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赴宴,是以今日着太子妃冠服,妆容精致,钗饰华贵,更是高贵不可侵犯。   顾沉宴满意地颔首,拉过楚妗的手往外走去。   东宫外已经摆好了轿辇,为首的太监一见顾沉宴,便急急忙忙地走上前,焦声道:“殿下,这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他本来还想继续说,却被顾沉宴凉凉地瞥了一眼,顿时噤了声。   楚妗满含忧心地看了一眼顾沉宴,小声道:“殿下,您去晚了,真的不要紧吗?”   顾沉宴捏了捏楚妗的手,含笑道:“无碍,晚一些不要紧。”   顾沉宴说的可以说是真的,那些紧急的政务他都提前批阅好了,上朝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他不去也没多大关系。   楚妗其实不太相信,她害怕有人抓着这件事不放,毕竟周文序与顾清河如今心怀鬼胎,肯定时刻想着下绊子。但是顾沉宴都已经这般说了 ,她也只能相信了。   轿辇一路进了宫,顾沉宴先行下了轿,他走之前叮嘱道:“若是皇后为难你,你不必忍着。”   楚妗点了点头,催促他赶快去上朝。   随即轿辇继续往内门走去,绕过几道宫门,便来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宫外候着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珠,彩玉。   宫女替楚妗掀开帘子,楚妗屈身下了轿,两个大宫女立刻屈膝道:“参见太子妃!”   楚妗抬了抬手,温声道:“起来吧。”   彩珠上前一步,恭声道:“太子妃,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等候您多时了,请随奴婢前来。”   楚妗颔首,进门就看到皇后打扮得煞是端庄,正捧着茶坐在上首。   楚妗入内,站定后屈膝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皇后本想让楚妗多蹲一会儿,只是一想到顾沉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招惹那个煞神。   她将茶盏放下,道:“起来吧。”   皇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今日可是准备好了,这可是国宴,出不得一丝差错!” 第103章   楚妗笑容得体又完美, 丝毫没有被皇后的话给吓住,“臣妾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皇后娘娘不必忧心。”   皇后笑意缓缓收起来, 随意地点了点头。   楚妗在宫女的指引下, 坐在了椅子上, 她与皇后早已撕破了脸,也没有什么叙旧的想法, 自顾自捧了茶啜饮。   不一会儿, 凤仪宫内渐渐多了一些人, 都是些平日里与皇后关系和睦的世家夫人, 为首的便是姜夫人。   姜夫人名叫周兰盛, 是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两人自小关系亲密, 周兰盛嫁入蓟州姜家,皇后周兰锦则是嫁入了皇家,成为了皇后。   周家本家起源之地便是蓟州,周文序极为宠爱周兰盛, 是以中秋佳节,为了亲人团聚,周兰盛从蓟州赶来了京城。   楚妗在见到姜夫人的时候,瞳孔忍不住缩了一下, 她指尖无意识摩擦了一下杯盏边沿,心下生出了一丝警惕。   若是以前,楚妗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是女儿前往京城探望亲人罢了,可是如今不同,周文序私底下有谋逆的心思,如今这般敏感的时机,却将自己的女儿女婿从蓟州召回。   蓟州是大燕的富庶之地,姜家是蓟州百年大族,根基深厚,周文序的大女儿又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权势滔天。   楚妗完全可以怀疑,周文序想要联合姜家的权势,为自己增添筹码。   姜孟瑜跟在姜夫人身后,他明艳的脸上是冷冰冰的神情,当他踏入正殿的时候,眼神不可抑制地看向了前面华贵端庄的楚妗。   姜孟瑜脚步微顿,瞳孔忍不住缩了缩,心底不可抑制地冒出几分欢喜,随即又有几分难堪。   姜夫人见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眉眼沉了下来,狠狠瞪了一眼他,道:“姜孟瑶,还不跟上!皇后娘娘面前怎容你失仪!”   最近姜恒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关心起姜孟瑶的婚事,说是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却迟迟没有婚配,便想让她带着她在众人面前多走动走动。   姜夫人对于姜孟瑶迟迟未婚配的原因心知肚明,是她故意拖着,不替她相看人家。   她向来手段强势,把控着姜家后院,骄傲不已,这般顺风顺水地活了几十年,却在姜孟瑶的生母手上栽了个大跟头,让那个贱人生下了一双女儿。   尽管当时她派了人去处理她们,却留下了一个漏网之鱼,姜孟瑶。   姜恒畏惧周文序,待她向来温顺,那是他第一次与她争吵。   她自知未得姜恒的允许杀害了他的一个女儿,若是死咬着不放,她与姜恒的夫妻情分总归会有裂痕,她向来精明,权衡利弊之后,便也留下了姜孟瑶。   只是姜孟瑶的存在就好像是一根刺梗在她心底,她每日看到她便心烦气闷。   尤其是年岁见长,姜孟瑶越发耀眼,容貌明艳若阳,将她的女儿压了下去,她更是恨得牙痒痒,逮着机会便要训斥一番。   姜孟瑜收回目光,怯懦的垂下了眼,眼底却满是怨毒和寒意,低声道:“我知错了,夫人。”   姜夫人见她态度良好的认错,这才稍稍平缓了怒气,“莫要做些丢脸的事,给姜家抹黑!安分的跟在我后面!”   姜孟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姜夫人走上前,笑意盈盈地屈膝请安:“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妃!”   皇后见了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她高兴的说道:“姜夫人不必多礼!”   皇后与姜夫人难得一见,两人都很是高兴,皇后招手,让姜夫人坐到她身旁去,姜夫人欣然应允。   “姨母!”姜夫人身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喊声,皇后一愣,随即见到了一张娇美的脸,她笑起来,“妍儿也来了?快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姜孟妍提着裙摆走上前,亲昵地冲着皇后笑。   姜孟妍是姜夫人的女儿,很是受宠,皇后膝下无女,待她向来很好。   皇后笑意盈盈地拉着姜孟妍说话,心底松了口气,方才楚妗神色淡然地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不敢开口说话。   如今好了,多了些人陪她,总算是把她从那个尴尬地氛围里解救出来了。   姜夫人她们一来,凤仪宫内的寂静便打破了,不复方才的气氛冷凝,此刻其乐融融,煞是热闹。   楚妗放下茶盏,抬起眼,眼神不经意扫过几人,忽然目光落在一道身量纤长的女子身上,她挑了挑眉,记起了自己当初在华阳公主府见过她,当时她手上划开了一道极长的伤口,她替她包扎了一下。   随即她脸色有些僵硬,神色别扭的转过了头,当初姜孟瑶好似跑到了顾沉宴身前自荐枕席,只是被顾沉宴拒绝了。   楚妗只觉得心情有些微妙,自己如今是太子妃,顾沉宴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眼前,好像是顾沉宴的爱慕者,她们如今居然在这样一个场景相遇了。   姜孟瑜目前的身份是庶女,自是没有资格与她们同席而坐,于是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恰好与楚妗不过几步之遥。   楚妗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她,见她眉眼温和,低垂着脑袋,丝毫不见第一次见面时的冷凝乖戾。   她望了一眼姜夫人,心底暗道,看来也是在家也不受宠,是个被主母打压的小可怜。   她犹豫了片刻,看皇后与姜夫人聊得煞是开心,没有看过来,她便冲他使了个眼色,温声道:“你坐我身边来吧。”   姜孟瑜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欣喜,他没想到楚妗居然不嫌弃自己,邀请他坐在她身旁。   姜孟瑜犹豫了半晌,终是抵不过心底真实的渴望,坐了过去,“谢太子妃赐座。”   楚妗将自己手边的糕点往她身前推了推,缓声道:“你应该未曾用早膳吧?先吃一些糕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宴会还有些时辰,饿着肚子会很难受。”   命妇进宫的话,需要天还未亮就候在宫外,接受一道道盘查之后,方可入宫。且为了防止冲撞贵人,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宫前不得进食味道大的东西。后来不知为何,渐渐的,这个规矩演变成了入宫前不得进食。   姜孟瑜定然是没有用膳就入了宫。   姜孟瑜视线落在眼前的一盘精致的糕点上,神色微愣,脑海中闪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楚妗递给了他一袋子蜜饯,给予了他为数不多的珍贵温暖。   他浅浅地笑了笑,拈起一块糕点,喉间莫名有些哽咽,他抬眸,定定地看着楚妗,说道:“多谢太子妃。”   楚妗眼睫微颤,觉得此刻着实有些怪异,自己竟然听到“情敌”对她说着感谢的话。   楚妗望着他的笑,有些怔然,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姜孟瑜长相秾艳似妖,眉眼带着凌厉,这般浅笑,竟如同春花初绽,冬雪消融。   不知为何,楚妗总觉得这笑不该出现在女子脸上,反倒适合男子。   “你若是男子,这般笑起来,定然会让京城女子都为之着迷了。”楚妗忽然感慨道。   这本是带着夸赞意味的话,楚妗却发现姜孟瑜的脸色有些僵硬,甚至脸上闪过一抹难堪。   楚妗一愣,下意识解释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笑格外好看,并不是有意冒犯。”   姜孟瑜摇了摇头,沉默的吃着糕点。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发现姜孟瑜似乎不太爱说话,她也并不是话多的人,两人之间便也沉默下来。   皇后见楚妗与一个女子相谈甚欢,挑了挑眉,她指着姜孟瑜,低声问道:“那个姑娘是谁?”   姜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愤愤道:“府里的庶女,姜孟瑶,当初姜恒在外面养的外室生下的孩子。”   皇后也知晓当年的事,她了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那张容貌与楚妗不相上下的脸,心里有了算计,她问道:“她可有婚配?”   姜夫人摇了摇头,“我巴不得她嫁不出去,哪里肯给她议亲。”   皇后低声道:“你觉得把她送进东宫做侧妃如何?”   姜孟瑶长相美艳,皇后认为男子多好色,否则顾沉宴为何会娶楚妗,不还是因为楚妗容貌殊色。而顾沉宴不愿意娶周若薇,不过是因为周若薇相貌太过普通,顾沉宴这才不乐意了。   姜夫人迟疑了片刻,声音里有些怨毒,“嫁给太子,未免太便宜她了吧?”在她心里,姜孟瑶只能身份卑贱的活下去,太子侧妃未免太抬举她了!   皇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又如何?反正也当不长久。我只是希望在太子身边能多个人照料罢了,让她能够告诉我太子近况,实在是我的一番心意。”   姜夫人笑了笑,心领神会,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太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他们废黜,姜孟瑶嫁过去又如何?享不了多少福便要被处死了。而且她们让她嫁过去,不过是让她监视太子,充当细作罢了。   皇后与姜夫人以为自己声音这么小,旁人也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但是那些话意味不明,话里有话,听去了也不解其意。   殊不知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部被楚妗听了去。   楚妗坐在下首,神色淡然地瞥了一眼她们身旁的一盆瑶台玉凤上,瑶台玉凤是菊花中的珍稀品种,自然可以催动灵玉。   是以皇后与姜夫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表面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只有袖中的手却攥在了一起。   果然如她所料,姜家来京城,便是为了助周文序一臂之力的,而且听她们的话,她们对于周文序谋逆之事,显然是知晓的。   皇后居然这般疯狂,身为一国之母,竟是不顾江山社稷,想要废黜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姜孟瑜便是姜孟瑶,第29章 有介绍,姜孟瑜是男扮女装,代替了自己的妹妹活了下去 第104章   日色越发明亮, 凤仪宫内也渐渐地喧闹起来,正殿内三三两两的坐着人,间或低声地谈笑风生。   楚妗身为太子妃, 自然是坐在最前方, 她身旁是随后入殿的华阳公主, 姜孟瑜身份低微,主动退让到一旁, 其他人则是按品级依次往门外的方向坐。   华阳公主今日仿佛心情不好, 神思不属, 微蹙眉头, 带了几分哀愁。楚妗与她说话, 好几次都发现华阳公主走了神。   楚妗不经意地询问道:“公主可是有何烦心事?”   华阳公主一愣,勉强笑了笑, 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与这么多人共处一室了,难免有些不适应。”   楚妗察言观色,看出华阳公主的笑意很是勉强, 以前赏花宴的时候也没见华阳公主露出这般神色,显然不是因为人多的原因。   楚妗知晓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她并没有寻根问底的习惯,只是有些担心华阳公主。   “听说今日华阳公主的驸马也来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我亲眼所见。我还瞧见驸马身边跟着一个落柳扶风的女子,长相娇美柔弱,格外惹人怜。”   “那位不会就是驸马养在别院的外室吧?”   “看样子是。”   ……   楚妗一愣, 下意识看向靠近大殿门的几位女子,时值金秋,凤仪宫内摆放了许多品种名贵的菊花,是以整个大殿内的说话声都能被她听见。   楚妗手搭在膝上,无意识地收缩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望了一眼一旁的华阳公主。   难道华阳公主今日的怪异是因为驸马蒋泽川?难道蒋泽川真的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   楚妗心底思绪杂乱,恰巧此时楚家人也相携而来,老夫人本想与楚妗套近乎,却不料楚妗身旁挤满了阿谀奉承的人,老夫人也拉不下脸强硬的挤进去,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远处有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似是犹豫了一瞬,这才凑到楚妗面前,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试探与谄媚,“臣妇早就听闻太子妃美貌端庄,旁人望之失色,今日一见,这才知晓,太子妃容貌冠绝京城,传闻属实。”   楚妗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人,能够坐到她身旁,品级定然不低。   果然,妇人见楚妗但笑不语,明白楚妗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连忙道:“臣妇是宣国公府大夫人。”   楚妗浅笑道:“杨夫人谬赞,不过是旁人冠以我的虚名罢了,不值得多提。”   楚妗没有接下她的应承,端庄大方地端坐在位置上,杨夫人越发觉得楚妗气度不凡,不骄不躁,颇有太子妃的风范。   杨夫人随后又明里暗里地夸赞楚妗,只是楚妗都是不咸不淡地回话,完美又完疏离,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后来杨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讪讪笑了笑,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杨夫人一坐回去,她的身旁就探过来几个脑袋,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跟我们说的一样?你夸赞她的美貌,她便得意洋洋?早就说了,这自小长在乡野,尽管成了太子妃,这眼界还是低,被人一奉承,就原形毕露。”   杨夫人轻呼了口气,生气的瞪了一眼旁边的人,方才她们几人坐在一起聊天,不知为何就把话题扯到了楚妗身上。   这京城里是藏不住秘密的,更何况楚妗的身世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夫人的女儿爱慕太子殿下,只是碍于太子殿下太过冷情,一番心意便付诸东流。   如今半路杀出个楚妗,让太子殿下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她,一举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   她旁边的几人家中也有女儿,心里也有些不忿,便撺掇着她去跟楚妗说话,以此了解楚妗的品性。   杨夫人心里也想知道,她们表面上是为她打抱不平,实则还是想要看看楚妗何德何能能够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但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哪里比不上楚妗了,便顺势按照她们的说法去做,想要看看楚妗如何应对她。   如今一看,她心底觉得有些羞愧,楚妗若是无能做太子妃,把她的女儿怕是太子侧妃都做不成。   杨夫人冷眼看着几人编排楚妗,本不想管他们,但她眼神微动,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楚妗黑眸沉沉地望着这边,一双眸子好像洞察所有,仿佛她知晓她们在这里说她的坏话。   杨夫人只觉得心底一颤,连忙低声呵斥道:“祸从口出,太子妃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钦定,自然是德行出众之人,堪当大任,你们以后莫要胡言了!”   几人被杨夫人的话吓了一跳,杨夫人向来和善,难得见她生气。更何况杨夫人品级在几人之中最高,她们也不敢得罪她,于是纷纷噤声。   楚妗收回目光,对于她们的议论丝毫不意外,她无法阻止她们对她产生质疑,只能不断完善自己,让自己成为更加完美的太子妃。   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她们总会闭嘴的。   凤仪宫内表面一派宁静,实则平静之下暗潮汹涌,楚妗握着玉佩,实在不敢相信,就这小小的宫殿内,人人都在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楚妗听得心惊肉跳。   她明白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勾心斗角遍布整个后宫,但是这是她的战场,是她要捍卫的地方,她并不能退缩。   正午的阳光渐渐热烈起来,皇后忽然给一旁的宫女一个眼神,宫女会意,高声道:“静!”   霎时,大殿内的声音渐渐消失下去。   皇后环视了一圈,见无人再开口说话,这才温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就一起去升平殿吧!”   皇后与楚妗乘坐专门的车辇,旁人皆步行而去。   升平殿是专门负责重大宴会的宫殿,处在后宫与前朝的交界处。升平殿占地面积极广,殿内布置奢华,方靠近,便听到其中传来丝竹之音。   殿外站了两排小太监,为首的人一见到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扯着嗓子喊道:“皇后娘娘到!太子妃到!”   皇后与楚妗弯身下了车驾,款款步入大殿,大殿内早已经坐了人,原来为了减少奔波,众位大臣一下朝便来了升平殿。   楚妗一入内就被殿内的场景震撼住,整个大燕稍稍有些权势的人都跪在地上,齐声相迎。   楚妗有些紧张,脚步顿住,眼神不自觉在殿内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数百人当中,楚妗一眼就看见了金冠玉带的顾沉宴,芝兰玉树,俊美威仪。那般耀眼,那般让人心安。   两人相隔有些远,楚妗看不清顾沉宴的神色,可她知道,他此时定然也是在看着她。   她莫名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抿唇笑了笑,缓缓踏出了第一步,随即脚步越发坚定,一步步走向了顾沉宴。   顾沉宴嘴角含笑,伸出手握住了楚妗的手,两人十指相扣,顾沉宴领着她坐在了席间。   那些随后入殿的女子,看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皆不敢置信。   震惊过后便是黯然神伤,原来太子殿下也会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只是她们不是太子妃,这才无缘体会罢了。   楚妗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被顾沉宴握住了手,她有些害羞,但是此刻她实在是过于紧张,明知道自己要努力塑造一个端庄大方的形象,却仍旧没有把手从顾沉宴掌心抽出来。   建安帝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两人交叠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欣慰。   他恍惚间记起了云绣,当时她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被人朝拜的时候,也是这般拘谨不安。当时他虽为太子,但是周围有许多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彼时父皇偏爱另一个皇子,甚至有废黜太子的念头。尽管当时的云绣十分害怕,可为了帮助他维持在百官面前稳重的形象,并没有牵着他的手。   甚至出言还安慰他,替他在父皇面前说尽了好话,   如今建安帝见到楚妗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这才恍然,当时云绣定然也是怕极了吧?   可当时他并没有牵着她的手。   建安帝忽然有些难受,他收回目光,脸色有些发白。   皇后见建安帝神色恍惚,低声提醒道:“皇上,您要宣布开宴了。”   建安帝回神,此刻他像是老了许多一般,他强打起精神,宣布道:“开宴!”   楚妗坐在宴席上,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就见华阳公主身旁坐了一个温润儒雅的男子。   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岁月却好像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能够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俊朗的男子。   楚妗心下了然,能够与华阳公主同席的,定然是驸马蒋泽川。   蒋泽川身旁站着一个女子,女子容貌温婉,长相不同于华阳公主的明艳娇美,她像是温柔的流水,让人很是舒心。   蒋泽川眼神不时落在她身上,眼底满是柔情,时不时低声与她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   而一旁的华阳公主神色冷淡,像是毫不在意,可楚妗清楚的看见,华阳公主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   楚妗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华阳公主,她微微转过头,低声问道:“殿下,那个驸马是怎么回事,他在府外养外室,华阳公主为何不追究?”   楚妗有些不解,华阳公主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夫君被别的女人分享?可如今的事实却是,那两人当着华阳公主的面亲亲我我,华阳公主却隐忍不发。   顾沉宴眼底闪过一抹冷意,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嘴角满是嘲讽。   随即楚妗便知晓了,为何华阳公主这般忍让了。   蒋泽川当年是新科状元,风流倜傥,华阳公主一见倾心,便央着先帝赐婚。先帝极为宠爱华阳公主,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下来。   只是先帝有考量,他想要自己的女儿过得幸福,对于男方的品性他要了解一下,于是召见了蒋泽川。   蒋泽川在先帝面前表现极为优异,先帝甚是满意,但他并未告诉蒋泽川,他欲要赐婚。   当时的华阳公主古灵精怪,性子活泼,她偷溜出宫,假装受伤,倒在了蒋泽川的家门口。   蒋泽川将她安置在了家中,替她请了大夫。   华阳公主用了些银钱,让大夫隐瞒了自己并未受伤的消息。   她望着眼前善良的男子,一颗心更是沦陷下去。   蒋泽川荣登状元,名声大噪,早就有世家大族看上了他,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第105章   蒋泽川方从宫里回来, 就有媒婆登门提亲。   华阳公主躲在屋子里,听到了蒋泽川未有婚配,暗自欣喜, 更是坚定了要嫁给他的决心。   华阳公主不敢在宫外久待, 于是匆匆告别了蒋泽川便回了宫, 将蒋泽川没有婚配的消息告诉了先帝。   先帝见爱女确实是喜欢上了蒋泽川,他对蒋泽川也甚是满意, 便拟了赐婚圣旨。   第二日, 先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郑重地替他们赐婚。   却不料, 蒋泽川金銮殿上公然抗旨, 说是自己在进京之前早已经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娶了一位妻子。他与妻子青梅竹马, 扬言不可抛弃糟糠之妻,另娶他人。   华阳公主伤心欲绝,不明白没有婚配的人,怎么如今却说是早有妻子呢?   她娇宠着长大, 生来骄傲,第一次爱慕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一改活泼开朗, 整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先帝心疼爱女,但他想要弄清楚事情缘由, 询问她在哪里得知蒋泽川没有婚配的?   华阳公主害怕自己偷溜出宫的事情败露,她支支吾吾不说话,先帝恨铁不成钢,华阳公主只好说是自己无意间听旁人说的。   先帝明察秋毫,对于这般拙劣的借口自是不信。   蒋泽川并非京城人士,靠着科举的道路一举在京城崭露头角。以前是籍籍无名之辈,旁人又如何会在意他的情况?   这些消息显然是蒋泽川之口。   华阳公主自小受宠,也没有太多的心机,第一次爱慕一个男子,自是倾注了所有的热情。   况且她长在深宫,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男子除了自己便是几位兄长,是以对于世间男子的劣根性一概不知。   先帝看着爱女日渐消瘦的小脸,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像是快要枯萎的花,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于是他一怒之下,摘了蒋泽川的状元帽,将他下了大狱。   后来,华阳公主得知了消息,知晓蒋泽川出身寒微,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了出人头地,若是因为不想娶她而前程尽毁,她良心难安。   