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锁春意浓》 作者:枸杞黑乌龙   文案:   静嘉身为安国公府嫡长女,被继母磋磨了十年。   一朝弟弟救驾有功,太后下旨让她进宫陪伴,静嘉在宫里谨言慎行,只盼着赶紧配个合适的女婿嫁了,   从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没妄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谁曾想,谨慎躲不过人心,宫里小主们算计着恩宠,把她给算计到了皇帝身旁。   紫禁城的四方天地塌在眼前,静嘉全力隐忍,只想安分度日,可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所有人都不肯放过她。   最狼狈时,向来刻薄的九五至尊向她伸出手,睨下来的眼眸里暗潮汹涌,“为朕所用,朕可以帮你。”   静嘉只能握住那只手,既然都不想好好过,哪怕高处是新的地狱,她也要以牙还牙将那些个非要算计她的人踹进深渊!   只她没想过,待得终能与天威莫测的九五至尊比肩时,   曾云淡风轻教她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正和帝,竟心甘情愿捏着眉笔俯首在她身前。   那双过往深邃冷清的眸中是柔情万分的臣服,“求皇后娘娘恩典,准朕伺候娘娘一辈子可好?”   *本文又名《她靠黑化母仪天下》《所有人都逼皇后开大》   *食用指南——   1、本文慢热,小j炖蘑菇那种,要真香急不来~   2、前期有点虐女主,后期女主虐四方~   3、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好人,前期中期非独宠,后期1V1   4、日六选手~架空清~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宫斗 打脸 爽文   主角:静嘉,司泓暄 ┃ 配角: ┃ 其它:   句话简介:皇帝手把手教出个黑化皇后   立意:只要不放弃信念,人生便没有绝境 =========== 第1章 (微调) 南方有荔枝……   春雨潇潇,如丝如雾,巍峨紫禁城矗立在淅沥春雨中,红墙绿瓦被洗刷一新,有清浅雨雾相伴,颇有几分缠绵样子。   在这清晨的朦胧画卷里,一个高挑清瘦的太监举着把油伞,同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在宫墙下匆忙走过,留下了略带阴柔的细碎念叨。   “昨日老祖宗来了兴致,去临溪亭赏景,端贵老爷子[1]那只蓝眼睛的波斯猫突然跑出来,勾坏了老祖宗还没过水的妆花云龙纹衣裳,老祖宗发了好大脾气。”   “寿安宫的管事下了狠劲儿规弄[1]底下人,查出原是小宫女不经事儿,由着咸福宫慎小主抱走了猫戏弄德主儿,不知怎么没看住让猫跑了。”   杜若跟紧董兴福的脚步,伸着耳朵仔细听他说。   这宫里狗有狗道,猫有猫道,猫看不住会惹祸,狗奴才们倒是都有自个儿的本事,譬如眼前这个,分明看不见他怎么张嘴,却将每个字都说的分明。   “今儿个请安时,端贵老爷子把事儿捅到老祖宗跟前儿,给慎小主好个没脸,啧啧……哭着出去的。”   等进了头所殿,董兴福才意犹未尽闭嘴,笑眯眯虚扶杜若一把让她上台阶。   杜若趁机递出个装着金瓜子的素纹荷包,恭敬给董兴福屈膝:“多谢谙达送奴婢这一趟,今儿个劳您受累,奴婢替主子请您回去喝茶,谙达万别嫌弃。”   这董兴福是慈宁宫的二把手,素日里静嘉都让杜若勤打点着的。   上手一捏,董兴福手腕转了下,那荷包就轻巧消失在袖口,话儿说的如同笑容般敞亮:“瞧姑娘这话说的,老祖宗天恩浩荡,大格格记挂着叫老祖宗舒坦些,奴才别的做不了,陪你走一趟,也算是为老祖宗尽忠不是?”   说完他提着伞下了台阶:“姑娘别送,快进去吧,小心受了寒,奴才还得回去当值呢。”   目送董兴福出了门,杜若扭身进到殿内,在门口擦净身上的雨水,换下湿透的绣鞋,这才踩着地莲枝团纹地毯往里走。   殿内身着橘红色百蝶纹半旧旗装的静嘉靠坐在万字炕上,正低着头做活儿。   即便只能看见她黑黝黝的头顶,也能感觉出她身上的柔和沉静,叫人见之不自觉燥意全消。   杜若笑笑刚要说话,瞧见主子手上的绣活儿,忍不住皱眉将那绣了一半的抹额小心拿走:“奴婢不是说了这个交给奴婢,仔细着您那眼珠子,老早晚熬坏了,奴婢可赔不起。”   静嘉抬起头露出清凌凌的眸子,小巧樱唇微微轻抿就是笑模样:“在府里不是做惯的,也不差这一会子,药捻子做好了吗?”   “造办处说是午膳前给送过来。”杜若走到窗边打量了眼外头,将窗户关上,回身随意坐到脚踏上,接着主子的活计绣起来。   “听董兴福的意思,老祖宗心情不好,该是万岁爷前些日子多去了德妃宫里两次,慎嫔又闹腾了。您也知老祖宗不喜欢宫里妃嫔争风吃醋,更别说德妃那身子……听说又开始吃斋抄佛经了。”杜若叹了口气,“就是看在先皇后的脸面上,怎么就至于叫人欺负的这么没脾气……”   德妃的姐姐是早逝的元后,她阿玛官居兵部尚书,祖父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偏偏她自个儿性子软,叫个嫔欺负了也忍着。   静嘉散漫靠在炕桌上,唇角略勾起个哂笑,在这宫里,死人的脸面是最不值钱的。   皇上对谁都淡淡的,只多看重德妃些,太后娘娘为着容妃,有意纵容慎嫔骄横压德妃一头,端贵太妃显然也明白,才会抽慎嫔的冷子。   容妃出自太后母家,德妃出自端贵太妃母家,慎嫔是康太妃的隔房侄女,后宫是朝堂在内廷的映射,朝堂上腥风血雨,内廷杀人不见血。   不过这些跟静嘉都没关系,她能在宫里得所有奴才给个脸面,已经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这是太后娘娘及皇上给弟弟安宝赫的恩典,让她能有个得主子看重的好名声,也好跳出安国公府那个火坑,由着太后给她配个好女婿嫁了。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感激,皇上那里得避讳,她只能用尽浑身本事报答太后,别处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就好。   “炮制好的药材已让陈太医给看过,下午药捻子送过来,你给仔细磨了,装进我绣好的云棉荷包里。”静嘉慢条斯理吩咐,“老祖宗发了脾气,只怕要上火,正好我去给老祖宗热敷,祛祛寒。”   宫里主子上火,寿膳房各局就都不敢送热性的东西,偏偏阴雨天太后娘娘的膝盖总会不舒服。   昨儿个太后就发过脾气了,连着吃败火的膳食,若是不祛寒,太后膝盖头子疼得厉害,晚上连同坐更的在内,保管一个都睡不好。   董兴福的师父是慈宁宫总管常久忠,显然他也知道轻重,才会让董兴福跟杜若念叨这么多。   “那感情好,奴婢保管捻得细细的。”杜若笑出来,“自打您进了宫,老祖宗可是愈发信重您了,真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长些。”   静嘉淡淡笑着,眸底微凉:“天恩难测,还是早些出去的好。”   即便住在宫里比起过去十年几乎是天地之别,静嘉还是宁愿选个简单些的人家,赶紧嫁了为好。   德妃若真会叫人欺负,就不可能霸着皇上的恩宠。慎嫔看似莽撞,实则入宫三载,嚣张跋扈的名声有了,却是从来没被罚过。更别说叫太后护得密不透风的容妃,这深宫里的秘密如洪水涛涛,她不过只是浮萍,掺和不起。   过了晌儿,算计着太后午睡起身的时辰,静嘉换了身光鲜些的玛瑙色木槿暗纹妆花缎旗装,带着杜若去了慈宁宫。   太后靠坐在明黄色的软榻上,看见静嘉便笑了出来,慈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刚生过气,容妃在一旁陪着说话。   静嘉紧走几步,笑着甩帕子蹲福:“奴才请老祖宗安,请容主儿安。”   “快起来。”太后叫了起,冲容妃打趣,“说了你还不信,哀家这奶-子碗一端起来,她保准进门儿。”   一身银红荷花暗纹旗装的容妃笑着起身,拉住静嘉的手,妩媚的眸子星光点点,衬得她容貌愈发艳丽,却带着几分不属于宫闱的纯真。   “姑爸爸再馋人,我可是要忍不住把静嘉抢回承乾宫了。”她拉着静嘉坐下,特别亲热,“好妹妹,我刚才瞧见姑爸爸这身衣裳袖口儿的花样新鲜极了,听说不是宫里时兴的,你可留了描样儿?送我一张可好?”   “容主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喜欢,奴才一会儿就叫杜若送承乾宫去。”静嘉柔顺地坐在旁边绣墩上,声音柔和又清脆,不紧不慢送进人耳中,叫人舒坦的很。   比起容妃的绝色,静嘉因着肤色暗淡[1],五官打眼瞧过去略有几分寡淡。   只是她也耐看,那肤色匀停的鹅蛋脸上,眉峰柔婉,杏眸清澈,小小琼鼻点缀下是不笑自弯的樱唇,她也从不穿颜色浓艳的衣裳,只越看越叫人觉得顺眼。   这是容妃喜欢静嘉的原因之一,相对宫里争宠的那些姐妹,她更喜欢没有攻击性的姑娘。   容妃笑容更明艳:“那真是好极了,不如姑爸爸下午许静嘉跟我回承乾宫,正好针线房要量夏衣,也叫我好好谢谢这个宝儿。”   太后笑着冲她额头点了点:“你个泼猴儿就别闹哀家了,哀家还能缺了好东西?”   说完不等容妃撒娇,她对着静嘉道:“南边进上来些荔枝,品相很是不错,分你一碟子尝尝鲜。顺便你帮哀家跑一趟,给皇帝送些过去,听说他这几日忙,哀家怕他累坏了身子,你去替哀家瞧瞧,叫他万事以龙体为先。”   静嘉闻言手上帕子紧了紧,心肠百转千回,却不耽误她故做出无措样子看了容妃一眼。   给皇上送荔枝,为何让她去?   她起身蹲福笑道:“老祖宗吩咐,奴才不敢推辞,只奴才算是哪头蒜呀,到了月华门估计门都进不去,想是刘佳嬷嬷去,更有分量些。”   容妃收了笑,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   一旁贴身伺候的刘佳嬷嬷笑出来:“大格格可别打趣老奴了,皇上一忙起来就忘怀,老奴看得心窝子疼,见着就忍不住念叨,估摸着皇上这会子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老奴这张橘皮脸。”   太后和容妃都跟着笑了,见静嘉仍是幅柔弱无措模样,太后笑得无奈。   “你这孩子怕什么?你的心思哀家清楚,按理说不该叫你去,可皇帝不喜妃嫔往前头去,哀家也怕说多了皇帝心烦,你进宫不是还没跟皇帝谢恩?两巧并一好,也算是替哀家解忧了。”   静嘉面上喏喏,心里却有些无奈,自打元宵节被宣进宫里到现在,她只进宫那天在宫道上听见打嗤警跸声儿,远远蹲着见过皇上的背影。   在头所殿住了两个月,她一直谨慎避开皇上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就是怕叫人起了不虞。   她虽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可自六岁额娘早逝,有了后娘就生出后爹,没人会替她做主,挣扎着生存的人儿心里自是较常人冷静些。   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她早就身陷泥潭,没资格也绝不会有不该有的念想。   可太后话说到这份儿上,静嘉无从拒绝,只能摁下心里掂量,干脆应声:“奴才听老祖宗吩咐。”   “嗯,这就去吧,还下着雨,送完不必过来了。”太后笑道。   静嘉扭身出来门儿,那清凌凌的眸子就沉了下来。 第2章 敬与皇主子吃   静嘉收拾好心下思量,笑着将热敷要用的药包交代给太后的大宫女莲心,仔细叮嘱清楚用法,才提上剔红菱花食盒出了门。   杜若是她从安国公府带进来的婢女,轻易不能在前头走动。   静嘉打发杜若去承乾宫他坦[1]送绣样儿,由着董兴福给她打伞,一路朝月华门去。   “姑爸爸,叫静嘉去,是不是不大合适?”容妃见静嘉那纤细的身影远去,她也知道静嘉无心进后宫,有些不忍,“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要为难她。”   太后脸色淡淡的:“她能在恨毒了她的继母手底下十年无恙,又怎么会是个简单的,还不都是为着你?也只你叫哀家操不完的心。”   容妃讪讪地端着紫砂胎镶玉槟榔的茶壶替太后倒茶,声音娇甜又绵软:“那不是姑爸爸心疼我嘛!”   “哀家这是疼出个淘猴儿来,片刻不叫人省心,你快些回去吧,晃得哀家眼眶子晕。”太后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三言两语将容妃打发出门。   刘佳嬷嬷叫莲心等人出去,这才低声开口:“主子,您这是打定主意要送大格格一场富贵了?”   “静嘉容貌比不过惠岚,家世又纸糊似的,心计却仔细,还没那么些花花心思,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蕙岚这孩子实在是太单纯,若是没人帮她,等哀家百年后……”太后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只这些时日你也看见了,那孩子未必愿意要这泼天的富贵,这宫里你再清楚不过,个个是吃人的老虎,哀家也是狠不下心来。”   刘佳嬷嬷不以为然:“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就安国公夫人那性子,大格格就是嫁了人能有个好儿?有容主儿在,在宫里只要她本分,还能得着安生。”   太后也这么觉得,她笑了笑:“再看看,皇帝大了,心思哀家都看不透,未必能成。”   去乾清宫路上,静嘉垂着眸子耐心听董兴福念叨,宫里太监就好个口舌上的讨巧儿。   “立春以后,还是香椿最好吃,选了那红尖儿的,只掐最上头一点,用老鸡蛋炒了,奴才闻着都流口水,大格格明儿个可以叫寿膳房做了尝尝,不怕有味道,老祖宗也好这一口儿。”快到月华门时,董兴福突然说到了吃上。   静嘉笑着应声儿:“多谢谙达提醒,我回去就叫杜若拿银角子定下,还有什么好东西,劳谙达多说与我听,也就春日胃口能好些。”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也是常久忠叫透给她的。   虽说身上带着味道伺候犯忌讳,可一来她不是宫女,二来太后早些年时饿坏了胃口,常常吃不香,她若带着些微气息伺候,勾起太后的兴致,说不定还能叫太后进上几口。   董兴福紧道不敢,躬着身子扶静嘉走近月华门,就再不敢吭声。   守门的太监看见慈宁宫的牌子,虽觉得静嘉有些眼生,也还是赶紧去禀报,没一会儿,那太监就恭敬迎着静嘉进了门。   “给大格格请安,您这会子怎么到前头来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孙起行笑眯眯凑过来,给静嘉打了个千儿。   静嘉微偏了偏身子和气道:“孙总管客气,奴才来谢恩,老祖宗记挂皇上龙体安康,吩咐奴才给皇上送些水果过来。”   孙起行略有几分诧异,让人掀开八角食盒看了里头的东西,脸上笑容顿了顿才续上:“那大格格且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   静嘉察觉出孙起行脸上的微妙,心下更不爽利,可这当口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在殿门口垂首站着,一点都不敢乱看。   乾清宫御书房里,御案前的昂藏身影听了孙起行的话,头都没抬,只慵懒道:“叫进来。”   静嘉进门就闻见了清浅暖香,等再往里些,龙涎香丝丝缕缕扑入她鼻尖时,孙起行停下了脚步。   静嘉屏气凝神理好衣裳,恭敬跪伏下去行大礼:“奴才安塔拉静嘉,请皇主子圣安,皇主子万福金安。”   几个呼吸后,静嘉才听到那不失年轻的清朗声音淡淡飘进耳朵里:“起来,在宫里可还适应?”   静嘉规规矩矩站定:“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待奴才极好,奴才没有不适应的地方,特地来谢皇主子恩典。”   御书房内再次沉默下来,皇帝将手头的折子批完,似是才想起来还有个外人。   他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深邃的眸子漫不经心往前头看过去,还是他远远瞧见过的寡淡瘦削模样,显然安静嘉并没有她弟弟安宝赫说的那般好看。   瞧见被孙起行摆在龙案上的荔枝,皇帝看静嘉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仔细瞧还有几分万事于心的淡讽。   “太后叫你送……荔枝给朕,说什么了吗?”他开口问道。   静嘉顾不得想别的,垂着眸子立马回话:“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请皇主子万事以龙体为先。”   “哦?”皇帝眸中讽意更盛,“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静嘉不敢在脸上露出任何情绪,恭敬倒退着出了御书房,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皇上是圆是扁,就这样一出来她脸上也立马有些苍白,倒是衬得她那寡淡面容好看了些。   御书房内,等静嘉出了门,孙起行谄媚地笑着凑上去:“万岁爷,奴才替您剥上两个?”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需要吃这个?”   孙起行却不敢当个笑话听,赶紧躬下身子打自己嘴巴:“瞧奴才这张臭嘴,您看明儿个承乾宫的赏赐可是照规矩来?”   皇帝偏冷清的声音多了几分玩味:“比照德妃加一柄玉如意吧。”   他那位皇额娘为了提醒他,容妃的阿玛定国公在南边平定乱民起义立了功,如此煞费苦心,他不能不给脸面。   至于刚才那丫头……皇帝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枚荔枝唇角笑意渐冷,太后什么心思不难猜,可脸面这东西少不得,却也得看他愿不愿意给,他随手将荔枝扔到孙起行脑袋上,又低下头处理起折子来。   孙起行讪讪摸着脑袋,赶忙将装着荔枝的珐琅碟子端走。   另一头静嘉平稳了心绪出来月华门,董兴福还在门外等着她,直打着伞将她送回头所殿,连荷包都没要,小跑着溜了。   因为在乾清宫站了会儿,杜若比她回来的快,赶紧上前伺候她把湿了的旗装给换下来。   “主子可瞧见天颜了?”杜若有些好奇,笑眯眯问,“听莲心他们说万岁爷长得俊美极了,您瞧着如何?”   “在那个地界儿我敢抬头?乱议主子,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1]了。”静嘉瞪她一眼,杜若吐舌,拿起绣活儿笸箩不敢再问。   安静下来,静嘉数着迦南佛珠子细思量御书房内的机锋,皇上是冷是热她并不在意,左右她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并不需要媚上。   可皇上说荔枝时,明显语气不对,连乾清宫总管孙起行一开始瞧见她时都有些不对付,只怕太后有什么算计她没吃透就上了钩,这会子她眸中凉意跟正和帝倒是相似,太后想算计,也得看她愿不愿意配合。   乾清宫这边,孙起行端着荔枝回到值房,才忍不住笑出来。   “谙达笑什么呢?”旁边司衾宫女灵月凑上来沾光,忍不住问。   旁边孙起行的徒弟林守成在一旁乐,替他师父回答:“太后娘娘竟叫大格格来给皇上送荔枝,啧啧……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但凡有时日不进后宫,太后就要想法子来请皇上雨露均沾,如今招数可是越来越新鲜了。只怕这位大格格接下去日子不好过,后头又要热闹咯。”   孙起行跟着嘿嘿笑,灵月好不容易寻思明白,红着脸啐一声,荔枝也不吃了。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头所殿里,静嘉看见一旁的药捻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涨红了脸。   荔枝有滋阴补肾,固精培元之效,虽没甚大功效,宫里主子爱吃几口,也就是图个好兆头,可……就如林守成说的,皇上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太后娘娘时常派人催皇上对绵延子嗣上些心,这并非什么秘密。   算起来,皇上可是大半个月没进内廷了。   她先前是乍听太后吩咐太惊讶才忘了这一茬,只一会儿的功夫,静嘉那脸色时青时红换了好几个颜色,好看极了。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在这种时候,给皇上送荔枝……静嘉眼前有些发黑,咬牙在心里骂太后老不修。   要知道但凡太后催促,皇上总要给几分面子,宫里那几个公主阿哥大都是这么来的。   她去乾清宫不能走隆德门,只能从太极殿和永寿宫门前绕路,这一路下来,她去乾清宫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   荔枝打南方来,静嘉细细思量,很快就想明白了内里的弯弯绕绕,顿时扶着额头浑身无力。   若晚些皇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后宫那些女人定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慎嫔一个就够人受的。   她定定看着杜若绣活儿笸箩里的剪刀,开始思考给自己一剪子,在头所殿闭门养伤的可能性,只要能独善其身,她从来不吝于对自己下狠手。   杜若抬起头见主子眼神不对,吓了一跳:“格格,您怎么了?可是在宫道上魇着了?奴婢去拿香来?”   不怪杜若这么想,宫里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死人都是常事儿,老早就有传言说阴冷时节和晚上会有冤魂在乾清宫前晃荡,想跟皇上诉说冤情。   但凡下雨下雪和夜里,月华门前的甬道上都会有太监响铃[1],提醒魂归魂土归土,让他们别留恋尘世。   静嘉捂着滚烫的脸蛋儿叹气:“我没事儿,明儿个,我们晚些去慈宁宫。”   受伤太刻意,她没有跟太后对上的本钱,只能多防着些。   她心里清明,是太后派她去的乾清宫,后宫里妃嫔即便不乐意,到底性命无忧,她只盼着自己能躲过无妄之灾。   至于皇上那里……静嘉自欺欺人地想,反正非逢年过节,只要她谨慎些,也没什么机会见着皇上。 第3章 人还在心飞了   晚膳时候,皇上摆驾承乾宫的消息就传出来了,咸福宫里立马碎了一批上好的茶具。   而翊坤宫小佛堂里的德妃听说后,对着伺候的婢女笑出来:“我说什么来?只要容妃坐不住,我这病也就该好了。”   伺候德妃的宫女书雪是从马佳府跟出来的,打小就伺候德妃,闻言佛豆子都不捡了,略带欢喜去扶德妃起身。   “主儿神机妙算奴婢早知道啦!”书雪脆生生地打趣儿,“要不奴婢把佛经给头所殿那位大格格送过去些?”   德妃笑着点点书雪的额头:“促狭猴儿,小心叫人听见挨皮笊篱,我可不替你求情。”   见书雪吐舌,德妃才思忖道:“不过太后派大格格去前头倒是新鲜了,难不成她想替容妃找个帮手?”   “容主儿叫老祖宗宠得那般天真,老祖宗想替她筹谋也说得过嘴。”书雪蹙起眉来,“要奴婢说,这位大格格在宫里几个月,愣是谁都没得罪,还叫大伙儿都喜欢,想来不是个心思浅的。”   “安家这位大格格也未必想要进宫,倒是可以试探试探。”德妃垂眸在软榻上端起茶来,“不过这些也不紧要,我阿玛叫人带话进来了?”   书雪捡佛豆之前,被叫出去了会子才回来。   “尚书大人说叫太医给四小姐看过了,她身骨儿不错。”书雪脸色落下来些,“主儿,您明知道大人他为何想要四小姐进宫,她姨娘那样受宠,若是四小姐进来了不老实,您怕是要吃亏呀。”   “无妨,阿玛不敢宠妾灭妻。”德妃神色淡淡的,“等乌希哈进了宫她自会知道,这宫里可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   书雪还是不放心:“您也知道,自打您叫先皇后算计……端贵老爷子知道了反而冷着您,若是四小姐得了老爷子的青眼可怎么办?”   “为着大阿哥,姑爸爸也知道该怎么做。”德妃见书雪还想说什么,只打断了她,“还有祖父在呢,此事不必再说了。”   书雪叹了口气,住口不再言语,她安能不知自己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主儿心上扎刀子。   “早些歇着吧,明儿还得去给太后请安。”德妃喝完茶淡淡道,那茶水清甜,她却是满心苦涩。   当年先皇后弥留之际,马佳府和先皇后为了马佳一族的前途做了让她进宫的决定,可为能让她安心照顾大阿哥和长公主,先皇后一杯绝嗣的茶水,断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   偏大阿哥身子骨一直不好,就靠名贵药材吊着命,德妃在这深宫之中看似身居高位,除了容妃谁也比不得,实际但凡知德妃无法生育的,谁肯把她放在牌面上呢?   慎嫔不就是从康太妃那里知道这事儿,明明是下位嫔妃,也敢欺负她这个家世显赫还得皇上怜惜的上位妃子,偏德妃没底气闹嚷出来,只不育一点就让她失了所有先机。   她也不想叫年轻漂亮的庶妹进宫,只是若她不能有个属于马佳氏的孩子,但凡大阿哥有个万一,端贵太妃和马佳氏一族定会强硬让人顶替了她的尊荣。   躺下后叫缠枝杜鹃帐子遮了天地,德妃眸中才露出几分阴狠,她为马佳氏葬送了一切,想让个庶女代替她?做梦!   第二天,等静嘉到慈宁宫的时候,妃嫔们都已经请过安离开了,只有端贵太妃和康太妃陪着太后闲聊。   “奴才请老祖宗安,请端贵老爷子安,请康老爷子安。”静嘉踩着绣凤穿花纹的地毯往里紧走几步,甩了帕子蹲福,脸上带着些赧然,“昨夜里奴才顾着绣活儿忘了时辰,今日没能起来身,是奴才的过错。”   太后仔细看了眼静嘉,见她除了不好意思,脸上并没有别的神色,那双杏眸依然清澈,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起来。   “本就是叫你进来陪哀家的,又不是让你做伺候人的活计,晚起一会子算什么,也值当的你说。”   康太妃性子好,笑着附和:“我记得静嘉是腊月生辰,如今实打实才将将十六,觉多也正常,我瞧着像是比刚进宫的时候长开了些。”   端贵太妃冷哼出声:“我倒没看出来,安国公府和宫里能比得了?有姐姐金尊玉贵养着,她要脸色还不好看,那叫没福气。”   不管这几座大山怎么说道,静嘉抿唇乖顺安静听着,兹当说得不是她。   太后不想留静嘉在这里招端贵太妃的眼,便随意笑笑打发她:“前几日你给哀家做的水晶点心很是不错,不如你再做些叫这两个嘴馋的尝尝?”   静嘉笑着屈膝:“是,奴才这就去御花园采樱花。”   转身出了慈宁宫,静嘉不动声色吐出口浊气,好歹是避开了妃嫔,端贵太妃从来都是个急脾气,说两句又不掉肉,她半点不放心上。   杜若觉得有些不大对:“格格,奴婢瞧着……”   “禁声。”静嘉捏紧她的手腕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管出了哪个门儿,都要当自己没带嘴。”   杜若了然,赶紧低下头请罪,一路去御花园都没再出声儿。   樱花种在千秋亭附近,打隆福门前头过,从琼苑右门进去就能看见。   静嘉无心往里走,若碰见嫔妃反倒不美,她只带着杜若去养性斋旁边角落里去摘花,只二人没瞧见,早有奴才在暗地里候着。   慎嫔带着咸福宫里几个常在答应,施施然坐在千秋亭里喝茶,见奴才上来屈膝打千儿,得意笑了出来。   早上请安她故意在太后面前夸静嘉花瓣儿水晶点心做得精巧,好叫太后知道,清楚静嘉去乾清宫是太后的吩咐,她不会不懂事儿与静嘉为难。   果不其然这位大格格就来摘花了,慎嫔心里冷哼,德妃她都敢咬下一块肉来,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格格,敢替容妃争宠就得有挨唾沫星子的觉悟。   要为难人可不只上手打这一条路子,真打量着她多好性儿呢?   小常在和答应们接到慎嫔示意,立马扬声儿开嗓。   “安家大格格心眼儿可是不少,瞧这马屁拍的,怪道宫里奴才都给几分脸面,他们打量是敬重这位媚上的本事呢。”   “说不准以后咱们还要给她行礼呢,宫里多出个姐妹来也不是新鲜事儿。”   “寒碜谁呢?真当皇上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屈尊降贵么,听说是被继母磋磨得厉害,瞧瞧那狗屎下霜[1]模样还没老祖宗跟前的大宫女齐整,啧啧……可怜见的。”   “你倒是怜惜上了?谁不知她弟弟当年带着现国公夫人的孩子戏水,结果他弟弟安然无恙,那可怜孩子倒是没了命,逼得安国公夫人发了疯,苦巴儿的真真叫人心疼,据说国公原想立那孩子为世子呢。”   “就是,这弟弟为了世子位如此心狠,你以为姐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皇上看不上她,防不住她会算计呀。”   杜若听见这些人越说越过分,气得眼眶子通红,当即就想上前分说,好歹她们家格格也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那几个算是什么东西?   静嘉面无表情捂住她的嘴,下了几分力气将杜若拖走。   见主子沉着脸脚步匆匆,杜若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可也不敢在外头多嘴多舌,直憋得心窝子疼。   静嘉带着杜若往琼苑右门方向走,老天爷似乎也看她不顺眼,没多一会子突然掉下雨来,雨点子一开始就猛,砸到人脸上生疼。   她一会儿还要去慈宁宫,也不好再绕回头所殿换衣裳,见状赶紧带着杜若躲雨。   怕碰上慎嫔等人,静嘉绕过了养性斋,匆忙避进右手边一座有些破旧的二层阁子。   进了门杜若闻到淡淡尘土气息,周围一片安静,像是许久没人踏足的样子,她再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她们怎能这么说您?明明是四少爷推咱们三少爷下水自己没站稳也跟着掉下去的。夫人她是个疯子不假,倒成了有理的?要不是国公爷不做主,您怎么会受那么多罪!”越说杜若越生气,“她们这样犯口舌,早晚要下拔舌地狱的!”   许是因为身处僻静处不可能有人来,静嘉略放松了些,知道杜若心疼她气狠了,由着她发泄出来。   “好姑娘,掉几个金豆子就成了,叫人看见是要犯忌讳的。”静嘉拿着帕子替杜若擦眼泪,还能笑出来,“左右也没少叫人说,由着她们去吧,狗咬你一口你还咬回去呀?再者她们是皇上的妃嫔,都是主子,你家格格护不住你。”   杜若强忍下眼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还不是吃多了酸的臭的,那嘴才这么腌臜!要是您想做皇上的妃嫔,哪儿还有他们的事儿啊,要奴婢说您就该做妃主儿,狠狠往她们脸上来两下才解气。”   静嘉失笑:“傻丫头,你真当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呢?我躲还来不及呢,嫁给侍卫都好过……好歹还能保住命。”   德妃都能想明白的事儿,静嘉从小算计大,心里自然清楚,以后只会对正德帝退避三舍,别人嘴里的香饽饽她真真是一点都不稀罕。   身处二楼的孙起行听二人越说越不成样子,胆儿颤着偷觎旁边身影之余,有些憋不住想笑。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就大格格那寡淡的容貌,这对主仆哪儿来这份自信呢?   皇帝本是来生母旧居躲清静,想好好看会子书,刚听见有人进门,知是有人进来避雨,只叫伺候的几个奴才避到暗处,不欲被发现。   没想到进来的竟是昨日刚见过的丫头,听她说自己还比不上个侍卫,皇帝舌尖轻轻扫过上颚,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他冲着孙起行淡淡使了个眼色,又慵懒端着古籍看起来。   瞧见雨不像马上要停,静嘉将杜若安抚好后,看着外头雾霭渐起,有些发愁。   眼瞧着离午膳时候不远,可不好叫太后娘娘等着。   杜若收拾好心情,见主子发愁干脆道:“格格您在这里呆着,奴婢跑回去禀了常总管让人来接您。奴婢拿着樱花先去小厨房准备好,等您到了可以即刻上手蒸。”   也没更好的法子,静嘉无奈点了点头,目送杜若跑进雨里,她回头想找个地方坐会儿,一扭头就瞧见了笑眯眯的孙起行。   刹那间,静嘉眼前发黑腿上发软,心却随着跑没影的杜若去了。 第4章 没掺水的马屁   直到恭敬跪在皇上面前,闻见那不停扑入鼻中的淡淡龙涎香,即便静嘉额头触碰着冰凉的手背,人还是有几分眩晕。   她自认是个谨慎的,对口舌上的忌讳更是仔细,却没想到这般陈旧的破阁子里也还有人,还是紫禁城最叫人胆寒的主子。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在哪儿,只要身处宫中,就得将嘴缝起来,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抬起头来。”皇帝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虽是跟她说话,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高高在上,似叫人永远都触不可及。   静嘉赶紧直起身,垂着眸子微微抬头,让视线保持在皇上明黄色五爪金龙袍角的位置,他斜躺在软椅上,明黄袍角被压住一点,露出里头修长的腿来。   静嘉恍惚想起奴才们奉承主子的话,说皇上应该是很高的,在满人里都拔尖儿,这马屁倒是没掺水。   皇帝带着叫人看不清冷热的兴味打量静嘉,安宝赫还在他身边时曾说过,他姐姐是因为面部受伤报了免选。   如今看来,静嘉只眉心有个不明显的小坑,因为皮子微微发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长了双漂亮眼睛,不是微微上挑的桃花样子,睫毛却长长的,忽闪几下便让人想到彩蝶纷飞。   鼻子也小巧,最出彩的是小巧鼻头下,那双即便紧张到颜色发白都还肉嘟嘟的小嘴儿,微微上翘,抿紧了也是吉祥模样。   宫里主子很喜欢这样的女子,仿佛时刻都带着笑,不会犯忌讳。   可即便她五官还算得上精致,在这狭窄的阁子上,近距离看也还是寡淡极了,皇帝想不明白,他在宫人眼中如此不挑嘴吗?   叫人胆寒的静默过后,皇帝才淡淡问道:“你入宫多久了?”   “回皇主子话,奴才正月十五进宫,如今刚好两个月。”静嘉垂着眸子轻声回答,原本清脆的声音,因为紧张多了点子沙哑,听着软糯糯的。   皇帝轻唔出声:“想明白朕为何请太后宣你入宫了吗?”   静嘉又叩头下去:“奴才明白,奴才时刻谨记皇主子和老祖宗天恩。”   “说来听听。”   “奴才当尽心尽力报答皇主子和老祖宗,才不负老祖宗给奴才个好名声,也好叫奴才配个门当户对的女婿嫁了,不给安国公府蒙羞。”静嘉强自定下心神口齿清晰道。   皇帝似笑非笑:“门当户对的……侍卫?”   好不容易静下心神的静嘉闻言,脸色又猛地涨红起来。   她过去十年被继母磋磨,都能冷静自持应对,从没犯过大错让继母逮着机会磋磨死她。   哪怕是小错儿,也不过是为了引开安国公夫人的注意力,让她略有满足感之余,别找安宝赫的麻烦。   可这才进宫没多久,她竟接连犯了两次大错,这实在让她难堪极了。   “奴才死罪!”静嘉猛地泥首下去,“求皇主子责罚!”   “你是为了宝赫才会进宫,即便是想嫁侍卫,也是为着他,不算是大罪。”皇帝听见她磕头的动静,不明显地蹙了蹙眉心,他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来,饶有兴致问,“朕想知道,你愿意为了宝赫做到什么程度?”   静嘉愣了愣神,依然保持眉心触地的姿势,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明:“哪怕赔上命,奴才也甘愿。”   安国公夫人一直以来能拿捏她,无非是清楚她在意安宝赫,为了不让继母有机会用自己的婚事羞辱和拿捏宝赫,她才会踩着弟弟拼命在围场护驾有功换来的恩典进宫。   在安国公府,安国公从来不管事儿,只顾着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叫安国公夫人墨勒氏拿捏得死死的,哪怕他的儿女都为此备受折磨,那个软趴趴的男人也从来都视若无睹。   她曾经在额娘的病床前发过誓,会用一生守护弟弟,让弟弟平安喜乐。   宝赫那孩子却先为她差点丢了命,她能做的不多,起码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弟弟的桎梏。   “丢命都不怕吗?你们倒真是姐弟俩。”皇帝眸子恍惚了一瞬,随即转冷,“然你却想嫁个侍卫?”   他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声音冷得仿若天神:“朕本以为你能护宝赫多年,就算不是个聪明人,起码是个拎得清的,却没想到还是蠢得厉害。”   静嘉愣神,闻言不自觉抬起头来,猛然撞进皇帝眸子里。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天颜,皇上随了司尔勒氏祖宗一贯的好容貌,深邃的五官俊美异常,仿佛还有那么点胡人的影子。   他长了双剑眉,其下却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眸子,这本该多情的眸子里,带着叫人心惊的淡漠和锋锐。   “奴才不懂……”静嘉被那目光盯得心里哆嗦,下意识呢喃出声。   皇帝却没了说下去的心思,重新靠回椅背:“等你想明白了,自会懂,退下吧。”   静嘉不敢多说什么,软着腿下了阁楼,没多一会儿董兴福就举着伞小跑过来了。   有董兴福搀扶,静嘉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慈宁宫,等她将樱花水晶糕点做好呈上去,端贵太妃和康太妃已经走了,太后正在方桌前用午膳。   “哀家倒是没想让你淋了雨,快回去泡个热水澡祛祛寒,别着了凉。”太后没用几口就放下了玉著,拍拍静嘉的手道。   直到坐在头所殿的万字炕上,静嘉才发现那云山雾绕的晕眩之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加重了些,只让她看什么都像是在打转。   “格格,您还好吗?”杜若托寿茶房的掌案[1]给熬了姜汤,拿红泥炉子热了端上来,满脸担忧,“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   过去主子在安国公府可没少遭罪,导致每逢换季,主子总是特别容易生病,眼看着春雨料峭,她担心静嘉着凉。   “别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好。”静嘉摇摇头,捧着热乎乎的姜汤,许久才定下心神来。   “你记清楚了。”静嘉看着杜若,一字一句,也不知是跟杜若说还是警告自己,“以后不管何时何地,想说什么都在嘴里转上三圈再出口,决不许再犯口舌。”   杜若看主子脸色难看,赶忙应下来:“奴婢记住了,以后定然更谨慎些。”   静嘉点点头,很是该更谨慎些,小心驶得万年船,准没错。   几场春雨过后,天儿慢慢暖和起来,宫人将内里夹袄换下来,太监们领了春衣,换上了崭新的皂靴,宫女们也都换上了湖绿色的春绸宫衣,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鲜亮模样。   皇上去过承乾宫两次后,接连几日都赏赐不断,不但容妃面上的笑意渐渐娇艳,太后脸上也轻松了许多,更有心思趁着天光好时,去咸若馆转转。   静嘉伺候太后更精细了些,导致太后去哪儿都爱带着她,她每日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将太后夸得顺心,心累了不是一点半点。   好在这些总比应付继母要容易些,她只小心避开皇上会出现的时候,时间便还算是好打发。   这日太后从咸若馆回去后,想起将时常把玩的云形珮落在了那里,静嘉带着杜若回去取。   正巧德妃带着书雪和书棋二人过来赏花,静嘉来不及避开,只能上前蹲安。   “奴才请德主儿安。”   德妃亲自上前将静嘉扶起来,面上笑意和善:“大格格可是老祖宗的客人,很不必这般客气的。”   静嘉抿唇恭谨回话:“德主儿和善,可奴才不能不知规矩。”   “你这是来赏花还是替老祖宗办差事?”德妃笑了笑也不多说,意思到了就好,她换了话题,“若是不忙,不如陪我走走?”   静嘉思忖着笑道:“奴才来替老祖宗取东西,倒也不紧着回,德主儿是有吩咐?”   德妃素日见着她从来不多话,如今要她陪着走走,想来是有事儿要说,静嘉习惯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听听也无妨。   德妃笑着与她一起往前走:“倒也不是吩咐,前儿听老祖宗说起给你配女婿的事儿,我这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虽不成器,可心眼是再纯直不过的,只亲事还没定下,才厚着脸皮与你说说,听听大格格的意思。”   静嘉心下飞速转动,微垂下眼帘:“德主儿真是厚看奴才了,奴才受宠若惊,婚姻大事定是要老祖宗做主的,兵部尚书的嫡子,奴才只怕配之不起。”   “你这话儿可是没道理。”德妃瞧见静嘉不像是反对,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你乃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正是门当户对。”   她拉着静嘉的手笑:“别的且不说,咱们满人家姑娘尊贵,不兴盲婚哑嫁,正巧鄂鲁才从外头回京,过两日要进宫给老祖宗请安,你先见上一见?”   静嘉脸上微微泛红:“多谢德主儿挂记,奴才是日日都在老祖宗身边陪着的,眼下还要去给老祖宗送东西,奴才先行告退。”   说完静嘉这才恭敬屈膝,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匆匆进了咸若馆。   “主儿,您瞧着,大格格可是愿意?”书雪低声问。   “谁知道呢。”德妃脸色淡淡看着花园里的葱郁,“只要她没进后宫的打算就够了。”   至于有没有打算,等鄂鲁进了宫,自会见分晓。   静嘉伺候着太后歇了晌儿,才回去头所殿,一进门她就忍不住捏了捏额角。   杜若瞧着左右无人,记得谨慎,沉了会儿才小声打听:“您看不上马佳氏的嫡公子?奴婢记得那位仿佛很受宠,马佳夫人也不是个刻薄的。”   静嘉无奈叹气:“是,马佳夫人不刻薄,那是因为她无宠,你不清楚,那位马佳老夫人才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在太后身边伺候,每有老福晋们进来请安,不少嚼外头的趣事儿给太后听,因此静嘉也了解一些。   能将那鄂鲁宠成个小霸王,在京城里横冲直撞,连领侍卫内大臣马佳大学士和兵部尚书马佳大人都不敢管,可想而知那位老夫人有多难缠。   她是想着避开太后算计赶紧嫁人,可嫁给鄂鲁,从墨勒氏手里掉进马佳老夫人手里,从应付母亲升级为应付祖母,她是疯了吗? 第5章 嘴皮子倒是不笨   风平浪静了两日,偶尔碰上妃嫔请安还没走,慎嫔从来放刁撒赖都带着分寸,自那日损完人,见了她只翻个白眼就过去,德妃又恢复了淡淡的疏离样子,仿佛在花园的笑语晏晏是场梦似的。   静嘉乐得她不再提这事儿,前头的羞涩是为了让德妃安心,她并不觉得这个永远浅笑的纤弱女子是个佛心的,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春里细雨多,夜里无声无息下过一场,早上放了晴,地上还湿漉漉的,空气里带着几分清凉,倒也不叫人觉得冷,反而精神不少。   静嘉带着杜若跟门口的小苏拉打过招呼,进了慈宁宫,还没靠近正殿就听见个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清脆京腔儿,嘎嘣脆说着讨喜的话,从嗓子眼儿都能听出玩世不恭。   “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奴才的阿玛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他竟然派奴才南下监管赈灾放粮的事儿。您是知道奴才的,要说吃拿卡要,虫鸟鹰马,奴才当仁不让说声还行,可叫奴才负责正事儿,哎哟喂,可是要了奴才的命咯!”   端贵太妃模糊笑骂几声,殿内笑意融融,那少年依然纨绔得理直气壮。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奴才这是有自知之明啊,虽然不成器好歹奴才知天恩不是?这下去河间,奴才那叫个吃不下睡不香,天天围着户部几个掌事转悠,生怕耽误了家国大事儿。”   那嗓音里多了些逗趣儿的委屈和哽咽:“老祖宗是没瞧见,奴才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好是祖宗有先见,叫奴才这脑门儿看着更齐整了些。”   说着少年似是更可怜:“求老祖宗给奴才做主,可叫皇主子管管奴才的阿玛吧!再这么下去,奴才不用剃度就能去寺庙里当和尚啦!”   屋里又传出一阵笑声,静嘉莞尔,冲殿门前的常久忠点点头,带着杜若扭身进了大他坦。   虽没见过,可静嘉听莲心她们闲磕过,能将太后哄得如此高兴,端贵太妃也难得不抢阳斗胜跟着乐呵的,也就只有马佳鄂鲁了。   难为他是真真为自己的纨绔骄傲,偏他嘴巧吃四方,得女性长辈们护眼珠子似的喜欢,叫马佳尚书和马佳老大人头疼得紧。   大他坦里没几个人,估摸着都在前头瞧景儿,太后身边的四大宫女只有顺心和可心在,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做绣活儿。   静嘉顺势带着杜若坐在一旁,四个大宫女里莲心负责管屋里事儿和司寝,顺心负责茶房和司账,如心负责管带小宫女,可心则是负责老祖宗的衣裳和首饰。   平日里静嘉和杜若都爱跟可心多说话,她性子比别人都腼腆,但手巧,也爱钻研些新鲜花样儿。   可心知但凡有外男进来,大格格是不会往前头凑的,只在大他坦的万字炕上空出个地儿来,跟静嘉主仆小声闲聊。   过了会儿,仔细听着里头没动静了,在一旁听她们闲磕牙的顺心去前头换茶,小宫女们也都精神起来,收了活计等着伺候。   这时大他坦门口突然有个光脑门儿探进来,瞧着是个浓眉大眼,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伙子。   “安家大格格可在?”   静嘉起身上前屈了屈膝笑道:“请小大人安,您找我?”   鄂鲁睁大眼睛瞧了她一眼,犹豫着冲她招招手:“大格格别见怪,可否到廊子上说几句?”   静嘉想了想点头应下,既然常久忠和董兴福师徒都没过来把人领走,那就是太后有叫他们说话的意思。   等在廊子上站定,鄂鲁瞧着除开杜若,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站得不算太近,他这才放肆的上下多打量了静嘉一会儿。   杜若悄悄蹙眉,余光见主子就那么规矩站着,任由他看,这才勉强压下不满。   这位马佳少爷是不是太孟浪了些?   可随即马佳鄂鲁更孟浪的话叫杜若气红了脸。   “大格格别嫌我说话戳心窝子,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俩字儿实诚,憋不住话。”鄂鲁骄矜地开口道,“你这容貌不合我的眼,若不是你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说话儿给我做妾我也是不乐意的,更别说你还大我一岁呢。”   静嘉倒是不像杜若那般生气,她垂眸轻轻笑出来,难听的话她听过不知道多少,这才哪儿到哪儿。   所以她只淡定点头:“小大人说的是,能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是我的福气,能在宫里伺候老祖宗也是我的福气,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福气大些。”   杜若心里痛快,差点乐出声儿来,赶紧抿唇低下头,她没瞧见,站在暗地里的昂藏身影眸子里也染上了笑意。   看来这位安家大格格虽然不聪明,嘴皮子倒是不笨。   鄂鲁叫她噎得胸口一窒,反倒是没那么讨厌静嘉了,他刚才那话真是很过火了,人家还能好言好语的,他本就不是那种恶人,闻言略有点心虚。   他挠了挠脑门儿:“既然大格格说话敞亮,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刚才我言语过了,你原谅则个。其实……娶谁都是娶,我也不是不愿意,可我家中有一美妾,打小儿跟着我长成的,若是你嫁过来,不能打她骂她给她立规矩,她哪儿都好,就是胆子小。”   静嘉听鄂鲁极为坦然说完这番话,一时竟也被噎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这么敞亮的地方说这话,没一会儿功夫太后和端贵太妃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嫌自己的美妾命太长?   “那你不如就守着美妾过日子。”不等静嘉想出怎么回答,身后突然传出个冷清的声音,“或是扶妾为妻,岂不更好?”   静嘉心下一惊,赶紧扭身蹲下请安,瞬间慈宁宫这偏侧的天井里跪了一片。   除了在旁侧候着的孙起行和躬着身子的常久忠,谁都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静嘉迅速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应是没什么僭越的……吧?   不等她寻思明白,皇帝缓步来到马佳鄂鲁面前,声音更凉了几分:“哦,朕记起来了,大清律例不许扶妾为妻。”   鄂鲁身子抖了抖,赶紧泥首道:“回皇主子话,奴才绝无此想法。”   “那你可知道,宠妾灭妻也是重罪?”皇帝声音冷淡的叫人心惊,“若你不清楚刑罚为何,不如回去请教请教你阿玛,他应该心里清明些。”   说完皇帝脚步不停,朝着正殿方向去了,从头到尾都没看静嘉一眼。   静嘉屏气凝神等皇帝的身影消失,这才抚着杜若的手起身,瞧见鄂鲁吓得满头大汗,礼貌性的垂下眸子:“时辰不早了,小大人可要出宫?”   鄂鲁涨红着脸起身,心口还有些狂跳。   可毕竟是个少年人,虽然他对皇上怕得如同老鼠见了猫,在能说亲的姑娘面前,他还是想多少保住几分脸面。   所以他梗着脖子,尽量稳住哆嗦的嗓音:“我没想过宠妾灭妻,你嫁给我,别欺负我的妾室,我自然也不会让她欺负你,你放心,马佳府规矩严着呢。”   静嘉心里腹诽,马佳府的规矩再严,马佳夫人不还是不得宠?不也惯出你这么个四六不知的顽主儿?   她抬起头看着鄂鲁尽量妥帖道:“多谢小大人抬爱,可我长得不好看,偏偏脾性也不好,虽然为人小心谨慎是有几分,正因此我这心眼儿也不大,若是嫁了人看夫君宠爱妾室,我怕是控制不住自己。为避免闹得府中不宁,我也不能害了小大人,只能说……对不住,你我没这个缘分。”   鄂鲁愣住:“可三姐姐说,不是你想嫁给我吗?”   静嘉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讽,柔弱好欺负的德妃,这是打量着她更好欺负吗?   她收起笑正了脸色:“德主儿定是心疼我,怕我自卑才跟您说了些不该说的,或者是您没听明白。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婚事自有父母和老祖宗做主,哪由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给谁,这话还请小大人不要再说了,否则对我对德主儿都不好。”   鄂鲁见她板着脸,莫名缩了缩脖子直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怎的,静嘉突然厉害起来,他竟觉得静嘉其实也挺好看,那双眸子清凌凌的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头,肉嘟嘟的唇儿哪怕抿起来,微微上翘的弧度也叫人……   “小大人,到时辰该出宫了,可不敢坏了规矩。”常久忠突然凑过来轻声提醒。   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不一定会接见,接见了那就是恩典,大都是清晨摸黑进来等。   若是太后叫留,那就是有脸面陪着用膳,寿膳房的奴才就该请问忌口了。   可若是太后没留你还戳这,问吧,太后心里不快,不问又失了慈宁宫的体面,所以但凡进来请安不叫留,那都是在午膳前一个时辰就要离宫的。   显然鄂鲁也知道规矩,吭哧半天没想好怎么说,只能眼巴巴三步一回头,跟着常久忠身后笑眯眯的董兴福出去了。   常久忠见他们走远,才笑着躬身:“刚才老祖宗问起您呢,大格格请吧。”   静嘉一想到皇上还在里头,面色不变心下却微沉:“皇主子不是还在里头?我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要不迟会子进去,省得丢了老祖宗脸面。”   “大格格很不必这般自谦,您是老祖宗的客人,哪儿来的丢脸面一说呢。”常久忠脸上笑容不变,顿了顿轻声道,“是老祖宗请您这会儿进去的。”   静嘉唇角的笑顿了顿,垂着头往殿内走时,面上一片冷然。 第6章 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   进了门,静嘉马上甩帕子蹲福,眼睛只盯着地毯上的凤翎:“奴才请老祖宗安,请皇主子安。”   “起来,来哀家身边儿坐。”一身枣红色喜相逢纹织锦缎旗装的太后,笑着冲静嘉招手。   静嘉在太后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边,依然觉得地毯上的凤翎怎么都看不够。   “刚才鄂鲁那泼猴儿可是闹你了?”太后笑道,“你也不用跟他客气,他惯是个不要脸皮的。”   皇帝突然开口:“鄂鲁是不成的,说白了家世大格格配不上。皇额娘也该给她好好相看相看,配个合适的女婿,在宫里住久了叫人说嘴。”   静嘉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   “她在哀家宫里呆着,别人敢嚼什么舌头?”太后淡淡笑道,“我实在喜欢这孩子,有心多留她一段时间。”   “她可未必想在皇额娘身边多留。”皇帝眼神凉凉在静嘉深粉色旗装上扫过,“宝赫跟朕说过,安国公夫人有心算计她的婚事,前头虽不成,拖久了容易生乱子,她估摸着心里也着急。”   静嘉进宫前,墨勒氏想算计她嫁给成郡王的嫡长子做续弦,听着倒是门当户对,可谁不知道成郡王家前头那位儿媳是被夫君打死的。   静嘉进宫伺候,那位嫡长子扭头娶了主动送上门的通州指挥佥事家嫡女,那位新嫁娘三月节[1]时候刚跟成郡王福晋进来请过安,也不知是衣裳穿她还是她穿衣裳,无风都晃荡,不经意露出的腕子上还有未消退的青紫。   越想,静嘉紧抿着唇越发低下头,遮住眸中冷意。   太后跟着扫了静嘉一眼,看向皇帝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试探:“你也知道墨勒氏那性子……唉,哀家一时想不出哪家能护着她,叫她在宫里反倒是安生。”   皇帝垂眸冷笑:“皇额娘这话说了叫人误会,朕回回来慈宁宫都瞧不见大格格身影,要么她是懒散,要么她是瞧不上朕,估摸着大格格心里,伺候朕还比不过配给侍卫。”   静嘉听见侍卫俩字就忍不住脸上发热,再没办法装木头,赶忙跪下来:“奴才不敢。”   “无妨,朕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皇帝语气懒散了些,“正好过些日子是皇额娘的千秋,不如您替她配个女婿喜上添喜,若是选着合适的,朕也不是不能赏个御前行走。”   太后听他语气怪怪的,只叫静嘉起来,冲着皇帝板起脸:“要是你想让哀家喜上添喜,不如将差事多交给底下人去办,多进后宫几次。哀家知大清皇帝没几个倦怠政事的,虽然你皇阿玛晚年……可如今好歹是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你总要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多思量思量,这储君之位长期空悬的苦头,咱娘俩儿吃的还不够吗?”   见皇帝皱眉,太后更加语重心长,“你看看这几年,大阿哥身子骨弱得一年到头哀家都不敢叫他出门儿,二阿哥小小年纪叫敏嫔养没了胆气,就这仨瓜俩枣的,哀家想起来就愁得睡不着觉。”   皇帝垂着眸子,脸色恭顺了些:“皇额娘说的是,朕闲下来会进内廷的。”   “这也算是你对哀家的孝敬,好叫我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不是?”太后闻言笑出来,“你也不瞧瞧,后宫的妃嫔个个儿心里都有怨气,哭起来闹得哀家脑仁儿都疼。”   皇帝慢条斯理起身,垂着眸子似是看某个地方,又似是哪儿都没看,他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道:“皇额娘放心,儿子好歹还是会哄人的,总有那不嫌弃朕的。”   等皇帝离开,太后将静嘉打发出去,才忍不住扶着脑袋皱起眉。   刘佳嬷嬷冲着莲心使个眼色让伺候的奴才都退出去,上手替太后轻柔按压头皮。   “老奴瞧着,万岁爷对大格格多少有点意思。”刘佳嬷嬷倒是不担心皇上对静嘉有别的心思,毕竟皇上为何多在意静嘉几分,在太后身边伺候久了的老人心里都清明。   太后无奈笑出来:“是,讨厌也是圣意,皇帝平日里惯会装个温和模样,只怕是瞧着静嘉便……算了,往事不提,他也只有讨厌谁的时候,说话才这么刻薄。”   “害,您是想帮容主儿找个帮扶,不得宠也好拿捏些不是?”刘佳嬷嬷不以为然道。   “还是再看看吧。”太后叹了口气,“如今的皇帝,哪儿还由得哀家做主。”   曾经只能依靠她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那孩子陪着她一路从嫔位踩着人命往上爬,到底将她的心计学去了不少,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叫她不知是该头疼还是欣慰。   若说皇帝有意,偏偏惦记着催促静嘉的婚事,可若说皇帝不愿意接受静嘉,最后一句话里却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当然太后心里也清明,若是皇帝不想让她看出来,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只是为让自己琢磨不透罢了,偏为着关尔佳氏,她还不能不琢磨。   “您先用午膳可好?这事儿也不紧要在一时。”刘佳嬷嬷看不得太后犯愁,柔声劝道。   太后心里记挂着事儿,胃口并不好,只略用了几筷子就撂下,进了寝殿休息。   直到太后安寝后,在大他坦里呆着的静嘉才跟常久忠打过招呼,带杜若回了头所殿。   进门静嘉就沉下脸来,忍不住捂住心窝子皱眉思索。   “格格,您说万岁爷……”杜若低声问了几个字,随即想起不能乱说话,到底把担忧给咽了回去。   “去提膳吧,拿着银角子去,管点心局要一碟子蜜饯儿。”静嘉有气无力道,今日这一出出的,她需要吃点甜的压压惊才能好好打算。   后头几日,不管是皇上还是鄂鲁都没再闹出动静。   静嘉不敢再特意避着皇上,只能在他请安的时辰,给自己找些替太后办的差事,尽量让自己忙得团团转。   太后那日试探的话对着皇上说过后,对着静嘉只字不提,也不说替她配女婿的事儿,叫静嘉每每走神都要心悸一会子。   出了三月过完寒食节[1],天儿就更暖和了,莲心得近身伺候,可心拉着顺心和如心天天在大他坦里低着头做绣活儿。   天气越好,太后爱出门儿,各种衣裳帕子饰物的讲究就越多。   端贵太妃和康太妃整日里没事儿也就研究这个,太后好脸面,慈宁宫伺候的宫女自然不能让太后被比下去。   静嘉看她们累得眼珠子里都是血丝,长袖善舞如她,带着杜若也替她们分担些活计,得了几个人好大的感激。   连刘佳嬷嬷和常久忠这两座慈宁宫的大山,对静嘉都愈发和善,具体表现为杜若每回去寿膳房再也不用银角子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脸面,在宫里人分三六九等,终究是看银子下菜的,有银子的即便是小答应都能吃好喝好,没银子妃主儿都没底气。   静嘉的亲生额娘是已经致仕回乡的前漕运总督佟运恒嫡女,她当年嫁给安国公,嫁妆颇为丰厚。   墨勒氏再不是东西,她乃文渊阁大学士并直隶总督墨勒泰平的幼女,嫁妆比佟氏更展扬,不会也不屑惦记原配的东西。   佟氏留下的嫁妆一分为二给了静嘉和安宝赫,宝赫拿的不多,静嘉手上倒是不缺银子。   可冲着脸面,静嘉在活计上也更用心思,倒是稍忘了些心底的烦恼。   只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董兴福的小徒弟福顺就偷偷塞给她个精致的木匣子。   “大格格,马佳小大人进宫给皇主子请安,托人给您捎了件首饰进来。”福顺弓着腰笑得讨巧,“奴才也说呢,大格格往日里是素淡了些,老祖宗最喜欢瞧着咱们鲜亮些了。”   静嘉打开看了看,是个镶嵌碧玺和珍珠的金点翠花簪,上头蝴蝶落在芙蓉花上,不管是蝴蝶翅膀还是花瓣都是碧玺做成,薄而匀,精致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静嘉皱眉合上海棠花镂空雕刻的木盒,板着脸塞回他手里:“内廷禁止私相授受,这事儿我不会叫人知道,小谙达从哪儿来的赶紧送回哪儿去吧。”   鄂鲁小小年纪有做梨树的志向,她可没兴趣当那瞎招展的海棠,再说轻易收人东西的也不会叫人放在心上。   福顺愣了愣,立马就要哭出来:“哎哟大格格,这是乾清宫林谙达给奴才的,您叫奴才往哪儿送啊?”   