于是她恳求先帝赦免了蒋泽川,婚事暂且作罢,却不料蒋泽川的妻子却在家中上吊自尽,说是不愿意耽误蒋泽川的前程,自此以性命成全了他。   顾沉宴呡了一口酒,神色沉郁,却不再往下说了。   楚妗心底像是藏了一只猫,抓耳挠心,煞是好奇,她手搭在顾沉宴小臂上,带了一丝撒娇,低声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华阳公主后面为何嫁给了驸马呢?”   楚妗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之间横亘着另一个女子的性命,这般大义成全蒋泽川,对于他而言,定然是刻骨铭心。   华阳公主何必想不开嫁给了他?   顾沉宴却不想再往下说了,华阳公主聪慧了一辈子,却唯独在这男女情爱里糊涂不已,甚至为此付出了整个韶华。   以前他对于华阳公主的选择很是不解,甚至隐隐含了嘲讽,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了。   一个人这辈子活得过于理智,太过计较得失,纠结合理与否,值得与否,这样虽然可以避开伤害,却总归会失去许多趣味,错过太多独特的风景。   飞蛾扑火,在旁人眼里是自取灭亡,可那般绚烂而热烈的付诸了所有,何尝不是心之所向?   就好比他,楚妗对他而言,并不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她长在乡野,并不是正统的大家闺秀。   而且她家世并不显赫,不过是多亏了有个英明的祖先,替他们挣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实则并不能带给他太大的助力。   若是按照理智,他的太子妃需要出身高贵,家世斐然,至少能够让他在这条路上不必过于艰辛,能够为他的盛世,为他的海清河晏添砖加瓦。   可他却选择了楚妗,他知晓娶她为妻,会让他的路变得更加艰难坎坷。但他仍旧是义无反顾。   他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并且放任自己的心,喜怒哀乐皆系于一个女子之手。   他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可他却甘之如饴。   顾沉宴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但笑不语。   楚妗见他态度坚定,显然是不打算继续告诉她,顿时有些气馁,趁着旁人不注意,气恼的瞪了一眼顾沉宴。   故事讲到一半,吊足了她的好奇心,却忽然不讲了,真是可恶!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随意道:“后面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若你好奇,可以亲自去问华阳公主。”   顾沉宴并未说谎,蒋泽川的妻子死后,华阳公主刚开始并未打算嫁给蒋泽川,后来不知道为何,她又改变了心意,不顾先帝的劝阻,执意要嫁。   而其中发生了什么事,顾沉宴并不知晓,当时且不说他尚且年幼,就连先帝也不懂华阳公主为何改变主意,他哪里能够知晓当年的缘由。   楚妗心底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华阳公主与蒋泽川,如今他们夫妻显然感情不睦,自己去问,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楚妗收敛了好奇心,随即她扫视了一圈,在不远处看到了周文序,此时他正捧着酒杯,与身旁的官员说着话,而顾清河则是坐在另一旁,同样是与人畅聊。   楚妗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冷笑,这两人看上去毫无交集,旁人怕是不知道,这两人背地里却是关系紧密,一起密谋大事呢!   楚妗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周文序与顾清河这个□□烦。   楚妗侧着身子,压低声音道:“殿下,我想要求您一件事。”   顾沉宴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他垂着眼,神色晦暗,他握着楚妗的手,惩罚一般掐了掐,沉声道:“与我何故如此生疏,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自当竭尽全力。”   楚妗一愣,随即安抚道:“我这不是怕您不同意嘛!”她微顿,继续说道:“我想着这中秋佳节,我身为太子妃,与皇后共同布置了宴会,便想着宴会结束后,送些东西给诸位参宴之人。钱财过于俗气,时值金秋,正是赏花的好时节,您也知道,我善于种花,便想着送给大家一些花,带回去观赏,您看如何?”   顾沉宴挑了挑眉,含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值得你这般郑重其事。”   楚妗闻言,心下大喜,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煞是欣喜。   宴会渐渐趋于平静,建安帝不知是因为方才思念亡妻,兴致有些不高,待众人酒酣之后,便挥手先行离开,让太子收拾局面。   大殿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了一瞬,仿佛在顾沉宴面前,他们不敢高声笑语。   顾沉宴懒洋洋地轻笑了一声,道:“这舞也看了,酒也喝了,是不是都该散了?”   这大殿里闹哄哄的,吵得他耳朵疼,中秋佳节,他还想带着娇妻赏月饮酒,不想这这浪费时间。   众人忙不迭道:“该散了,该散了!”   顾沉宴立刻站起身,愉悦不已,拍了拍手,“那好!那就这样吧!散席!”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刚打算退出去,顾沉宴忽然扬声道:“今日中秋佳节,孤与太子妃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小礼物,等会儿别忘了领回去啊!”   众人脚步顿住,颇有些受宠若惊,太子殿下竟然会这般贴心?   那些以前没少上折子弹劾顾沉宴的大臣心底生出一抹感慨,这太子殿下成婚之前,性子那叫一个乖戾叛逆啊,如今成了婚,竟然变得亲切了起来,太子妃果真是大功臣啊!   随即众人都在殿门口领到了几盆花,鉴于第一次收到太子殿下的礼物,众人对于这盆花甚是宝贝,小心翼翼地捧回了家。   楚妗见周文序与顾清河都拿到了花,心里轻舒了口气,这第一步算是完成了,希望能够靠着这些花偷听到他们更加详细的计划了。   顾沉宴见楚妗眼神一直落在周文序与顾清河身上,他眼眸闪了闪,脸上闪过一抹深思。   楚妗折身,笑道:“殿下,我们回家吧!”   顾沉宴一怔,被她的话取悦,牵过她的手,两人相携往外走去。   刚踏出大殿,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华阳公主,两人停下了脚步,顾沉宴不知为何,心底忽然闪过一抹不安,他开口询问道,“姑姑,您怎么在这里?”   果然,华阳公主扯出一抹笑,道:“我今日忽然想找个人聊聊天,这思来想去,只想到了妗儿。你不介意我借一天你的太子妃吧?”   楚妗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华阳公主,她不等顾沉宴反应,甩开顾沉宴的手,上前几步,温声细语道:“姑姑您想要找我说话,我自当奉陪,说什么借不借呀!”   顾沉宴看着空了的手,皱了皱眉,颇有些气闷。今日是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如今却要分隔两地吗?   顾沉宴上前一步,一把将楚妗拉至自己身后,他不乐意地说道:“姑姑,今日她要陪我一起,要不明日借给您?”   顾沉宴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手臂上一痛,他倏然低下头,就见楚妗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责备,她压低声音,带了一丝不满,“殿下,您太过分了!今日华阳公主定然很是伤心难过,肯定是需要一个人陪在她身旁,您怎么忍心拒绝呢?”   顾沉宴挑了挑眉,望了一眼华阳公主。伤心难过?   十多年过去了,华阳公主对蒋泽川早已经心灰意冷,只是有些不满蒋泽川中秋宴上带外室来打她的脸。   顾沉宴自小与她亲近,对于华阳公主十分了解。   华阳公主宣泄不满的方法便是饮酒,顾沉宴记起楚妗那一杯倒的酒量,他眯了眯眼,见楚妗鼓着小脸,他松了口,沉声道:“好,你去吧。” 第106章   暮色四合, 夕阳如血,东宫内一改昨日的温馨,又恢复了太子殿下大婚之前的冷沉。   宫女们噤若寒蝉, 动作小心地将正殿的灯点燃, 霎时, 殿内光华如白昼,照亮了角落里的人。   顾沉宴神色莫测地捧着一本书, 在认真研读。   宫女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垫着脚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看上去很是认真, 而长剑知道, 自打华阳公主将太子妃带走了之后, 太子这本书就没有翻过一页,太子威势沉沉的坐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长剑犹豫了半晌, 觉得自己的脚站得有些酸痛,他试探地问道:“殿下,今日中秋佳节,阖家共赏秋月, 这等良辰美景,您不去将太子妃接回来吗?”   顾沉宴凉凉地瞥了一眼长剑,长剑心下一颤,默默地闭了嘴。   身上落了一道目光, 压力甚大,长剑脸色有些难看,背脊上已经有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太子殿下的性子真的是越发古怪了, 明明想去将太子妃接回来,偏偏在这里呆坐了好几个时辰。自己不过是顺应了他的心意,点了出来,太子殿下却不高兴了。   长剑垂着脑袋,颇有些沮丧。   顾沉宴左手执书,右手搭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殿内瞬时响起沉闷的敲击声,长剑莫名觉得有些胆颤心惊,就好似那些敲打在自己的心上,他觉得,太子殿下定然是在想如何惩罚自己。   却不料顾沉宴随手将手中的书扔在一旁,施施然站起身,温声道:“你说得对,这才新婚一个月,没道理宿在外面,孤可不能惯着她,太子妃需要时刻坐镇东宫。”   长剑心里无语了一瞬,觉得太子殿下可能一直在等他出声提醒,好顺势而为。   顾沉宴大步往殿外走去,不消片刻,身影就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长剑手指微动,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茫然的握着剑柄。   顾沉宴按捺着心底的焦灼,飞快地来到了华阳公主府,众人诚惶诚恐地出门迎接,顾沉宴目不斜视地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灯火通明,顾沉宴方踏入院子,就看到院中摆放了一张石桌,华阳公主正捧着酒杯,猛地喝了一口酒。   楚妗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顾沉宴借着月色,隐约看清楚楚妗身姿绰约,背脊挺直。   顾沉宴心底轻舒了一口气,看来楚妗知晓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多喝。   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拾步走上前。   华阳公主看见了他,脸上顿时露出高兴的神情,她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抬起手,朝顾沉宴招手,“阿宴!”   华阳公主近年来的性子沉稳安静,很少会这般情绪外露。   顾沉宴脚步一顿,无奈的皱了皱眉,这是喝了多少酒?   楚妗迷懵间听到了华阳公主的喊声,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殿下?   她喝了几杯酒,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反应迟钝地转过了头,就看见身侧站了一个人。   楚妗愣了片刻,缓慢地抬起了头。   顾沉宴身后是皎洁如玉的月亮,高悬在空中,清凌凌的月光洒在顾沉宴身上,顾沉宴眉眼清冷,俊美威仪,让他看上去越发疏离出尘,高高在上。   楚妗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敢相认,顾沉宴好像从来不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顾沉宴接着月光看到楚妗小脸上酡红一片,眼底雾蒙蒙的,无辜地望着他。   他眸色一深,这是醉的都不认识他了?   他好气又好笑,低低喊了一声,“楚妗。”   低沉悦耳的声音,夹杂着凉意,缓缓入耳。   楚妗歪了歪头,打量了片刻,像是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倏然笑开,眉眼弯弯地望着他,脆声道:“殿下,你来了!”   楚妗说着,抬起手直接攥住了眼前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了摇,“殿下,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刚刚华阳公主还说你不会来了呢!她说你既然答应把我借给她,又怎么临时反悔呢?”   她微微顿了顿,继续道:“我倒是觉得殿下会来接我呢!”   顾沉宴刚开始听楚妗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尴尬,自己的确是不守承诺,提前把楚妗接回宫。   听到了楚妗后半段话,他轻轻挑了挑眉,笑道:“那你怎么觉得我会来?”   楚妗红唇张了张,顾沉宴期待地望着她,却见她忽然食指抵在唇边,小声道:“秘密!”   顾沉宴眉峰拢起来,心底涌上气闷。   华阳公主在对面看着两人,她还保留了一丝清醒,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揶揄道:“这才多久,就忍不住来要人了?我觉得我还能喝好几坛呢!”   顾沉宴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他瞥了一眼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酒坛,语气有些不满,“姑姑,您分明知道她酒量浅,还让她喝这么多酒。”   华阳公主无辜的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这是为你好……”她微顿,继续道:“既然你来了,就把她接回宫吧!”   顾沉宴轻轻颔首,低头看了一眼楚妗,她睁着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他,他低声问道,“可以自己走吗?”   楚妗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却是东倒西歪,方向也辩不清楚了。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跟上去,拦腰将楚妗抱起来,声音里含了一丝妥协,“算了,还是我抱着你走吧。”   楚妗窝在顾沉宴的怀里,像是只猫一样,睁着圆圆的眼,然后动了动,换了个稍微舒适点的位置。   回了东宫,顾沉宴将楚妗放在床榻上,方将胳膊从楚妗的背后抽出来,楚妗却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往下拽了拽。   顾沉宴不解,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俯下了身,距离近到鼻间满是香醇的酒香。   “殿下不好奇刚刚的秘密吗?”   顾沉宴垂着眼皮,视线落在楚妗的脸上,因为饮了酒,楚妗眼尾有些红,带了一丝媚意,嘴唇也水润透亮,张张合合,诱人品尝。   他喉结滚了滚,下意识哑声回道:“好奇。”   “我觉得殿下是因为喜欢我才会去接我回来。”楚妗笑眯眯地说道。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这喝了酒不但变得胆子大了,而且脑子也变灵光了。   他不置可否,偏偏楚妗借着酒劲,不依不挠,直接整个手臂环住顾沉宴的脖子,娇声问道:“我是不是说对了?”   顾沉宴的自制力在楚妗面前本就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本就忍了好几日,今日他心疼她喝了酒,宿醉之后会不舒服,没想怎么样她,可她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让他那丝自制力也渐渐松动下来。   顾沉宴沉默了一会儿,狠狠地低头,略带惩罚意味地咬了咬楚妗的唇。   楚妗唇上一痛,低低地嘤咛了一声,眼尾带了一丝水润,带着哭腔地说道:“殿下,您这是恼羞成怒,喜欢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也喜欢殿下呀!”   顾沉宴瞳孔缩了缩,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侧躺在楚妗身旁,掩着眼,眉眼舒展,后面竟是低低笑开,笑声愉悦。   楚妗迷茫的看着顾沉宴,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话在顾沉宴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随即她酒意上涌,艰难的眨了眨眼,随手扯过一旁的锦被,将自己遮住,只余下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在外面,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闭上了眼。   等顾沉宴平复了激荡的心,转过头来的时候,就见楚妗呼吸清浅,毫无防备地睡在一侧。   顾沉宴捏了捏眉心,沉声道:“真是没心没肺啊!暂且记着,明日再找你算账!”   翌日,楚妗只觉得脑中头痛欲裂,她撑着脑袋,揉了揉,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她伸出手摸了摸被褥,冰凉一片。   “夏至!”   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一双手将明黄色的床帐掀起来,用银钩勾住。   “太子妃,您醒了?”   夏至将楚妗扶着坐在床头,从一旁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温声道:“今日殿下上朝前特意嘱咐奴婢,等您醒了就让您喝一碗醒酒汤。这醒酒汤是殿下特意让太医配的,味道酸酸甜甜。”   楚妗并没有接过碗,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愣愣地问道:“我昨天何时回来的?”   夏至耐心的答道:“奴婢以为太子妃您昨夜会宿在公主府,是以伺候您的人都睡得比较早,您什么时候回宫,奴婢并不是很清楚。”   楚妗为难的皱了皱眉,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华阳公主与她谈心的场景上,她记得她后来得知当年华阳公主嫁给蒋泽川的真相后,愤怒地喝了两杯酒,余下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像是隔着厚厚的浓雾。   她接过醒酒汤,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行,并不是很难喝,于是全部饮下。   夏至接过碗,伺候楚妗梳洗。   楚妗总觉得昨日缺失的那段记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正当她用完早膳,东宫的总管太监恰好将一摞厚厚的账册呈到了她眼前,楚妗想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于是展开账册细细核对起来。   顾沉宴名下有许多私产,他身为太子,并不是无所不能,许多地方都需要钱财打点,大婚之后,顾沉宴便将那些私产交于了她,让她打理。   楚妗陪嫁丰厚,名下也有许多房产铺子,而且她出嫁的时候,王清荷与老夫人良心未泯,并没有贪污她的聘礼,是以顾沉宴当时的聘礼全部被她带回了东宫。   是以她的财产,极为惊人。   楚妗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捧着账册,看着上面明明白白的数字,才知晓,自己如今竟然身家丰厚,俨然成为了富婆。   楚妗刚看完一本账册,就听到门外传来宫女的请安声,楚妗一愣,扔下账册,起身刚走了两步,迎面走来身着朝服的顾沉宴。   楚妗动作熟练地上前,替他将身上繁复的玉饰卸了下来,她抬起头,刚解开九旒冕的系带,抬眸就撞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其间像是坠落了满天的星辰,又像是黑夜里平静的海面,星光点点,暗潮汹涌。   楚妗一惊,磕磕绊绊地说道:“殿下,怎,怎么了?”   顾沉宴挑了挑眉,这是真的忘记了昨夜的事,还是害怕尴尬,假装不记得?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道:“下次若是我不在身旁,你莫要喝酒了。”   楚妗错愕地收回了手,拧着眉,试探地问道:“昨夜我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顾沉宴打量着楚妗的神色,终于确定了,楚妗的确将昨夜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他平白生出几分郁气,语气里含了一丝怨念:“你都不记得了?”   楚妗从顾沉宴的声音里听出了危险,她拧着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诚实道:“不记得了。”   楚妗就感觉眼前人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他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楚妗仰着脖子,无辜地与他对视。   与顾沉宴成婚一月有余,楚妗深知,自己这样看着他,他便是再生气,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半晌,到底还是顾沉宴先败下阵来,郁闷地看了一眼楚妗。   楚妗嘴角偷偷翘了翘。   用了午膳,顾沉宴因身有要务,陪她小憩了一会儿,便匆匆忙忙离开了东宫。   楚妗将顾沉宴送出东宫,折身回了内室,摒退了宫女,将玉佩解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手指摩擦着莹润的玉佩,有些气馁,整整一天了,其他大臣家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倒是听了好几箩筐,偏偏顾清河与周文序府里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听到。   “唉!这个方法行不行啊……” 第107章   楚妗拨了拨玉佩, 小声道:“他们把花放在哪里了呢?不会随意扔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吧?”   正当她失望的时候,玉佩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道清润的声音, “华阳公主醒了吗?”   丫鬟采月低声道:“回驸马, 公主昨夜醉酒, 今日头痛欲裂,并不打算见客。”   “你等会儿同公主说, 我有急事找她。”   楚妗神色一震, 直起身, 屏息凝神听着玉佩里的声音。这声音她曾经远远听过, 她向来对声音很是敏感, 一瞬间就认出这是驸马蒋泽川的声音。   昨日华阳公主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华阳公主本就打心底里喜欢楚妗, 更何况楚妗俨然与她是一家人,加之她见了顾沉宴与楚妗之间的相处之道,心里颇为苦涩,华阳公主竟是借着酒意, 向她吐露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愁闷。   当年她忽然改变主意嫁给蒋泽川,并不是因为她非他不嫁,而是是因为蒋泽川亲口告诉她,他希望他们可以顺应赐婚圣旨, 结为夫妻。   彼时蒋泽川身穿囚服,身形狼狈,却是双眼通红, 温润如玉的眼眸里满是悲痛,他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她,他说,“若不是因为你,晚晚不会死,你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想要的东西,只要说一声就有人捧到你的面前,我有什么好的呢?让你连公主的尊严和脸面都不顾,非要下嫁给我?”   华阳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她从来不知道,向来温润如玉、待人彬彬有礼的蒋泽川竟会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明明是他当初亲口承认他未有婚配,她并不知道他早有家室,如果她知道的话,她不会想要嫁给他的。   可是她对上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一瞬间那些解释都说不出口。是啊,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陆晚晚上吊自尽是事实,并不会因为她的解释死而复生。   华阳公主苦笑了一下,她涩着嗓子道:“对不起。”   华阳公主知道此刻道歉并不能挽回什么,作为补偿,她会护他青云直上,官路亨达,也会祈愿他,日后定会遇上一个好姑娘,幸福美满,儿孙绕膝。   却不料蒋泽川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抵消你的罪孽吗?”他上前一步,恨声道:“你不是不择手段都要嫁给我吗?如今我要你嫁给我,自此一辈子得不到我的心,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   嫁给我,这本该是甜蜜美好的话语,如今却像是利刃,直直插入华阳公主的心,狠狠搅碎了她的心,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华阳公主作为皇家人,骨子里本该是冷血无情,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何至于让她赔上婚姻,只为了让蒋泽川解恨。她心底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才是最理智的,可她仍旧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   华阳公主只觉得胸膛像是破了个洞,寒意传至四肢百骸,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好。”   刚开始,华阳公主还抱了一丝幻想,她想着,自己若是倾心以待,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石头也有捂热的一天,甚至她放下了公主之尊,尽量学着蒋泽川喜欢的陆晚晚的样子,收敛起爪牙,变得温柔端庄。   果真,如蒋泽川所说,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不过是他的一场复仇罢了。   蒋泽川待她疏离而冷漠,从来未曾待她温柔过。   成婚一年后,蒋泽川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女子,养在外面,竟是许久不曾回府。   华阳公主偷偷地去了那个温馨的小院子,然后她便看到了她许久未曾看到的温柔笑意,男子温润如玉,和煦如阳。   她站在角落里,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阳光热烈而刺眼,蒋泽川笑意盈盈,却意外看到了不远处的华阳公主,三人都是一愣,蒋泽川冷了脸,寒声道:“你不要忘了当初我娶你的初衷。”   华阳公主怔然,苦笑了一声,默然回了府。   