静嘉扭身就走:“那我不管,以后别瞎收东西,我不要。”   福顺没法子,讨巧不成满头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他只能托了师父董兴福使劲儿,趁夜里替人响铃的功夫,偷偷哭丧着脸陪着小心将那木盒还给了林守成。   林守成倒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笑呵呵踹了他一脚:“个不成事儿的狗东西,爷爷我还得替你在小大人面前担着脾气。”   等福顺捂着屁股麻溜儿蹿了,林守成才嘿嘿笑着赶忙往值房里钻。   “师父,送回来了。”林守成抵着孙起行晃了晃盒子,“明儿个奴才就给小大人还回去。”   孙起行赏他个后脑瓜,笑得比他还贼:“你小子留点神儿,别叫人看见,毁了大格格清誉。”   等他俩都出了值房,司帐宫女灵巧才轻啐出声:“腌臜货,底下少了二两肉,倒是惦记上鸨母的活计了,老早晚要拍到龙蹄子上。”   灵月捏着个络子在一旁笑:“那他还能拍哪儿?龙也没……不是?”   灵巧:“……”想了想龙还真是没腚,她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孙起行并不知道值房里有人骂他,就是知道了他也不生气,若是当奴才的不想着怎么讨好主子,那是错阉掉了脑子。   若非他小心体察圣意,龙屁拍的顺溜,怎么可能顶了他干爹的差事,成为乾清宫的一把手呢?   只这次他没想到,自己还真给拍龙蹄子上了。   “朕说要听她的事儿了?”皇帝捏着棋子淡淡看孙起行,“你个狗奴才是不是还要想法子,把大格格送到朕床上?” 第7章 有一个妖精就够了   孙起行听话头子不对,赶忙跪下给自己两巴掌:“奴才不敢,都是奴才多嘴多舌。”   他这不是瞧着一次两次的,万岁爷对安家大格格总有几分不同吗?   过去何时瞧见过万岁爷对别个女子青眼过,虽说对着大格格刻薄居多,那得看跟什么时候比,万岁爷他以前根本就不爱跟后宫里那些娇花们多说话。   说难听点,每回有人侍寝孙起行都在外头听着,滋要后妃进了门儿,殿内吹灯熄蜡后要不是还有喘粗气儿的,他都当里头人叫鬼给抓走了。   他这不是寻思,安家大格格寡淡是寡淡些,好歹也耐看,万岁爷可能就好口清粥野菜呢?   皇帝斜睨了孙起行一眼,对这奴才心里怎么想,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冷哼出声:“自己去领十个板子,再这么当差你就给朕滚去守陵。”   “嗻!奴才这就去领罚!”孙起行爬起来,安静无声往外跑。   等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个人时,随着玉石棋子落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一声哼笑仿佛风儿似的轻灵钻出乾清宫大殿,没叫任何人听见。   正当好的季节,雨水不见少,天儿却是一日暖过一日,不只宫人衣裳薄了,妃嫔们瞧着也花枝招展了许多。   即便多时都避在大他坦里,静嘉隔着门帘子也能听见,请安时嫔妃们笑得环佩作响的时候多了些。   她心下暗暗赞叹,单看最近皇上翻绿头牌的次数,这孝心还是很足的嘛。   得了雨露滋润,宫里头戾气就少些,即便是争宠的招数也都如潺潺流水掩盖在平静表面下。   这跟静嘉并无甚关系,她没多会儿功夫惦记,叫她头疼的事儿并不少。   鄂鲁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自那次送东西见她不要,许是觉得她品行高洁敬上了?   静嘉碍着自个儿的处境,也没把话给说死了,鄂鲁便总能想着法子,叫人给她传了好几次信儿。   哪怕她一直没给过回信儿,鄂鲁还是借着给端贵太妃请安的功夫,在大他坦里拦住她一次。   他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我未婚你未嫁,门又当户也对,马佳老夫人觉得娶个不好看的孙媳妇挺好,不会掏空她孙子的身子,府里有一个妖精就够了。   鄂鲁道这是马佳老夫人的原话,他还说呢:“我现在知道你心眼儿不大,没关系,我心胸宽着呢,成亲后咱们可以慢慢商量着来,只要你不打我叫玛玛生气,一切都好说。”   都不用静嘉说什么,杜若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当她家格格稀罕掏空他的身子呢?   “就是挨皮笊篱奴婢也认了,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那位心胸宽不宽奴婢没看出来,眼神孬是真的,就是脑仁儿仿佛也有问题。”回到头所殿,杜若低声嚷嚷。   格格哪儿不好看了?不就是皮子黑一点,要不是……杜若想到憋屈处,越发气得满殿转圈。   静嘉笑着安慰她:“好姐姐别气了,往后躲着些就是。这不都忙着呢,轻易没人得空见他。”   能不选择鄂鲁,她也确实不想嫁到马佳府上,先避开些也无妨。   太后的生辰就在端午后,每年都是替太后贺完千秋,宫里主子们就要去园子里避暑,如今估摸着太后太妃们,心思都在捣腾自个儿和物什上。   眼瞧端午渐近,慈宁宫的奴才们既要忙着收拾太后常用的物什,又要忙着千秋节各种事宜,即便有内务府操办大头,也都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人劈开两半儿使。   就连静嘉都不得闲,常久忠和慈宁宫几个大宫女忙到顾不得跟静嘉客气,时不时央着她帮忙。   这天趁着太后歇晌儿的功夫,静嘉应了可心的央请,去内务府尚服局查看太后娘娘端午和千秋节的衣裳。   进了内务府,尚服局的姑姑恭敬将静嘉迎进门,由着底下小宫女捧了十几套衣服出来,大都是南边进上来的缎缂和云锦料子,其上湘绣、苏绣、粤绣、蜀绣……各种精湛到骨子里的花样儿叫静嘉和杜若差点看花了眼。   她俩是做绣活儿的行家,一人一边捧着衣裳仔细探看许久,才选出来一身牡丹花正红湘绣旗装,一身彩云金龙妆花缎的香色苏绣旗装,一身云蝠金纹的明黄蜀绣旗装,并着一身五彩凤凰衔花枝的石青云锦旗装。   两身正经穿,两身儿留着替换,剩下的检查好没瑕疵都留着备用。   这下子不管是喜庆还是庄重都有了,甭管是哪一身儿,边边角角的吉祥味儿都浓重,不怕出了错。   紧盯着尚服局的姑姑们仔细将衣裳分别装进了黑漆描金木箱,贴上明黄色的封条,静嘉这才拿着尚服局敬上的条子,头昏脑涨带着杜若回去给可心交差事。   从内务府出来,一路过保和殿右边的崇楼,拐个弯儿穿过永康右门就能看见慈宁宫。   不等跨过永康右门的台阶,杜若眼尖,突然拉她一把低声提醒:“格格,您瞧……”   静嘉定睛一看,立时脑仁儿就有些疼,正站在慈宁宫大门口晃着脑袋笑嘻嘻跟小苏拉唠闲嗑的,不是鄂鲁是谁?   瞧见他时不时朝这头张望,静嘉赶忙带着杜若避开。   “这可往哪里躲呢?”静嘉扶着脑袋无奈道,这小霸王是不是也太长性[1]了些?   杜若指着前头:“要不咱先去雨花阁门前转一圈儿,这会子可是快到要离宫的时辰了,他总是得出宫的。”   静嘉大中午走了这么多路,脚疼得厉害,可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叹口气:“那走吧。”   两个人刚走出去十几米,就听见小太监逢迎着鄂鲁的动静越来越近,静嘉皱眉,这会子避哪儿都是来不及的。   “大格格这边请。”听着声音越来越近,静嘉正头疼呢,突然蹦出个温润声音道。   静嘉扭头一看,瞧着竟是隆宗门外的侍卫,长得高大挺拔,面容也清隽。   她顾不得多问,赶紧顺对方意思穿过隆宗门躲在门后。   “诶?子恒?你怎么跟这儿戳着?”鄂鲁并没有顺着静嘉心意离开,声音反倒越来越近。   刚替静嘉解围的侍卫轻笑出声:“我刚淘腾了几根关外的老红神[1],想着孝敬康老爷子,禀了上头,在这儿等寿安宫的苏拉过来。”   鄂鲁闻言倒是忘了别的,声音特别积极:“给我瞧瞧,哟呵,得有年份吧?老红神可是好久没能见着了,更甭说这般体面的,康老爷子福寿绵长。”   “嗯,你不是要出宫?再不走这苏拉可是要哭了。”叫子恒的侍卫含笑道。   鄂鲁这才嘟囔着慢慢远去了。   静嘉在门后缩了好一会子,才带着杜若进了隆宗门,给那侍卫躬了躬身。   “多谢您搭手,叫您看笑话了,不知您是哪家的?”见他跟鄂鲁熟稔的态度就知道是旗人里争气的人家,旗人好个礼貌规矩,总不好叫人帮了忙还不知道跟脚。   侍卫不只长得清隽,声音也柔和得叫人不自觉放松:“大格格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大格格的,我阿玛是纳喇费馨,我在家里行大。”   静嘉闻言稍瞪大了眼,那不是慎嫔的阿玛,内务府总管大人吗?   她这就知道眼前是谁了,该当是纳喇家的庶长子纳喇淮骏,静嘉眼底闪过点子诧异和思忖。   见他近在跟前的温俊模样,静嘉退后一步垂下眸子:“叫您见笑了,我这记性实在是孬,竟然不记得何时见过您,下次定记着的。”   纳喇淮骏不在意地笑笑:“大格格无需介怀,我也是在您进宫那日第一次见您,当时我正巧在西华门当值,值房里您没瞧见也是应当的。”   静嘉眼神闪了闪,笑着再次谢过也不欲多说,赶紧进了永康右门。   纳喇淮骏一直注视着静嘉消失在门后,这才瞧着手里的木匣子笑了笑,扭身出门进了外头的值房。   这老红神是要送给康太妃不假,只也不用他等着,有他阿玛在,自会有内务府的苏拉来取。   他不过是耳朵尖,听见了静嘉主仆俩的动静,心神微动,没多想就拿着木匣子犯规矩进了内廷。   交了差事回到头所殿,杜若立时就端着笸箩凑到主子身边,神秘兮兮地笑。   “格格,奴婢瞧着那位纳喇侍卫像是有点意思,咱们进永康右门时,奴婢余光瞧着他一直看咱们呢。”   静嘉拿金线和各色彩绦低头打络子,头都不抬:“能不能是瞧上咱们杜若姐姐了?虽说纳喇家门槛儿高,可杜若姐姐能干,当个姨娘是绰绰有余的。”   “格格!”杜若气得跺脚,“您惯会拿奴婢打趣儿,奴婢瞧得清明,他是……”   “好了!”静嘉瞪她一眼,随即又软下嗓子,“好姐姐可别说了,若他不是纳喇家的人,倒是个好女婿料子,可惜……别攀想这没影儿的事儿啦。”   杜若噘嘴嘟囔:“怎么就攀想了,明明他还是庶出呢。”   静嘉微笑:“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这家世就是土地爷放屁,听着神气,实则连纸老虎都不如,别人不戳都漏风,何必抢着头朝下[1]。”   杜若这才不说话了,纳喇老家主纳喇辉图乃是大理寺卿,纳喇家当家的大爷是内务府总管,虽说随龙时候是包衣升的旗,现在也是高门大户,还有实权,就格格如今的境地,确实算攀想。   杜若突然顿了下,发愁道:“刚来宫里您借眼生避过了几次,如今可是不成了。老祖宗千秋还好说,您给常总管帮忙也能躲个清净,但端午您要跟着去坤宁宫伺候老祖宗立杆大祭[1],若碰上夫人只怕又要遭罪。”   长到这么大,静嘉身边也就留下杜若一个,其他奴才们要不就被墨勒氏打杀了,要不就是被罚得不敢伺候,如今想起墨勒氏,杜若头皮还发麻。   静嘉早就想到了,放下跟纳喇淮骏有关的回忆皱眉道:“盼着是在宫里,还是大日子,她不会太出格吧。” 第8章 蠢得叫人生气   墨勒氏虽然狠,到底也是聪明人,不然也不能磋磨静嘉十年。   她聪明在将自己不待见静嘉和安宝赫的原因闹得人尽皆知,哪怕是对原配所出子女不好,也从不瞒着自己的恨毒。   外头人开始是怜惜静嘉和安宝赫,时日久了,就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如同那日在千秋亭里嚼舌头的一般。好些觉得定是她和弟弟实在恶毒不成器,才会让墨勒氏这般吞咽不得,下狠劲儿规弄他们。   静嘉并不头疼墨勒氏耍阴超,人家次次都是阳谋,反倒叫人避之不开。   即便是犯愁,日子还得照样过,在忙碌中,端午很快就到了。   静嘉半夜就爬起来收拾,仔细选了颜色压得住的香色百蝶纹旗装,配了件月白色琵琶襟镶领边坎肩,既不失庄重又鲜亮。   收拾好她便带杜若提着羊角灯笼紧往慈宁宫赶,赶到时,妃嫔们已经在容妃和德妃的带领下,站在天井里候着了。   二人赶紧避进大他坦里,听着莲心轻轻拍手心的动静,静嘉才擦洗干净手进了寝殿。   太后如今看重她,叫她和刘佳嬷嬷扶着出了门。   “请老祖宗安,老祖宗万福金安!”   容妃和德妃等人跪地请大安,娉婷的嗓音合在一起,并着宫女太监们的声儿,恍惚间竟也是山呼海啸的壮阔。   常久忠和刘佳嬷嬷站在太后轿子两边,一人扶一侧把手护着,静嘉敛神走在刘佳嬷嬷身边。   这种大日子,太后的轿子可以走隆宗门,过月华门后从隆福门进,经交泰殿去坤宁宫。   路过月华门时,有侍卫立在门外台阶,单膝跪地请大节安,静嘉在靠近门口的一边,突然瞧见个侍卫悄悄抬起头冲她笑。   静嘉定睛一看,竟是纳喇淮骏,她立时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抿唇端正走过去不看他。   等太后等人过去后,纳喇淮骏才皱起眉来,心里有些不解。   “别看了,关门咯。”另一个侍卫碰碰他的胳膊调侃道。   侍卫不准进内廷,只大日子能提前在门外台阶上候着请福安,等主子过去是要立刻关门的,不然叫人看见就是麻烦。   纳喇淮骏进了值房,盯着桌上的茶盏好一会儿,才悄悄去外头,找了个值守的小太监,塞给他一块银元宝。   “劳小谙达帮我个忙儿……”   小太监欢喜接了,忙道着不敢,不冲银子也得冲这位家世,听着不是什么难事儿,一口应下来。   到了隆福门,静嘉和刘佳嬷嬷伺候着太后下轿,进了举行立杆大祭的坤宁宫,静嘉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廊子下头,与各家福晋和命妇们站在一起的墨勒氏。   像是感觉到她的眼神,墨勒氏抬起头,冲着她缓缓露出个冷笑。   静嘉面色不变,安宝赫如今在京郊大营,杜若又不在跟前,她突然发现,当自己在乎的人墨勒氏都不能掐在掌心时,她对墨勒氏的恶意竟也能无动于衷,没她想的那般头疼。   正想着,一抹明黄色的昂藏身影蓦地填进了她眼眶子里。   见皇帝冷冷扫她一眼,静嘉心里打了个机灵,赶紧伺候着太后上前。   他一现身,早就站定的嫔妃们都忍不住精神了些,就连容妃娇艳的眸子都熠熠生辉。   皇上不爱进内廷,就前些时日多翻了几次牌子,也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平素少能得见天颜,逢年过节大家便都拿出最好的风姿,将争宠无声地融入骨血里。   抱养二阿哥的敏嫔和生育了二公主的景嫔,手里拉着孩子,神气之余脸上更期待些,都盼着能得皇上多问几句。   可皇帝并不是个好阿玛的料子,瞧见五岁的二公主和四岁的二阿哥都紧紧缩在母妃身边,他只淡淡扫一眼,就在祖宗牌位前站定。   静嘉扶着太后上前站在皇上左手边,不经意扫过携大公主淡定垂眸而立的德妃,心里赞叹。   大阿哥今年七岁,即便身子骨不好,如今天气暖和又不晒,正是能出来走动的时候,偏偏抱养大阿哥的德妃没将他带在身边。   若真是有人说道,德妃也能以香火气重,大阿哥身子骨弱怕冲撞了为由解释,丝毫不会让太后和皇上不虞。   这种大日子,即便皇上无心当个好阿玛,毕竟是唯一的嫡子,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要论争宠,不得不说还是这位手段高。   敛住发散的心思,静嘉安安静静戳在太后身边,看着她和皇上祭祀天神和祖宗,随后便是萨满太太打妖魔鬼怪的表演。   等萨满太太跳了一通,完成仪式呈现出安宁太平景儿的时候,静嘉脑仁儿已叫这满院子的香火薰得发涨。   皇上从头到尾没多说话,果不其然是带着德妃和大公主离开,留下一群失魂落魄的妃嫔好险没能盖住面上的沮丧。   连容妃那带着星光的眸子都黯淡了许多,太后见她这样子心里无奈,到底不好在这里说什么,只叫刘佳嬷嬷去扶了容妃,一起往外走。   墨勒氏这时候凑上来,给太后行了个蹲安礼:“请老祖宗安,奴才僭越,许久没见静嘉,临进宫前国公爷托奴才给静嘉捎几句交代,还请老祖宗允准。”   静嘉心里叹气,一点也不意外,墨勒氏到底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太后不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安国公夫人脸面,只让常久忠搀了,淡淡看着静嘉道:“早些回来,哀家还有事儿找你。”   静嘉知道太后这是护着她,恭敬应下,目送太后穿过交泰殿远去。   等瞧不见太后了,墨勒氏才笑着慢条斯理道:“怎么,我这个填房,当不起你这位嫡女的孝心?”   静嘉对周围奴才们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平静蹲福下去:“女儿请额娘安,额娘福寿安康。”   墨勒氏并不叫起,只笑吟吟地好整以暇看了静嘉好一会儿。   “前几日马佳府上老夫人竟然请我过府听折子,可是新鲜了。你也知道,受你们带累,我这名声多不好。”许久不见,墨勒氏又恢复了温柔样子,声音轻婉得能叫一声顺耳。   可那话却是让静嘉心寒:“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马佳府的小公爷近来时常入宫,跟你……相谈甚欢。啧啧……入宫这些时日你看着长进不少,可我这个当额娘的,忠言逆耳也不好不说。”   墨勒氏弯了弯身子凑近静嘉,笑得更温柔:“你不会真以为我能让你嫁得这般展扬吧?”   静嘉突然想起元宵节时,常久忠亲自来请她入宫,墨勒氏知道安宝赫做了什么,静嘉又为何入宫,从来都将疯意藏在平静里的墨勒氏第一次歇斯底里。   她笑着让人请常久忠喝茶,关起来门来恶狠狠掐着静嘉的手腕子,将她逼在门上。   以往墨勒氏恨毒也有分寸,磋磨她都是攻心,逼着她自己受罪,这还是她头回自个儿上手。   “我儿若是还在,没几年也该娶妻生子了!这腌臜的破地儿,男人是软脚虾还天天往臭娘们儿帐子里钻,女人满嘴仁心,背后干得全是畜生事儿,我这辈子逃不开这个鬼地方,你以为你和安宝赫能好好嫁人娶妻?做梦!我就是做鬼都要拖着你们下地狱!”   那时墨勒氏向来端方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的妖鬼魔神,静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墨勒氏眸中深不见底的恶意和疯狂。   所以这会儿她没说话,打小她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有太后和皇上做主已经比她想得好很多,她自不会叫墨勒氏有机会再行恶。   “前头叫你避开了,如今老祖宗护着你,我也不好替你做主,不过等大婚,你早晚要从府里嫁出去的吧?”墨勒氏直起身,依然不紧不慢的,居高临下笑道。   不等静嘉回答,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给墨勒氏打了个千儿:“请安国公夫人安,老祖宗叫大格格回慈宁宫呢,说是有要紧事儿。”   墨勒氏笑得不知道多和善,对静嘉道:“那你还不快去,可不敢耽搁了老祖宗的差事。”   静嘉起身忍不住晃了晃,扶了小太监的胳膊,在墨勒氏温柔到吓人的目光里,匆匆穿过交泰殿后,小太监突然扶着她停住。   静嘉楞了一下,顺着他眼神儿瞧过去,才看见立在弘信偏殿角落的大树下,那抹温润的身影。   “大格格无事吧?”淮骏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叫小太监传的话,大格格别见怪。”   静嘉垂眸,纳喇淮骏也是帮她,反正她被嫡母磋磨的事情,在京城里已经不是秘密,墨勒氏就是这般光明正大。   “若是无事,我就先告退了。”她面上露出些微窘迫,只后退几步端正屈了屈膝轻声道。   “大格格且慢。”淮骏突然叫住她,“不知我是哪里失了体面吗?叫大格格这般避之不及。若是有,还请您说出来,我也好改了坏习惯。”   静嘉顿了顿脚步没回头:“不是您失了体面,是……你我男女有别,本就不该说这么多,您留步。”   说完她匆匆出了隆福门,只留下纳喇淮骏遥遥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上次其实骗了静嘉,静嘉进宫那日并非他第一次见她,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被嫡母罚得偷偷跑出府哭闹的孩子。   柔和温软的风儿吹过,头顶的树叶轻轻晃动,将花坛里围绕着树木摆得整整齐齐的木槿花香拂散开来,远远望去,树下花开似锦,公子无双,竟也是幅美景。   略在南三所坐了会子就回来的皇帝,远远站在乾清宫后窗前,带着几分冷意和兴味打量了好一会儿,淡淡开口问:“那是纳喇家的庶长子?”   “回万岁爷的话,瞧着像是。”孙起行赶忙回话,偷偷瞧着主子的脸色,却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有了上回的教训,孙起行再不敢随意忖度主子心意,只是听着主子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高兴模样。   皇帝眼神里闪过嘲讽:“她倒是敢招惹,偏蠢得叫人生气。”   孙起行不敢吭声,只晃神肚子里琢磨,是蠢得不知道该选九五之尊,还是蠢得挑错了人叫万岁爷生气?   咦……好像都是差不多意思。 第9章 大礼   没寻思明白的孙起行,一个不留神屁股上就挨了踹,这才赶紧屏气凝神伺候着,再不敢瞎想。   “替朕传句话给那个蠢的。”孙起行这头刚停下琢磨,不料又听见淡漠的声音响起,他赶忙躬身听着。   “叫她想清楚进宫的缘由,想不清楚别急着招摇,鄂鲁和纳喇家都不适合她。”皇帝慵懒坐回明黄软榻上,似是玩笑般道。   孙起行应下后,等扭身出了门就忍不住嘬起牙花子。   “师父,牙疼啊?”林守成笑眯眯凑上来讨巧儿。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孙起行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去给我派人盯着大格格的动静,不拘什么都报过来。”   林守成嘿嘿笑得猥琐:“可是……嘿嘿……”他冲着里头努努下巴。   “不该问的别瞎问,养好嗓子等着求饶了是不是[1]?”孙起行冲着林守成立瞪眼。   问他他可问谁呢?   叫孙起行说,万岁爷自打十六岁御极到现在第七个年头,天威是越来越重,他到底还是比不得干爹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得久,竟是轻易寻思不明白万岁爷在想什么。   看来等进了园子,还是得好好去问问干爹才是,远远瞧见敬事房的太监往这边走,孙起行还有功夫琢磨着。   静嘉回到慈宁宫时,面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神色,只剩吉祥的浅笑模样。   容妃没在慈宁宫,太后正跟端贵太妃和康太妃说话。   静嘉想了想,还是踮着脚进门,在坤宁宫时也算沾了天恩,她不能不道谢。   “大节下的别想太多,女婿的事儿有哀家心里替你惦记着,总不会叫你受了罪。”太后拉着静嘉的手安慰她,“这些时日你替底下那些不争气的忙活,哀家都记在心里,明儿个多睡会子,不急着过来。”   静嘉忙憋出个红脸道不敢当:“可当不得老祖宗恩典,奴才打心眼儿里想着孝敬您,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记着我还有件水头不错的翠花蝶压襟玉佩,正配你这身衣裳,一会儿叫董兴福给你送过去,回去歇着吧。”太后笑笑将她打发出门。   等瞧不见静嘉了,端贵太妃才嗤笑出声:“要我说这安国公府也是真有意思,爷们儿钻暗门子[1]闹得人尽皆知,夫人心思恶毒得理直气壮,好歹随龙时候也是出过太子妃的,可惜上下都没福气。”   康太妃忍不住轻叹一声:“墨勒氏我记得,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腼腆端方的,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法子才失了分寸。你是知道她那个婆婆生前多疼大儿子,闹得叫弟媳替大儿子留种这种腌臜事儿都……偏她儿子被宠得弄丢了命,若是不寻个活头,怕早就疯了。”   太后闻言也忍不住蹙眉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些脏污的,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去园子里,你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安国公府是大清出了名儿的西洋景儿,内里腌臜得叫人心惊。   一家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好是安国公原配留下的这对儿女还成,被磋磨了十年,心计规矩都不缺,也不会奢望不该奢望的东西。   等送走了这两位,刘佳嬷嬷才忍不住问:“您才刚让容主儿回去反省,怎么又跟大格格说起配女婿的事儿呢?”   太后慢条斯理喝着茶:“你别看静嘉一直是个笑模样,谁也不得罪,可看墨勒氏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拿捏的。若是不能折了她的翅儿,你以为她能心甘情愿趴在蕙岚脚底下?”   刘佳嬷嬷仔细寻思了会儿,略有些头绪,只也还没想明白,见太后不欲多说,也不敢再问。   静嘉这边回到头所殿,只软在万字炕上。   “好姐姐,替我揉揉腿吧,我这在坤宁宫,没少蹲时候。”   杜若脸含忧色:“是不是夫人……她可又说什么了吗?”   静嘉不欲叫杜若担心,只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好是咱们在宫里,不理会就是。”   杜若能在静嘉身边这么久,概因静嘉护得紧。   这丫头天生热心肠,在深渊里呆久了,静嘉喜欢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偶尔咋呼的暖和人喘气儿,也不爱让她多操心。   那些不能与人说道的算计,因安国公府而起,当然也由她这个安家血脉自己解决。   静嘉想起树下那抹温润身影,见多了各种极端的,其实她真是挺喜欢这种温和性子的人,只可惜纳喇府也并不是个好去处。   她对墨勒氏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子,心里清明着,与其说是对她和安宝赫的报复,不如说是对安塔拉家的恨毒。   当年佟佳氏人一去,老安国公夫人就跟疯了一样,逼着安国公将墨勒氏娶了进来。   墨勒氏估计也没想着,给人当填房会是掉进地狱里的开端,静嘉的大伯常年卧榻不起,靠老参吊着命。   老安国公夫人疼她那位大伯到骨子里,大儿子娶不上好媳妇儿,她又看不上安国公府前头两位庶子过继,竟然猪油蒙了心,将墨勒氏迷晕……   没几天静嘉的大伯就去了,墨勒氏肚子里的孩子出生立刻就被老安国公夫人抱走,知道缘由她才彻底崩溃。   墨勒氏以死相逼不许过继,那时安国公还去她房里,谁都不能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   那孩子被两个女人抢来抢去,宠得没个人样子,才酿成了后来的惨剧,墨勒氏从头到尾都没哭,可安国公府的阴私事儿却传得沸沸扬扬,老安国公夫人气得紧跟着孙子脚步蹬了腿儿。   墨勒氏骨子里已经疯了,就如同她所说,大婚自是还要从府里嫁出去的,若是想摆脱她,静嘉最好是嫁到关尔佳族里。   可既然太后心生了算计,只怕关尔佳氏还真没人敢娶她,还是得想别的法子……静嘉闭目养神,思量得脑仁儿都疼。   杜若替她揉了会儿小腿肚子,拿银角子出去找小苏拉送热水过来,让静嘉泡脚。   等着的功夫,杜若低声道:“奴婢在大他坦等您时,听董兴福说了一嘴,万岁爷只在南三所呆了盏茶功夫就回乾清宫了。您回来前后脚儿功夫,常久忠进去报老祖宗,说驼妃太监去了咸福宫。”   静嘉没吭声儿,等泡上脚,才轻声问:“容妃来慈宁宫了吗?”   见杜若点头,她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听说万岁爷回了乾清宫,容主儿没多会儿就出来了,过了会子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才过来。”杜若低声回答完,想了想又道,“只是容主儿走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瞧着也不像是高兴模样,奴婢听顺心漏了风儿,似是被老祖宗骂了。”   静嘉这才有些诧异,容妃自来得太后护眼珠子似的宠着,哪怕训斥都少,能用上骂字……单是嫌容妃在坤宁宫绷不住神儿,应该不至于。   她托着腮心里有了点子方向,也许她的婚事,可以从容妃身上下下功夫。   就在她寻思的时候,慎嫔高高兴兴沐浴完,让自己的贴身婢女芷元伺候着起身,往身上擦花露。   “奴婢瞧着,万岁爷虽然信重德主儿几分,不过是瞧大阿哥的面子,若说宠爱呀,小主您才是这个。”芷元偷偷竖了竖拇指。   慎嫔笑得张扬,手上却敲了敲芷元脑袋:“不许胡说,明儿个去御膳房提膳,你知道该怎么做。记得别叫人抓住把柄,不然不用别人收拾你,我就簟把子伺候。”   芷元赶忙屈膝:“小主放心,奴婢您还不清楚,何时给您丢过脸面。”   慎嫔的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从入宫第一天就是抢阳斗胜的性儿,叫底下奴才们私下里说,慎嫔倒像是端贵老爷子亲生的侄女儿,只是投错了胎。   可慎嫔身边的人都清楚,嚣张那只是小主愿意叫人看在面儿上的,实际慎嫔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正因为她阿玛是内务府总管,她才更不能行差踏错,但凡出事儿,一家子都跑不了。   所以她放刁撒赖,却是从来没犯过太后和皇上的忌讳。   慎嫔但凡伺候了,就要为难她能为难的人,不是容妃,那自然就是德妃,如此才能叫后宫都知道,即便她是个嫔,不过是差在跟脚,她总不会一直是个嫔。   可芷元去抢德妃的膳牌子,却得将这事儿做得再恭谦不过,直得叫人气得心窝子疼才说不出话来才行。   翊坤宫里,听见后座房的动静,书雪气得脑仁儿疼,不用想都知道慎嫔明日要跋扈成什么样儿。   她憋着气进了殿里:“主儿,您今日为何不请万岁爷来坐坐呢?但凡您多说一句,万岁爷都不会不给您体面。”   德妃捏着银签子处理翠镶金钵里的香,面上冷淡:“这种日子,他那不是给我体面,是给先皇后体面。”   德妃才不稀罕这种体面,她的好姐姐葬送了她的一切,还指望着她歌功颂德?她嫌恶心。   “可……”书雪看着主子淡漠的脸色,心疼得紧,只叹了口气,“您就这么纵着慎嫔骑您脖子上?”   同样从马佳府出来的书文,提着个精巧的竹编篮子进门,闻言轻声细语道:“你声儿再大点,驼妃太监还没走远,好是叫慎小主听见了,去跟万岁爷学学舌可好?”   书雪闻言眼眶子发红,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德妃抬头见她委屈,无奈笑了笑:“好丫头,你去请仪贵人来我宫里坐坐,就说我请她喝茶。”   书雪这才收拾好情绪,赶忙出门儿去偏殿请人。   书文将篮子里的花瓣仔细拿出来,笑着柔声夸道:“主儿您这制香的功夫可是越来越深了,奴婢闻着都沁心脾。”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德妃失笑,不紧不慢将花瓣捣进去,看着嫣红浸润了姜黄色的粉末,唇角笑意更浓了些,“还缺一味最重要的东西,到了园子里才能有。”   “您这是要进给万岁爷的?”书文好奇问道。   德妃抿抿唇淡淡笑出来:“算是吧。”   毕竟皇上也能用得上,这可是她给她那位庶妹特地准备的大礼。 第10章 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没过多会儿功夫,仪贵人惴惴不安过来了,进门立马给德妃蹲安。   “奴才请德主儿安。”   德妃桌上的香早让书文收起来,她下了软塌,亲自将仪贵人扶起来,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么晚叫妹妹过来,可耽搁你歇息了?”   仪贵人顺着德妃的话摇头:“姐姐客气了,我刚才正打络子消遣,并不紧着去睡。”   说完她迟疑问道:“不知姐姐叫我过来是为了……”   德妃先拉着仪贵人坐了,等书文奉上茶水,带着殿内的宫人出了门儿,这才柔柔开口:“是有桩好消息要说与妹妹听。”   仪贵人心中更提防了些,她是康太妃一枝的远亲,平日里逢迎着慎嫔,好得内务府漏出来的一点子照拂。   宫里都知慎嫔与德妃最不对付,偏仪贵人被分派在了翊坤宫的偏殿后殿,她除了迫不得已,从来不敢上德妃跟前惹眼,就怕叫慎嫔误会。   进翊坤宫这几年,德妃知情知趣也不睬她,这是头回请她喝茶。   德妃笑着拍拍仪贵人的手:“今日我看见二阿哥了,听说前阵子他有些发热,今日瞧着倒是好多了,面色也红润,怕妹妹想得紧,这才跟你说说。”   仪贵人闻言愣了一下,眼眶子却忍不住红了,嘴里止不住呢喃出声:“佛祖保佑,老祖宗和皇主子天恩浩荡……多谢姐姐挂记着与我说。”   仪贵人出身低,选秀进宫不过是个常在,虽肚子争气生了个阿哥出来,却是生下来三天就叫人给抱走了,只得了贵人封号。   二阿哥让潜邸跟出来的敏嫔养在钟粹宫,被敏嫔拘得厉害,母子等闲见不着面儿。   见仪贵人拿帕子掖眼角,德妃笑容更温和:“妹妹正年轻,肚子又争气,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未必不能常伴二阿哥左右。”   仪贵人低头垂泪的功夫心神微动,略有些赧然道:“叫姐姐笑话了,可我也不得皇主儿青眼,却是没那个造化。”   “造化这事儿谁说得准呢。”德妃慢条斯理喝茶,“青云梯倒是有的,就看妹妹敢不敢接了。”   仪贵人眼神闪了闪,烛光下德妃的笑容,伴着殿内阵阵暖香,温柔得叫人止不住放松。   可晃神的刹那,仪贵人却有种错觉,似是德妃那柔婉笑容下头,是叫人看不见的深渊。   仪贵人心尖儿微颤,手上却稳稳端起了矮几上的茶盏。   第二日慎嫔起得迟,恐叫人看不出那浑身的慵懒劲儿,在慈宁宫里就一副娇儿扶起弱无力的模样,酸断了不知几条帕子。   书雪扶着德妃回到翊坤宫,还是没忍住低声念叨:“摇膀子[1]给谁看啊?谁不知万岁爷那事儿从不下力气,倒是累得她走猫步,妖里妖气没个正经。”   书文替德妃布膳,闻言只能拿眼瞪她:“越发纵得你这蹄子胡沁,怎么什么都敢说,叫人听见脸要不要了?”   德妃倒是笑得好看,今日上好的燕盏羹叫咸福宫抢了去,银耳雪梨羹也甜软好入口,她还有心情吩咐:“叫人给佛拉娜送些过去,盯着她身边的嬷嬷仔细些她的物什,她睡觉认地儿。”   书雪吐着舌头去大公主那里办差事,也是这会儿功夫,咸福宫正摆膳,桌儿上可比德妃那里丰富的多。   “小主您尝尝看,是南边进上来的燕窝,大头给了寿膳房,御膳房这边听说是翊坤宫花银子叫留了点儿,露不得面儿的买卖,奴婢塞了两倍银子过去硬拿过来了,闻着就香甜。”芷元笑眯眯道。   慎嫔笑得更甜:“别叫德姐姐心里不舒坦,记得等份例下来了,给翊坤宫些补贴。”   等慎嫔用完早膳,芷元才小声禀报:“奴婢听洒扫上的苏拉说,昨儿晚上德主儿把仪贵人给叫过去了。今早请安没瞧见仪贵人,奴婢便叫人打听,说是从太医院求了药丸子回去,是活血化瘀的。”   慎嫔甜笑里添了几分不屑:“左不过就是拿我没法子,才拿那废物出气,还好意思礼佛,怪道佛祖叫她不下蛋……传话给我阿玛,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   芷元笑眯眯应是,也不管德妃知道慎嫔护着仪贵人,会不会更磋磨她,左右想得内务府庇护,就得付出些代价,这些在仪贵人贴上来的时候就该心里清明。   端午后第三日便是太后的千秋,短短两天内,慈宁宫的奴才腿儿都肿了一圈儿,全是跑出来的。   在千秋节前一日,静嘉带着杜若去御花园选牡丹花提前准备,好叫太后的旗头添几分鲜活喜气。   从琼苑右门进去后,她下意识避开了养性斋旁边,朝着完全相反的万春亭那边去,仿佛离那个破旧阁子远些就能避开烦扰似的。   只有时候烦扰是不请自来的,按理说这初夏时候正是与花园内人多的时节,可两个人一路往万春亭走,竟然连个洒扫的都没瞧见。   不等静嘉皱眉,就在坤宁门前看见了笑眯眯的孙起行。   “奴才请大格格安。”孙起行没给静嘉视而不见的机会,麻溜上前给她行礼。   静嘉照例半偏身子,唇角笑容不失规矩:“孙总管这会子来御花园,是有差事?”   “可不是吗?万岁爷叫奴才给大格格带几句话。”孙起行笑道,见静嘉立马要跪地,赶忙上前扶住,“大格格不用跪,这不是口谕,只是万岁爷一片心意。”   静嘉在心里啐孙起行,好好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总带着那么股子不清不楚的味儿,皇上对她能有什么心意,是刻薄的还不够?   见静嘉垂眸,孙起行笑容不变:“大格格是个心思通透的,万岁爷请大格格细心些琢磨清明您的倚靠是什么,马佳小公爷和纳喇家那位可都不适合大格格。”   静嘉紧了紧帕子,平静点头:“我知道了,劳谙达替我多谢皇主子仁爱。”   孙起行听这话忍不住心里嘿嘿笑,这位格格还挺会四两拨千斤,仁爱可不也算心意吗?   想起皇上这些时日的不同寻常,孙起行心思转了转,还是觉得有些话说比不说好。   “大格格既然来了御花园不妨好生瞧瞧,奴才看了这么些年,花儿多得迷人眼,可采蜜的蜂儿从不会把自己当蝴蝶乱扑,您说这么个小玩意儿是不是怪聪明的?”   静嘉闻言略有些诧异:“这也是皇主子叫谙达问我的?”   孙起行躬身笑:“不敢,奴才不过有感而发,宫里难得出个吉祥人儿,奴才多嘴几句为大格格好,若是说的不中听,还请大格格恕罪。”   静嘉心里微哂,这狗奴才的好意就是讽刺她招蜂引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若是没有皇上示意,孙起行绝不敢说这种话,可惜这主仆俩的心意她都消受不起。   “那就劳孙总管替我带句话给皇主子,奴才记得天恩浩荡,不管是蜜蜂还是蝴蝶,都知道什么可以惦记,什么万万沾不得,还请皇主子放心。”   说完静嘉也不等孙起行回答,直接绕过他走远。   “嘿……”孙起行听明白了静嘉的话,心里替皇上委屈,这怎么还四六不分呢,看不清好赖不是?   正和帝听孙起行传达完静嘉的话,倒是没委屈,只盯着孙起行好半天,盯软了孙起行的膝盖头子。   瞧着他跪在乾清宫大殿里,皇帝才轻笑出声:“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孙起行是万不敢把自己多捎带的话说出来的,只低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第11章 毕竟朕对你一见钟情   皇帝于乾德三十二年御极,改国号为正和。   他登基时,大清正是最动荡的时候,因乾德帝宾天前痴迷寻仙问道,只留下空虚的国库还有边境不稳的烂摊子,正和帝以身作则,宫中很是节俭了几年光景。   虽现在国泰民安,皇帝节俭惯了,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的闹腾,万寿节都一切从简,太后千秋之喜便成了除过年外最大的盛事。   内务府六司六局并着慈宁宫上下忙活了许久,在千秋这一日反倒放下了风火轮模样。   太监一水儿宁绸新衣,踮起脚走路,崭新的皂靴帮子不逊白雪。   宫女们则全换上了湖绿色春绸衣裳,辫捎儿整齐系着各色花样的红绳儿,衣领子高高垂到耳下,轻灵中透着活气。   素日里管着规弄人的总管嬷嬷姑姑们,也都换上了恭谦、和顺、洒脱样子,哪怕有小宫人冒失,也不过伸手拉上一把,簟靶子和皮笊篱都被高高摆在案几上并不往外拿。   滋要今儿个不犯到老祖宗跟前儿,就都能躲过一劫,起码是押后处置。人人都恨不能抿着唇将唇角咧到耳根子,叫太后目之所及都是吉祥。   静嘉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难得选了身红色紫薇花团纹的旗装,外头是玛瑙色绣球花镶领边坎肩,将黑黝黝的大辫子梳起小两把头,带上如意衔枝银簪子和褚红宝石耳坠,立立整整去了慈宁宫。   “请大格格安,大格格今日这身儿透亮,您合该多这么穿穿。”常久忠远远看见静嘉便笑着打千儿。   静嘉抿唇笑:“谙达可别笑话我了,我这皮子穿什么都一样,今儿个我就在后头迎客,可不去老祖宗跟前儿了,老祖宗今儿个只能看好景儿。”   常久忠笑得脸上起褶子:“您要这么说那奴才更不敢往前凑了,您这人比花娇都谦虚,往那繁花似锦里一站,奴才还真是丑的最招眼那个。”   静嘉和杜若并着站在大他坦门口的小宫女们都笑起来,平日里常总管即便是和蔼模样,眼神里也带着钩子叫人心里发寒,也就这时候会开几句玩笑,像个普通家翁模样。   各家的福晋和命妇们一波波的来给太后请安,不得接见的便在大他坦里稍坐坐,茶都不敢多喝一口就去保和殿坐着等千秋宴开。   静嘉给自己找了差事,只招待被接见的福晋和命妇们,替常久忠分担了些压力。虽说她如今容貌不算亮眼,可一直带着浅笑有条不紊,轻言细语将所有人都照顾妥帖的模样,也落到了各家女眷眼里,不少就动了心思。   关尔佳氏的老福晋,也是太后娘娘的大伯母在太后跟前儿止不住夸:“再没见过这么伶俐人,打脚跨进慈宁门沐浴天恩,心里就踏实,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您的好儿。”   “是,静嘉这孩子哀家瞧着也喜欢,可是比蕙岚体人意多了。蕙岚就是个淘猴儿,往后身边少不得得有仔细的看顾些才好,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好些。”太后眼神闪了闪,唇角笑意不变道。   她今日穿得正是静嘉选出来的那身牡丹花正红湘绣旗装,大气还显年轻,已经接了好多似真似假的酸意,让太后从里到外都舒坦极了。   关尔佳老福晋闻言可比刘佳嬷嬷明白的快,笑眯眯的夸起容妃来,再不提静嘉的话头子。有什么想法儿也不能抢人抢到太后头上,更别说老福晋心里明白太后的筹谋会便宜谁。   安国公府是不得宫里青眼的,谁也没来慈宁宫找不痛快,都是径自去的保和殿。   等太后歇过晌儿,保和殿开了席,前头歌舞声儿起,静嘉还在后头帮着常久忠检查要往上呈送的菜品和用具,半点不往前头凑。   常久忠心里也清明她这是为何,并不跟她客气,等见活计忙得差不多,才赶忙叫可心去替了。   “大格格快回去歇一歇,晚些时候要放祈福灯,老祖宗还等着您伺候呐!”   静嘉从早上忙到有后蹬儿[1]时候,确实累得紧,只想着赶紧回去垫垫肚子,泡泡脚,换身衣裳出来将太后那里伺候圆满了,今儿个才算是完事儿。   杜若一直在永康门前头等着,瞧见静嘉过来立马上前扶住,静嘉已经累得走路都晃悠。   “您靠着我,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泡泡就好,泡泡就好啊!”杜若感觉格格把全身重量放过来一半儿,就知道她是累狠了,心疼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只紧念叨着。   静嘉跟杜若往头所殿走,看不得她眼眶子通红,一边往头所殿门里跨,一边还笑着安抚她:“杜若姐姐自打进了宫,眼眶子可是越来越浅了,只可惜没个体人意的女婿瞧——”   杜若来不及嗔出声儿,静嘉的调侃在看到立在殿门口的孙起行时戛然而止。   按说孙起行今儿个笑得比昨天还好看,可这喜庆样子却让静嘉浑身都往下坠,恨不能摊在门口儿再也不进去。   “请大格格安,大格格如意安康,您里边儿请吧。”孙起行麻溜儿道。   他自然是瞧见静嘉发白的脸色了,只忍不住寻思,这位大格格害怕的小模样还挺招人。   静嘉下意识打量周围,粗使宫女和小苏拉都不见踪影,头所殿安静地仿佛哪家坟场一样,她在心里点点头,确实有那么点子心情。   她也不敢说别的,提起剩下的半口气,掂着脚安静进了自己住的偏殿,杜若叫孙起行那狗奴才给笑眯眯拦在了外头。   进门后,静嘉余光瞧见身穿明黄色五爪金龙的身影正站在她平日里抄佛经的案几前,那人手上并没有动作,甚至半边身子还转向窗外,可就露出来的半拉脸色都带着几分嫌弃。   “奴才请皇主子安,皇主子万福金安。”静嘉直接跪下,倒也不必非行大礼,她实在累得蹲不住了。   皇帝淡淡扫她一眼,转身往万字炕上坐了,开口就是嘲讽:“颜筋柳骨,你既然选了颜体,横轻竖重都记不住?笔力严谨有余,开阔不足,有皮无筋,佛祖看见都要笑。”   静嘉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再来这么几回,她皮子就可以厚的当筋使了,她只垂眸盯着地毯上的连枝团纹:“皇主子说的是,奴才愚钝。”   “知道朕为何过来吗?”皇帝也不叫起,拿桃花眸子睨着她问。   静嘉:“奴才不知,还请皇主子明示。”   皇帝轻笑出声:“哦?你不是自认聪明吗?该知道朕是为何而来。毕竟朕对你一见钟情,才会一次次叫人往你身边来,提醒你忘了规矩贴上来。”   正和帝每多说一个字,静嘉心里就下沉一分,等他说完,静嘉脑子都懵了,只恍惚觉得这大概不是她给别人上坟,该是她自己的坟场。   她嗓子眼儿干得发疼:“奴才不敢……”   “不敢聪明还是不敢妄想?”皇帝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你嘴皮子不错,字里话外不忘陪着小心,你在慈宁宫谨言慎行,可在朕跟前胆子倒是泼天,就好像朕天天闲得无事,张开双手求着你沾似的。”   静嘉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叩头:“奴才死罪,奴才不该跟孙总管胡沁,求皇主子责罚!”   皇帝起身慢慢踱步到静嘉身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朕说过你蠢得厉害,尤其是自作聪明的犯蠢,你当朕不知你和安宝赫算计朕许你入宫吗?”   静嘉眸子对上他居高临下睨下来的冷漠眼神,脸色煞白,一瞬间微黑皮子都挡不住的好颜色在昏黄烛光中摇曳开来。 第12章 万岁爷还是对清粥野菜有……   过了有后蹬儿时候,头所殿内也不过初掌灯,主人不在,皇上此行隐秘,殿内并未灯光大亮。   透过昏黄烛火看着静嘉,皇帝总觉得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为中心,似是有看不见的碧波荡漾在殿内,叫人心都要生了涟漪。   静嘉被迫抬着头,却没能仔细打量他那张俊美深邃的脸庞,只叫他话里的意思和反射着冷光的眸子镇住,恍惚间,她发现原来皇上的眸子是通透的琥珀色,并非深不见底的黑。   “奴才……斗胆。”静嘉因为嗓子干疼沙沙糯糯的声音轻轻拂开两人目光的胶着,“求皇主子明示,奴才绝不敢生出算计皇主子的心,宝赫也绝不会负了天恩。”   皇帝松开手,碰过静嘉肌肤的食指在碧翠扳指上摩挲,竟然是不相上下的滑腻。   想起刚才静嘉脸色煞白时乍现的容色,再去看静嘉眉心若有似无的小坑,他眸光越发意味深长,反而没了刚才那股子莫名的怒气,又坐回身去。   “朕有个皇姐,你可知晓?”   静嘉思绪纷杂却不敢叫他等着:“回皇主子话,奴才知道,三公主温宪公主,幼年因病夭折。”   “她不是病没了的,是为了保护朕被人害死。”皇帝淡淡一句话,让静嘉惊惶抬起头来。   正和帝眯眼打量着她眸子里的惊诧:“此事虽为宫中隐秘,却并非无人知晓。安宝赫一年前开始在朕面前频频提及姐姐如何护着她,甚至不惜泡在冷水里高烧不退,也要护他周全。”   静嘉闻言想起来,那是四弟刚死没多久,正值深秋时节,墨勒氏趁安国公不在府里,命人将安宝赫投进冷水缸,直言她儿子在水里泡了多久,安宝赫就要在水里泡多久,美其名曰赎罪。   静嘉没别的法子,只能偷偷让人给安塔拉族老和佟家传话,自己替弟弟泡在冷水里大半天时间,才被外祖给救出来。   可大冷的天儿泡了那么久,静嘉高烧不退,差点儿没了命,也是那时坐下了病根儿。   正因着她差点没命,她好歹是安塔拉的子嗣,安塔拉族老冲着血脉和当时还未致仕的佟运恒的怒火,逼着安国公休了墨勒氏。   只是墨勒家也是高门大户,不可能让墨勒氏回家发疯,用千亩祭田赔罪,并保证墨勒氏绝不会害了静嘉和宝赫性命,让族老同意只让墨勒氏禁足一年。   即便佟运恒也没法子干涉别人家事,只能时常让人上门探看,才让静嘉和宝赫有了喘息的机会,顺利长这么大。   静嘉并不知温宪公主是因何去世,可若如皇上所说,安宝赫知道了这事儿……想起那个在她床前嚎啕大哭过后,才十岁就仿佛一夜间长大的弟弟,静嘉心里一阵阵害怕。   “求皇主子明鉴,宝赫他绝不敢算计皇主子,肯定是奴才说话不注意,才叫宝赫误会,奴才愿以死谢罪!”静嘉在地上郑重叩头下去,声音里已经存了死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弟弟出事儿。   皇帝不喜欢她这绝望的样子,轻哼出声:“安宝赫没有欺君,救驾之功也是实打实的,朕只是不喜被人算计。”   可如今看来,若不是静嘉演得太好,便是真的不知情,皇帝心里莫名舒服了些,即便是给人情,他也不愿意是被算计着给出去的。   “起来吧。”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静嘉似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后背都吓出了冷汗,衣裳黏糊糊贴在后背,叫她浑身叫嚣着疲乏。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尽量规规矩矩起身,可腿上发麻,脚掌也疼得厉害,让她实在是站不住,刚起身就忍不住趔趄。   静嘉咬牙往后闭着眼摔回在地上,还没睁眼先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腿麻了。”   下意识伸出手去的皇帝似笑非笑收回手,这女人对自己倒是狠,生怕沾上他一点半点叫人误会。   他还就不想让她如愿,拉着静嘉胳膊拽小鸡子似的将她拉到脚踏上,松手后还在心里嘲讽,也不知这女人天天用不用膳,胳膊细得竹棍儿似的。   静嘉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好悬才忍住后退再跪下的冲动,只僵硬坐在脚踏上,说实话到现在她也没弄明白皇上干嘛来了。   说问罪,吓她个半死又说自己知道,可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过来吓她?   “你喜欢纳喇淮骏?”皇帝淡漠的声音从静嘉头顶响起。   “奴才不敢……”静嘉下意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用余光觎着他的神色,“皇主子……为何要问这个?奴才不会做出叫祖宗蒙羞的事儿来的,奴才只想嫁个一般人家,简简单单相夫教子,不给宝赫……给安国公府添麻烦就够了。”   皇帝不置可否:“你想要的和你能得到的是两回事儿,朕既然起了善心,便由不得你毁了宝赫的心思,纳喇氏枝繁叶茂,升旗后又跟旗下勋贵家多有联姻,绝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那她该去哪里?静嘉心里下意识反驳,随即突然心里发慌,刚才皇上捏着她的下巴时,打量她的目光可并非是对姐姐移情的模样……   她手心死死攥着帕子轻声道:“他只是个庶子,即便纳喇氏千疮百孔,将来分家也与他无关。”   “看来墨勒氏虽叫你受了不少罪,倒也养得你过于天真了。”皇帝嗤笑出声,“庶子的身不由己,你还是见得太少。”   随即不等静嘉说话,皇帝便站起身来,有些玩味道:“既然你不肯死心,朕便好人做到底,别人说再多也不如你自个儿看看。”   一路出了头所殿回到乾清宫,正和帝都没再开口,面上也淡淡的。   孙起行偷偷打量了半天都瞧不出主子心情,索性只岣嵝着身子安静当个背后灵伺候着。   “万岁爷,该起身去千秋亭了,一会子您还要给老祖宗放祈福灯。”过了好一会儿,算着保和殿那头热闹得差不多,孙起行才进门提醒又开始批折子的皇帝。   “嗯,走吧。”换了身明黄色便袍,出门前,正和帝像是不经意吩咐,“去查查头所殿的用药记档……进宫前后都要。”   “嗻!”孙起行躬身低头轻声道,眼神里的笑意丝毫没叫人发现。   既然是头所殿的用药记档,哪儿来的进宫前?看样子万岁爷还是对清粥野菜有点子兴趣呀! 第13章 我心悦大格格   皇上离开后,静嘉彻底没了好好泡个脚休息会儿的念头,只歪在万字炕的软枕上压惊。   杜若心疼她,拿着美人锤替她敲腿解乏。   算计着时候差不多,静嘉才勉强提起精神气儿,换上身石蕊深粉绣百花一色的旗装,搭了花枝彩蝶的双襟坎肩,怕实在撑不住,选了双低些的粉花旗鞋,与杜若一起去御花园。   她们两个刚过隆福门,就叫个小苏拉给拦住了。   “请大格格安,刘佳嬷嬷怕老祖宗晚上受凉,莲心姐姐她们又都走不开,特命奴才回去取披风,劳您在这儿稍候些功夫可好?奴才进不得御花园。”   五月初的天儿白日一忙活要见汗,晚风硬的时候还有点凉,静嘉倒不觉得奇怪,只这小苏拉既进不得御花园,刘佳嬷嬷怎会让小苏拉取披风?就是叫福顺跑一趟都好。   察觉出不对,好在这地界儿也不怕出事,她不动声色点点头:“你去吧。”   等小苏拉掂着脚快速拐进永康右门,过了会儿,静嘉才听着意料之中的动静。   “对不住,只能这么着跟大格格见面,还请大格格原谅子恒孟浪。”依然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赧然,是纳喇淮骏。   杜若眸子亮了亮,赶忙左右瞧着,生怕人看见。   静嘉倒是绷得住,毕竟更吓人的今儿个也经历了,她只轻声问:“敢问您可有事儿?”   夜色中纳喇淮骏看不清静嘉的神色,听见她声音冷淡,一腔子热切叫他多了几分忐忑,忍不住上前几步:“我心悦大格格,想求老祖宗给个恩典,怕唐突了大格格,所以提前问问您的意思。”   杜若扶着静嘉的手紧了紧,欢欣跃雀就差露在脸上了,她就说自家格格才不是攀想,纳喇家这位大少爷就是对自家格格有意思,真有眼光!   静嘉不是没感觉到杜若的欢喜,甚至对纳喇淮骏的热切也感觉出来了,可她没什么能回报的,只有一盆冷水:“我们身份不合适,这话您还是别再提了。”   纳喇淮骏期待的目光在羊角灯笼映射下眼见的黯淡了些,心里的苦涩带到嗓子眼:“大格格说的是,我只是庶出,是子恒冒失了。”   静嘉心下微转,轻轻叹口气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国公府什么光景您清楚,我这嫡出也就是听着好听,是我配不上您,你我没这个缘分,以后……”   “大格格可知道,我们认识的。”纳喇淮骏眼底又升起一抹希望的光彩,略仓促打断静嘉的话,温俊面上有些发热,“大格格可能忘了,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就在安国公府斜对过的谷帽胡同。”   纳喇淮骏七岁时,姨娘叫人算计失宠禁足在了院子里,他哭喊着被人拉扯出姨娘院子,送到了嫡母那里,日子突然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人人都开始敢欺负他。   因为姨娘受宠时他也被宠得太天真,不懂得藏拙,在先生面前比嫡弟优秀得多,戳了嫡母的眼眶子。自那以后,他动不动莫名就会犯了规矩被罚,挨打的地方都是阿玛从来看不见的地儿。   他委屈极了,跟阿玛告状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更严厉的惩罚,十岁时有一回奴才使坏,险些将他的右手给打折了,他再受不住跑了出来,被拍花子的看上,哄着自己跟他回家。   一个漂亮得如同仙女下凡般的小姑娘,站家门口脆生生喊了他一声哥哥,吓跑了拍花子的,过后还蹲在谷帽胡同口安慰了他好久,教他从此懂得了该如何在府里生存。   纳喇淮骏永远忘不了当时静嘉跟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总还是有人疼你的,若是你跟别人走了,你阿玛该多伤心啊?开心的是恨不得你消失不见的人。”   “如果没有人疼你,你就疼爱你自己,偷偷的疼,别叫人看见你有多好,你自己知道就行啦。”   “我见过你阿玛带着你出府赶庙会,只要你阿玛疼你,你更懂事一些,让着弟弟妹妹,哪怕让着所有人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回到家里,他学着藏拙,学着对自己更严格,不动声色讨好阿玛,甚至衬托嫡弟的优秀,慢慢的阿玛越来越重视他,才有了他如今在宫里的前途,才让姨娘能够在后院好生活着。   他感激静嘉,知道她是谁后,就一直偷偷关注着安国公府,偶尔能见着静嘉便欢喜好久。   慢慢等知道了静嘉的境遇,他越来越心疼,后来感激和心疼就变了味儿,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连梦里都开始是她的身影。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想给你一个家,可能不会大富大贵,也会受委屈,可我会护在你前头,不需要你让着所有人。”纳喇淮骏轻声道,眸光一刻都没从静嘉身上挪开。   静嘉听得眼眶子发热,她咬着内唇紧着眨了眨,才压下心里的酸涩。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静嘉低低回答。   她记得的,只是与纳喇淮骏想的不太一样,从墨勒氏那里受到的磋磨让她自小就懂得算计,算计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来护住自己和弟弟。   遇见纳喇淮骏时,墨勒氏刚刚被禁足,却仍然能指挥着下人为难她们姐弟。   静嘉那时对安国公还抱有幻想,起码他让墨勒氏禁足了。   所以静嘉选择在安国公会从外头回来的时辰,站在胡同口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花银角子买通了个小孩子做戏。   巧的是纳喇府就在安国公府前头,正碰上纳喇淮骏被拍花子的差点骗走,她干脆让小孩子躲开,选了纳喇淮骏这个更有分量的。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算计安国公的怜悯,得知自己的阿玛除了花天酒地什么都不会管,她就彻底死心了,再没有尝试过。   在宫里第一次碰上纳喇淮骏,得知他的身份静嘉就明白那不是偶然,静嘉知他还记得这事儿,她隐下不提,甚至此刻不肯将话说绝,只为着人情要用在恰当的时候。   这样小心翼翼还满心算计的自己,确实配不上这般温润君子。   纳喇淮骏又上前一步,离静嘉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他认真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在府里生存付出了什么,我们都一样,你不必自谦。”   见静嘉后退,纳喇淮骏略让自己镇定些,又温和笑起来:“大格格不必现在就答应我什么,君子一诺比不过千里之行的一步,只要大格格不讨厌我,一切都由我来张罗便是。”   静嘉抬起头对上纳喇淮骏的目光,那双温和的眸子似是能包容万千,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后头小苏拉端着剔红托盘赶过来,见静嘉接过托盘儿,纳喇淮骏不再耽搁,点点头扭身出了隆福门。   她们在千秋亭前站定时,听见打嗤警跸声儿,知道太后和皇上刚过琼苑右门,静嘉深吸口气,压下心里各种思绪,扬起唇角。   等太后进了门,静嘉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宫人一起请安:“奴才请老祖宗安,祝老祖宗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好好好,都有赏!”太后笑着叫起,对着静嘉伸手。   静嘉笑着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往前,低眉顺眼并不往皇上那边看。   所以她没能发现,有个小苏拉跟站在圣驾后头的林守成悄悄说了些什么,才偷偷退出去。 第14章 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放完祈福灯送太后上了凤驾,静嘉一回头所殿就躺下了。   这一天躲过了墨勒氏,却也没少遇着麻烦,身心都累得够呛。   杜若值夜时还忍不住念叨:“咱在宫里几个月也没今个儿热闹,心肠都要沸了锅,不过那位纳喇大少爷眼光是真不错……”   静嘉想起灯笼底下那双温柔带笑的眸子,闭上眼睛没吭声。   翌日静嘉起身就觉得腿上胀得厉害,昨日走了太多路。   要带去圆明园里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也不劳动她,可想起进了大宫门要一路走进去,静嘉就有些头皮发麻。   摸着黑从宫里出发,进了园子后,太后凤驾和皇上銮驾一个奔西往长春仙馆去,一个奔北往九洲清晏去。   静嘉要陪在太后左右,被分派在了长春仙馆西面的丽景轩。   得以跟出来的妃嫔,嫔位开始才能有软轿,静嘉显然是没这个待遇的,只得跟在几个贵人常在后头,从大宫门一路走进去。   到了地儿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丽景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五座正殿,两座倒座房的配置,比起头所殿还是宽敞多了。   静嘉进门就歪在了正殿的软榻上,累得一点都提不起用膳的精神来。   杜若仔细盯着丽景轩几个小宫女紧着先将西边的寝殿收拾出来,好叫静嘉能躺会儿,个个忙得满头汗,谁也没顾得上去提膳。   没过多会子福顺就带着人过来了。   “奴才请大格格安,常总管让奴才给您送过来两个苏拉使唤着。”福顺一进门就给静嘉打了个千儿,笑眯眯道,“老祖宗吩咐了,让您这两日先歇着,前头狼烟动地的,等收拾好了再请您过去。”   静嘉提着气起身,边对着杜若示意,边冲着长春仙馆方向屈膝,温婉笑道:“老祖宗天恩浩荡,奴才心里记着。