是啊,她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自己不过妄想罢了。   楚妗听了华阳公主的话,简直又是气愤又是心疼,猛的喝了一口酒,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待并不能让期望的人回首,希望会一寸寸落空,这些她也曾经经历过,所以她更能理解。   她握着酒杯,眼眸晶亮,里面带了几分抚慰人心的力量,温声说道:“公主,您应该很辛苦吧?”   父兄皆不理解自己,心爱的男子对她避如蛇蝎,这样的日子该多累啊!   华阳公主蓦然湿了眼眶,明明没有安慰的话语,却让她格外熨帖,她垂下眼,借着喝酒的动作,将眼中的眼泪逼了回去。   楚妗撑着脑袋,聚精会神的听着玉佩里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蒋泽川有些不对劲。   华阳公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定然不屑于说谎,当初蒋泽川明明亲口承认自己没有婚配,后面金銮殿上却忽然反口,公然抗旨。   他若是不想娶华阳公主,大可与华阳公主商量,以先帝对华阳公主的宠爱,婚约不是不可以取消,完全不用在大殿之上抗旨,让自己的处境陷入僵局。   更巧的是,在华阳公主前去求情,解除婚约,即将释放蒋泽川的时候,陆晚晚便自尽了,随即蒋泽川提出婚约,娶了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   楚妗的手搭在梳妆台上,轻轻地敲动桌面,总觉得陆晚晚的死,是因为有人想要阻止婚约的取消。   楚妗一愣,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般荒谬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竟不知不觉中,暮色沉沉,天边红霞如火。   “阿泽,公主见你了吗?”   玉佩里传来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随即是蒋泽川的声音,“没有,她昨夜饮酒过度,如今头疼难忍,并没有见我。”   楚妗目光微愣,这两人言语间煞是亲密,不会就是蒋泽川和那个外室吧?   这两人真的是胆大妄为,竟然跑到了公主府,这不是诚心不让华阳公主好受吗?   楚妗皱了皱眉,对于蒋泽川很是不喜。   “可是,公主不见你,那我们怎么办?若是没有华阳公主出面,周亮不会放过我们的。”女子声音里满是担忧与害怕。   蒋泽川温柔地揽过她的肩,柔声安抚道:“晚晚,不会的,我一定会让她帮我们的,你不必担心,这种事情她一定会答应的。”   名叫晚晚的女子皱了皱眉,道:“可是这次我们得罪的人有些不一样,是权势滔天的周家啊,你说华阳公主会不会也惧怕周家的权势,不肯帮我们?”   “你多想了,周家势大,但也比不过华阳公主身后的太子殿下。就算再难她也会帮忙的,她向来无法拒绝我的请求。”蒋泽川的声音里满是笃定,实在是这种事情他干的多了,他借着华阳公主的名头在外面耀武扬威许多年,这几天碰上了硬茬,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华阳公主出面。   他与她成婚十余载,他对于华阳公主的性子十分了解,她对他余情未了,怎么舍得拒绝他。   楚妗听了这些话,觉得简直气愤不已,他们完全就是在利用华阳公主!   却没想到更让她气愤的在后面,蒋泽川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了一丝恨意。   “当年若不是她非要嫁给我,母亲也不会想要为了攀上皇家而拆散我们,逼得你不得不假死,远离家乡,陪我住在京城。如今还被她占去了正妻的位置,让你只能顶着外室的名头与我在一起。这本就是她欠我们的!”   陆晚晚温柔地看了一眼蒋泽川,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名分我不在乎。”   蒋泽川闻言,感动的抱住了她。   楚妗狠狠攥着手,指甲陷入掌心而不自知,她怒而起身,根本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陆晚晚没有死,非但没有死,甚至瞒天过海,暗度陈仓,骗过了所有人,以外室的身份来到了京城!   楚妗脑海中忽然闪过华阳公主苦涩却又坚强的笑,她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她没有做错什么,却失去了她最美好的韶华,甚至还要被两个人利用,他们像是田间的蚂蟥,贪婪地吸食着华阳公主的血!   楚妗疾步走出大殿,寒声道:“备车!本宫要去公主府!”   宫女第一次看到脸色冷沉的太子妃,都吓了一跳,太子妃向来端庄温柔,待下人们十分和善,如今冷了脸,众人仿佛像是见到了太子殿下,威仪沉沉。   马车一路疾行,不消片刻就到了华阳公主府,侍卫见了楚妗,纷纷行礼。   楚妗途中未曾停留,径直去了正屋,却见屋内燃了蜡烛,华阳公主端坐在桌旁,衣裳素净,面容有些憔悴,但是心情很是愉悦。   她的身旁摆了一些小菜和清粥,看样子是要用膳,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缓缓抬眸,目光悠远而沉静。   她见到了楚妗,先是一愣,随即笑开来,朝着楚妗招手,温声道:“你来了?要不要陪我用些粥?昨日太过尽兴,今日脑袋也有些沉……”   楚妗看着华阳公主脸上的笑,忽然有些难受,她脚步微顿,随即收拾好神情,假装若无其事的走进去,笑道:“正好,我也没有用膳。”   “你昨日回去后可喝了醒酒汤?你酒量浅,下次我喝酒还是不找你了,省得阿宴又要责怪我了。”华阳公主笑道。   楚妗好奇地问道:“我昨日喝了酒,可有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你都不记得了?”华阳公主摇头失笑,道,“这倒没有,无论做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楚妗呼吸一窒,艰难地眨了眨眼,看来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了。   “你今日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你不该在东宫陪阿宴用膳吗?”华阳公主问道。   楚妗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门好像没有给顾沉宴留口信,随即她摇了摇头,下人们应该知晓自己的去向,顾沉宴随意找人问一问,便知道了自己的去向。   “公主,今日您见了什么人吗?”楚妗试探的问道。   “并未,我今日脑袋昏沉,提不起劲儿来,是以探访的人一律让人打发走了。”   楚妗有些犹豫,自己一时气愤跑过来,虽然知晓了蒋泽川的真面目,可是却没有证据,贸贸然前来,实在是不妥。   她应该等到收集好了证据,到时候再来与蒋泽川对质的。   她刚打算说话,采月走进来,低声道:“公主,驸马在外求见。”   华阳公主疑惑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满这个时候打扰她们说话,但她还是让采月将蒋泽川请进来。   楚妗神色一凛,背脊下意识挺直,目光沉沉地落在门外。   蒋泽川气质卓然,周身满是书卷气,温润儒雅,文质彬彬,容貌虽比不上顾沉宴的俊美,但独有韵味,温和得像是一阵清风,也怪不得华阳公主当年对他一见倾心。   他看到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虞,脸上的期待也消散了一些。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是隐蔽,却不料楚妗目光紧紧盯着他,自是看清楚了他的动作,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华阳公主看了一眼蒋泽川,疑惑的问道:“你找我何事?”   在她的印象中,蒋泽川厌恶她,也不喜住在公主府,逢年过节才得以见他一次,这今日非年非节的,怎么来公主府了?   这些年无论是爱慕还是愧疚,早就被蒋泽川无情的行为消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昨日她将自己的委屈全部倾诉了出来,也渐渐的有些放下了。她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不执着于那些情情爱爱。   看到了顾沉宴如今成婚,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早日抱上侄子侄女。   华阳公主心底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竟然开始期待起这些事情。   蒋泽川看了一眼楚妗,迟疑了一瞬,还未开口,就听到楚妗轻笑了一声,道:“驸马怕是遇到难事了吧?我听哥哥说了,前些日子你好像得罪了周家少爷,周家势大,驸马怕是有些棘手,这才来找公主吧?”   蒋泽川一惊,没想到楚妗竟然知道自己与周亮的事情,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楚妗,垂下眼眸,不知道楚妗对于这件事,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第108章   楚妗知道的并不多, 但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驸马你找公主可是要公主替你出面?”   楚妗微顿,撩了下眼皮,目光沉静冷淡, “按道理说, 我身为晚辈, 这些事情本不该插手,可是公主待我亲近, 我自是倾心以待。驸马既然待公主疏离, 合该言行一致, 你既要与公主划清界限, 也应该断得干干净净。何必在需要的时候便求上门来?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周家势大, 你得罪了周家,偏偏要华阳公主出面帮你摆平麻烦。”   “既然当初没有本事, 又何必去招惹周家?不过是仗着华阳公主的势罢了!”   楚妗说完,脸上挂着嘲讽。   蒋泽川脸色难看,他咬了咬牙,有些难堪, 他看了一眼华阳公主,却见她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并没有打算阻止她。   真面目被揭穿,蒋泽川有些狼狈, 他喉间涩然,道:“太子妃,您不要血口喷人!”   楚妗挑了挑眉, 道:“既如此,那与周家和解的事情,便不要来麻烦公主,驸马自行解决便好。”   蒋泽川瞪大了眼睛,只是他自认作风高洁,请华阳公主出面摆平周家的话,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甩袖离开。   华阳公主看着蒋泽川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忽然摒退了丫鬟。   楚妗心下有些忐忑,自己这样对待蒋泽川,她不会生气吧?   华阳公主忽然道:“他是不是不长眼得罪了你?你向来和善,从未言语这般激烈……”   楚妗一愣,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选择站在她这头,不是觉得她越俎代庖,当着她的面不给蒋泽川好脸色,而是选择相信她,事出有因。   楚妗心底划过一抹暖流,她正色道:“公主,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对您来说,也许有些不可置信,但是我所言皆是属实,我并没有证据,但我还是觉得,您应该知道蒋泽川的真面目。”   华阳公主眼神微凝,呼吸滞了滞,心底隐隐有些预感,她艰难的笑了笑,道:“什么真面目?”   楚妗隐去了自己靠着玉佩的关系,而听到了蒋泽川与陆晚晚的谈话这一过程,只是委婉地将蒋泽川的话,以及当年陆晚晚假死的真相说了出来。   出乎楚妗的意料,华阳公主听完,除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并未见悲痛欲绝的神情。   楚妗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么淡定,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下来,良久,华阳公主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疲倦,她道:“我有些累了,妗儿,你先回去吧。”   楚妗迟疑了一瞬,缓缓起身告辞。   她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华阳公主不相信她的话,她届时与顾沉宴商量商量,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威逼利诱,都要让蒋泽川亲口承认当年的罪行。   回了东宫,屋檐下点着三两盏宫灯,暖融融的光芒洒在石阶上,照亮了一小片路。   正殿的殿门大开,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放置了一张书桌,顾沉宴正执笔批阅着奏折,微垂着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楚妗脚步缓缓停下来,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华阳公主婚姻的不幸,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婚姻虚幻得不真实。   这世间最容易的便是真心,就如同这世间父母,对待儿女总归是无私得让人肃然起敬。   最难得的也是真心,就如同华阳公主耗费了自己十余载的时光,让自己活得可怜又可悲。   她当初的愿望是嫁给一个平凡人,不求显贵,只求能够吃饱穿暖。如今命运的轨迹让她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她一举嫁入了东宫,嫁给了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而那个男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似有所感,顾沉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遥遥望过来。   摇曳的烛光下,顾沉宴气质华贵如月,他未曾犹豫,起身走出门来,如同最平常的夫妻一般,握住了她的手。   “回来了?在公主府可是用了膳?手怎的这么凉?”   楚妗愣愣地看着顾沉宴,一言不发。   顾沉宴这才察觉出楚妗的不对劲,他眼底闪过一抹担忧,轻声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楚妗摇了摇头,小声道:“殿下,您不要对我太好了。”   顾沉宴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楚妗抬起头,郑重其事的说道:“您对我太好了,若是有一天我习惯了您的好,而您却忽然收走了那些好怎么办?”   顾沉宴挑了挑眉,屈指弹了一下楚妗的脑袋,“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沉宴这一下着实没有手下留情,楚妗捂着额头,眼里霎时沁出了泪,疼。   顾沉宴语气里带了一丝愠怒,“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我何曾有过要收回对你的好的念头!”   楚妗笑了笑,未曾回话,无论是什么山盟海誓,总会有违背的时候,皇家多薄幸,当年建安帝也真心爱慕云绣,最后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弃了自己的发妻?   楚妗明明知晓这种道理,却一想到未来的某个时间,顾沉宴毫不留情地收回了他的好,甚至用一种陌生而疏离的目光看着她,她便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顾沉宴洞察楚妗的心思,他抿了抿唇。   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给予了男子极大的便利,这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朝三暮四。   更何况他身为储君,楚妗心底缺乏安全感是应该的。   任他舌灿莲花,做出了多少口头上的承诺,远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一切,时间会证明。   楚妗自从将真相告知华阳公主,提心吊胆了三日,却不料华阳公主像是沉寂下来。   午后,楚妗刚整理好证据,打算让人备车前去公主府,就见宫女满脸震惊,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太子妃,您去看看吧,奴婢听说华阳公主要休夫了!”   楚妗一惊,手里的纸张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这,沉寂了三日,没想到一出门,却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了块大石头,激起巨浪啊!   楚妗连忙让人备了马车,匆匆来到了公主府。   此刻公主府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把整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侍卫上前将人群分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马车缓缓前行。   楚妗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待在马车里,她偷偷地掀开了车帘,却见公主府大门洞开,华阳公主一袭火红色织金宫裙,热烈得像是一捧火,明艳娇美。   她一改往日的沉静,妆容精致,凤眼微挑,带着凌厉,她手中握着一根鞭子,冷笑地看着大门口的蒋泽川。   她的身旁候着许多手持大刀的宫中侍卫,个个虎背熊腰,厉目圆瞪,看上去很是骇人。   蒋泽川脸色煞白,他强自镇定地说道:“公主,当初你我之间是先帝旨意,怎可容你这般轻率?休夫?滑天下之大稽!自古只有男子可以休弃妻子,哪里轮得到女子休弃夫君?”   华阳公主冷笑一声,忽然扬手,空中传来破空声,“咻”的一声,她手中的鞭子就甩到了蒋泽川身上。   蒋泽川的手上瞬间多了一道红痕,蒋泽川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真的敢甩鞭子!   她疯了!   他抽了一口凉气,抖抖索索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温柔大方,体贴入微,怎么如今变得这般粗鲁野蛮……”   蒋泽川是真的觉得如今的华阳公主粗俗而野蛮,他是读书人,骨子里便是迂腐,认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   更何况他只见过温婉柔顺的华阳公主,如今迎面一鞭子,让他大惊失色,越发觉得华阳公主是气疯了。   华阳公主居高凌下地看了一眼他,蒋泽川痛心疾首,是真的以为她悲痛之下,性情大变,他哪里知道,以前她约束自己,强行将自己的性子改变,因为她知道蒋泽川喜欢温柔的女子。   初始她是因为想要展示给他最好的一面,后来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一直以来,在蒋泽川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她总是安静而温柔的一个人。   娇蛮任性,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华阳公主嘴角嘲讽,“若是我和父皇若是知道,当初你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的人,我便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嫁!你不是怨恨我当初以权势逼得你和陆晚晚分离吗?如今我便让你看看,真正的仗势欺人!”   “让一让,让一让!”人群里忽然挤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显然是急急忙忙而来,脸上满头大汗。   “臣见过公主殿下!”   华阳公主挑了挑下巴,道:“文书带来了吗?”   男人是户部尚书刘庆,他闻言,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捧至身前,“带来了,皇上已经在上面盖了章,您与蒋泽川的夫妻关系就此解除。”   蒋泽川一愣,嚷道:“不可能!皇上不会同意的,这般惊世骇俗的行为,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况且这是先帝的旨意!”   “这就是权势啊!我若是休夫,户部立刻便拟好了文书,强制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华阳公主笑了笑,她四下环顾了一圈,从人群里看到了陆晚晚,她道:“你不是不愿意娶我吗?不是觉得我霸占了你的正妻之位吗?我如今休了你,让你心爱的陆晚晚能够摆脱外室的身份,成为你光明正大的妻子啊!”   她摆了摆手,立刻有侍卫冲入人群,将陆晚晚提了出来。   陆晚晚小脸煞白,惊慌失措地挽住蒋泽川的手。   “难道,你舍不得驸马之位?比起陆晚晚,你还是觉得利益更重要吧?”   陆晚晚听着华阳公主的话,心下一跳,下意识看向蒋泽川,却没想到蒋泽川神色狼狈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陆晚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清楚他闪躲的原因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蒋泽川心里是最重要的,当初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仕途,公然抗旨,为了她忤逆母亲,想出了假死的计策,甚至为了她,搬出了公主府。   可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华阳公主不再占着正妻的位置,他们可以回到以前,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是蒋泽川却不乐意了!   华阳公主摇了摇头,不解道,“当初我怎么会眼瞎看上你,竟然爱慕了你这么多年……”   蒋泽川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公主,您还爱我不是吗?我答应你,以后搬回公主府,不再养外室了,你让户部将文书销毁吧!”   他不能丢了驸马之位啊!周亮还对他虎视眈眈,许久没有动手不过是顾忌华阳公主和她身后的太子殿下,如今华阳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断绝关系,周亮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他以前有恃无恐,仗着华阳公主,吞了周亮几万两白银,若是他没了靠山,落到周亮手里,他会死的!   华阳公主扬手,狠狠甩了一下鞭子,蒋泽川下意识躲避,却不料鞭子落在了他的脸上。   顿时,他的脸上破开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华阳公主厌恶道:“我早就死心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当初逼死陆晚晚的愧疚罢了,可如今陆晚晚根本没有死,这不过是一个惊天骗局,那丝愧疚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第109章   蒋泽川不可置信, 他喃喃道:“不可能,这情意怎么说没有就可以没有呢?”   在他的印象中,华阳公主性情怯懦, 知道他养了外室,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丝毫没有大吵大闹。十余载与他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一个人将自己困在了公主府, 深居简出。   这样执着地爱过他, 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忘却的?   他本想上前, 但是想到她刚才两次都没有手下留情, 忌惮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鞭子。   华阳公主见蒋泽川仍然想要挽留, 她皱了皱眉,忽然有些悲哀。   那哪里是一朝一夕, 那是十余载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绝望。   真是枉她一番情意,简直喂了狗!   她不想再看蒋泽川的脸,挥挥手,让侍卫将蒋泽川和陆晚晚赶出了公主府。   楚妗见华阳公主雷厉风行, 丝毫面子也不给蒋泽川,着实惊讶又佩服。   她浅浅笑了笑,这才是公主该有的样子吧?   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哐”的一声阖上,留下被众人指指点点, 狼狈到抬不起头来的蒋泽川。   街道的另一头,气势汹汹地走来一群人,为首是一个目光阴狠的男子。   男子样貌普通, 但是脸上横亘着一道伤疤,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蒋驸马……哦,不对,你现在已经被华阳公主休了,不再是驸马了。蒋泽川,如今你也没有后台了,咱们之间的帐也要好好清算一下了吧?”男子径直走到蒋泽川身前,语气危险地说道。   “周公子,以前那是误会,我不是故意要跟您作对……”蒋泽川脸色苍白地说道。   周亮冷笑了一声,脸上的伤疤跟着蠕动了一下,更显狰狞。   他从一旁接过一根木棍,放在掌心轻轻敲了敲,“误会?当初你吞了我三万两白银的时候可没说是误会啊?怎么?想赖账?你当我周家是摆设啊!”   蒋泽川这些年打着华阳公主的名头在外做些暴利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前些日子他看中了周亮的一单买卖,强行抢单,至此得罪了周亮。   周家大半的产业都是由周亮打理,周亮此人,极有经商的头脑,加之手段狠辣,手里沾了不少血,让人闻风丧胆。   蒋泽川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出手抢单,他认为找华阳公主出面,定然可以摆平,没想到今日居然来这么一出,这下整个京城都知道他被赶出了公主府。   周亮可不听他解释,直接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利落的敲断了蒋泽川的一条腿。   “我告诉你,这只是警告,那些银子你若不交出来,到时候可不只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周亮说完,带着人离开了。   蒋泽川躺在地上,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抱着腿,四处打滚。   陆晚晚惊慌的跪在地上,焦声道:“怎么办啊!阿泽,你有没有事?”   车夫在马车外询问道:“太子妃,您还要去公主府吗?”   楚妗将帘子放下来,低声道:“回吧。”   蒋泽川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如今一朝失势,那些人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相较于将他扔进大牢,这样被人欺辱,甚至到时候穷困潦倒到吃不上一顿饭,让他汲汲营营半辈子的基业毁于一旦,更要让他痛不欲生吧?   她垂下眼睑,轻了一声,低声道:“希望他能够活得久一点吧……”   后面的一个月,果真如楚妗料想的一般,蒋泽川辛苦积累的产业,先是被周亮趁火打劫,不但要归还当初三万两白银,更是被劫走了大半田地铺子。   随即,当初与蒋泽川合作的人都像是得了授意一般,纷纷取消了合作。   蒋泽川的一些铺子也时常出现闹事的地痞流氓,生意一落千丈。   不消一个月,当初靠着公主府敛财的蒋泽川,竟是身败名裂,家业倾覆,最后,迫于无奈,只能租了一间小破屋。   听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他断了的腿也因为没有银子请大夫,耽误了病情,竟是瘸了一条腿。   