劳你跑一趟,小谙达替我谢谢常总管,知道你们都忙,我就不多留,这点子心意请常总管和小谙达喝茶。”   说长春仙馆狼烟动地那是笑话,其他地方还有可能,九洲清晏和长春仙馆只怕提前一个月就拾掇立整了,只等着皇上和太后能舒舒服服住进去。   九洲清晏她看不见,过来的时候从鸣玉溪桥走,她瞧见长春仙馆飞檐鸱尾的天棚[1]都搭好了。   太后这是知道她这两日累着,找由头让她歇息两天,这天恩自然是得谢的。   杜若紧着将两个素纹荷包轻巧递过去,福顺捏着一大一小两个荷包,感觉分量都不轻,笑容更讨好了些:“瞧您说的,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儿,您这边缺的东西,内务府说话儿的功夫就给您送过来,若是有哪儿不凑手,您尽管叫苏拉去禀了常总管。”   说完,福顺留下名叫小鹿子和小卓子的两个小苏拉,恭敬出了丽景轩。   等寝殿收拾好,静嘉就先去歪着歇息,由着杜若安排人打扫院子和提膳。   小鹿子出门儿提膳没多会儿,院子刚收拾到一半儿,内务府的太监就带着一溜苏拉进了门。   静嘉有些诧异,虽然福顺话说的敞亮,可圆明园这么大,除了皇上还有太后、太妃和妃嫔们,她万没想到内务府竟来的这么快。   来的太监姓陈,是广储司的副掌事,见静嘉面上诧异,内务府都是人精子,他笑着解释:“万岁爷和老祖宗那儿老早是安排好的,老爷子们和其他主子那里也都有份例,独您这儿咱没个章程,叫您进门不得舒坦是奴才们失职,这才紧着过来看看是否妥帖。”   静嘉让杜若奉上荷包,看着小苏拉们送过来的精美蚊帐,还有一应熏虫的草药,甚至有苏拉已经去窗边移种熏蚊虫的花草,她这里没资格撘天棚,可内务府有这么细心?   她眸光闪了闪:“劳谙达费心,我这里再没什么缺的,您顾虑的很是周全。”   陈公公收起荷包依然笑眯眯的:“这都是奴才们的本分,再说也有人提前叮嘱了奴才,他自来是个周全人儿,若有哪儿不妥您尽管吩咐,大格格住的舒坦,奴才回去也好交差了。”   静嘉主仆心思细,立时都明白过来,这是纳喇淮骏交代过了。身为内务府总管的长子,这点权势他还是有的。   不说杜若满心欢喜,比起鄂鲁直不愣登让人送东西的行为,这种润无声也不会叫人误会的照顾显然更合静嘉心意。   她面上不露痕迹,心情却突然好了些,等他们忙活完出了门,小鹿子也把午膳给提回来了。   虽然还是很累,静嘉却有了用午膳的心思。   殿内收拾的差不多,杜若将人都撵到殿外轮换着吃完饭继续收拾,自己伺候静嘉用膳。   这一上午她也累得够呛,可这会儿脸上笑容挡都挡不住:“还是纳喇家大少爷有心,回头见着了您可得点个头,万一放跑了,哪儿找那么好的姑……”   “咳咳……一出宫杜若姐姐就忘了我的话了?”静嘉轻咳两声打断她的话,软软瞪过去,“你要不要去问问刘佳嬷嬷,宫里的簟靶子和皮笊篱定是带过来的。”   “反正您懂奴婢的意思。”杜若吐吐舌不敢继续说,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她是真替静嘉高兴。   静嘉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配女婿的事儿说了太久,她没那些小姑娘的羞涩。纳喇淮骏这只做不说仔细妥帖的行事儿,确实让静嘉一直压着的心头有了几分期待。   可想起皇上在头所殿跟她说过的话,静嘉仍然有顾虑,也只能更努力将那点子期待给压下去,只安静用膳不提。   九洲清晏里,正和帝听孙起行禀报了昨儿个傍晚在隆福门附近的事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说恼怒似乎也不是,可说没什么他心里也没那么得劲儿,仿佛自己难得的好意都付诸了流水。   “头所殿的用药记档没什么不对,只奴才叫人查了,大格格小时候受过寒,身子骨不好,来葵…成人时诊出体内寒气过重有碍寿数,太医给开了温补的方子,大格格这些年一直喝着。”孙起行余光依然打量着主子,轻言细语解释,“这调补气血的方子里,其中有一味香附用作调经止痛,被安国公夫人派人换成了天葵子,这二者非大夫仔细查看不能分辨,天葵子倒对身体没别的妨碍,反倒对皮肤疮痕有效用,只是与鸡血藤、川穹混合后会让人……肤色暗沉。”   皇帝轻点御案:“她不知道?”   孙起行摇头:“回万岁爷,大格格该是知道的,一般野生天葵子有轻微毒性,她身边的婢女杜若曾不止一次叫人淘换了上好天葵子回去,若不是查到这个,奴才立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蹊跷,那药按着香附登记带进宫了些。”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静嘉比他想得要聪明些,只可惜聪明用不对地方,才一直叫人欺负得没个人样儿。   “把她那里剩下的药换成上好的香附,等用完了,你知道该怎么办。”皇帝瞥了孙起行一眼,“准备些赏给慎嫔的东西。”   “嗻!”孙起行愣了下赶紧道,万岁爷这是准备翻慎嫔的牌子?   等出来大殿,心里还转轱辘轴儿[1]的孙起行对着林守成招手,等他过来才在他耳边轻声吩咐。   林守成听得眼神放光,去换药倒不是难事儿,只是——   “师父,后头可还盯着大格格那头的动静?”   孙起行拍他一巴掌:“你说呢?”   林守成摸着脑门儿:“嘿嘿……奴才这不是高兴嘛,难得万岁爷有心思,那必定是个有造化的,奴才已经叫内务府将人给安排进去了,您就擎好儿吧。”   孙起行想起万岁爷刚才的吩咐,还有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还真是有些拿捏不准。   “有没有造化还说不准成,这事儿不许叫人知道,不然我可保不住你的狗命。”孙起行还是吩咐道,等得了空儿,他还是去问问干爹再说。 第15章 听你阿玛说过熬鹰吗?……   半下午时候,晴了许久的天儿又下起雨来。   雨不大,细细蒙蒙沾湿了灰瓦,笼罩着层峦叠嶂的山水,似是湿透了流年,肆意绽放着园林独有的风情。   太后不爱管事儿,一直以来宫务都是容妃和德妃协同处理,园子里的住处是德妃安排的。   除了太后和皇上,太妃们住万方安和,容妃自是住在离太后最近的茹古涵今,德妃住在九洲清晏东面的镂月开云,慎嫔住了风景不错的天然图画,其他人除了仪贵人让德妃特意安排在天然图画旁边的五福堂,也不过都是按着品阶分了去处。   好在园子大,各处有各处的好风光,哪怕有什么不满,也叫这朦胧烟雨浇灭了火气。   都忙着归整物什,不管主子还是奴才们,赶了那么久的路,好歹能歇下心肠感受下细雨悠然,除了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鸟儿脆鸣,到处都还算安静。   可这份宁静也就维持到了晚膳时分,都没过一场雨的时光,敬事房的驼妃太监晚膳后去天然图画,将慎嫔接进了九洲清晏。   若说头一天这份恩宠还只是叫人心里不舒坦,接连三天皇上都翻了慎嫔的牌子,那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慎嫔对着皇上撒娇说天然图画离九洲清晏太远,几句话功夫就叫皇上替她换到了坦坦荡荡去。   不只是如此,流水的赏赐进了坦坦荡荡,虽说后头皇上没再翻慎嫔的牌子,却是没几日就将慎嫔的庶兄纳喇淮骏给提成了御前行走。   容妃再憋不住心里的酸意,匆匆带着宫女,满脑门儿细汗进了长春仙馆。   进门时,太后正靠在正殿明黄的软榻上看佛经,听见动静也没抬头。   自打上次容妃被太后骂过后,就连千秋宴上她都躲着太后,这会子见太后不理她,有些讪讪的,站了好一会子才慢慢红了眼眶。   “姑爸爸……”容妃跪在脚踏上,拉着太后绣凤纹和锦绣祥云的石青色袖口讨饶。   太后不抬头,淡淡问:“这是怎么了?”   容妃嘟着娇嫩唇瓣,一副好生委屈模样:“慎嫔在万岁爷跟前儿叫屈,换到了坦坦荡荡,明面上是打德妃的脸,可谁不知德妃她是个软性子,不管做什么都跟我有商有量,改明儿奴才们就该笑话我了,您若是不管,蕙岚没脸见人了。”   太后心里叹气,哪怕德妃是个好欺负的,人家也做得无可指摘,叫人欺负了都不光下自己脸面。   太后自个儿是这宫里算计赢了的那个,可惜疼到骨子里这个偏是半点心计都无。   先吩咐莲心去请静嘉过来,太后喝了口茶才问:“你跟哀家说说,这几天你看出什么来了?”   “万岁爷只知道心疼慎嫔,她仗着自己受宠换了住处不说,还提携家里兄弟,这是做给人看呢!好叫人知道虽她是个嫔,也不比妃位差,早晚要跳到我和德妃头上去。”容妃幽幽怨怨更委屈了,说着话儿的功夫眼泪都掉下来。   要知道贤容德淑四妃,可还有个贤妃在前头空着呢。   这美人垂泪的模样叫太后又是心疼又满心肠火气,连声蠢货都懒得骂。   静嘉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容妃低着头小心陪坐,太后脸色恹恹靠在软枕上,捏佛珠子在手里静心。   她余光扫了眼,立刻垂眸蹲身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抿着唇露出个笑模样,声音脆生生的,比外头刚进上来的蓝靛颏[1]还好听:“奴才请老祖宗大安,老祖宗万福金安!奴才瞧您这肤色可是比前几日还要透亮,都说园子里的山水养人,奴才沾了老祖宗天恩,这两日起床就摸着脸偷笑,奴才这身糙皮子可是享大福咯。”   太后叫静嘉故意淘气的动静逗笑,叫她起身坐下,脸色和缓不少:“确实瞧着好看些了,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儿郎。”   容妃见太后笑出来,心里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静嘉笑了笑,听见太后这话眸子里闪过些不自在。   静嘉低头装羞:“老祖宗别打趣奴才了,奴才只想长长久久伺候老祖宗才好呢。”   “无妨,嫁了人也叫你进来陪哀家。”太后笑眯眯道,扫了眼容妃,似是不经意问道,“这几日听说后头热闹,你可瞧出什么来了?”   静嘉闻言心下一惊,后头还能有什么热闹,不就是慎嫔接二连三得宠,纳喇淮骏还成了御前带刀侍卫吗?   她一个外臣之女,私下里说道都怕人听见,怎敢在太后面前议论这种事儿,她立马起身就要下跪。   太后示意刘佳嬷嬷拉住她,意味深长:“你放心,出了这个殿门,今日你什么都没说。”   静嘉瞧太后神色,心下大概清楚这是要点容妃,她思忖着,到底跪在宝相万字纹地毯上:“回老祖宗话,奴才别的不敢说,甭管谁都知道皇主子是个孝顺的,自来为万民表率。前些年外头闹腾得紧,宫里就安静些,今年千秋节内务府差事办的漂亮,您高兴了皇主子心里自然高兴,想是论功行赏,皇主子又不是把孝心挂嘴上的,这才施恩给了慎小主和纳喇小大人。这只是奴才愚见,议论主子是奴才的罪过。”   见静嘉说完泥首下去,容妃愣了下心里突然就好受不少,原来是这样吗?   太后心里再次叹气,静嘉满口子好话还能说圆满了,甭管前朝后宫只字不提,若是容妃能有静嘉一半聪明,她也不至于算计这苦巴儿的孩子。   “园子里别的不多就是花儿不少,可是叫哀家有些念起你做的水晶花糕了。”太后突然笑道。   静嘉知道太后这是打发她出去,要跟容妃说话,赶忙揽下差事,恭敬退了出去。   等不见她身影,太后这才看着赧然的容妃问:“前些日子我说的,你可想明白了?”   容妃低下头,她一直避着不肯跟太后独处,就是因为上次太后说想叫静嘉进后宫,她不乐意挨了太后的骂,太后让她回去反省,她借反省推诿到现在。   如今她还是压不下心里的酸意,略迟疑试探:“姑爸爸,静嘉她也不愿意进后宫,何必要勉强……”   “砰”一声,太后冷着脸将佛珠子拍在矮几上,好大的动静吓得容妃蓦然跪下去。   刘佳嬷嬷淡定将莲心等人都带出去,她和常久忠守在殿门口。   太后直叫她气得心窝子疼:“你这是打量着哀家老了,瞎话都不过脑子是不是?关尔佳氏的前途比不过你心里那点子假仁假义?还是你光顾着拈酸吃醋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就算满宫的女人都死绝了,祖宗家法扭脸儿就能叫重新装满咯!你要是光想着这点子情啊爱的,就给哀家滚回宫里,再也别出来了!”   容妃叫太后这顿呲哒训得脸色通红,泪珠子连线一样往下掉,她叩头在地上不敢起:“姑爸爸您别气坏了身子,我错了!”   太后脑仁儿叫她哭得涨疼,话却还是得揉碎了跟她说:“温宪的事儿我不是没跟你说过,静嘉除了心计样样不如你,只要你笼络好了有大用处,你想怎么着不行?你难道不想做六宫之主?还是你想将来有了子嗣,叫自己的孩子跟着你吃苦受气?哀家总护不住你一辈子。”   容妃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叫太后连消带打到底清明了些。   她擦干眼泪靠在太后膝盖上:“姑爸爸,是我钻了牛角尖,蕙岚保证,再不会了,我都听您的。”   太后心里这才舒服些,若非容妃太不成器,她也不愿意这般敲打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孩子。   拍拍容妃的脑袋,太后脸上略有了点笑模样:“若是想叫静嘉成为你的奴才,可不光是听我的就够。你得学会把风筝线拉在自己手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见容妃眼神迷茫,太后倒是没那么着急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不紧不慢问:“小时候听你阿玛说过熬鹰吗?” 第16章 佛口蛇心   时下京里但凡有些家底儿的子弟,基本都是走马遛鸟的好手,旗下人为凸显底蕴的玩法便是熬鹰,其中以海东青为佳。   抓住海东青后,先纵容其野性喂得膘肥体壮,以免熬鹰时轻易熬死。   等养起膘,再将之关在四方铁笼子里,断水断食,不间断用铁棍敲打笼子不许海东青睡觉,甚至蒙上黑布放在猎场让其他野兽来恐吓,直至海东青精神崩溃,感觉到死的威胁,熬鹰人再上手安抚,喂食喂水,只要海东青接受,这鹰也就熬成了。   容妃似懂非懂,叫太后撵回去慢慢寻思。   到殿门口时她碰见静嘉,心里还有些微不自在,只冲着静嘉笑笑,就匆匆带着人离了长春仙馆。   静嘉先前便觉察出些微妙,如今并不是细思量的好时候,她暗暗给杜若使了个眼色,端着水晶花糕进门伺候。   知道太后上午动了气怕是食欲不振,静嘉一直提着心思逗太后开心,不用常久忠提点,也坚持伺候着太后用了午膳。   “你这孩子自来心细,哀家如今是越来越缺不得你了。”太后用过膳后拉着静嘉的手笑道,“好是叫你知道,哀家舍不得你出宫,可配女婿的事儿我也放在心里呢。过几日哀家请几家福晋和夫人进宫听折子,到时给你寻摸个好的,叫你以后也好常进宫陪陪哀家。”   静嘉低着头羞道都听老祖宗的,太后又赏了不少燕窝和野山参,叫小苏拉一路捧着送静嘉主仆回了丽景轩。   在园子里比宫里悠闲,不用陪太后的时候就自在些,静嘉用过午膳也没歇晌儿,只留下杜若陪着她做绣活儿。   “奴婢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那几个只跟奴婢推磨,说听见老祖宗在里头发了火儿,容主儿哭来着。”杜若皱着眉小声道,“可奴婢瞧可心眼神不大对,却是不敢多问了。”   静嘉用绣花针轻轻划过头皮,若有所思:“今日太后叫我过去,是为了敲打容妃,想必容妃是不乐意我进后宫的。”   容妃自来是个天真软和的性子,见了她从来都是热情的。头回叫太后训斥过后,容妃就再没凑上来跟自己亲近过,这回虽然态度好了点,眼神却躲躲闪闪,静嘉难免有点子无奈,看样子容妃那里叫太后敲打过,只怕这条路也堵上了。   在安国公府时,虽墨勒氏行事过火,好歹静嘉手里有银子,也能买通个把奴才,不至于像在,谁也不敢信反倒两眼一抹黑。   杜若脸色有些发白:“您是怀疑老祖宗想叫您伺候……”后头的话她没敢说出来,只心里跟着上火。   静嘉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沉重,吩咐杜若:“打今个儿起,长春仙馆送过来的东西都悄悄放库房去,尤其是入口的东西,你多长长眼,盯着些太后身边的奴才。”   静嘉担心太后为了让她入后宫却怕她挓挲翅儿,会让人断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她是绝不会进宫伺候皇上的,孩子是她的执念,她不能叫人动了手脚。   杜若赶紧点头,好半天才带着点子仓惶低声道:“您要不跟那位小大人说说,早些定下来早些踏实。”   静嘉闻言扫了眼放在矮几上的桃花糕,头一次没制止杜若不适宜的话。   这些时日虽没能见到纳喇淮骏,可他时不时就会让内务府和御膳房的小苏拉给她送些东西过来。   殿内多出来的掐丝珐琅冰鉴,寝殿门口的水晶帘子,还有断不了的点心和各色果子都叫人不能忽视,显然是个真将她放在心上的。   若说静嘉一点不心动那是假话,她心里并不存什么男女之情,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亲手将孩子抚养长大,是她全部的渴望。   若纳喇淮骏能实现她这点子念想,她愿意当牛做马伺候他一辈子。   “先不必慌乱,沉上几日别惊了鹭。”静嘉想想还是摇头,“太后不是要听戏?总能找着机会,你别将心思挂脸上就是。”   杜若听出格格这是答应了,眼神重新亮起来,要她说,再没有比纳喇小大人更合适的姑爷。   主仆两个凑头低语的时候,刘佳嬷嬷已经伺候着太后躺下,也正心里多寻思呢。   见没外人在,刘佳嬷嬷轻声问:“您替大格格张罗着配女婿,老奴心里清明是叫大格格放松警惕,可将大格格送到万岁爷跟前儿不好办吧?闹不好是要损了您跟万岁爷情分的。”   太后闭着眼笑了笑:“此事不用哀家动手,马佳氏不是想送人进宫替德妃生孩子?你别看德妃软弱,也不看看万方安和那位,年轻时佛口蛇心的没少作孽,德妃不会叫人顺顺当当进来的。”   端贵太妃当年虽家世不错,却不得先皇恩宠,硬是凭着心狠手辣才爬上了贵妃位,她侄女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太后从没想过脏了自己的手,毕竟她跟皇帝不是亲生母子,有些情分消损不起。   刘佳嬷嬷这才恍然,可还是担心:“那要不要叫大格格随了镂月开云那位,她可是没有姐妹好用。”   太后摇头:“这熬鹰啊,不光是一次性收服,还得叫她有所羁绊才好。祖宗规矩在那儿,若她真能生也好,将来叫蕙岚抱了孩子,反倒更省心。”   当年她就是抱养了皇上,将他那位生母捏在手心里,用那对母女避过了不知多少算计,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叫莲心几个清明些,若漏了什么不该说的,我揭了她们的皮子。”   “您放心,有老奴盯着呢。”刘佳嬷嬷不再多问,伺候着太后睡下,安静退了出去。   到了五月底天儿越来越热,即便在园子里早晚舒服,中不当的时辰也燥得人心浮动。   歇过晌儿的功夫,皇上去十三所看望大阿哥,搬到坦坦荡荡的慎嫔得知消息,紧着赶了过去,后头竟是陪着皇上去了九洲清晏。   书雪有些忍不住暴脾气,掀开帘子在正殿外间低声嚷嚷:“万岁爷看过大阿哥,哪回不来咱们这儿坐坐。偏有不要脸的整狐媚子那套,走猫步还不够,非得闹得园子里气味儿冲天吗?”   书文赶紧看了眼里头正制香的德妃,皱眉推她一把:“你干脆出去嚷嚷啊,也带上姓甚名谁,好叫我瞧瞧你脖子够不够硬!”   书雪不肯听她呲哒:“我看着呢,外头没人。我就是气不过,不就是得了几天宠,倒是扬鬃尥蹶子没了体统,老祖宗就该叫她去佛堂吃几日香灰,省得带坏后宫风气。”   书文无奈,她嘴上训斥书雪,也不是不替自家主儿着急的,眼看着慎嫔越来越过分,脸面这东西,一回挂不住以后就都叫人瞧不起。   她提着珐琅茶壶进到内殿给德妃倒茶,看见德妃制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儿来,忍不住小心打探:“主儿,您不是给万岁爷制了香,不如奴婢让人给万岁爷送些过去?”   “还缺一味引子呢,等制好了再说。你们两个把心放回肚子里,万岁爷不会留慎嫔侍寝。”德妃无奈笑着安抚道,她早听见两个人嘀咕了。   德妃心里清楚,皇上心眼子可不比后宫里人少,他不是个重欲的,更多是将侍寝当做一种赏赐平衡前朝。   慎嫔外祖纳喇辉图掌管大理寺,前些时日连着破了几个重案,内务府也将千秋节办得不错,皇上这才会给慎嫔和纳喇淮骏脸面。   德妃听额娘递进来的消息,仿佛兵部最近出了纰漏,今日这出难说不是敲打她阿玛。   书雪凑过来:“您不是说引子在园子里?主儿跟奴婢说说,上山下水的奴婢定替您找来。”   德妃叫她逗笑了:“你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儿,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书雪赶忙将窗户打开了半扇。   “下个月十二是大阿哥生辰,额娘许久没见过保晖了,传话叫她递牌子带着乌希哈进园子看看吧。”德妃慢条斯理道。   书雪柳眉一皱立时要说什么,被书文拐了一胳膊肘,这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书文笑着应声:“奴婢记下了。”   “主儿您还没说制香缺哪一味物什呢?”书雪怎么都不甘心,鼓着腮帮子问。   德妃笑得云淡风轻,似是不经意扫了眼窗外:“不用劳书雪姑娘大驾,已经有人去寻了。”   慎嫔果然在晚膳前就叫打发回了坦坦荡荡,虽说没能侍寝,到底在九洲清晏陪了一下午也是展扬的事儿,她进门时,心情还算不错。   虽然皇上也翻别人的牌子,可如今园子里最得意的就是慎嫔,坦坦荡荡里的奴才走在外头,下巴都要比别个高抬三分。   许多不得宠的贵人常在之流上门讨好,只图一个庇佑,仪贵人与纳喇家沾亲带故,是其中最勤快的那个。   这日晚膳后,仪贵人便又从五福堂过来了,只她带来的消息却是叫慎嫔立时没了这段时日来的好心情。 第17章 万岁爷就是再怎么龙精虎……   坦坦荡荡挨着后湖,内里有水榭和专门度夏的寝殿,虽面积比不得茹古涵今和镂月开云,每日里用过膳后沐着碧波荡来的风赏花观鱼,算是园子里独一份儿的悠闲。   慎嫔打住进来,就喜欢在水榭招待上门讨好的妃嫔,好叫她们瞧清楚池子里金鳞数千的美景,也是无声的炫耀。   可今儿个慎嫔没了这份心思,得知马佳氏要送府里庶出四小姐进宫替德妃博宠,她只带着几分戾气问:“消息准成吗?”   仪贵人颇有些不安:“姐姐也知道我是向着您的,平日里德妃虽看着和气,知我与姐姐亲近,软刀子不少扎人,我胆儿小,买通了她那里……”   “说正题!”慎嫔不耐烦打断她。   仪贵人垂眸不敢再解释:“镂月开云的洒扫宫女亲耳所闻,德妃身边的书雪抱怨时也漏过点子风,说是叫太医看过了。”   至于为何叫太医看,看什么,都不用解释,后宫过日子的上下都清楚,还不就是为着子嗣。   慎嫔冷笑一声,手上芭蕉扇摇得飞快,面上做足了不屑姿态,心里却提起警惕。   她能骑在德妃脖子上,无非是因着大阿哥身子骨不好,德妃又不敢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儿嚷嚷出来,眼瞧着是个没前途的。   若马佳氏送个能生的进来,记在德妃名下,凭万岁爷对德妃的恩宠,别说贵妃,就是六宫之主都可期。   她细致寻思着,嘴上却是犀利:“自己不下蛋,净起些歪心思,你既有这等便利,就给我查清楚马佳府准备怎么送人进宫,我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若慎嫔没记错,乌希哈已经十六了,早就报了免选,想进宫必定是寻别的法子。   等仪贵人应下后恭谦离了坦坦荡荡,芷元才凑上来:“小主,仪贵人的话可信吗?”   “她不敢在我面前撒谎。”慎嫔收了那跋扈模样,神色冷淡,“再说我也没指着这个废物,她会收买人,我就不会?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芷元扫了芷芳一眼,芷芳立刻恭敬道:“奴婢这就去安排人。”   有内务府在慎嫔后头撑腰,不好明着坏什么规矩,暗地里能做的事儿可就多了,怎么都比仪贵人消息灵。   打听消息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静嘉这头一直恭顺伺候着太后,得了几次赏,倒是先等来了太后听戏的日子。   关尔佳氏的老福晋并着纳喇家和马佳氏的老夫人都递了牌子进来,得知太后有这个兴致,有资格前往的妃嫔自然要坐陪,连顺亲王福晋和醇亲王福晋都递牌子进来凑热闹。   长春仙馆那头,太后用过早膳,凤驾自会去离碧桐书院不远处的清音阁,静嘉不敢叫太后等着,只匆匆用了几口点心就带着杜若摸黑往清音阁去。   因丽景轩和清音阁隔着后湖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没轿子的得大清早吹风坐船前去,需要穿过离九洲清晏不远处的兰亭,才能看见小码头。   所以被林守成带着跟他师父如出一辙的笑拦住时,静嘉竟一点没觉得奇怪,离了紫禁城也还是熟悉的配方。   “请大格格安,万岁爷在兰亭等着您呢。”林守成紧着打了个千儿,胳膊一伸话都不用说,杜若就知道自己不能跟着。   眼瞅着黑蒙蒙的薄雾渐去,天儿已经擦青,兰亭又是四面不靠,还在高处,这要是叫过来坐船的妃嫔看见,她还能有个好儿?   静嘉提着一口气,被林守成扶着进了兰亭,立时噗通一声跪下了:“奴才请皇主子大安,皇主子万福金安!”   皇帝叫她跪地那爽脆劲儿惊了一下:“起来说话。”   “能得幸聆听皇主子天恩,是奴才的福分。”静嘉膝盖头子沉得跟秤砣似的,“奴才铭感五内,自当跪着听您训话。”   皇帝被她一脸英勇之姿逗笑了:“赶紧着滚起来,你就是跪破了地砖,外头也能瞧见是你。”   静嘉垂眸,还是不肯放弃:“奴才跪着挺好的……”   即便叫人看见了,让人知道她得罪皇上,总比她被皇上垂怜要来的好。   至于会叫人嘲讽,静嘉心里半点不起波澜,这些年下来,她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说道,嘴长别人身上,说破天她也不少一块肉。   “说你胆子大,你还真不害臊给朕看,你这是准备脸皮子都不要了是吧?”皇帝不客气刻薄道,“等着朕亲自拉你起来?”   静嘉想了想那个画面,麻溜儿爬起来贴着柱子站好了。   对上皇上,是能躲不见,能跪不站,真要跟皇上有点肢体接触……那是要炸锅的,她受不起这份儿皇恩。   “不知皇主子宣奴才过来,所为何事?”静嘉顶着皇帝似笑非笑还有点冷飕飕的目光,规规矩矩低下头免得冒犯天颜,“老祖宗今儿个兴致高,要在清音阁点折子听呢。”   她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没别的事儿,别耽误了我伺候太后,否则您孝顺的清名要受损。   皇帝哼笑出声,大清早他拦这儿自是要看好戏,只没成想这丫头胆儿肥得叫人没脾气。   他一笑出来,两道浓眉下那双琥珀色的剔透桃花眸子泛起阵阵波澜,柔和了面上的锋锐,倒是有股子说不出的俊美不羁。   在一旁跟静嘉比着装柱子的孙起行腹诽,要是叫其他妃嫔看见,百般心肠都要化成一滩春水,擎等着往九洲清晏流了。   “朕提纳喇淮骏为御前行走,也算是全了你一番心思,你就没什么想跟朕说的?”直将静嘉盯得浑身发僵,皇帝才凉凉开口道。   静嘉想起自己曾在望月阁说过的话,脸皮子又有点烧,可这事儿她是绝不能沾边的。   “回皇主子话,奴才不是纳喇家的人,此事奴才不敢妄议。”   皇帝轻哼:“你以为园子里的事儿朕两眼一抹黑,私相授受的事儿朕发现不了是吧?你当朕是什么?”   身为九五至尊,只要他想知道的事儿,就没什么能瞒得过他。   静嘉闻言抽着空子又噗通跪下,那动静孙起行听着嘴角都抽。   “奴才视皇主子为再生父母,私相授受的事儿奴才万不敢认,求皇主子明鉴!”   孙起行闻言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来,再生父母?您二位差五岁,万岁爷就是再怎么龙精虎猛,也不能有您这么大闺女。   皇帝用白玉折扇敲了敲静嘉的脑袋,没好气道:“朕是真想知道,你这点子聪明都长在嘴上,脑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静嘉捂着脑袋不敢吭声,自打知道了温宪公主的事儿,虽说不知详情,可静嘉能感觉得出皇上没有恶意。   除了要保持必要的距离,她面对皇上莫名没了原来那份铺天盖地的害怕。   皇帝显然也感觉出来了,这才是他心情不错的缘故,瞧着外头天光放亮,他意味深长瞧了眼后湖对岸,不再多站起身来。   “朕不拦着你的算盘,只要你心里清明自个儿到底要什么,别辜负了安宝赫一片心意。”说完他便往外走,虽然他已叫人清了周围的人,也不保证一定不会叫人看见,“明日申时来九洲清晏。”   静嘉闻言,见他起身刚松的一口气立马又吊在半空,噎得她心窝子疼,她难得有些傻眼,这一回两回的,到底为什么? 第18章 光盖被子不干活儿   待得看不见皇上的身影,静嘉才吸气扶着柱子踉跄起身,没走几步杜若就小跑着扶上来。   “格格……”杜若见静嘉这样,眼眶子止不住发红,“万岁爷为难您了?”   杜若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身为天下之主日理万机,为何独不肯放过她们家格格。   格格都已经给自己下毒紧避着麻烦,好些子事儿还是避不开,她这才明白格格先前在头所殿时那句天恩难测什么意思。   静嘉吸着气走了几步便缓过来了,她为了必祸对自己下狠手,倒是一点子委屈都无,见杜若这样也只是轻笑。   “杜若姐姐可快收了这副模样,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刻薄你,你是知道我这苦巴儿的主子,再没人肯伺候的。”   杜若被逗笑:“格格少打趣奴婢几次,奴婢就烧高香了。”   她笑意还有些勉强,只心里也清楚这不是多说话的地方,再说时辰不早,横不能叫太后等着。她强打起精神,伺候着静嘉一起上了早叫小卓子打点好的乌篷船。   坐在船上,静嘉拢紧了披风,细细寻思着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若说皇上对她有心思,可提拔纳喇淮骏,还一次次盯着她配女婿的事儿,看着也不像。若只是对姐姐移情发了善心,这善意未免太频繁了些。   皇上要叫她想清楚什么呢?她对自己六亲不靠的处境再清明不过,更不用说太后和容妃那边还有一锅粥样子算计,她进宫几个月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是从狼窝进了虎穴,总归都是火坑。   若想独善其身,她没那么多功夫可以浪费,须得赶紧挑个合适的夫家赶紧将自己嫁了才是。   静嘉一路托着下巴思忖,天光已然大亮,她们往清音阁去是奔东,初升朝阳红灿灿的光芒温柔打在她脸上,清风偶尔吹起她蓄起的发帘,露出眉心不曾被人细瞧过的一点,素日里寡淡的脸色莫名多了股子惊心动魄的妩媚,只映在湖水中,随着碧波无声无息荡远。   这美景隐隐绰绰也落在了等了好一会子的人眼中,他温柔的眸子随着湖水涟漪也泛起波澜,即便背着红霞也能看出熠熠辉光。   静嘉扶着杜若下船便瞧见了树后的颀长身影,她脚步顿了下才上前:“请纳喇小大人安,您怎么在这儿呢?”   纳喇淮骏虽有点紧张,语气还是温柔的:“万岁爷叫我过来取孤本,知老祖宗今日要听戏,我猜你会打这儿过,提前在这里等你。”   静嘉了然,碧桐书院是存了许多旧朝就有的古籍孤本。   她镇定下心绪抬起眸子看他:“小大人找我是有话要说?”   纳喇淮骏这些时日意气风发,也得了纳喇夫人的应承,等人的那会子只恨不能立时就能与佳人剖白心迹,可叫静嘉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却嗓子发干,面上发烫,好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死死捏住刀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已经跟嫡额娘说过我……心悦大格格,她答应会跟阿玛说,让阿玛去求万岁爷恩典,给你我赐婚。今日嫡额娘也陪着老祖宗看戏,她一惯说话刻薄,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都有我呢。”   静嘉看着纳喇淮骏这情窦初开的样子,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既然嫡母刻薄,要娶她这么个泥潭里出来的,只怕他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从没有人这样明确的表示过喜欢她,哪怕弟弟更多也是在自己面前乖巧听话罢了,静嘉从小到大感受的更多的是恶意,她心里难受的是,她盼着这人拉她出去,却没办法报以相同的感情。   “大格格?”纳喇淮骏见她不说话上前一步,脸色都急得有些红通通的,“可是……你心里不中意我?若你不愿意,我会等……”   “小大人!”静嘉打断他的话,压下心里的莫名愧疚,唇角微抿出好看的笑容,“我静待小大人的好消息。”   即便不能报以感情,若他能拉她出火坑,她也愿意付出一切自己可以付出的。   算是明确给了答复,静嘉也不等纳喇淮骏回答,垂下眸子带着杜若匆匆往清音阁去。   纳喇淮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向来沉静端方的他没忍住露出个略傻乎乎的笑,他转身贪恋地看着静嘉的背影,一直到彻底看不见这才捧着手上的檀木盒子往回走,脚步比来时不知轻快了多少。   站在九洲清晏西面溪风阁三层的皇帝,这才将手中的铜鎏金錾花望远镜扔给孙起行,面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兴色,叫孙起行说,兴致勃勃却也不意味着高兴。   他将英吉利商人呈送的舶来品妥帖收在黄花梨雕云纹的木匣里,细打量半天也没摸清楚皇上的意思。   等回到九洲清晏,眼看着皇上是要准备批折子,孙起行抽着正和帝喝茶的空档试探着问:“万岁爷,您为何不跟大格格说明日小安塔拉大人要进宫见驾呢?若是大格格知道,定会感恩戴德的。”   皇帝扫了他一眼:“她都把朕当再生父母了,还要怎么感恩戴德?朕看你这差是越当越回去了,你要实在躁得慌,朕送你去皇陵静静心。”   孙起行听皇上这语气就知道不是真生气,只想起前阵子的事儿,讪讪的不敢再往下说。   他这不也是为了万岁爷的千秋万代着急么?好容易有个叫万岁爷上心的,他总得弄清楚万岁爷心思,要真是有点子那什么,别说将人送龙榻上,就是他亲自去扛都行啊。   虽说自打进了园子,万岁爷没少翻牌子,比在宫里勤快了不知道多少,可你不能光翻牌子,不干牌面上的事儿不是?   好歹慎嫔还得万岁爷给脸叫了两回水,其他妃嫔来了,叫水的时候少之又少,好些时候就是光盖被子不干活儿,敬事房总管都着急上火,隐晦提醒他这么着不成。   要知道敬事房总管是要跟老祖宗禀报的,若是叫老祖宗知道万岁爷对床榻之间的事儿消极怠工,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也就快当到头了,少说也是叫老祖宗收拾个柳绿花红。   他急得没法子又不敢多嘴,寻思了几圈儿就跟御膳房递了口风,有两日万岁爷膳桌上好些都是补(壮)身(阳)子的东西。   皇帝是谁啊,打眼一看就明白了,第一天没说什么,第二天孙起行屁股就遭了秧,挨那一脚踹到现在还肿着呢。   九洲清晏这头正和帝算是得了安静,径自处理政务,静嘉也与各家早过来的福晋和夫人们碰上了面。   在人前她自来是带着三分笑再妥帖不过的,挨个见过礼多问候几声,也就瞧见了太后凤驾,几位太妃和能坐轿子的妃嫔都安分跟在后头。   等太后坐定,由着太后点了一出《锁麟囊》,端贵太妃爱听喜庆的,就点了出《龙凤呈祥》,康太妃点了《女驸马》,德妃没来,容妃心思不在这上头,清音阁弦子也就这么拉了起来。   等着的时候纳喇夫人并没有跟静嘉多说话,可当着太后,转场的空档里,这位纳喇夫人拉着静嘉亲热极了,将腕子上的玉镯直接褪到了静嘉手上。   “奴才一瞧见这孩子就知道老祖宗会调-教人儿,再是妥帖不过,也不知老祖宗要给配个多好的女婿,咱们可都眼巴儿地等着您吩咐呢。”纳喇夫人跟太后说话时,对静嘉赞不绝口。   一旁本来听戏还听得起兴的慎嫔听见,忍不住皱起眉心里冷嗤,就这么个狗屎下霜的玩意儿,还不够磕碜人的,偏心思还不浅,尖着脑门儿媚上,能是个什么好的,她额娘是叫人下蛊了?   可纳喇夫人没工夫跟她搭上眼神儿官司,她说完话,关尔佳老福晋眼神闪了闪,也跟着笑眯眯附和。   静嘉只低着头给太后剥葡萄,这种时候她只能装听不懂的。   太后前头跟静嘉承诺过,闻言便笑道:“今儿个叫你们来听戏,也是存了这心思,哀家着实喜欢这孩子,咱们满人家姑奶奶尊贵,定是不能委屈了她,你们家里那些个皮猴子有愿意争气的,只管来跟哀家说。”   静嘉余光一直打量着容妃,那些福晋夫人们凑趣儿图个热闹,这种事情也不好当着静嘉就说出个所以然,可容妃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静嘉却没漏过去。   她心下愈沉,直到回了丽景轩,才落下勉强提了许久的笑容,歪在软榻上心里发苦,好久缓不过神。   “格格,您说……小大人多会儿能得万岁爷赐婚啊?”杜若今日跟着也感觉出些机锋,瞧见没人时一边替静嘉膝盖抹药膏子,一边压着嗓子问,她那张圆乎乎的小胖脸都愁得快皱成了菊花。   静嘉被她逗得笑出来,捏了捏她的脸:“明儿个我去问问万岁爷,我就跟万岁爷说,您可快点叫奴才嫁人吧,奴才等不及啦,奴才身边儿的杜若姐姐都急红眼啦!”   杜若叫她打趣的跺脚,收拾好药膏子,鼓起腮帮子扭身拿出绣活儿笸箩,坐脚踏上不肯再搭话,见静嘉还笑,她实在没忍住跟着笑出来。   可笑着笑着,杜若突然觉出不对:“明儿个您还要去见万岁爷?”   “就是说呢。”静嘉趴在矮几上打趣儿,不肯叫杜若发现自己心里的愁绪,“杜若姐姐替我盼着,叫万岁爷早些将我配了侍卫吧,省得他一回回刻薄不完。”   杜若沉默了会儿,起身出了门,好一会儿才捏着去岁不会再穿的袄子进门。   “那奴婢还是替您做副护膝吧,省得您回来膝盖头子都磕碎了。”   静嘉叫她噎得说不出话,瞧她咔嚓一剪子将衣服剪开,突然觉得已经没事儿的膝盖,又隐隐约约从骨头缝儿开始疼。 第19章 朕要当玛法了吗?   听完戏后,慎嫔带着纳喇夫人齐氏回了坦坦荡荡。   在水榭一坐下,宫人都还没来得及看茶,慎嫔就忍不住了——   “您想让安静嘉配给四弟?您不是不知道安国公府的腌臜,娶回去擎等着叫他们拖累,您没瞧安塔拉族里都不乐意跟他们来往么?您到底怎么想的!”   齐氏淡定等着上来茶才开口:“这事儿跟你四弟没关系。”   慎嫔更诧异了:“那是大哥?阿玛不是要替他跟端亲王家的大格格定下吗?”   端亲王是乾德帝的同母兄弟,与正和帝素来亲近,当年也是因着他的支持正和帝才顺顺当当继位,如今领着九门提督的差事,是王爷里最展扬的。   即便端亲王府那位大格格是庶出,可是比静嘉这个国公府的嫡出大格格要有分量多了,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该娶哪个。   “你大哥求到我头上,说将来分家愿意什么都不要,唯你四弟是从,只想求安家大格格。”齐氏的话叫慎嫔脸色发黑。   “大哥也太不懂事儿了,难道不叫他娶安静嘉,他还想着跟四弟不对付?”慎嫔冷声道,“您对他和他那位姨娘还是太仁慈了些!”   若能跟端亲王府结亲,纳喇氏不说能百尺竿头,起码将来慎嫔争六宫之主也多一分筹码,若换成安静嘉能有什么?沾一身骚都不够,说不准得跟着丢人。   齐氏拍了拍她胳膊:“中秋宫宴时候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如今做做样子稳着些你大哥罢了。你也好收收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外头的事儿还用得着你操心?有这份心思,不如想着如何得万岁爷恩宠,早些生个阿哥。”   慎嫔撇撇嘴:“这事儿急不得,阿玛那边安排好了吗?您是没瞧见昨儿个乌希哈瞧九洲清晏的眼神儿,整个一狐媚子。姑爸爸那头万事不管,端贵太妃看着不待见德妃,实际心眼儿多着呢,好不容易死了个马佳氏,可不能再叫德妃起来。”   齐氏:“等你这头打听清楚他们是怎么安排的,有你阿玛在,不能叫德妃如了愿,我那里找人求了生子的方子……”   “哎呀行了,我身体又没问题,您还是回去敲打敲打大哥他姨娘吧,可别生了乱子。”慎嫔不爱听这些,不耐烦道。   太医都看过了,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总不能说万岁爷召寝十次有五次不做什么,只要她多侍寝几次肯定就有了。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马佳老夫人乌拉氏被书文迎进了镂月开云。   她进门儿时德妃正坐在窗边软榻上给大阿哥保晖做衣裳,乌拉氏瞧见,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   “叫乌希哈什么时候入宫你可有了章程?”乌拉氏给德妃见过礼后温声问道,“府里有我和你玛法看着出不了乱子,还是早些叫乌希哈进来的好,让她先在你身边伺候一阵儿,也没那么招人眼。”   德妃闻言心里微哂,昨天乌希哈进宫时那故作老实的样子实在是膈应人,她不过只是稍稍暗示几句,乌希哈出去时骨头便轻得叫慎嫔给了好个没脸,马佳老夫人定是知道了,这才怕夜长梦多来催她。   放下手里的活计,德妃亲手给乌拉氏倒茶,柔声道:“玛玛说的是,本是这么想的,只昨儿个乌希哈……与慎嫔起了冲突,若是这会子让她进宫,再知道她进宫是为何,只怕慎嫔寻着机会动手脚。再没有比乌希哈跟我更亲近的了,大意不得。”   若是乌希哈也叫人算计的生不出孩子,就只能从马佳氏旁支找人,到时跟马佳府远近的且不说,也没乌希哈容易拿捏,这些马佳老夫人心里是清明的。   她沉住气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去岁打赢了北蒙,京城里也太平了些,今年中秋宫宴,听万岁爷的意思是要大办,到时来的人定是不少,若万岁爷喝多了跟乌希哈有些牵扯,也就板上钉钉了。”德妃轻声回答道。   乌拉氏蹙起眉,意味深长看着德妃:“损了乌希哈的名声要叫人说马佳氏教养不好,怕是族里不乐意。你如今稳坐妃位,马佳氏族里也没少出力,倒是不好叫他们有微词。”   马佳府除了乌希哈也没别的姑娘了,马佳氏族里却很多,乌拉氏怕德妃故意不想叫乌希哈好好入宫,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族里不好交代,说出去也不好听。   德妃笑得温婉:“瞧玛玛说的,乌希哈是我的亲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懂。只要安排好了,偶然碰上万岁爷醉酒失了分寸,天下人都是万岁爷的奴才,还有敢不从的?必定不能叫人说出不好来。”   乌拉氏脸色和缓了些:“你心里有数便好。”   德妃恭敬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清明着。”   她不会对乌希哈动手,可挡不住别个瞧乌希哈不顺眼不想叫她进后宫……到时马佳氏族里也怪不到她身上,德妃瞧着半开的窗户外头,笑得再温柔不过。   第二日,静嘉早早去了长春仙馆,伺候着太后用过早膳,又陪坐了一会子,才叫太后打发回丽景轩。   本来静嘉还愁着该怎么在不叫人发现的情况下去九洲清晏呢,午膳刚过,林守成就抬了软轿过来。   “今儿个日头大,不好叫大格格晒着,万岁爷特意吩咐叫奴才清了道儿,请您过去呢。”林守成打了个千儿道。   静嘉坐轿子里心肠百转不停,她实在不知皇上为何叫她去九洲清晏,这份儿善意放在九五之尊身上,总叫人心下不安。   到了九洲清晏,静嘉下轿子便敛下各种惴惴猜测,深吸一口气提着心肠,跟要上战场一样壮烈,不管是何缘故,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了。   然后她就在九洲清晏天棚下的廊庑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多少壮烈也消失了个干净。   等站到脚底板子都没知觉的时候,她才恍然,莫不是皇上嫌她昨日跪得太利索,叫她体验站着受罪的滋味儿来了?   刚转过这念头,一阵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响起,她抬头就瞧见了一张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的脸,那张笑脸左侧从下巴到耳根子的位置还有一深两浅三道伤疤。   “宝赫!”静嘉惊喜地喊出声,随即赶紧看了眼里头,见没动静,她赶紧拉着安宝赫往僻静处去,“你怎么进园子了?”   “姐姐!”安宝赫嘿嘿笑,“总兵大人要送折子给万岁爷,知道我先前是御前行走,特意叫我来的。我如今升成守备了,正五品,厉害吧?”   静嘉盯着安宝赫怎么都打量不够,他不过才十六,一年前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如今黑了许多,也高了些,面上和眸中似乎都多了几分风霜,她鼻尖有些发酸。   “为了让我进宫……值得吗?”静嘉轻声问,嗓子似是哽住一样沙哑得厉害。   “姐姐说什么呐,在丰台大营往上爬可比在宫里容易,才半年我就从千总升成守备,只要我够出息,总兵也不是不可期呀。”安宝赫笑道,故意左右看了看摸着脑袋嘿嘿偷笑,“可比在御前要有出息多了,御前要是家世不够硬气,比三等虾也好不到哪儿去。”   静嘉温柔看着安宝赫,他还像以前那样,一笑就是幅天真又憨直的模样,她都不知道弟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吃了多少苦,才能学会不动声色的算计,这些本该是她来做的。   她拿帕子轻轻碰了碰安宝赫的伤疤:“那你好好的,我叫人给你送去的药膏子抹了吗?你要记得,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安宝赫见静嘉眼眶子发红,唇角笑意顿了顿,随即咧得更大,拍着胸脯看起来像个不知事的傻小子:“姐姐放心,抹着呢。我在营里一顿饭三个馒头都不够,还要饶带一碗干饭,你没看我都壮实了好些!”   “姐姐没办法照顾你,你要照顾好自己。”静嘉知道安宝赫不愿意叫自己担心,顺着他的话笑道。   安宝赫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依然嘿嘿笑:“姐姐就别担心我了,还是赶紧挑个好女婿,生几个小崽子好好过日子,咱俩从小到大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姐弟俩心底深处都有个念想,不管将来是什么情况,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遭这份儿罪。   静嘉认真点头:“不必担心我,我在宫里好好的,过些时日就能嫁出去。”   安宝赫也不敢待太久,老老实实听静嘉叮嘱一通,便脚步欢快离了九洲清晏,直到了静嘉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收了那雀跃样子,整个人沉稳许多,再看不出少年郎模样。   他看着九洲清晏的方向,眸子里有担心,也有坚毅,唯独没有后悔。   利用皇上和温宪公主的情分算计这一遭,他只希望姐姐能够活得轻松些,不要被墨勒氏拖进深渊里,姐姐这些年为他付出的太多,剩下的风雨他来扛就够了。   静嘉这边刚收拾好心情,一扭身就看见孙起行笑眯眯站在她身后:“大格格请吧,万岁爷这会子得空,请您进去呢。”   她跟着孙起行进门,心里再多忐忑都在刚刚见过安宝赫后变成了感激,站定后她便想跪下谢恩,面上比昨儿个来的自然许多。   只不等她跪下去,皇帝便捏着枚白玉棋子斜睨过来:“朕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左右也没人看你唱戏,免了。”   他这一呲哒,静嘉站在殿内尴尬极了,金口玉言不让她跪,跪了就是抗旨,可不跪,又显得她昨儿个多嫌弃皇上似的,更是大不敬。   想了想,她还是行了个蹲安礼:“奴才请皇主子安,谢皇主子天恩,奴才感激不尽。”   皇帝语气更凉:“怎么个感激法儿?昨儿个朕是你的再生父母,今儿个感激,朕要当玛法了吗?”   静嘉:“……”她恍惚着下意识看了眼孙起行,御前这些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第20章 朕不介意后宫多个吃干饭……   “起来吧。”皇帝也不等静嘉回话,转头看着棋局淡淡道。   每回见着静嘉,皇帝总忍不住想刺上几句,直噎得她说不出话心里才舒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看不过她聪明头儿不往正处使,辜负了安宝赫的心思。   “人你也见过了,可知道朕叫你过来的用意?”   静嘉垂眸盯着脚尖儿:“奴才谢过……”   “朕不是问你这个。”皇帝将棋子扔进棋盒后转头看她,“朕提醒你许多次,也问了你不止一遍,你如今可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静嘉眉心微蹙,复又蹲身下去:“皇主子恕罪,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上何曾提醒过她,她细细思量入宫后发生的事情,这位除了头回时有点子九五之尊的威严外,哪一回不是光顾着刻薄她?   皇帝似笑非笑:“你未必不懂,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静嘉不言声儿。   “那朕不妨说清楚些,你自认为是个聪明的,入宫后也觉得自个儿从未行差踏错是吧?”皇帝也不叫她起身,“本来朕觉得你能在安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护住安宝赫,还能利用佟运恒的香火情送他进宫谋前程,即便不是人精子,也不该是个蠢的,朕错了。”   静嘉心下微微发凉,让安宝赫进宫当值的内情没几个人知道,皇上是如何得知……   “你觉得进了宫只要不挑尖儿,行事仔细妥帖,让人见得你贤惠周全,就能得个好名声,不管是太后给你挑女婿,还是别家女眷挑媳妇儿,都能逃离安国公府。”皇帝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殊不知将念想挂在别人身上本就是愚蠢至极,你光顾着周全妥帖,却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凡你有利用价值,还指望着哪只吃人的老虎会放过到嘴的肉?”   静嘉心里发沉,皇上话说得容易,她难道有别的选择吗?进了宫没有依靠,她若不周全些,不能得上位者喜欢,只会比在安国公府更艰难。   “你现在还觉得嫁给纳喇淮骏是个好选择?亦或者你还指望着鄂鲁能娶了你?哦,关尔佳氏你也没放下,你可是够忙的。”皇帝不需要她回答,这话问得更讥讽,“你既然进宫将念想指望在太后身上,就该知道,她连一个字儿都不用说,只要露出几分意思,谁也不敢娶你,偏偏你蠢得不知道该选谁。”   “照皇主子的说法,奴才只有冲着您下功夫,才能避免这些不是吗?”静嘉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忍不住略抬头道,“可奴才自知配不上……”   “是配不上,还是你不想配?”皇帝将她拉起身,盯着她略见雾霭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   静嘉叫他锋锐的眼神刺得心头微微哆嗦:“您是天下之主,您若想要人伺候,谁敢不从?可您也说过,您挑嘴。”   “哼,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皇帝冷哼出声,以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睨着她,“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只是你不愿意而已。”   静嘉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委屈。她清楚皇上的意思,可她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打赢北蒙不只靠八旗子弟的骁勇善战,还靠着漠南各部落的帮助。   漠南横亘在大清和北蒙之间,若想边关稳定,就要与漠南维持好关系,每年北巡便是敲打漠南的时机。   自然,御下除了敲打还要给好处,联姻便是最佳手段。   若想避开安国公府,又不想困于后宫,去联姻是她最后的选择,若非无路可走她不能走这条路,若去了漠南可能这辈子再也回不了京城,她放不下安宝赫。   她也没皇上想的那么蠢,她确实没将所有希望都放在纳喇淮骏身上,太后既然有心思,那关尔佳氏就不会有人娶她。   所以前头鄂鲁一再派人传话,她从未狠心彻底拒绝过。   若纳喇淮骏那边出了意外,在马佳老夫人手底下过活算是下下策,可也比去漠南好。   皇上说的对,她就是这样一个爱算计的,所以在对上纳喇淮骏的真挚时,她才会觉得愧疚。   她不明白的是,为何皇上要将这些提到明面儿上来说,非要叫她承认自己的龌龊不可。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点,静嘉抬起头复又提着心肠与正和帝四目相对:“先前奴才不明白,您可是为了提醒奴才,您看不上奴才,也不许奴才入宫,这才一次次提醒。若是因为这,您大可以放心,奴才虽愚钝,也有自知之明,绝不敢给皇主子添麻烦。”   皇帝都快叫她气笑了,他捏着静嘉的下巴凑近了些:“你这话新鲜了,若是朕愿意收了你,能帮你解决所有问题,那朕不介意后宫多个吃干饭的。”   不!静嘉小脸儿蓦然苍白如雪,那不是帮她解决问题,那是要解决了她!   她叫这个可能吓得嗓子眼儿干涸到发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眯了眯眼,盯着她不自知露出来的风情,也没错过她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惊惧。   “说话!”皇帝心窝子有些发闷,她这是多瞧不上自己?   静嘉不敢动,不停扑入鼻尖的龙涎香,叫她整个人晕得想翻个白眼躺地上。   “奴才……奴才配不上皇主子的仁爱。”她只能想到这一句话。   皇帝冷着脸盯了她一会儿,松开手转身坐回去:“跪安吧。”   静嘉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立马行礼后绷着心神退了出去。   等她出了门儿,皇帝才走到御案前,看着早就拟好的两份圣旨,一份是纳喇淮骏的赐婚圣旨,一份是漠南多尔济亲王的赐婚圣旨,被赐下的都是静嘉。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自嘲似的冷哼出声,将两份圣旨都扔到地上,对着孙起行吩咐:“拿去烧了。”   “嗻!”孙起行赶忙躬身道,偷偷觎着皇上的脸色,抓心挠肺得心肠都沸了锅。   他看得出万岁爷极重视安家这位大格格,可万岁爷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到现在都没看明白。   身为乾清宫大总管,孙起行恨极了这种不清明,前头一直没抽出功夫去跟他干爹取经,将两份圣旨处理干净后,孙起行咬咬牙,这事儿拖不得了。   就在静嘉软着身子叫人送回丽景轩的时候,慎嫔这边打探消息的宫人也得到了确切的信儿。   “仪贵人买通的那小宫女藏在灌木后头,听见马佳老夫人和德妃密谈……”芷元凑在慎嫔耳边轻声道,越说慎嫔的脸色越阴霾。   “我就知道马佳氏都是喜暗地里耍阴招的,先皇后就不是什么……哼!”慎嫔气得差点在水榭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好悬是叫芷芳推了一把,才想起这是在外头。   她冷笑着思忖了会儿,吩咐:“仪贵人事儿办的不错,叫内务府送些东西过去。告诉她中秋宫宴的时候我还有事儿要她办,办好了以后她那里的份例……不用我说了吧?”   芷元屈膝:“小主放心,奴婢明白。”   这后宫的份例,同样是云锦,边角料和整匹布,颜色暗沉的和鲜艳的,甚至陈货和当季的那里头玄机大了去了,不只是芷元明白,不受宠的仪贵人更清明。   果不其然,仪贵人收到芷元送过来的东西,虽然面上惴惴不安,却丝毫拒绝的意思都无:“劳芷元姑娘跟姐姐说,我定听她的吩咐行事,只是……我身份低微,只怕办不好姐姐的差事。”   “仪小主不必担忧,我们小主也不会叫您为难,左不过是些顺手的事儿罢了。”芷元笑眯眯道,“您本是德主儿宫里的人,入宫这些年您也没跟德主儿亲近过,到底对您不利。您想想,德主儿但凡多说几句话,万岁爷不待见您也说得过去不是?”   仪贵人脸色发白,显然是听明白了芷元的意思,她是说这些年自己不受宠,是德妃在从中作梗。   “可德姐姐未必……”仪贵人下意识拒绝,但看到芷元貌似恭敬,实则带着冷意的笑,她顿了顿,“我知道了,我会跟德姐姐处好关系。”   芷元满意地笑了笑,恭敬行礼:“那奴婢就先不打扰仪小主休息,这就回去禀报了。”   待得芷元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仪贵人才收了面上的忐忑,淡淡坐在软榻上,看着摆在厅里的各种好东西,唇角笑意似是嘲讽又仿佛是悲凉。   “小主,奴婢把东西收起来吧?”她的贴身宫女梅霞轻声问。   “把天青色那匹布裁了吧,也好给保晟做两身儿衣裳。”仪贵人吩咐道。   她压下心里的酸涩,心里开始算计着该怎么裁剪才能多做些东西给二阿哥,敏嫔虽然待二阿哥好,可她手里也没多少东西,仪贵人不舍得叫儿子跟着受苦。   她如今两头儿跟着刀尖儿上起舞,左右逢源图个生路和提携,并不为着自己多受宠,只是为了二阿哥,只要儿子好好的,再难她都能继续下去。   晚膳时候,长春仙馆内,董兴福匆匆自外头进来,凑在常久忠耳边上嘀咕半天。   常久忠面上不动声色,等太后用过晚膳,他才跟刘佳嬷嬷通了气儿。   刘佳嬷嬷不敢耽搁,晚间伺候着太后躺下身来,就小声禀报了董兴福叫人盯着的信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唉……你说蕙岚若是有德妃一半儿聪明,哀家死也无憾了。”太后轻声叹道。   “您恕罪,呸呸呸……可不兴说这种忌讳的话,您千秋鼎盛着呢。”刘佳嬷嬷赶紧呸出声儿去,“她再聪明也聪明不过您,容主儿心善是好事儿,您有的是时候慢慢儿教她。”   太后笑了笑:“行,是哀家的不是,明儿个叫蕙岚跟前的若柳过来吧,哀家有事儿吩咐她。”   “不叫容主儿过来吗?”刘佳嬷嬷问。   太后闭上眼:“不必,她那性子,叫她知道该漏馅儿了,等鹰进了笼子再用她过来也不迟。”   夜色渐渐深了,丽景轩内,静嘉已经歪在软榻上,捏着她额娘留下的一串迦南佛珠子呆坐了许久。   突然,一阵白光闪过,闪现出她眼神中的惘然,很快轰隆隆的闷雷自远处传来,传到近处蓦地一个炸雷响起,吓得端着温茶过来的杜若好一个哆嗦。 第21章 不至于护不住个女人……   “又要下大雨咯,顺心还嘟囔着老祖宗明儿个想游湖,怕是也去不成了。”杜若小心替静嘉满上菊花茶,“时辰不早,格格您该歇着了,明儿老祖宗出不去门儿,您估计要多伺候些时辰。”   静嘉捏着迦南佛珠,只看着茶盏并不挪动,今日九洲清晏发生的事儿很是打醒了她。   她弄懂了皇上前些时日那些没头脑的问题,不过是为了叫她看清楚自个儿的身份,别没头苍蝇样子成了别人斗法的牺牲品。   另者说,皇上提醒她还有和亲一路可走,明面儿上看似逼迫,她心里却清楚皇上是为她好,毕竟和亲的话她身份是要提一提的,墨勒氏必不敢再起歪心思。   只她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何连收她入后宫都拿来说,虽说她避之不及吧,可也知道得皇上庇护是好事儿。   在她印象当中,正和帝十六岁御极,年纪轻轻就要面临国库空虚,边境不稳,朝中大臣倾轧的乱局,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龙威鼎盛,再不敢有人造次,靠得是铁血手腕和对前朝后宫极致的把握。   皇上如今对她释放的善意,一点都不像那个叫人胆寒的正和帝所为,只因为温宪公主?这虚无缥缈的缘由叫人摸不清想不透,更是不踏实。   “你说……若嫁给鄂鲁,可是个好选择?”她仿佛呢喃似地问杜若。   杜若瞪大了眼:“您不都答应纳喇小大人了吗?可是……纳喇府里阻拦?”   静嘉笑着摇摇头不说话,她也不需要杜若回答。   虽然皇上一直骂她蠢,她大概也算是蠢人里聪明的,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只怕纳喇淮骏那里是有问题的,左右她早知道自己这泥潭里出来的家世攀不上纳喇家,不免有些遗憾,还有些微愧疚。   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符合她所有对未来的期待,可惜她没有任性的权利。   她在心里轻叹口气,站起身:“歇了吧。”   杜若张嘴欲问,外头又是一个炸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见自家格格面色仍然冷静,这会子都要睡了,她也不愿意叫格格再添个不眠夜,只将万般担忧咽回肚子里。   大雨倾盆而至,很快就打湿了这本就暗潮汹涌的夜,雨水从鸱尾廊檐飞流直下的滴答声,仿佛庙里老和尚的木鱼,越敲越急,最后连成一片,叫人梦里都不得安稳。   就在这倾盆雨夜,也还有人乐意顶着湿漉漉的蓑衣,一路从九洲清晏往碧桐书院去,那蓑衣怀中还鼓起一块儿,直到了地方,脱掉蓑衣跺脚时才叫人看清楚,那是一坛子酒并着个剔红菱花的食盒。   孙起行叫门口的小苏拉伺候着擦干肩头雨水,摆摆手让他去休息,自个儿熟门熟路提着东西,进了前任乾清宫大总管梁禄的塌塌里。   “儿子不孝,这才来给干爹请安,您别见怪。”说话功夫,孙起行瞧见屋里的热水桶,立时放下手中东西,熟练将热水和冷水兑好,伺候着干练精瘦的老太监泡脚。   梁禄只眯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忙,这会儿过来都新鲜,你小子是碰上事儿了吧?”   孙起行不说话,先伺候着梁禄泡完脚,替他收拾干净,请他在条山炕桌边上坐了,又利落打开食盒把酱牛肉和卤水花生摆好,衬着昏灯如豆给梁禄满上酒,先伺候着他吃上几口,这顿不紧不慢地妥帖完,他才跪坐在一旁。   “儿子想跟您打听温宪公主的事儿。”孙起行三言两语将正和帝和安静嘉的事儿那么一说,将来意道明。   梁禄夹牛肉的手顿了顿,随即大口将肉吃下去,喝了口酒,面色淡淡的,声儿也不大,慢声细语将话送进人耳中:“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咱们这种人,知道得多了,说梦话要掉脑袋,憋肚儿里放屁都惹事儿。”   “这儿子知道。”孙起行轻声儿道,“可万岁爷如今积威渐重,轻易叫人捏不准龙脉,您也知底下有多少绿眼儿狼等着拉儿子下来,好蹭上点子天恩。若儿子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别说我怎么着,您这里也不安稳,老早晚要去寺里讨生活的。”   梁禄放下筷子捏个花生扔嘴里,忍不住叹气,他身为先帝身边最信重的大总管,知道的事儿太多,若不是他有先见将干儿子推上去,哪儿有在这里看管书院的清闲,命都不定保得住。   “规矩你知道,咱们就是拿嘴牢靠买命的,多了我就是这会子进棺材也不能跟你说,我只跟你唠点子能说的。”梁禄滋儿啦喝下一口酒,“先皇的玛法也就是太-祖绪宁帝早先还是太子时,由着圣祖定下一门儿亲,是安国公府家的姑奶奶,那还是圣祖带兵从盛京入关攻京城时候,差点儿被刺客一剑穿胸,是漠南耶拉氏的族长救了圣祖爷。”   孙起行替梁禄满上酒,安静听着。   “那位耶拉族长当场就没了命,死前没别的要求,只求太子能娶了自家闺女。圣祖那时为了让随龙的漠南部落卖命,也为了保住耶拉氏强大的兵力,答应此后三代皇后都会出自耶拉氏。安塔拉家那位姑奶奶接受不了从太子妃变成太子侧福晋,明面上以退为进,进了司尔勒家庙,为大清祈福,倒是正赶上圣祖一举改朝换代,得了好名声,安安稳稳在家庙活了一辈子。”   “安国公府那位荒唐的老夫人就是这位姑奶奶收养的孩子,这老夫人怕养母百年后没人上香,将自己大儿子过继给了安家姑奶奶这一支,可惜她那大儿子体弱,展扬人家谁也不嫁,她又瞧不上小门小户和庶子,这才出了昏招,闹得满京城笑话。”   孙起行想不明白:“这跟万岁爷有何关系?”   “先皇后便是最后一位出自耶拉氏的皇后,她一辈子无子,还是个偏激的,最恨的就是宫中有子的妃嫔,因着先帝爷后头沉迷道家学问,先皇后几乎是明目张胆下狠手,所以如今才只剩下康老爷子膝下三阿哥,如今云游在外的福亲王和行六的万岁爷两个。”   “实则当年先皇后也不是没对万岁爷下过手,只是叫太……只是让温宪公主给挡下,喝了那碗毒汤,当场身亡。”许是多吃了几杯酒,梁禄一个不注意差点说秃噜了。   孙起行已然听明白了,是太后算计着万岁爷的生母替自己挡了灾,然后又叫温宪公主心甘情愿替弟弟挡了灾。   那万岁爷对替弟弟泡冷水的安家大格格另眼相待倒是能理解了,只是有一点孙起行想不明白——   “若万岁爷真想护着那位大格格,为何要将人嫁出去,甚至连和亲都考虑上了,却又反悔了呢?”   梁禄笑着抽了孙起行脑袋一巴掌:“你也不用你那狗脑子想想,但凡万岁爷多露出几分不同,宫里吃人的还少吗?”   孙起行讪讪摸着脑袋:“可儿子觉得万岁爷是个有成算的,不至于护不住个女人。”   “所以这圣旨才烧了呀。”梁禄美滋滋喝上一口酒,跟唱戏似的轻声呢喃,“好叫你知道,这二人都是因着耶拉氏闹出来的悲凉,也算难得的缘分哩,老祖宗好就好在是满人,不然谁知是不是下一个耶拉氏呢。”   在耶拉氏将先帝爷的后宫快祸害完,连子嗣都要杀个干净前,先帝好歹是恢复几分清明,叫耶拉氏暴毙,连漠南的耶拉族里都吃了挂落,如今成了边缘部落。   如今万岁爷子嗣不丰,大阿哥体弱,二阿哥又叫敏嫔给养废了,谁知道太后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她不顾万岁爷对太后母家的忌惮,非要将容妃推上后位,到最后……呵呵,还说不准是个什么光景。   万岁爷举棋不定,大概是不想叫这位安家大格格陷入母子之间的博弈,也算是难得的好心肠了。   孙起行脸色发苦:“我听您唠半天,这万岁爷到底对大格格有没有那个心思啊?”   “天威难测,有没有心思你自个儿不会瞧?”梁禄不肯答他,只翻个白眼,“照你说来,万岁爷是要保安家大格格,纳喇家浑身上下只剩势力眼儿了,和亲圣旨也烧了,你想想谁还能护得住她?”   据说福亲王快回来了,他可是死了福晋还还没续弦呢,康老爷子又万事不管,他府里比漠南还是个好去处。   “多谢干爹,我懂了!”孙起行自觉恍然大悟,他没想到福亲王那一层,在他看来,那还有比天子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后宫嫔妃根本算计不过万岁爷,如今他老人家举棋不定,大概是碍于安家大格格避之不及的态度,觉得没面子。   孙起行琢磨着吧,自个儿是个体人意的好奴才,万岁爷前几次瞧大格格眼神可不只是仁爱,他不能等主子发话,还得把这云梯递到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才成啊!   待得孙起行离开后,梁禄把酱牛肉吃完,酒剩下半坛子不管,漱漱口一抹嘴儿就躺下了,醉意朦胧中他还略寻思着,他怎么觉得这傻儿子没那么明白呢?   再看看,过些时候,这傻儿子要还是看不明白,自个儿再多提几句也成。   谁知随着中秋宫宴渐近,九洲清晏里个个儿都忙得脚不沾地,因为正和帝对此次宫宴的重视,连孙起行都一遍遍对着吉祥大菜和新打出来器具的单子,生怕出什么纰漏,忙得快连喘气功夫都无,硬是没叫梁禄找着机会。 第22章 图穷匕见   七月下旬天儿就没那么热了,好些妃嫔都乐意出去走走,想着说不准还能跟正和帝来个浪漫邂逅。   甭管是妃嫔还是皇上,静嘉都敬谢不敏,直到进八月前,除去长春仙馆外,她也就在丽景轩待着不挪窝。   杜若提着八角食盒从外头进来,面上带着笑:“格格,纳喇小大人又叫人给您送点心来了,这回是茉莉水晶膏。”   静嘉捏着金线打络子并不抬头:“叫十月和小鹿子他们分了就是。”   杜若面上笑意顿了顿,等将食盒送出去,好一会儿才到静嘉身边来,半天儿不说话。   “姐姐有话要说?”静嘉放下络子,抬起头故做恭敬聆听的姿态笑道,“杜若姐姐请讲,我听着呢。”   杜若没被她逗笑,圆乎乎地小脸带着抹轻愁:“格格,您不乐意出去,奴婢由着您,您不喜欢纳喇小大人,奴婢也能由着您。可您不能瞒着奴婢,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杜若姐姐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呢,这操不完的心。”静嘉抿唇轻笑,“能有什么事儿,在事儿还没尘埃落定前,必然不能落人把柄不是?”   杜若眉头皱得厉害:“奴婢是没您聪明,可也是打小在您跟前儿伺候的,您觉得奴婢信吗?”   见瞒不过杜若,静嘉收了笑扭头看向窗外:“你闻见桂花香气了吗?快到中秋了。”   杜若不言声儿,拿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静嘉。   “万岁爷前些时候提醒过我,纳喇家可能另有打算,许是过了中秋就知道信儿了。”静嘉轻声道。   杜若紧攥着帕子:“那您为何不跟纳喇小大人说说呢?趁还来得及……”   “说什么?”静嘉转过头打断她,眸底带着几分惆怅,“我和他在府里的光景差不多,他虽看着展扬,到底是庶子,无奈的地方说不准比我还多,何必要互相为难呢。”   杜若急得快哭出来:“可若不嫁给他,您……要不奴婢给鄂鲁小大人传话?或者您去求万岁爷?”   这些时候,静嘉和杜若不管是在长春仙馆还是在丽景轩都紧紧提防着太后那边,入口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就怕遭了算计。   可太后毕竟不会一直好耐性,若图穷匕见静嘉又不识好歹,等待她的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再拖不得了。   “等中秋吧,到时都会进来的。”静嘉低下头拿起络子道,“园子里人多眼杂,如今什么都做不得。”   杜若闻言更难受了,她也清楚,只怕太后是派人盯着这里的,但凡叫人知道格格私相授受,更是掉进深渊爬不出来了。   在府里时叫人欺负得没有还手余地,杜若没想到,进了宫以为的好日子,到头来也是这种进退维艰的境地,她们家格格怎么就这么苦呢。   就在杜若愁得小脸儿都消瘦的时日里,中秋宫宴到底是到了日子。   九洲清晏占了圆明园最大的一个岛,除了皇上的寝殿九洲清晏殿,实则还有前殿圆明园殿为上朝之处,中殿奉三无私殿乃筵宴宗亲及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之处,中秋宫宴便是在奉三无私殿里。   静嘉扶着太后到的时候,除了正和帝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见太后进来,具都起身行礼,她只微微偏身垂首避开,温婉伺候着太后入座。   “好孩子,这种时候哀家也不能光叫你在跟前儿,到底……别叫人说嘴。”太后坐定后,瞧了眼安国公夫妇的方向,对着静嘉笑道,“也不用待多久,过会儿哀家叫你。”   静嘉早就知道得有这么一遭,毕竟大清以孝治国,她笑着屈膝:“那奴才先过去,一会儿再过来伺候您。”   太后见静嘉朝着安国公和墨勒氏那头去,瞧了眼容妃身边的若柳,见她恭敬点点头,唇角笑意更舒缓了些。   墨勒氏看见静嘉过来,唇角也勾起一抹温柔笑意。   静嘉不等她说话,就蹲下行礼:“请阿玛安,额娘安。”   墨勒氏不说话,就挂着那温柔的笑,悠然自若地喝茶。   慎嫔本来还盯着德妃那头,瞧见这光景,冲着纳喇夫人挑了挑眉,眼神中全是幸灾乐祸。   安国公眉皱得死紧,他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母女两个实在是丢人。   其他人虽然都各自在说话,可那扫过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见,有心说两句,他又怕墨勒氏不管不顾闹得更难堪,索性闷头喝酒也跟着当看不见的。   静嘉安安分分蹲在那儿,也对那些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动于衷。   这才哪儿到哪儿,若非这是宫宴上,她该是跪在包着算盘的垫子上了,比起来已然是好的。   直到听见打嗤警跸声儿,墨勒氏才不紧不慢叫她起来。   “许久不见你,咱们娘俩该当好好亲香亲香不是?”墨勒氏笑着说完,她身前伺候的宫女早就收了银子,立刻后退一步,给静嘉让地儿。   静嘉从善如流站在墨勒氏身后伺候着,还有心思分神想着,这一路过来,倒是没瞧见纳喇淮骏,按理说他这时候该是当值的。   正和帝便是这时候踏进了殿内,除了太后以外,其他人都起身行大礼。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墨勒氏身后皱着眉的静嘉,不动声色扫了眼孙起行,才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算是家宴,大家都放松些,不必拘泥。”   孙起行也瞧见了静嘉起身的动作有些踉跄,他对着身后的林守成使了个眼色,才赶紧跟上皇帝。   静嘉吸着气起身,伏低做小了十年,她这会子还是不免想骂人。   过去墨勒氏折腾她跪算盘,大冷天在外头站几个时辰,日夜不停地抄佛经,做绣活儿,甚至当着众人面捧滚烫的茶水什么的,静嘉都不会太惊讶,叫人磋磨左不过就这些手段。   可这种时候,在她跪下的地方,地毯下竟然放了绣花针,她刚跪下后背瞬间就疼出冷汗来,嘴唇内侧都差点咬破才压下痛呼。   若是她叫出声儿,那就是大不敬,安国公府都要跟着吃挂落,墨勒氏是疯了吗?   墨勒氏扫过静嘉紧紧攥起的拳头,仿佛三伏天吃了冰沙似的舒爽,唇角笑意比刚才真诚多了。   能让静嘉犯个大不敬的罪,就是拼着叫万岁爷说嘴又如何?安国公府真不差这点子脸面可丢。   就算她没叫出来,疼是实打实的,还叫人说不出个不是,她只有更高兴的,这说明静嘉耐折腾不是吗?   本来墨勒氏还准备了别的,该打点的她都打点过了,只等着孙起行吆喝进膳,她要看看静嘉有多能忍,没了静嘉在府里,她实在是少了太多乐趣。   可不等她做什么呢,林守成叫人抬着桌子过来了。   “都是奴才顾虑不周,以为大格格是要伺候太后,桌子放错了地儿,大格格恕罪,过了今个儿奴才就去领罚。”林守成过来笑着道。   静嘉从没觉得他这笑眯眯的样子如此顺眼过,只道不要紧后松口气坐在一旁,并不去瞧墨勒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顺势安静站在了静嘉身后,妥帖伺候着。 第23章 你比她好看,自然你说了……   “传膳!”孙起行领了赞礼太监的活计,嘹亮一声喊。   立时便有着顶戴公服,肩顶剔红菱花勾勒金云纹托盘的四个老太监,抬头挺胸,领着五百个太监踮脚鱼贯入殿,都是一水儿的崭新宁绸衣裳,整齐喜庆,拉开了中秋宫宴盛大的开端。   包括太后在内都有些心生摇曳,自打先帝爷去了,已是许久没见过宫宴上出现四大金刚五百罗汉的场面了,随着一声膳齐,皇帝秉承孝道微倾身给太后布菜。   等太后拿起玉著后,几百号太监并着除皇帝外所有人跪地高呼——   “皇上万寿无疆,老祖宗寿与天齐!”   太后心里舒坦极了,她踩着人头从后宫的血海中挣扎着爬出来,为得不就是这种时候吗?   “起!”孙起行又高喊一声。   随即丝竹声儿从屏风后头响起,伶人翩跹入殿,中秋宫宴这才算正式开始。   有瞧静嘉是太后身边红人儿过来敬酒的,她本不想喝,只为了避免旁边虎视眈眈的墨勒氏找机会呲哒她,到底也没能全拒了。   小宫女垂首给静嘉满上酒水,虽说小宫女是林守成安排过来的,可人多眼杂的地界儿,静嘉提着心肠谨慎万分,仔细闻过酒水,确认就是青梅酒,没什么别的味儿,她才略沾了沾唇,并未多喝。   在宫宴上除非太后和皇上赏菜,不然是没几个人会吃东西的,静嘉也只是象征性动了动筷子,一点儿都没吃。   过了好一会子,在伶人表演的间歇,大理寺卿纳喇辉图举起酒杯,对着正和帝跪下——   “老臣斗胆,求万岁爷允准臣能沾点子佳节喜庆,成全一门好亲事。”   皇帝下意识看了眼静嘉,眸子幽深一片看不出情绪,他垂眸捏着酒杯:“既是喜事,朕自当成全,不知老大人是替谁求?”   纳喇辉图喜气洋洋干掉杯中酒,恭敬低头:“回万岁爷,老臣替家中长孙求娶端亲王世子所出大格格。”   “皇叔觉得如何?”皇帝问端亲王。   端亲王赶忙起身甩袖子跪下:“但凭万岁爷和老祖宗做主。”   太后笑着道:“这是喜事儿,既然你们两家都有意,哀家和皇帝自然是要成全的。”   皇帝垂眸掩下眸中讥讽:“皇额娘说的有理,那朕就将端亲王世子的大格格赐给纳喇淮骏为妻。”   “老臣(臣)替孙子(孙女)谢过万岁爷天恩!”纳喇辉图和端亲王同时道。   皇帝随意勾了勾唇:“皇叔和老大人请起,到底是喜事儿,一会儿你们二位可要多喝几杯。”   有皇帝这打趣的话,随着另一波伶人入殿,殿内又开始热闹起来。   除了端坐在上首不动声色打量着静嘉的主仆俩,谁也没发现静嘉恍惚了好一会儿,低着头默默将杯中酒干掉,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赐婚来的并不叫人惊讶,起码静嘉是有心理准备的,前头皇上几次三番提醒,她就有了准备,只是临到头,还是不免有点子空荡荡的遗憾。   为避免让墨勒氏看出不对或借机找茬,静嘉借口喝了酒出门散风,安静离了大殿。   伺候她的小宫女扶着她站在奉三无私殿左侧戏台前的廊庑上,便安静退后让她一个人站着。   静嘉看着不远处的花儿,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身后才响起个沙哑的声音:“大格格。”   她平静转过头来,是纳喇淮骏,不过短短半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就消瘦了许多,面色憔悴得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好。   “我……对不住大格格。”纳喇淮骏干哑着嗓子低低开口,“我阿玛他……”   想要解释,可纳喇淮骏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很清楚,再多解释都掩盖不住自己违背誓言的事实。   昨日他跪在阿玛面前苦苦哀求,却仍然抵不过阿玛一句‘要安家大格格还是要你姨娘的命,你自个儿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伏低做小,除了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他仍只是个没有选择的庶子。   “小大人不必多说。”静嘉扫了眼远远退开的小宫女,轻声开口,“你的难处我懂,是你我没缘分罢了。”   说完静嘉转过身不再看他:“小大人还没谢恩呢,您先去吧。”   纳喇淮骏心里苦涩得几乎要从眼睛里流出来,可他知道,既然二人已经没了可能,他再待下去,只会让人说嘴,只能红着眼眶子转身狼狈走开。   等纳喇淮骏离开后,在拐角僻静处吩咐完仪贵人的慎嫔这才走出来。   “这不是安家大格格吗?我们可是够有缘分的,我未来的大嫂也是大格格呢,啧啧啧……这人与人之间,差着命呢。”慎嫔慢条斯理走近,嘲讽道。   静嘉扭过身屈膝行礼,面上仍然平静得很:“奴才请慎小主安。”   “可不敢当大格格这一礼,好歹您也差点儿成为我大嫂,只可惜啊……”慎嫔轻哼道,随即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手中帕子,“要我说,你和大哥也不是没有缘分,反正安国公府就是个笑话,若是你舍不得大哥,纳喇家倒也不是不能给个姨娘的名分。”   “慎嫔这话不如去万岁爷面前说道说道,也好叫人知道,原来纳喇家竟然对安塔拉氏这般瞧不上眼!”突然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毫不客气道。   慎嫔微怒着转头后面上一僵,来人正是马佳鄂鲁,因着德妃她心里怒气更甚,可她很清楚马佳鄂鲁是马佳氏上下的心尖肉,可没有德妃那么好欺负。   “哼,我倒是没瞧出来,大格格本事不小,勾搭着我大哥,还不忘吊着马佳氏的小公爷,真是好本事。”慎嫔冷着脸说完,赶忙扶着芷元就走,不给鄂鲁回怼她的机会。   “真以为得万岁爷青眼就成人上人了,什么玩意儿!”鄂鲁还是有些不忿道,随即瞪静嘉,“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帮你说话还有错了?像我这么好的郎君哪里去找,你这眼神太差劲了,不选我,非选纳喇淮骏,也不瞧瞧纳喇府都是些什么货色!”   静嘉无奈,这话鄂鲁说得,是因为马佳府硬气,纳喇府得罪不起。   可安国公府比纳喇府还不如呢,叫慎嫔说几句她并不放在心上,图一时痛快跟慎嫔那个小心眼的对上,还不知要在太后身边待多久,只能擎等着让人穿小鞋。   “现在好了,万岁爷给子恒赐婚,他不娶你我娶你啊!”鄂鲁也不需要静嘉说什么,径自念叨,“本来我都跟玛玛说好了,谁知你那个后母不做人事儿,死活不肯交换庚帖,我玛玛自园子里听戏回去,非说你也是个妖精样子,担心我被美色所惑,我本还奇着呢,可别说,你确实好看了不少……”   见鄂鲁盯着她看,眸中清晰映出她的脸颊,静嘉心头突然咯噔了一下,紧了紧手中帕子,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笑着打断鄂鲁的话:“你若是娶我,你府里的美妾可怎么办?”   鄂鲁愣了下,随即脸色有些发红地低下头,然后又飞快瞧静嘉一眼,有点不自然地轻咳几声:“那个……我说过我不会宠妾灭妻的,我现在觉得……你比她好看,自然你说了算,别发卖了她就成。”   静嘉:“……”面对鄂鲁如此诚实的看脸说话,她突然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马佳老夫人没白担心。 第24章 咬牙切齿   鄂鲁说完话,仿佛觉得自己有点见色起意的意思,赶紧往回找补:“其实我跟玉如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习惯了她在我身边,她也真没什么坏心思,不然玛玛绝容不下她。”   静嘉虽因着纳喇淮骏还有些难受,可还是止不住动了心肠,她能看出鄂鲁说的是实话,有马佳老夫人坐镇,若真是个不本分的,只怕活不到现在。   即便那玉如是个内里多狡的,静嘉自嘲地想,还有比她心眼儿更多的吗?   她略勾起个温婉的笑,状似开玩笑般道:“若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倒是也不介意做个大度的主母。”   鄂鲁闻言眼神噌就亮起来。   “我早就听说马佳府重规矩,老夫人更是女德典范,若小公爷真心,不若请马佳老夫人点头,静嘉心中钦佩老夫人,自愿意多跟老夫人学着些。”不等鄂鲁说话,静嘉先一步轻声道。   她已经瞧见若柳远远走过来,今日纳喇淮骏的赐婚,还有太后说不准何时就没了耐性的算计,都让她不敢继续再等下去。   鄂鲁高兴极了:“大格格等着,我这就……”   “给大格格请安,刚刚老祖宗跟主儿问起大格格,主儿吩咐奴婢过来看看。”若柳走近后,屈膝行礼,打断了鄂鲁的保证。   守着若柳在,鄂鲁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扭身就走,趁着这会子佳节的喜庆,若是他能求得玛玛同意,今日大殿内说不准就是好事成双!   静嘉等鄂鲁离开后,才对着若柳笑道:“我只是多吃了几杯酒出来散散风,偏吹了点子冷风,头越发有些昏沉,可不敢就到老祖宗跟前儿,怕坏了老祖宗兴致。”   若柳闻言也不强求,笑得恭谨极了:“若大格格不舒服,可以去旁边休息会子,等着放烟花时再出来就好。听说那烟花是英吉利送来的好东西,只在避暑行宫放过一次,好看的紧,大格格可不能错过。”   静嘉思忖,这会儿进殿,不管是在太后身边伺候,还是在墨勒氏旁边坐着,都容易被算计。   若去天地一家春旁边的后正房休息会儿,只要她将门窗闭紧,太后指着她进后宫,也不会叫人来害她,该是更稳妥些。   这份心思也不过是转瞬之间,她面上笑意不变:“好,那我过会子再回来,劳你跟容主儿说一声。”   “奴婢不敢当,那奴婢先行告退。”若柳又屈了屈膝。   若柳扭身往回走时,静嘉闻到了一股清浅的桂花香气,让小宫女搀着去后正房休息的她也没多想,大概是刚才伺候时,沾染上了点心的香气吧。   就在静嘉穿过中庭往右边去的时候,殿内德妃端着酒杯起身,要往正和帝身边去。   慎嫔本就一直盯着德妃,这会子瞧见乌希哈已经不在殿内,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仔细瞧了眼,仪贵人也不在殿内了,这才满意端起酒杯,摇曳生姿紧几步上前,抢在德妃前头往正和帝身前站。   待站定后,她还得意瞧了德妃一眼,随后才软着嗓子请正和帝喝酒。   有心思关注这头的人都瞧见了德妃面上一闪而逝的尴尬,瞧她又慢慢坐回去后,马佳老夫人脸色比德妃还难看,大伙儿眼神官司不断,倒都不敢明目张胆说什么。   德妃对着马佳老夫人摇头,沉着脸慢慢喝酒,殊不知她心里笑得欢畅,慎嫔自认为聪明,也不过是个上赶着找算计的蠢货。   若是搁在往常,跟着出来伺候的书雪可得憋气坏咯,可这会子站在德妃身后,她鼓着腮帮子的气恼却是有些流于表面,只有些走神想着主儿前几日的安排。   事儿是书文去办的,凭着马佳府的势力,收买个把奴才,甚至在宫里和园子里安排钉子都不是难事儿,书文就是叫钉子买通了天地一家春伺候的宫女,叫她们提前在万岁爷会歇息的前正房香炉内放上了香。   书雪和书文这才知道了德妃的打算,虽同是马佳府出来的奴才,到底向着德妃,她们心里只有高兴的,怎么还能气得出来呢。   慎嫔这边在正和帝身边故意缠磨了会子,瞧着时候差不多,估计仪贵人应该引开人,将乌希哈送到她阿玛准备好侍卫的那间屋子了。   为保万无一失,省得德妃再有什么诡计,还是叫万岁爷提前回去歇着才更稳妥。   慎嫔故意歪了歪身子,酒水不小心洒到了皇帝身上,她故作惊慌蹲下身:“万岁爷恕罪,嫔妾不是故意的。”   只玩味看着慎嫔跟猴儿一样招摇的正和帝,不动声色扫了眼远处的纳喇辉图,略勾起唇垂眸掩下凉意:“无妨,朕先回去歇着,你们继续喝酒。”   众人见他起身,赶紧恭敬送正和帝出门。   “万岁爷,您可要回后殿?”孙起行小心翼翼问道,“奴才瞧着德主儿和慎小主该是不对付,指不定算计着什么呢。”   “不必,去旁边歇会儿就是,左不过是算计朕罢了。”皇帝嘲讽地笑了笑,“马佳府惦记着叫后宫再出个马佳氏的阿哥,可有不短时日了。”   发现今日跟随马佳老夫人来的那个姑娘不见,正和帝心里就清楚德妃大概的算计,早年间太后还是妃嫔时,他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例子。   至于慎嫔怎么知道的,他并不在意,既然慎嫔想拦着,他也乐得顺水推舟,马佳氏这两年心愈发大了,他不准备惯着。   孙起行心下一惊:“可要奴才派人查查那位马佳四格格的去处?”   想着算计万岁爷,还不如光明正大求恩典呢,后宫女子把手段使到万岁爷身上,那真真是上香拜错了菩萨,白费功夫。   “随他们去吧,朕打进了园子,还没听过戏不是?”皇帝慵懒道,迈步朝着前正房方向去。   既然她们乐意唱,正和帝就乐意听,正好该敲打的,该给甜枣儿的,过了今儿个一个都甭耽误。   到了他往常小憩的正房,进门前,皇帝突然想起出了奉三无私殿就再没回来的静嘉,忍不住挑起眉来。   “去查查安家大格格哪儿去了,九洲清晏里可由不得那些个蠢的冲着西北风淌猴儿尿。”   “嗻!”孙起行应声,冲林守成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去查。   跟着往里走的功夫,他心里还寻思呢,大格格今儿失意,还不许人家难受一会儿了?啧啧……万岁爷可是越来越刻薄了。   他刚寻思完,猛地叫正和帝一脚给从门口踹出去,孙起行好悬没哎哟出声儿,可给他吓完了,万岁爷莫不是能听见他心里话?还是他白日见鬼把话念叨出声儿了。   在孙起行三魂吓掉七魄前,里头正和帝咬牙切齿地吩咐:“叫林守成回来,让人守着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   “嗻!”孙起行颤巍巍道,有些摸不准头脑,“万岁爷,大格格那头……不找了?”   正和帝冷着脸瞪视正满脸通红在明黄色床榻上蹭被子的人,捏了捏额角,只觉得脑仁儿都气得昏沉。   还找个屁,这都在他床上了。 第25章 彻底磨灭了皇帝最后一点……   恍惚中,静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差点死在冷水中那一次,外祖铁青着脸不顾规矩,亲手将她从雕刻着鹤寿延年的水缸里抱出来时,似乎就是眼下光景。   无尽的灼热从心窝子窸窸窣窣朝着全身蔓延,她忍不住低吟出声,蹭在外祖石青色云锦外袍上,那点子温凉,成了她记忆中唯一而短暂的救赎。   可外祖身子不好,中风后只能在江南将养,她许久没收到南边来的信儿了……几乎燎人到全身皮子都发痛的灼热,让她又一次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只眷恋不舍地想着再多蹭会儿,体会一下那份温情。   随着灼热遍布全身,她越来越难受,又恍惚记起,她是在园子里啊!   是那个小宫女,将不知何时起腿软到走不动路的她扛进了这间屋子,她朦胧间似乎看到了明黄,这才是她一直坚持不肯失去全部意识的缘由,她不能过将自己的孩子抱给别人养的日子,不能……   越来越热,她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蹭得地方也失去了温凉,漫无边际的烧灼感,让她忘记了到底不能什么。   正和帝捏着隐痛的额角,随手打落杏色床帐子,半点没了前面想看戏的心情,语气恶劣:“孙起行!”   孙起行正捂着腚寻思万岁爷为何突然刮旋风[1]呢,闻言赶紧麻溜滚进门:“奴才在。”   “去查!到底谁给她下了药,还有德妃和慎嫔到底都做了什么,我给你一个时辰!”皇帝冷着脸吩咐。   听着静嘉软绵绵还略带沙哑的低吟,他感觉自己胸腔也有些发热,“叫林守成叫太医过来,别让人看见!”   孙起行本来还想问她是谁,一听见床帐子后头的动静,心下就打了个哆嗦。   哎哟喂,这不是安家大格格吗?怪道万岁爷不叫找了,谁这么大胆啊,敢将人直愣愣往万岁爷床上送,这真真是活得(干)不(得)耐(漂)烦(亮)了。   “还不滚!”皇帝随手抓起个茶盏扔出去,吓得孙起行赶忙应声。   “嗻!奴才这就去!”   忙不迭出来门儿,孙起行对赶回来的林守成招招手:“过来,赶紧的,去将程太医叫过来,鸟悄的,别叫人瞧见。”   林守成不敢多问,没瞧见师父腚上脚印子还没擦干净么,想也知道是出事儿了,他麻溜儿听吩咐就是。   低低应声儿后,林守成扭身就想跑。   “回来!”孙起行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脑子一抽,压低嗓音喊。   “师父?”林守成眼神疑惑。   孙起行突然想起干爹跟他说过的事儿来,作为万岁爷跟前头号狗腿子,他自认比别人了解正和帝些。   虽说看不分明万岁爷对大格格到底什么心思,可他以半个男人的身份发誓,这感兴趣那不就是上心吗?   不管安家大格格怎么想,他是万岁爷的奴才,自然得替万岁爷把人给留住咯,眼下这不正是好时候?   他眼珠子转了转,凑近林守成,几乎将声儿压成气音:“你跑着出去,出了九洲清晏你就慢、慢来,找到程太医,也慢、慢儿回来,别叫人察觉,懂了吗?”   林守成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话里意思他是懂的,反正听师父的准没错。   “您瞧好儿吧。”说完林守成抡腿儿就颠,半点看不出跨出九洲清晏后,腿立马就跟快折了似的劲儿。   前正房本来就是正和帝小憩的地儿,没什么人过来,孙起行将寥寥几个奴才撵走,将探查的事儿交代给隐卫,自个儿站门口守门儿。   正和帝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已紧皱起眉来,不只流着泪声儿跟猫一样无力的静嘉不对劲,他也觉得脑子犯晕,身上一阵阵地拱火。   本来他以为是叫静嘉给勾出来的火,可随着脑子越来越不清明,眼神止不住往正猫叫的人儿身上寻摸,他就知道自个儿也中了算计。   许是慎嫔敬的酒,又许是兵部尚书马佳佛尔衮敬的酒,或者是不经意间闻到的杂乱香气,甚至此刻屋内淡淡的龙涎香味儿,都有可能是他中招的缘由。   皇帝眼神复杂,努力不去看静嘉胡乱抓自己的手,他知道一旦两人接触,很有可能就控制不住了,他实在不想将这丫头拖进前朝后宫的战场里来。   他没多等,稍感觉自己身上热得不对劲,他立时起身将正燃烧的香炉给打翻,想吩咐孙起行准备凉水。   只这时静嘉已经让无处不在的滚烫折磨到开始解衣服,可能人在生死关头都能迸发出叫人惊奇的力气,亦或是静嘉从小就有比别人更强的求生欲,觉得自己难受得快死掉,她竟一把撕开了坎肩,连内袍盘扣都崩掉了两颗,露出玛瑙色的肚兜边角,叫皇帝顿住了叫人的声音。   莫名的,他并不想叫任何男人看见静嘉这模样,净过身的也不行。   他快走两步离静嘉远些,低沉对着门口吩咐:“从后殿叫个宫女过来,快点!”   “嗻!”孙起行赶忙应下,他可不敢扔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只能对着暗地里的隐卫吩咐,仍老神在在站在门口。   可事情的发展比正和帝预料的要糟,那三足云纹铜鼎香炉被打翻后,本还浅淡的龙涎香突然浓郁起来,皇帝立马就想开窗散味儿。   只先前耽搁那一会儿,叫皇帝本就艰难的自控力裂了口子,他起身后明明觉得自己是往窗边去,脑子一懵再反应过来,就叫身上那菟丝花般紧密而又灼热的纠缠给惊醒了一瞬。   不待他飞速起身,在他脖颈儿间扫过的灼热呼吸,和那声仿佛三伏天吃到冰一样曲回婉转的嘤咛,似是将火霸道而不容拒绝的蔓延至他身上,迅速燎原。   静嘉本来正难耐的挠自己,难受到被自己抓出的伤痕都感觉不到,突然就有个冰凉而坚实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她刚碰触,就觉得几乎要把自己烧死的火熄灭了一点,她立刻什么都不顾地整个人贴上去,只想求个解脱。   面对满脸绯色的静嘉,正和帝一时间失了神,用力隐忍到舌尖都咬破了,也只勉强保持清醒,他知道这个经常不自觉用双雾蒙蒙的眸子仿佛哀求似的看人的小东西,清醒了一定会后悔。   他不想看见那双眸子黯淡下去,更甚者,身为九五之尊,他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对着本能低头。   可柔软而娇嫩的唇不讲道理的贴在他面上,灼热的气息紊乱而不得章法,带着香馥气息喷在他鼻尖,如何都不肯老老实实将自己裹进锦被里,彻底磨灭了皇帝最后一点子清明。   皇帝眼神蓦地发红,刹那间空气都变了味儿,本来没掩好的床帐子合在一起,遮住后头叫人面红耳赤的失火现场,没过多久杏黄色的帐子便微微颤动起来。   孙起行伸着耳朵,仔细听里头的动静,女子娇弱而妩媚的破碎声儿和明显粗-重难耐的哼声,叫他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成了!他就说万岁爷定是对安家大格格有这份儿心思,得亏他这个当奴才的识趣儿。   也不怪孙起行这么想,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知道,他也没打算硬摁驴……咳咳,摁龙头喝水,他寻思的不过是给万岁爷个□□。   但凡皇上没心思,凭他那叫人惊悚的自制力,绝不可能出事儿。   可孙起行不知道的是,铁一般的意志也抵挡不住几方带着诡秘心思的势力共同努力。   这厢半开的窗户漏进几许轻风,吹开的幔帐内,靡丽气息缓缓散开,纠缠着不肯辜负春宵一刻,而奉三无私殿内的戏码儿也正到了精彩时候。 第26章 ……   仪贵人进殿的时候, 鄂鲁正端着酒在马佳老夫人跟前儿痴缠。   “您知道她是个规矩的,宫里也没听有说她不好的,咱们家不就缺个长袖善舞的, 不然跟我额娘似的……”   “连万岁爷都知道额娘不得阿玛喜欢, 外头人可没少说嘴,额娘愈发不爱出门, 好歹静嘉您能带出去不是?”   “就算她会算计,在外头不会吃亏呀, 也不能让乌希哈的姨娘欺负了。”   马佳老夫人本来因为说定的事儿叫慎嫔横插一杠子, 心里正不爽利, 见孙子缠磨的厉害, 就有些不耐烦。   “好了,你也不瞧瞧安国公府什么光景?你打眼儿瞧上一瞧, 可有人往那头去?”   鄂鲁扭头见安国公夫妇坐的地方,除了伺候的奴才真是干干净净,与别处几乎像是两个世界。   他摸了摸鼻子:“那咱们家够展扬了, 再娶个家世好的……都知鲜花似锦烈火烹油易,可也招忌惮不是?您不为我想, 也得为玛法和阿玛想想嘛。”   马佳老夫人心头一动, 倒是叫孙子这随口一句话点亮了心肠。   家里老爷子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 儿子又官至尚书, 再与那家世好的结亲……这么想来, 马佳老夫人心窝子猛跳了几番, 她仔细去瞧孙子, 眼里欣慰多了。   “你倒是清明。”马佳老夫人想了想,静嘉虽然家世不成,可如鄂鲁所说, 也确实是个能管家的。   她心里乐意了一半儿,却不想叫孙子轻易得偿所愿,只哼了一声,“你乐意娶,那个可未必愿意给你当丈母娘。”   马佳老夫人扫了眼即便不被人待见,依然笑眯眯喝茶的墨勒氏,谁不知道那是个刻薄的。若不是静嘉还有几分算计,又碍着佟家时不时的压力叫安塔拉族里紧防着,墨勒氏早弄死静嘉姐弟俩了。   鄂鲁大喜,积年累月的讨好玛玛,他怎么不知道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想起静嘉越看越好看的小脸儿,鄂鲁心里火热,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您是谁啊,您可是超品诰命老夫人!您出马那安国公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平坦下来给您走,孙子这后半辈子可就都看您了!”   马佳老夫人叫他逗笑出来,先前那点子憋屈散了大半:“等过了今日再说,不许再闹了,那位也不是个好性儿的,总得仔细筹谋再说。”   鄂鲁赶忙点头,忍不住想把好消息跟静嘉说,左右瞧了一番也没见静嘉回来。   “安家大格格哪儿去了?我出去找找。”   马佳老夫人刚要说什么,蓦地瞧见德妃脸色变得更难看,立马提起心肠来,也不管鄂鲁去做什么了。   慎嫔见仪贵人从外头回来后,不动声色冲她点头,唇角就忍不住勾起抹舒畅的笑来。   算计着时辰差不多,该成的事儿铁定是成了,她收拾好眸底看好戏的兴奋,只扭头冲着德妃笑道:“姐姐,刚才不是还见您家四格格在这儿吗?我瞧着她衣裳的花样子不错,正想问问呢,扭脸儿这人就不见了,瞧着出去的时辰可是不短了。”   德妃沉着脸还不待说话,仪贵人突然笑着开口:“方才我在戏台子旁的观雨亭见过马佳四格格,她说自个儿喝了点酒身体不适,我让我身边的宫女给送后正房歇着了。”   “哎哟,不舒服啊?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慎嫔拿帕子捂住唇惊讶道,而后扭身故意酸溜溜冲上首太后娇声道,“老祖宗,要不然您派个太医去给四格格瞧瞧?好歹也是一品大员家中的女眷,可别身体不适到出不了园子才好。”   太后蹙眉,扫了眼德妃,外臣女无召不得留在园子和宫里,这是圣祖时候定下的规矩。   德妃赶忙起身,脸色有些青白:“不敢劳烦老祖宗,家妹只是不胜酒力,歇会子也就无碍了。”   “嗯,安排个宫女过去伺候着,好些就回来吧,也快到了燃烟火的时候,这般景儿不常见,错过怪可惜的。”太后兹当听不懂德妃和慎嫔之间的机锋,淡淡道。   一旁伺候的刘佳嬷嬷赶忙派小宫女去,德妃狐疑的目光扫过仪贵人和慎嫔,见二人笑语晏晏,脸色只更难看些,叫马佳老夫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人老一辈子了,直觉也比旁人多些,她总觉得是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小宫女脸色煞白进来大殿,噗通就在太后跟前跪下了。   好些推杯交盏的都不约而同停下来,不敢明目张胆看过去,都假惺惺端着酒杯,实则伸着耳朵听新鲜。   “禀老祖宗,四格格并不在后正房内……”小宫女低着头,“听后正房伺候的粗使嬷嬷说,瞧见仿佛是四格格的身影儿往前正房那头去了。”   “嘭!”一声,太后冷着脸将茶盏放下:“去前正房找过了吗?”   小宫女吓得快哭出来,只努力抿着唇不敢犯忌讳:“回,回老祖宗,万岁爷正在那儿休息,奴婢不敢进。”   “一定是那嬷嬷看错了!”德妃这会子也不柔弱了,面上一片凛然,难得带上几分马佳氏特有的骄傲和锋芒。   她眼神冷厉扫了慎嫔一眼,端正跪在太后身前:“臣妾以性命担保,马佳府里最是重规矩,平日里对子女也多有约束,绝不敢做那些歪心眼子的事儿!”   马佳老夫人紧跟着颤巍巍跪过来:“老祖宗明鉴,马佳氏一门忠心耿耿,万不敢算计万岁爷。”   太后捏了捏额角,略勾勾唇卖马佳老夫人个面子:“你们都先起来,皇帝是个端方自重的,倒是不必担忧闹出什么笑话来,许是乌希哈去了旁处也说不准,再让人去找。”   慎嫔冷笑:“那谁说的准呢,为了荣华富贵,说不准她还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进来,要是万岁爷中了算计可怎么办?老祖宗,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是龙体要紧啊!”   那小宫女胆怯地低声道:“回老祖宗,奴婢……奴婢回来时候,瞧见,瞧见孙总管在外头站着呢。”   孙起行作为乾清宫大总管,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少,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在门口守着。   德妃大怒,起身一脚将小宫女踹出去:“放肆!无凭无据,谁给你的狗胆信口开河,你一家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哎哟,德姐姐这是恼羞成怒啊?即便是奴才,难不成连说实话的权利都没有?”慎嫔针锋相对嘲讽,“再说了,普天之下谁不是皇家的奴才,也由得你在老祖宗跟前儿放肆,马佳氏的规矩看来还不够讲究呀!”   “慎嫔妹妹平日里以下犯上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个儿说的这番话?”牵扯到马佳氏的名誉,德妃毫不客气怼回去。   见慎嫔还不依不饶,太后猛地拍了下案几:“够了!”   德妃和慎嫔见太后发怒,都跟着跪下。   太后叹了口气,扶着莲心站起身:“哀家亲自去看看皇帝,继续派人去找四格格,好好一个姑娘,总不至于就消失不见了。”   说完走了两步,太后扫了眼马佳老夫人和德妃,又低声吩咐:“叫太医紧着过来。”   这是担心皇上真的中了算计,德妃和马佳老夫人都听懂了,已经不是脸色铁青的问题,祖孙俩脸上那真是比翼双黑。   待得太后出来奉三无私殿,德妃和慎嫔都自发紧跟在太后身边,马佳老夫人也沉默跟在了后头。   其他人不敢跟着,等几个人一出去就热切讨论起来,倒是一点都不乏佳节的热闹气儿。   往天地一家春方向走着的功夫,德妃垂着的眸子里闪过谁也看不见的笑意。   慎嫔吩咐仪贵人将乌希哈带到后正房,里头藏着的大力嬷嬷会弄晕乌希哈,再将她送到前正房去。   因着奉三无私殿历来是办大宴的地儿,先帝也有兄弟姐妹,后正房总归配不上太尊贵的体面,因此前正房是以一条甬道为界,分成两座的。   如今万岁爷的兄弟福亲王在外未归,太后都歇在慎德堂,一般也没人去前正房,正和帝才干脆占了其中一座用来小憩。   慎嫔该是安排人将乌希哈送到皇上隔壁那座,又叫人模糊了地点,这才让人误会,好去抓女干。   实则另外一座前正房的西厢房内,早有内务府总管纳喇费馨安排的侍卫,就等着送乌希哈个私通的不光彩死法。   德妃只是不想叫乌希哈体面进宫,孩子还是得要的,所以她安排的人等仪贵人离开后,立马就将那大力嬷嬷捂嘴灌了井,那个侍卫也被迷晕送去无人的院落天井里埋了,随后才将乌希哈送去了万岁爷休息的地方。   乌希哈只是被打晕,德妃怕万岁爷不上钩,那份燃着的龙涎香里她可是添了不少催-情的好东西,她精于制香,绝叫人查不出所以然来。   眼下她也只等着太后坐实乌希哈勾引皇上的罪名,人到底能进宫,至于马佳氏的脸面……德妃眸中闪过讥讽,马佳氏都不将她的脸面放在心上,她又何必想太多。   太后不紧不慢走在前头,心里止不住悄悄夸德妃,若是容妃能学到一星半点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筹谋。   不知道的真是看不出这都是德妃的谋划,只会当她是个受了委屈,被妹妹背叛的大加怜惜。   随即太后又忍不住心里失笑,当年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后宫里的女人,想要活得长久,人人都比那台上的戏子唱的更入木三分。   也得亏宫里还有几个会算计的,好叫她借这股子东风,做一把黄雀,将乌希哈送到不起眼的亭子里后,送了静嘉进去。   常久忠早就查出了德妃的算计,虽说不知道德妃如何肯定皇帝会幸了乌希哈,左不过是从端贵太妃那里学到的手段。   她可从未小看过嚣张跋扈的端贵太妃,若非孩子夭折,如今谁是太后还真说不准。   太后之所以能稳当爬上来,概因比别人要仔细许多,为保证万无一失,叫静嘉和皇帝都无法拒绝,她用上了曾经算计过先帝的前朝秘药。   这秘药无色无香,也没有毒性,甚至还对人体有好处,于女子来说还能增加受孕几率,只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体弱,容易夭折,她当年那个孩子……太后垂下眸子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过往。   秘药单独服用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无毒更是查都查不出来,须得靠特殊香气激发才会叫人中招。   殊不知,德妃用的催-情香本就霸道,再雪上加霜,直到她们从奉三无私殿动身,前正房这边,皇帝才刚凭着极大的自控力停下来,可身上的热劲儿也还没过去。   要知道半下午筵宴,到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已经是过去近两个时辰,外头孙起行都忍不住咋舌。   乖乖,他可从没见万岁爷如此卖力干过活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安家大格格到底好在哪儿了?   他寻思着的功夫,荒唐不少时候的皇上也乏力极了,他斜靠在被褥上,低头瞧着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的静嘉。   她正半昏睡着,眉心还不安地紧皱在一起,因为出了把子汗,头帘儿汗湿而狼狈地掀起来,倒是露出了几分叫人心惊的绝色。   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皇帝也不矫情,轻轻伸手抚平静嘉的眉心,这些时日没用天葵子,几年积累下的暗沉已经消退了些,加之她脸色憔悴,皇帝这才明白,为何安宝赫一直夸自家姐姐好看。   那双弯弯柳眉下,黑长浓密睫毛覆盖在脸上,像两把小扇子,衬得静嘉小巧鼻头都精巧无比,本就吉祥的樱唇微肿着,像是刚做好的水晶点心,粉透中好似还带着点子颤巍巍的可爱,叫人恨不能直接咬上一口。   分开看她的眉眼唇都是清雅样子,可肤色白皙些,让她五官显得立体许多,糅杂在一起倒是成了略带几分娇憨的妩媚,怎么都看不出这是个平日里倔强到让人咬牙切齿的。   忍不住轻轻在那滑腻的香腮上摩挲,见她睡着后乖巧到惹人心软的模样,皇帝眸中忍不住染上些怜惜。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静嘉是个什么心思,头回听安宝赫说起,聪慧如他就知道安宝赫在算计,毕竟温宪公主救他一命的事儿,在老人那里并不是秘密。   可安宝赫是真拿命拼他一个善意,安国公府腌臜,安宝赫培养起来却也是个不错的左膀右臂,极擅长御下和平衡的正和帝,自然不吝啬这点子皇恩。   等静嘉进宫后,他时不时也关注着些,毕竟她跟温宪公主当年的境遇确实很相似。   接触多了,知道这个小东西谨慎仔细,却也非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甚至为了摆脱安国公府,她还敢广撒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和算计,这倒是叫皇帝感兴趣了许多。   本质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介意静嘉算计别人,左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只可惜她还太稚嫩,空有聪明却不知该怎么用。   皇帝忍不住想,若是姐姐还在,当年也如静嘉这般聪明,去找皇阿玛搬救兵……是不是姐姐也还能活着?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见不得静嘉犯蠢,一次次故作不耐烦地提点。   可惜……她还是太蠢了点,皇帝僵了僵,也不对,他也被算计了,这也不叫蠢,大概是造化弄人吧,非叫她掺和进紫禁城这摊子浑水里来。   如今木已成舟,皇帝压下心底莫名隐秘生出的一点子欢喜,替静嘉擦了擦额角的汗,深邃的眸中闪过遗憾,怜惜,更多是对后面安排的算计。   因着脑海中思绪过于纷杂,让他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静嘉浓密的睫毛剧烈地眨了眨。   静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跟被拆过一样酸痛,尤其是腿心……火辣辣地叫人紧咬住唇才能忍住不皱眉。   回想起过来时突然失去理智叫人扛进门的事儿,还有恍惚间一直在晃个不停的明黄,静嘉脸色愈发苍白,心里的绝望一阵阵翻涌。   她特别想哭,她以为自己跳出了火坑,却又跌进了更大的火坑,她跟火坑也太有缘分了。   曾经对于夫君,对于孩子所有的念想,都如水面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倒影,上位者轻轻一个石子儿砸下来,不管是霞光万丈还是波光粼粼的的殿宇巍峨,都彻底破碎成深不见底的幽色。   皇帝感觉揽在怀里的身影在轻轻哆嗦,便知道静嘉醒过来了,扫过被褥未曾盖严的星点春光,他强自摁下还想着挞伐的冲动。   “朕说你蠢你总不服气,丁点不把自己那点子聪明用到正地儿去。”皇帝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他带着凉意的刻薄。   静嘉仍陷在被绝望淹没的情绪里,鼻尖发酸,不理会皇上说了什么。   什么主子,什么奴才,通通都见鬼去,她恍惚间想着,若成了容妃的爪牙,即便不生孩子,说不准安宝赫都要被当成把柄来拿捏她,她真是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要知道,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蠢了。”皇帝见她脸色灰败,心里有些不舒服,说话更不客气,“若安宝赫知道你就这么没了,你觉得送你入宫的他后半辈子还能好?”   静嘉心窝子抖了一下,张口是比皇上还要更沙哑的声儿:“奴才不会……”   她话没说完,皇帝突然听到外头孙起行请安的动静,他眉心狠狠皱起来,立马冷下脸对着静嘉低喝:“穿上衣裳,滚下去跪着!”   静嘉吓了一跳,随即见皇上盯着外头,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听见了什么,咬着牙强忍疼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勉强将旗装穿好,噗通跪在床榻下头。   “万岁爷,老祖宗来瞧您了。”孙起行在外头低声叫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声音冷得如寒冬腊月般:“请老祖宗进来!”   孙起行打开门,躬着身子垂首将人迎进门,叫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忍不住皱起眉。   查探的隐卫回来了,万岁爷在里头忙活,他也没办法禀报,只查出来慎嫔动了手,人却是找不见了,德妃更是一点都没沾边的样子。   可既然万岁爷笃定,那德妃定不清白,这到底是算计安家大格格还是马佳四格格呢?若真冲着大格格,事儿怕是不好善了。   进门后,大家也不敢看背对众人跪在地上的身影,除了太后外都赶紧蹲身给皇帝请安。   “朕不安!都算计到朕身上来了,一个个当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子心思,朕能安得了吗?”皇帝冷声道。   见皇上发怒,除了太后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马佳老夫人死死盯住那瘦削的背影,脑海一片空白,都忘了乌希哈今儿个穿得什么,只记得是月白色的坎肩,瞧见那熟悉的颜色,她身子止不住开始摇晃。   上面龙颜大怒,底下众人心下各有思量,只有太后面上平静无波,甚至瞧见静嘉跪在那儿,眸底隐隐闪过笑意。   随即她脸色沉了些:“皇帝中了算计?怎么回事儿?是静嘉做的?”   太后此言一出,德妃和慎嫔都傻眼了一瞬,还是德妃更沉得住气,立刻与马佳老夫人对视一眼,眸中带着庆幸。   实则德妃心里阴霾到想杀人,都是蠢货!送人竟然还能送错了,乌希哈还不知道在哪儿,倒是又进来个心计不浅的。   且不说慎嫔算计深不深,她不如德妃能沉得住气,眼刀子已经锐利往静嘉身上扎,在宫里这么久竟然还能叫鹰啄了眼,她倒是给安静嘉做了嫁衣,这叫她又是嫉恨又是不甘心。   皇帝听太后问完,面上闪过一抹厌烦:“她倒是被人算计至此,若早知道她是个蠢到家的,朕就不该叫皇额娘召她入宫来,还不滚出去!”   静嘉晃着身子泥首下去磕了个头,这才摇摇晃晃起身。   太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也是个可怜见的,快去扶着些。”   莲心赶忙上前去扶静嘉往外走,孙起行想了想,为避免敬事房总管吊死在他眼前,他还是得问:“万岁爷……留不留?”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抄起小几上的茶盏朝孙起行砸过去,碎片炸裂满地,皇帝声音也有如暴喝:“什么香的臭的都能留,要你何用!”   孙起行苍白着脸跪下,连哭丧脸都不敢摆:“奴才死罪,求万岁爷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滚去给朕查!”皇帝猛地站起身,并不看太后,只冷冷盯着德妃和慎嫔,“看来是朕这两年太过仁慈,养大了你们的心思,叫你们忘了大清是谁家的,都给朕滚!”   太后眼神闪了闪,心里沉甸甸的,虽然皇帝不是冲着她说,可未必没有敲打她的意思,只怕他心里怀疑这里面有自己的手笔。   随即她又忍不住想笑,这是她教出来的孩子,从皇帝还小时,她就从没瞒着算计,就是为了叫他看清楚这后宫的水到底多深,好让他知道,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少不得关尔佳氏的提携和自身的谨慎小心。   可自打正和帝坐上皇位,两人之间就出现了一道天堑,天然站在两端遥遥相望,注定要为了子孙后代和家族争斗不休。   “这件事儿哀家也有责任,左不过是后宫有那等子心思大的,这几年哀家不管事,纵得她们忘了哀家的手段。”太后依然沉着脸道,“都回去吧,明儿个请安再说。”   德妃和慎嫔并着马佳老夫人赶忙出门儿,不冷不热的风儿吹过,三人都感觉后背汗津津的。   皇上很少发这么大火儿,如今蓦地漏出几分戾气,叫她们更体会到什么叫天威难测。   想起前头的算计,德妃和慎嫔心里都多了几分忐忑,只想着赶紧回去将该收拾的尾巴擦干净。   几人沉默走出去几步,远远就看见乌希哈扶着个宫女过来。   马佳老夫人紧着上前几步,带着点子怒气问她:“你去哪儿了?不是跟你说了宫里不许乱走?”   乌希哈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一如既往的娇软:“玛玛,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在亭子里睡了一觉,是孙女的不是,您别生气了。”   乌希哈扶着马佳老夫人往前去的时候,眼神复杂看了德妃和慎嫔一眼,才赶紧扭头回去低声哄老太太消气。   德妃和慎嫔见状,眼神都有些波澜,尤其是德妃,她眼底止不住的阴霾,看来这个妹妹没她想的那么蠢,那先前……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再说回前正房这边,待得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太后才上前仔细打量了皇帝一番,话里带着浓浓的关心:“叫太医给你诊诊脉,可千万别坐下不好的根儿,后宫这些个妃嫔早该好好收拾收拾,德妃和容妃还是欠缺些。”   皇帝脸色冷淡,只坐在软榻上让太医诊脉:“叫皇额娘担心了,朕没什么大事儿,别影响了皇额娘看烟火的心情。”   太后嗔他:“哀家还能不知道什么更重要,看烟花什么时候看不成?龙体安康才是大事。”   好在太医诊完脉,断定皇帝无碍,太后这才叫皇帝歇着,先回去奉三无私殿,到底不好叫所有宗亲和大臣都空等着。   等关上门,正和帝才捏了捏额角一屁股坐回软榻,他从未在敦伦这件事儿上费过太多精力,近两个时辰下来,他也有些吃不消,看样子布库的功夫还是不能丢。   他一个男人且如此,想起静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能做的他都做了,但凡她聪明些,就该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   等太后出去的时候,敬事房太监已经过来了,对静嘉道了声得罪,拿玉杵在她后股穴位处反复捣弄了会子,这才恭敬退下。   静嘉面色白得似雪一般,见太后出来,挣扎着跪下去:“奴才蠢钝,辜负了老祖宗天恩,求老祖宗责罚!”   太后叹口气,示意莲心扶她起来:“到底宫里鬼怪多作祟,殃及池鱼,也怪不到你身上,皇帝是个讨厌人算计的……过几日,等皇帝消了气,哀家替你讨个吉祥的封号。”   静嘉泪珠子如雨般落下,她努力扯出个笑来,不想犯了忌讳:“老祖宗不必为奴才这个不争气的劳神,都是奴才不仔细,奴才万不敢再惹万岁爷气伤了龙体。”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多寻思了,先回去歇着吧。”太后温和道,见静嘉踉跄着出门儿,眯了眯眼。   等晚些时候回到长春仙馆,刘佳嬷嬷伺候着太后梳洗时轻声问:“主子,可要叫容主儿跟大格格送些药膏子?”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静嘉这是遭了大罪,头回侍寝又都失控,若是不涂药膏子,只怕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着什么急,这海东青关进笼子里,自然要饿一饿,也好叫她知道,进庙烧香,诚心才灵。”太后不紧不慢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回道。   刘佳嬷嬷恍然:“老奴懂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丽景轩这头不管是小宫女还是小苏拉,都挤挤挨挨在一起闲磕牙,好几个面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这怎么出去一趟,突然就给万岁爷幸了呢?若是个得宠的还好说,万一惹了上头厌弃,他们会不会跟着吃挂落?   好在再过半个月,进了九月主子们也就该回宫了,不然他们真担心叫后宫那些胭脂虎迁怒。   寝殿内只有杜若沉默着替静嘉沐浴,见向来镇定自若的格格憔悴得没个人样子,她无声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搁在平时,静嘉定会心疼她,怎么都要给哄笑了的,只今儿个她实在再没力气说话,连手指尖都透着乏,恨不能直接晕过去还要更痛快些。   杜若半抱半扶着静嘉躺下,这才鼻子囔囔道:“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不必了。”静嘉费力摇摇头,略抬手指了指条山炕上的箱笼,“那里面还有几张银票,你拿去……给小鹿子,让他想办法……弄些药膏子来就是。”   静嘉知道小鹿子是纳喇淮骏的人,她今日经历了期待破灭,又叫现实打压得几乎要断气,实在不该再联系纳喇淮骏。   可她这会儿也确实没法子就这么撑下去,后面还有硬仗要打,她赌的是纳喇淮骏的愧疚和心软,他一定会想法子弄来药膏的。   至于她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还求助别的男人合不合适,静嘉艰难扯出一抹叫杜若鼻酸的冷笑。皇上说得对,活下去才更重要,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唯安宝赫,她绝不能再伤了他。   杜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难过,擦干眼泪拿着银票出去找小鹿子。   小鹿子虽然为难,到底没拒绝,只是这一去就是好些时候,快到二更天,他才偷偷摸摸跑回来,递给杜若一个老农耕田图案的瓷瓶。   “一日一次,说三日就能好。传话的管事说,叫大格格忍忍,近些时候只能有这一回了,不然要掉脑袋的。只要过了风头,小大人一定想法子帮大格格。”小鹿子压低嗓音道。   杜若点点头表示知道,扭身进了寝殿,脱掉静嘉里衣的时候,又忍不住啪嗒啪嗒掉泪珠子,她尽量轻手轻脚给静嘉上了药,静嘉疼得皱眉,却也一直没醒过来。   足足过了三日,静嘉才从那种快死过去的感觉中逃脱,待得能安稳坐在软塌上后,她第一句话就对杜若道:“过些日子我要进宫,你拿着身契,再拿些银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跟我进去了。”   杜若这几日眼眶子上的肿就没消下去过,闻言立马又红了,她噗通跪在静嘉身前,紧紧抓着静嘉的手:“奴婢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咱们说好的,你不能不要奴婢……”   她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只反反复复一句:“您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奴婢哪儿都不去。”   静嘉见她哭得厉害,也没再说什么犯忌讳的话,只柔和又包容地笑替她擦眼泪:“傻姑娘,你看这园子里还有宫里处处都金碧辉煌,一点都瞧不出人心里的断壁残垣,过去咱们谁也不得罪还好说,可往后……格格我护不住你啊。”   杜若抱着她的腿疯狂摇头:“奴婢不要格格护着,奴婢会护着格格的,您别赶我走,我不走……死我也要死在格格前头。”   