蒋泽川大受打击,性情大变,开始酗酒,醉酒后竟然会动手打人。而当初说着与他生死与共的陆晚晚不堪忍受,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悄悄离开了。   天气渐渐变冷,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京城里的街道也冷清了下来,只有皇宫,仍旧是红墙绿瓦,好像是一场永远不会褪色的画卷。   又过了几个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楚妗将手里的玉佩放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她觉得自己特别容易乏累。   楚妗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到了,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来。   她暗自沉吟,看来要找太医诊诊脉了。   楚妗瞥了一眼桌上的玉佩,有些无奈,她在这里监视了几个月,都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得不说,周文序真的是老奸巨猾,心思缜密。   她只隐约听到过几个人名,楚妗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顾沉宴,只知道那几人曾经跟着周文序,有从龙之功的老臣,想来与周文序的关系极为密切。   楚妗缓缓放下手臂,愣愣地望着梳妆台前的镜子。   这日子太过平静了,就好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让人沉迷,让人懒怠。   “殿下万福!”   殿门外传来宫女的问安声,楚妗一惊,连忙起身,却见顾沉宴披着鸦青色的厚重披风,夹杂着风雪,不紧不慢的踏入了殿内。   楚妗几步走上前,亲自替他拍开了衣服上的雪,替他解开了披风。   宫女在一旁接过,细心的关上了殿门。   太子殿下不喜宫人环伺,尤其是与太子妃共处一室的时候,更是喜欢屋中没有闲杂人等。   顾沉宴握住楚妗的手,她刚刚拍了雪,手里还带着融化的水迹,有些冰凉,他心疼地说道:“冬天容易着凉,你这突然接触到凉物,更是危险,以后这些活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楚妗笑了笑,无奈地说道,“我哪有这么娇弱?当初我住在乡下的时候,冬天还要泡在冷水里洗衣服呢!冰冷刺骨,那样我都没生病,哪里就这样摸了些雪就会生病?”   顾沉宴手指微动,忽然喟叹了一声:“若是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楚妗被顾沉宴的话逗乐了,她眉眼弯弯,觉得顾沉宴一点也不像顾沉宴了,竟然会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殿下,你我之间的相遇时机正好,若是我早些遇见了您,您如何能保证,您最后娶的是我呢?”   他们之间,种种因果,才让他们最后结为夫妻。   人之间的缘分那般妙不可言,阳春三月的擦肩而过,竟是让他们之间有了羁绊。   谁能料到,当初让楚妗手脚发颤的顾沉宴,最后兜兜转转成为了她的夫君?   顾沉宴眉眼微微一动,不置可否。   他心底是知道的,无论在什么时间他们相遇了,或早或晚,他还是会爱上她。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般,能让他仿佛置身阳光下,从身到心都感到温暖。   “外面的雪下得大吗?”楚妗顺着顾沉宴的力道往殿内走,她想到自己这些天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门,实在是闷得慌,她忽然想去屋外走一走了。   顾沉宴想了想,答道,“大概有半尺高了。”   楚妗喜笑颜开地说道:“我们去外面堆雪人可好?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厚的雪呢!”   她长在南地,南地四季如春,季节交替不是很明显,多雨季,冬日极少下雪,便是下,也就是浅浅的一层,不到半天,就会融化,根本不可能有半尺厚的积雪。   顾沉宴垂首,见楚妗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渴望,像他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年,这雪煞是常见,自是不能理解楚妗的想法。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   顾沉宴话还没说完,唇上就落下一道温热细腻,他错愕不已,愣愣地抚上了唇。   楚妗脸色有些羞稔,但她知道顾沉宴对她的身体格外在乎,不使出些特殊手段,顾沉宴根本不会答应。   顾沉宴眸色一沉,喝道:“楚妗!谁教你这样子……”   唇上又落下一道蜻蜓点水般的吻。   楚妗杏眸里盈满了狡黠,她双手搭在顾沉宴的胸膛上,柔柔地倚在他胸前,得意地说道:“殿下不也很喜欢吗?”   顾沉宴好气又好笑,她可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他长眸微敛,沉声道:“下不为例!”   楚妗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转身就跳出了顾沉宴的怀抱,丝毫不留恋。   “小白眼狼!”   顾沉宴的手抱了个空,缓缓收回手臂,眉眼含笑地看着楚妗像是一只蹁跹的蝶,转瞬消失在了殿内。   待看清楚楚妗身上的衣裳时,瞬间变了脸色,颇有些咬牙切齿,穿得那么单薄就跑出去了。   他心下担忧,疾步将衣架上的斗篷取下来,追上了楚妗。   楚妗欢快的捧了一把雪,洒向空中,洋洋洒洒的雪粒砸在身上,带起来一股寒意。   “殿下,这雪真多呀!”   楚妗玩了一会儿,转过头冲着顾沉宴笑道。   顾沉宴随意地“嗯”了一声,显然不甚在意,他低着头,将斗篷展开来,披在了楚妗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几下,替她系了个蝴蝶结。   楚妗撅了下嘴,穿得这么厚重,到时候玩都放不开手脚了。   尽管心里不乐意,但她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顾沉宴替她穿上了斗篷。   楚妗走远了几步,忽然回首望过来。顾沉宴身姿挺拔,含笑立在原地,眉眼悠远,隔着大雪,模糊了面容。   “殿下,您也来玩啊!”楚妗冲着顾沉宴招手。   顾沉宴嗤笑了一声,脚步未动,真搞不懂,不就是一场雪吗?   楚妗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她忽然俯下身,抓了一把雪,揉成团扔向了顾沉宴。   顾沉宴眉眼一跳,猝不及防被砸到了。   雪球砸在他脑袋上,顿时四散开来,有些落进了脖子里,顿时激起了细细密密的寒意。   楚妗只看到顾沉宴沉默地站在原地,隔着大雪,她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她心下有些忐忑,不会生气了吧?   却不料她刚打算道歉,顾沉宴却动作迅速地从地上攥了一团雪,砸向了她。   楚妗闪躲不及,被迎面而来的雪团砸中。   楚妗兴致渐起,两人竟在庭院内玩起了打雪仗。   顾沉宴眉眼柔和,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楚妗身穿大红色的斗篷,斗篷的帽沿有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她小脸精致。   大雪茫茫,她像是一团火,热烈而耀眼。   楚妗见顾沉宴停下了脚步,她也缓缓站住了脚,她神采飞扬,大眼睛里满是笑意,隔着大雪喊道,“殿下,您是认输了吗?”   顾沉宴轻轻颔首,声音里满是笑意,“嗯,我认输了。”他说完,展开双手,朝楚妗道:“可以回去了吗?”   楚妗听到顾沉宴认输,不知不觉露出笑意,她快跑两步,扑入顾沉宴的怀中,娇俏的说道,“既然我赢了,殿下就要服输呀?”   顾沉宴低着头,目光撞入一双含着盈盈水光的眸中,低沉道:“那你要什么?”   楚妗沉吟一下,刚打算说话,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有些痛,她皱了皱眉,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声道:“殿下,我肚子疼……”   顾沉宴一惊,脸色瞬间变了,他焦声道:“怎么了?”   楚妗却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变得虚幻起来,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听不清楚。   “殿下……”   楚妗眼前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第110章   楚妗只觉得身子沉重, 整个人都有些难受,等她将刚刚那晕厥的劲儿缓了过来,回过神来, 她已经被顾沉宴抱着放在了层层叠叠的锦被中。   顾沉宴脸色黑沉, 眉峰紧紧蹙起, 扬声喝道:“传太医!”   宫女见太子殿下神色焦灼地抱着太子妃进屋,而太子妃脸色苍白, 虚弱地靠在顾沉宴的怀中, 皆是一惊, 不敢耽误, 立刻飞奔而出。   顾沉宴坐在床沿, 望着楚妗毫无血色的小脸,心脏犹如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生生的疼。   他握着楚妗的手,温声问道:“有没有好一些?”   楚妗其实小腹还有些疼,但她看到顾沉宴焦心的模样,扯了扯嘴角, 含笑道:“殿下,您不必担心,我好多了。”   顾沉宴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在说谎,他没有揭穿, 只是探身将被子掖了掖。   不消一会儿,屏风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疾步闯入了内殿, 气都还没喘匀,立刻恭恭敬敬地想要行礼。   顾沉宴眼风一扫,颇有些不悦,冷声道:“不用行礼了,快来看看太子妃!”   刘太医急忙放下药箱,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   凝神片刻,刘太医诧异地看了一眼楚妗,随即神色凝重,低声道:“太子妃,臣多有得罪,还望您换一只手。”   顾沉宴见刘太医神色复杂,心下一跳,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这寒冬腊月,手心里竟满是冷汗。   楚妗依言伸出另一只手,刘太医这次更为认真,比方才还要久一些,楚妗心下忐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良久,刘太医站起身,拱手道:“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怀了身孕,正是喜脉!”   刘太医一番话,如同平地起惊雷,顾沉宴与楚妗皆被砸的头脑发懵。   顾沉宴向来平静的脸上如今是从未有过的呆滞,僵着身子,不敢置信地转过了头,“此话当真?”   刘太医第一次见向来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露出这般无措的神情,心下好笑,表面仍是肃然,“臣不敢妄言!看脉象,太子妃身孕一月有余,只是……”   顾沉宴神色一紧,连忙追问道:“只是如何?”   刘太医小心翼翼地说道:“女子身孕前三个月,最是要紧,胎儿尚小,太子妃今日许是动作过大,如今有些动了胎气,好在太子妃身子骨强健,好好将养几个月,悉心照料,就会无碍。”   顾沉宴指尖微颤,脸色沉凝的想要滴出水来,听到刘太医的话。   他心底忽然涌上浓浓的后怕和后悔,若不是他与楚妗在雪地里追逐,楚妗也不会动了胎气,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这个孩子有了意外,他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楚妗一眼就看出了顾沉宴的心思,她挣扎着想要起来,顾沉宴目光一跳,疾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按住楚妗的肩膀,“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要乱动。”   楚妗知晓自己如今动了胎气,乖巧地躺在床上,她试探着勾住了顾沉宴的小指,柔声宽慰道:“殿下不必自责,这件事我也有关系,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出气玩雪也是我主动提议的。如今想来,若是……我真的是罪该万死!”   楚妗咽下了不吉利的话,揪着眉,也有些后怕,她想到自己的腹中此时正躺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而自己刚才还冒着大雪,跑来跑去,若是雪地湿滑,自己不小心摔一跤,这胎定然是保不住了。   顾沉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同太医说说话。”   楚妗乖巧地点点头。   顾沉宴与刘太医便绕过屏风,往另一个房间去了。   伺候楚妗的宫女都喜不自胜,脸上洋溢着喜色,这下好了,太子妃本就深得太子殿下盛宠,如今还怀了身孕,地位更是稳固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到时候地位也要水涨船高了。   夏至看到众人都站在内殿,皱了皱眉,低声呵斥道:“都出去,太子妃方才受了惊吓,此时需要静养,这里有我和霜降守着就好了。”   夏至与霜降在楚妗身前向来受重用,夏至为人沉稳,留在这里伺候极好。   宫女知道事情轻重,顿时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夏至与霜降脸上也挂着笑,她小声朝着楚妗贺喜:“恭喜太子妃,您有身孕了。”   楚妗眉眼间也是压不住的喜色,她轻轻的颔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肚子里如今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顾沉宴从外面回来,他并不着急走上前,先是站在炭炉旁将自己满身的风雪化去,确定自己周身温暖,再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就见到楚妗眉眼柔和地轻抚自己的小腹。   他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沿,“不是让你睡一会儿吗?在想什么?”   夏至两人见状,顿时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顾沉宴与楚妗二人。   楚妗含笑道:“我睡不着。”她抬眸,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对孩子的期待,“我在想,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是想您更多一些,还是像我更多一些?”   顾沉宴闻言,也笑了开来,眼中似坠有星辰,“女孩,我喜欢女孩。”   楚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她还以为顾沉宴会回答喜欢男孩,毕竟当初他还未成婚之时,朝中就为他的子嗣担忧,时常有不长眼的大臣借着这个理由,明里暗里地提醒建安帝,皇家子嗣最是重要,顾沉宴膝下无子,难当储君大任。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目光温柔,“我想要一个像你的女儿,我想亲眼见证她的成长。”   楚妗一愣,听出了顾沉宴的言下之意,他曾经说过,他很遗憾未曾参与她的过去,甚至孩子气的说过,希望能够早点遇到她。   如今他想要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儿,在他心里,便是间接地实现了当初了愿望。   楚妗怔然,不知为何忽然眼眶有些发涩,她垂下眼眸,低低应了声:“我也喜欢女孩儿。”   楚妗怀孕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只是派人去宫里告诉了建安帝。   顾沉宴其实想要昭告天下,却被楚妗拦了下来。   民间有说法,这女子怀孕的前三个月,不适合大肆宣扬,如果到处跟别人说自己怀了孩子,那么孩子可能就会因为受到惊吓,搞不好就会“跑”掉了。   顾沉宴以前对此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民间那套说法,这怀孕生子,哪里是旁人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还吓跑?简直可笑!   如今东宫内最谨慎的当属顾沉宴,他在东宫下了严令,说是无事不能惊扰了太子妃,否则严惩不贷。   各位大臣发现建安帝与太子殿下近日着实不对劲,建安帝每日喜气洋洋,太子殿下也意外的亲切了下来,脾气收敛了许多,虽不至于逢人便笑,但也不会让人胆颤心惊,提心吊胆。   众人都很是不解。   皇后呈给建安帝一杯热茶,建安帝接过,浅浅啜饮起来。   皇后坐在一旁,看建安帝心情愉悦,好奇的说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近日臣妾见您时常脸上带笑。”   建安帝忌惮周家,他不信任皇后,是以楚妗怀孕的事情,连皇后也瞒了下来。   “无事,只是年关将至,百姓日子过得好,安居乐业,朕便欣喜欣慰。”   皇后笑了笑,奉承了几句话,根本没有察觉到建安帝的心思。   东宫内的气氛甚是融洽,宫人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太子妃有身孕的消息只有贴身的几位宫女知晓,旁人只知道太子妃变得不爱出门了。   更可怕的是太子殿下,未成婚之前,整日见不着人影,如今倒好,除了上朝,太子殿下可以说是不出东宫,整日里陪着太子妃。   顾沉宴下了朝便火急火燎的回了东宫,亲自候在一旁,伺候楚妗喝药安胎。   楚妗知道自己这一胎刚开始有些惊险,是药三分毒,她拒绝了安胎药。   好在刘太医也不是什么庸医,自是赞成,翻阅了几天的医书,特意拟了一份食谱。   于是楚妗每日里按照刘太医的方子,喝些补血养气,滋补身子的汤水。   顾沉宴眼见一碗汤见了底,连忙接过碗,放在了一旁,他用锦帕细细地将楚妗唇边的汤渍擦拭干净,温声道:“好了,既然喝完了汤,你便躺下睡会儿吧。”   楚妗无奈地觑了他一眼,“这才刚喝完,总要让我缓一缓吧?”   顾沉宴却难得在这件事上态度强硬,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我问了太医,汤水不碍事,不影响静养安胎。”   楚妗心底叹了口气,上次因为他一时心软答应了自己,险些酿成大祸,自此,只要不关乎孩子,顾沉宴对她百依百顺,而一碰到胎儿的问题,顾沉宴便变得格外强势。   楚妗无奈,也就随他去了,当时他们两个都吓怕了。尽管她只有刚开始的那几日肚子不舒服,后面躺了几天,也就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了。   偏偏顾沉宴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珍宝,珍之重之,恨不得将她揣在兜里,走哪里都带着。   更甚者,他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问了一遍,硬是整理出了一个一指厚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关于孕期该注意的事项。   这般小心谨慎,比楚妗还要注意,都让楚妗有种错觉,感觉怀孕的不是她,是顾沉宴。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底,除夕,宫里按例需要设宴,共同守岁。   恰好楚妗的月份过了三个月,顾沉宴不情愿地答应了建安帝,宫宴上宣布太子妃怀孕的喜讯。   除夕那日,顾沉宴不放心,召了刘太医前来诊脉。   刘太医背着药箱,慢悠悠地跟在宫女的身后。   顾沉宴见刘太医不紧不慢地过来,顿时神色一沉,颇有些不悦,“刘太医,这诊脉之事,兹事体大,孤看你这样子,实在是没有放在心上啊!”   刘太医心里着实委屈,这一天诊三次脉,他哪里没有放在心上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天天往东宫里跑,他都想要收拾收拾褥子,搬到东宫来安家了。   刘太医心底愤然而委屈,但是脸上仍旧是毕恭毕敬,“臣不敢!”   顾沉宴摆了摆手,道:“诊脉吧。”   刘太医动作熟练的搭在楚妗腕上,片刻后,道:“太子妃脉象已经稳健。”   顾沉宴沉吟了片刻,为了稳妥起见,他问道:“今日宫宴,太子妃怀孕之事需要昭告天下,这胎已经稳了吧?”不会被吓走吧?   刘太医瞠目结舌,望着顾沉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相信民间迷信的说法。   楚妗也是哭笑不得,她看了一眼被吓到了的刘太医,温声道:“刘太医,你退下吧。”   刘太医闻言,连忙收拾好药箱,脚下生风地跑了。   顾沉宴皱眉,不悦地说道:“还没回话呢!”   楚妗想要坐起身,顾沉宴一惊,动作迅速地扶起她,楚妗靠在顾沉宴的怀中,她仰头道:“我如今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不适,孩子也很乖地呆在我肚子里,你不要担心了。”   顾沉宴迟疑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楚妗的小腹上,问道:“真的很乖吗?”   楚妗:“……”   因为楚妗怀有身孕,太子妃冠服便太过沉重,于是楚妗便换了一套轻便的礼服,随着顾沉宴去了皇宫。   宫中很是热闹,顾沉宴亲自将楚妗送到了凤仪宫,让人腾出了一个宽敞的位置,免得旁人不小心磕磕碰碰的,冲撞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大家的评论,都觉得更新太少了,我知道,一天才三四千确实不够,但是开学了,网课的确多,今天存了些稿子,明天加更,爱你们~ 第111章   一派热闹中, 楚静姝围在皇后身边,亲眼看着顾沉宴对楚妗呵护备至,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楚妗的生活与她完全不一样, 不是她想象中的倍受冷落, 反倒是日子滋润, 脸上也满是红润,显然日子很是惬意。   反倒是她, 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顾清河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她的身世早就在京城的贵妇圈中流传开来, 顾清河又不是聋子, 稍稍有人提了一句, 便会传到他的耳中。   楚清河需要势力,而她不过是定国公府的一颗弃子, 如今能够安稳的坐在正妃的位置上,不过是他对她的一丝情意在支撑罢了。   只是这丝情意,如今也抵挡不住权势,渐渐无法挽留住他的心。   他有野心,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抗衡顾沉宴,便需要借助外力。   一如当初的建安帝,他也选择了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最近也在热切地与世家贵女接触,楚静姝知道, 若是到时候成功,先皇后便是她的下场,被贬妻为妾, 退居妃位。   楚静姝心下怨恨不甘,明明她陪着顾清河同生共死,为他出谋划策,最后享受胜利的果实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楚妗察觉到了一道怨恨而热烈的目光,她转过头,待看清楚她的模样,着实有些吃惊。   楚静姝嫁了人之后,反倒神色憔悴,像是鲜艳的花朵逐渐被剥夺了阳光,日渐枯萎。   楚妗有些感慨,当初明艳大方的少女,曾经带给她那样的惊艳,甚至一度让她产生了自卑与羡慕,可如今竟是物是人非,她用一种怨恨而嫉妒的目光看着她。   楚妗浅浅笑开,笑容得体而完美,她曾经也怨恨过命运的不公,如今看来,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鸠占鹊巢,一切归位之后,曾经云端之上的人,看着曾经被她的光芒照射得自惭形秽的人,一跃变成高高在上,尊贵不可侵犯的人,心里的落差难免会很大。   楚妗心下感慨,她侧着脑袋,与身旁的夫人聊着天。   热闹并未持续太久,建安帝派了一个小太监前来,让她们移步观星台。   观星台是宫中的最高点,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皇城,隔着浓浓的夜色,可以看出一个雄伟的轮廓,像是一只巨兽,沉睡在脚下。   建安帝与众臣已经候在了观星台下方,观星台并不大,无法容纳所有人,是以能够跟在建安帝上去的人都是建安帝身前的大红人。   楚妗一路上都走的很是小心翼翼,尽管宫墙之间的青石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楚妗仍旧保持着警惕。   接近观星台的时候,楚妗似有所感,遥遥望去,顾沉宴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盯着楚妗的脚,生怕她一个不察,滑倒在地。   楚妗抬起头,冲着他露出一抹笑,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顾沉宴眉头蹙了蹙,看了一眼长长的数百台阶,终是不放心,心里有些埋怨工匠,这观星台的台阶也建的太过陡峭了。   当初负责修建观星台工作的工部尚书忽然打了个喷嚏,他顿时尴尬的捂住了嘴,告罪道:“臣失礼了,殿下恕罪。”   顾沉宴望着工部尚书,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忽然道:“你往后站站,感染了风寒等会儿就不要跟着上去了。”   工部尚书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想放归这个圣恩浩荡的机会,想要强行挽留一下,“殿下,臣未曾感染风寒……”   顾沉宴挑了挑眉,喉间溢出一抹笑,夹杂了一丝寒意,工部尚书蓦然觉得脖子里满是寒意,他缩了缩脖子,默默的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皇后领着众人拾阶而上,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建安帝眼前。   “参见皇上!”   建安帝心情愉悦,挥了挥手,爽朗道:“既然皇后来了,我们就上去吧”。   众人欣然应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队伍,一行人留在观星台下面,一行人跟在帝后身后,缓缓登上观星台。   远处传来悠长的敲钟声,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空中忽然炸裂开明亮耀眼的烟火,五彩斑斓的光亮映照着众人脸上洋溢的期冀与喜悦。   烟花炸裂的瞬间,楚妗蓦然回首,踮起脚尖,趁着旁人都在紧紧盯着空中的美景,压低声音,轻快地说道:“殿下,新年快乐!”   顾沉宴低下头,小姑娘眼睛晶亮,盈盈闪着光。   “新年快乐。”他浅浅笑开,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是新年礼物。”   楚妗觉得脸上的温度迅速攀升,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沉宴,这么多人,他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但不可否认,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做着旁人都不知道的小亲密,让她的心里生出更多的雀跃和刺激,心脏也跳动得更为激烈。   她做贼心虚一般,别过头,佯装若无其事地看着远处的盛景。   远处的街道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光,是孩童手中拿着烟火棒,满大街地蹦蹦跳跳。   登高望远,整座皇城尽收眼中,万家灯火,都是百姓对未来的期望,楚妗眼底映照着长而明亮的灯龙,忽然就有些明白为何要建这座观星台。   为君者,宫阙孤寂,凭栏远眺,山河尽收,望着百姓们安居乐业,才更能体会到自己的责任之重。   楚妗抬起头,就见顾沉宴眸光悠远,遥遥望着远处的街景。   观赏完焰火后,建安帝趁兴向大家宣布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众人先是错愕,随即欣喜地跪在地上,高喊道:“天佑大燕!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一出,大家开始围绕着顾沉宴夫妇,祝福的话不带重复,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蹦。   顾沉宴与楚妗含笑点了点头,不论他们真心或假意,他们如今都愿这些祝福的话,皆能成真。   老夫人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她握着佛珠,觉得佛祖保佑,居然这么快就让楚妗怀了孕,若是生下了男孩儿,孩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那可是稳稳的下一任储君啊!   王清荷脸色复杂,但心底还是替楚妗欢喜,她想要跟她说一些关于孕期该注意的事项,却被楚妗清凌凌的眼神一看,脚步顿住。   东宫想来有专门的太医负责照料楚妗,哪里需要她?更何况,楚妗未必领她的情。   楚妗扫了一眼王清荷,逼退了她,便立刻收回目光,侧着首与楚怀璟说话,兄妹二人一派温馨。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开心的,皇后若不是为了保持一国之母的气度,她都要惊叫出声。   太子妃有孕,国祚得以绵延,无异于让顾沉宴更加稳坐储君之位。   皇后紧咬银牙,脸上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偏偏她眼尖的看到了围在顾沉宴身旁的顾清徽,他笑得诚挚而温暖,“恭喜皇兄、皇嫂。”   顾沉宴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没给他好脸色,偏偏顾清徽一点儿也不在意,赖在顾沉宴身旁,使劲儿与他说话。   皇后见状,一口气哽在喉间,差点没缓过气来!   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蠢的儿子!皇位都要被抢走了,还傻子一样去跟顾沉宴道喜!   而另一旁的楚静姝,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顾清河为了博得佳人的好感,早早的撇下了她,去和佳人赏焰火。   而她与宁王妃的关系本就不睦,她也不至于厚着脸皮赖在宁王妃身边。   这欢声笑语,一派繁华热闹,竟然皆与她无关。   她望着众星捧月的楚妗,心底满是凄凉,她比楚妗更早成婚,如今却是楚妗先有身孕。   她知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也心心念念想要怀上孩子,能够稳固她在宁王府的地位。可是不知是何原因,成婚半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前些日子她看顾清河去她的院子次数越来越少,她顿感危机,请了大夫上门诊脉。   大夫小心翼翼,斟酌片刻,说她的身体极难受孕。   楚静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后宅的女人一辈子,就靠两个东西存活。   一个是夫君的宠爱。   一个是膝下有儿子傍身。   如今顾清河的宠爱越发虚无缥缈,对她来说,她的身体极难受孕,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望着笑容清浅,眉眼沉静的楚妗,眼底的怨毒都快要溢出来。   楚妗因为怀有身孕,建安帝知晓太医时常往东宫跑,以为这一胎怀的不太稳,他便让她先回东宫,不必陪着他们守岁。   楚妗的确觉得有些乏累,也没有坚持,屈膝告退。   顾沉宴不放心她,也跟随她回了东宫。   因为众人都聚集到了观星台,整座皇宫便显得格外冷清。   两人行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两旁是红色的宫墙,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白雪如絮飞扬,飘落在两人的发间,远远看去,竟像是华发渐生,为雪白头。   雪下得极大,渐渐两人就看不清远些的景物,视野中一片白茫茫,楚妗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人掌心相接,传递各自的温度。   “殿下,您方才送了我新年礼物,那我该送您什么礼物呢?”楚妗仰着头,想到方才那个刺激又温暖的吻,黑白分明的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   顾沉宴下意识将手握紧了一些,隔着风雪,声音带了一丝喟叹,“你已经给了我这世上最好的礼物了。”   一妻一子一家,此生足矣。   楚妗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道路两旁的宫灯发出莹莹的光,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身后是蜿蜒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步步坚定地踏向了远方……   除夕一过,顾沉宴便在家中休假,大燕罢朝七日,众臣都可在家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本该喜气洋洋的日子,楚妗却是过得焉巴巴。   顾沉宴翻阅了许多医术,知晓女子怀孕初期会有孕吐等症状,大概在怀孕一月有余显现,偏偏楚妗毫无反应,顾沉宴当时还欣慰,觉得自己的女儿真乖巧,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不让娘亲受累。   偏偏楚妗这几日就开始吐的厉害,见不得腥膻的东西,稍稍味道重一些的吃食,楚妗都吃不下去。   好不容易养了些肉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顾沉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嘴角都起了几颗燎泡。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生姜可以有效缓解孕吐,连忙让人去买了许多生姜。   他担心楚妗不喜欢生姜的味道,硬是琢磨出了许多吃食,什么生姜汁,蜂蜜姜茶,就连菜里面也要放许多姜丝,变着法子地哄楚妗吃。   许是怀了孕,向来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也变得任性起来,竟然开始嫌弃以前那些安胎的药膳味道难吃,不合胃口,嚷嚷着不想吃。   这可把顾沉宴急坏了,这孕吐本就吃不下东西,楚妗再闹这么一出,身子哪里受得住?   偏偏顾沉宴打又舍不得,骂又怕吓着孩子,只能把她当成自己的小祖宗,连哄带骗,各处搜罗新鲜的吃食,真的是比处理政务还要费神。   最可怜的还是御膳房的那些御厨,大过年的被抓去东宫,硬是顶着太子殿下杀人般的目光,绞尽脑汁地钻研新菜式。   好在楚妗这孕吐,来的快,去的也快,将将半个月,楚妗便又恢复了活蹦乱跳。   这半个月来,整个东宫都像是笼罩在阴霾中一样,太子妃难受,太子殿下便心疼,脾气又变得阴晴不定,伺候的下人也不敢随意犯错,仿佛回到了太子妃嫁入东宫之前。   不,不对,还是有些差别的。   以前太子殿下生气了,从来没有人劝得住,下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们的小命。   如今太子妃入主东宫,太子殿下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轻易要人性命。   宫女们无意中从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身边得知,太子殿下想要为即将出世的小郡主或者小太孙积福,不会轻易染上杀孽。   如今楚妗的孕吐一停,整个东宫,这才散了阴霾。   楚妗这孕吐一停,恢复了活力,便有些闲不住了。   年关一过,这旧的一年翻了个篇,顾沉宴便忙碌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子妃有孕,朝中局势有了些变化,楚妗竟觉得,顾沉宴好像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楚妗百无聊赖,便让宫女找了些针线,自己开始绣些小孩子穿的衣裳,用来打发时间。   这雪渐渐化了,街边的树枝开始抽芽,转眼又是二月。   楚妗的肚子也渐渐开始显怀,穿了好些衣裳也遮不住,尤其是春衫轻薄。   楚妗为此难过了许久,女儿家谁不爱美,当初她最是引以为傲的杨柳细腰,如今竟是圆润了许多。   顾沉宴不知道小姑娘爱俏的心思,乐呵呵的看着楚妗,道,丰腴一些才好,看上去气色红润。   甚至不正经地调笑了一句,抱着也舒服些。   楚妗闻言,杏眸圆瞪,好啊,这意思不就是嫌弃她以前抱着硌手喽?   于是楚妗气呼呼地将顾沉宴赶出了房。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小姑娘的太子殿下着实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知道女子孕期需要保持身心愉悦,愣是不敢在楚妗面前晃悠,徒惹楚妗生气。   楚妗近日十分在意自己的身形,心思敏感,当时也只是情绪上头,一时冲动。她以为顾沉宴会如同以往一样,过不了多久便来哄她,可她左等右等,等来了顾沉宴在偏殿宿了几日。   可把楚妗气坏了,顿时脸一扬,哼,谁稀罕他来哄她!   还是楚妗有一次夜间迷迷糊糊醒了,发现顾沉宴偷偷潜入了内殿,替她小心翼翼地掖被子。   楚妗一见顾沉宴,这几日积累的委屈霎时决堤,躺在床上,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顾沉宴顿时慌了手脚,轻手轻脚地替她擦眼泪。   可这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一串串地往下掉,顾沉宴心如刀割,也顾不得楚妗还在闹别扭,拥她入怀,细细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之间,低低道:“我错了……别哭了……”   楚妗渐渐消了声,带着哭腔控诉道:“你不是睡偏殿去了吗?我看你这些日子过得可逍遥自在了,何苦来找我!你怕是都忘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了!”   顾沉宴有些委屈,这真是给他扣了一项好大的罪名啊!   但是与楚妗“斗智斗勇”了这么久,也知道此时不能试图和她讲道理,最好的方法便是乖乖认错。   顾沉宴随手抽过锦被,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做完这些,才轻叹一声:“我错了,我整日里担心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该抛下你去睡偏殿的。”   楚妗泪眼朦胧,她斜斜地觑了一眼顾沉宴,小声道:“别以为你认错了我就会原谅你!”   顾沉宴抬眸,温声道:“怎么才能原谅我?”   楚妗没想到顾沉宴就这样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她只是说说而已,此刻若真让她说,她倒是说不出来。   她别扭的在顾沉宴怀里扭了扭,“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顾沉宴看楚妗的样子,就知道这气是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小姑娘碍于面子,不想这么快原谅他,打自己脸。   他轻笑了一声,楚妗顿时像是只炸毛的猫,挣脱开顾沉宴的怀抱,动作迅速地躺在床上。   顾沉宴觉得屋子里有些冷,站起身,刚走了一步,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你去哪?”   顾沉宴脚步微顿,回首就见楚妗撑着身子起来了,紧张地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些害怕。   顾沉宴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暖意,他低声道:“我不走,只是去加些炭。”   楚妗松了一口气,眼底的害怕渐渐消失,随即竟是搂着锦被,团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顾沉宴。   顾沉宴怕她着凉,动作迅速地往炭炉内加了些炭,随即脱了外衣,俯身上了床。   楚妗也顺势躺了下来,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顾沉宴,眼底的期待不言而喻。   顾沉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今晚不走,以后你再生气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楚妗这才缓缓阖上眼,呼吸清浅。   又是三月,春雨淅淅沥沥,京城下了好些日子的雨,天空放晴的那一日,定国公府的大门又一次大开。   原是楚怀璟成婚。   楚怀璟年逾弱冠却未娶妻,当初楚妗还很是疑惑,自己回来许久都未曾见过大嫂,后来得知,原是楚怀璟早年订下了一门亲事,是云州世家云家大小姐,云萝。   云家是云州大族,与楚怀璟也是门当户对,云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楚妗甚是好奇,这么远的两个人,是如何结亲的。   只是楚怀璟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柔,眼底浮现起笑意,却是并未告诉她。   楚怀璟本该十八岁的时候便可以成亲,只是云萝的父母双亲接连病逝,她决心为父母守孝三年,为了不耽搁楚怀璟,云萝有取消婚约的意愿,只是楚怀璟不愿意,说是可以等她孝期过了再来迎娶。   是以,楚怀璟等了她三年,如今她孝期已满,两人便商量好了婚期。   顾沉宴与楚妗今日便要去观礼,两人刚到,便受到了众人的热情招待。   顾沉宴顾及今日是大舅子大喜的日子,难得忍了下来,好声好气地陪着众人说话,给足了面子。   楚妗则是坐在后院,陪着老夫人她们说话。   老夫人不停地询问着怀孕的事情,楚妗挑些无关轻重的事情给她。   随即老夫人忽然压低声音,颇为神秘的问道:“您与殿下如今可还同床?”   楚妗刚开始还不理解老夫人的意思,后来看到了老夫人脸上的意味深长,福至心灵,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顾沉宴这几个月着实安分,好些时候按耐不住,也只是靠着自己解决,从来没有碰她。   有时候她看着他忍耐的模样,着实有些心疼,偏偏她怀了身子,想帮也帮不了。   “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又是新婚,太子妃您还是要注意一些,毕竟您是有身子的人,如今月份浅,您莫要随太子殿下胡闹,伤了孩子就不好了。”老夫人见楚妗支支吾吾不说话,以为两人忍不住,同房了。顿时低声提醒道。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月份大一些,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多注意一些。”   楚妗错愕地望着老夫人,觉得自己与长辈谈这种夫妻情事,着实怪异而尴尬。   老夫人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如今定国公府的命运荣耀皆压在楚妗身上,她总要多关心一下。   “您不用觉得难为情。您需要注意,如今您怀了孕,多的是人盯着东宫,想要往东宫里面塞人,您不用管什么贤良大度,此刻一定要手段强硬一些,笼络好太子殿下,万不能让某些人钻了空子,趁机威胁您的位置。”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楚妗如今怀了孕,不能伺候太子,太子又是年轻气盛,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而此刻就需要楚妗稳住后院,千万不能让太子轻易被人勾走。别为了贤良大度的名声,帮太子纳几房侍妾,这真的是愚笨至极的做法。   此时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名声可以未来经营出来,而太子殿下的宠爱,一旦失去了,便是永远的失去。   楚妗压下心底的尴尬,假装镇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楚妗揪着眉,细细回想了一下,顾沉宴应该没有趁着她怀孕去外面觅食吧?   她摇了摇头,想到顾沉宴忍得大汗淋漓的模样,失笑,如果在外面觅食了,也不至于忍得那样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快要完结了,如果预计没错的话,大概周五左右吧,最后几天会尽量多更哒~ 第112章   鞭炮声响起的时候, 新娘的花轿落在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庭院里一迭声的“新娘子来了”,老夫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翘首以盼。   楚妗身为太子妃, 就是个金色的招牌, 她能来观礼, 本就是定国公府的殊荣。   她端正身子,候在正屋, 听着逐渐靠近的热闹声, 浅浅晕开笑意。   一旁的礼官高声唱喝, 楚怀璟身着大红色吉服, 意气风发, 向来冷清的脸上难得柔和下来。   他身侧是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盖着红盖头, 看不见容貌,只见身姿娉婷,袅袅行走间,裙摆微动。   温柔水乡里长大的女子, 小小的一只,站在身姿挺拔的楚怀璟身旁,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吉时到,新人拜堂, 云萝随即被送入新房。   今日喜宴虽比不上当初楚妗成亲时的排场,但也格外热闹。   一是楚怀璟身为大理寺卿,御前近臣, 本就深得建安帝宠信,朝中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   二是楚怀璟还有另一重身份,太子殿下的大舅子。众人便是看在顾沉宴的面子上,也会前来贺喜。   一片喧嚣中,楚妗应付着七七八八的夫人们,先不说她如今身怀六甲,精神不济,光是坐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也着实有些乏了。   她环视一周,就见顾沉宴正执杯陪楚怀璟饮酒,不知道顾沉宴说了什么,楚怀璟忽然愉悦地笑了开来。   楚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两人可不是能够把酒言欢的关系啊。   那两人似有所感,几乎同时转过头来,顾沉宴放下酒杯,低低说了一句,楚怀璟轻轻颔首,他便起身往楚妗走来。   楚妗猜测,应该是顾沉宴与楚怀璟说了要离开的话。   果然,顾沉宴俯身将她扶起来,低低道:“我已经提前知会了,我们便先行退席吧。”   楚妗也确实乏累,并没有勉强,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没有惊动旁人,悄悄的从侧门离开了。   夜间安寝的时候,楚妗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您方才和哥哥在说什么?”   顾沉宴半跪在床前,垂着脑袋替楚妗揉捏小腿。   楚妗的月份渐渐大了,四肢便开始有些水肿,稍稍劳累一下,便会酸痛不已,好几个晚上都难受的睡不着觉。   顾沉宴心疼她,临睡之前都会替她揉一揉。   他手中的动作不停,闻言轻笑了一声,“难为你憋到现在才来问我。”   他就说今日怎么楚妗时不时觑他一眼,每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又会飞快地别过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只是跟他邀功罢了。”顾沉宴也没瞒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楚怀璟酒量也不好,虽不至于像楚妗一般,一杯就倒,但也是易醉的体质。   偏偏他今日是新郎官,以前与他有些交情,或者与他结仇的人就想逮着这个机会,将他灌醉。   顾沉宴不动声色地拉着他一起说话,旁人见状,也不敢跟太子殿下抢人,是以楚怀璟便躲过了一劫,免于新婚之夜醉倒在洞房。   楚妗恍然,好笑地看着顾沉宴,这人真的是,做的事都熨帖到人的心坎里去了。   楚妗知道,他这般做,不过是想要在楚怀璟面前好好表现罢了,当初楚妗嫁给顾沉宴,楚怀璟心里还有些不乐意。   如今顾沉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爱屋及乌。归根到底,还是他心里看重她。   楚妗慢吞吞的俯下身,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顾沉宴,娇声道:“殿下,您真好!”   顾沉宴挑了挑眉,本是平常的叙述,如今却得了楚妗的欢心,倒是意外之喜。   更让他惊喜的是,床帐落下的时候,楚妗忽然探身吻住了他的唇,笨拙地学着顾沉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沉宴呼吸一滞,手扶住她的肩膀,哑声道:“别闹!”   楚妗红唇上亮晶晶的,她揪着锦被,声如蝇闻,“如今胎已经坐稳了,可,可以适当的同房,只要动作轻一些……”   顾沉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久久不语。   楚妗刚开始还有些羞涩,后面自己主动了,顾沉宴居然无动于衷,她心底的期待也缓缓熄灭。   她心底生出委屈,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定然是因为她如今胖了,顾沉宴也开始嫌弃她了。   顾沉宴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楚妗,心里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缓缓带向自己,“你便是怀孕了,仍旧可以乱我心神……”   楚妗只觉得手心附上一处灼热,烫得她心下一跳。她也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自是清楚,顾沉宴已然情动。   楚妗惊得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颇有些无辜。言言   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顾沉宴沉沉闭了闭眼,扶着她的腰,轻轻贴近她的唇。   肌肤相贴,赤诚相待的时候,两人身子皆是一震,时隔多月的亲近,好比小别胜新婚,更是一番滋味。   天气渐暖,转瞬到了六月,阳光微暖,楚妗躺在院子里的花树下酣睡。   她的身子越发沉重,变得极为嗜睡,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六月中,雨季频发,下了好几日大雨,雨势犹如倾盆,南地多江河,日积月累,终是突发水患,沿河地区,死伤无数百姓。   楚妗已经好几日未曾见过顾沉宴了,他身为太子,如今百姓流离失所,遭受着灾难,他自当殚精竭虑,忧国忧民。   是以每日早出晚归,楚妗睡下之后,他才回来,又在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出门,楚妗只能从锦被上残留的气味上知晓,他回来过。   不消半个月,顾沉宴整个人都消瘦下去,楚妗知他辛苦,让他不必处理完政事后返回东宫,宿在皇宫便好,省得来回折腾,还能多些休息的时间。   可顾沉宴每次含笑应下,第二日仍旧执意如此。   他心中所念就在东宫,如何让他不牵挂?   楚妗迷迷糊糊间感觉周身忽然被人轻柔地搭了一条毯子,她挣扎着睁开眼,入目便是满脸疲惫的顾沉宴。   “我把你吵醒了吗?”   顾沉宴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   楚妗摇了摇头,喉间有些干涩。   顾沉宴见状,从一旁的石桌上端来一盏清茶,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唇边,楚妗就着他的手,饮下了茶。   “殿下,您何时回来了?”楚妗润完嗓子,觉得好些了,开口询问道。   “末时三刻便回来了。”   楚妗看了一眼日头,此时太阳西斜,只余一半还悬在天边,“这如今都快酉时了,您回来了为何不叫醒我?”   顾沉宴随手将她耳边微乱的头发拨向耳后,温声道:“见你睡得香,便不忍心喊你。”   楚妗仰着头,拉着顾沉宴的袖子,娇声道:“难得殿下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正好到了用膳的时候,您好久没有和我一起吃饭了,我们今日吃什么呀?”   害喜的症状一过,楚妗胃口变得极好,荤素不忌,酸辣皆可,极好伺候。   顾沉宴见她眼底的期待,眸光闪了闪,沉默不语。   楚妗察觉到了顾沉宴脸上的沉重,心下一跳,果然,顾沉宴蹲下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我要去南地一趟。”   楚妗的笑僵在脸上,手指微动,被顾沉宴的话吓住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煞是凝滞,顾沉宴目光清浅,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楚妗扯出一抹笑,道,“什么时候走?”   “半个时辰后。”顾沉宴哑声道。   南地水患,淹没了许多村庄,百姓流离失所,出现了许多流民,如今他们纷纷北上,往京城而来,沿途许多城镇都被流民占领。   长此以往,总有一天灾民会全部涌入京城,到时候京城难以安置这么多人,粮食和住所难以调和,就会引发暴乱。   是以要在流民还未抵达京城之前,前去治理水患,安抚百姓。   楚妗一惊,没想到这么急。   她倏然站起身,顾沉宴目光一跳,急忙扶着她的腰。   楚妗脸上有些委屈,若不是她方才转醒,是不是他连招呼都不打便会离开了?   顾沉宴的确有这个打算,他怕他一见到楚妗泪眼婆娑的样子,便会舍不得走了。   他便只想着离开前回来看看她,再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想到她竟然醒了。   楚妗知道顾沉宴是去治理水患,为国为民,履行他作为这个国家储君的责任,她不该这样不识大体。   可她一想到,顾沉宴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天灾最是无情,不会管他是不是王公贵族,从不留情。   此去,不知何时能够再见,说不定他们此生都难以相见,她便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妗眼底缓缓洇出泪意,她哽咽道:“您怕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吧?我在您这里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了,如今竟是将我丢在一旁。您若是真的喜欢我,临行前一个好好的告别总该要的,您这一去,凶险万分。我知道,在您心里,百姓更重要,我不重要,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重要吗?”   楚妗的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顾沉宴的心也像是被泪灼伤,生生的疼。   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眼泪,第一次生出了懊悔之意。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以后去哪里我都会告诉你。”