越说她哭得越厉害,替面上平静无波心里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子的格格哭,她以为过去十年格格命够苦的了,却没想到这份儿苦竟然还不是尽头。   静嘉叫她哭得眼眶子有些发热,她端过茶盏叫杜若喝,依然努力笑出来:“好好好,杜若姐姐不想走,以后就再不准说这种话了,我们谁都不会死,要好好活着,你要陪我一辈子。”   杜若一口气干下去大半杯茶,打着哭嗝点头:“嗯!奴婢陪着您!”   此时九洲清晏殿里,隐卫和孙起行并着林守成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皇帝拎着他们用了三日只查出来的短短一页纸内容,面上瞧不出喜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问:“叫太医给丽景轩的看过了吗?”   一听丽景轩孙起行和林守成就觉得腚疼,隐卫别的没查出来,只查出德妃和慎嫔都收买了九洲清晏的奴才,可惜除了俩扔井里的,其他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能作为证供言之于口。怕万岁爷盛怒,隐卫把这师徒俩怎么慢,何时慢的事儿早早就给报了上去充数。   然后孙起行和林守成就都挨了十个板子,听着不多,可有正和帝御口吩咐狠狠地打,即便还是听响儿的打法,师徒俩这两天也只能趴着睡。   听见皇帝问,这师徒俩都有些犹豫,担心万岁爷会更生气。   隐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老实回答:“回万岁爷,大格格没有以任何法子叫御医,只让一名小苏拉联系内务府里的人,淘腾了药膏子回去。”   皇帝闻言立刻脸色就不对了,声音更凉:“小鹿子?”   “是!”隐卫利落点头,林守成和孙起行腚更疼了。   诶哟喂,他俩真不恨隐卫揭穿他们的把戏招致一顿打,谁也没想欺上瞒下,尤其是对着万岁爷。可二人真是太恨这隐卫不懂看眼神儿的蠢劲儿了,别说万岁爷,就是普通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求助啊,怎么听怎么绿绿的。   皇帝舌尖轻抵着上颚,忍不住气笑出来:“行,还算是聪明。”   他本来私底下安排了人照顾静嘉,连太医院都安排好了给银子就跟着走的,没成想人家根本不需要。   很好,看来她还是不清楚在宫里生存,最该清明的是什么,那就让她好好儿自己品品。   “不用再插手丽景轩的事儿,除非她快死了,不必再跟朕说。”皇帝面无表情吩咐。   “嗻!”孙起行战战兢兢应声,随即小心翼翼问,“万岁爷,那……还接着查吗?”   “你们就查出来这个,还想着继续打草惊蛇?”正和帝冷哼。   既然查不出什么,那就等下次,这次太后、德妃、慎嫔三方联手,即便查出什么,也不好大动干戈,对上后宫他身为皇帝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隐卫头更低些,人高马大个汉子,恨不能学着孙起行师徒将头低到裤-裆里去。   “滚滚滚!”皇帝不耐烦道。   三个人赶忙躬着身子往外头退,没退几步,皇帝突然又道:“等等,太后派人来请了吗?”   “回万岁爷,老祖宗说这几日身子不适,免了妃嫔请安叫她们闭门思过,长春仙馆安静着呢。”孙起行轻声道。   这就是说没派人过来了,正和帝玩味地笑笑,看样子太后这是打算先将人压到底,让静嘉好好弄清明眉眼高低啊。   他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继续批折子,反正没多少时日就进宫了,总得在进宫前给静嘉位分,身为他的女人,总不好还住在头所殿。   只是这时间嘛……皇帝想起静嘉求助纳喇淮骏的事儿,忍不住冷哼出声,不管太后何时派人过来,还是等回宫前一日好了。   他一个当儿子的,这点子体人意的孝心还是有的。   到八月底为止,丽景轩都安安静静的,不管是从寿膳房换成御膳房提膳后,膳食差到叫人反胃,还是丽景轩的宫女和苏拉都陆续被以帮工的名义叫走再不让回来,亦或是叫人提份热水进来再艰难不过,静嘉都只是平静受着。   如今她身份不明,成了皇帝的女人,安国公府大格格的身份就不好使了,宫里倾轧的手段即便明目张胆也天经地义,从客人变成奴才总归是不一样的。   太后到底是提早几天就派人请皇帝去长春仙馆说话,只是正和帝借口政务繁忙并未前往。   直到东西都收拾好,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回宫了,有后蹬儿时候,林守成这才端着个寒酸的酸木枝红漆盘过来传旨。   “万岁爷口谕,册您为贵人,居储秀宫丽景轩侧殿。至于封号,万岁爷说您这姓儿是极好的,也不必选其他字儿了,万望小主能明白安分守己,谨言慎行的道理。”林守成说这话时,眼神中很是有些不落忍,“这是万岁爷给您侍寝的赏赐,小主接着吧。”   这话是万岁爷亲口所说,他又不能不说,可想也知道,定是瞒不住的,等后宫知道了这口谕,只怕安贵人日子更要艰难些。   他记得师父吩咐,瞧着没人才凑近起身的静嘉,压低嗓音道:“小主别难受,如今宫里嫔位满了,这才没法子给您主位,您且忍忍,会有好日子的。”   如今慎嫔、景嫔、柔嫔、平嫔、敏嫔、哲嫔已经占满了嫔位,封妃那是送静嘉去死,她已经想到皇上会封她为贵人了。   静嘉平静点头,示意杜若递出个素问荷包,唇角甚至还有清浅笑意:“我知道了,多谢谙达跑这一趟。”   静嘉受封的事儿都没能拖过晚膳,就叫各处都知道了。   得知她受封连个圣旨都无,竟然是口谕,还有那个安字,叫郁闷了好些日子的慎嫔都没忍住笑出来。   “安贵人,这也算是个封号了不是?要说万岁爷也是高看她呢,毕竟这贵人封的,都不用供着圣旨,也算是独一份儿了。”慎嫔冷笑着打趣。   几个凑上来讨好的小常在都赶紧附和,眼里却难免有几分羡慕,即便是个贵人,也比她们要强啊,这就是有家世的好处,只可惜不得万岁爷待见。   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让几个小常在呲哒得越发真心实意。   丽景轩内,静嘉看也不看那寒酸的二十锭银子,只捏着额娘留下那串迦南佛珠,一脸平静看着窗外渐渐昏暗下来的天井,连杜若脸上的忧愁都视而不见。   忍忍,再忍忍,所有人都这样说,许是想在宫里活下去,就得学会忍字当头吧,既然这是后宫的规则,她忍了十年,再忍忍又何妨?   只是当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没人将气死风灯点起,月末时候夜色沉得很,昏灯如豆,衬得静嘉眸底慢慢也染上了汹涌暗色。 第27章 ……   第二日一大早静嘉就让杜若伺候着起来了, 主仆二人收拾好,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人搬箱笼。   杜若气得眼眶子通红:“那些个拜高踩低的破烂玩意儿,白费了格格平日里那些银子, 扔大街上都好过给他们!”   “你不是还说过指着我做宫妃, 打那些不长眼的巴掌?姐姐这嘴怕是开过光的。”静嘉还有心情调笑,她斜靠在软榻上, 捏着五颜六色的珠线,手指灵活翻飞打着络子, “放心吧, 不会把咱杜若姐姐扔这儿的。”   不管是谁想给她难看, 亦或是几方都想, 总不至于扔她在园子里,尤其是长春仙馆那头, 还等着让她替容妃卖力气呢。   更甚者,要真是把她落园子里倒好了,独她一人在这儿, 总比进宫里叫那些胭脂虎为难要强,怎么说她也半大不小个主子, 手里还握着银子, 在这儿肯定比在宫里过的好。   杜若有些下气:“格格, 她们这就……”   “叫小主。”静嘉面色平静打断她, “以后别叫错了, 这回进宫咱们比在安国公府更艰难, 过去如何不提, 以后千万将谨言慎行挂心窝子里。”   “诶。”杜若老实点点头。   受静嘉平静的姿态影响,即便她还难受得不得了,也不敢再扰主子烦心, 跟着坐在脚踏上打络子。   果不其然,快到寅时中,福顺带着几个小苏拉笑眯眯来了。   一进门福顺就麻溜给静嘉打了个千儿:“奴才请小主安,老祖宗那头物什多,一大早狼烟动地的又不敢惊扰了老祖宗出行,不免手脚慢些来迟了,安小主恕罪。”   “小谙达这是哪儿的话,您是老祖宗跟前儿的奴才,还能想着我这边,我心里对老祖宗天恩只有说不完的感激。”静嘉放下手中的珠线,在福顺进门时就换上了略局促的笑意。   杜若见静嘉示意,强压下心头不甘,递出去个素纹荷包:“辛苦小谙达。”   “哎哟哟,奴才可不敢当,老祖宗本就心疼安小主,这都是奴才的本分。”福顺将荷包收入袖中,笑得更和善了些。   示意苏拉把东西往外搬,福顺侧身站在一旁,并未搭手伺候着静嘉往外走。   要搁以前,他早凑上去讨好了,这会子他只能心里感叹,有老祖宗示意,如今还真是没人敢对安贵人示好。   难得这么个善舞的机灵人儿,可惜回宫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静嘉扶着杜若稳稳当当往外走,眼角余光自然未错过福顺眼中的可惜,他也不过十几岁样子,还盖不全心思,比他师父差远了。   静嘉很清楚进宫后要面对什么,只轻轻提起心肠,坚定往大宫门去,不管她想不想,都得面对。   从西华门进了宫,静嘉远远站着,目送太后和皇上离开,才不紧不慢往储秀宫去。   储秀宫前面是翊坤宫,左边是咸福宫,都在西六宫,而承乾宫在东六宫,容妃采仗早就换了方向,静嘉则得跟慎嫔和德妃一路。   德妃在宫里是老好人模样,并不在明面上为难她,也只是迅速乘翟舆走在了前头。   可慎嫔并没有这个包袱,她入宫三年有余,但凡皇上多让谁侍几次寝,除了容妃,她谁都敢难为,没少叫其他几个嫔和贵人常在们头疼。   这会子她也不急着走,示意抬步辇的苏拉放慢脚步,斜靠在辇上慢条斯理开口:“安贵人上前几步叫我瞧瞧,打你侍寝过后可还没见过呢。好是叫我们看看,是什么样儿的绝色,才有胆子敢往龙床上爬。”   杜若扶着静嘉的手一紧,颇有些紧张,这才刚进宫门就要开始了吗?   静嘉拍拍她胳膊安抚,静静走到慎嫔轿辇旁边,若不是叫杜若扶着,倒像是给慎嫔扶辇的奴才。   “瞧妹妹说的。”旁边同行的景嫔斜睨静嘉一眼后笑着开口,“万岁爷赐她入住宫里的丽景轩,不是明摆着不愿意叫她伺候吗?好是叫她知道,即便侍了寝,万岁爷还是把她当伺候老祖宗的奴才看。”   景嫔出自富察家,其父是吏部左侍郎富察文博,富察家并不受正和帝信重,便想法子投靠到了纳喇府门下。明明同为从二品大员,富察文博却甘愿以大理寺正卿纳喇辉图马首是瞻。   景嫔早慎嫔几年入宫,并不得宠,得了家里吩咐,自来喜欢捧慎嫔臭脚。   跟在后头走着的几个贵人和常在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慎嫔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算我说错了,不过安贵人在宫里伺候老祖宗许久,听说极得老祖宗信重。别的不说,这媚上的功夫还是值得咱这些愚钝的学学不是?”   静嘉兹当听不见那些嘲笑声儿,慎嫔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冷哼,对着芷元使个眼色。   芷元立马冲着抬辇的苏拉清斥:“都没吃饭吗?没瞧见什么时辰呀,耽误了小主用膳,个个儿都别想逃一顿簟把子!”   四个苏拉闻言立马加快脚步,景嫔只悠闲跟在后头,瞧着静嘉努力跟上脚步,慢慢汗湿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慎嫔占了咸福宫后殿主位,景嫔占了长春宫后殿主位,二人轿辇加速,可是苦了其他在二人宫里的小贵人和常在们,一个个撵得辛苦,听见景嫔笑,都忍不住拿眼刀子挖静嘉。   慎嫔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居高临下瞧着越来越狼狈的静嘉,心里好歹是舒服些。   随即她眸底闪过一丝戾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内务府总管是她阿玛,等静嘉进了储秀宫,她如今可不再是老祖宗的娇客,想为难她还不容易?   因为她们速度加快,在隆福门前甬道就撵上了德妃采仗。   在拐弯进翊坤宫前,德妃瞧着静嘉狼狈的样子,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虽说她这段时间并未多做什么,可心情之坏与慎嫔不逞多让。   因为皇上查得紧,她们除了将屁股擦干净,谁都没敢顶风儿去查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德妃比慎嫔更恼一些,也不知乌希哈回家后说了什么,她这头还没想好该怎么让乌希哈进宫,阿玛就让额娘给她递话,让她老实些,别闹得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不止如此,阿玛还让她想个妥帖法子叫乌希哈进宫陪她,若她不作为,少不得阿玛要走端贵太妃的路子。   德妃怎么甘心就叫乌希哈好好进宫?越想她越忍不住恨到骨子里,虽然她知道变故极可能是太后的筹谋,少不得得把这份恨意摁到静嘉头上。   若是能废了静嘉,叫太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是将太后一军。单凭容妃那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想跟她争皇后的位子那是痴人说梦话。   尤其德妃和慎嫔在宫里比别人底气足些,多少能感觉到为难静嘉的后头有慈宁宫的手笔,知道太后也想叫静嘉受罪,她们就没什么顾忌了。   不管能不能踩上一脚,起码站干岸说几句风凉话那是少不了的,至于更多,左右后宫里的岁月就是斗来斗去,且有时候收拾静嘉,德妃也不着急。   静嘉早就知道太后的心思,对如今的困境心里清明,说狼狈多少有做给她们看的意思。叫墨勒氏磋磨那些年,她学了不少乖,在别人想折腾她的时候,她瞧着越难受,就越少些麻烦。   九月初秋老虎还耍着最后的威风,此时已临近午时,太阳直喇喇照下来,静嘉很是出了不少汗。   等进了储秀宫后,静嘉才用帕子略收拾收拾故意露出的狼狈,绕过正殿往后头走。   不管怎么说,皇上明着对她半点不留情面,私底下还是照顾她的,储秀宫里除了几个完全无宠的小答应,并没有主位在。   她心情略有些复杂,可也承皇上这个情,不然只叫她住在慎嫔宫里,她就吃不了兜着走。   杜若心疼主子叫慎嫔和景嫔刻意为难,可也知今时不比往日,一直低头沉默扶着静嘉,直到进了后殿,她才有些受不住。   冷清的后殿竟然一个人都无,她努力将眼眶子里的湿润憋回去,只嗓音忍不住有些哆嗦:“小主,他们怎敢这么欺负人……宫规都不要了吗?”   妃嫔受封后,分派宫殿亦或是搬了地方,内务府该当派广储司和尚宫局过来主持搬宫和奴才分配事宜,起码要将宫殿打扫干净,摆放适合贵人居住的物什,且将贵人该有的奴才和份例都送过来。   如今这都快中午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箱笼还不知送哪儿去了,杜若简直不敢置信,差点气哭出来。   静嘉倒是立时就明白了,即便要为难她,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犯规矩,左不过是仗着今儿个大家都刚回宫,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只是对靠脚步丈量宫闱,且从早上起就没能用膳的主仆二人,晒着大太阳还饿着肚子,显然感觉不会太好,这才是杜若生气的缘由。   “来坐会儿,走了那么久,你还有心肠生气呀?”静嘉捋着藤紫色木槿暗纹旗装下摆,一屁股坐在后殿台阶上,“等等就是了,他们不敢不来,你要气坏了自己才如别人的意呢。”   最迟下宫钥之前必定来人,让她露天席地睡觉,就是纳喇费馨长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其实后宫里能在身体上折磨她的地方有限,更多是攻心为上,只要她不生气,日子便好过的很,怎么不比在墨勒氏手底下强?起码也没人叫她跪算盘。   杜若想了想,好像也是,她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揉揉眼,紧贴着静嘉坐下。   好一会儿才有些失落地低声道:“格……小主,奴婢是不是太没用了?个个儿都黑着心肠为难您,眼珠子瞪得牛一样等着找您的错处,偏偏奴婢还总沉不住气。”   “那有什么,比起心灵手巧会照顾人,也没人能比过杜若姐姐。有我在呢,你怕什么?”静嘉摸了摸杜若脑袋,唇角笑意温柔的很,“只要你在外头谨慎些,说话记得忌讳,在我跟前儿不用顾虑太多。”   出了储秀宫的门儿她可能护不住杜若,可只要嘴上不犯忌讳,在她的一亩三分地,还是能让杜若更轻松些的。   她喜欢杜若就是喜欢她纯善热心肠的真性情,若是跟她一样骨子里犯着黑,日子真比现在还难过。   “那奴婢给您剥瓜子儿,昨天拿红泥炉子烘的还剩下点。”杜若叫静嘉一哄,很快打起气来,拽下腰间的荷包道。   因为在园子里最后十几日膳食差得根本无法入口,主仆俩没办法,只能偷偷使银子说尽好话,请御膳房的小苏拉偷运一两个南瓜出来,将没法用的米饭加上水做成南瓜粥,好歹能保证饿不着。   剥出来的南瓜子儿就用红泥炉子烘了,算个零嘴儿打发时辰。   主仆俩坐在台阶上,磕着南瓜子儿闲聊,除了有些晒,倒是也不算难过。   这一坐就坐到了太阳偏西,打量着歇过晌儿的功夫,才有个瘦长脸儿的太监和面相有几分刻薄的姑姑带着一溜奴才从门外进来。   “给安小主请安。”虽说有些敷衍,可因着规矩第一时间众人都先给静嘉行礼。   姓林的姑姑是尚宫局女官,见主仆两个晒得脸上泛着淡淡油光,地上还落着南瓜子的皮,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倒是广储司姓梁的副掌事可能听那位陈副掌事漏过星点子事儿,态度不算好也算不得坏,躬身淡淡对着静嘉道:“安小主见谅,今儿个刚回宫,内务府不免手忙脚乱了些,您昨儿个才受封,咱们准备有些不到位,这才来晚了,万望安小主海涵。”   “无碍,先开门儿吧。”静嘉淡定起身,扶着杜若往里走,“这些于我原也不算什么,倒是不好晒着两位。”   梁副掌事挑挑眉,心里赞了声这位安小主聪明,说她讥讽他们吧?人家对自己过去被磋磨的事儿直言不讳,可说她态度好吧?她大小是个主子,扔主子幕天席地晒了近两个时辰,这话是打他们的脸。   林姑姑脸色沉下来,到底没忍住刺回去:“奴婢等打进宫起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没那个本事娇气。”   “这份儿辛苦倒也不白费,如今您不是姑姑了吗?”静嘉轻笑着转身走在前头,轻飘飘一句话叫林姑姑噎个够呛。   她暗讽静嘉娇气,静嘉却把她的话当成抱怨过去日子苦。   若让人知道她对按宫规行事心有不满,受罚都是小事儿,被那些绿眼儿狼听见一星半点捏住不放,脑袋都不定能牢靠挂脖子上。   见嘴上占不到便利,到底听尚服局的姑姑说过这是个玲珑的,怕静嘉再给她挖坑,她索性绷着脸不再开口,只拿钥匙将西配殿门打开。   “东配殿没收拾好,也缺些修缮功夫,西配殿是好的,安小主瞧瞧,若您觉得哪儿不合适,再跟奴婢说,奴婢叫人给您添。”   静嘉似笑非笑看了眼里头,东西配殿都是一间正殿邻着两座耳房三整间,正殿既寝殿,里头是万字炕,南北两面的条山炕中间做了隔屏,分开寝殿和外殿。   打眼望去,外殿除了用膳的圆桌,并着炕桌和八仙桌椅,连个案几都无,更不用说多宝阁和书桌那些。   至于里头寝殿内,床幔帐都是最普通的灰鼠色,应该是有年份了,略有些掉色。   好在哪儿呢?大概是门冲南窗冲西,下午太阳嘴儿一歪,嗯,好晒,只有冬天能好受些。   静嘉见林姑姑说着叫人给添,面上却是你说了我也没法子的模样,也不着急,拍了拍杜若死死攥起来的拳头,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她抿唇笑道:“若是姑姑方便,搬个案几过来,再给配一套书桌和美人肩吧。我打进宫起,就给老祖宗立了长生牌位,也要日日给老祖宗抄佛经,倒是不好在炕上,姑姑说呢?”   林姑姑闻言,面上的刻薄略收了收,感觉心窝子又是一阵憋闷,也不知到底是谁来为难谁的。   她接到上头吩咐,不管静嘉要什么都说不凑手,尤其是床幔帐还有被褥和桌椅这些,除了里头那些半新不旧的东西,她不会再给添任何东西。   可这安贵人一开口就往人七寸上捏你说气人不?   牵扯到太后,谁敢说不给?她是敢是叫长生牌位天天对着饭菜,还是敢让安贵人趴炕桌上抄佛经?活得不耐烦也不至于这个找死法儿。   “奴婢这就叫人给您送过来。”林姑姑压下心里的憋气,努力温和道。   随即她不再给静嘉说话的机会,指了指梁副掌事:“有关老祖宗的事儿,奴婢不敢耽误,宫人都在这儿了,叫梁谙达跟您说吧,宫门快下钥了,奴婢得紧着准备东西好给您送过来。”   说完她扭脸儿就走,跟后头有老虎追一样。   梁副掌事一直站在旁边,这会子才略带着笑恭谨开口:“安小主,贵人位份该当有两个一等宫女并两个粗使宫女,一个七品掌事并两个粗使苏拉,您身边有杜若姑娘占一个位子,剩下的您可以自个儿挑选。”   见静嘉眼神往站在台阶下的宫人们看,林副掌事想了想,虽然上峰交代了要为难,左右来的宫人都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他很乐意偷偷卖个好儿。   就凭着安贵人这份聪明,只要短期内她不作死挺过这一阵儿,但凡有风往这吹,说不准就能飞起来。   他轻声道:“好是叫您知道,这些宫人里头,齐整些的都有过伺候主子的经验,您不必担心他们怠慢了。”   静嘉略挑眉冲着他笑了笑,示意杜若给荷包:“多谢谙达提醒。”   杜若没听明白,可她很听话,立马递过去个素纹荷包。   林副掌事略笑着躬身谢过,再不言声儿。   适当卖好就够了,更多还是要看这位小主飞不飞得起来,在宫里多年的奴才都知道,雪中送炭那是梦话,左不过是瞧着可能会有出息的提前下注,要将行为真正落到实处,他们只干锦上添花的事儿。   静嘉平静看着底下的宫人,粗使用不着她挑,都已经站在旁边候着,正经宫女来了四个,太监也是四个。   其中宫女有两个长得不错,收拾的也齐整,太监倒是都长得不错,只是有两个眼神滴溜溜转,面上还有淡淡嫌弃,显然是看不上她这个主子。   这位林副掌事提醒她,齐整些的伺候过主子,那就有可能是别处派来的钉子。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为了避免被别人从内部算计,她还是挑了个身着旧旗装的圆脸宫女,太监就从两个垂着头的里头选了个瘦高个儿。   “按说您的份例今儿个该送过来的,只是头回领份例需要您这边派人签注,劳烦您明个儿派人去趟内务府,奴才立时安排人给您送过来。”见静嘉挑完人,梁副掌事挑了挑眉,更恭敬道。   这位安贵人可真会挑,俩身后都没什么牵扯,这份儿眼力就值得人卖个好。   静嘉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梁副管事带其他宫人走了以后,福顺也很快带人将她的箱笼给送了过来,也没要打赏,麻溜儿将东西搁在正殿地上就走了。   静嘉挑得这俩,领头太监叫刘福,新来的宫女叫瑶馨,静嘉不想跟慈宁宫四心撞了音儿,给她改名做半夏。   这一天累得很,她和杜若都没少走路,也不想叫杜若太辛苦,干脆吩咐刘福去提膳,让半夏带着宫人打扫西配殿,安排杜若从箱笼内找出她存着的被褥和软绸布整理寝殿,好歹别就着尘土睡觉。   不管是刘福还是半夏都是刚来,连同粗使在内,一时也看不出好坏,虽说长眼睛的都知道这是个冷灶,眼下也没人懈怠。   半夏和刘福本就没什么人脉和大能干,连各宫都没进去过,不过是洒扫上出来的。见刘福拿着杜若给的银子出了门儿,半夏先叫苏拉去提了些水过来,自个儿也老实干活儿。   对他俩来说,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他们谁也没准备闹妖,怎么不比洒扫上强啊。   因此在慎嫔这边想着拿下贱奴才羞辱静嘉的时候,丽景轩西配殿内,除了看起来稍微破旧点,倒也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如此情形,叫静嘉和杜若都松了口气。不管以后如何,眼下都老老实实的,她们就能松口气。   什么打不打压的,只要不打到她们皮子上,能安分度日,也就是主仆俩唯一的念想了。   只她们不知道,这份静好也只好过了一夜。   静嘉白日里走多了路,这些时日又被折腾一溜够儿,身上疲乏得紧,就多睡了会儿。   可没等她从还有淡淡尘味儿的炕上睡到自然醒,就被半夏惊慌失措叫醒了。   “小主,您快起来去看看吧,杜若姐姐被赏了板子,这会儿正在咸福宫门口挨打呢!”   刚睁眼还有些朦胧的静嘉,被这消息惊得猛然坐起身来,没用好膳导致的贫血让她眼前蓦地一黑。   不待缓过劲儿,她摸索着炕沿就要下来,打了个趔趄被半夏扶住。   “快,伺候我穿衣!”静嘉略能看清眼前东西,立刻苍白着脸吩咐。   随便穿上身半旧旗装,她连洗漱都不曾,带着半夏几乎用跑的速度往储秀宫门外走。   在太后示意下,各方几乎算得上嚣张的为难都没能让静嘉变了脸色,这一刻,她却是仓惶得彻底没了章法。   她曾想过她们主仆会被罚,只她没想过,这份恶意来的如此快速,如此汹涌。   她紧紧攥着拳头,花盆底都被踩出了风火轮模样,杜若绝不能出事儿! 第28章 ……   意外发生时候, 刘福正好提早膳回来,半夏紧着叫醒了静嘉,她们到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只也没能拦着杜若已挨了十几板子。   是听响儿的打法, 可打板子的苏拉长年累月拿包着豆腐的棉布练手,即便是听响儿也有叫人更受罪的法子, 待静嘉远远看见时,杜若湖绿色的绸衣后头已经渗出血迹。   静嘉瞳孔猛地缩了缩, 她咬着牙, 倒是不用刻意就一副仓惶样子喊着扑过去——   “住手!”   也不知是提前得了吩咐, 还是真停不下手, 等静嘉趴在杜若身前,行刑的苏拉抡到半截的板子迅速落下来, 横着打在了静嘉背上。   她立时就疼得闷哼出声,额头迅速浮起细密冷汗。   杜若急得虚弱哭喊出声:“小主您让开,您让开呀……”   慎嫔瞧静嘉如她所愿挨上了一板子, 心里跟吃了仙桃儿似的舒爽,她拿帕子掖在唇角笑着哎呀:“安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罚个把不懂事的奴才, 倒让你这般火急火燎, 既然你进了后宫, 还是该多注意仪态才对, 省得叫万岁爷更厌烦。”   静嘉忍着从后背到腰腹间火辣辣的疼, 一只手护在杜若背后蹲身下去:“奴才请慎嫔姐姐安, 不知杜若如何得罪了姐姐, 让您这么大火气?”   “这丫头明明瞧见我,竟然不行礼扭头就走,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胆子这么猖狂!”慎嫔冷哼过后, 慢条斯理道,“既安妹妹管不好自己的奴才,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替你教训一二。”   静嘉忽略杜若死死抓住自己坎肩的手,只低着头恭谨道:“奴才管教不严,愿意替她受罚,望姐姐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慎嫔冷笑,悠然瞧着自己手上的玳瑁:“瞧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多刻薄似的。芷元,你来说,以下犯上该当怎么罚?”   一旁芷元脆生生道:“回小主话,宫人以下犯上,若犯口舌忌讳,则赏皮笊篱十下,若属违反宫规,则板二十。”   “唔……打了多少了?”慎嫔若有所思笑着问。   拿板子的苏拉躬身:“回慎小主,十三下了。”   “这样啊……妹妹可是为难我了,毕竟祖宗传下来的理儿,无规矩不成方圆,后宫里哪个姐妹不知道呀?个个儿都鹌鹑似的乖顺,可巧妹妹身边人不知规矩,吃些教训也好,以后就该知道要安分守己了。”最后四个字被慎嫔说得意味深长,明显是拿皇上的口谕嘲笑静嘉。   静嘉仍低着头,还是那句话:“奴才愿意替杜若受罚。”   慎嫔看不清静嘉的表情,可她就是瞧不得静嘉那副平静的刺眼样子,她冷下脸来:“我若是不许呢?”   “我的奴才自然由我来管教,管教不严是我的错,姐姐若觉得不妥,大可请老祖宗做主,不管什么罚我都受着。”静嘉不冷不热道。   慎嫔再绷不住悠然神色,叫静嘉气得脸色发青:“你好大的口气,真当我不敢找老祖宗做主吗?还当是从前呢,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的身份!明儿个咱们就找老祖宗分说分说,我倒要看看老祖宗给谁做主!”   说完她冷着脸往回走,一进咸福宫大门儿,慎嫔就忍不住笑出来。   “这可是她自找的,我还寻思着,得多过些时日才能逼她漏怯昏头呢。”慎嫔笑眯眯道,“明儿个请安要热闹了,就是不知道老祖宗想把人逼到什么份儿上,咱到时鸟悄加把柴,老祖宗替容妃做再多算计也惘然。”   芷元讨好附和:“奴婢待会儿就去传话请人跟太医院交代,太医院今儿个估计要忙着清点药册子,您就瞧好儿吧。”   慎嫔闻言赏芷元一把金瓜子,心情很不错地去挑明儿个请安的衣裳了。   她跟静嘉过不去,并非因着争风吃醋,或者说她过往与人为难那些功夫,也从不是为了小情小爱,既然太后能凭包衣出身爬上去,她为何不能谋算皇后之位呢?   显然德妃和她都抱着一个想法,谁也不想叫容妃身边多个帮手。   德妃身世更好些,她纳喇家在宫里权势更便利,谁能笑到最后还是未知,此刻二人倒是不用言语就想到一块儿去了。   咸福宫外拿板子的两个苏拉对视一眼,都垂首立在墙根儿上,谁也没敢再动手。   静嘉踉跄着起身,艰难去扶杜若,半夏和刘福都陪她在旁边跪着,这会儿刘福赶忙上前接手,将杜若背起来。   半夏小心扶着静嘉往回走,有慎嫔吩咐,杜若已经被打得在昏迷边缘。   回到丽景轩西配殿的榻榻里,她就有些挺不住了,看着自家主子脸色铁青,她忍不住弱弱开口:“小主……您别生气,都是奴婢不好,带累了您。”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静嘉紧咬着牙从嗓子眼蹦出来这几个字,说话功夫眼眶子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从眼角到眼尾都泛着红。   杜若流着泪还是傻笑:“奴婢说过,要……要护着小主的。”   静嘉看她脸色青灰,替她抹药膏子的功夫,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该聪明的时候你不动脑子,不该聪明的时候倒是有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杜若努力笑道:“奴婢……早该聪明起来了,小主,奴婢没白挨打吧?”   昨儿个晚上静嘉让杜若将金疮药膏子找出来,脑子不怎么好使的杜若,突然想起曾经为了免选避过墨勒氏算计时,静嘉狠狠撞在戒面上之前也这么吩咐的。   她不知静嘉到底是何打算,可主子找挨打的意图她心里清明,如今宫里最明目张胆为难主子的就是慎嫔,她大概想到静嘉是要以身饲虎。   杜若本就心疼主子命比黄连还苦,怎么肯让静嘉来挨这顿打,不如换她来。   这想法在去过内务府签注,回来远远瞧见慎嫔的时候就变成了难以控制的冲动,她脑子一抽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挨这顿打,只是心疼仍叫主子跟着挨了板子。   “您别管……管奴婢,叫半夏给您先上药啊!”杜若勉强维持着清醒,眼皮子已经快黏在一起。   “傻丫头,刘福去太医院求药丸子了,你等会儿吃了药再睡。”静嘉摸着杜若越来越高的体温,急得不得了,掉着眼泪扑在杜若耳畔,她一字一句跟杜若道,“你这顿打绝对不会白挨,等着我给你报仇!好姐姐,别扔下我自个儿在这宫里,没有你陪着,我撑不下去的。”   “那奴婢就安心了,小主别,别担心,奴婢……命大着呢。”杜若闻言很是松了口气,到底没忍住晕了过去。   过了会子刘福从外头躬身进来,清秀的脸上一片为难之色。   “小主,太医院说药丸子不能随便给,若是吃坏了太医院担不起。”   “你可说我受了重伤,请太医过来?”静嘉擦干眼泪,面无表情问道。   刘福头更低了些:“回小主,太医院说……今日当值的太医都忙着,暂且……暂且腾不出手来。”   这话说完,他自己听着都憋屈。   哪个宫里的奴才没上太医院求过药丸子啊,这话连猫狗都骗不过去,至于太医院拜高踩低那是常事儿,就差明着说有人打过招呼要为难人了。   静嘉轻轻笑出声,眼神冰冷,声音更轻柔了些:“我知道了,去叫半夏到我寝殿的炕柜底下,把那个梨花木的盒子找出来,里面有半个老山参,切一片过来,剩下的分成两次煮了端过来。”   “嗻!”刘福本想叹息来着,可余光扫见主子的表情,莫名就胆寒了一瞬,心里替自己后路叫苦的心思都淡了下去。   等刘福出去后,静嘉就坐在榻榻里的炕上,替杜若换了个帕子敷在额头,眼泪不知不觉又掉下来,只面上仍然什么表情都无。   在这世上,也只有安宝赫和杜若会对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好,可是她真的不值得,她从来都不值得。   从小精于算计的静嘉,并不相信人间真情,护着弟弟更多是对额娘的承诺,在保证弟弟能好好儿活着的前提下,她从来没少了为自己打算的私心。   能在墨勒氏手里保住自己和宝赫的命,她怎么可能会是只知道步步忍让,龟缩一隅的蠢货。   静嘉十岁就敢以身犯险,得并不算热切的外祖怜惜。等外祖下了江南,十二岁她就找到路子,妥帖打点好安塔拉族老家的女眷,让族老们心甘情愿紧盯着安国公府的子嗣安危,她早习惯了将人利用到骨子里。   要知道墨勒氏虽然疯,能拿捏安国公,还让人不敢得罪,连皇家都不吭声,她无疑是聪明到极点的,她走一步想三步,静嘉就要走一步想十步。   静嘉十三岁时正是选秀的年份,她买通的奴才得知墨勒氏打算叫她过了初选,复选时让她犯下与侍卫私相授受的罪名,拼着叫安国公府被降爵也要让静嘉死。   她得知时,正擦拭着额娘留下来的金镶玉牡丹花戒指,等带话的奴才走了,她淡定叫杜若准备好药膏子,毫不犹豫一头撞在戒指上,头破血流换来生机。   后来墨勒氏要叫她嫁去成郡王家里受罪,她当然不可能就那么受着,那位嫡长子身边的奴才叫她拿银子买了命,望门寡也算个好出路。   她唯一没算到的是,安宝赫竟会为她豁出命去搏一个生路,见到弟弟满脸是血虚弱躺在床上对她笑时,她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既然不能辜负弟弟的好意,进宫前她就想过各种可能,虽然对前朝后宫许多事情都不是很清楚,可后宫如战场她还知道的。   凭她的心计,好些能嫁个世子阿哥,最坏不过是被宫里那些胭脂虎妖风刮到骨头。   所以一进宫她就给太后立了长生牌位,日日给太后抄佛经,无论何时这都是个护身符。   同时她尽一切努力想要实现有个小家,抚养一两个娃儿安心长成的愿望,从小到大,从心窝子里生出来的念想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为此她甚至不惜将小时算计过的人再拿出来博情分,同时还不忘抓住关尔佳氏和几家人口简单的权贵夫人们的好感,就连鄂鲁她也没放弃算计。   可随着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博弈,后宫妃嫔们手段齐出的算计,得知太后有心叫她替容妃冲锋陷阵时,她就知道没人敢娶她了。   为着对额娘的承诺,她不愿意去漠南和亲。随着跟正和帝打交道次数渐多,她已经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会是在这四方天地里,多少挣扎都不过是心存侥幸。   自私如她,不会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更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从龙榻上醒来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网子撒了下去。   被人算计后她憔悴而绝望,时刻低着头作卑微模样,避免叫人看见她的脸,若说后宫女子花容失色大都将花容放在前头,静嘉则将失色演得淋漓尽致。   在园子里被所有人为难,她忍,在宫里叫人嘲讽讥笑,她忍,忍忍,再忍忍,静嘉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忍到那个同样被姐姐救下的皇帝怜惜,忍到将容妃对手的把柄握在手里,能漂亮地对太后投诚,忍到她平衡好所有暗流,能安心过日子,那才是头。   可如今,她又一次没算到,杜若也要为她拼了命去……若是她挨打,慎嫔总要忌讳些,打一个宫女慎嫔却不用顾忌什么。   静嘉眼神慢慢有些迷茫,她只想独善其身,为何百般谋算都还这么难?   若风平浪静,她自信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悠然度日,若是山崩海啸呢?没有权势地位,谁都能将她和她在意的人掐在手心,随时想捏死就捏死。   迷惘过后,静嘉清凌凌的眸子随着天色渐暗,越来越幽深。   她错了,弱者声嘶力竭改变不了结局,强者低语呢喃便可轻掌生杀,她不该将自己的命交给老天爷。   “小主,您一天没用膳了,奴婢熬了粥,您好歹是喝点儿吧?”半夏端着一碗拿米饭煮成的清粥进门,轻声问。   静嘉不肯涂药,脸色苍白得吓人,让她本不怎么叫人注意的容颜怎么瞧怎么惊心动魄,这份掺杂着脆弱和冷淡的妩媚,只叫人打心底疼惜。   “什么时辰了?”静嘉哑着嗓子问,看都没看那粥一眼。   半夏无奈回答:“回小主,刚打过二更的梆子,您去歇着吧,奴婢守着杜若姐姐。”   “不用。”静嘉垂着眸子淡淡道,“你们都去歇着,今儿个不用叫人值夜,我来照顾杜若就好,去吧。”   见静嘉坚持,半夏不敢多说,迟疑着脚步出了门儿。   杜若已经喝过两次参汤,舌下含着参片,也不知是静嘉自己也有些起烧,还是杜若烧退了些,总之看她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了。   静嘉后背已经感觉不到太疼,只是钝钝的难受,她就跟木头一样坐在那儿,盯着杜若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响,随即便有人急速踱步进来。   “亏得朕还没把你送别的妃嫔宫里,这才回宫一天就快叫人折腾死,你过去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皇帝冷着脸进门就是一顿呲哒。   孙起行摸了摸脑门,赶紧关上门去外面守着,万岁爷的怒火还是叫安贵人受着吧,他腚还没好。   静嘉扭过头看见正和帝,慢半拍反应过来,下炕跪在地上:“奴才给万岁爷请安,您怎么来了?”   “朕再不来,过几日是不是就要给你们主仆收尸了?”皇帝冷哼道。   静嘉抬头看着皇帝,眼泪以叫人反应不及的速度充盈在眼眶子里,而后滑落脸颊,一串接一串:“万岁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杜若是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人了,我从来要的并不多,我只想安分度日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不肯放过我?”   正和帝没叫静嘉起来,只居高临下睨着静嘉,眸底暗潮汹涌。   明知道这女人是个狡猾的,明知道她可能在算计自己的怜悯,可看着她眼中大雾弥漫,泪落如雨,他还是忍不住心窝子钝钝的疼。   这女人一直都知道如何拿捏人的心肠,过去将他气得咬牙切齿,如今又叫人心痛如绞,别的不说,她倒合该是在后宫生存的好手。   他听孙起行禀报静嘉主仆被慎嫔重伤时,第一直觉就是静嘉在算计慎嫔。   从小在后宫长大的正和帝,比许多嫔妃都要清明,挣扎着爬上皇位,又要面对内忧外患,时刻都在筹谋的正和帝,比所有人都要了解静嘉,从她小时发生的事儿里便能看得出,对人对己她心肠都不软。   皇帝仿佛从静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类似叫他忍不住靠近,却也没办法不排斥,所以他冷眼看着静嘉被打压。   只如今……见她扬起小脸儿红肿着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皇帝心里莫名有些压不住的烦躁。   他就着昏暗烛光定定看了静嘉一会子,深邃的眸底略复杂,随即他伸出手:“为朕所用,朕可以帮你。你想清楚,朕这里容不下两面三刀,若是你走错了路,安塔拉一族都要为你陪葬。”   静嘉看着那白皙而修长的手伸在自己面前,眼泪掉得更凶,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还带着夜色温凉的大手上:“从我进宫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选择了。过去是静嘉不懂事,人要学会认命,这也是您希望我明白的事情不是吗?”   正和帝将她拉起身,本想继续训诫她几句,可瞧着她起身时难掩痛楚又更苍白几分的脸色,攥在手里的小手也热得不正常,他蓦地沉下脸来。   皇帝也说不清明自己为何突然怒火翻涌,他勉强压下这份暴躁,换一边柔荑拉着她往外走。   静嘉扭头:“万岁爷,杜若……”   “孙起行会让人看着她,你先管好你自己!”正和帝冷冷的声音叫静嘉不敢再说话。   等回到寝殿里,皇帝二话不说,上前将静嘉的衣裳解开:“去,趴着!”   只剩个肚兜挂在身上,静嘉莫名有些不自在,赶忙趴下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很快又被枕上尘味儿呛的抬起头。   “朕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正和帝冷着脸从袖袋里取出个天青色碎纹瓷瓶,倒出点带着玉兰香气的药膏子,粗鲁地伸手给她抹药。   只刚一碰到那三寸宽已经血瘀到黑紫的伤口,听见静嘉忍不住闷哼,他动作立马就放轻了许多。   皇帝从小到大都没这么伺候过人,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更是气得够呛:“说蠢都是抬举你,明日就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铺垫了这么久,在太后跟前儿投个诚,日子怎么都好过些,偏你能蠢到作死。”   静嘉不言声儿,直到涂完药膏子,她都不抬头,只是偶尔深吸几口气,看着就叫人难受。   正和帝皱眉,动作柔之又柔地替她穿上里衣:“忍忍,这玉兰膏子里添了老红神,还有许多不常见的好东西,两日这肿就该消下去了。”   等他抬起静嘉的下巴,才发现这蠢货眼泪已经糊了满脸,显然还是委屈。   “你……”正和帝皱眉,又想训斥。   静嘉蓦地抱住他明黄色的腰封,将脑袋埋在他云锦龙纹便袍上,哭得声音发抖:“所有人都叫奴才忍忍,奴才忍了十几年,还要忍多久?”   皇帝到口的训斥噎在了嗓子眼儿,过了会儿,他才僵硬抬起手轻轻摸在她柔顺黑发上:“这次在朕怀里哭够,以后不许再哭,宫里容不下眼泪。你要记着,无论何时你先对别人脆弱,就等于把脖子放别人手心里。朕希望你明白,忍耐和柔弱也能成为刀剑,用对了地方,才能在你希望的时候杀别人个片甲不留。”   静嘉抬起头,声音沙哑的厉害,却也软得叫人心疼:“求万岁爷赐教,奴才愿为万岁爷的刀剑,只要能保住宝赫和杜若的命,奴才万死不辞。”   枯坐大半天,她明白了个道理,既然一定要做别人的爪牙,她为何不做天下最尊贵之人的爪牙?待得她爬上凌霄,万人之上,即便有无可奈何,起码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东西。   此刻,她毫不犹豫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放在皇上手心,用忍耐和柔弱铸就利剑,只待替自己杀出条凌云梯。   这世间并无救赎,谁也不值得依靠,哪怕眼前看似温柔的九五至尊,也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那又如何呢?若是信命,她如今尸骨都该烂在安塔拉族陵旮旯里了,想活下去,她就得把那些个非要算计她的一个个都踹进深渊,与天挣命。   皇帝靠在被褥上,不动声色挪动了下让她靠得更舒服点,随即被褥上的尘味儿窜进鼻尖,让他心里怒火忍不住拱得更高。   内务府当的好差,前朝时先帝不管事,如今内务府那些包衣以纳喇氏为首,倒是成了连他都轻易动不得的隐患。   “如今后宫的局势,你知道多少?”心里算计着静嘉的用处,皇帝靠自己强大的自制力忽略她呼吸打在身上引起的骚动,淡淡问道。   静嘉思忖了会儿,哑着嗓子低低回话:“容妃的阿玛定国公,如今驻守西南边境,德妃祖父乃领侍卫内大臣主领皇宫禁卫,慎嫔的祖父为大理寺正卿,掌天下刑狱,其父纳喇费馨继任内务府总管,如此一来,除了关尔佳因为是太后母家,底气更足些,倒勉强呈三足鼎立之态势,万岁爷英明。”   若非正和帝善于平衡,外乱且不说,内里定是要从根子上开始腐烂的。   皇帝拍拍她脑袋:“你还忘了,司尔勒氏才是大清之主,除了朕以外,端亲王掌宗人府,醇亲王掌督察院,顺亲王掌九门提督,成郡王掌丰台大营,你可懂其中的机锋?”   静嘉听皇帝声音越来越凉,忍不住有点尴尬,她知道皇上这是笑话她差点嫁进成郡王府,好不容易避开反而一脑门扎进了后宫。   恍惚中静嘉忍不住寻思,莫不是上辈子她刨了司尔勒家的祖坟? 第29章 她还真没怕过谁(一更……   自打定国公平定了西南边境的乱民起义, 南方日趋稳定。   正和帝也没放弃对漠南的恩威并施,扶持着漠南各部落以多尔济部为首,兵强马壮且对大清俯首称臣, 北蒙鞑子即便喜战好侵也不得不老实下来。   至于藏区由西北驻军把守, 西藏去岁在大清支持下,确定了丹增汗王和桑盛第巴的统治地位, 军政空前统一,得以无惧胡人和北蒙侵扰。   如此进了正和六年, 耗时七年时间, 大清总算是解除了外患。   只外患暂解, 内忧却仍然无法小觑, 由于先帝在位时留下太多烂摊子,关尔佳氏如今掌西南兵权, 又是太后母家,所幸定国公不在京中,不然冲突会更多。   马佳氏在当初拉耶拉氏下马时立了不小功劳, 抓住机会扎根兵部,势力盘根错节, 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势。   纳喇氏则与包衣联合在一起, 要知紫禁城最多的并不是主子, 而是奴才, 各大包衣氏族抱团, 连皇室都不敢轻易叫兔子急了眼。   正和帝即便努力平衡, 也不过是让前朝后宫勉强呈三足鼎立之势。   纳喇氏跟脚差些, 纳喇家便努力想法子跟主宗人府的端亲王牵扯上关系,意图洗净身上的奴才味儿,让慎嫔有百尺竿头的可能。   督察院直属皇帝管辖, 监管天下官员,可以直谏天听。马佳氏在军中势力不小,从政不免就缺些人脉,因此马佳府借着与醇亲王同属镶蓝旗,摆明车马自称为醇亲王的奴才。   太后从来都是聪明的,不然也教不出正和帝这样的皇帝来。   自打皇帝御极,她从未明面上进行过逼迫,关尔佳氏看着被约束的低调,私下里却与端亲王府和顺亲王府往来频繁。   皇帝有意压关尔佳氏一头,关尔佳蕙岚入宫也叫他压到妃位。太后半声儿不坑,扭头端亲王和顺亲王就以长辈身份力荐容妃入主本该为贵妃所居的承乾宫。   这些不用皇帝跟静嘉揉碎了说,孙起行叫人煎了药端过来,只听皇帝零碎着几句,静嘉蹙眉跟猫儿似的吹着气,喝药的功夫慢慢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成郡王明明是郡王却依然叫人忌惮,中立意味着保皇派,那就是万岁爷的铁杆簇拥,也不知怎么就没教好儿子。   “人无完人,朕也才发现,你这舌头数猫的,倒是娇气。”皇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斜靠在被褥上,低头看着趴在炕沿的静嘉哼笑。   静嘉不言声儿,待得汤药没那么热,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药里也不知搁了什么,又涩又苦叫人恶心欲呕,她忍着吐的冲动深吸气,又扯到伤处,小脸儿白得雪一般,生生叫铁石心肠都要化上三分。   皇帝蹙着眉将温水端到她面前,不熟练地喂她喝上几口:“朕刚才跟你说的,你可都听明白了?”   静嘉脑袋歪着靠在他身上,紧喝了几口水,这才沙哑道:“定国公不在京城,老祖宗又不愿与您伤了情分,不免束手束脚些。过去她纵容慎嫔压马佳氏气焰,可如今慎嫔算计……不叫马佳氏的女孩子进宫绵延子嗣,老祖宗未必乐意叫慎嫔生出坐大的心思。”   听静嘉比往日都要软和的声音,皇帝手捏在她脖间软骨上摩挲,一时倒是有些晃了心神。   “万岁爷?”静嘉没等到回答,忍不住将脑袋更偏些往上瞧。   可她忘了自己这会儿扎在哪儿,她又起着烧,灼热的呼吸喷到不可言说的地方,皇帝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诚实昂起头。   他今儿个穿了身三龙拱珠的便袍,静嘉眼睁睁看着下面两龙拱卫的地方,那被祥云托起锁着金边的玉珠快速变成立体,她才蓦地觉出自个儿这会子是真烧起来了。   她赶忙将脑袋往后仰,慌乱中又扯到伤处,叫她本就泛着血丝的红肿眸子又多了些潋滟水光。   “你老实些。”皇帝赶忙拉住她轻斥出声,随后用巧劲儿让她趴好,这才不自在地起身,“不早了,你先歇着,其他的下次朕再跟你说。”   静嘉也不敢抬头,闻着尘味儿乖乖趴那儿:“其他人都歇下了,奴才一会儿还得去照看杜若……”   “孙起行会安排,不用你瞎操心。”皇帝眉心拧得愈发厉害,“也不知道你过去是怎么当主子的,怪不得叫人欺负成这个熊样子,你要知道,朕身边可不留废物!”   静嘉微微缩了缩脖子,扭过脸儿歪在枕头上,看着皇帝昂藏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软软开口问:“万岁爷,若是有一天,奴才手上沾了血腥,再不是如今的模样,您会嫌弃奴才心狠吗?”   “在宫里活着,哪个手上没造过孽。”皇帝淡淡道,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脑袋,只话说得冷漠,“你知道朕的底限在哪里。朕可以帮你,可若是你连走到朕身边的本事都无,也不值得朕费心思,懂了吗?”   静嘉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个娇软又开心的笑:“奴才懂了,奴才定谨记万岁爷教诲。”   皇帝看着她白皙脸颊随着笑容露出两个清浅酒窝,并不显可爱,反倒衬得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多了些妖娆,他心里更燥得厉害,扭身就往外走:“歇着吧,朕等着看你这顿打换来什么。”   待得皇帝出了门,静嘉脸上笑才落下来,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依然歪着脑袋没动,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浓密睫毛在昏暗烛光摇曳下,似乎投下了讥讽的弧度。   没人会在意到底是谁挨了打命悬一线,即便杜若此刻死掉,大家也只会记住是她安塔拉静嘉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进而不屑于她的软弱。   既如此,那她就更得让人知道,打杜若就是打她,谁敢动手她就要千百倍还回去。宫里狼多虎也不少,唯有将那些猛兽都打怕了,她们才知道忌讳。   静嘉本还有些不放心,想咬牙起身去看看杜若,可药劲儿上来她眼皮子沉得厉害,听到外头有奴才走动的动静,她到底没忍住慢慢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仍是半夏将她叫醒,天儿还是黑的。   “什么时辰了?”静嘉一开口就发现,她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脑子也晕得厉害。   快到换季节时候,她小时跟墨勒氏斗智斗勇,身体底子不好,带了伤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要不好。   天旋地转坐起来,静嘉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稳。   “小主您还好吗?不然奴婢去慈宁宫给您报个病吧?”半夏不敢撒手,瞧着主子这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担忧极了。   “不必,伺候我梳洗吧。”静嘉忍着嗓子的疼痛哑声道,提着气起身梳洗完,坐到梳妆台前,熟练自其中取出一盒子颜色黯淡的面脂。   仔细涂着的功夫,静嘉余光见半夏眼神诧异,淡淡道:“昨晚的事情你该心里清明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提醒你,不然你一家子的命,是谁都护不住的。”   半夏垂着眸子沉默,昨晚她刚睡下没多久,就叫孙起行叫醒。看见乾清宫大总管她确实心惊来着,只出来门看见乾清宫二把手蹲那儿煎药,孙起行老实守在门口好半天,半夏就慢慢麻木了。   照顾了杜若大半宿,有多少喜怒忧愁也都耗成了不会上脸的心思。   她上前一步,接过静嘉手中的面脂,替她将脖颈和手上腕子都涂抹均匀,声儿比任何时候都恭顺:“小主莫怪,奴婢早前儿没交代清楚,奴婢的阿玛早就去了,如今的额娘并非亲生,只有个哥哥是额娘带来的,早没一家子了。”   静嘉扭过头看了半夏一眼,半夏并不抬头,动作跟声音一样轻柔:“奴婢的阿玛也偷偷给我留了点念想,若是奴婢想钻营,不至于在洒扫上这么些年,奴婢没想过出宫的事儿,只图个安稳。”   “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只要你不背主,都由着你。”静嘉想了想,如此道。   她习惯了靠自己来算计,对手下奴才要求并不多,别添麻烦就成了。   她也清楚以后在宫里单打独斗是不够的,可更多还是要慢慢看下来,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半夏将面脂放回去,将早准备好的墨绿色海棠花开的半旧旗装展开,仔细伺候着替静嘉上身:“看杜若姐姐奴婢就知道了,奴婢不敢说自己有多聪明,做奴才的首要是老实,奴婢自当听小主的。”   听话就很好,静嘉心里满意,说话又太费劲,她挑出个去岁炸过的银簪子递给半夏,冲她点点头,主仆二人也算是有了默契,都不再多言。   刘福看着比半夏机灵许多,早早就起来拿自己攒下的银子跟御膳房的迎客小苏拉套交情,好歹是讨出来一碗能看得过眼的银耳羹,并着一碗清粥和几样小咸菜。   见小主从寝殿出来,他赶忙躬着身子摆好早膳,也不抢阳斗胜,由着半夏伺候。   昨晚孙起行等人来他也听着了,没人叫他也不敢出来,可心肠是必须放清明许多的。   打昨儿个被静嘉脸上的冷意吓得心里哆嗦,刘福就知道,自己跟的这个小主,只怕是个有造化的,万岁爷夜访不过是叫他心里吃了秤砣。   他过去没门路也没那么些黑心的陈仓心思,才老实巴交做了洒扫的九品管事。可太监与宫女不同,没有放家一说,哪个太监若说没有往上爬的心思那才是见鬼。   刘福当然也不例外,可他看得出自家小主是个有谋算的,除了杜若都才刚进丽景轩,就是挑大白菜还得多看几眼呐,他并不急着冲过去表忠心,先得把手上活计做好了,才敢说别的。   静嘉用完膳不经意扫了眼刘福,没精力多说什么,这顿早膳算是大半个月来最舒心的一顿了。   自今早起身,静嘉心情就很不错,本以为是挑了两个冬瓜最多没滋没味儿熬个汤便罢,谁成想竟是两个南瓜能当饭吃的,她挺满足。   “杜若姐姐好些了,只是还烧着,奴婢叫粗使的云芝和丁香一眼不错的盯着,不会出岔子的。”出了门,半夏见静嘉往榻榻里瞧便赶紧道,“您靠着些奴婢走,好歹少吃些劲儿。”   静嘉从善如流靠在半夏身上,让半夏带着她往慈宁宫去。她是得留点子力气,今日她还要送慎嫔个大礼,才不枉费她昨儿个送自个儿和杜若那顿板子。   因着储秀宫是西六宫离慈宁宫最远的,静嘉还病着,等她到的时候,还差两刻钟辰时,除了容妃,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静嘉进门时看见常久忠在门口给她行礼,努力扯出一抹略局促的笑点点头才进了门,打眼一扫,她便先给在座的行礼。   “奴才请德主儿安,请各位嫔小主安。”   太宗承治帝因着圣祖和太-祖时候后宫里的乱象,定下了格外森严的规矩。如今大清妃嫔以嫔位为分水岭,贵人虽在请安的队伍里,却仍得自称奴才,只有嫔位开始才有资格称嫔妾,妃位起才能称臣妾。   先帝时候乾德帝万事不管,先皇后更将承治爷立下的规矩分外严苛执行下去,逼死过后宫不少人,所以如今宫里太妃数量才会这么少。   即便到如今,贵人身份也不如早年间受重视,只比乾德年间稍好一点也有限。   听见她请安,德妃慢条斯理喝着茶,并未立时搭理,她不至于连个贵人都得罪不起。   慎嫔在慈宁宫并不会跟德妃别苗头,再说她巴不得静嘉赶紧去死,见静嘉蹲身不稳,她忍不住嗤笑出声儿:“按理说安妹妹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跟我们这些姐妹正经见礼,我瞧着你这模样,似是不乐意呀?”   景嫔笑道:“妹妹忘了,安贵人侍寝后,可是还没给老祖宗敬过茶呢,也不是什么体统面上儿的,当谁乐意受着呢。”   慎嫔往唇角掖掖帕子,笑着不再言语,太后还没出来,跟静嘉说多了没得丢了自己的体面。   德妃这才仿佛刚瞧见静嘉,温和笑道:“安妹妹这是身体不适?快起来吧,老祖宗自来是佛性子,你若不舒服派宫女过来说一声也使得。”   静嘉恭谨起身,坐在下首绣墩上才哑着嗓子开口:“奴才不过是身子不争气,不敢辜负老祖宗天恩,自然是得来请安的。”   德妃挑眉,不待她继续说什么,容妃从外头进来,除了德妃外都站起身来给她请安。   容妃瞧了眼静嘉摇摇欲坠的样子,微挑的杏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却也没多说什么,与德妃见过平礼便坐下了。   辰时过后一盏茶功夫,刘佳嬷嬷这才抚着太后出来。   所有人都蹲下身去:“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哀家年纪大了,有些歇不过来,倒是叫你们多等些时候。”太后笑道。   德妃赶紧笑道:“老祖宗这是哪儿的话,咱们恨不得时刻伺候在老祖宗身边才好,坐会子也是咱们的福分。”   慎嫔不甘示弱接话:“就是呢,一大早起来听不到老祖宗的教诲,咱们饭都吃不香,也就是老祖宗叫咱们三日一请安,嫔妾是巴不得的天天过来慈宁宫沐浴天恩呢。”   太后被逗笑了:“数你嘴儿最甜,听你这意思,哀家还能当盘下饭的菜?”   大家都忍不住跟着笑出来,慎嫔坐在原地跺脚不依:“嫔妾不是这个意思,老祖宗冤枉人嘛。”   容妃脸色淡淡地看着慎嫔放刁撒赖,自打进门起她就忍不住鸟悄关注着静嘉,即便涂了暗色面脂,静嘉没掩盖自己的憔悴,仍能看得出这些时日是遭了大罪的。   再想到昨儿个听到慎嫔在咸福宫门口欺负静嘉的消息,容妃下意识想起太后跟她说过熬鹰的流程,这大概就是叫山中猛兽威吓的时候吧,她眸底闪过几分不落忍。   太后没错过她这份优柔寡断,脑仁儿隐隐有些作痛,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冲着静嘉笑道:“哀家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在丽景轩一切可都妥当?”   静嘉挺着腰背低下头去,恭谨道:“回老祖宗话,劳您挂记着,奴才一切都好,不敢叫老祖宗费神。”   慎嫔眼神闪了闪,突然冷哼出声,站起来蹲下身去,脸上委屈极了:“老祖宗容禀,按理说安妹妹刚进后宫,有些规矩不清明也是有的。嫔妾本着好心肠想拉她一把,没成想倒是好心碰上驴肝肺,昨儿个就挨了安贵人一顿呲哒,求老祖宗给嫔妾做主啊,且不说嫔妾热心落了空,这也不合规矩不是?”   太后皱眉扫了眼静嘉,意味深长冲着慎嫔温和道:“你先起来说话,安贵人在哀家身边伺候也不少时日,她素日里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性子。”   静嘉心里哂笑,太后还真是时刻都不忘了提醒她。   慎嫔不肯起来,帕子往眼眶子底下一戳,立时就红了眼:“安妹妹在老祖宗跟前儿自然是不敢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人敢在您跟前儿放肆呀。这么说起来,还是嫔妾太好欺负了,您若不肯给嫔妾做主,嫔妾以后可没脸儿再出门,擎等着叫人欺负罢了。”   “安贵人怎么说?”太后无奈,只得冲着静嘉问道。   静嘉缓缓起身,不敢太快就怕眼前一黑晕过去,她慢着脚步上前跪在太后脚边,恭敬叩头下去——   “奴才本不该多嘴多舌,即便叫人欺负了,也是奴才出了岔子,您过去教导过奴才,吃亏是福,心宽些日子才过得下去。”静嘉哑声不紧不慢说完,抬起头,泪水在眼眶子里吃不住重量,扑簌落下来,看着太后的目光只有说不尽的难过,“可有些事能退,有些事退不得,奴才不介意自己如何,只老祖宗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慎嫔藐视天恩的行为视而不见,这才多嘴几句,奴才愿意接受老祖宗任何处罚!”   静嘉一眼都不去看慎嫔到底什么神色,对太后的濡慕,被人逼着不得不剖白心迹的委屈,随着泪珠子一颗颗往地上砸,叫难过几乎化为实质在大殿内汹涌起来。   既然都来唱戏,论装委屈和共情,静嘉自认,她还真没怕过谁。   果不其然,大殿内猛地一窒,德妃都忍不住诧异地拿帕子捂住了唇角,容妃死死皱着眉瞪慎嫔,太后垂着眸子喝茶面上喜怒不辨。   而同样跪在地上的慎嫔,扭头看见自己身后泪流成河的静嘉,恨不能吃了她的心都有了,眸底还有深深的忌惮和不可思议。 第30章 慎嫔猛地瘫软……   “你满嘴胡沁!我何时藐视老祖宗天恩了?”