顾沉宴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别哭了,你在我心里,与天下百姓一般重要,我何曾把你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顾沉宴哄了一会儿,楚妗终于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如今最宝贵的便是时间,他们不能将时间都浪费在这无意义的争吵上面。   楚妗红着眼,一双眸子被水洗过,盈盈闪着光。   “殿下,您去了南地,要多带一些驱虫的药粉,南地多毒虫,哦,还有那里的吃食您可能吃不惯,若是可以,您带一个厨子随您前去,还有……”   楚妗自幼长在南地,对于南地的风俗习惯很是熟悉,她絮絮叨叨,声音里还夹杂着鼻音,格外娇憨,却是努力地搜刮脑子里的记忆。   顾沉宴认真听着,刚开始还好,听到小姑娘让他带厨子南下,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行路艰难,他是去赈灾,那里有心思享受?   但是他时不时点头,脸上却是一派赞同。   日头渐沉,皇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鼓声,是要出发的讯号。   楚妗的声音一顿,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随即,她忽然抬起脸,郑重其事的道:“殿下,您一定要回来,我和孩子会等着您!”   顾沉宴喉结滚了滚,垂首轻吻在楚妗的额头。   “嗯。”   他这么舍得不回来?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都在这里,都等着他来守护,他怎能不回来?   六月二十日,太子殿下携队伍抵达江州,江州是水患最严重的州郡,也是流民最多的一个地方。   顾沉宴刚去,百姓夹道欢迎,心底生出了希望,大燕没有放弃他们,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太子殿下亲自前来,无疑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念。   顾沉宴来到江州,便以雷霆之势将江州的大批官员罢免。   水患淹没了农田,便无粮食可收,江州官员贪污腐败,竟与粮商勾结,提升粮价,甚至于他们收取银钱,将那些贵族护送出江州,北上,往京城而去。   随即顾沉宴开仓放粮,雇佣流民修剪水坝,负责将洪水蓄积起来。   顾沉宴的做法安抚下了流民,更是有用的利用了劳动力。   楚妗是在顾沉宴抵达江州的第三日收到了他寄来的第一封信。楚妗期待而激动的拆开了信,入目是潇洒遒劲的字,像是顾沉宴一般,带着一丝凌厉。   信中交代了他的一些生活琐事。   楚妗从来不知道,原来光是看着那些字,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   他会抱怨南地的虫子咬人很疼,也会跟她描述江州的风土人情,字里行间,渐生温情。   信的结尾,是一句稀疏平常的“待我归”,可楚妗却是蓦然泪下。   因为路途遥远,却因为灾患,交通不便,顾沉宴的信不能太频繁,三日一寄,信的内容各不相同,毫无例外的却是,结尾处都是一句“待我归”。   第二封信的时候,顾沉宴在信中抱怨楚妗未曾回信,害他期待了许久。   楚妗便顺从了他的意思,也开始回信,信中也是些琐事,无非就是今日吃了些什么,何时睡觉,何时醒,以及肚子里的孩子会动了。   楚妗停下笔,却发现竟有满满好几页,她顿了顿,在信的末尾写到“待你归”。   在楚妗收到第五封信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江州被稳住了。   只是南地宽广,还有好几个州郡还陷在水深火热之中,顾沉宴要辗转至下一个州郡。他让楚妗不要担心,若是按照这个速度,他定然可以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楚妗紧紧提着的心,缓缓落下,还未高兴几日,到了收信的那一日,她难得起了个早,可是等到暮色西垂,却迟迟没有收到第六封信。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宫中也传来了建安帝病重的消息。   楚妗有些不安,她前些日子建安帝还召她入宫说话,她月份越来越大,渐渐也到了临盆的日子,建安帝给她找了几个极有经验的稳婆,让她入宫去看一看。   当时她记得,建安帝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子骨向来硬朗,除了近日南地水患让他忧心不已,憔悴了许多。   但是顾沉宴去了南地,南地的局势渐渐也明朗了起来,按道理来说,这是喜事,建安帝何至于忽然病重? 第113章   楚妗着实有些不安, 惶惶过了一日,她终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顾沉宴的信迟迟不曾送来,他们之间断了联系, 也便是说, 顾沉宴是否安好她一概不知。   她必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是顾沉宴的失踪是周文序的阴谋,那极有可能, 顾沉宴此时已经……遭遇了不测。   一想到顾沉宴生死未卜, 楚妗心里便涌上一股绝望, 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窗棂上, 明明屋外是艳阳天, 楚妗却如坠冰窖。   她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悸动, 手指搭在桌面,学着顾沉宴平日里沉思的模样,极富韵律地敲击起来。果然,这个动作让她渐渐镇定下来。   周文序是老狐狸, 去年送的花也不知被他扔到何处去了,竟是一丝有用的信息也未曾窃取到。   但如今太子不在东宫坐镇,只余下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女子。周文序与顾清河偏又虎视眈眈,她如今的处境可谓是内忧外患, 腹背受敌。   但她如何也不能退却,这一退,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她派了人将自己院子里种的花送了一些入宫, 如今她能倚仗的不过是自己拥有这个神奇的能力。   顾沉宴往日处理政事从未避着她,是以她知道宫中到底哪些人,是顾沉宴置于皇宫的暗线。   比如建安帝身前的秉笔太监,刘安,便是顾沉宴的人。   楚妗当初知晓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秉笔太监具有批红的权力,位高权重,是建安帝身前最为亲信之人,没想到是顾沉宴的人。   楚妗让夏至帮她整理仪容,备了车撵,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而去。   宫内不可乘车,需要步行入内,车撵到了宫门外,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车内何人?还望出示令牌!”一道极其严肃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楚妗轻轻地挑开车帘,便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她心下一跳,目光飞快地扫过朱漆宫门,宫门紧紧合住,宫墙外三步一岗,威风凛凛的站着许多带刀侍卫,气氛煞是沉重。   楚妗手指紧了紧,心不断沉了下去,这些侍卫居然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一个也未曾见过。   “大胆,里面是太子妃,还不退下!”宫女厉声喝道。   侍卫长非但不让,反倒拔刀相向,“得罪了,太子妃,没有入宫的宫牌,一律不得入内!”   宫女似乎没有料到这个侍卫长听到了太子妃的名头还不放行,她迟疑了片刻,轻声朝楚妗说道:“太子妃,没有宫牌我们不能入宫……”   楚妗端坐在车厢里,神色复杂,她沉吟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了一块蟠龙玉牌,玉牌半个巴掌大小,玉质清透,看上去价值连城。   楚妗隔着车帘将它递给了宫女。   宫女会意,双手接过,执着玉佩,扬了扬下巴,神色骄傲地朝侍卫长说道:“见太子玉牌,如见太子,还不放行?!”   顾沉宴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地位超然,自会有代表身份的信物。   顾沉宴临行之前,放心不下楚妗,便将自己从小到大都带着的玉牌给了楚妗。   这块玉牌可以调动顾沉宴手下的全部势力,见玉牌如见太子,权力极大,便是为了让楚妗独自在东宫有自保之力。   侍卫长见到玉牌,眸光闪了闪,没想到太子殿下这般看重太子妃,竟然把自己的信物交到了太子妃的手中。   他将刀剑收入鞘中,躬身退下,跪在地上,“臣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太子妃海涵。”   “既然看清楚了玉牌,便放行吧。”   楚妗的声音如石上清泉,清灵悦耳,侍卫长一听,神色有些愣怔,心神有些摇曳,脑海中竟忽然闪过一抹念头,想要一睹车内的芳容。   他慌张地垂下头,不敢再望着车驾。   车驾缓缓往前移动,摇晃间,帘内传来一阵环佩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楚妗先去了勤政殿,那里是建安帝处理政事的地方。   勤政殿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宫女太监候在殿外,见了楚妗,皆跪地行礼。   楚妗站在门口,轻轻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大太监刘福全神色隐隐含了一丝焦虑,他甩了甩拂尘,尖着嗓子先是打了个千,随即皱着眉头说道:“太子妃,这可不巧了,陛下前些日子病倒了,方才喝了药,如今还未醒过来。”   楚妗一愣,如今南地水患严重,建安帝桌子上的折子都要堆成山高了,前些日子她入宫还见他便是脸色疲惫,还在批阅奏折,很是勤勉。   “皇上的病情可是很严重?”楚妗问道。   刘福全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肯说。   楚妗柳眉倒竖,瞬间冷了脸,“公公不说,本宫自是有办法知道,你何必隐瞒,难道本宫会害陛下吗?”   刘福全被楚妗一喝,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心里苦笑不已,这太子妃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动了真格,这周身的威仪竟是与太子殿下也差不了多少。   他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小声道:“陛下病情来势汹汹,自昨日起便昏迷不醒,喝了药也不见好,就连今日的早朝也是未曾去上。”   楚妗一惊,尽管心里有些猜测,如今被刘福全说出来,她才觉得事情较之她的想象,还要严重。   建安帝自昨日就晕倒了,昏迷至今。   楚妗心中越发不安,她攥了攥衣袖,压下心底的情绪,“你把门打开,本宫进去看看陛下。”   刘福全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神色沉凝的楚妗,终是折身打开了门。   楚妗点了点头,她摆了摆手,身后的宫女便将从东宫带入宫的花抱上前。   楚妗指着花说道:“这些话是本宫亲手所植,有静心安神的功效,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在殿内摆放些花卉,屋子里空气也清新,对陛下的龙体也有好处。”   刘福全闻言,亲自将花接过去,含笑道:“陛下若是知晓您的一片孝心,心中定然很是欣慰。”   楚妗不再说话,转身踏入殿中,殿中摆放着一只雕花铜炉,里面点了安神香,从花纹里袅袅冒着青烟,屋子里满是淡雅的香味,格外好闻。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楚妗踩在上面,脚步声低不可闻。   殿内的摆设精致奢华,前殿是处理政事的地方,一扇木制小门隔出了一处偏殿,那里才是安歇的地方。   刘福全躬身走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推开了小门,楚妗一踏入其中,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药味,苦涩不已。   楚妗扫视了一眼偏殿,说是偏殿,但也一应俱全。   她见屋子里的窗户紧闭,皱了皱眉,低声道:“陛下昏迷不醒,屋子里要保持空气流通,如何可以窗户紧闭?本宫看你是见陛下昏迷不醒,这才想要偷奸耍滑!”   怪不得屋子里是经久不散的药味,这关了窗户,如何能透气?   刘福全诚惶诚恐地答道:“太医说陛下不宜见风,否则容易偏头痛,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慢了陛下啊!”   楚妗见他言辞恳切,想来确有其事,也对,顾沉宴说过,刘福全,此人生性圆滑,但是胆小怕事。   楚妗走上前,细细打量着建安帝,建安帝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本就憔悴的脸越发严重,竟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一般。   看样子却是病的不轻……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找了个靠床的小柜子,指挥刘福全将花放在那里。   做完这些,他们缓缓退开了偏殿,却在出勤政殿的时候,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皇后。   皇后一袭藏青色宫裙,神色倨傲地走来,见到楚妗的一霎那,楚妗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张。   楚妗垂下眸,心里闪过一抹念头,皇后有问题。   尽管心底怀疑,但是楚妗的脸上仍旧是不露破绽,她眉眼淡然,动作艰难地行了个万福。   皇后也迅速压下了脸上的异常,端庄优雅地点了点头。   尽管两人心知肚明,她们早已撕破了脸,但是在外人眼里,她们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不该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情。   于是两人皆是动作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表面维持着虚假的笑容。   “太子妃可是入宫看望陛下?”   楚妗恭声道:“是,我听闻陛下病重,心下担忧,特前来宫中探望。”   “太子妃大可不必,你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安心养胎,你如今月份也这么大了,也快要临盆了,这么危险的日子,以后还是莫要随便出门了。”   皇后掩着唇,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楚妗的肚子。   楚妗被她的眼神一看,后背忽然冒出细密的冷汗,就仿佛是被毒蛇盯住了的猎物,心里涌上不详的预感。   “不劳皇后娘娘担忧,我自有分寸。”   楚妗深吸了一口气,冷淡的说道。   “本宫如何能不担忧?如今太子行踪不定,生死未卜。你肚子里怀的是太子殿下的骨肉,说不定会是皇孙,身份尊贵,若是太子真的出了事,你情绪激动,不小心动了胎气,导致小皇孙有个什么意外,这可就是大罪了!”   皇后揪着眉头,轻声细语地说道,若是光听她的话,都以为她是对楚妗的关怀,可楚妗知看到,皇后的眼中,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楚妗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顾沉宴真的出事了?   皇后见楚妗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笑了笑,低下头把玩指尖的金色护甲。   楚妗静了静情绪,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杂乱的心绪。   顾沉宴说过,他会回来的。   他最重承诺,他既然答应了她,她便要相信他。 第114章   太子失踪的消息终于是传遍了朝野, 众臣皆是惶恐,纷纷上书,请求建安帝派人前去搜索支援。   可是那些折子却如同沉入海底, 不见回复, 众人这才得知, 建安帝病重,无力处理政事。   正当众人心中大乱的时候, 周丞相临危受命, 提议选出一位合适的人代理国事。   太子一党皆是大惊, 极力反对。   建安帝的诸位皇子, 除了太子殿下, 皆是安于享乐,毫无夺权之心的闲散皇子, 才能平庸,何以担当大任。   周家当初靠着扶持建安帝登基,换来了周家前所未有的繁荣,难免周文序不会想要故技重施, 趁着太子殿下生死未卜,建安帝性命垂危之际,再次扶持一位新帝,延续周家的荣光。   二皇子顾清徽是皇后之子, 周文序作为二皇子的外祖父,定然会借此机会,将二皇子推出来, 二皇子生性淳善,但若是为君,便是懦弱,容易被权臣操控,成为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   出乎意料的是,周文序并未选择二皇子,而是让宁王世子顾清河代理政事。   宁王世子也是大燕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学识过人。   宁王与建安帝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建安帝也甚是喜爱顾清河,曾多次夸赞,钟灵毓秀,是有大作为的人。   众臣都猜不透周文序的意图,如今整个朝堂都没有主心骨,顾清河确实是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至此,顾清河一举掌权,众臣协助其共同处理政务,顾清河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很快在朝中就站稳了脚跟,甚至有许多大臣,见前往南地搜寻太子殿下的人未曾传来消息,私底下有了拥护顾清河继位的念头。   大燕以前并有过传位给兄弟而不传位给儿子的先例,如今太子若是真的在南地遇害,储君之位便空悬,众皇子懦弱无能,传位给侄子,也算是一件于江山社稷有利的事。   至此,不过距离顾沉宴消失的第五日罢了。   楚妗坐在书房内,手中捏着一封密信,密信之中,清清楚楚的记录了,这几日朝堂之上所发生的事情,细节清楚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她看到有些以前明明极度拥护顾沉宴的大臣,如今竟隐隐有动摇之意。   楚妗清楚,他们不过是想要谋求更大的利益罢了。顾沉宴手段强硬,处事狠厉,这些人对他畏惧颇深。而顾清河就不一样了,他行事温和,顾忌太多,便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极为好难捏的君主。   楚妗看完密信,神色淡淡的将密信扔入火盆中,火舌肆虐,橘红如炙,映着楚妗精致的小脸,无端靡丽。   她嘴角冷冷地扯开一抹笑,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是不知道,待顾沉宴回归之日,他们能否像如今一般,胜券在握,志得意满了。   当最后一点火焰也熄灭的时候,盆中只余下一层浅浅的灰烬,尚有余温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兵刃交接之声,随即是宫女匆匆闯入房中,神色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太子妃,皇后娘娘派了官兵前来东宫,说是护送您前去宫中待产!”   楚妗一惊,心底涌起怒意,当真是欺东宫无人吗?   她眉眼微垂,沉声道:“扶本宫起来。”   宫女听到太子妃掷地有声,眉眼间满是威仪,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够护他们周全,她方才还在瑟瑟发抖的身躯忽然就仿佛平静了下来,仿佛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她尽量稳着声音,躬身扶着楚妗的小臂,不紧不慢的出了屋子。   屋外站着一行威风凛凛的御林军,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腰间别着刀剑,颇显凶神恶煞,来势汹汹。   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如今见了御林军,都躲在一旁,神色惶然,见了正殿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个个激动地望过来,“见过太子妃!”   东宫也有自己的侍卫,只是御林军向来直接听令于建安帝,东宫的侍卫也不敢阻拦。   大总管神色涨得通红,羞愧地朝着楚妗拱手道:“太子妃,属下该死,没有拦住他们闯入东宫,惊扰了太子妃。”   楚妗抬了抬手,温声道:“无事,你尽力了,退下吧。”   随即她望向为首的御林军,冷笑一声,“林大人真的是好大的威风,竟然是持刀闯入东宫,莫不是以为太子殿下在南地治水,就可以随意欺辱本宫?”   林卫眉毛狠狠跳了跳,对于顾沉宴,他心中十分畏惧,他连忙拱手道:“臣奉命行事,还望太子妃见谅。”   楚妗颔首,长长的“哦”了一声,林卫以为楚妗答应跟他们一起入宫了,轻舒了一口气,却不料楚妗忽然话音一转,淡声问道,“奉命?可有御令?”   林卫一僵,建安帝昏迷不醒,哪里有力气写御令?   本以为楚妗一介妇人,见了御林军,定然会慌了手脚,没想到竟然能够从容应对,瞬间指出关键所在。   楚妗浅浅笑了笑,声音轻缓却坚定,“没有御令,林大人可就没有资格让本宫跟你走一趟了。况且,林大人如今是无诏闯入东宫,可是意图谋逆?”   林卫仰头看着台阶之上的楚妗,明明未施粉黛,却仍旧容色殊丽,气势逼人。   他立刻跪了下去,额间冒出冷汗,“臣不敢!”   楚妗甩袖,冷声喝道:“本宫看你胆子可是大得很!后宫不得干政,御林军向来是皇上亲自统帅,而你却听从皇后命令,擅自率领御林军前来东宫,来日皇上醒来,本宫定要好好将你的失职禀明圣上!如今还不快滚!”   刘卫哑口无言,顿时呐呐地起身,摆了摆手,领着御林军退出东宫。   众人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御林军,如今却是狼狈不堪,都觉得大快人心,   楚妗望着宫人轻松的笑脸,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松开紧紧攥着的掌心。   无人知晓,她心底其实很是忐忑,但是她一想到,若是自己方才稍稍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便会被皇后抓住把柄,任人摆布,被他们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只有表现得强硬一些,皇后毕竟师出无名,尽管如今朝中的局势对她来说极为不利,但是建安帝一日不死,太子一日不废,她便仍旧是太子妃。   楚妗折身回了屋,和衣躺在了榻上,刚阖上眼便听到了玉佩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   皇后听闻楚妗将御林军驱逐出了东宫,气急攻心,愤怒地将凤仪宫内的玉器砸了个精光。   “娘娘,您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楚静姝柔柔劝道。   皇后摔累了,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不是说,把御林军派过去,楚妗定然会吓得六神无主,便会乖乖地入宫吗?”   楚静姝看着皇后脸上的埋怨,轻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楚妗居然清楚御林军需要御令才能办事。”   毕竟她也是无意间偷听到顾清河的谈话,才知道御林军的办事规矩,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这么看重她,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了楚妗。   “那如今怎么办?父亲方才传了密信进宫,说是刺杀太子失败,太子好像提前知道了他的计划,提前逃脱了。只是他也无法确定太子的行踪,如果太子悄然入京,我们的计划便要功亏一篑了。”皇后皱了皱眉,很是烦心。   楚静姝闻言,心底一惊,周文序明明说了,他有办法让太子在南地无声无息的消失,如今太子非但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有可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吗?   楚静姝心底涌上慌乱,她的性命、荣华富贵全部都系于顾清河,若是顾清河败了,那她要如何?   楚静姝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眼底闪过一抹恶毒,她缓声道:“皇后娘娘,我们一定要将楚妗挟制在宫中,太子殿下对楚妗很是在意,更遑论如今楚妗怀了他的孩子。我们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若是太子殿下回了京城,稍稍调查一番便会知晓我们的目的,若是我们将楚妗作为筹码,太子投鼠忌器,多有顾虑。到时候您可以与周丞相商议一番,以她做饵,给太子设一个局,彻底抹杀了他。反正大臣都以为太子殿下在南地失踪了,届时,顺理成章地便能改朝换代……”   皇后震惊地望着楚静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疯了?你觉得太子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主动钻入圈套吗?”   楚静姝嘴角露出一抹笃定的笑,“他会的!”   尽管她极力否认,不想承认楚妗过得比自己更好,甚至告诉自己,楚妗只是命好罢了,恰逢太子殿下被逼无奈,不得不开始选妃,她才有机会成为太子妃。   但是楚妗成婚以来的种种,都说明了,她过得很幸福。   她是大燕的太子妃,身份尊贵,旁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不过成婚一年,她便有了身孕,若是诞下一位皇孙,她太子妃的位置更加稳固,而太子殿下也对她一心一意,便是她怀孕了,也没有往东宫纳妾。   女子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无论是孩子还是宠爱,楚妗都有了。   这本是她的生活,却因为楚妗的出现,化为泡影。   若是以前她还不敢确定,但是前些天楚妗拿出了太子的身份玉牌,她便知道了,楚妗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皇后沉吟了片刻,眼中满是挣扎,她和顾沉宴斗了那么多年,她深知那就是个狼崽子,无情又冷血。   楚静姝涩然的笑了笑,薄情寡义的人若是真的动了情,才最是矢志不渝。   “皇后娘娘,我们别无他法了,太子安然无恙,我们如今已然没有退路了,只能放手一搏。”楚静姝声色俱厉。   若是挟持了楚妗,还有一线生机。   皇后咬唇,沉沉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楚妗则是眉眼皆是喜色,她捏着颈间的玉扣,自己的安危都抛之脑后,脑海中满是方才听到的消息。   顾沉宴仍安然无恙!   楚妗眼睫颤了颤,手指轻抚在腹前,轻声细语,“真好……你的爹爹平安无虞……”   紧紧提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下,待她平复了心中的喜悦,才惊觉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皇后他们想要以自己为饵,算计顾沉宴,她如今知晓了,顾沉宴正努力地赶回来,尽他之力与她团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他的后腿,成为他的累赘。   她手指有些抖,脑海中一团乱麻,她第一次陷入如此大的漩涡之中,改朝换代的事情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史书当中记载的那些朝代更迭,哪一次不是刀光血影,尸骸累累。   她应该如何做?怎样才能保全自己和孩子?   翌日,宫中来了一道懿旨,说是建安帝病重,太子妃理应入宫尽孝,但念在太子妃腹中有子,又临近临盆,出行不便,便直接入住宫中,也免了来回折腾。   楚妗望着眼前明黄色的凤纹帛锦,神色晦暗,皇后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   建安帝病重,太子不在,身为太子妃,入宫侍疾无可厚非,而她快要临盆,的确不适合车马奔波,先是孝道,后连她的退路也给堵死了。   楚妗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楚静姝这次真的是绞尽脑汁想要弄死她了。   这个女人也是真的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听说顾清河前些日子与威远大将军的女儿定了亲,楚静姝在宁王府过得也不尽人意,上有宁王妃的挑刺嗟磨,下有侧室抢夺夫君的宠爱。   楚妗本以为她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她如今竟然转了心思,一心想要助顾清河谋逆,成为有功之臣,坐上皇后。   楚妗朝一旁凤仪宫内的女官道:“本宫还需要收拾些衣物,还请嬷嬷在外稍等片刻。”   女官恭恭敬敬地应是,退出去的时候,贴心的替她关上了门。   门一阖上,隔壁的偏殿内闪出一道身影,红衣如火,容貌秾艳。   “太子妃,属下已经在宫中安排妥当了,您不必担心。”姜孟瑜单膝跪地,恭声道。   楚妗笑了笑,温声细语地说道:“多谢姜姑娘了。”   昨日楚妗用玉牌联系上了顾沉宴暗中的一个势力,没想到领头人竟然是自己的旧相识,姜孟瑶。   她觉得甚是奇妙,姜家不受宠的庶小姐,暗中竟然是顾沉宴的人。   姜孟瑜望着楚妗的笑,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他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紧紧盯着眼前精致小巧的绣鞋。   “只是,姜姑娘,你打算以这样的模样跟我入宫吗?”楚妗迟疑了片刻,疑惑道。   姜孟瑜容貌过盛,实在不像是婢女,旁人一看,怕是就要识破了。   姜孟瑜一愣,轻笑了一声,道:“太子妃稍等片刻,待属下稍作整理。”   楚妗轻轻颔首,姜孟瑜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尽数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楚妗好奇地凑过去,就看到全是些稀疏平常的胭脂水粉。   姜孟瑜见楚妗眼里满是好奇,心底有些暖,他解释道:“您别看这些东西都很普通,但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楚妗撑着下巴,笑道:“是话本子里的易容吗?”   姜孟瑜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吧。”   他一边应着,修长的手不停翻动,楚妗只见他调制出了一些颜色怪异的东西,然后抹在脸上,不消一会儿,那张娇若春花的脸就变得平淡无奇下来。   楚妗挑了挑眉,惊叹不已。   姜孟瑜随即换下了自己的衣裳,穿上了青色的宫女装。   女官见楚妗出来了,只是身后还跟了一个身形纤细修长的宫女,她迟疑了一瞬,道:“太子妃,宫中有伺候的人,您不必带下人入宫的。”   楚妗细眉微拧,“本宫不习惯别人伺候,姜瑶自打本宫怀孕后就一直照顾本宫,你若是不让本宫带她入宫,到时候本宫身子不舒服怎么办?”   女官想了想,知道如今楚妗身子金贵,丝毫怠慢不得,只好应下。   楚妗被安排住在玉宁宫,宫中一应尽有,说是入宫侍疾,但也没有楚妗什么事,一切都有宫人。   许是顾沉宴这一变数,周文序他们显然是有些慌了手脚,频繁出入皇宫,在凤仪宫内商议事情。   凤仪宫内有楚妗送的花,是以楚妗这些日子,竟是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周文序的党羽有哪些人,楚妗偷偷地将撰写了一份名单,让姜孟瑜传递给顾沉宴,让他格外小心这些人。   楚妗偷偷问过姜孟瑜,他可知道顾沉宴如今如何了,可是姜孟瑜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他告诉她,太子手下的这些人都有特殊的渠道联系,若是她有话想说,他可以帮她递信。   楚妗有些意动,想了想,到底还是拒绝了。   她只要知道他如今安好便可,如今她不应该去扰乱他的心神。她只要心中无比坚信,他会归来。   楚妗甚至借着玉佩,抢了周文序一笔钱。   周文序为官几十载,手中贪污了大量银钱,他们昨日无意间说是要用那些银钱招兵买马,购置粮草,楚妗将他们的大本营摸得清清楚楚。   楚妗当晚就暗中让姜孟瑜联系外界,在周文序动用那笔银钱之前,提前将它劫走。   果真,周文序元气大伤,险些气病,偏偏他还不知道,那些银钱是何人所劫。   第五日的时候,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玉宁宫外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倍的侍卫,楚妗知道,自己这是变相的被幽禁了。   京城阴雨绵绵,已经下了好些天的雨了,雨落在屋檐上,沙沙作响。   楚妗身子变得越发沉重,她躺在窗棂下的罗汉床上小憩,手里握着一把娟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   玉宁宫的大门在此时被人轻轻推开,夹杂着风雨,吹入屋中。   地面满是潮湿,雨丝朦胧,入眼一片白茫茫,有人撑着伞,一步步踏进了宫殿。   楚妗摇扇的手一顿,懒懒地睁开了眼,却见雨中楚静姝素手执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缓缓走进来。   楚妗轻轻眯起了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楚静姝开门的时候带入了风雨,屋内的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楚静姝今日穿着绯色的缎花宫裙,着了浓妆,神色淡然地站在门口,她的身后是影影绰绰的光。   楚妗有些恍惚,真是像极了她第一眼见到的楚静姝啊!   楚妗压下那丝恍惚,懒洋洋地道:“世子妃来本宫这里所为何事?”   楚静姝神色复杂地望着楚妗,她裙衫微乱,未施粉黛,却也气色红润,一丝也看不出她是个被幽禁的人。   而自己呢?   形容枯槁,为了来见她,特意上了妆,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裳。   “楚妗,我很恨你,你知道吗?”楚静姝静静地看着楚妗,忽然说道。   楚妗一愣,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何尝又不恨她?   楚静姝也不等楚妗说话,自顾自说下去,“我当初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把你当回事,礼仪粗鄙,土里土气,但是这样的你,却得到了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你不知道,当初我看着大哥对你笑,陪你逛街,心底有多羡慕。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开始嫉妒你,想要将你压下去,让大哥看一看,他喜欢的妹妹,其实比不过我。”   楚妗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看着楚静姝。   楚静姝生性自私,她本就是鸠占鹊巢,抢了属于她的东西,当初物归原主,楚静姝竟然心生嫉恨。   “你肯定在想,我贪得无厌吧?明明霸占了你的位置,还想要把你的亲人全部抢走?”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楚静姝语气激动的说道,“你不过是命好,出身勋贵,父亲是国公,母亲是名门贵女,你出生便占尽一切优势!而我!母亲出身卑贱,是青楼里的妓子,父亲不求上进,染了一身赌习,若我不好好为自己谋求,我就会成为他们一样的人!”   “我自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便每日提心吊胆,担心旁人知道了,会看轻我,我便学着去讨好府里的每一个人,我要装着温柔和善,我害怕被母亲厌弃,便开始迎合她的喜好,勤练琴棋书画,赢得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我费尽心机,让我的命运变得不一样,可是你却回来了,打破了我的平静!”   楚静姝眼中迸发出恨意,她辛辛苦苦十多年,就因为楚妗,全部化为乌有! 第115章 正文完   楚妗眼里满是悲悯, 她用绢扇轻掩朱唇,静静地望着楚静姝,“楚静姝,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贪心不足蛇吞象, 若是当初楚静姝安分守己, 那么她的身世就不会被揭露,她的境地不会这般艰难。   她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温婉大方, 她依旧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随后她可以嫁给顾清河, 自可琴瑟合鸣, 幸福美满。   是她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生活。   楚静姝被楚妗的目光盯着,心中狠狠地跳了跳, 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眼。   随即她意识到如今这般,反倒像是落了下乘,不敢直视她,她梗着脖子, 僵硬的转了回来。   “如今争论这些也毫无意义了,我们之间今日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楚妗的心脏忽然激烈地跳动起来,楚静姝的意思难道是顾沉宴今日要回来了吗?   偏偏她要忍着,不能让楚静姝察觉自己知道他们的计划, 她以扇掩面,嘴角偷偷扬了扬,杏眼弯弯。   楚静姝拍了拍手, 门外瞬间涌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她嘴角微勾,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得意,“太子妃,请吧。”   那两个嬷嬷闻言,打算欺身上前,静静候在一旁的姜孟瑜咬了咬牙,横身挡在了罗汉床前。   那两个人想要强行冲破阻碍,姜孟瑜身形一错,眨眼间,出手狠辣的卸了那两人的胳膊。   屋内瞬间响起了凄厉的叫声,楚妗皱了皱眉,姜孟瑜立刻横掌劈在了那两人脖颈上,瞬间,两人晕倒在地。   楚静姝被姜孟瑜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忌惮地看着姜孟瑜。   “楚妗,你是要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吗?”   楚妗半撑着身子,动作缓慢地翻身下榻,弯腰想要穿鞋。一旁的姜孟瑜见状,立刻收敛起周身的狠戾,蹲下身子替她套上了绣鞋。   楚妗并未理会她,自顾自往外走去,她如今迫切地想要见到顾沉宴,想要亲眼确认他安全无虞。   楚静姝见她神色冷淡地出了门,讪讪地闭了嘴,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外面停了一驾车撵,车撵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楚妗嘲讽地瞥了一眼楚静姝,这是防着谁呢?   楚静姝被她看的脸躁得慌,的确,楚妗如今是个挺着大肚子,连穿个鞋都困难,想要跳车逃跑显然是天方夜谭。   但是楚妗关乎他们的成败,他们实在是不敢轻视。   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行了大半个皇宫,来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大门紧闭,戒备森严,楚妗入内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沁人心脾,楚妗脚步一顿,目光下意识锁定在窗台上的那盆花上。   花瓣呈淡紫色,花五瓣,向阳而生,花茎纤长带刺,毫不起眼地放在窗台。   梦幽昙。   一种极为罕见的西域花,名字这般动听,却是一种要人性命的毒花!   楚妗曾在《珍花录》上见过,她清楚的知晓这种花的能力,它可以短时间内让人精神饱满,甚至昏迷不醒的人也能恢复神志,恢复到鼎盛时期。   这种花初始是有药师将它误认成另一种草药,让病人误食之后,病人立刻便生龙活虎,只是第二日便暴毙身亡。   这花以透支生命为代价,无形中取人性命。   楚妗心底一沉,下意识看向龙床上的建安帝,建安帝气色红润,此时正半靠在床栏上,皇后坐在一侧替他喂药。   建安帝将药全部喝下后,皇后贴心地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汁,建安帝温和地朝皇后笑了笑,“皇后辛苦了,朕病了这么些天,多亏了皇后在一旁照料了。”   皇后端庄得体的笑了笑,“只要陛下能够醒过来,臣妾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了。”   建安帝欣慰地在皇后的手上拍了拍,然后他便看到了门口神色晦暗的楚妗。   他遥遥地朝楚妗招了招手,道:“太子妃也来了?”他说着,眼神落在楚妗的肚子上,笑道:“这是要生了吧?看来朕过不了多久就要当祖父了。太子可有替他取名字?”   楚妗嘴唇翕动,她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竟是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建安帝也察觉到了楚妗的沉默,他疑惑地问道:“太子妃为何不说话?”   皇后坐在一旁,看着楚妗,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低声道:“陛下,您莫要怪罪太子妃,她最近也是伤心欲绝,这才御前失仪了。您昏睡的这些日子,朝中发生了一些事,太子殿下在南地失踪了……”   皇后把顾沉宴失踪后朝中局势的改变大概说与建安帝听,只是大多都美化了自己。   建安帝听闻后,沉默了下来,他方才还红润异常的脸铁青一片,“找!都给朕去找!务必要将太子带回来。”   皇后见建安帝竟然这么生气,她心底有些嫉妒,明明都是他的血脉,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顾沉宴?她的徽儿难道不是皇子吗?   楚静姝在她身旁,压低声音道:“楚妗,你说太子殿下还好好的活着吗?”   楚静姝并不知晓楚妗早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这样说,只是想要刺激一下楚妗,让她感受一下痛不欲生的感觉。   楚妗斜斜地瞥了一眼楚静姝,眼底满是轻嘲。   不知为何,楚静姝忽然有些讪讪,觉得楚妗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   “若是找不到,储君之位为太子空置三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建安帝声音沉沉,威严的脸上满是决然。   殿内的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储君是国之根本,若是顾沉宴真的失踪了,建安帝竟然要将储君之位空置下来?   皇后金色的护甲狠狠掐入掌心,眼底闪过一抹决绝,那个位子一定是属于她的儿子!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文序携顾清河入内。   “臣参见皇上!”周文序拱了拱手,屈身问安。   建安帝立刻换了一副神情,煞是温和,“爱卿平身,朕听闻爱卿在朕昏迷的这些天,为了朝廷上下奔波,大燕有周丞相这样忧国忧民的人,真是百姓之福啊!”   周文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皇上谬赞了,臣愧不敢当啊。”   建安帝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望着顾清河,欣慰道:“清河能力出类拔萃,你的父王定然很是骄傲。”   顾清河嘴角翘了翘,一派温和有礼,端的是温文尔雅,谁人知道,这如玉的面皮之下,包藏祸心呢?   楚妗冷眼看着他们在建安帝眼前演戏,一语不发。   没一会儿,建安帝忽然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虚汗,“皇后,朕觉得有些乏了,你们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楚妗瞳孔缩了缩,毒性开始发作了吗?   皇后抿唇笑了笑,“陛下,您好好歇息,臣妾告退。”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身子却仍是稳稳端坐在绣墩上。   建安帝一愣,费力的说道:“皇后,为何还不离开?”   皇后低着头,把玩着金色的护甲,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因为要等皇上驾崩啊!”   建安帝呼吸一滞,将手边的玉枕猛地扔了过去,大声骂道:“皇后你是疯魔了不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皇后费力地避开了玉枕,只是脸颊仍然被四溅的碎片割伤,脸颊上沁出一抹血线。   皇后一惊,再也顾不得那些端庄优雅,愤而起身,尖叫了一声,“我的脸!”   楚静姝见皇后开始大声叫嚷,连忙安抚道:“皇后娘娘,无事,只是一道极小的口子……”   皇后并不相信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找铜镜,周文序皱了皱眉,喝道:“够了!”   皇后身子一僵,瑟缩了一下,只好忍着痛坐回了原地。   建安帝那一下也消耗了他许多力气,他粗喘着气,趴在床沿,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再结合皇后刚才说的朝中局势,尽管他懦弱无能,但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君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你们是要谋朝篡位吗?你们休想!”   既然都被识破了,周文序他们也不再虚情假意地演戏,顾清河走上前,笑道:“皇上英明。”   建安帝失望地望着他,哑声道:“清河,朕待你不薄,任何场合,朕都会带上你,让你一同历练。更何况,你如今已是世子,未来是王爷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便是扶持二皇子登基,到时候不一样是王爷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顾清河轻笑了一声,嘲讽建安帝的天真,“皇上真的是待我好吗?你若是待我好,便不会时时让我给顾沉宴做陪衬,你不知道,无论我表现得如何优秀,旁人都只看到顾沉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打算扶持二皇子登基,而是我做下一任帝王!”   建安帝闻言,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颤抖着手,指着顾清河骂道:“混账!逆贼!狼子野心!”骂完,他又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顾清河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声道:“皇上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待会儿太激动,可会加快毒性的发作啊!”   建安帝见无人应答,一颗心沉了下去,“你们控制了勤政殿?”   “唔,应该说我们控制了整个皇宫……”   建安帝闻言,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睁开眼,看到了一旁的楚妗,他混浊的眼睛一亮,急声道:“孩子是无辜的,朕可以写退位诏书,你们把太子妃放了。”   楚妗愣了一下,飞快地望着建安帝,她心底蔓延出一丝感动,没想到他临死之前还想要保全她,只是他要失望了……   果然,皇后尖声叫道:“不行,不能放了她,太子回来……”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愤愤地闭了嘴。   险些将顾沉宴要回京的消息说了出来。   建安帝眸光闪了闪,从皇后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心底闪过一抹了然,顾沉宴怕是并未失踪,反倒是化险为夷,对他们产生了威胁,怕是他们要拿楚妗胁迫顾沉宴。   建安帝知晓了顾沉宴安好,心下大安,他垂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闭上眼,躺回了床上。   众人见建安帝安静下来,以为他是彻底绝望了,喜上眉头,皇后柔声道:“皇上,既然大局已定,您如今便写退位诏书吧!”   他们的打算是在建安帝这里骗来退位诏书,顾清河继位便也名正言顺,到时候便是顾沉宴回来了,也无济于事。   若是顾沉宴硬要抢回去,那他便是乱臣贼子,要遭天下人的唾弃。   建安帝却是像是累极了一般,任凭皇后如何劝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文序渐渐没了耐性,他目光一沉,狠声道:“皇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建安帝神色淡若,恍若未闻。   众人无奈,偏偏此刻外面跑进来两个神色慌张的侍卫,凑到周文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妗只见周文序瞬间变了脸色,脸色黑沉。   顾清河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周文序看了一眼楚妗,可能是认为她如今在他们手中,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他脸色铁青地说道,“我们宫外的营地被人下了泻药,如今士兵上吐下泻,无法调用。”   楚妗嘴角悄无声息的翘了翘,心底暗叹,姜孟瑶的速度真快,距离她来勤政殿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一把端了周文序的巢穴。   这些都是她提前安排好了的,她与姜孟瑜约定好了,只要皇后将她带走,计划便开始执行。   兵不厌诈,这些技巧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行之有效,削减了周文序的大部分力量。   顾清河咬了咬牙,恨恨地捶了一下桌面,“定是顾沉宴!”   周文序皱了皱眉,却觉得不像是顾沉宴的作风,但是一时又想不到罪魁祸首。   楚妗冷眼见他们慌了手脚,她端坐在椅子里,置身事外。   顾清河一想到如今顾沉宴已然入了京,正暗中蛰伏在某个地方,只等着给以他们致命一击,他便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狠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定要掌握先机,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忽然他把视线落在楚妗身上,上前一步,“我们放出消息,让顾沉宴知道,他的妻儿都在我们手里,若要救她,便只能只身一人入宫!”   楚妗脸上的淡然被打破,她强自镇定,只能在心底期盼,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轻一些,顾沉宴理智一些,莫要轻易中计。   周文序同意了顾清河的做法。   明明她曾经被禁足在玉宁殿中三日,都不觉时光漫长,如今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手指搭在腹前,心慌意乱。   日光从屋里撤走,余下昏暗的寂静,楚静姝取了火折子,次第点燃殿内灯烛,当最后一盏琉璃灯被点亮的时候,殿外传来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月明星稀,那人携满身风尘与星光,缓缓踏入了大殿。   光华如昼的大殿内,顾沉宴的面容渐渐明晰,熟悉的眉眼,俊美威仪,他身着月白色的锦袍,周身的光华可与日月争辉。   他仿佛神明降临。   楚妗蓦然湿了眼眶,泫然欲泣,低低喊道:“殿下……”   他居然真的来了?他难道不知道,这里危机四伏吗?   顾沉宴眸光深深地落在楚妗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眷恋。   一个月不见,她瘦了,肚子越发明显,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却不见她抱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他指尖微颤,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他想要拥她入怀,想要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顾清河脸上的得意都要掩饰不住,他狂喜的说道,“顾沉宴,你居然真的来了!”   建安帝神色复杂,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顾沉宴求娶楚妗的时候,眼底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更何况如今楚妗还怀了身孕,顾沉宴如何能够舍弃他们?   顾沉宴将目光从楚妗身上移开,方才还温柔和煦的眼神瞬间冷寒如冰,“顾清河,孤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   顾清河咬了咬牙,歇斯底里的说道:“我受够了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了,我要将你取而代之!”   顾沉宴冷冷地勾了勾唇,嗤笑道:“蠢货!你以为勾结周文序,就能从孤的手里抢走这个位置?”   顾清河被他语气里的轻蔑刺激到了,眼睛瞬间通红。   他这一辈子,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一生都活在顾沉宴的光环下,他嫉妒又不甘,渐生魔障,将顾沉宴视为自己一生的对手,可偏偏,顾沉宴高高在上,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顾清河累积多年的怨恨忽然喷薄而出,将他的理智淹没,他一把扯出腰间的剑,飞身刺向顾沉宴。   楚妗的心瞬间提起来,她压下喉间的惊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沉宴。   顾沉宴嘴角溢出一抹嘲讽,侧身避过,身形半转,从腰间扯出一柄软剑,软件银光闪闪,在夜色里散发出凛凛寒意。   楚妗屏息凝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沉宴用剑,他收敛起平日的散漫,周身的气势如同手中的宝剑,锋锐无比。   随着“叮”一声轻响,斜斜飞出一柄剑。   顾清河嘴角溢出鲜血,神色狼狈地躺在地上,顾沉宴持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楚妗轻舒一口气,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卸掉。   周文序也慌了神,他扬声喊道:“来人!”   然而,大殿内除了他的回音,无人应答。   周文序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沉宴,却见他嘴角挂着嘲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周文序闭了闭眼,完了,顾沉宴能够单枪匹马地来,想必也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楚静姝没料到,这形势不过瞬息,便已经天翻地覆。   