慎嫔冷脸对静嘉怒斥, 扭脸回去看着太后那真是说不出的委屈,眼泪也落下来,“求老祖宗给嫔妾做主, 今日安贵人要说不出个所以然, 嫔妾真真是没活路了!”   太后掩下眸中思量,不冷不淡道:“那就让安贵人说。”   静嘉擦干眼泪, 她记得太后和皇上说过的话,委屈难过适当便可, 哭过头叫谁看着都犯忌讳, 宫里是只容人咧嘴笑的地方。   “回老祖宗话, 奴才自打伺候过万岁爷, 就开始从御膳房提膳,可在园子里时, 提回来的膳食都是馊的,米饭里都掺着沙子,也难为御膳房竟然还有这样的饭菜, 按理说采买是内务府广储司的事体,若无人吩咐, 那便是底下人中饱私囊。”   “内务府如何, 跟我有什么关系?”慎嫔脱口而出, 随即脸色一变, 赶忙对着太后解释, “老祖宗明鉴, 绝非阿玛他治下不严, 安贵人说自己被亏待,为何当时不说?如今说什么还不就是她一张嘴的事儿,恁脏的水她都敢往嫔妾身上泼, 借着嫔妾阿玛的关系栽赃内务府她也不是不敢。”   慎嫔这反应不可谓不快,德妃用帕子遮住唇角的讽刺,这就不是她跋扈的时候了,心思倒是缜密。   静嘉点头:“不管奴才是叫谁给算计,得知老祖宗身子不适,奴才不敢上前碍眼,终归没留下证据,奴才也不便多说什么。可回到宫里,内务府的宫人叫奴才在丽景轩席天慕地等了两个时辰才来人,广储司和尚宫局依然是内务府辖内。”   慎嫔这会儿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闻言只冷笑出声:“你说等了两个时辰,可有人为你作证?”   半夏咬咬后槽牙想要开口,静嘉余光看到后微不可见对她摇了摇头,半夏不敢不听话,只能低下头去。   “你看,你身边儿的宫人都不说话,你还想泼多少脏水?”慎嫔见半夏低头,愈发理直气壮呵斥道。   静嘉略抬起头,委屈看着慎嫔:“慎嫔姐姐说杜若看到你并不行礼,敢问除了你身边的奴才,还有谁看到了?”   慎嫔皱眉毫不客气道:“我身为后宫的主子,犯得上栽赃一个奴才吗?我跟你无仇无怨的,作甚给你机会反咬我一口?平日里我虽然张扬些,可大伙儿爷都能给我作证,我可从来都是守着规矩的。”   “够了,只为点子小事就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太后听了半天,只听得脑仁儿疼,见静嘉说的都是些无法佐证的事体,便不耐烦打断二人,“有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伺候皇帝,再叫哀家看见你们闹将这些有的没的,就都给哀家滚大佛堂静静心去!”   慎嫔满脸的不甘心,心窝子里也是一阵阵拱火,没能告静嘉个以下犯上不说,还得一顿训斥,更甚者这贱人还敢反咬一口,如何叫她不恨。   若是就这么算了,等出了慈宁宫的门儿,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德妃头一个就要笑死。如此想着,慎嫔瞧静嘉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狠辣,这事儿没完,看她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静嘉难得跟她心有灵犀,这事儿才刚刚起个头,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那她和杜若岂不是白挨打。   “老祖宗恕罪,奴才所说的一切,并非为了秋后算账。奴才只是想言明,绝无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打算,万岁爷口谕叫奴才懂得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奴才日夜不敢或忘,能忍的奴才都忍了。”静嘉又给太后磕了个头,“可慎嫔昨儿个千不该万不该教训奴才的宫女,此等不将老祖宗放在眼里,奴才实在忍不了。”   慎嫔气得简直想笑出来:“我身为有封号的嫔,难不成连收拾个宫女的资格都没有?”   她看着太后叫冤:“老祖宗,这可不是嫔妾找事儿,安贵人这意思,难不成嫔妾就要由着人欺负才对?”   太后心里略略闪过些朦胧心思,不由得对静嘉多了点子期待,听见慎嫔哭诉,她垂眸忍下笑意,故作冷淡问道:“安贵人你说仔细些,为何说慎嫔不将哀家放在眼里?”   “回老祖宗话,您不愿意为宫中杂事烦心,自来将六宫之事交由德主儿和容主儿负责,这是满宫都知道的。膳食乃是妃嫔份例,分配宫殿和宫人也是妃嫔份例,敢问德主儿和容主儿,自打奴才被封了贵人,内务府可有与您二位请示过?”静嘉轻声问。   慎嫔蓦地变了脸色,猛抬起头去看德妃,瞧见德妃一脸为难,眸中却隐约可见笑意波澜,她突然心窝子开始发沉。   虽说后宫事宜由德容二妃管着,可一来后宫妃嫔算不得多,二来她们都是前年选秀入宫的,并不算老资格。   除了大事儿内务府会禀报,小事情一般都约定俗成,由着内务府自己来处理,只每月初到二人宫里汇总罢了。   配宫一事是皇上下的口谕,按规矩来说需要容妃安排,可一则刚回宫,二则也没多少事儿,内务府都是人精子,知道慈宁宫也有意为难静嘉,谁也没费这个事儿。   至于饭菜等份例,按理该是德妃过问的事儿,德妃虽没主动为难过静嘉,站干岸看她倒霉却也乐意,可如今从静嘉口中说出来,谁都不会认自己接过内务府的禀报,只会当自己被略过。   慎嫔嗓子眼儿发干,立马就要解释,静嘉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磕了个头继续道:“至于处罚宫女,奴才哪怕没进后宫时都知道,若有人犯了宫规,不管是宫女还是宫女的主子,本都该是禀报皇后娘娘处置。慎嫔觉得被冒犯,可以禀报容主儿,也可以跟老祖宗说,她却直接动用私刑。奴才自问再卑微,如今也是后宫妃嫔,若老祖宗和万岁爷要罚奴才,奴才绝无二话,可慎嫔不但要打死奴才身边的宫女,连奴才都没能躲过去……”   “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扑上去,打板子的苏拉没来得及放手——”慎嫔气急败坏道。   话没说完,一个茶盏‘砰’的四分五裂在慎嫔身前,吓得她差点叫出来,脸色瞬间苍白,剩下的辩驳都噎在了嗓子里。   太后沉着脸猛拍在桌上,锐利的眼神冷冷扫过殿内所有妃嫔,直将所有人都盯得低下头去,才重重哼了一声。   “前阵子出了敢算计皇帝的,哀家就说过,你们这是打量着哀家这几年万事不管,是个佛性子好欺负是吧?”   众人连同容妃在内都跟着跪下来,齐声道:“奴才(嫔\\臣妾)不敢!老祖宗息怒!”   “哀家早就说过,安贵人在哀家身边是个懂事的,怎么才入宫一天就成了四六不知的顽货,感情早叫人欺负了这么些时候,你们心里打什么陈仓算盘当哀家不知道是吧?”太后越想越生气,她想着熬鹰,却不允许别人趁机作乱,“内务府也真真是皇家的好奴才,就差骑在主子们的脖子上了,这大清到底谁才是主子?”   慎嫔趴在地上,后背已经叫冷汗沁湿,却一句话都不敢在太后气头上说。此刻她只是恨,恨自己太过谨慎小心,昨天没让苏拉将那个宫女打死,没叫苏拉将最后一板子打在静嘉脑袋上,才叫这贱人找着机会如此咬人。   太后居高临下睨着静嘉,心里却是复杂极了,其实内务府甚至妃嫔们往日的行为,也不算太过出格,大都是先帝爷在时留下的隐患和习惯,皇帝继位后,内忧外患之下前些年也顾不得整顿后宫。   而太后能爬上如今的位子,早年也没少了内务府帮衬,并不好兔死狗烹。再者她也知道后宫前朝是连着的,轻易动不得,未免扰了皇帝算盘,私心也想多替容妃筹谋,才纵容大了内务府心思,导致如今越来越不像话,成尾大不掉之势。   得知德妃的盘算,纳喇家先是说动了端亲王与之联姻,又拿出好处诱使关尔佳府过来求情让自己替纳喇家说话。   中秋宴上,慎嫔阻止乌希哈进宫,更是露出内务府如今对宫闱的掌控,若是由着慎嫔继续如此,以后她总要比别人占些先机,这才成了扎在太后心窝子上的一根刺。   太后一路走来,最是知道后宫奴才能起多大的作用,她想让慎嫔压德妃一头,却不准备给容妃留个敌人,见纳喇氏占了上风,太后算计着让静嘉中招时,便想好了要借此敲打内务府。   只太后没想到,她这边还没查个清明,静嘉倒是主动将把柄如此巧妙又自然地送到自己面前,她还不是主动控诉,而是不得已为之,更添几分说服力。   太后心里感叹静嘉聪慧,知道她这算是投诚的心思,却也不得不替容妃愁得慌。太后担心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容妃那性子能不能压得住静嘉。   百般心思萦绕心头不过转瞬之间,她面上怒色更甚:“慎嫔你来说,安贵人所言可属实?”   慎嫔心头也是急转,却怎么都想不出逃脱法子,主要过去满后宫都习惯了,谁也没想过突然被清算,她哭着求饶:“老祖宗恕罪,都是嫔妾一时气急了眼,才会犯下如此大错!嫔妾的阿玛对老祖宗和万岁爷忠心耿耿,绝不敢纵着底下的奴才刻薄主子,求老祖宗明鉴啊!”   “奴才不敢说谎,前日晚间才搬进去的丽景轩西配殿里,老祖宗可遣人去瞧瞧,就连奴才给老祖宗供奉长生牌位的桌子都不是新的。其他东西……”静嘉声儿哑得几乎跟破锣一样,她眼前阵阵发晕,却依然努力把话说清楚,瞧起来更是凄惨至极,“敢问老祖宗,奴才可否把头所殿的东西搬回奴才宫里,实在是给老祖宗摆佛经的地儿太不庄重,奴才从接到份例开始,就寝食难安了……”   她实在撑不住脑袋,干脆泥首下去不起,至于那林姑姑送来的桌子,昨天静嘉就叫孙起行给换成了旧的,至于对峙……慎嫔说得对,谁能证明呢?   太后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内务府竟然敢如此伺候,干脆哀家这慈宁宫也叫内务府来当家算了!”   “老祖宗息怒!”所有人都被太后高涨的怒火吓得叩头下去,谁也不敢起身。   这时常久忠突然在外头扬声道:“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下了朝,想着今日静嘉给太后请安必定要将亏给还回去,想来想去,他实在等不及从孙起行嘴里听新鲜,干脆过来做回孝子。   进到殿内,瞧见太后怒容满面,地上跪了一片,皇帝心里哟呵一声,面色沉下来担忧道:“请皇额娘安,这些个不争气的又做什么蠢事儿了?惹您动这么大肝火?您可千万保重身子。”   太后见到皇帝后,本来一分真火都变成了三分真火,她又猛一巴掌拍桌子上,脸色都有了铁青趋势:“还不是内务府那帮子好奴才,我司尔勒氏对他们不薄,一个个不想着尽忠职守,尽知道扬鬃尥蹶子钻营!哪朝哪代都没见了拜高踩低的奴才,可欺负到皇家头上来的,还真是前所未闻!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也甭要了!”   慎嫔闻言身子晃了晃,天都快塌下来了,她脑子恍惚着,怎么都想不明白雪球为何越滚越大,再说下去只怕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她哭着喊出声来:“都是嫔妾的错,是嫔妾有罪,嫔妾不该拈酸吃醋,叫猪油蒙了心,忘了规矩体统,求万岁爷责罚!求老祖宗处置!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嫔妾的阿玛忠心不二,万不敢做出藐视皇家威严的事情来,还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明鉴啊!”   常久忠听了个全乎的,见太后气得不说话,而皇上还满头雾水,赶忙躬着身子在正和帝耳边说了经过。   皇帝脸色立刻结了冰,他冷冷扫了静嘉一眼,随后才压着火气对太后道:“儿臣也有错,虽安贵人无辜,到底朕心里膈应,不免就任性了些,倒是叫底下人猖狂的没了边儿。皇额娘息怒,该罚的罚,该打的打,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老祖宗息怒!”听到皇帝的话,众人不管抱着什么心思,都只能跟着齐声劝。   实则除了景嫔外,好些人这会子都快忍不住唇角的弧度了。   慎嫔自打入宫就嚣张,偏她还是个带脑子的,欺负得人想吐血,却总还吐不出个苦字儿来,只能生生往下咽,如今可算是叫她栽个跟头咯。   德妃是最高兴的,她与慎嫔有共同心思不假,可能叫这平日里总拿她做脸的贱人吃亏,以后慎嫔气焰起不来,麻烦能少一半儿,她心里别提多畅快。   太后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怒火黑着脸冲皇帝道:“这事儿只哀家来处置,不免叫人多想。后宫的事情哀家管了,至于内务府皇帝你看着办,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大清自马上打天下开始,就没有叫奴才骑脖子上屙屎屙尿的规矩,不够丢人的!”   “是,儿臣记住了。”皇帝起身恭敬道。   这一刻,同一个目标,同一份乐呵,叫天底下最尊贵的二人心有灵犀,难得将母慈子孝发挥到了极点。   “慎嫔以下犯上,藐视皇家天威,动用私刑磋磨后宫妃嫔,禁足咸福宫半年,罚份例半年,无诏不得私自传递消息。”太后心里满意,冷着脸继续吩咐,“你们也都给哀家紧着些皮子,以后谁要是再敢犯规矩,就都滚到慎刑司去!”   慎嫔猛地瘫软了身子,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都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松了口气,禁足半年,连阿玛都要吃挂落,等出来……后宫还有她站的地儿吗?   若说如今还看不出太后和皇上的心思,慎嫔也白姓纳喇氏了。   这会子她都顾不得恨静嘉,只铺天盖地的悔,她叫入宫这几年的顺当给蒙了心肠,总觉得自己聪明却蠢而不自知,到底一头撞到了这铡刀口儿上。   众人不管是喜还是愁,如慎嫔昨日所言,看起来都个顶个儿鹌鹑似的乖巧:“是,谨遵老祖宗吩咐!”   皇帝余光扫了眼静嘉难看的脸色,偏不好此时说什么,只能压下心思,很快就离了慈宁宫。   没过多久,内务府总管纳喇费馨被正和帝叫到乾清宫训斥一顿,令其闭门思过,并下旨让端亲王和醇亲王一起,暂领内务府差事,限期整改内务府的事儿就从宫里迅速传到宫外,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慈宁宫里,太后叫众人退下后,连容妃也打发出去,只留了静嘉一人说话。   “你先起来。”太后定定瞧了静嘉好一会儿,还算温和吩咐道。   半夏赶忙去扶静嘉,被静嘉摇头避开。   对静嘉来说,还得跪那就别折腾了,又哭又说的她真真是不剩多少力气了,还没到晕的时候。   “奴才有罪,求老祖宗责罚!”静嘉将滚烫的额头贴在手背上,哑着嗓子费力道。   太后面色淡淡问:“罪在何处?”   “奴才不该忍着叫御膳房和内务府算计,只为能得老祖宗怜惜而隐瞒不报。奴才更不该撒谎说慎嫔故意叫人打奴才,奴才确实是为护着杜若不小心挨了打。”静嘉越说声音越哽咽,很快就哭出声来,“奴才只是害怕极了,奴才只想安分过日子,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   “只想着独善其身的,在宫里早就死绝了。”太后慢条斯理直言道,“既你有了这个际遇,这就是你的命,过去你被墨勒氏为难,能让皇帝求哀家召你入宫,也是你的本事,你倒是想跟哀家说你是个本末倒置的?”   若静嘉敢回答是,那她可真要考虑考虑,这个帮扶能不能留了。   静嘉摇摇头,眼泪甩出去眼睛也一眨不眨:“奴才不敢,奴才想求个活路,也放不下宝赫,过去如何算计嫡母的,便如何将算计用在了慎嫔身上,奴才并不后悔。只是奴才不该私下忖度老祖宗心意,更不该让老祖宗蒙在鼓里,求老祖宗责罚!”   “你倒是个清明的。”太后冷哼,“本来哀家是想着叫你嫁到关尔佳氏族里,以后得个身份好进宫,也能给容妃做个伴儿,只没成想你倒是阴差阳错伺候了皇帝。”   静嘉垂眸安静落泪,并不说话。   太后声音很快变得和蔼了些:“如今哀家的心思不变,容妃自个儿在宫里也还是单薄了些,就是不知你这心思是不是变了。”   静嘉膝行上前抱住了太后的腿,仿佛再忍不住哭出声来:“奴才一直没变,奴才只求能护着宝赫,再无他求!老祖宗不计奴才的过错,允奴才给容主儿做个玩意儿,奴才感激不尽!”   “好了,你这孩子,哭得哀家心窝子都跟着疼得慌。”太后眼神闪了闪温和笑出来,摸摸她的脑袋,“什么玩意儿不玩意儿的,你们都是皇帝的女人,且做个伴儿就是了。哀家也喜欢你,以后多来慈宁宫走动,哀家也就没别的盼头了。”   太后将手放到她头顶后,静嘉捂脸哭得无法自控,其中难言的委屈和放松,实实在在让人听得出来。   “好了,你还伤着,过会子叫常久忠安排太医去给你看看,你也受了不少委屈,等将养好了身子再过来陪哀家,去吧。”太后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便打发静嘉出去。   静嘉恭敬给太后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正殿。等看不见她身影后,太后脸上的笑才落下来,又成了淡淡的样子。 第31章 万岁爷就是那上好……   待得静嘉出去后, 刘佳嬷嬷心里疑惑,轻声开口问:“主子,您就这么……”   她话没说完, 突然听到外头半夏惊慌失措的动静:“小主, 小主您怎么了?小主!”   外头慌乱了一瞬,很快常久忠进来禀报:“老祖宗, 安贵人晕过去了。”   太后本来正转着的心思顿了顿,忍不住挑起眉来。   “叫人好生给送回去。”太后思忖着道, “让容妃过来一趟。”   常久忠躬身道:“嗻!”   “你是想问我, 就这么接着那孩子的投诚了?”太后听见静嘉晕倒的消息后, 倒是放松下来, 身子靠在软枕上笑问,“你也不瞧瞧她如今的处境, 身边统共一个能信的还半死不活,她是个聪明的,哀家信她这会子是诚心实意投靠过来, 至于以后……这熬成的鹰不听话,好歹等吃过喂到嘴边的肉, 想收拾那还不容易?”   本来太后还想着再磨磨静嘉的性子, 越是聪明人太后越没法子就这么安心。可如今杜若昏迷着, 静嘉也昏过去了, 刚才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连替主子说话都不敢, 也甭指望着能管好丽景轩的一摊子事儿。   太后是想熬鹰, 可没想着干脆叫鹰熬死。   刘佳嬷嬷这才明白些:“那可要奴才安排人给丽景轩送些好东西过去?”   她也担心呢, 静嘉可别有个万一嘎嘣儿人没了,叫主子万般心思都糟蹋咯。   “这些让蕙岚来就是了,你叫董兴福把头所殿属于安贵人的东西收拾了送过去便可。”太后淡淡道, 饿了这么久,肉可不能一下子喂饱,省得跟慎嫔一样纵大了心思。   其实静嘉未必真弱到要晕倒的份儿上,左不过是她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作出来的,半是昏迷半是疲乏睡着,打大前天儿开始她就一直没怎么休息好,干脆好好睡一觉。   正和帝显然也知道这个理儿,昨夜里那药是专门伺候他的程太医开的方子,不说立竿见影,怎么也不可能会加重病情。   今儿个在慈宁宫看见静嘉那脸色,他就知道,她早上定没喝药就出来了。   听孙起行说,静嘉是从慈宁宫被软轿抬回去的,他忍不住轻哼:“白教她那么多卖乖的巧儿,偏她对自己倒是狠,总是挑下下策耍。”   孙起行低着头不吭声,他个当奴才的能说什么呢?多寻思寻思就是腚疼。   左右人都搂万岁爷怀里来了,万岁爷想怎么折腾,他听着呗。   “不用管她,她是个有主意的。”皇帝批折子前冷淡吩咐。   因着刚从园子里回来,端贵太妃和康太妃这几日都没去慈宁宫给太后做伴,只是二人知道消息的速度并不比乾清宫慢多少。   等静嘉被抬回去的时候,寿安宫这边两个老爷子就都收到信儿了。   端贵太妃忍不住冷笑:“可算叫太后找着机会了,她惯是个不肯给人留口舌的,这安家大格格对自己心倒是够狠。”   伺候的索嬷嬷跟着笑:“这对德主儿来说总是个好事儿,只这么一来,四格格入宫的事儿怕是不好往霉头上赶。”   “马佳氏再派人传话,不用管,给德妃生孩子,又不是给我生,惯他们这些臭毛病!有事儿没事儿就求我头上,我一把年纪还操不完的心,何苦来呢。”端贵太妃闻言脸色淡了不少。   得知死去的大侄女求着家里人弄了药将德妃给废了时,她就对马佳氏不满极了,如今马佳氏不顾德妃体面,偷摸求到她头上,更叫她不喜。   她是不喜欢德妃,那也是恨她叫人算计罢了,满人讲究多子多福,不能生就代表没福气。   当年端贵太妃也是生了两个皇阿哥的,若不是耶拉氏……如今做太后的还不定是谁。可她也下了狠手,联合马佳氏将耶拉氏给弄死了,偏德妃性子绵软,半点都不像她。   只再不喜,她也懂德妃的难处,家族要护着不假,她们这些在宫里挣扎过活的难道就不算个人了吗?由着他们当个物件儿摆弄,说不叫生就不叫生,看着大阿哥不成又巴巴儿送人进宫,真真是打的好算盘。   索嬷嬷显然也知道主子脾气,并不多说,只感叹:“估摸着康老爷子那儿也该知道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去跟老祖宗求情,纳喇家这局不好解。”   端贵太妃又笑出声:“她呀,泥菩萨似的,你就瞧着吧,纳喇家碰上来保管只有吃灰的份儿。”   果不其然,半下午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急匆匆自外头来寿安宫求见康太妃,连门儿都没能进去就叫打发了。   康太妃身边伺候的佟嬷嬷只简单在主子面前提了一嘴:“主子,您还是不管这事儿?大房知道怕是要埋怨您的。”   “这些年他们少说了?”康太妃捏着快鸡血石慢慢雕刻着,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只眸子里冷淡极了,“左右二房就剩我自己,大房养我的恩,入宫时我就报完了,以后这些事儿也甭拿我跟前儿来说。”   “诶!”佟嬷嬷点点头,不再说话。   甭管外头消息怎么飞传,乾清宫仍是安静的,皇上批折子的功夫谁都不敢打搅,恨不能掉根针都能听见声儿。   可也不知怎的,皇帝觉得今儿个的折子格外难叫人看进眼里去,什么狗屁烂灶的事儿都拿来说,连衙门院子里出了棵长得像寿星公的树都是皇恩浩荡。   皇帝心里骂,那树要是跟寿星公一样,岂不就是多了个大疙瘩?皇恩再浩荡,还能叫树长出妖模样来?   “狗屁不通,回去翻书学务实二字怎么写!”皇帝恼着用朱批写上这么一句,到底烦躁地扔下笔喝茶。   “私库不是还有块年份不错的肉灵芝?不打眼的时候送过去,省得叫朕白费了心思!”皇帝扫了眼垂首装乖的孙起行,尽量自然吩咐道。   “嗻!”孙起行多一个字儿都不敢说,应下立时踮着脚尖往外走,出来正殿大门,才吐出一口气来。   娘咧,以前怎么没发现万岁爷这么别扭?   林守成得了吩咐,嘿嘿笑个不停,叫孙起行盖了好几个脑瓜,白日里也不好送过去,他们便沉下心思等晚上。   丽景轩里静嘉还昏睡的时候,咸福宫和宫外纳喇府里可是塌了天,若是没有纳喇老爷子坐镇,只怕就要闹哄起来。   “阿玛,您说万岁爷这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纳喇费馨是个中年胖子,挺着肚子苦脸儿问上首的老人,“若说要整治包衣,却又叫端亲王掺和进来,可若说万岁爷没那个心思吧……醇亲王惯是个不容情的,又跟马佳府走得近,也不买咱们的帐,我这都快急上锅了也没想清明。”   纳喇辉图冷哼:“还不是你养的好闺女,早叫你和齐氏劝着些,偏叫你二人纵得四六不知,如今闯祸了才来问我,早干嘛去了?”   “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还不成?”纳喇费馨摸着光溜溜的半拉脑门儿快哭出来,“不管怎么着,咱得知道个准信儿不是?康老爷子……仍是不见人,其他几家可都等着呢,要真出什么事儿,那些个王八蛋定要尥蹶子踢腾过来,甭管什么脏污定都往咱府上喷。”   纳喇辉图听康太妃不管倒是没多奇怪,他只皱着眉慢慢寻思,皇帝这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却也是真想动内务府。纳喇辉图战战兢兢捏不准的是,万岁爷到底愿意给他们留多少生机。   坐镇大理寺这么些年,纳喇辉图心里也清明,内务府如今在后宫势大,包衣氏族贪心的不少,吃相少不得难看些,又在皇家面前搞出同气连枝姿态,凭正和帝比先帝掌控欲强那么多就知道,早晚要出事儿。   纳喇家虽升了旗,算除了曾同为包衣的关尔佳氏之外的包衣之首,却并不是想退就能退的,内里牵扯太多,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我记得淮骏不是颇得万岁爷信重?他算得上是端亲王府正儿八经的女婿,叫他去端亲王那里探探消息,先得个准信儿吧。”纳喇辉图摸着胡子道。   纳喇费馨小眼儿一眯,略有几分为难:“打中秋过后,他就一直病着呢,前些时日托马佳府的小公爷跟马佳老爷子告了假,正在自己院子里养着。”   “是身体病了,还是心病?”纳喇辉图轻哼,面色淡到有些发冷,“我纳喇家不养废物,替他铺路子的黄白之物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没人逼着他点头当司尔勒家的女婿,做这副样子给谁瞧?”   纳喇费馨赶忙点头:“儿子知道,这不是跟宫里那位安贵人有些关系么?如今那可是万岁爷的人,即便万岁爷厌弃,到底不好叫人传出些什么来,不然干系可就大咯,儿子索性就由他去。”   纳喇辉图皱眉:“这倒是,不过他总要回御前当差,该立身正些才是,越避着越叫人多想,让他谨言慎行也就是了。”   “诶,我知道了。”纳喇费馨点头。   其实这些时日纳喇淮骏也不是装病,他是真病了。从宫里出来那晚,挨了鄂鲁一拳头,得知静嘉的遭遇,好些天没能睡着的他当时就躺下了。   鄂鲁许是觉得自己这一拳太威风,心里骄傲又过意不去,替他告了假,让他好有功夫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为自己的懦弱暗暗舔舐伤口。   见着纳喇费馨过来,他也没摆出什么清高模样,不管是纳喇辉图还是静嘉说的都对,为人庶子的难处让他没有选择,是他自己挑的路,还指着他才能好好在后院过活的生母让他立不起牌坊。   “阿玛希望我什么时候去?”纳喇淮骏清咳几声过后,温和问道。   纳喇费馨瞧见大儿子这模样也有些带着恼意的心疼:“不过是个女人,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熊样子,咱满人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家国,不指着你做巴图鲁,好歹也不能成个娘们样儿不是?”   “阿玛说的是,儿子错了,过去是一时没想明白,如今心里清明,已经快养好了。”纳喇淮骏平静点头,面上还能带着点子笑。   纳喇费馨这才满意:“那你就多休息几天吧,也瞧瞧两个王爷头把火怎么个烧法儿,横不能莽撞过去,浪费这么好的关系。”   纳喇淮骏恭敬点头:“多谢阿玛,那儿子等阿玛吩咐。”   等送走纳喇费馨,淮骏面上的笑意才变成了冷漠,向来温润如玉的眸子也再无以前的温柔光泽,只幽深许多,倒是让他有了几分成熟稳重气场。   他遥遥望着紫禁城的方向,连叹息都藏在心里再不露行藏。   他还是心疼那个挣扎着想摆脱困境的姑娘,一想到如今她陷入宫里水深火热,这辈子都再出不来,他心窝子就疼得仿若刀割似的。   等等他吧,等他能爬到纳喇府再无法桎梏他时,他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她往上爬。   他永远都忘不了胡同口那个小仙女似的女童,更忘不了清晨后湖边上那抹绮丽娇柔的浅笑,浅笑上面清凌凌的眸中没掩饰好的轻愁和盼望,是他这辈子都只能藏在心中,任谁都不能让他拿出来分享的美好。   被他心心念念着许是水深火热的静嘉,实则这会子还算是不错,黑甜睡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朝阳舞出地平线,她才睁开眼。   一睁眼静嘉就愣住了,床帐子已经被换成了头所殿时那香地色模样的,身上盖着鸳鸯交颈粉色暗纹锦缎面的被子,呼吸间能闻到她惯用的桂花香气,连枕头都软了许多。   “小主您醒了?”半夏听见动静欢喜过来,“药已经重新熬了两次,这会子正温着,奴婢这就给您端过来。”   若不是太医说就叫小主睡着,多睡些时候比多吃药还好,半夏早就愁得不行了。这会子见主子睁眼,眼里血丝确实少了些,她走路脚步都雀跃起来。   静嘉靠在没展开的被褥上,打眼扫了扫寝殿内,并没有添置多少东西,只是将太破旧的换了些,多了架放衣服的屏风,也是头所殿内用惯的。   她垂眸细细思忖,后头想添东西,只怕就要从容妃那头见真章儿了。   苦着脸干掉仍然味道极叫人崩溃的药后,好是御膳房不敢顶风儿欺负人,竟然还有蜜饯吃。   静嘉洗漱过后,坐在外间条山炕上,感觉后背好像都没那么疼了,那玉兰膏子是真见效。   “杜若怎么样了?”静嘉还没来得及用膳就问道,“我这里的药膏子给她用上了没?”   “回小主,太医说那是活血化瘀的圣品,杜若姐姐破了皮子的,不好用那个,奴婢收起来了。太医已经给开了药,杜若姐姐今儿个烧退下去些,也醒了会子,得知您还睡着,还急得闹猴儿尿呢。”半夏抿唇轻笑道。   宫里不爱说苦,眼泪这些,比死字儿忌讳少些,到底叫人不爱听,都是拿动物来打趣儿的。   见半夏还有心肠调侃,静嘉便放心些,睡了这么久她实在饿得不行,便先吃了东西再去看杜若。   又叫杜若吭吭唧唧抱着她闹了多会子的猴儿尿不说,起码一时间,这丽景轩倒是真正安稳下来。   摆佛经和长生牌位的桌子和案几都换了崭新的,这事儿是谁都不敢耽搁的,仍是林姑姑带人送过来的。   这回可是任哪个都不敢再摆姿态,明知道头回送来的是新桌子,如何变成了旧的又要换一回,甭管谁都只字不提。   至于签注领出去是新物件这事儿,左不过就是随便抓个倒霉的赏几板子的事儿。   尽管林姑姑态度恭谨许多,可其他份例也是没人说给换的,半夏有心思问一嘴,叫静嘉给拦下了。   “不着急,雪中送炭也还不到时候呢,没瞧见外边儿日头大着呢。”静嘉慵懒笑着靠在软枕上,绣重阳节要插茱萸的荷包。   半夏手上活计也不错,坐在脚踏上跟着做活,过了好一会儿,瞧见外头没人,她才低低问出声儿:“可是有些时日没见着万岁爷了,您……就不着急?”   静嘉轻笑:“你这是撺掇自家小主争宠?”   “奴婢哪儿敢呀。”半夏赶忙道,“奴婢就是觉得……觉得,哎呀,奴婢不敢妄议主子,可您横不能一直在丽景轩待着,若叫人小瞧了,老早晚还要欺负咱们的。”   “这也还不到时候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都知道万岁爷因故厌弃我,这会子怎么也不可能自打龙脸翻我的牌子。”静嘉拍拍她脑袋,眸底待着惬意而玩味的笑,“唔……打进宫我就病着,绿头牌做没做好都两说。”   半夏顿了顿针线,安心之余也忍不住下气,可不是怎么的,敬事房还真未必准备了小主的绿头牌。   主仆俩可朕是冤枉人敬事房总管了,人家中秋时候得知这位侍过寝,又听孙起行神秘兮兮极尽猥琐之能,透漏过这寝侍得多好,都没出八月,那崭新绿头牌就搁盘子里了,只是知道万岁爷态度,没敢往前放而已。   敬事房那位年纪不小的罗礼总管才是真真儿的人精子,虽说叫太后也敲打过,不动声色探听过,罗总管可是跟梁禄架膀子的契兄弟,心向着皇帝,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他是真急啊,在那档子事儿上,大部分男人都觉得销魂蚀骨,偏万岁爷消极怠工。   先帝如何荒唐不说,乾德帝二十一的时候,皇阿哥遍地开花活蹦乱跳好些个,只是后头大都叫耶拉氏给祸害没了而已。   罗礼从师父手里接过敬事房的差,已经是乾德朝后期了,就没派上过几次用场,这换了新君不免就更有斗志些。   他一直以催促万岁爷绵延皇家子嗣为己任,可七年过去,不算孝期也五年了,宫里连上公主在内都没凑够一巴掌,还都不怎么出息,他深深觉得对不住师父的栽培。   就静嘉和半夏说话的第二日傍晚时候,听说皇帝又叫了去,罗礼苦着脸又找孙起行哭去了。   “你小子给我句实话,你不是说万岁爷……咳咳,龙精虎猛吗?难不成是伤着了?”后半句罗礼背只是对着人比了口型,不敢叫人瞧见。   孙起行无奈,摸着腚往角落里退:“谙达您过来,过来说。”   罗礼嘴角抽了抽,这姿势瞧着忒欠踹,因为梁禄的关系,见没人他一巴掌盖在孙起行脑门儿上:“赶紧着,给我说个准成的。”   “万岁爷肯定没毛病。”孙起行摸着脑门儿也不生气,“只是吧,您也知道男人总有点……咳咳,您懂的。这越是暂时不能吃的,它越招人惦记不是?有盘儿大菜搁前面吊着,谁还想吃碗里的呢。”   瞧见孙起行那个大逆不道的贱字儿口型,罗礼若有所思:“怎么个意思,要等那位病好了?”   罗礼想的还更多些,这可有点不大对苗头,可别闹出个专宠来。   孙起行显然也知道罗礼在担心什么,偷偷翻个白眼:“您老心肠塞回肚儿里去,万岁爷幸她都担心害了她,还能叫她成为靶子?且等等吧,估摸着该是用不了多少时候。”   等太后和容妃那头觉得安贵人能用了,要让马儿跑,自然得先喂点草的,咳咳……万岁爷就是那上好的嚼口。   罗礼闻言更担心了,不能叫当了靶子,那就是鸟悄打骨子里护着?   诶哟个娘咧,大清皇帝可是好出情种,先帝虽然不好这个,可爱道也算是爱不是?那叫一个深沉……   万岁爷可千万别跟着学啊!罗礼带着满心忧愁,将盘子掐腰间走了,因着年纪,背影颇有些苍凉。 第32章 ”没吃过猪肉还没……   北方春秋日子都短, 冷飕飕的西北风没过多少时日就刮进了紫禁城,待得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丽景轩才刚把份例里的炭火领回来。   刘福带着小苏拉取炭回来, 半夏站在廊庑上, 远远瞧见就皱眉。   按说进了冬,贵人份例里该有黑炭二十五斤, 红罗炭五斤,煤炭两筐, 这么着都不够烧呢, 毕竟只有红罗炭是没有烟的, 其他都不能在屋里多烧。   至于更好的银丝炭那得妃位以上才有供应, 半夏从没想过,可这领回来的份例打眼一瞧就都是黑炭, 够不够三十斤都不好说,煤炭也就半框,红罗炭影子都见不着。   “也不知这整顿内务府是整治他们还是整治咱们, 奴婢怎么瞧着膘肥体圆那几个谙达还是原先模样,咱们这日子倒清苦呢。”半夏掀开帘子, 等刘福将炭盆子端进来, 跟在后头嘟囔, “前头炭没给够就算了, 冬里可怎么过呀?”   刘福嘿嘿笑:“那你可是问错人了, 我在那几个腌臜货跟前, 面子还没半夏姐姐大, 不然你去问问他们怎么养的膘?”   杜若本来正跟静嘉讨论着时兴的描花样子,闻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儿来。   “不用担心,咱家小主有的是银子, 刘福没面子该有门路吧?到时候买些也就是了。”杜若与静嘉对视一眼笑道。   她这会子想起园子里最后一天时收到的赏赐,才真心感叹一声,万岁爷真是个体人意的,这时候真金白银可比那些首饰布匹来的有用。   半夏噎了一下,见刘福还嘿嘿笑,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可心里也是又踏实下来。   自打被分派进丽景轩,半夏和刘福都是做好了苦日子打算的,宫里那些不得宠的小答应常在私底下苦成什么样儿,但凡是个奴才都有点子数。   在这西配殿打扫时,他们心里也凉嗖嗖的,半新不旧那都叫好听的,稍微日子好过点的答应宫里都比这里强。   可没想到这苦巴儿心肠只挺了一日,第二天小主就连作带打将慎嫔给折腾禁足,到处都敢不再刻意欺负丽景轩,虽还是不冷不热,到底好过不少。   她们家小主说了,态度不冷不热不要紧,看见银子眼热就够了。半夏和刘福就麻木看着小主往外出银子,生生将各处起码砸出个暗地里的笑脸儿来。   这不,杜若受了那么重的伤,只在炕上躺了大半个月就能身,虽然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缓着些做些不要紧的活计是没事儿了的。   至于静嘉那里,收到乾清宫送过来的肉灵芝,她特别平静叫半夏给熬了汤,时不时还淘换点燕窝渣子回来,直将自个儿瘦削见骨的身子硬生生养出点肉来。   别看刘福和半夏在外头不受待见,如今却对静嘉真正死心塌地,别人不搭理并不打紧,谁吃上肉谁知道。   就刘福这才十六半大的小子,前几日刚求了半夏给他把衣裳放出一寸哩。   等刘福出去提膳,半夏带着云芝去廊庑上给杜若煎药时候,杜若慢慢挪动着伸脖子往外瞧了眼,这才问——   “小主,奴婢听半夏说咱这儿份例一直都不全,质量也堪忧,您说……太后和容妃到底什么心思啊?”   “急什么,清淡日子不好吗?”静嘉笑着反问。   她没说太后估计还在观望当中,至于容妃,想起这些时日去请安时,容妃眼神的躲避,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这是想要立牌坊还是拈酸吃醋呢?   不过她也不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都得稳妥着些方是正道,左右她这投名状对太后和皇上来说都能叫他们满意,对于侍寝,静嘉真是有些抵触。   她那天中了算计后,除了热和带着酥麻的疼,对具体的过程她是不记得的,但后头躺的那三天实在是刻骨铭心。   她是想着,自己要做皇上的爪牙,让自己有用比较重要吧?对静嘉来说,她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可若非必要,她也不会自找罪受呀,她又不傻。   侍寝成为别人眼中钉不说,万一有个身孕,凭她如今的身份那就是往死路上奔,别看后宫都仿佛春风拂面似的和气,暗地里咬人一个比一个狠。   就还是那句话,没必要,她想走的路跟别的妃嫔不一样,脑子清醒些就够了。   杜若还是忍不住叹气:“可一直花银子也不是个事儿啊,您就是银子再多,早晚花没了银子,咱们就扎脖儿了。”   静嘉瞧她这小老太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你这还伤着就别劳这么些神,份例的事儿我放在心上呢。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杜若疑惑看着主子,见静嘉只是懒洋洋笑,她只得压下心思。   可她叫小主过去总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给弄怕了,自打冲了一回在前头,杜若就将自觉站在保护者的位子上,不免要多担忧几分。   好在静嘉所说的要不了多久倒是真没过太久,第二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过后,静嘉就叫太后给留下了。   “哀家瞧着你这脸色还是有些不见好,你若缺了什么,尽管跟哀家说,可别只肚儿里咽着委屈。”太后瞧着静嘉亲热道。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都冷眼瞧着,没人敢往死里欺负静嘉,可内务府整顿过后,因为端亲王在,太后想要做点子什么倒是比过去还方便。   丽景轩份例领不全,各处也没多照顾过,静嘉那日子过得跟没宠的常在答应之流差不多少,连一般贵人都比不得。   可静嘉从没表现过丝毫怨怼,不管是在何处,见了太后和容妃,一直如同还没进后宫时候似的,尽心尽力伺候,永远是个笑模样。   太后心里很满意,这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起码她看得清自己的处境,不会多抱无用的心思。   至于以后压不压的住,太后扫了眼安静喝茶的容妃,心里叹口气,总归她死前怎么也能把这个榆木疙瘩给教开了窍就是。   静嘉抿出吉利的笑模样,声音如过去般柔婉动听:“瞧老祖宗说的,有您照料着,奴才如今的日子比起过去那可跟掉蜜罐里一样了,昨儿个奴才的丫头还说呢,说奴才比在安国公府时都胖些了,连肤色都养回来些,奴才高兴得很。”   其实她不只是胖了些,她还白了好些,如今要是再看不出自己调理的药被人换了才怪,只细寻思一下就知道是皇上的手笔,若太后知道定不会留她。   既然皇上不爱看不好看的,她也只能慢慢将肤色往回找补,还不是露底儿的好时候,现在她每日出门,都要花大半个时辰将五官勾勒得不起眼些。   “这倒是,可见宫里这风水还是养人。”太后笑道,扫了容妃一眼,意有所指道,“我倒是瞧着蕙岚这几日皮子有些干,过会儿你跟安贵人一起走,也好讨教讨教。宫里的女人啊,若是没心肠打扮自己,可就没什么路走咯。”   容妃略不自然笑着点头:“都听姑爸爸的,我也好久没跟妹妹亲香亲香了。”   静嘉心□□味出点子意思,从善如流恭敬跟着容妃出来慈宁宫,略后退一步,等容妃上轿子。   “一年没看见下雪了,这雪倒是好看,坐久了身子也乏,咱们走走吧。”出来慈宁宫容妃放松了些,对静嘉笑道。   静嘉点头:“那容主儿小心些脚下。”   “如今你我是姐妹,叫姐姐就是了。”容妃不看她,自顾慢慢走在前头,语气倒是跟过去般亲热。   “听姐姐的。”静嘉不多说话,她能看得出容妃有话要跟她说。   二人穿过永康右门,站在隆宗门前甬道上,容妃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静嘉。   “瞧你这老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小丫头,倒是跟刚进宫的时候一个模样。”过了会儿容妃突然道。   静嘉笑着应声:“姐姐说的是,奴才打小养成的脾气,也习惯了。”   容妃跟着笑出来,眼神有些复杂:“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妹妹也变了些样子,比刚进宫的时候好看了,只笑得时候好像少了些。”   “都说近朱者赤,见天儿跟在老祖宗和姐姐身边,若是不能好看些,那奴才得多丑呀。”静嘉兹当听不懂容妃话中的意思,笑着调侃道。   “你呀,这张嘴倒是巧的,满宫就没一个顶得上你会说话的。”容妃叫静嘉逗得笑容真切许多,态度也自然了些,随即她走在前头,“过去没进宫的时候,我总想着将来生个孩子一定得像你这么嘴巧,会夸人才能过得好,只一直也没这个福分。”   静嘉只是听着,并不言声儿。   容妃扭头笑着看她,眸子里说不出是酸意还是愧疚,声音故意轻快许多:“如今倒是能指着妹妹了,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妹妹生个嘴儿更巧的,咱们一起养着如何?”   “您愿意给奴才这样的福分,奴才只有受宠若惊的。”静嘉笑意顿了顿,声音跟着轻了些,只也能听得出惆怅,“只是……奴才向来福薄,小时候又伤了身子,万岁爷又……只怕奴才没这个福分。”   容妃见静嘉说着,清凌凌的眸子盖上一层雾气,紧着眨了两下才又笑出来,不愿意将静嘉往皇上身边推的酸意迅速被愧疚盖过去,她上前拉住了静嘉的胳膊。   “妹妹别这么说,你是个讨喜的,谁看见你心里都高兴,万岁爷总不会一直不喜欢你,以后有机会了,我替你多说说,万岁爷总会知道你的好。”   静嘉惊讶看着容妃,眸中恰当闪过惶恐和忐忑:“容主儿千万别——”   没敢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忌讳,静嘉深吸了口气,左右瞧了眼,见只有若柳和半夏在,这才压低声儿:“奴才满心肠只想着给容主儿打发些时间就够了,万岁爷……奴才在床上躺了三日,实在是慑于天威,万不敢多想的。”   容妃愣了下才听明白静嘉在说什么,蓦地红了脸,这……她跟皇上的敦伦一直都是不冷不淡的,说实话就是初次侍寝也没太大的不适,可容妃不傻,她知道那日万岁爷和静嘉都是中了药的,这是……被吓着了?   什么醋意和愧疚,甚至想着静嘉可能会有孩子的复杂统统都叫尴尬给代替了,若说万岁爷不喜她还能想法子,可静嘉害怕这档子事,那可怎么整?   “咳咳……那个,你侍寝那时候不能以常理论,正常样子……哎呀,过些时日叫刘佳嬷嬷跟你说说你就知道了,你,你别怕。”容妃话出口,莫名磕磕巴巴,也没啥伤春悲秋心思了,臊得她只想赶紧回自己宫里。   这事儿她是真搞不定,还是留给姑爸爸解决吧。   静嘉也红着脸不说话,两个人尴尬站在原地待了会儿,一阵冷风儿刮过来。   静嘉赶紧开口:“容主儿,天儿也太冷了,您赶紧回去吧,别冻着。”   “对对对,你身子也不好,赶紧回吧,下回没这么冷再聊。”容妃松了口气,语速都快了三分。   两个人飞速分道扬镳,等话由着若柳传到慈宁宫时,太后差点没把茶给喷出来。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身子不好还可以养,可若打心底害怕,这……皇帝又是个刻薄性儿,别人不乐意,他指定也不能乐意。”太后扶着脑袋叹气。   这想给海东青喂口肉,谁能想到养膘时候还能吃伤了它就光想吃素?那还怎么熬?   刘佳嬷嬷迟疑:“如此不是更好些吗?就当容主儿身边多养了个奴才,她没个傍身的子嗣,以后也只能依靠您和容主儿不是?”   “糊涂!”太后轻斥,“你忘了她还有兄弟?谁能保证安宝赫一辈子起不来?她那么聪明的性子,难保一点猜不出哀家的心思,若是不能有个孩子在蕙岚手里,叫鹰啄了眼可怎么办?”   能让女人生孩子的药多了去了,将养好身子就行。侍寝是必然的,甚至受宠些也无妨,静嘉若在皇帝跟前一点话都说不上,作用可就少了一半儿。   皇帝把安宝赫安排在丰台大营,那里又是成郡王管着谁也插不上手,听说往上爬的速度不慢,太后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绝不能让静嘉有反噬的可能。   刘佳嬷嬷赶忙安抚:“那万岁爷若是翻了她的牌子,老奴提前给安贵人说说?安贵人打小就没亲娘,估摸着对这些事儿也是不懂。”   太后定下心神,觉得这是个法子:“不管她想不想伺候,由不得她拒绝,你叫若柳带话给蕙岚,让她早些吹吹风儿,若是不成我再跟皇帝说。”   本来太后还没这么急,得知静嘉心思,她倒是有点坐不住了。   太后知道中秋那日静嘉遭了大罪,后来躺了那么久就看得出来,谁也不知道她抵触成什么样儿,就算是送到龙榻上,若她表现太不好,反而叫皇帝生气。   “你记得温和些,跟她说仔细些,再有,叫常久忠淘换几本上好的避火册子给她。”太后想了想叮嘱道。   刘佳嬷嬷点头应下:“交给老奴就是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行她还能叫常久忠去打听,别看太监没根儿,对这里头的事儿门清着呢。   等进了十一月,天儿越发的冷,内务府那头经过两个月整顿,有纳喇淮骏跟端亲王面前卖着乖,倒是很叫纳喇府松了口气。   虽然是打发了很多包衣,也罚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几个掉了脑袋的,可那也是吃相实在太难看的。   大部分有端亲王在其中说和,都还安稳端坐内务府里,即便后来新安排的职务,好些也都是从跟纳喇家交好的包衣氏族里挑出来的。   有醇亲王严谨盯着,不管是有什么心思的,一时都不敢太过分,有几个过去太过分的小包衣家族被抄了家,总体来说这次整顿算得上是温和。   纳喇家也损了些人脉,只是纳喇费馨虽还在府中闭门思过,仍然安心不少。有纳喇淮骏在,端亲王态度一直不错,哪怕是损失些利益,没伤到根本就是万幸。   这就足够了,不管内务府多展扬,总归是奴才,也是他们过去被惯大了心思,这才失了分寸,以后多注意些,长久发展方是老理儿。   纳喇费馨没少夸淮骏事儿办得漂亮,见他在御前仍得万岁爷信重,纳喇府里,淮骏的生母从小院子搬进了更精致的院落,连齐氏对他态度都好了不少,被纳喇辉图带在身边教导的嫡四子纳喇丰生额,跟淮骏这个大哥也日渐亲近。   好不容易算是理顺了身边的关系,有了一定的说话权,纳喇淮骏趁着内务府整顿时候,将跟他交好的陈副掌事不动声色推到了广储司掌事位子上。   要知道,各司掌事乃仅次于由包衣世家担任司库的三品官,不算太监里最展扬的,却是油水最多的,属从四品职位。   陈管事本就亲近纳喇淮骏,这下子从六品一下子蹦了近两阶,更是对纳喇淮骏死心塌地,满是肝脑涂地的心思。   纳喇淮骏用不着他肝脑涂地,只鸟悄儿吩咐他一件事儿,并不算难办,陈掌事眼睛眨都没眨就答应了。   于是在静嘉无奈地努力憋红脸听刘佳嬷嬷跟她启蒙时,趁着太后时不时打赏,内务府无声无息就将丽景轩西配殿里的东西给换了个遍。   过去缺的份例加倍补回来不说,那质量比好些嫔位上都要好些,红罗炭一下子就给送来了二十斤,堆在了耳房里,叫杜若都看着心惊。   “小主,这些都是老祖宗派人给送过来的吗?”杜若问完脸发白。   她再笨也知道马无夜草不肥,东西给的这么好,这是要小主豁出命去跟那些胭脂虎斗吗?   “不是老祖宗,该是个好心肠的。”静嘉笑得意味深长,那红罗炭是陈掌事的徒弟送过来的,给她捎了话的。   乾清宫内,皇帝捏着白玉棋子,脸色淡淡的:“都说什么了?”   “回万岁爷,倒也没说别的,就说知道安贵人受苦了,以后能照顾的,广储司绝不含糊。”孙起行脑袋扎胸口,轻声回道。   “呵呵……好,好奴才。”皇帝轻笑,听起来仿佛还挺高兴。   只叫孙起行听着,那白玉棋子被扔回棋盒儿里的脆响,带着点子叫人心头发慌的凉。   “去准备给承乾宫的赏赐。”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吩咐道。   孙起行少见万岁爷这温和样子,却是半句话不敢多说,只躬身应道:“嗻!” 第33章 又难受又臊得……   皇帝是晚膳后去的承乾宫, 容妃早早得着消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别扭,到底好好收拾了一番。   待得皇帝进门时, 她穿着自己最爱的银红色魏紫暗纹锁边旗装, 小两把头上坠着粉晶牡丹花流苏钿钗,收拾地本就美艳的容色更绮丽三分。   听见外头动静, 她早在门口等着,看见明黄色身影便立时娉婷蹲下身, 声儿似春水叮咚:“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皇帝上前扶了一把, 因为容妃自来单纯娇憨, 虽碍于太后他并不宠爱, 也没什么恶感,语气总归温和些。   容妃微微上挑的杏眸中闪过星光, 唇角请抿出高兴的弧度:“臣妾也有日子没见您了,瞧着您是瘦了些?政务总是忙不完的,您还是要多保重龙体呀。”   “嗯。”皇帝坐在软榻上, 端着茶淡淡应声。   容妃倒也习惯了皇上这淡然模样,他看着温和, 实则高高在上, 总是叫人触不可及。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要搁过去, 容妃早高高兴兴找话说了, 可今儿个想到自己要说什么, 她心里难受话便梗在了喉头。   其实如今她对静嘉已经没什么酸意,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个谪仙般的心上人往别人身边推。   姑爸爸曾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爱上皇帝, 只有一辈子受不完的罪,可心却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小时候还只是崇拜这个表哥,选秀前跟在额娘身边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她站在慈宁宫廊庑下,正‘巧’遇上正和帝来给太后请安,看见那昂藏身影穿越初夏婆娑树影向她走过来,面对那英俊深邃的面庞和还没收敛好的锐利锋芒,少女心蓦地就开了花,年少慕艾不外如是,此后一眼万年。   容妃虽然单纯,从小生在高门世家,定国公后院人也不少,她不是什么都不懂。之所以保持这干干净净的模样,就是害怕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心上人知道她手染鲜血会不喜。   可如今内务府已被整顿过,姑爸爸跟她分析的,她不是听不懂。贵妃甚至皇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悬,朝中形式瞬息万变,后宫暗流也波涛汹涌,已经由不得她再单纯下去。   容妃垂眸敛下心思,搁在软塌上的手,紧紧捏着几张花样子放到矮几上,转瞬压下酸涩心思,露出个娇美的笑来,声儿如过去般活泼:“刚刚您来之前,臣妾正跟若柳商量年底衣裳的花样,您帮着瞧瞧?”   皇帝见她语气有些微不自在,只当什么没看出来,从善如流跟着看过去:“样子都不错,后宫数你容貌最盛,倒是不拘花样,你高兴就好。”   容妃被夸后香腮忍不住微微泛红,声音多了几分娇软:“这是安妹妹刚叫人给我送过来的。她自打进宫在姑爸爸身边伺候着,一直都这般妥帖,叫谁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端着茶盏不说话。   容妃轻提心肠继续道:“中秋时候她……也是无辜,其实她一直都本分着呢,从来不曾有过僭越。万岁爷,您看在她伺候姑爸爸一场的份上……”   “好了。”皇帝打断容妃的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脸色比刚才冷了些,“朕在御书房还有些折子没批,改日再过来看你。”   “万岁爷……”容妃仓惶站起身来,见皇上往外走得坚定,只能无奈蹲身送行。   “主儿。”等看不见皇帝身影,若柳扶着容妃起身,有些担忧地轻喊了声儿。   容妃眼眶子有些发红,她深吸了口气:“去跟姑爸爸说,这事儿我不宜再提,不然以后承乾宫门庭就要冷了。”   谁不知皇上晚膳后到妃嫔宫中是要宠幸,即便不做什么也是份脸面。叫人知道皇上坐会子就走了,一次还好说,多几次她以后也甭出门儿了。   若柳赶紧应下:“是。”   就在容妃心里发酸,恹恹地准备去歇着时候,皇帝从承乾宫出来,没有上銮驾,倒是朝着御花园方向看了眼。   “朕记得有本棋谱落在望月阁了是吗?”皇帝问道。   孙起行赶紧躬身:“回万岁爷,您在那里留了不少古籍,若是不在乾清宫,定在那儿了。”   “嗯,明日抽个空朕去那儿看会子书。”皇帝面色淡然吩咐,似是随口提了一句,“御花园的朱砂梅该是开了吧?”   说罢也不等孙起行回答,就进了銮驾里,等抬辇的苏拉开始走动,孙起行扶在左手边,这才敢露出点子忍俊不禁的意思。   “师父,万岁爷是要赏花?”林守成掂着脚跟在孙起行身边,压低声儿问道。   孙起行没好气翻个白眼,同样低声意有所指:“万岁爷日理万机,哪儿有那功夫,赏花该是后宫的事儿。”   半夜时候,外头又扑簌下起雪来,也不是请安的日子,静嘉早上总爱多睡会子。   只这日一大早叫朦胧光线影响,她怎么都睡不着了。   “什么时辰了?”静嘉趴在枕头上捏着额角,语气多了些没睡够的绵软,“我还没醒,怎么就把床帐子给掀开了?”   半夏在一旁仔细伺候着,闻言小声回话:“回小主,刚过卯时,乾清宫林谙达派人过来传了话,奴婢寻思不明白,又怕耽误事儿,这才造次,小主恕罪。”   静嘉打着哈欠坐起身,倒是也不着急:“刘福呢?”   “他听您的吩咐,拿了银子去广储司,估摸着快回来了。”半夏迟疑着道,“小主,广储司真能将燕窝给咱?”   别说过去,一个贵人,就是受宠也不该有这么大脸面,除非是主子赏赐。   “他回来你不就知道了。”静嘉笑着去洗漱,等收拾好了自个儿,换上身舒服些的玛瑙色半旧旗装往条山炕上端坐了,这才继续问,“说什么了?”   半夏愣了下才发现自己让主子带走了话题,赶忙道:“回小主,来人只说,御花园朱砂梅开得好看极了,尤其是下雨的时候。”   她当时一听就懵了,朱砂梅都是进了十一月才陆续开,如今还不到最好看的时候。   可这大冬天的怎么会下雨?外头这会子还下雪呢。   “我知道了,先用早膳吧。”静嘉立马就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紧不慢用过早膳,留半夏将刘福新拿回来的燕窝给熬上,静嘉带着杜若出来储秀宫,往左手边去,没多远就是琼苑右门。   杜若也差不多好利落了,这还是伤着后头回出门,虽然还下着雪,可一进去御花园,还带着几分花香清甜的冷冽空气吸入鼻中,叫人忍不住支棱起脖子,眼神都不自觉清亮些。   “您今儿个怎么愿意出来赏雪景了?”杜若瞧见周围没人,估摸着连扫雪的小苏拉都找地儿取暖去了,也敢笑着调侃,“奴婢还当小主您除了请安,恨不能长在炕上才好。”   静嘉似笑非笑,眸子闪了闪:“天儿这么冷,我想赏雪,站廊庑上点着炭盆子赏不是更好?”   “那……”杜若举着伞,疑惑看着主子。   静嘉笑着不说话,她心里也不那么清明呢,可能有人觉得自己太好看,等不及想叫自己欣赏了呗。   她们沿着御花园左侧的小道一路缓行,也不知是天太冷没人出门儿,还是孙起行早清了人,左右除了她们主仆俩,半个喘气儿的都没碰见。   进了望月阁后,林守成立马笑眯眯过来伺候静嘉落了身上雪,让她稍站站便伺候她上楼。   杜若这会子自然明白主子大冷天为何出来了,看样子还是不叫她上去,她心里有些担忧,可也没法子,只能找个避风的地儿安分等着。   楼上和楼下几乎是两个时节,踏上最后几层台阶,静嘉冻得微微发红的脸蛋儿就暖和起来,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浅淡瓜果香气,并没有龙涎香的味儿。   可进门后看见躺在躺椅上,正看书的修长身影,静嘉眸中惊疑才最后落定。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她叫人伺候着脱掉大氅后,上前几步蹲身道。   皇帝没看她,面色淡淡的,仿佛棋谱上突然长出花儿来似的:“大冷天不老实在宫里呆着,瞎跑什么?”   “奴才……来赏花。”静嘉噎了下只能如此回答。   她余光去打量孙起行,她也不愿意出来啊,这不是有人传话让她出门么。   孙起行脑袋以往裤-裆里杵的姿势装隐形人,毕竟万岁爷只是问了句梅花开没开,可没说叫他传话,一切都是当奴才的忖度着来的。   左右忖度对了,有挨打的风险,忖度不对,过后一定会挨打,巧立名目不要太轻易哟。   皇帝合上书,却还是不抬眼皮子,轻哼出声:“起来吧,你倒是有兴致,也是,内务府都快成你家的了,你也不缺炭使,倒是不怕冻着。”   这话静嘉就更不知怎么回答,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讪讪站起身恭敬立在一侧:“那……奴才现在是万岁爷的人,说是自家的也没错。”   皇帝:“……你倒是会给自己加双料。”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脸。   “都是万岁爷教得好。”静嘉抿出个笑模样讨巧。   皇帝扫了眼孙起行,等孙起行无声退出去,他才长臂一伸,将静嘉直接拉到怀里,不紧不慢问:“朕教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   静嘉叫皇上动作吓了一跳,本来见着皇帝她并没有多少旖旎心肠,她仍把自己放在奴才位子上呢。   可这会儿坐在与炕头甚至软塌触感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静嘉记忆中,除了被外祖抱过一次,似是她头回跟男人有如之近。   暖烘烘的龙涎香盖过了瓜果香味儿,叫静嘉脸儿慢慢染上绯色,随即很快蔓延到小巧耳畔,甚至还有往脖颈儿去的趋势,实在是二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之余,她忍不住想起刘佳嬷嬷的话来——   “万岁爷若不主动,贵人就要主动,这女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浑身都是绕指柔,你只需将自己缠在万岁爷身上,其他的也就水到渠成了。”   更甚者,刘佳嬷嬷带来的避火册子里,好像也有这么几个类似的场景,只是那衣裳……越想静嘉脸上越烫,又难受又臊得慌,僵硬极了。   皇帝细细打量着静嘉的侧脸,虽然面容修饰了许多也瞧着比过去顺眼多了。   瞧她变得白皙滑嫩的肌肤慢慢成了粉色,他心里莫名的憋闷突然就消散了些。   不自觉勾起抹笑,皇帝捏上静嘉的耳垂摩挲,滚烫的温度似是能烫到人心窝子里,叫他从口中转出来的话都多了几分靡色:“还是说……不忘旧情?” 第34章 不跑她留着给皇上……   “皇上……咳咳。”静嘉憋着气一开口就叫自己呛着了, 她嗓音又软又哑,叫她自己听着都尴尬,她赶忙深吸口气, 想要下去, “奴才可以解释。”   皇帝心情越来越好,就静嘉那点子带着试探的劲儿, 丝毫不影响他更惬意些靠在躺椅上,双臂搂住她一动不动:“朕听着呢。”   “奴才……不都是听您的吗?”静嘉努力压下臊意, 将自己放在爪牙角度, 脸上温度下去些。   可刚才到底臊得眼眶子里都多了几分潋滟光泽, 她扭头看着皇上, 直将皇帝瞧得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这二楼点火盆子太多了,孙起行个狗奴才, 当他是女人那般柔弱吗?   不等皇帝走神在心里找完茬,静嘉继续道:“奴才打进宫起,从未有过逾矩的地方, 如今不过是想办好您吩咐的差事呀。”   皇帝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朕怎么不记得吩咐你跟纳喇淮骏牵扯上关系呢?”   “您那天夜里跟奴才说过,纳喇家联合包衣势大, 内务府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连皇宫禁卫掌控在马佳氏手里也太久了。这其中端亲王与关尔佳氏亲近, 醇亲王与马佳府亲近, 若想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奴才受您教诲, 思忖着还是得从内部解决问题, 温水煮青蛙也得挑个与三家关系都不错的,才不会惊了鹭。”静嘉见皇帝有意试探,面上多了几分认真, 轻柔声儿不疾不徐送进人耳中。   “可若由您来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总有那聪明的不是?”静嘉抿唇笑得更乖巧些,“奴才这些时日总忍不住想起过去,那时奴才想着挑女婿,您明明多次提点奴才,可如今马佳小公爷差事繁忙,纳喇小大人也得您提携,奴才要再看不懂您的意思,怎么敢当您手中的刀剑呢。”   皇帝蓦地笑出来,浑身低沉的震动叫静嘉也跟着有些心神晃动,她悄悄抓住靠椅的扶手,感觉脸儿又有些燎原意思。   “你是真懂朕的意思?”皇帝拉过她的手,仿佛漫不经心把玩着,可那小巧的手被抱在温热大手中,叫人心里发颤之余,更能感觉到无言的霸道,“说来听听。”   “奴才与纳喇小大人并无男女私情,过去……是奴才卑劣,不过持着小时候算计的一点子恩惠挟恩图报罢了,万岁爷您也该知道的。”静嘉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瞬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奴才心里再清明不过,奴才是您的人,绝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不敢?”皇帝瞧着静嘉,越瞧越满意,嘴上却还是不肯轻饶,“若无中秋节的意外,你最不想成为的,就是朕的人吧?”   宫里人精子不少,静嘉并不算是最聪明的,可她能够举一反三,就极为难得了。   有时身为皇帝比臣子和奴才们更身不由己,就算是想做什么,也绝不能由他嘴里说出来,静嘉却从未理解错自己的意图。   他确实有意纵容纳喇淮骏与静嘉联系,甚至由着纳喇淮骏因静嘉陷入宫中生出愧疚,以后成为静嘉的助力,越死心塌地越好。   等时机合适时,他才能将那些阳奉阴违已经开始腐烂的根彻底拔起,也不至于闹得狗急跳墙。   甚至鄂鲁他倒是没多想,若是静嘉有本事拉拢,他也乐见其成。   可纵着静嘉努力往上爬是一回事儿,身为天下之主,在此之前,总要让这个聪明的小东西知道些分寸,也免得她叫人抓住把柄。   感觉箍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过分,静嘉耳朵又开始发烫,但语气还算镇定:“奴才若说想入后宫,那是欺君。您知道奴才的嫡母什么模样,奴才打小没别的盼想,就想着能生个孩子,亲手抚养大,叫他替奴才和宝赫享我们从不敢奢想的幸福。”   皇上见她说着眼眶子发红,心止不住软了些,沉默下来,大清老祖宗们立下来的规矩,公主还好说,若是阿哥绝不可能由生母抚养,他也是……   “那现在呢?”皇帝拇指轻轻抚过静嘉眼角,语气温柔了许多。   静嘉乖顺靠在他身上:“虽然您说奴才蠢笨,可道理奴才还是懂的,不会作茧自缚,能成为万岁爷的人是奴才的福分,奴才现在满心肠都只想着对您更有用些。”   “嗯……有用?那你耳朵红什么?”皇帝轻笑出声,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那小巧耳畔用唇轻轻摩挲,“若是你能生个公主,朕许你自己养着。”   静嘉脑子哄得一声,差点没跳起来,当即就扭头着急说话:“奴才不是邀宠……唔。”   她一扭头,那双正体味她耳畔温度的唇就擦过了她丰润翘起的唇,这让她忍不住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就加重了力道,叫她只能轻唔出声。   出门前静嘉刚吃了几个奶饽饽,唇齿相依时,皇帝总觉得品到了香甜的奶味儿,这叫他浑身愈发燥热,还忍不住在心里笑,这小东西现在还喝奶?   这二楼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时不时变幻着轻重不一的呼吸,连外头本来还刮着的风都停了,许是不好意思打扰这满室春色。   待得静嘉快喘不过气来,皇帝这才肯将她放开,捏着她鼻子笑:“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蠢笨的,怎么喘气儿都不记得了吗?”   “万岁爷……”静嘉茫然张着有些胀痛的唇紧着吸了几口气,这才推着他有些着急,“您叫奴才下去吧,奴才还不能,不能……”   见她急得说不出话,皇帝也没想就这么把事儿给办了,只还不肯放开香馥娇软,闭着眼睛压下心窝子里的火儿:“你可知如今大清最叫朕头疼的事体有几桩?”   静嘉赶忙坐正摇了摇头,恭顺听着。   “前面说过的三家且不说,京城外漕运是块肥肉,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漕运过去被关尔佳氏把控,去年朕才刚将林明辉放到了漕运总督位子上。”皇帝倒是依然躺得很放松,仿佛这会子静嘉不是后宫女子,他说得也不是前朝大事一般。   对于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正和帝自认他能扶得起来,就能压得下去,既然静嘉有用,他并不拘泥于祖宗规矩。   再说安塔拉氏并无能人,静嘉和安宝赫都是他一手提拔,将来若是他们姐弟兴风作浪,他自会在不破不立的过程中留下后手。   见静嘉听得认真,他手不动声色揽上那把细腰,眯了眯眼:“再者除了漕运,还有海运,圣祖时候曾禁过海运,先帝时……需要银子,便又开了海禁,如今以直津、金杭和广州三地为主,其中金杭受漕运影响并不重视海运,倒是直津海运发达,直津总督乃是索绰罗达山,是福亲王的旗下奴才。”   “最后一桩,便是北蒙和胡掳的虎视眈眈,西北驻军掌握在马佳氏手里,不过右位城守卫乃是朕的人伊尔根禄成。朕说这些,你能听明白多少?”   静嘉紧着思忖,也不着急回答。   索绰罗达山乃是敏嫔的父亲,所以她抱养了纳喇氏出身的仪贵人的孩子,福亲王是康太妃的儿子,这样可以保证敏嫔不敢对孩子动手。   伊尔根禄成……是平嫔的哥哥,所以皇上让她生了二公主。   至于去岁刚上任的漕运总督林明辉……好像是柔嫔的父亲。   “对万岁爷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银子还是兵权?”静嘉微微蹙眉歪着脑袋问。   皇帝笑了,她问到了点子上:“外患暂且可以缓缓,可国库空虚总叫人心里没底。”   静嘉懂了,她试探道:“您的意思,是柔嫔要受宠了?”   皇帝没回答,只挑了挑眉,幽深的眸子扫过她唇瓣:“太后今天派人请朕去慈宁宫,该是说让你侍寝的事儿,朕借口忙着没去,可过两日还是要过去请安的。身为孝子,朕自是不好拂了皇额娘的心思,所以是安贵人要受宠了。”   静嘉脸色蓦地红了,心里念着呸,却越来越跟坐在炭盆子上似的,总叫她觉得皮子发烫。   她忍不住挪动,结果挪着挪着她就僵住了,跟兔子一样趁皇帝不注意,赶忙跳起身来,差点没摔出去。   “奴才愚钝,今儿个万岁爷教诲许多,奴才先回去好好想想,等着听您的吩咐就是。”静嘉垂着头,只露出一双红得快滴血的耳朵,说完就蹲身告退。   等静嘉兔子似的跑掉,皇帝瞧着昂首挺胸的地方,舌尖抵着下颚忍不住笑出来,这小东西也就在自个儿跟前狡猾得厉害,窝里横说得就是她,倒衬得他跟洪水猛兽差不离了。   实则静嘉也没想太多,早晚是要侍寝的,她从来不是立牌坊的人。可万岁爷对她的厌弃还没揭过呢,现在可不是伺候万岁爷的好时候,这档子事儿没有敬事房记档是个死,记了档以后叫人发现也是个死,不跑她留着给皇上下酒吗?   孙起行没多会子就进来了,瞧见那还勇猛的地方,忍不住嘿嘿笑:“万岁爷,要不今个儿叫罗总管早些过乾清宫?”   “滚!多嘴多舌。”皇帝笑骂一声,拿起棋谱继续看起来,叫孙起行瞧着,可是比刚来望月阁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   因此他也不介意被骂一句,笑眯眯躬身退出来。   静嘉一回到丽景轩这才软了身子在条山炕上:“半夏快给我捶捶腿,这大冷的天儿,太累人了。”   她在正和帝那儿根本不敢坐瓷实咯,一直掂着脚呢,比蹲福还累。   再加上在皇上面前要小心谨慎,也不能如过去那般避如蛇蝎,既要拿捏好当奴才的本分,又要有宫妃嫔的模样,还要防着……咳咳,比伺候太后还累,起码伺候太后光说好话就成了,也不用连台转着唱大戏。   半夏凑过来拿着美人锤替她捶腿,抬眼儿的功夫忍不住轻呼出声:“小主,您早膳时候也没吃什么忌讳的,唇怎么肿的这么厉害呀?”   杜若闻言也紧张极了,她赶忙凑过来:“让奴婢瞧瞧,那玉兰膏子还在呢,许是有用。”   静嘉想起望月阁那一出,再怎么淡定也还是个大姑娘,直叫这两双单纯的眸子给闹了个大红脸。   “去去去,我这是饿了自己咬的,快去给我端盘子点心来。”   杜若还没反应过来呢,闻言立马露出心疼神色。   倒是半夏好歹宫里待了好些年,怎么也不至于太纯真,只赶紧转身出去取点心,快走几步拿帕子捂住怕自己笑出声儿来。   这主仆俩实在忒有默契,一个觉得别人信,一个还真就信了。 第35章 准备给丽景轩的赏(一……   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两天才停, 白皑皑的雪遮住了琉璃瓦的金碧辉煌,倒是衬得绿砖红墙分外鲜亮,远远瞧过去, 叫紫禁城都多了股子清妍媚色。   只这份婉约中透着几许庄重的美景, 也不是谁都有心思去赏的,起码咸福宫内的主子们都没那个心思。   慎嫔被禁足后, 就怕她气急败坏整治人的小贵人和常在答应们,战战兢兢等着那悬梁的剑落下来, 可两个多月过去, 却也一直没动静, 都纳闷儿极了。   好在不必受苦谁也是高兴的, 她们比往常更安分,尤其是几个没宠的贵人, 除了请安几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生怕叫慎嫔想起她们能出去,下狠手作践人。   慎嫔即便再落魄, 只要内务府总管还是纳喇费馨,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即便没有过去过得舒坦, 一应份例都按嫔位跟得上, 也还是金尊玉贵养着。   慎嫔过去跋扈并不是为着什么故意折腾人的癖好, 她放刁撒赖都是有目的, 如今在咸福宫中的都是收拾了也没用的, 她才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好叫人抓住把柄。   可到底心情好不起来,她把自己关在殿内,总忍不住回想那日在慈宁宫发生的事儿, 一遍一遍想,越想越是恨。   这份恨毒并不是对着静嘉,她从来没把静嘉放在眼里过,即便如今叫静嘉给算计了,她心里清楚不过是自己疏忽,而静嘉又正巧对了太后和皇上心思而已,与其说冲着她,倒不如说是冲着内务府。   在纳喇府看着齐氏坐镇后宅,瞧齐氏斗了那么些年成为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慎嫔早习惯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恨的,以后不再小瞧人早晚能把静嘉给收拾明白咯。   她恨的是德妃,别看德妃在外头是个温软性子,她从来没小瞧过德妃,每回受了恩宠逮着德妃做脸,也是为了逼她狗急跳墙出岔子,自己才好抓住她的短处将她拉下妃位。   只她没想到的是,德妃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阴狠,先是叫乌希哈搅浑后宫暗流汹涌,而后不动声色伏低做小,日常轻言慢语的退让,一步步叫她昏了头,后在园子里时,不经意间漏给仪贵人收买的那个小丫头对静嘉下手的好处,这才让她更叫猪油蒙了心。   如今不用请安,不用争宠,数不完的功夫够她慢慢寻思过去点滴,慎嫔并不是个笨的,怎么会想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德妃给捧杀,还叫她利用了一回。   不得不说德妃真是好算计,若她有个阿哥傍身……凭着马佳府的门第,再出个皇后也未必不可能。   慎嫔决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即便容妃上位都好过德妃,凭她那阴毒的性子,若是做了皇后,哪儿还有其他人的活路。   “芷元,你叫人传话给阿玛,端贵老爷子不是快过生辰了?叫阿玛动用在马佳府的钉子给四格格带几句话……我要送那位四格格一场富贵。”这日雪停后,慎嫔站在廊庑下低声吩咐。   芷元仔细听完她的主意,瞪大了眼睛,随即有些迟疑:“小主,老爷说过让咱们这些时日低调些,若是被人知道……只怕对您不利啊。”   慎嫔冷笑:“我又不是替自己筹谋,等乌希哈进了宫,马佳府两头不一条心,若是那乌希哈再有了孩子……到时候还愁乱不起来?阿玛自分得清明该怎么办。”   芷元拗不过主子,只能应下来:“那晚间奴婢就叫人传话出去。”   巧的是,翊坤宫内,书雪这边也正跟德妃说着马佳府的事儿。   “老爷的意思过些日子是端贵老爷子生辰,叫您趁机留下四格格在老爷子身边伺候,叫您多帮衬些,进了腊月多得是大日子,叫您想法子让万岁爷幸了四格格。”书雪说这话时,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可是憋了半天,她也没敢把抱怨说出口。   德妃面色倒还算不错,她只对着珐琅掐丝盆里的水仙花,轻缓动着剪刀修剪,闻言不过笑了笑:“告诉阿玛,年前不合适,大日子都跟漫天神佛和祖宗们有关,若是犯了忌讳,即便叫乌希哈进宫,也是步废棋。倒是元宵节时候不错,好歹宫里有祖父在,总是更便利些。”   书雪紧紧皱着眉,与书文对视了一眼,不甘心应了声,这才扭身出门去办差事。   “主儿,这次四格格怕是有了防备,您就真准备叫她这么进宫?”书文低声问。   德妃脸上淡淡的:“不然呢?既失了先机,叫她先好好进来也无妨,左右等她进了宫,时候多得是。好歹那是她姨娘生出来的,过去倒一直小瞧了她的秉性,呵呵……先看看吧。”   书文点头,随即扫了眼外头,凑近些声音更低:“主儿,您叫奴婢查马佳分支的姑娘,明年小选,倒有个合适的。”   “嗯……这事儿不必叫人知道,你鸟悄儿办了,把人安排进翊坤宫就是。”德妃抬头笑了笑吩咐道。   书文闻言心下安定,她不像书雪那般为四格格进宫愁得慌,只是为马佳府的主子们这般偏着四格格心里憋屈。叫书文说,若是那四格格不怀好心思,倒是不如干净把人给解决了。   小选还在明年也急不来,所以翊坤宫内的汹涌暂时也叫白雪盖了个干净。   待得雪停后,小苏拉们都不敢耽误了主子们出行,若是叫主子们摔个好歹,脑袋都保不住,所以个个儿下着力气,雪地里很快就见着那些躬着身子的藏青色身影上飘起了白雾。   等皇帝乘着龙辇从乾清宫往慈宁宫去时,甬道上都已经干干净净,连个冰溜子都没有,只零星还能看见几个小苏拉在甬道上忙活,听见打嗤声儿,也都赶忙背对着宫墙躬下身子。   孙起行带着耳闷子,手上端着藏青色棉捂子,不经意见还能瞧见背对着圣驾的小苏拉手上那些裂开的口子,忍不住心里叹气。   若说起来,冬日里可是奴才们最难过的时候了,尤其是没权势的小太监们,宫女还能从家拿些好东西进来,小太监们大都是寻不着根儿的,每年冬里都不知道要冻死多少。   “回去跟内务府说一声,叫给这些小兔崽子熬些姜汤吧,今年估摸着要大祭,少不了用人。”孙起行对着林守成吩咐。   林守成也是从小苏拉时候过来的,好运被孙起行捡回去的,最是明白小太监的心酸,闻言爽快诶了声。   皇帝听见孙起行的话,眸中闪过点子若有所思。   等到了慈宁宫,正好请安的妃嫔们都出来门儿,看见皇帝身影,大家都高兴极了,哪怕大冷的天儿也都忍不住娉婷了身影,软下嗓音,千娇百媚请安。   皇帝不动声色扫了静嘉一眼,瞧她头都不抬,只能看见小两把头上那翠色簪子轻颤,心里轻哼一声,不冷不热叫了起,脚步不停进去了。   容妃瞧见静嘉从头到尾,那脑袋都恨不能别在胸里,一时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愁得慌,扭头看了眼慈宁宫正殿,到底没说什么就上了软轿。   慈宁宫正殿内倒是一番母慈子孝的场景。   太后满脸慈爱看着皇帝:“化雪日子要冷不少,皇帝可千万保重龙体,国事再繁忙,也该进后宫歇一歇。”   皇帝垂眸喝着茶,不紧不慢道:“皇额娘说的是,只是快到年底,又赶上大雪,各地日子怕是都不好过,朕也实在分身乏力。”   “左右是比过去要好些,什么事儿都不能一蹴而就,你得往远处看。”太后笑着仿佛不经意似的道,“北边儿冷些,起码今年南边儿是要叫你省不少心的。”   皇帝闻弦知雅意:“您不说朕也记着舅舅的功劳,朕正想跟皇额娘说,舅舅在南边不少时候了,今年也该叫他在京中多待些时日,好陪陪外祖尽尽孝心。”   太后本来还寻思着该怎么说静嘉的事儿呢,闻言立马凛了心肠:“尽孝倒是好说,有你舅母伺候着呢,还是为大清守住疆土更重要些。”   “皇额娘说的也有道理,朕实在是愧对舅舅,若不是朕力有不逮,怎么都不能叫舅舅一去这么些年头。”皇帝仿佛只是随口提的,很快换了话题,“朕瞧这场大雪过后,怕是要闹灾,不如以外祖的名义在各地做粥棚子赈灾?也算朕替舅舅尽点子孝心。”   太后迟疑了会儿,笑着谨慎点点头:“你有这个孝心就够了,你外家倒是也不缺银子,且以关尔佳的名义也不合适,还是让你外祖家里以你的名义赈灾,你是大清天子,更名正言顺些。”   “这……”皇帝有些迟疑,随即无奈笑出来,“叫外祖知道了,怕是要骂朕滑头的,哪儿有从外祖家抠银子的道理。”   太后语气坚持:“都是一家人,哪儿来这么外道的话呢?”   不等皇帝继续说什么,太后原先思忖着温和些多说几次的心思淡了下去,更坚定想叫静嘉赶紧侍寝。   她只怕关尔佳氏到底惹了皇帝的眼,若是万不得已,总是得避皇帝的锋芒,倒时更需要有人在皇帝面前说好话。   “哀家还有个事儿跟你说,安贵人是个好孩子,这些时日进了后宫,也一直老实本分。她弟弟到底救过你一命,就因着你不喜,她叫那些个拜高踩低的没少欺负,哀家瞧着实在不落忍。”太后语气和缓道。   皇帝蹙眉:“朕已经叫皇叔他们在整顿内务府,现如今还有不长眼的?”   太后没好气道:“明着欺负是不敢,可这是宫里,你打小看过来还不知道,何时见过有雪中送炭的?哀家喜欢这个孩子,她也不容易。也不求你多宠着,好歹别叫人以为你厌弃她,叫她在宫里蹉跎了。”   “朕知道了,过些日子有时间朕去她宫里用个午膳。”皇帝依然矜持着不肯妥协。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叫她伺候?那不如叫她去家庙里,好歹还能得个好名声。她也没做错什么,怎就至于受这么些罪?你也知道她在安国公府什么光景,如今又叫咱皇家欺负,传出去指不定要说咱娘俩没良心呢。”太后干脆下个重锤,“哀家想起过去咱娘俩那些苦日子,就心疼得不得了,就算是你对哀家的孝心也罢,到底别叫这苦巴儿的孩子凉了心。”   皇帝见太后眼眶子都红了,赶忙站起来,面上无奈却也不敢再拒绝:“是儿臣不好,不该惹您伤怀,朕听皇额娘的,不日叫她伺候便是。”   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语气又温和下来:“哀家也不逼着你宠她,好歹别叫她挂个叫皇帝厌弃的名声,也就够了。”   皇帝点头:“儿臣明白,必不会再叫皇额娘忧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太后也怕叫皇帝升起逆反心思,不便再多说,皇帝面色爷淡淡的,母子俩便没说几句就散了场。   回到乾清宫后,用过晚膳,皇帝似笑非笑翻了静嘉的牌子,罗礼正高高兴兴出门儿准备叫驼妃太监的时候,皇帝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拦住:“等等。”   罗礼脸色瞬间跨下来:“万岁爷?您这都翻了牌子了……”可不好耍赖啊!   皇帝像是听出他未尽之意,也没理会他这皱巴脸儿的模样,只意味深长道:“准备给丽景轩的赏。”   罗礼和孙起行都有些诧异,这妃位和嫔位上走宫是体面,一个贵人……这脸面是不是太大了些?   罗礼忍不住瞟孙起行,不是说不立靶子吗? 第36章 原来比美玉无……   白雪覆盖下的紫禁城比往日要亮堂些, 哪怕夜色都掩不住层峦叠嶂的巍峨庄重,比起百日清妍多了几分森重,叫这冬夜仿佛更冷了些。   慈宁宫早在晚膳前就点上了气死风灯, 靠近太后歇着的寝殿外, 更是一步一盏羊角灯笼高高挂起,替森冷多添几分暖意。   董兴福搓着手哈着气, 小跑着从慈宁门外进来快速穿过廊子,瞧见常久忠便赶紧凑过去:“师父, 万岁爷走宫了, 去了丽景轩。”   “走宫?”太后听了常久忠的禀报, 忍不住诧异地皱起眉, “消息准成吗?”   见常久忠点头,刘佳嬷嬷也有些拿捏不准了:“主子, 莫不是那安贵人早跟万岁爷通了款曲,在您眼巴前儿唱双簧呢?”   “不必想这么多,等明儿个就知道了。”太后捏了捏抽疼的额角, 语气有些疲乏。   白日里才叫正和帝仿若随口一句话给惊了心神,这才几个时辰呢, 还万般不乐意的皇帝便给静嘉这么大脸面, 太不叫人歇心了。   自打早几年开始就明白皇帝有心收拢权势的太后, 如今到底露出点子力不从心, 她越来越瞧不透皇帝的心思了。这让她心底止不住发凉, 若早些年知道皇帝心思此般深沉, 她还会捧皇帝上位吗?   这是个无解的疑惑, 她那时并没有别的选择,进是刀尖,退是火海, 她不后悔不择手段爬上来,只心底有淡淡悔意,不该叫皇帝知道后宫那么多事儿的。   “歇了吧。”太后心烦意乱,实在没有多说什么的心思,只恹恹吩咐道,她还是得再想想。   谁也不敢多说话,莲心等人带着几个丫头,比往常更谨慎妥帖着伺候太后躺下。   就在太后紧着心肠百转千回时,皇帝才刚踏进丽景轩西配殿内。   一进门,他就忍不住拿挑剔的眼神儿看了个全乎,见着静嘉乖顺行礼,也不上前去扶,只淡淡坐在软榻上。   “起来吧,朕才发现你是个精细的,瞧着这西配殿收拾的比头所殿都强。”   静嘉起身,从杜若手上端过茶盏放在皇帝身前,脸上笑眯眯的:“您尝尝,据说是今年新下的雀舌,广储司巧是还留下了点儿,叫奴才赶上,花银子给包了圆儿,奴才不舍得喝,就等着您来了伺候呢。”   皇帝挑眉,瞧也不瞧那茶盏一眼,只扫了孙起行一眼。   孙起行赶忙带人退出去,退到一半儿才发现杜若还傻愣愣杵着,他嘴角抽了抽,上前将这木讷丫头给拽出来。   “你还记得留给朕?倒是有心思了。”皇帝熟练将人拉进怀里,话里带着笑,“还是你这心思都留着应付朕呐?”   静嘉垂着眸子,努力将脸儿憋红:“那奴才的心思也不能留给别人呀。”   “呵呵……可让朕瞧瞧,大雪下了几日,也没厚过你这皮子,嗯?”皇帝失笑,眸中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深意,“你头回跟鄂鲁相看时,朕就知道你是个嘴皮子麻利的,如今看来,你那时倒还收敛着呢。”   静嘉叫皇帝这话里的刻薄给弄得有些糊涂,可她是个聪明的,虽然不明白酸味儿为何这么重,倒也清楚身为女人该如何讨巧:“万岁爷说奴才是,那奴才必须是。可奴才也是实实在在有一说一,知道您不缺好东西,可这茶是拿您赏的银子买来的,奴才满心肠只想叫您尝尝,不为茶水滋味儿,好歹为奴才一番心意。”   这还差不多,皇帝听得心里高兴,便也不再继续逗她,笑了出来:“在朕跟前不必这么拘束。”   “那您尝尝?”静嘉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羞怯看皇帝一眼,泼着胆子道,“我亲自接的无根雪水,茶水自带一股子甘甜呢。”   皇帝捏着她后脖颈儿摩挲,语气瞬间低沉不少:“你尝过了?”   蓦地凑近的距离,叫静嘉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伴随着龙涎香丝丝入鼻,她眸中雾蒙蒙的水光波动更甚,见皇帝似笑非笑盯着她的唇,赶忙低头:“您没喝,我哪儿敢先喝呀,都是看书里写的。”   听见静嘉不自觉软下来还带着几分怯意的声儿,皇帝从心窝子里生出一股子痒意,他哼笑出声:“还好意思说自己实在,再没见过比你更巧言令色的。”   “那您尝尝不就知道了。”静嘉借机起来身,将茶盏端到他眼前。   皇帝从善如流接过茶盏,淡然喝了一口,随手放下没吭声,继续打量着西配殿跟上次不同的地方,如今看完,可得说是要看看到底还有哪儿跟上次一样。   除了格局还是那格局,就连墙面儿都崭新不少,这定是拿湿油纸擦过了,也不知是纳喇淮骏对广储司叮嘱太仔细,还是静嘉确实有手段。   静嘉也感觉出点子不对劲,她对男女之情并无什么体会,可也知道占有欲是什么滋味儿,她的东西若是被别人动过,她也不会再要,对皇帝来说,她如今可不就是个玩意儿吗?   “您觉得如何?”静嘉打断皇帝的打量,依然抿着笑轻声问,“若是您喜欢,下次下雪,我还……啊……”   话没说完,她被皇帝又一次揽入怀中,只惊神功夫就叫咬住了唇瓣,清甜的气息携着股子不容拒绝的霸道闯入口中,她赶忙闭上眼,手不自觉拽紧了皇帝的衣襟。   叫人面红耳赤的渍渍交缠声儿过后,静嘉低低喘-息着靠在皇帝身前,两颊不用刻意便是红霞模样,只能努力将气儿给喘匀了。   “你也尝了,如何?”皇帝带着笑意问道,问得静嘉面上滚烫,心里止不住骂他。   还是九五之尊呢,怎得如此不要脸面,什么孟浪的话都能问出口,这也太……没个皇帝样子了。   “您这会子可要歇了?”她咬着内唇,不好意思回答,只扭脸儿问道。   既然他这么孟浪,那还是干脆些见真章好了,省得他总叫人面红耳赤的,也不差赶紧把正事儿做了,她好快些睡觉,心累。   皇帝挑眉:“你着急歇着?”   静嘉木着脸轻巧推他一把起身:“老祖宗见天儿叮嘱叫您保重龙体呢,合该早些歇着才是,奴才先去洗漱再过来伺候您。”   说罢也不等皇帝回答,静嘉说不上是不好意思还是羞恼,快步往净室后头走。她这样子叫皇帝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外头孙起行和杜若大眼瞪小眼,都有些惊讶。   别说杜若了,就是孙起行都没怎么见过万岁爷这个笑法儿,啧啧……这安贵人还真是有手段。   杜若倒是没想那么些,她只觉得好像万岁爷也没那么吓人嘛!不待她多想,听见主子喊,她赶忙进去伺候。   因为西配殿地方小,也只有一个净室,所以皇帝是在乾清宫洗漱过才过来的。等静嘉洗漱完,皇帝已经叫孙起行伺候着躺下了,听见她出来的动静,闭目歇神儿的皇帝立时睁开眼,饶有兴致看过去。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走宫,一是为了应付太后叫她多动动心神,二是瞧瞧这里到底改变了多少,最重要的是,若静嘉去乾清宫伺候,必定不能卸掉面上妆容,明明美玉无瑕,他才不想对着她寡淡的面色。   这会子孙起行在外头守着,就是天塌下来也没人敢往里闯,静嘉也不用担心来去叫人察觉,自然是没做任何修饰的。   甚至她想了会子,干脆叫杜若替她涂完面脂后,将已经长了许多的头帘儿侧分梳进头顶发髻里去,用胭脂轻微点出眉心颜色。   所以正和帝一睁眼就叫自己看到的绝丽容色给惊艳住了,原来比美玉无瑕更美的是美玉有瑕。   秀气娥眉弯若黛山,其下潋滟在烛光摇曳中的眼波,却带着沉静坚定扫去了那本该有的淡淡愁意,小巧琼鼻更是如雪似玉,带着叫人难以言说的精巧,衬得丰润樱唇都好似桃花盛开般娇美。   可皇帝也是见惯了美色的,他并不为静嘉这份正经的美心动,最叫绝的是在跟剥了壳儿的荔枝般白嫩肌肤映衬下,眉心那点了胭脂的雍容牡丹印记,叫她整个人说妩媚却又端庄,说端庄却又妖娆,而说妖娆又自有股子大气,矛盾缠绕的美叫烛光晃呀晃,便成了无言的魅惑,随着她慢慢靠近愈发点燃皇帝心里那点子灼热,从心窝子四散逃开,成了仿若急促鼓点似的悸动。   皇帝不过也就是晃神了一瞬,回过神见静嘉从他脚边的被子里往上爬,他阖上深邃的眸子深吸了口气,压下燎原的灼热,等着她如别的宫妃一样凑过来。   结果窸窸窣窣着的小东西将他火儿拱得更旺盛之后,竟然就没了动静,皇帝忍不住蹙眉,几个呼吸过去,仍然是沉默。   可别告诉他爬个炕的功夫就睡着了!皇帝忍着翻过身去的冲动,心里多了股子说不出的气恼。   哦,前头又是羞怯又是勾搭的,还用那锦绣芙蓉般的颜色晃得人眼晕,这会子又开始矜持了?这分明是欲擒故纵!   他可没教这个!皇帝莫名越想越恼,他还从未主动讨好过女子,哪怕是他自个儿挑出来的也不成!   女人可以宠,但不能纵着,不然早晚会纵得四六不知,总要叫她知道些好歹。   如此想着,静嘉不动,皇帝仰面规矩睡在里侧,也不肯动,一时间暖融融的寝殿内多了股子叫人尴尬的冷凝。   孙起行伸长耳朵一听没动静,再听没动静,他忍不住跺脚,这怎么个意思?   万岁爷这又是走宫,又是大笑的,怎么进去又没声儿了?见鬼也不是这个见法儿,真是愁死个奴才了。 第37章 初露峥嵘(二合一……   静嘉姿势标准躺在条山炕外侧, 也不是没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却还是咬着内唇安静等着。   刘佳嬷嬷教导她如何侍寝时,每回都慎而重之提醒她, 若是皇上不主动, 身为妃嫔切不可妖媚惑主,总要看万岁爷是否有意才可。   这算是刘佳嬷嬷的丁点私心, 即便知道太后不介意静嘉得宠些,她心疼容妃, 看不得替容妃找的奴才沾太多皇恩。   静嘉其他地儿再聪明, 毕竟对男女情-事完全不懂, 更重要的还是那个理儿, 她可以对自己下狠手,为了前路通畅再受一次罪或者许多次罪她都能忍着, 只为了邀宠主动找罪受,她觉得没必要。   皇帝到底憋不住那口气,再说身为皇帝他也不该受这个气, 他翻个身狠狠箍住静嘉的细腰,咬着她耳尖, 声儿颇有些咬牙切齿:“没人教过你如何侍寝?”   “奴才有记忆的……这还是头一回呀, 伺候的不好, 求万岁爷恕罪。”静嘉缩了缩脖子, 柔柔靠在他身上轻声提醒。   皇帝噎了一下, 伺候的不好?那你倒是伺候了再说啊!   他跟着想起在九洲清晏前正房时, 二人清醒过后, 静嘉跪在那儿,跟鬼一样苍白的脸色。这会子二人紧靠在一起,他也感觉出怀中略单薄的身子有些不自在的僵硬了。   皇帝低下头眯着眼打量, 静嘉似是在紧张,这发现叫正和帝憋在胸腔的灼热蓦地散了不少,温软后心窝子都化成了水:“你怕朕?”   静嘉提着心肠努力放松,只并不是很见效用,她也不知自己竟会这么抵触。   脑子里转着不能得罪皇上,她仰头将脸颊贴近皇帝的下巴轻蹭:“在九洲清晏伺候万岁爷时,您龙精虎猛,奴才不胜恩宠……我疼得躺了三天起不来身呢,求万岁爷怜惜。”   皇帝也想起他听说静嘉自己寻摸了药膏子后,没再叫太医过去的事儿了。见这个自来浑身都恨不能长满心眼子的小东西,实实在在露了怯,他难得有些后悔。   “今儿个朕饶你一回。”皇帝紧了紧怀抱,略不自在道,“你总要适应。”   静嘉顺着那收紧却不至于伤着她的胳膊放松身子,心下略哂,是要适应一辈子都得呆在后宫,还是要适应与那些胭脂虎抢这个男人似有若无的温存?   她将脑袋靠在皇帝脖颈间,藏起冷静的眸光,声音和软:“多谢万岁爷疼爱。”   皇帝轻哼出声:“你惯会仗着可怜耍量人心,朕只是觉得今儿个不叫你侍寝倒更好些,你可知该如何跟太后交代?”   “奴才知道。”静嘉听他说起正事儿,认真点点头。   带着浅淡桂花香气的柔顺黑发蹭在皇帝下巴上,如绸缎般轻软的痒意,又叫皇上内里有些燥热。   他阖上眸子:“睡吧,表现得好,过完年朕给你个大赏。”   静嘉闻言诧异地抬了抬头,得了皇帝不轻不重在她耳朵上又咬了一下:“老实点,不想睡就别睡了。”   静嘉瞬间安静下来,虽然叫人抱着不舒服,可大冷的天儿有个温暖的怀抱,倒是比点着炭盆子更舒服些,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并不是请安的日子,只一大早董兴福就笑眯眯过来,请静嘉去慈宁宫。   他过来的时候天还擦黑,皇帝早就上朝去了,并没有叫人吵醒静嘉。   她打着哈欠懒洋洋叫杜若伺候着起身,半朦胧半清醒之间,忍不住寻思昨天睡前皇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待得到了慈宁宫后,静嘉才发现,容妃和德妃也在。   瞧见她进来,德妃扫了她一眼,捏帕子捂住唇角露出个矜持中还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这走宫不叫水的事儿总是要叫后宫里嚼舌头的,更别说静嘉如今靠着慈宁宫和容妃,听说万岁爷的赏赐跟在园子里那回一样,还是银子,后头肯定少不得叫人笑话。   静嘉看出德妃那点子不屑,却并不在意,上前蹲身:“奴才请老祖宗安,请德主儿,容主儿安。”   太后面色不大好看,闻言只淡淡道:“起来吧,腊月初是端贵太妃的生辰,哀家想着在漱芳斋替端贵太妃摆个寿宴。容妃和德妃正忙着年底大祭的事儿,有些凑不过手,你跟在你容主儿身边分担些吧。”   静嘉恭谨坐在绣墩上应声:“是,奴才记下了。”   待德妃禀报完事儿出了大殿,太后这才皱眉看着静嘉:“昨夜皇帝去丽景轩,你是怎么伺候的?”   静嘉赶忙起身,面上并不慌张,唇角也还是抿着笑:“回老祖宗话,您也知道,万岁爷因着中秋时候……到底心里还有芥蒂,奴才不敢放肆。万岁爷孝顺,跟奴才仔细打听了老祖宗日常起居,倒是没为难奴才,只叫奴才念了会子佛经,该当是身子疲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哦?没做别的?”太后挑眉意有所指问道。   包括容妃在内都清楚太后在问什么,太后这是不满静嘉浪费了如此好的侍寝机会。   可静嘉昨儿夜里就想好了说辞,闻言只上前跪在太后膝前,依然笑得吉祥又带着几分恭谨:“奴才不敢撒谎,昨儿个万岁爷去奴才宫里,我是吓着了的。后来奴才仔细寻思,万岁爷孝顺不假,可到底不好叫芥蒂成了疖子,辜负老祖宗天恩。若徐徐而图之,不像妃嫔却是能放松些说说话儿的玩意儿,奴才想着,该是更好些。”   太后叫静嘉逗笑了,指着她脑门儿嗔出声儿来:“你在哀家跟前儿和在皇帝跟前儿倒都不忘淘神的脾性,你既然心里有主意,哀家也不强求。可哀家不得不提醒你,既然你进了后宫,这绵延子嗣也是你的本分,记下了吗?”   静嘉冲着容妃眨眨眼,笑眯眯点头:“奴才记下了,以后定当好好伺候。”   至于伺候谁,如何伺候,这个不用多说,太后相信凭着静嘉的聪明能够分得清轻重,多说反而不美。   太后今天本来就没多生气,皇帝走个形式给她看,总比立时就给静嘉脸面叫人来的心里舒服,今日叫静嘉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她。   更重要的事情并不在这上头,脸面太后给了她,如今也该叫她们姑侄看看静嘉的诚意了。   “年前你就先好好在容妃身边办差,差事办好,哀家自会在皇帝面前替你言语,年后皇帝有意大封后宫,可别说哀家不心疼你。”太后拍拍她脑袋,笑着轻描淡写道,“德妃身子骨弱,哀家不忍心叫她年底再累病了,少不得就得叫容妃多担待些事体。”   静嘉闻言恰到好处露出几分震惊,随后既高兴又谦卑地脆声应下:“奴才定好好办差,您瞧好儿吧。”   皇上昨夜果然不是随便说说,太后这话里也明确意有所指,她不想叫德妃爬到容妃头上。   垂着眸子让恭谦盖住万般思量,静嘉心里哂笑,自打她进宫开始,这宫里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直到进了十一月底,正和六年的雪倒是比过往要多几场,好几日连天儿的下,时而如鹅毛飞舞,时而又像是盐粒子挥洒,小苏拉们日日卖力气,宫里除了绿砖红墙和勾勒了金边儿的宝蓝宫檐,还是只剩下茫茫一片白。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那都是明年的事儿,因为这场大雪,京城好些地方都被压塌了屋舍,更不用说外头,天儿越冷老百姓日子越不好过。   关尔佳氏以皇帝的名义在各地施粥赈灾,很是解决了些日子过不下去的老百姓的愁苦。   可到底赈灾花出去的银子并不是个小数儿,关尔佳氏族里总是有些小话在肚子里憋不住,一来二去就抱怨到了老定国公耳朵里。   “这是太后的懿旨,你们还想抗旨不成?”老定国公嘟囔着冲来人黑脸,“左右谁喂的狗,狗鼻子总是认不错的,也就你们大冬天光着膀子就冲那些奴才秧子抡大勺!”   老定国公过去只是包衣世家一个不成器的二世祖,还是沾了太后的光儿才做了几年国公爷。后来太后察觉出这位阿玛不像样子,亲自给哥哥下了密旨,夺了他的国公位子。   这些年虽老定国公金尊玉贵荣养着,谁也不敢给他脸子看,可不能随着心意往大街上走螃蟹步儿,他心里不是没有怨念的,从二世祖阳奉阴违的角度来看,能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奇怪。   来这儿的关尔佳氏旁支也只满脸堆笑附和——   “还是您老人家聪明,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就是,真金白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祖辈儿辛苦所得,跟着万岁爷喝口汤总是应当的。”   ……   撺掇着旁支过来抱怨的其中一个小门户的家主躬着身子垂首装奴才,将唇角意味深长的笑掩盖得分毫不露。   既有雪灾在前,又到了年底各路官员快进京述职的时候,按说正和帝该是最忙的时候,起码过去那几年,年底皇帝是绝对不会进后宫的。   猫儿冬也不是说说而已,下开了雪大伙儿就都还算消停,没成想今年皇帝也不知怎的来了心思,前朝再忙,都没耽搁他翻牌子。   容妃和德妃伺候过,除了慎嫔外其他几个嫔也都接了恩宠,在端贵太妃生辰前一日,驼妃太监来到了丽景轩。   “给安小主道喜了,万岁爷今儿个翻了您的牌子,着您乾清宫伺候呐。”驼妃太监得了罗礼吩咐,对静嘉很是客气。   静嘉前些日子从容妃那里,接手了漱芳斋戏班子挑选和定宴席菜品的事体,还从本该是德妃负责的事体里,由着太后直接吩咐,接了装点漱芳斋的差事,已是脚不沾定忙了好些天,都忙晕了头。   这会儿见着驼妃太监,她才忍不住晃神,好像是有日子没见着皇上了。   蹙着眉放下手里各式各样的吉祥菜名儿,静嘉闭着眼睛沐浴过后,这才换了身崭新的燕居袍子,是浅橘锦面儿绒领旗装,外头罩着深粉色繁花似锦坎肩,跟着驼妃太监去乾清宫。   说是从各宫将要侍寝的宫妃抬到乾清宫,其实也就是提前过去监督着洗漱打扮好,检查一遍没有能刺伤龙体的东西,不许戴任何首饰而已。   等到了乾清宫时,就着羊角宫灯的亮光,静嘉被请进了东围房等着。   “万岁爷还在批折子,劳安小主稍后,得了吩咐,奴才再过来伺候。”驼妃太监端了碟子点心和茶水过来,谄媚笑道。   静嘉笑着点头,点滴不露递出去个素纹荷包:“有劳谙达了。”   等人都出去后,她才有功夫打量这长条儿的屋子,比她那西配殿还要小些,不过一应物件儿倒是都能看得出金贵,床幔帐都是绣着金线的杏色长寿纹云锦料子,叫人止不住咋舌。   要知道对手上不富裕的宫妃来说,云锦衣裳都不是想穿就能有的,更别说用在床上了。   她不知道这是皇帝刚叫人给换上的,乾清宫有四处地方给后宫女子暂住,皇后可居体顺堂,嫔位以上是燕禧堂,嫔位以下便只能在东西围房等着,若是侍寝完了皇帝不留宿,也还得到这里来睡。   左右乾清宫的一亩三分地,以他如今的掌控,皇帝也不怕有人能传出去,平时都只开西围房,这东围房还是前些日子正和帝才叫孙起行给布置好了的,那梳妆台上都是静嘉能用着的东西,打开就能知道还簇新着。   若不是因着这个,驼妃太监即便得了罗礼叮嘱,也不会这般殷勤。   静嘉这些日子本就累,稍稍在榻上躺了会儿就有些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还是驼妃太监轻声儿喊了她才醒:“安小主,安小主?您该准备着了,万岁爷请您过去呢。”   说完他们便背过身去,也不出门,静嘉略有些不自在,可也知道这是规矩,深吸口气,尽量快速将衣裳都脱下来放在屏风上,盖上水红色的棉被,这才轻声道:“有劳谙达。”   驼妃太监笑着道不敢,两个人上前动作熟练又麻利地将被子裹上几下,将她扛起来出了门儿,左转进了乾清宫寝殿。   静嘉被放下后,听见他们慢慢退出去轻声关门的动静,这才压下脸上的绯色,努力挣扎着露出个头来,刚挪动两下就听见声儿轻笑,被子瞬间被拉到肩侧。   静嘉一抬头,就见皇帝饶有兴致笑着看她这狼狈的模样,她脸颊有点发烫:“奴才见过万岁爷。”   “嗯,你这是发烧还是睡糊涂了?”皇帝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擦过她娇嫩的脸颊,丁点滚烫顺着指尖往心头蹿。   静嘉咬了咬唇:“奴才就不能是害羞吗?”她好歹也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姑娘呀,这位主子动作上倒是一点不肯吃亏,可嘴上说的话,句句都把她刻薄成个小子模样。   皇帝被她逗笑:“朕见过害羞的,就是没见过脸皮子这么厚还羞的,赶紧着,起来把你脸上洗洗,朕看着碍眼。”   静嘉也想洗脸,带着妆容睡觉到底不舒服,可她这会子身上就剩个肚兜和亵裤,还被包裹成蚕蛹模样,她为难极了,这怎么起来啊?   挣扎半天,抬头静嘉就见皇帝挑眉憋着乐呵,正瞧她笑话呢,她不乐意了:“奴才动不了啊。”   瞧静嘉那羞恼中还带着几分委屈的小模样,难得她还是寡淡面容,都让皇帝觉得她娇憨到人心窝里子去,恨不能就不叫她洗了。   可又怕闹恼了这小东西,叫她哭出来,皇帝背着身子起身,带着点子笑扬声吩咐:“孙起行,叫灵月进来伺候。”   灵月本是负责司衾,闻言很快进来,伺候着静嘉穿上早准备好的软绸里衣,起身洗漱。   等静嘉洗完脸擦面脂的功夫,灵月叫静嘉这份绝色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悬才在皇帝发现前低下头去。   只是出去回了值房里,她还忍不住愣神儿。   “怎么了?万岁爷给你脸子看了?”司帐宫女灵巧推她一把轻声问。   灵月呆呆摇头,左右瞧了眼,指着里头低声道:“以后记着恭敬些,那是个有造化的。”   “啊?不是说不得万岁爷待见吗?你不知道,我听底下小苏拉碎嘴,万岁爷这是冲着老祖宗面子才翻的安贵人牌子。”灵巧是个爱说话的,闻言嘴儿巴巴就秃噜一串出来。   灵月闻言眼神闪烁,语气却特别坚定:“你信姐姐的,姐姐不会害你,以后对那位,比着对容主儿来就是。”   灵巧特别惊讶,紧着问为什么,灵月却是再不肯多说。   而殿内,静嘉既然下来炕,皇帝也没急哄哄拉着她回去吹灯拔蜡,反而自在揽着她肩膀带她往书桌前去。   “瞧瞧朕写的字儿如何。”   静嘉没多想看过去,是楷体,还是瘦金体,字体个个姿容修长,却带着股子不属于楷体的锐利,行云流水间的灵动劲道几欲从纸上跃出来。   “您这字儿比我写的好多了。”静嘉讪讪道,自以为皇帝是在笑话她,只寻思皇上这是还记得在头所殿见过她写的字儿呢。   皇帝哼笑着点点那张纸:“具体说说,怎么个好法儿。”   静嘉蹙眉,她对字体研究并不多,正要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吹捧,这才注意到纸上写了什么。   “锦瑟和鸣”、“钟灵毓秀”、“嘉言懿行”、“秀秀”、“红袖”、“嘉嘉”……静嘉立时明白过来些什么,惊讶扭过头去看皇上,一眼望进他深邃的琥珀色眸子里,她心里蓦地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皇帝见她转回头去,耳朵尖儿却开始悄悄发红,不动声色从她背后拥过去:“朕记得你是没有小字的,朕帮你起一个,叫秀秀如何?”   “为什么?”静嘉不自在躲了一下,随即想到些什么,这才努力放松身子靠在他身上软声问。   皇帝轻轻嗅着她颈间恬淡的玫瑰香,好似是那些舶来品精油的味儿,还挺不错的,比头油好闻些。   他不疾不徐道:“钟灵毓秀是夸你秀外慧中,嘉言懿行是朕对你的要求,本想着用红袖的袖字,可……你不是在储秀宫?秀秀倒是更合适些。”   静嘉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在她颈间炸开,让她自后背脊梁骨起来一层细毛,随即那似有若无的痒意,直叫人恨不能叫出声儿来,她难受极了,想避开这份折磨,又不敢推开皇帝,闻言脑子一热,突然脱口问道:“那为何不能叫宁宁?”   “嗯?”皇帝抬起头,轻巧将她转个身正面抱在怀里,似是打量又似是兴致盎然,“你想叫宁宁?”   剑指坤宁,她胆子不小。   还从没有女人在自己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透露过自己的野心,他倒是没觉得反感,只有些好笑,就凭着静嘉的家世,绝无可能从后宫脱颖而出,毕竟立后一事有关国体,并不看恩宠,只看前朝。   静嘉离了那扰人心神的呼吸,快控制不匀停的呼吸好歹平复些,听见皇帝带笑的话,她清凌凌的眸子毫无避让映入皇帝眼帘。   “我不可以想吗?”她听见自己同样带笑的声音爽脆道,“自从万岁爷对我伸出手的时候,我这辈子所有的努力都为着能跟您并肩,待得那时我若为刀剑,才能为万岁爷斩断所有您不想看到的东西。”   皇帝被她这几乎算是惊人的话语震动了心神,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还是带着雾霭,可波光潋滟间,拨开云雾,后面竟然不是沉静的恬淡。   他几乎失神般摸上了静嘉的眼角,似是想看的更清楚些,看清楚那一闪而逝的峥嵘。   “你……若想要与朕并肩,会很危险,可能命都保不住。”皇帝蓦然笑道,只是幽深眸底并没有笑,那里深深藏着的是居高临下的掂量和几乎算得上冷漠的认真。   他不会主动送静嘉去死,可静嘉说对了一点,他需要这样一柄刀剑,若她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毅力,他也不是不能给她这青云直上的机会。   只是,若她选了这条路,他绝不容许她后退。   皇帝温热的手在静嘉脖颈儿间摩挲,似是暧-昧又似是威胁:“想清楚再回答朕。”   “自打进了宫我问过自己太多次,每一次都只有一个答案,为了万岁爷,也为了我的私心,绝不后退,虽死……唔!”无悔二字被皇帝突然封缄在甚至称得上急迫的唇舌之间。   静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困在了明黄色的幔帐之间,随即她的衣裳飞舞出幔帐落了满地,那点子玛瑙色鸳鸯纹样儿的细绳又被明黄色衣袍覆盖,迫切合拢的幔帐,遮住了最后一丝纠缠。   静嘉再没机会说出口任何一个字,陌生中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熟悉的灼热从唇齿间蔓延开来,烧着了她所有的理智。   寝殿内只剩下角落里昏暗的烛光摇曳着,明明无风,温热光芒却晃出了层层涟漪,打在明黄色幔帐上,光与影的波澜层峦叠嶂交缠又荡开,隐约间没关住猫儿似的啜泣,带着娇柔而坚韧的与甜香与霸道龙涎香融在一起,疯狂又不失温柔的荡漾开来,奔腾在殿内,似是永无休止。 第38章 朕定是用不着吃荔……   寝殿外, 孙起行和罗礼揉着冻得通红的耳朵攥紧棉捂子听着,很快两个人面上就都露出点子笑来,浑身都放松不少。   鸱尾飞檐下羊角宫灯一晃, 外头盐粒儿似的雪变成鹅毛般大小, 又开始洋洋洒洒飞舞,似是提前带上了年根儿下的喜庆。   大雪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半个多时辰功夫,就慢慢歇了。   当值的小苏拉缩在值房里的炭盆边儿上, 搓着红肿的手叹气, 明儿个又要忙咯!   而乾清宫殿内风停雨歇, 正和帝灼热的吻还流连在静嘉红肿眼尾不肯退去, 一下下亲着,很快就又有了电闪雷鸣的念想。   过去他总对这剥了皮子的风花雪月提不起兴致, 许是叫静嘉替他说出口的野望刺激,又许是不用在静嘉面前伪装太平,他竟是难得的激动。   静嘉叫皇帝亲得直躲, 白嫩脸儿靠在明黄色软枕上,再说不出的可怜模样, 只将眸子闭上遮住幽色。   虽然这回两人都没失去理智, 可打被皇帝揽入怀开始, 一切就都不由得静嘉做主了, 中了招那次是完全不记得, 她从没感觉自己这般失控过。   她无力看着自己的腿儿摇晃, 这会子胳膊酸得稍用点力气就哆嗦, 眼泪和声音都不属于她,只能跟着那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静嘉不喜欢这种身心都只能交给别人的感觉, 哪怕这人是九五之尊,也叫她心底生出股子惧怕,这回除了累没那么疼了,却让她怕极了会陷入这种欢愉和沉沦里。   “万岁爷饶了我吧,我明天还要忙端贵老爷子的寿辰……”感觉皇帝动作似是又带上侵略的味儿,她赶忙开口求饶,沙软的嗓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哽咽。   皇帝顿了顿动作,要不是顾虑这个,他也不可能这么快饶了她。   他深吸口气,仍然不想松开箍着温软的胳膊:“朕已经够轻的了,数你最娇气。”   静嘉撇嘴,嘴上继续说着求饶的话,软钉子毫不犹豫扎回去:“奴才愚钝,赶不上其他姐姐们会伺候,不敢惹了万岁爷厌弃,求您叫人送奴才回去吧。”   “回哪儿?还下着雪呢,你也不怕冻着。”皇帝叫她软软刺一下,反倒收了刻薄,语含笑意道,完全不顾说话这时候,外头雪早停了。   “那奴才去东围房,万不敢叫您看着生气的。”静嘉嘟囔,别说体力不够,她也确实困得不行了,连睁眼都费劲儿,明天可不能出岔子。   皇帝显然也知道这个理儿,他逮着那不饶人的小嘴儿又亲了个够,这才起身朝着外头吩咐:“送热水进来,叫灵月进来伺候。”   “嗻!”孙起行利落应声儿,听着比往日高兴些。   等灵月伺候静嘉沐浴过,扶着她往外走时,静嘉差点困得原地摔跤,主要也是腿儿实在辛苦使不上力气。   要不是脑子困糊涂了,静嘉肯定要感叹出来,怪不得避火册子里那些中规中矩姿势都在后头,要是时辰尽够,估计正和帝要把前头的演练个遍。   她又困又乏,连羞的力气都没有,只叫灵月扶着往东围房去,谁也没说再回乾清宫伺候的话。   不管皇帝还是静嘉心里都清楚,即便乾清宫守卫森严,到底正和帝如今并非彻底大权在握,若太后想知道,起码她是不是在乾清宫寝殿睡了一夜这种事是瞒不住的。   送静嘉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二更天了,灵月沉默而妥帖地伺候静嘉睡下,只安静回到值房里打瞌睡,不管灵巧怎么打听,她都是半个字儿不敢说的。   当然,灵巧也不敢往外秃噜安贵人掩盖了容貌这种大事,一个闹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儿,灵巧自有分寸,就怕隔墙有耳不是?   在乾清宫但凡能近前伺候的宫人都清楚,耳朵眼睛都得麻溜着些,可嘴只能带一半儿。   静嘉心里惦记着事儿,又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她也没敢睡瓷实了,醒的时候外头天还没亮,只有雪后特有的黑蒙蒙月白色光亮从窗户上映进来,屋里还是昏暗得紧。   “奴婢灵月,得孙谙达吩咐,伺候安小主梳洗。”灵月早就在门口等着,听见动静赶紧端着铜盆进来。   静嘉笑了笑,开口还略有点子沙哑:“劳烦姑姑了。”   “不敢当安小主客气,孙谙达叫奴婢跟您说,这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是特地给您准备的。”灵月赶忙恭谨道。   静嘉打开一看,哟呵,孙大总管这是趴丽景轩西配殿窗户上看了?跟她梳妆台上的东西一模一样,还都是新的,真是为难他。   她也不多说话,紧着大致将自己收拾好便出了门儿,侍寝来回都有乘软轿的殊荣,早有苏拉等着,她回到丽景轩天儿都还没亮。   外头天儿暗蒙蒙的,灯火通明的乾清殿内却正讨伐的火热,几个老御史联名弹劾关尔佳氏声沽名钓誉,鱼肉百姓。   “大清乃天子国土,万岁爷得上天庇佑,天下百姓皆为万岁爷的奴才,也只您能福泽万民,关尔佳氏竟敢仗着为太后母族,施粥赈灾还分三六九等,竟有奢华粥棚为乡绅所设,实在荒谬!”   “京城且不说,光臣等接到消息,直津、河北等地,关尔佳氏暗中指使门下使银子,大肆宣扬关尔佳美名,实则行与富户勾结,抬高粮价欺压百姓之事,如此沽名钓誉不顾百姓生死,还请皇上明察严惩!”   皇帝昨夜里开荤饱了几分胃口,在朝上不免心情就好上许多,也不是大朝,没那么些规矩,他斜靠在龙椅上,还有心思替外家说几句好话:“定国公人还在西南为大清守卫疆土,京中门户不免松了些,也未必是定国公府所为,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老御史颤巍巍跪在地上,跟被谁刨了祖坟一样悲愤:“皇上,老定国公亲口所言,将灾民视为畜生,亲自给关尔佳分支出的主意,不只是一人所闻啊皇上!若纵容关尔佳氏不将百姓福祉放在眼里,如此下去贪官与富商勾结横行,定会成为大清毒瘤,引起民愤!若不加以惩处,实在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因着不是大朝,也只是三品以上官员在场,关尔佳氏一脉除了定国公,出息的后辈都在西南军中,眼下这会子恰巧没有关尔佳氏的人在场。   可端亲王和顺亲王都在,甚至醇亲王都忍不住皱起眉来,引得皇上跟太后母家对上,如今可不是好时候。   “皇上,老定国公上了年纪,早些年便知道他是个混不吝的,若是降罪,不管是对太后,还是对万岁爷,都有损孝道。以臣之见,不如请太后出面,让关尔佳氏自己清理门户。”端亲王率先站出来。   顺亲王九门提督之位还是定国公扶着上去的,他也跟着附和:“且定国公马上就要回京,倒是不好叫他凉了心,不如交由醇亲王和大理寺卿来查清楚,待得定国公回京后再做定夺?”   皇帝勾了勾唇,听听顺亲王这话里的隐意,定国公霸道,又是他名义上的舅舅,怎么的,定国公不回京,这事儿处置不了了?   “那就依顺亲王所言,醇亲王,纳喇爱卿,由你二人共同查清粮价恶意抬高的事儿,以赈灾救济百姓,使百姓太平过冬为重。”   醇亲王和纳喇辉图站出来跪地:“臣遵旨!”   这边下朝的功夫,静嘉已经去漱芳斋开始准备了,说是午宴,其实过了巳时人就到齐,先吃些点心听两出折子,便也到时辰用午膳。   因为是冬日,漱芳斋本身又是一面两层楼,其他三面都是镂空廊庑和回廊的配置,出了中间的正殿外,其他地儿都不算保暖。   静嘉早就安排人放下棉帘子,可又不能耽搁主子们听戏,每一桌前头都有竹帘子半吊空中,桌子旁侧安排了炭盆子,这样又暖和又不耽搁听戏。   只如此一来,要小心着不能叫人踢翻了炭盆子,又要引着众人入座,还要提前过一遍太后那一桌和端贵太妃康太妃那两桌的吉祥菜,还要安排禁卫排查戏班子,静嘉也只早上抽空回丽景轩换了身衣裳,就一直忙得快飞起来。   正忙着的功夫,静嘉远远便瞧见了带着禁卫往戏班子后台去的纳喇淮骏,她忍不住愣了下。这还是中秋后,二人第一次见,他真真瘦了不少,面上的温润都尽叫沉稳给替了去。   纳喇淮骏也瞧见她了,静嘉前夜里才侍了寝,这些时日忙着也没怎么休息好,她又不是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自是三分憔悴也要画出五分,看在纳喇淮骏眼里,就让他心头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二人谁都没跟对方示意,仿佛不认识的人随意瞥了一眼似的,就这般错过去了。   纳喇淮骏心里如何愧疚难受不说,静嘉这头倒没多想什么,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内务府那头需要时候慢慢磨,她身为下位宫妃,绝不可能跟外男牵扯上。   等她好不容易忙完,戏台子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半天,静嘉仔细听了会子,是麻姑献寿,不是什么新鲜段儿。   静嘉进去正殿,冲容妃点点头,见她笑了这才放松些,结果扭脸儿就叫太后冷沉的眸色吓了一跳。   她立时紧着转轱辘轴儿寻思,该是没什么地儿出岔子,太后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天儿冷,奴才想着没酒是不成的,特地求广储司的谙达们给淘换了上好的黄酒,奴才给您烧一壶尝尝?奴才尝了点子,没有苦味儿,加点姜沫子还带着回甘呢。”静嘉强定下心神,笑着放柔声儿清脆在太后耳边道。   端贵太妃今日得了脸面,又见太后莫名听了什么消息不高兴,她打心窝子里开心,闻言忍不住笑着对太后夸赞:“都说姐姐会调-教人儿,过去我只当您身边四个心本就聪明,如今看来,还是姐姐有本事,这任挑个出来就是妥帖的,妹妹这份体面可是全靠您的恩典。如今实在忍不住寻思,哪家里还有出息的小辈儿,好是都叫进宫里来陪着您,哪怕学到一星半点儿也够她们受用的。”   太后勉强笑出来,压下心思缓了脸色:“今日是妹妹的寿辰,你是寿星公,不必这般客气,既然你觉得这淘猴儿差事办得不错,哀家就替妹妹赏她了。”   静嘉赶忙讨巧笑:“那奴才先谢老祖宗厚赏!”   “瞧瞧,这嘴皮子可不是哀家教的,哀家还没说赏什么呢,你这倒是先惦记上了。”太后被逗笑,指着静嘉笑骂。   端贵太妃偷偷撇了撇嘴没多说什么,倒是其他人见太后高兴了,都悄悄跟着松口气,连台子上那弦子都拉的欢快了许多。   待得漱芳斋散了场,静嘉也快散架子了,可就这么着太后也没放过她,直接将她和容妃提留到了慈宁宫,一进门太后脸色就落下来了。   “糊涂!”太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容妃和静嘉面面相觑,赶忙跪下。   “起来,不是说你们。”太后揉着眉心道,然后扭脸儿对着刘佳嬷嬷吩咐,“还是哀家想的不够周全,就不该叫茂林和茂安都跟着去西南,立马传哀家口谕,叫人守着老太爷的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出。跟额娘说,若是她再心软,叫她等着关尔佳氏败落吧!”   听太后这话说得如此之重,静嘉垂眸思量一动不动,容妃面色都忍不住苍白了些,有些着急——   “姑爸爸,可是玛法他又做什么糊涂事儿了?其实原来茂武盯着还好些,他坐不住跟着大哥和二哥跑去西南,如今府里玛法是最大的主子,玛玛定管不住的,还是得赶紧叫大哥二哥和四弟他们回来一个才行啊。”   太后脑仁儿越发疼得厉害:“现在也是来不及的,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功夫,总归是在回来路上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其实本不至于这么束手无策,前阵子太后在户部当差的二弟被派去金杭负责跟皇商谈西北驻军的辎重事体,太后想着定国公不日便回来了,这才没跟皇上多说什么。   没想到也就十天半个月功夫,这就出事儿了,太后忍不住想,该不是皇上暗中安排的吧?   “安贵人,昨日你侍寝,皇帝心情如何?”太后扫了眼静嘉问道。   叫静嘉过来,太后也是存着试探心思,目前赶上这个寸劲儿只能等,她也想看看静嘉的本事。   静嘉起身屈膝,倒是没过分惶恐:“回老祖宗,奴才只侍寝过后就去了东围房,也没察觉出万岁爷的心情如何。”   见太后面色沉下来,静嘉这才紧着道:“奴才倒是觉得,您不必过分担心。”   “怎么说?”太后看着她道。   “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皇上又是万民表率,自不会叫您伤心的。”静嘉接过莲心手里的美人锤,轻轻替太后捶腿,“关老太爷……奴才不敢说,可太后若先对皇上退一步,甚至退的叫文武百官尽知,甭管谁都不敢再拿这个说事儿的。”   太后心下一动,这倒是个法子,看来还是旁观者清,她倒是也没挑错人。   “那你说,哀家该如何退?”太后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降爵是绝对不行的,提都不能提,又要保证脸面又要让人知道她退了一步,这其中的分寸且得好好把握。   静嘉轻声道:“这个奴才就不懂了,只是奴才觉着,哪儿错了哪儿找补回来,也尽够了吧?”   容妃闻言想起二叔南下的事儿来,立马眼神亮了:“姑爸爸,辎重……”   “够了,哀家今天累了,你们先回去歇着。今儿个安贵人也辛苦了,哀家这里还有些上好的血燕和几匹颜色鲜亮的云锦,并着赏赐一会儿都叫人给你送过去。”太后打断容妃的话,带着几分疲惫道。   静嘉赶忙谢过恩典,跟容妃一起退了出去。容妃心里惦记着事儿,没跟静嘉多说什么,倒是让她好好回了丽景轩。   一进西配殿静嘉就躺下了,斜在外间条山炕上,晚膳都不想起来,端贵太妃总不好只是说说,也叫人给了赏,她累得起不来身,都是让杜若接的。   这两天功夫她这双腿儿是遭大罪咯!   “小主,今儿个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就光东珠和珍珠都够给您凑一套头面了。”杜若高高兴兴靠在炕边替静嘉拿捏小腿。   静嘉闭着眼哼唧:“你看着安排吧。”   “您多少喝点粥再睡?”听着静嘉说话都累含糊了,杜若心疼道。   静嘉喝了半碗燕窝再喝不下去:“我先睡,睡够了再说别的。”   临睡着前,静嘉还寻思着容妃那句辎重,正和帝倒是没跟她说过这个,可听这意思,该是户部的事儿,关尔佳氏跟户部挂上关系……也就漕运了吧?   看这情形,柔嫔这几日又要叫后宫多报销些帕子。可静嘉都没想到,这回光帕子是不够祸害了。   端贵太妃寿辰是腊月初五,腊八时候,传出永寿宫后殿的柔嫔在等着腊八粥的时候晕倒的消息来,太医去过以后,很快派人到乾清宫和慈宁宫报喜。   柔嫔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这可是后宫自二阿哥后,时隔近四年头一个怀孕的,满宫妃嫔震惊。   哦……妃嫔们的瓷器茶盏这些物什也跟着它们的主子震惊,一个个奔着四分五裂去,广储司光给各处以不小心、太高兴、喜极而泣等理由换东西就快溜断了腿儿。   禁足当中修身养性的慎嫔都没忍住摔了套茶盏:“以前只知道跟在我屁股后头装温顺,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倒是个厉害的!”   “您早晚也会有好时候,小主别着急,等老爷回到内务府,过年时候怎么也得叫您出去。”芷元在一旁劝。   慎嫔也就是酸柔嫔这好运气:“还用你说?乌希哈那头怎么还没动静?也是给废物,怪不得叫德妃算计。”   芷元笑着安抚:“奴婢打听了,端贵老爷子叫人给了四格格赏,只要四格格抓住机会,大祭时必定能入宫。”   “嗯,你说若是叫乌希哈早些进后宫有了身孕,跟柔嫔对上……你猜万岁爷会护着谁?”慎嫔思忖着道,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好是能叫两人都鸡飞蛋打,谁也讨不着好,若是能叫乌希哈被算计,脏水落到德妃身上……唔,一箭三雕的好事儿,值得好好筹谋。   芷元叹了口气:“小主再仔细思量思量也无妨,左右老爷还没回内务府呢,前头老爷叫人传话,说是让咱们先紧着解除禁足更重要些。”   慎嫔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想要一箭三雕,雕儿又不是傻的等着人算计,自然得多想想,她得趁出去前把事儿捋清楚咯,这次不能再叫人算计,她非得把这个仇报了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有人在算计自个儿,德妃这边用帕子揉了揉鼻尖,轻声问书文:“乌希哈接着赏说什么了没?”   书文皱着眉摇头:“奴婢没打听出来,您也知道那秦姨娘是个有手段的,她院子守得严实,奴婢只打听出来,四格格这阵子像是在吃斋念佛呢。”   德妃皱眉:“继续查,叫梁德跟寿安宫的管事打探打探。”   