她四下环顾,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楚妗,她目光一狠,取过一旁的匕首,抵在楚妗的脖子上,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您放了我们,否则,我不敢保证,我手中的匕首不会割破楚妗的脖子!”   楚妗只觉得颈间一凉,她僵住了脖子,缓慢地眨了眨眼。   顾沉宴瞬间变了脸色,他寒声道:“楚静姝,你若是伤她分毫,孤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楚静姝绝望地笑了笑,大声道:“反正谋逆是大罪,横竖都是死,是千刀万剐又如何?”   顾沉宴眉峰紧紧蹙起,他目光紧紧盯着匕首,沉声道:“你若是放了太子妃,孤能允诺你,谋逆一事,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楚静姝犹豫了一瞬,她手指轻颤,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顾清河。   顾清河殷切地望着她,“姝儿,放了她,让我们都活下去,我们以后隐姓埋名,做一对最平常的夫妻……我们还可以把倩倩一起带上,她怀了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生下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喊你母亲……”   顾清河口中的倩倩,便是他前些日子新娶的侧室,兵部尚书之女,沈倩倩。   楚静姝听他描绘着未来的场景,她的心有一瞬间的松动,当听清楚如今这种时期,顾清河还不忘带上沈倩倩,她心中所有的期待就仿佛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呵,她为了他四处奔波,为他拉拢势力,而他呢?与沈倩倩醉生梦死,甚至还有了孩子。   她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轻声道:“世子,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你,你知不知道?”   他们的初见,是在护城河旁,所有的人都往河中放入祈愿的莲花灯,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满河莲花灯,顾清河一袭青衣,站在画舫前头,涉水前来,冲她温雅的笑了笑,拱手道:“楚姑娘。”   她也不是初始便是利欲熏心的女子,她也曾有过豆蔻年华,她也曾满心欢喜,因为她可以嫁给心中的少年。   可是婚姻并不是她的想象,她过得并不好。她饱受嗟磨,他冷眼旁观。她独守空房,他怀抱佳人。她在这场婚姻里,亲手埋葬了自己那可怜的少女情怀,当她对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却告诉她,他们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顾清河眉眼柔和下来,柔声道:“我知道,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更应该一起活下去。”   楚静姝却摇了摇头,如今皇后之位变成了一场空,自己的夫君也变了心,她不再锦绣翠绮,她算计了一辈子,真的能够忍受粗布麻衣的庶民生活吗?   不,她不能。   顾清河见她摇头,一颗心沉沉坠下去,嘴唇张了张,一瞬间知晓了她的决定。   楚静姝决然地笑了笑,她看了一眼身前的楚妗,眼底满是疯狂,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楚妗一起!   她手中的匕首扬起,猛然刺下。   顾沉宴瞳孔一缩,目眦欲裂。   变故来的这么快,谁都没有看到楚妗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把药粉,空气中瞬间弥漫出异香,楚静姝却像是卸去了力道一般,匕首掉在地上,跌坐在地。   顾沉宴飞身上前,一脚将楚静姝踹开,楚静姝胸前一痛,气血翻涌,唇角沁出一条血线。   顾沉宴将楚妗护在身前,温柔的握着她的手,两人时隔一个月才相见,本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当顾沉宴的掌心里软软放着一双柔荑,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只余下一句“我回来了”。   楚妗忍了许久的害怕终于倾泻而出,她眼睫颤了颤,泪珠儿倏然落下,慢慢笑开来:“欢迎回来。”   顾沉宴见她沾着泪痕的小脸粲然笑开,如出水芙蓉,清滟绝美,他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珠,低声道:“真是个傻姑娘……”   楚妗却不恼,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顾沉宴,她攥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我才不傻呢!”   顾沉宴被她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他温柔地将她微乱的鬓发勾至耳后,是啊,她那般勇敢,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将自己和孩子都保护得好好的,甚至危机时刻,能够理智从容地逃脱。   皇后见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也没有了,颓然地跌坐在地,头上的凤冠叮铃作响,口中不停地喃喃道:“完了……”   殿外忽然涌进来大批官员,都是听说了宫中出了事,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方才在殿外他们大概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了周文序与顾清河意图谋朝篡位,却被太子殿下阻止了。   当初那些趁着顾沉宴失踪,私底下支持顾清河的人,如今见顾沉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都是心下一沉,心中后悔不迭,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失踪,如今顾清河也败了,他们就等着太子殿下秋后算账吧。   “太子……”建安帝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他巍巍颤颤地抬起了手,低声唤道:“阿宴……”   顾沉宴的手一僵,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床上,梦幽昙的毒性耗尽了他的生命,此刻他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老人,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他瞳孔灰白,脸上弥漫着死气,胸脯剧烈地起伏,他却紧紧地盯着顾沉宴,他临死之前,最想要求得顾沉宴的原谅。   顾沉宴目光晦暗,脚步未动。   他没有料到,皇后他们竟然给他下毒,而那种西域毒花,太过罕见,他的下属并不知晓那是毒,也就没能阻止。   他望着建安帝,望着他即将死去的面容,心里忽然涌上来几分悲切,他对他的那些埋怨与怨恨,忽然就有些淡了。   “殿下,去吧。”楚妗在一旁柔声道。   她能够看出来,此刻的顾沉宴也是纠结的,他恨了他十五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消除的,但是,他也想要靠近他,血浓于水,她不希望他往后的日子里后悔,后悔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   顾沉宴侧首,定定地望着楚妗,楚妗清楚地看到顾沉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茫然,她第一次见这样脆弱的顾沉宴,她适时地露出一抹鼓励的笑。   顾沉宴垂下眼睫,终是走到了建安帝身前。   “阿宴,朕知道,你心里有恨。朕这一辈子,为了权势放弃了很多,没想到最终还是不得善终,许是这就是报应吧。”   建安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仰头深深的望着他,“朕还记得,当初你生下来,还是小小的一团,当时产婆将你抱出来,皱巴巴的。没想到,一晃二十一年,你也已经成了家,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真可惜啊,朕看不到了……”   建安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眼神涣散,“绣儿,你看到了吗?阿宴长大了……”   顾沉宴看着建安帝颓然地躺在那里,口中不停地喃喃喊道:“绣儿。”   建安帝恍惚间,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一片刺目的阳光,阳光下是一棵繁盛茂密的梨花树,树下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色折枝裙的少女,少女不施粉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娇声喝道:“站住!这里是我爹爹给我买的庭院,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来?”   彼时尚是少年的建安帝眼中满是惊艳,他呐呐地道:“我本是京城人士,初来青州,不小心迷路了,见院门开着,便想进来问路,无意冒犯。”   云绣愣了一瞬,噗嗤笑出声来,“哥哥说过这世间有人不识路,我以前还不信,如今倒是见着一个,青州地势平坦,这样你也迷路了?”   建安帝愣愣的望着少女笑靥如花。   自此一见,便已倾心。   他承诺待她好,却最终负了她,此后的漫漫余生,独坐在那个位置上,称孤道寡,权势尽在手中,却仍觉得高处不胜寒。   建安帝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个娇俏的少女,最后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手无力的放下。   顾沉宴一惊,指尖微颤,放在建安帝的眼前,试了一下鼻息,冰凉一片。   他沉声道:“陛下宾天了!”   刘福全瞬间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陛下!”   勤政殿内瞬间跪满了人,失声痛哭,有处事圆滑的大臣此刻膝行几步,直直跪在顾沉宴身前,毕恭毕敬地叩首道:“先帝驾崩,天下具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恳请太子殿下继位,替先帝处理后事,主持大局!”   一旁的大臣见状,纷纷跪在地上,高声道:“臣恳请太子殿下登基!”   顾沉宴沉默不语,他回首,目光落在楚妗身上。   楚妗手指交叠放在腹前,朝他笑了笑,随即艰难而坚定地屈膝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顾沉宴上前一步,在她跪下去之前搀扶住了她,他温声道:“你不必跪。”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也不必跪。”   楚妗一愣,面见天颜可不跪,这是极大的殊荣。   她觉得有些不妥,但是顾沉宴眼神坚定地望着她,楚妗心下一动,顺势直起身,顾沉宴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并肩而立。   他望着地上乌泱泱的人,沉声道:“平身!”   众人闻言,深深拜下去,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场宫变就如此便落下了帷幕,先帝薨逝,顾沉宴便是众望所归。   最让人唏嘘的便是,楚静姝心心念念许久的孩子,竟然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只是方才殿中大乱,楚静姝想要趁机逃跑,与顾清河发生了争执,推搡间滚下了台阶,孩子便没了。   许是危机解除,一切都放松了下来。楚妗的肚子于深夜忽然发动。   顾沉宴见楚妗身下的被褥被浸湿,难得慌了神,抖着手,叠声问道:“妗儿,别慌,别慌……”   楚妗咬唇,额间的头发被汗水沾湿,她握着顾沉宴的手,提醒道:“殿下,喊稳婆……”   顾沉宴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跑出了屋子。   东宫内的灯光瞬间亮了起来,恍若白昼。   因为楚妗待产期将近,以防万一,稳婆就住在偏殿,是以楚妗一发动,稳婆便准备好了生产的东西。   殿内人来人往,有条不紊,烛影恍恍,楚妗疼得快要没有知觉了,她发髻散乱,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因为等会儿生孩子还有她留着力气。   顾沉宴赤着脚站在床边,他跪在地上,紧紧握着楚妗的手。   “妗儿,疼吗?没事的,我会在你身边,你别怕,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顾沉宴絮絮叨叨,他手指微颤,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楚妗想要冲他笑一笑,可是太疼了,她眼一弯,眼角便滑落了泪。   顾沉宴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她。   稳婆见顾沉宴紧紧握着楚妗的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产房里脏乱,您身份尊贵,不必在这里染了秽气。”   顾沉宴阴鸷地瞥了一眼稳婆,冷声道:“这里躺的是朕的皇后,她如今在为朕生孩子,九死一生,你却让朕因为一些血腥气而抛弃他们?”   稳婆被顾沉宴的眼神吓坏了,自古以来,男子都不喜欢进产房,产房里空气不流通,血腥味和汗味夹杂在一起,很是难闻。   她早就听闻皇后深得皇上宠爱,没想到皇上竟然不顾龙体,硬要陪着皇后生产。   稳婆也是女人,她也生过孩子,自是知道女人这生死关头,最希望自己的丈夫陪在身边。   她心下艳羡皇后的福气,但是手里的动作不停,熟练的替楚妗接生。   楚妗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烛火燃了一整夜,最后天光破晓,她的孩子还没有出来。   稳婆声音里满是慌张,“皇上,皇后娘娘难产了……”   楚妗孕期受了惊,忧虑深重,如今生产便有些困难。   楚妗恍惚之中,听到耳边传来稳婆惊慌的声音,“皇上,您快些做决定啊!皇后娘娘生产了一夜,早就乏力,孩子若是一直待在肚子里,也会窒息而亡。若是皇后娘娘晕了过去,孩子便生不下来,便要破开肚子取子啊!”   “皇上,保大还是保小,还望您尽早决定啊!否则,便是一尸两命!”   顾沉宴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他眼睛里满是血丝,目光沉沉地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他喉间涩然,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艰难的说道:“保大,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后的性命!”   楚妗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小脸煞白,她想要睁开眼睛,阻止顾沉宴的决定,她想要生下孩子。可是眼皮却像是千斤重,睁不开来。   “皇后娘娘!您不能睡啊!”稳婆焦声喊道。   楚妗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走在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雾中,她不断地往前走,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再次睁开眼却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楚妗很是疑惑,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她四下走动了一下,发现这里赫然是勤政殿。   楚妗惊讶地捂唇,她怎么会到勤政殿来?   她急忙想要离开,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个俊美威仪的人走了进来。   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周身满是帝王之仪。   楚妗心下一喜,她笑着喊了一声,“殿下!”   可是顾沉宴却恍若未觉,自顾自踏入了大殿,身体竟然直直穿过了楚妗。   楚妗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虚幻的,没有影子……   楚妗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安静的跟在顾沉宴身后,随他一同往内殿走去。   他像是许久未曾笑,嘴角抿的紧紧的。   宫人似乎也极为怕他,见他进来,便立刻低垂着脑袋,屏息凝神,生怕被他注意到。   “退下吧!”   他的声音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楚妗皱眉,愣愣地看着顾沉宴,这不是她认识的顾沉宴。   顾沉宴随手摒退了宫人,然后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他才动了动脚尖,推开了一扇小门。   他神色晦暗地望着屋子里,楚妗疑惑,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吗?   楚妗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待她看清楚屋子里的摆设时,倏然瞪大了眼睛。   屋子里的摆设她极为熟悉,自她成婚以来,便是日夜置身其中。   屋子里的摆设俨然与东宫一模一样,无论是窗前的梳妆台,床帐上她亲手所制的香包,抑或是美人榻上她随手放置的仕女扇……   顾沉宴沉默了许久,他站在门口,像是极为害怕进入其中,他手指攥了攥,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楚妗一怔,立刻跟了上去。   时间像是过了许多年,她不久前才做的香囊此刻却是没有一丝味道,墙上挂着她信手涂鸦的一幅画,如今也褪了颜色。   床榻上的锦被也有些破旧,像是被人时常抚摸,上面的丝线都被勾出来了。   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壶酒,随即他坐在床前的踏板上,温柔的轻抚着锦被,目光眷恋而深情。   楚妗愣了愣,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顾沉宴猛地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底沁出了眼泪。   楚妗心疼地靠近他,想要替他拍拍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楚妗怔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顾沉宴平息下咳嗽,忽然仰头靠在床栏上,以手遮住眼睑,他喃喃道:“妗儿,我好想你……”   楚妗心里忽然有些疼,她坐在他身侧,看着他眼角变得湿润。   她后知后觉,她……死了?   楚妗陪着他坐在这间屋子里,枯坐到天明。   随即顾沉宴便出了屋子,收拾好了自己悲痛的情绪,又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神色冷然。   楚妗跟着他去了朝堂上,她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他杀伐果断,理智英明。   下面的朝臣也几乎换了面孔,当朝丞相不再是周文序,而是一个容貌秾艳似妖的男子。   楚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人与姜孟瑶长得可真像,难道是姜孟瑶的孪生兄弟?   她还看到了楚怀璟,他升了官,入了内阁,成为了首辅。   楚妗心里喜滋滋地,觉得自己哥哥真的是太厉害了,他俊朗风仪地站在一众糟老头子露面,简直赏心悦目。看样子,她的哥哥是最年轻的首辅呢!   她坐在台阶上,听了好几个时辰的早朝,发现顾沉宴处事果决,颇有明君之范。   下了朝,众臣都离开了,楚怀璟却是径直跟在顾沉宴身后,随他一同入了勤政殿。   顾沉宴挑了挑眉,淡声道:“你跟来做甚?”   楚怀璟眼神清冷,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听太医说,你前些日子吐血了?”   顾沉宴眉梢微动,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不值得你大惊小怪。”   楚怀璟却像是忽然动了怒,冷声道:“陛下!够了!妗儿她已经死了七年了,您也折磨自己七年了!您向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每日里也不睡觉,时常饮酒,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若是妗儿还活着,她也不希望您一直活在悲伤里。您忘了吗?她希望您做一个明君,她想这天下大同,海清河晏,您若是病倒了,她的遗愿还如何能实现?”   顾沉宴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笑了笑,“我如今难得不是明君吗?海清河晏?我即位七年,励精图治,大燕如今已是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也差不多了吧?”   楚怀璟一惊,失声道:“难道您是想着完成了妗儿的愿望就要去陪她吗?”   顾沉宴不语,目光里闪过一丝柔意,却是默认了下来。   “她等我太久了,我怕到时候我去找她,她会责怪我太慢了……”   顾沉宴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眼里却是极为宠溺,仿佛楚妗确实会这样子撒娇。   楚妗站在一旁,她想要去拉顾沉宴的衣袖,像是从前那般,跟他说说话,可是掌心抓了个空。   她早已泣不成声,泪珠不停的往下掉,泪眼婆娑地望着顾沉宴,“我不要你来找我!我要你好好活着啊!”   顾沉宴眉梢微动,忽然转头望过来,定定地看着楚妗的方向。   楚怀璟见他忽然愣住了,他低声唤道:“陛下?”   顾沉宴回神,摇头失笑,自己真的是魔怔了,竟然觉得楚妗就在他身边。   楚妗眼眶微红,画面一转,却是另一座宫殿,宫殿内门窗紧闭,里面满是浓浓的药味,床上传来一道压抑的咳嗽声。   楚妗一愣,慌张地跑上前。   却见顾沉宴病容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明明不过而立之年,却仿佛垂垂老矣,眸子里毫无光彩,一片寂然。   周围满是太医,他们轮流替他把脉,随即都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顾沉宴知晓自己的身体,他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滚!”   太医们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顾沉宴与楚妗,楚妗站在床头,她眼睁睁的看着顾沉宴一个人躺在那里,他的手边是她的茶花玉佩,他垂首看着手里的玉佩,低声道:“妗儿,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去找你了,你开心吗?”   楚妗捂着唇,摇了摇头,哽咽道:“不开心。”   顾沉宴自顾自说道:“你应该不开心吧。你明明让我长命百岁,可我却早早地就来找你了。”他顿了顿,“没关系,我会哄你开心。”   室内一片寂静,他好像有些乏力,手心的玉佩也有些握不住,“九年了,我有些累了,你想要的盛世我替你完成了,如今该让我去找你了。只要让我找到你,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顾沉宴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   楚妗一惊,“殿下!”   他手中的玉佩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片,玉佩忽然绽出刺目的光。   楚妗只觉得一阵目眩,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瞬间,她的脑海变得清明,她缓缓睁开了眼,眼前是熟悉的床帐。   “太好了,皇后娘娘醒了!”   “娘娘,您听得见奴婢说话吗?您千万别睡啊!您坚持住,孩子还在您肚子里啊!”   稳婆大声喊道。   楚妗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力道,温热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热意。   楚妗忽然眼眶湿润,她艰难的偏了偏头,却见顾沉宴眼眸通红,一瞬不顺地盯着她,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殿下,我刚刚梦到您了……”楚妗轻声说道。   顾沉宴呼吸一滞,他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梦到我什么了?”   楚妗却别过头,不再说话,她看着头顶的床帐,忽然涌出一股力量。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她的孩子,她的夫君都在等着她,她怎么舍得抛弃他们?   顾沉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她怎么舍得抛弃他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声:“生出来了!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随即便是一道嘹亮的哭声,带着初生的喜悦与希冀,缓缓刺破了黑暗。   天光破晓,连续阴雨的京城此刻却缓缓升起一抹红日,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   天亮了。   ——   顾沉宴将自己的登基大典往后推迟了一个月后,硬是要与楚妗的封后大典一同举行。   此时凤仪宫内十分热闹,楚妗一个月前便迁入了凤仪宫内,今日是封后大典,宫中热闹异常。   楚妗一大早便起了,焚香沐浴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了皇后冠服,凤冠华丽而庄重,楚妗顶着沉重的凤冠,乘轿去了正阳门。   从正阳门到勤政殿铺了一条红毯,楚妗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停下了正阳门下。   楚妗遥遥望去,顾沉宴一袭玄色冠冕,正身姿挺拔地站在勤政殿前。   阳光颇有些刺眼,恍惚间,他的身影与她梦境中的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楚妗忽然就不确定了,那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她真的去了未来,那个未来没有她,只有茕茕孑立,孤身一人的顾沉宴。   明明相隔甚远,楚妗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热烈而专注的目光。   楚妗方才还有些慌张地心突然就沉淀了下来,她笑了笑,是未来又如何?   她如今还活着,她即将踏上这条路,一步步走向他,陪着他共创盛世,一览这锦绣山河,璀璨华章。   她会是他的妻,自此荣辱与共,生同衾,死同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辛苦追了这么久的小可爱们了,非常感谢有你们陪伴。随后还有番外,大家想看谁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