端贵太妃一直不怎么理会马佳府和乌希哈,怎么会突然对乌希哈另眼相待了呢?   书文赶紧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此时马佳府里,乌希哈捏着佛堂跪垫底下那人给她传的信儿:“端贵太妃所出五阿哥喜欢抽陀螺,大阿哥喜欢宝蓝色。”   她紧着将纸条在蜡烛底下烧掉,跪在垫子上开始思忖。   前头有人传信让她以梦到两个孩子对她哭着喊饿为由,装作被魇着害怕,在府中吃斋念佛不肯出门,她亲手做了梦里孩子念叨着最喜欢的玉扣糍粑,叫马佳老夫人带给端贵太妃表孝心。   当天端贵太妃身边的索嬷嬷亲自来送赏,将她这梦问了个仔细才走。过后乌希哈一直继续吃斋念佛,宫里再没别的动静。   如今接到这个信儿,她眸子里闪现出势在必得,腊月二十三大祭,她必定要留在宫里,不,是要留在寿安宫里!   柔嫔有孕将本因着天气寒冷渐渐隐在冰面下的暗潮又重新翻涌出来,一时间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各有各的心思。   倒是静嘉这头,好不容易忙完,她难得可以好好歇歇心肠,为表达对子嗣的重视,太后免了柔嫔请安,在她满三个月前都不必出来,静嘉自认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   御赐的腊八粥她尝了,也就那么个滋味儿,再好的东西熬烂了还带着冰碴子,即便加热后也带着股子寡淡。   因为办了这趟差事,德妃像是明白太后的意思,故意避着锋芒,容妃好些事情懒得亲手操持,静嘉倒是忙出来些人脉,起码现如今想从御膳房点些不超出份例的东西,那都是再容易不过的。   “过年不就得吃点好的?”静嘉笑着对杜若和半夏道,“这时候该有炸卷果儿了,再来些腊羊肉和酥虾,拿上银子,叫大掌事赏个大路菜,不拘是狮子头还是砂锅老鸭,要好克化的,再来一碗鸡丝汤面和肉丁馒头,咱们也算是犒劳犒劳自己。”   杜若听得直流口水:“还有炸馓子,酥脆香甜可好吃了!奴婢还想吃八宝面茶。”   “哈哈,咱们杜若姐姐脸儿都饿瘦了,一看就知道馋坏了,都要都要!再偷偷要两壶青梅酒,许你们一人喝一杯解解馋。”静嘉调侃道。   半夏和刘福都忍不住跟着笑出来,谁也没听见外头有人往里走的动静,门口守着的小苏拉都吓跪了,叫孙起行示意过后,半声儿不敢吭。   孙起行掀开门帘子,皇帝跨进门站在殿门口,就着半上午柔和的阳光,看着静嘉那由里往外透着光泽的小脸儿,蓦地开口将主仆四个都吓了一跳:“你那脸儿也瘦了不少,也是馋的?”   静嘉还没怎么着呢,杜若先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小主什么话都往外掏,都丢脸丢到万岁爷跟前了,当奴才的也要脸面啊。   于是孙起行又无奈看着杜若只露个大脑门儿又杵那儿愣着了,只能恨恨拉着她往外走,要知道她心里想法非得啐出来不可。   猪鼻子插大葱可给你好大的脸呢,万岁爷才不关心你脸大脸小好吗?   静嘉叫皇帝呲哒惯了,倒是不脸红,只给他请安:“您怎么这会子功夫过来了?”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她:“朕也饿着呢,前些日子开了胃口,也不叫人吃个饱儿。”   静嘉面色淡定,心里忍不住腹诽,您都闹出人命来了,还没吃饱……   “万岁爷,还是要保重龙体呀。”静嘉抿出个体贴的笑来,将茶水往皇上面前推了推,“这过犹不及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懂。”   皇帝失笑,扫过矮几上的干果,挑着眉慢条斯理道:“放心,朕定是用不着吃荔枝,不信朕允你试试。”   静嘉想起头回见着皇帝的情形,再忍不住红了耳根子,好像她求着他似的,这人怎恁的不正经! 第39章 万岁爷不是瞧上奴婢了……   因着在西配殿内不用出门儿, 除了一早起来修饰过面容,静嘉并未特意收拾,只简单梳了个小两把头, 两把边儿简单插着几朵杜若新摘回来的朱砂梅提色, 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首饰。   就着颜色柔和的月白色斜襟宫装,连镶边儿都是香地色梅花暗纹, 软绸龙华垂在她秀美脖颈儿间,让静嘉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慵懒劲儿, 小巧耳垂染上绯色后, 勾勒成寡淡的脸蛋儿无端多了几分媚色和娇憨。   皇帝想都没想就捏上了那温软耳垂摩挲:“朕才想起来, 你当时该知道太后是让你替容妃邀宠吧?朕记得你很淡定, 只是垂着眸子都遮不住浑身的无辜劲儿,可是那时就在算计朕了?”   静嘉自不肯认, 赧然去推他:“您别打趣我了,刚进宫那会儿我日日如履薄冰,只以为是老祖宗给我机会谢恩呐。后听您去了承乾宫, 我才反应过来,好悬没一剪子扎大腿根儿上。”   皇帝顺着她推拒的动作将人自在揽进怀里, 哼笑出声:“你对自己倒是下得了狠手。”   静嘉不言声儿, 在这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的世道, 不狠过那些猛兽, 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呢?”皇帝那晚在乾清宫看得分明, 叫人流连忘返的修长腿儿上并无疤痕。   静嘉靠在他身上, 眨着眼睛一副单纯样子:“后来我仔细嘛,没伤着自己,扭脸就在御花园被人骂狗屎下霜了呢, 要不也不能碰见您。”   “哈哈哈……”皇帝被她逗得大笑,想起来还忍不住揶揄,“你那丫头嘴儿叫老天爷开过光吧?半分不由得人就叫你心想事成。”   说做宫妃就做宫妃,说把巴掌扇回去,回宫第二天就闹得慎嫔禁足。   这么想着皇帝突然挑了挑眉,捏着她下巴与她四目相对:“这么说起来,你还是个记仇的,叫慎嫔栽跟头这事儿不是顺势而为吧?”   静嘉微笑:“万岁爷说什么呢?我又不知道自己会被算计,也没办法左右慎嫔为难我呀。”   可太后想叫她帮容妃,其他人见不得容妃坐大这事儿静嘉是清明的,从龙床下来跪地的那一刻,她就把心里的黑账掏出来了,要说拿谁投诚这事儿都不需要寻思,首当其中必然是慎嫔。   这些就不需要叫正和帝知道了。   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她脸颊,就当她说的是真:“朕听你刚才点的那些油腻了些,今儿个天气不错,叫御膳房送个锅子吧。”   “知道您忙着,这会子过来,不只是为了叫奴才陪着用膳吧?”静嘉从善如流道,也不需要她再出去吩咐,门口伺候的奴才个个儿该带耳朵的时候都带着呢。   皇帝不置可否:“那你说朕是来做什么的?”   说话的功夫,静嘉感觉细软腰肢间多了点子不规矩,她赶忙起身:“那奴才哪儿猜去呀,您快别逗我了,大白日的叫人听见,可是叫人活不下去的。”   皇帝眼神中笑意未褪,也不再逗她,声音轻了几分:“过些日子定国公要回来了,绥远将军也会回来,今年大日子都要展扬些,朕要你保住柔嫔的胎,能做到吗?”   皇帝一开口,静嘉原先的猜测就落到了实处。   林明辉才做漕运总督不足一年,如今并无建树,那该是个图稳妥的人精子。柔嫔这会儿怀孕,无疑是给林家添了根定海神针,可不管是关尔佳氏还是出过后族的马佳氏必定不会由着林家发展,甚至纳喇氏都要插一脚。   她颇有些头疼的模样:“老祖宗刚给永寿宫下了口谕,柔嫔满三个月前不是不用出来吗?”   “未曾显怀的宫妃,大祭和宫宴她避不过去。”皇帝淡淡道。   等到二人用过膳,皇帝没急着走,坐在条山炕上喝茶的功夫,见静嘉一直不怎么说话,皇帝将鱼饵放出来:“年后朕会封柔嫔为淑妃。”   一直敛着心神装为难的静嘉,这才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诧异:“您这不是把人……奴才知道了,奴才定竭尽全力保柔嫔无恙。”   “嗯,你心里清明就好。你歇着,朕还有折子没批完。”皇帝捏着她的手把玩一会儿才道,“过两日朕再过来看你。”   “恭送万岁爷。”静嘉恭顺蹲身送他,心里念叨着,还是别来了,大过年的别再给她添麻烦,这份儿温存真没必要,好处给到位就够了。   皇帝出门的功夫,瞧见杜若恭敬掀着帘子,他顿了顿脚步:“这丫头伺候的不错,好似是瘦了些,赏两个月月例,叫御膳房多送些点心过来给她补补。”   等正和帝出了丽景轩,杜若才跟被雷劈了一样踉跄着进了门,仓惶走到静嘉跟前儿就噗通跪下了,眼泪都跟着震落在地上——   “小主救命啊!奴婢只想着伺候您,绝不敢背叛小主,更不想伺候……唔!”   她话没说完就叫静嘉赶忙给捂住了:“好姐姐,你好是想清楚了再说,脑袋不要了?”   “万岁爷不是瞧上奴婢了吧?呜呜……奴婢到底哪儿得了万岁爷的眼,奴婢改还不成吗?”杜若呜呜唧唧低声委屈道,还可怜巴巴掉眼泪呢,好歹是不敢嚷嚷了。   静嘉憋住笑,想了想道:“大概是见你嘴皮子利索?”   杜若:“……”呜呜呜,她以后能不说话再也不说话了!   半夏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小主见杜若哭得厉害,却快笑歪在炕上,她倒是没跟杜若那般担心,只上前妥帖伺候着。   “奴婢在宫里这些年,可是少见万岁爷来后宫陪妃嫔用午膳呢,以前也就是那两位主儿有这个殊荣。”半夏讨巧笑道,朝着承乾宫和翊坤宫方向抬了抬下巴。   静嘉微笑:“去替我多准备些姜汁帕子,再叫刘福去太医院请程太医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发汗,腿肚儿转筋起不来身了。”   半夏摸不着头脑:“啊?”   “去吧。”静嘉并不解释,这恩宠也不是平白接着就行,总要说得过去,万岁爷刻薄,她被磋磨个够呛这理由不错。   别人稀罕的事儿,到了她这儿,甜蜜饯儿里都掺着沙子,总要仔细挑出来才能吃进嘴里。   半夏不敢再问,蒙头蒙脑出去办差事,杜若还软在脚踏上抽抽。   “好啦,万岁爷逗你玩儿呢,他惯是个刻薄的,以后习惯就好了。”静嘉摸着杜若脑袋安抚。   杜若这才将心肠塞回肚儿里去,揉着真转筋的腿,心里还祈求呢,还是别叫万岁爷太淘神了,刻薄……留给小主吧。   哎哟哟,奴婢罪过罪过,回头多给菩萨上几炷香,保佑小主长命百岁。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根儿底下许是人人都忙叨得紧,日子总过得飞快,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到了小年。   早去了的那位马佳皇后,没来得及赶上大祭的荣光就枯萎在了深宫里,如今便是由太后主持小年祭灶和立杆大祭,容妃和德妃从旁辅佐着,这种时候静嘉是插不上手的。   好在她也不稀罕这点子体面,她忙着将程太医给的那些跟怀身孕有关的事儿都记在心里还忙不迭呢。到祭灶前一日,她也不过刚囫囵着将程太医遣人私下送过来的册子看了一遍。   “唉……”静嘉忍不住叹气。   杜若赶忙替她倒上温茶:“小主,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奴婢替您按按?”   自打那日皇帝吩咐给杜若赏赐后,杜若话少了许多,也比从前谨慎不少,比静嘉过去好些年耳提面命都有用些。   也不知是怎么个道理,她如今倒是有了跟半夏争宠的心思,见静嘉信重半夏,她并不拦着,可总是爱围在静嘉身边转,几乎是不错眼的使出十二分妥帖来。   静嘉一直笑眯眯看着,也不叫半夏跟杜若多说,只狠着心肠任由杜若讨巧,如今学会卖乖总比以后祸从口出强。   “我就是觉着,在宫里有身孕可真是再危险不过的事儿,本就要走鬼门关,还要防着数不清的背后灵,啧啧……”静嘉靠在杜若身上感叹,“看样子不要孩子挺好的。”   杜若细细给静嘉按着头上的穴位,闻言话在肚儿里转了几圈,才迟疑道:“小主,可若没个孩子傍身,以后……总是要艰难些吧?”   静嘉不以为然,先帝那位皇后不也没孩子?不还是活得滋润极了。若非她自己找死,定能顺顺当当荣宠一辈子。   静嘉不觉得自己会成为耶拉氏那样,知道生孩子的艰难,她遥遥望着坤宁宫方向,眼底野望更深刻了些。   与其为了不定能好好生出来,甚至不定能养活的孩子拼命,不如将命拼着捏权势在手里。   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最后一日的轻松时候。   腊月二十三一大早,天仍黑着,白皑皑的雪并未化多少,就着昏蒙蒙的叶色,厚厚压在各处顶端,似是叫紫禁城多了股子沉重压力。   静嘉四更刚过就起身洗漱,随后叫人伺候着穿朝服。   贵人冬季朝服是石青色四爪团龙纹样的圆领旗装,不能着云肩和披领,双襟圆领是立起来到耳下的,带上猫睛石点缀的东珠朝冠,没那么尊贵,可也透着股子爽利的庄重。   这还是静嘉头回穿这身衣裳,她过去不怎么穿颜色厚重的,上身儿后,衬着她白皙的肤色,难得叫她画出来的寡淡都轻了些,让她整个人多了些雍容气儿。   杜若仔细替她摆好朝冠上的珍珠翟尾,看着镜子喃喃道:“娘咧,这要是您本来……魂儿都要给您咯。”   静嘉翻个白眼,拍拍她脑袋:“快些收拾,还要去慈宁宫呢,你给我守好了丽景轩。”   因为杜若没有半夏机灵,再说跟着走那么些路也累得慌,静嘉便带着半夏出去,也是怕杜若看见墨勒氏害怕。   杜若回过神赶紧应下,嘟嘟嘴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紧着伺候,送静嘉和半夏出门。   这回静嘉就没有站在刘佳嬷嬷身边替太后扶轿的殊荣了,她跟在仪贵人身后慢慢走着。   边走边寻思,自中秋后,她叫人打听过,再也没见墨勒氏闹腾,听说这阵子安国公府消停的很,连府里都没闹出什么人命来。   静嘉可不会天真到以为墨勒氏会因她入宫就此消沉下去,只怕她还是筹谋着更大的,今儿个便是不错的机会。   静嘉眼神闪了闪,唇角勾出一抹冷意,过去她百般退让,无非是为了替自己图谋后头。如今她都进了宫,若墨勒氏还以为她那么好欺负,这第二笔黑账拿墨勒氏开刀,再合适不过。 第40章 老天爷从来都护着我(……   众人到坤宁宫时, 天还没亮起来,自隆福门开始几步就是一盏红色羊角宫灯,自带着股子灯火的辉煌气息。   随着寒风凛冽, 宫灯时不时飘荡, 将人脸波澜出通红模样,似是沾染了喜气一般。   坤宁宫大殿前的天井内, 早就立起了松木长杆,那光滑的杆子得有三丈余, 就着黑蒙蒙的天儿看不见头, 像是能戳破天似的。这是除夕立杆大祭要用的, 小年是祭祀灶君, 皇帝并不过来,不然他也不必特意叮嘱静嘉。   灶君老爷就设在坤宁宫正殿内, 一应献醴献牲都在殿内,也好叫皇亲国戚和班命妇们少挨些冻。   只进得殿内,对这些贵妇人来说, 也未必就不难受了,坤宁宫正殿并不住人, 三面条山炕做成了大厨房样式, 向来是用来祭祀的地儿。   静嘉跟在仪贵人身后进了殿, 早先就仔细盯着柔嫔呢, 很快便瞧见她捂嘴儿脸色苍白起来。   要知道宫内嫔位以上能抹红穿绿, 自贵人起这种大日子跟宫人差不多, 不能尽情打扮, 必须保持清水脸盘以示对神佛和祖宗们的虔诚。   柔嫔即便是抹了粉,都错辩不了那点子憔悴,静嘉垂着眸子不动声色挪动脚步, 看来她这是遇上了程太医册子里最严重的情况,只怕是个爱吐的。   等站在柔嫔身后,静嘉也没忘了防备墨勒氏。   叫她惊讶的是,墨勒氏今日没跟国公府的夫人们站在一块儿,倒是站在了纳喇老夫人身侧,只低着头做端庄模样,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她忍不住蹙眉,来不及多想,柔嫔抢忍干呕的动静就从前面传过来,她几乎是斜靠在自己的宫女身上,站都站不稳。   在主子们来之前,御膳房的大师傅们早就准备好了礼猪,硕大的猪被剃干净毛,只留头上一小撮,整只掏干净内脏放入锅里,由司礼局的姑姑们看锅,掌礼司的司祝和司俎等猪肉煮好,再负责抬到一侧被做成案板模样包了铁皮的条山炕上。   静嘉趁着鼓乐齐鸣,太后上前准备舀老汤做样子的时候,快速凑近柔嫔,压低声儿开口:“姐姐,这是你掉的帕子吧?您小心些,今日人多,若是被捡了去,是要添腻烦的。”   柔嫔光忍吐就用尽了浑身力气,闻言诧异看了静嘉一眼,却没心肠说话,随意接过帕子在手里,冲她混乱点个头。   柔嫔的宫女蓉娟忍不住皱眉,明明小主的帕子别在压襟扣儿上呢,怎么可能丢了帕子?   她想说话,只碍着如今的场合不敢开口,可挂心着小主的身孕,心里急成了热锅。   “我刚刚没瞧分明,您闻闻看这帕子可是您的?”静嘉见太后浇汤动作要结束,语速更快几分,“姐姐放心,这种地方我万不敢拿您身子开玩笑。”   柔嫔昏昏沉沉努力看了静嘉一眼,见她神色认真,盯着帕子意有所指,许是脑仁儿确实快被熏晕,她不自觉就将帕子往鼻子下放,看得蓉娟睚眦欲裂。   可不待蓉娟拼死说点什么,柔嫔闻了帕子,突然顿住动作,随即那帕子就没放下来,她只更诧异去看静嘉,眸底还带着几分疑惑和庆幸。   静嘉已经回到仪贵人身边低下头去,并没再看她,蓉娟着急从嗓子眼里蹦出声儿来:“小主……”   柔嫔捏紧她胳膊冲她摇摇头,脸色却好了不少,帕子上姜味儿不算太重,还带着股子青梅酸渍的味儿,叫她好受许多。   静嘉这番动作别人没注意,却是落在了仪贵人眼里,可仪贵人满心肠只顾着去打量敏嫔那头,倒是也没多寻思。   太后叫容妃和德妃伺候着祝醴奠酒,随后叫二人扶着她在殿内转了一圈,向天地和灶君各奠一杯酒,礼也就成了。   接下来就该是分肉,煮肉的老汤是从盛京宫里专门运过来的,由老汤煮过的祭物,祭过天地和灶君后,需得由在场所有的主子们分食。   那肉有多腥臊且不说,里头还不放盐,即便常人吃着都膈应,更别说金尊玉贵的女人们。可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意在保留满人彪悍族性儿,女子也需慎终追远。   老一辈儿的人宫装袖口里都偷偷带着盐或者酱粉,好歹能勉强入嘴咀嚼,过后偷偷吐在怕子里或者干脆咽下去,这祭灶才算是彻底结束。   太后胃口也不怎么好,先帝时候她都是托病避了的,若非这份体面是她一辈子的执念,她都不定能在这气味儿古怪的殿内坚持下来。   好在常久忠妥帖准备了酱粉,起码一小块肉还是不成问题。   这食肉的习俗已经好几年没在大祭上举办过,都是分派到各宫里,今年进宫年轻些的准备都不充足,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包括同样没什么准备的后宫女人们。   她们大都头回参加这般大的阵仗,都不知道还得实实在在吃肉,还是……那看不清模样的汤里,煮出来毫无滋味儿的肉,光想着好些人就都捂住了唇。   德妃和容妃倒是早就知道,二人也都准备了胡盐和酱粉。   德妃更细心些,她不只是给自己准备了,还早早吩咐司礼局的姑姑们多准备了些,挨个儿给妃嫔和班命妇们都发点,好是叫这仪式圆满些。   容妃是想不到这个的,太后心里叹气,拍着德妃的胳膊给了她个赞赏的笑,也没心肠多说什么。   德妃恭谦低着头不居功,也没朝着别处看,可静嘉见司礼局的姑姑们鸟悄分派东西,还是忍不住提起心肠来。   她在中秋时便不知不觉中了算计,如今都没查出到底是怎么中招的,细思量久,无非是进口或者进鼻子的东西。   如今殿内主子众多,德妃必不敢从入口的地儿做什么手脚,祭祀燃香是掌礼司专门准备,德妃插不得手。   只是……静嘉眸底带着几分冷光,想要算计人落胎,可不只是无毒便可,凉性甚至是相克的东西亦或是香味儿不对,都有可能叫女子落胎。   这里四周燃着祭祀香,本就味道古怪,最是好算计,她绝不能叫柔嫔将肉吃进嘴里。   这时偏偏墨勒氏走过来,自司礼姑姑手中接过酱粉递给静嘉,语气轻柔极了:“还没恭喜贵人,我倒是没想到安国公府有这个运道,你阿玛高兴极了。”   静嘉不敢叫墨勒氏发现自己注意柔嫔,只抿唇微笑:“多谢额娘记挂,若是没有您,我也没这个福分。”   墨勒氏笑着点头,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我想也是,你是该好好谢谢我。”   见静嘉还是平静模样,她蓦地话题一转,瞧着还在案板上分肉的司俎笑道:“不过往后你要谢我的地儿多着呢,倒是不着急,好是你姓安塔拉,往后额娘等着你展扬,好给你见礼呢。”   静嘉轻笑:“承您吉言,那我等着谢您。”实则她已经着急起来,司礼姑姑已经开始给主子们送肉了,柔嫔就在景嫔后头,前面只有三两个人。   墨勒氏还是不肯走,仿佛闲磕牙似的:“宝赫那孩子已许久未归家了,你阿玛想他想的紧,过了春儿便是你阿玛的寿辰,到时宝赫也该回来一趟的。”   “丰台大营自有规矩,您说这个,我也不懂。”静嘉只能耐下心神应付,半点不敢叫墨勒氏发现她的急迫。   墨勒氏呵呵笑着打量司礼姑姑将肉奉给景嫔后朝着柔嫔去,眸子里多了几分薄凉:“如今你好歹是万岁爷的人,侍寝时候吹个忱边风还不是轻而易举,到底万岁爷是孝顺的,定不忍心叫你阿玛失望,你说是吗?”   司礼姑姑端着肉给柔嫔奉上,眼见来不及,静嘉心思急转,反而不再想着脱身了。   看样子墨勒氏这是非往刀口上撞,那她也不好违背墨勒氏这番心肠。   静嘉蓦地凑到墨勒氏面前,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眸中恶意丝毫不加掩饰:“您这是跟人做了交易,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好对皇嗣下手是吗?我猜有人答应你,会从内务府安排人到我身边来,好是算计我死无葬身之地?啧啧……可老天爷从来都护着我,湖底的淤泥也只能留给四弟了,毕竟只有他的血脉叫安塔拉祖宗蒙羞呀。”   墨勒氏眸子蓦然冷得仿佛淬了冰,她跟着冷笑:“这会子不再装糊涂了?你真以为自己聪明,就能摆脱……”   “啊——”静嘉突然拉住墨勒氏的手,而后像是被推了一把,猛地倒退几步跌倒,撞翻了司礼姑姑正递给柔嫔的肉。   太后本来正在前头拧着眉咀嚼,听见动静看过去,就见司礼局的姑姑跪在地上,静嘉倒在四分五裂的盘子边,地上擦出了血迹,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放肆!分不清什么场合吗?你们这是闹腾什么?”太后本来忍着恶心咽下肉心情就很不好,见墨勒氏铁青着脸站在那儿,静嘉倒在地上,即便不用别人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墨勒氏紧缩着瞳孔跟着跪在地上:“求老祖宗恕罪,奴才只想跟安贵人闲话几句,不小心没扶住安贵人才叫她跌倒,奴才无心的,绝不敢在这地方撒赖。”   太后脸色依然不好看,看着静嘉道:“安贵人你说,怎么回事儿?”   静嘉苍白着脸叫半夏扶着跪地,声儿颤抖中还带着点子委屈:“回老祖宗话,额娘她……说的句句属实,都是奴才不小心,求老祖宗责罚。”   “墨勒氏规矩不好,年底就不用进宫了。”太后冷冷道,随后对着静嘉吩咐,“你也是,粗手笨脚,一点体统都没有,禁足三日,罚三月月例。”   “多谢老祖宗恩典!”静嘉和墨勒氏都不敢说别的,一起叩头道。   只脑袋碰到手背上,话分两头却不是那么个事儿。   墨勒氏眼底狠意几乎溢出眼底,唇角却勾起抹得意的弧度,她没看错,静嘉是在帮柔嫔,这可是比帮衬着害皇嗣更贴合她心意的把柄。   静嘉虽然算是得了便宜,脑门贴在手背上,却忍不住心里叹气,若不是人多眼杂,又实在没别的法子,她绝不会亲手送墨勒氏机会好让她图谋更多。   看样子皇上的好处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光嫔位就不知道得添多少不顺气,以后等妃位,贵妃……静嘉心窝子抽缩着,脑仁儿也隐隐约约涨疼。   随后司礼姑姑又重新端了碟子肉递给柔嫔,静嘉没再做别的,柔嫔由着蓉娟伺候她吃肉。   只拿帕子挡住不雅的功夫,那肉连她一分一毫都没沾上,叫蓉娟岣嵝着身子迅速塞进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   待得出门时,柔嫔带着蓉娟迟疑了一瞬,见静嘉微微摇头,她只能撇开头随着大家一起出了大殿。   倒是德妃稍稍错后几步,瞧着静嘉的方向冲她浅浅笑了一下,等扭回头去,那温软的笑丝毫不变,可眸底的冷戾比墨勒氏不逞多让。 第41章 朕等不及了(一更)……   太后带领后宫妃嫔和班命妇于坤宁宫祭祀灶君, 皇帝也不能闲着,同样领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一起前往奉先殿祭奠先祖。   自小年开始,一直到除夕再至元宵节前, 共计三次在奉先殿祭祀, 小年和元宵节时间稍短些,流程也没那么复杂, 大概一个半时辰左右便可结束。   除夕那日则要自三更起,由皇帝打头带领所有有资格进宫的人, 拜于奉先殿前, 陈述一年功过, 祈求上苍和祖宗庇佑大清江山稳固, 至傍晚宫宴方歇,取三拜九叩之吉意。   这会子坤宁宫那边还在分肉, 奉先殿内正和帝奉上最后一炷-香,便算是结束了。   文武百官和宗亲们鱼贯而出,也不需继续留在宫里,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便可。   倒是定国公没急着走,带着笑躬身伺候在殿门口。   皇帝一出来看见他, 就知定国公这是有话说, 只笑道:“舅舅昨日刚回来, 可休息好了?”   “劳万岁爷挂记, 臣也在西南摔打了这些年, 身子骨壮实许多, 倒是不算累。”定国公面色恭敬, “本不该搅扰万岁爷忙碌,回来后得知老爷子做下的糊涂事,臣怎么都该给万岁爷个交代。”   皇帝垂眸遮住讽刺:“那舅舅跟朕去御书房说话吧, 咱们也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朕还留了上好的大红袍给舅舅。”   定国公捋着胡子紧道不敢:“劳万岁爷惦记着臣这点子爱好,臣实在是感激涕零。”   等到了御书房,皇帝请定国公在凳子上坐了,孙起行带着人无声伺候上茶水,而后安静退出去。   定国公没急着说话,只低头双手托着茶盏慢慢饮了几口,才不紧不慢放下。   皇帝也不着急,见他放下茶盏,笑着开口:“舅舅——”   他话没说完,定国公一捋官袍跪下了:“臣自五年前受万岁爷所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西南,关尔佳府中稍出息些的子弟都叫臣给带在身边,只盼着能给万岁爷培养出个把稍稍堪用的,忽略了京城这边,才由着阿玛他犯下大错。子不言父之过,无论如何都是臣的错,臣求万岁爷降去臣之爵位,也好给文武百官和天下悠悠之口一个交代。”   皇帝听定国公说完,眼神闪了闪,露出几分回忆之色,他这个便宜舅舅还是老样子。   太后还是敬妃时候,定国公关尔佳多罗还只是包衣世家出来的一个不起眼的三等虾,那时皇帝也还是六阿哥,与太后一般并不受先帝重视,战战兢兢从耶拉氏手里艰难过活。   对皇帝来说,先帝更像生在烟雾缭绕中的一抹幽魂,为君他高高在上,为父却从无任何存在感。   若说皇帝生命中真的存在过阿玛这个角色,大概关尔佳多罗可以勉强算。   太后教他看清后宫倾轧,前朝的权谋都是从三等虾一步步慢慢爬到御前侍卫的关尔佳多罗告诉他的。   那时多罗还不能很好的掩饰好自己身上的阴狠和霸道,对着他这个仰自家妹妹鼻息生存的小阿哥,总带着股子漫不经心。他用最直白残忍的方式告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皇帝,何为官场沉浮的阴暗,前朝腥风血雨下的脉络为何。   多罗几乎强撑着皇帝的眼皮子,叫他看清这世间人性的脆弱和复杂。   直到皇帝御极,身为定国公府世子,关尔佳多罗更是锋芒毕露,正和帝束手束脚头疼了尽两年时间,才利用自己可利用的一切手段,让他成为定国公,给他兵权,将他打发出京城去。   五年过去,时间将那个带着棱角的阴狠男儿打磨成了滑不溜手的巴图鲁,定国公身上反而没了戾气,更像从翰林院出来的那些酸儒,声音不疾不徐中带着几分文雅气息。   可皇帝不会错辨,掩盖文雅下的,仍是那份熟悉的咄咄逼人,逼着皇帝在孝道和君臣之间做出选择。   要知道大清以仁孝治国,若他连一手扶他登上皇位的外祖家都不容情,谁还敢替皇帝卖命呢?   正和帝心里冷笑,唇角勾出无奈的弧度,温和着脸色上前亲自将定国公扶起来:“舅舅这话严重了,老爷子自来说话敞亮,也未必就是那个意思,无非是叫那等子心思不纯的给利用罢了。”   定国公面上仍有愧色:“那也是臣治家不严的罪过,这些年臣无愧大清,无愧万岁爷,却亏欠了额娘阿玛和妻女……若臣受罚能叫她们不再受人非议,臣百死莫辞!”   皇帝正了脸色:“舅舅这话就见外了,朕已命醇亲王和纳喇辉图严查,舅舅不如跟朕说说,谁还敢嚼舌根子,朕定严惩不贷!”   定国公顿了下,赧然摇头:“都是臣说话不仔细,昨日叫索氏一哭,臣这心里……着实难受,是臣亏欠索氏和容主儿太多,着急说错了话,求万岁爷恕罪。”   “舅舅安心,有皇额娘护着,容妃在宫里过得很是不错,朕会替舅舅多照顾容妃,你这也是替朕卖命,若说愧疚……”   “万岁爷!”定国公赶忙打断皇帝的话,又噗通跪下,“能挡下西南乱民,制止夷人作乱,护广州海运顺遂,这都是臣该做的,为大清为万岁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本分,万当不得万岁爷用愧疚二字,实在是折煞臣了。”   皇帝眸底闪过冷光,顿了一下才又去扶:“舅舅说的是,是朕外道了。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说与舅舅听,因舅舅之功劳,加之西北和漠南安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宫中也早该庆贺一二,年后朕有意封赏前朝后宫,不知舅舅可有何建议?”   定国公闻言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激动的眼眶子都泛着红:“能见着这一日,臣已别无所愿,一切都听万岁爷安排!”   “有舅舅对大清这份忠心,朕心甚慰,立春大祭时也该有好消息叫众人都跟着提提神。”皇帝拍了拍定国公肩膀,“虽说舅舅是武将,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定国公想要逼皇帝答应的事儿都已经完美达成,这会子并不拒绝皇帝好意,依然恭敬顺着皇帝意思躬身:“那臣先告退!”   待得定国公退出御书房,皇帝瞬间淡了脸色,右手背在身后,一圈一圈转着扳指,云淡风轻站到了御案前。   等孙起行小心翼翼进门时,皇帝正长身玉立,捏着上好的狼毫泼墨,一纸草书毫无潇洒之意,反倒是金戈铁马的杀伐力透纸背。   “万岁爷,柔嫔已经安然无恙回了永寿宫。”孙起行柔着嗓音轻声禀报,迟疑了下,声儿更轻,“奴才听底下人禀报,说是安贵人在坤宁宫伤了手。”   “砰!”一声,皇帝冷着脸挥下最后一笔,许是写字太过用力,一方上好徽砚被甩出去,四分五裂在地上,连着墨汁儿打在皇帝衣摆,瞬间在那明黄色云锦料子上氤氲出浓重暗色。   “朕去看看。”由孙起行伺候着换了身便袍,皇帝淡淡道。   孙起行没敢问到底是去看谁,瞧着皇帝进了永寿宫,他心里这才有数,看样子在万岁爷心里,还是子嗣更重要些。   柔嫔回来后休息了会子,虽没用多少午膳,也比在坤宁宫时脸色好了许多,见着皇帝进门,眼神瞬间就亮起来,衬得她脸色更添红润,丝毫看不出在坤宁宫时遭了罪。   “你身子可还好?”皇帝进门后没等柔嫔蹲身就扶住了她,声音温柔问道。   柔嫔红着脸颊点头:“回万岁爷,嫔妾还好,并没有太难受。”   “嗯,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御膳房做了送过来,过几日叫造办处给你安排个小厨房,想吃什么也更方便些。”皇帝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若是有哪儿不妥帖,尽管叫人来禀了孙起行就是。”   “是,多谢万岁爷,嫔妾定护好腹中的小阿哥。”柔嫔温顺笑道,心窝子叫皇帝这难得的温柔融化,整个人都软了几分,恨不能贴在皇帝身上。   皇帝由着她靠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这才起身:“你早点歇着,朕还有折子要批,明日再过来看你。”   柔嫔略有点失望,可也知道留下皇帝年底忙,只更柔弱点头:“嫔妾知道了,您也要保重龙体呀,嫔妾随时都恭候着万岁爷。”   皇帝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出了永寿宫后殿,直到进了圣辇面上的笑才彻底落下来,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主,您为何不跟万岁爷说说安贵人的事儿?”蓉娟伺候着柔嫔坐下,轻声问,“虽说她那帕子没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替老祖宗和容主儿算计小阿哥呢?”   柔嫔轻轻笑了笑:“不管是算计小阿哥也好,还是安贵人瞒着太后有意示好也罢,总归要等我生出来。”   蓉娟不太认同:“奴婢觉着还是叫万岁爷查清楚些更好。您惯是个佛性儿不爱多想,可这后宫里都是吃人的老虎,若他们算计着……去母留子可怎么办呢?”   柔嫔过去不显山露水,实际也不是个爱争抢的,蓉娟还是家里人想法子送到她身边的,若不是蓉娟谨慎,柔嫔不知道该叫人算计多少回了。   如今柔嫔有了身孕,蓉娟只觉得处处都不安全,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势。   柔嫔只是不爱跟人争抢,倒也不是个愚笨的,她拍了拍蓉娟胳膊:“不是传话给阿玛,叫他想法子送个懂药理的过来了吗?这会子也急不来,再说……”   柔嫔没说下去,只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蜜丸儿出来。   “这是安贵人给您的?”蓉娟瞪大眼睛问。   柔嫔点点头,静嘉摔倒的时候,不只轻声说了句别吃,还不动声色塞过来这个给她。   她捏碎蜜丸,跟蓉娟脑袋凑在一块儿看过去,小拇指一半长短的纸条上,只写着六个特别小的字儿——娠重则医呈避。   蓉娟看不明白:“安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娠为胎动,小主眼下怀身孕还不足两月,哪儿来的胎动啊?   柔嫔倒是看懂了,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不管这安贵人是受太后吩咐还是有意跟我示好,可见是个聪明的,倒是值得结交一二。”   见蓉娟还摸不着北的模样,她轻笑着点了点蓉娟脑门儿:“娠态是没有,可小阿哥闹得我吃不下睡不好,吐得起不来身,你说这后头的大日子,我还能去得了?”   蓉娟这才明白过来,只还是忍不住多想:“可咱们在太医院没人也瞒不过去,您若是真吐得起不来身,伤着自个儿和小阿哥可怎么办呢?”   柔嫔娇嫩的手指拂过那六个字,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安贵人已经告诉我怎么办了,这个情还真是叫人不得不承呀。”   见蓉娟仍是不明白,柔嫔也没再继续解释,只淡定去歇晌儿。   安贵人心思不明总归不是想要她落胎,与皇帝说只会打草惊蛇,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挡不住后宫层出不穷的谋算。   所以柔嫔只能先接着这份好意走一步看一步,若安贵人真有意与她联手,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丽景轩里,半夏的心思倒是跟蓉娟差不多,她在一旁给杜若打下手,看杜若红着眼眶子替静嘉包扎,迟疑了好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小主,您就不担心,柔嫔会将这事儿透露给万岁爷或者老祖宗?”   静嘉一手撑着脑袋有点犯困,闻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但凡她不傻,就分得出好意歹意。”   半夏皱眉:“可若老祖宗知道您护着柔嫔……”会不会觉得您吃里扒外啊?   “没事儿,太后恨不得宫里多子多福,知道了也不碍事。”静嘉又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晶莹,“我先睡会儿,不必叫我起身。”   前些时日太劳神,昨夜里也没能休息好,静嘉只想着睡个饱儿再说别的。   这一觉静嘉确实睡得很不错,她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天是黑的,幔帐遮得严严实实,外头那一小盏烛火照不进来,静嘉半梦半醒着晃神,她这是一觉从下午睡到半夜?   “什么时辰了?”静嘉软着嗓音问,刚问完她就察觉出来点子不对劲儿。   按说她在炕上一有动静,不拘是半夏或者杜若就该过来伺候着了,哪怕夜里也该有坐更的,现在殿内怎的这般安静?   随即她腰间一紧,同样散漫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响起:“二更刚过,猪都没你这么能睡,也不怕夜里跑了觉。”   静嘉心下一惊:“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年他不去容妃和德妃宫里,来看自己一个小贵人,是嫌她太顺当吗?   “早就下了宫钥,没人看见朕。”皇帝拍了拍她脑袋,“朕从望月阁那头过来的,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朕?”   静嘉有些躺不住,挣扎着想起身,嘴上倒是乖顺:“您说哪儿的话,得见天颜是我的福分,我这不是怕叫人拈酸淹了我这小庙嘛。”   “哦?朕去看柔嫔,你就不拈酸?”皇帝不肯松手,仍将人抱在怀里,还不轻不重蹭了蹭静嘉的脖颈儿,只小心避开了她的手。   大冬天儿的静嘉身上还带着股子暖融融的桂花香气,叫人闻着只想犯懒。   静嘉缩了缩脖子有些莫名:“柔嫔怀着身孕,您去看望不是应当的?我拈哪门子酸?再说拈酸也轮不着奴才呀。”   后宫里气坏了胃口夜不能寐的铁定不少,只不包括她,她休息过来那个乏劲儿,这会子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跟皇帝说话的功夫,胃里就敲锣打鼓开了腔。   皇帝听见她肚子咕噜噜叫,失笑出声:“你啊……不拈酸也好,所以朕才说,你合适在后宫呆着。”   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得不说,心肠都挂在帝王身上的女人,那都是蠢得没边儿的。能踩着人头爬上去的胜者,从来不会将情爱放在心窝子里,也只有这样的才能活得更长久。   皇帝压下心里莫名一点不舒服,起身功夫还不忘刻薄,吩咐完叫外头传膳,皇帝从袖袋里扔出个瓷瓶儿在静嘉身前:“叫你帮把手,你倒是连手都帮进去了,本就蠢得叫人没眼看,再留下疤,倒显得朕生冷不忌。”   “……”静嘉噎了一下,捏着瓷瓶下炕穿上鞋,笑眯眯谢恩。   这位皇主子大概生出来就合该是九五之尊,皇帝是孤家寡人,所以好好的话儿他从来也不会好好说。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静嘉想多了,她总觉得皇帝这惫懒模样下,似是有些心情不太好,她并不多问,只将掂量放在心底,伺候着皇帝跟她一起用这顿宵夜时候妥帖不少。   “过了年朕想去温泉行宫住一阵子,你跟着。”用完膳皇帝也不着急走,霸道占了静嘉最喜欢的软垫,斜靠在矮几上吩咐。   静嘉诧异看着他:“您想要我跟着去?”   皇帝面色平静:“你横不能一直遮掩着容貌,朕也不能无缘由晋你位分。”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静嘉还是不明白,柔嫔胎都还没坐稳呢,若是她就此跟着去,到时后宫那些胭脂虎歪个嘴儿的功夫,要出点子事儿,她的嫔位不就泡汤了?   “不早,朕等不及了。”皇帝勾起抹笑上下打量了静嘉一番,冷清的眸子深邃中似乎还带着点火苗儿。   静嘉叫皇帝直白又灼热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无奈低下头去,脑仁儿里还紧着寻思皇帝话外的意思,便错过了皇帝眸底的冷意。   他确实是等不及了,等不及叫见证了他的狼狈,害死了他的额娘和姐姐,如今又如跗骨之蛆恶心他的关尔佳氏,彻底掉落深渊。 第42章 杀心起(二更)……   不待静嘉想更多, 皇帝起身凑到她面前,捏着她脸颊有几分不满:“睡觉你都不忘脸上涂抹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嫌烦?”   “我这不是怕万一老祖宗叫过去伺候嘛。”静嘉软声解释, “过会子定是要洗漱了才睡的。”   皇帝蹭了一手粉, 抽出静嘉手中的帕子擦了去,略带几分力道固定住她的脸庞:“朕替你擦……”   “您轻点, 这个需要洗才能洗了去。”静嘉叫皇帝力道擦得脸疼,忍不住闪躲着嘟囔, 这来回几番磨蹭, 叫皇帝忍不住有了反应。   隔着比肤色暗些的粉, 都没能挡住静嘉面上的绯色, 她赶忙推皇帝:“奴才这就洗了去,您先等等。”   皇帝深吸口气, 懒洋洋靠回去,等静嘉洗干净后,顶着清水芙蓉脸盘子进来, 这回她没在眉心点胭脂,唇上也没涂颜色, 本绝丽的容色倒是偏雅致了许多, 叫人瞧着心头舒服。   “过来。”皇帝拍了拍自己身边, 淡淡道。   静嘉不敢往他身边凑, 今儿个可没敬事房记档, 她还是别去招惹比较好, 再说她瞧着皇帝今日惫懒得也有些怪, 灼热的眸子里好像不只是欲念,也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招惹了万岁爷。   “您不是要给我起小字?上次……咳咳, 后来您也没跟我说过,万岁爷的话还作数吗?”静嘉偏身坐到皇帝对面岔开话题道。   皇帝这才来了点子兴致:“你既然不愿意叫秀秀,不若叫锦绣?听着吉利。”   静嘉撇嘴:“您怕是忘了,德主儿闺名云绣,奴才本就不喜欢这个字儿。”   皇帝楞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过德妃的名字。   这些年除了偶尔太后会叫容妃的名字,其他人都是封位相称,德妃在他面前从来是淡泊模样,二人并未说过这般有情致的话题。   “你这是等着朕叫你宁宁?”皇帝长臂一伸,不容拒绝地将人拽过来,凑在她耳边调侃道。   静嘉挣扎不开也不敢大了动作撩拨,顺着皇帝动作靠在他腿上歪着脑袋:“万岁爷觉得锦宁如何?锦瑟和鸣,宁正而不苟。”   皇帝低下头深深看着她,烛光摇曳着轻柔映在她眸中,叫这小东西多了几分单纯模样,他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宁正而不苟?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份胸怀?若是你称得上宁正,只怕也不会跑朕后宫里来。”   静嘉挑了挑眉:“心有向往之总可以嘛,奴才满心肠都想着离万岁爷更近些,这是我想到跟您最近的小字了。”   锦应和,宁应正,正和帝的年号听着更是宏伟,可他也不见得是个正道皇帝。   更甚者静嘉是为了提醒自己,宁静致远,远则高达,是以木秀于林,可出彩却未必能得着好,更多宁正之人,只能威武不屈的赴死,她不想死,所以蝇营狗苟无甚不好,活着才有锦绣繁华的可能。   在这宫里,不懂得变通的死的都快,活下去的永远是懂猫狗之道的那一拨儿,这才是紫禁城的生存之道。   皇帝并不戳破她的小心思,顺手拉她起身到素日里静嘉抄佛经的案几前:“朕只教你写一次,起码朕赐给你的小字,若是写不好,朕是要罚的。”   静嘉没说话,夜色下的紧密依靠,给人以可以全心信赖的错觉,皇帝攥着她的小手不紧不慢写出两个大字——锦宁,瘦金体的小楷,依然带着不该有的锋芒,宁字最后一笔出去,仿佛刀剑初成,笔直且不掩锐利。   “锦宁……宁宁……别叫朕失望。”静嘉看着那两个字出神,湿热的吻落在颈畔,似是烙铁般吻出刺痛的印记。   那吮出的印记就在耳根子后头,静嘉生生拿粉遮了好几日才消下去,就这几日的功夫,宫里年味儿便更浓郁了些。   哦,浓郁的也不光是年味儿。   皇帝几乎每日午膳后都要去永寿宫看望柔嫔,而柔嫔的孕吐一日比一日严重,柔嫔求着皇帝请了程太医前去替她诊脉,程太医只说这是有孕的正常症状,只能尽量妥帖照顾着。   于是流水般的赏赐更是往着永寿宫后殿堆,得知柔嫔吐得起不来床,皇帝命人在永寿宫后殿开了小厨房,派了御膳房的大师傅轮班十二个时辰伺候着,只为叫柔嫔能吃下去点东西。   这份恩宠生生推倒了后宫的醋翁,酸气弥漫开来,连容妃请安过后,都免不了摸着肚子对静嘉惆怅——   “柔嫔妹妹真真是个有福分的。”   静嘉余光打量见德妃憔悴的面色,扭过头扶着容妃出慈宁宫,话里带着笑意:“福分有早晚,若论福气呀,再没人比得过容主儿,有太后和皇上照顾,您福分在后头呢。”   容妃拉着静嘉笑出来:“我阿玛从西南带了些上好的珍珠和缎子回来,走,跟我去承乾宫,我带你挑些好的。眼瞧着过了年就是春儿,倒时你可要好生打扮打扮。”   “那奴才可要沾姐姐的光了,也叫奴才这年过得更鲜亮些。”静嘉并不拒绝,笑眯眯伺候着容妃回承乾宫。   德妃冷眼瞧着二人有说有笑离开,恹恹上了软轿回翊坤宫。若说吃醋,德妃定不在其中,她从未将心挂在皇帝身上过。   可若说心情,她大概比后宫如今所有的人都要更差些,过了小年没两天端贵太妃就叫人把乌希哈接进了宫里,就叫她在寿安宫住着,明摆着叫她得个好名声进宫。   德妃知道端贵太妃不喜欢自己,可过去无论如何端贵太妃不会下她的脸面,这次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查了好几日都没查出乌希哈到底做了什么,德妃脸色一日比一日差。   回到翊坤宫德妃换了燕居便袍,往南面软塌上一坐就开口问:“还没打听出来?”   书文赶忙回话:“回主儿,打听出来了。”   “哦?梁福打听出来的?”德妃稍打起几分精神,“说!”   书文扫了眼外头这才轻声开口:“不是,是书雪去找索嬷嬷请教描样子,索嬷嬷亲口透的信儿。”   “继续说。”德妃心里更松缓了点,既然是索嬷嬷,那端贵太妃就没打算放弃她。   书文紧着道:“端贵老爷子生辰前几日,四格格突然梦见了老爷子所出的大阿哥和五阿哥,说是二人哭着喊饿,老爷子寿辰那日老夫人替四格格带进来的礼是盘儿玉扣糍粑。索嬷嬷说老爷子当时就落泪了,过后她送赏的时候问得仔细,丁点儿不错。您也知道,那两位阿哥夭折的早,宫里再没人知道那两位小阿哥喜好,不知四格格是怎么知道这回事儿的,可……老爷子实在放不下,这才叫四格格进来陪着。”   德妃阴沉着脸,捏着块温玉玉珏慢慢把玩,脑子里却是紧转着,她也不知道那两位小阿哥的事儿,自小阿哥死后,再没人敢提这事儿戳端贵太妃心窝子,即便太后都不该知道。   若说有谁能知道……那也只有曾经在端贵太妃宫里伺候过的奴才了,可当时两个孩子按夭折报上去的,实则是被耶拉氏害死,当时端贵太妃住承乾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除了索嬷嬷都杀了个干净,不该还留下知情人。   不对!德妃蓦地眼神一冷,若说谁还能知道,御膳房、针线房、造办处等地儿都能接触到,而这些人……都是内务府的奴才!   “慎嫔……”德妃咬着后槽牙出声,她扭头看着咸福宫的方向冷笑,“禁足了还不安分,我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些!”   书文不解:“主儿,那两个孩子没的时候,慎嫔还在襁褓中,这……”   “好了,乌希哈既然进了宫,姑爸爸意思很明显,就叫她好好进来,算是给那两个积福。”德妃打断书文的话,眼神冷得叫她整个人都显得阴翳不少,“我倒是要瞧瞧,我这个好妹妹怎么上得台面。”   书文不敢在主子气头上多说:“既然索嬷嬷透露了信儿,想必老爷子不会给四格格太大的脸面。”   “哼……既然是脸面,是大是小重要吗?”德妃嘲讽道,“叫宫外的人想办法给鄂鲁送信儿,让他年后想法子从任上回来,他不在京城,再过几年,也不知小公爷是不是要换个庶出的贱种来做。”   自静嘉入了后宫,鄂鲁很是做了些冲动的事儿,打了纳喇淮骏是一桩,想着入宫叫人帮静嘉是二桩,马佳老夫人心疼他舍不得罚,却也担心他做错了事儿叫人抓住把柄,求着马佳老爷子将鄂鲁外放到了直隶总督墨勒泰平手底下办差。   如今嫡出全都不在府里,只怕乌希哈那位也有儿子的姨娘快要按不住翻江倒海的算计,那是个蛇蝎心肠的,马佳老夫人如今指着乌希哈生孩子,鄂鲁不在怕是要睁只眼闭只眼,对好些事儿视而不见。   可德妃心里最清楚,偏心眼子这种事儿,视而不见着说不准她的命都要赔进去,德妃绝不容许那个贱人所出的孩子占了马佳氏半分荣光。   “去跟仪贵人说,她闲着也是闲着,慎嫔禁足太久了,好些时日没人给康太妃尽孝,她既然是纳喇家的人,总该去表现一番。”德妃冷冷吩咐,“也好是叫慎嫔知道仪贵人的好,出来了才知道该谢谁。”   “是,奴婢这就去办。”书文从这番话里听出来主子对慎嫔的杀心,心窝子里带着几分发寒的安心,赶忙恭敬应下。   仪贵人没别的选择,只能日日往寿安宫跑,好在康太妃虽然不管事儿,也不拒绝仪贵人过去陪她,替纳喇家的人也没少带话儿,这么着一直到过了年,康太妃才在太后跟前提了几句。   “那孩子也知道错了,在咸福宫日日抄写佛经,说是要送到大佛堂去,过年不许她出席宫宴该她受着,妹妹是不管的。只元宵节时候是纳喇老夫人的寿辰,求姐姐个恩典,叫她出来给大伯母敬杯酒。”康太妃笑道。   太后从来不怎么驳康太妃的面子,闻言只笑着点头:“妹妹难得开口,这点子事儿哀家还能不应?这便解了咸福宫的禁足罢,只要她知道错了,叫她出来谨言慎行些就是。”   “那妹妹就先替那个淘猴儿谢谢姐姐。”康太妃笑道,也并不多说,没坐多久就告辞回了寿安宫。   与她一起前来的端贵太妃却没急着走,见康太妃出门才撇了撇嘴:“姐姐还是好脾气,总这么着是要叫人欺负的。”   太后被逗笑了:“你说康妹妹呀?她要是会欺负人那还新鲜了,哀家叫她欺负一回倒也无妨。”   端贵太妃跟着笑出来:“姐姐惯是促狭,我倒不是说她,她不也是叫那倚老卖老的仗着养恩欺负嘛?如今这奴才当的哟,正儿八经的不过来求主子,净是邪门歪道越走越溜,慢慢儿的可就骑主子脖子上了。”   太后眼神闪了闪,不接端贵太妃这意有所指的话,只笑道:“你把四格格接进宫陪你,这丫头倒是坐得住,过年也没见她出来走动。”   “那丫头是个有孝心的,早些时候就把心思丢在了宫里,我瞧着怪可怜的,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念想,倒想跟姐姐商量商量呢。”端贵太妃闻言从善如流笑道,“听说茂林那孩子出息,可总被定国公压着不肯给功劳,我瞧着都心疼。这几家的小辈儿里,难得有这么出息的,我阿玛总念着茂林根骨盛,可别蹉跎咯,好是提到御前叫万岁爷用着才好。”   太后心下微动,笑容更真切了些:“我正有这个心思,茂林和茂安都不错,就是茂武还不成器,还要叫他阿玛多敲打几年。”   端贵太妃笑容顿了顿,随即继续笑道:“姐姐说的是,那这回就别叫茂林和茂安跟着去西南了,京城里前程也多得是。”   两个人都带着笑言语几句,气氛不错散了场,不动声色间都算是得了满意的答案去。   过了好一会子,等太后歇了晌,在大他坦里教可心描样子的杜若这才笑眯眯出来,提着莲心特意留的马蹄酥回丽景轩。   回到寿安宫后,端贵太妃冷下脸泛着恶心道:“贪心不足的玩意儿,定国公得了兵权还不够,把着两地海运,连漕运都不撒手,户部都得看他脸色。一家子动不动就拿孝道说事儿,偏慈宁宫里这个面上菩萨样儿,手里不肯沾脏,心窝子倒是真真流着关尔佳的血,如今巴不得香的臭的都往御前送,早晚叫万岁爷给撸到底。”   “您也知道,定国公去了西南,关府也就只有个二爷在户部,京中势力单薄了些,又赶上叫人攻歼名声,老祖宗不是最重视这个?不然怎么拿捏万岁爷呢,怕是急眼了。”索嬷嬷安抚道,随即迟疑了下才轻声问,“主子,您这送四格格一场富贵,德主儿心里怕是要埋怨吧?”   “你当我真为着乌希哈那点子算计?”端贵太妃无奈叹了口气,“早晚是要叫她进宫的,德妃成事不足叫乌希哈有了防备,我这里不得给她找补啊?她要怨……就怨吧,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没别的念想,就求马佳氏再多几代富贵吧。”   索嬷嬷替端贵太妃揉捏肩膀,闻言赶忙道:“呸呸呸,可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儿,是老奴说错了,您既叫老奴透了信儿,想必德主儿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这边主仆两个正说着,丽景轩内,半夏坐在廊庑下的黑炭盆子边上做绣活儿守着门庭,里面杜若也轻言细语跟静嘉禀报。   “奴婢笨,没听明白这里头的意思,有几句话也听不清明,可心那几个都是玲珑心思,奴婢不敢叫她们看出来,只听到这些。”杜若说完,略有点沮丧道。   静嘉摸着她脑袋,顺手塞给她一块马蹄酥,笑着夸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就等着你家小主搬后殿里吧。”   杜若眼神一亮,差点高兴得蹦起来,好悬是叫静嘉一瞪,这才捂嘴吃着马蹄酥坐脚踏上傻乐。   静嘉寻思着端贵太妃和太后两个人的机锋,二人是用乌希哈后宫的位分换关尔佳府里两个嫡系的身份呢。   想要做御前侍卫就得叫马佳老爷子松口说好话,马佳氏和关尔佳氏合作,这是要拿纳喇府开刀啊。   她眸中带着点子讥讽,就是不知道纳喇家没了,马佳氏和关尔佳氏要如何分出个高低,想必德妃那里也不会闲着。   这其中可让静嘉钻的空子可就多了去了,她清凌凌的眸子雾霭渐渐散去,黑白分明的眼底多了几分满意。   纳喇家在内务府待了那么些年,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能叫他们就这么败落下去,这就是静嘉的机会。   若她想着往上爬,光靠着皇上是不够的,太后那里更是无法依靠,她还是得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去温泉行宫的时候,御前侍卫都该跟着吧?   随着心肠越发百转千回,她唇角的笑越来越深,冬日暖阳缓缓自窗户照进来,打在她那连毛孔都不见的白嫩脸颊上,让她寡淡模样里透出几分遮不住的妖媚。 第43章 你不邀宠,叫你干嘛来……   元宵节前咸福宫就解了禁, 虽说咸福宫与储秀宫只一墙之隔,静嘉再次见到慎嫔,还是在慈宁宫请安的时候。   意料之中慎嫔并未憔悴, 怎么说内务府也照看着呢。   端坐美人肩[1], 身着橘红色双襟云锦旗装的慎嫔,依旧是艳李妙鬘[1]模样, 只少了过去的张扬戾气,禁足到底叫她学会点子低眉垂目, 在太后出来之前, 她与众人客客气气的并不多话。   就连静嘉向她请安, 慎嫔不过也是眼皮子耷拉着温声叫了起, 一个字儿都没跟她多说。   太后出来后,慎嫔那艳容上更添乖顺, 瞧得众人说不出是痛快还是警惕,就慎嫔过去入宫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谁曾想过她也有今天呢?   当然谁也不敢小瞧了慎嫔, 她如此能屈能伸,内务府也扔在纳喇家手中, 众人心里清明, 慎嫔吃一堑以后只有更难缠的。   容妃不惧这个, 她瞧见慎嫔这样子, 与静嘉对视时, 拿帕子捂着唇, 美目流转间全是好笑, 静嘉便跟着眉眼弯弯笑回去。   这情形落在忙着伏低做小的慎嫔和依旧云淡风轻的德妃眼中,二人不经意间对上目光,眸底倒是有几分相同的肃杀。   可慎嫔这乖也不是对着谁都卖的, 起码对上拉她一把的仪贵人,慎嫔仍是冷漠不屑的样子,出慈宁宫大门的时候,扶着芷元出门瞧都不瞧她一眼,显然是没把仪贵人放在牌面上。   如今满宫谁不知是仪贵人日日拿孝心研磨,又替纳喇家传话,得了康太妃求情,慎嫔才能这般顺利放出来呢?见慎嫔这样,好些酸溜溜的小贵人就忍不住偷偷笑着拿讥讽眼神儿点哒仪贵人,眉眼官司都是嘲笑她热脸贴冷屁股的无用。   仪贵人倒不在意这个,她巴不得慎嫔瞧不见她,成为慎嫔恩人什么的想都别想。仪贵人知道慎嫔自来心眼子小,那可不是知恩图报的,不整治她个柳绿花红就是好的。   “安妹妹留步。”出了慈宁宫,静嘉伺候着容妃上软轿离开后,还不待往储秀宫那头走,就叫慎嫔喊住了。   还没离开的景嫔和几个小贵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   静嘉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扭身屈膝:“姐姐可是有吩咐?”   “妹妹不必这般拘谨,前头是姐姐做错了事儿,姐姐禁足这些时日,每每想起心里总有愧疚。”慎嫔笑着上前拉住静嘉的手,“可我是个愚笨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出来了总要弥补一二。我那里还有几幅上好的头面,都是请造办处新打的还未曾用过,过会子我叫人给妹妹送过去,也算是个心意。万望妹妹别把过去那点子龃龉放在心上,你我姐妹该当同心协力,好好儿的伺候万岁爷。”   静嘉面上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诧异和惶恐,又屈膝下去:“姐姐严重了,妹妹绝不敢心存怨怼,当不得姐姐的大礼。”   慎嫔面上笑容一落,眼神略带几分居高临下盯着静嘉,唇儿却撅起千万个委屈:“妹妹这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静嘉顿了顿,抿唇笑着躬身:“那妹妹谢过姐姐的赏。”   景嫔没瞧到意料中的笑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贵人罢了,也值当的慎嫔示好?   “这就对了,什么赏不赏的,就是送你把玩的玩意儿罢了,我们离得这么近,以后且要多来往呢。”慎嫔露出个舒心的笑来,也没理会景嫔的不解,拍了拍静嘉的手,这才扭身上了软轿。   半夏担忧道:“小主,咱们回吧?”有什么也得回到丽景轩再说。   “嗯,走吧。”静嘉不理会旁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施施然回了丽景轩。   慎嫔有嫔位采仗,自然速度比静嘉快许多,等静嘉回到丽景轩时,她送过来的赔礼已经被搁在了矮几上。   杜若就鼓着腮帮子站在那儿,恨不能将托盘儿盯出个窟窿来。   “哟,咱们杜若姐姐这是怎么了?”静嘉笑着问。   杜若过来扶她:“咸福宫的芷芳刚带着人说是给小主送赔礼,结果掀开绸布才发现,这都是嫔位才能用的头面,还有两匹银红色的云锦,那是妃位才能用的,慎嫔这是什么意思呀?”   静嘉了然,慎嫔果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赔礼道歉叫人说不出嘴,可给的东西处处都提醒静嘉,她不过是个卑贱的贵人。   想起慎嫔上软轿前的得意,静嘉蓦地笑出来,这是叫她眼巴儿看着好东西生闷气,却偏偏是用不上呢。   就算说出去,也能说慎嫔提前祝静嘉百尺竿头,怎么都是吉利意思,大过年的还不兴人家替你讨个福气呀?   “这也值当的你把腮帮子鼓成这样儿,咱们元宵节可不缺汤圆。”静嘉笑眯眯捏了捏杜若脸颊,“好生收拾起来,不是跟你说了,过不多久也能用。那时你和半夏好好儿给我拾掇一番,也好谢谢慎嫔这番美意。”   杜若捂着脸睁大了眼,对哦,小主说过要般后殿的,她又高兴起来。   “您放心,奴婢明儿个就去找莲心姐姐请教梳头功夫,保准将您拾掇的人比花娇!”看她不用手艺扇肿慎嫔的脸!   静嘉笑笑不说话,歪在炕上看着杜若带半夏叽叽喳喳收拾东西。   元宵节这日天儿不算晴朗,前两日下过一场小雪,昨日里又出了大太阳,一大早起来淡淡的云雾便笼罩着紫禁城,随风缭绕着在红墙琉璃瓦间流动,无声无息又带着股子皇宫独有的幽深渺然。   静嘉起来身,左眼皮子就一个劲儿的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今儿个小主该是要得赏了呀!”杜若替静嘉梳妆时脆生生笑道。   静嘉今日选了身粉紫色锦绣繁花团纹的棉袍,雪白里衣外双层袖口是花枝彩蝶镶边儿点缀,坎肩儿肩口和双襟扣边儿都缝上了雪白的兔毛,下摆绣着大朵梅花和云纹,叫她白皙的肌肤更显娇嫩。   都说一白遮三丑,即便是寡淡了五官,细梅架子旗头上垂下来的粉晶银穗晃着,也带出股子金尊玉贵,待得静嘉唇角稍抿,便是叫人爱怜又吉祥的模样。   半夏都跟着赞叹:“奴婢以前觉得人长得不好,百般收拾也无用,今儿个好是知道咯,这人呀,还是得看内在。小主如今这模样,谁敢说不好看呢,错眼儿的功夫就要丢了魂。”   “你们两个是背着我偷吃花蜜了吧?大早晨嘴儿就这么甜,我这里可是没有赏儿的。”静嘉被逗得直笑,紫玉耳坠子轻轻晃动出愉悦的声响来。   还是叫半夏陪着,静嘉用过早膳,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先去慈宁宫与众人汇合,陪着太后说会子话,歇了晌儿,这才往乾清宫去参加元宵宫宴。   在宫里举办大宴,文武百官和家眷都安排在保和殿,乾清宫内只有皇亲国戚,也算是家宴。   等静嘉到的时候,不过是后宫的妃嫔们和几个王爷福晋并着国公夫人们在,轻声细语只见和睦宁静。   容妃一瞧见静嘉,本来还带着点子轻愁的面上立马露出笑来,她过来拉着静嘉转:“我就说你穿粉紫好看,这颜色衬你的皮子,我那儿还有几匹霞光棉,后头叫人给你送过去,等天气暖和些,好做了衣裳来穿。”   “姐姐都把好东西给了奴才,可是叫奴才装点出个金童模样了。”静嘉笑眯眯道。   旗头上的首饰和耳坠子都是容妃给的,这时候穿戴出来便是个态度,比嘴上说多少都有用,太后看着也舒心。   果不其然,待得众人都落座后,太后笑着夸了句:“今日安贵人难得鲜亮些,哀家看着高兴,赏菜。”   “多谢老祖宗天恩。”静嘉起身笑道。   德妃跟着打趣:“老祖宗这是有了新人就宠着,明明咱们也还二八年华呢,倒是被比成老人儿咯。”   “好好好,都有赏!你们这淘猴儿啊,哀家恨不得你们个个儿都打扮的鲜亮些,也好叫皇帝瞧瞧后宫也是花团锦簇不是?”太后被逗得直笑,殿内清浅丝竹之音都欢快了不少。   皇帝端坐在上首,唇角带着淡笑似是不经意斜睨了静嘉一眼,从她腮畔紫玉耳坠上转过去,眸底多了几分幽色,只瞧她那头帘儿怎么都不顺眼。   “皇帝你来说,今儿个是不是都打扮的不错?你这个正主儿也该叫大伙儿都沾沾喜气不是?”太后扭头看着皇帝笑道。   皇帝从善如流点头:“是该赏,就都赏金子十锭吧。”   静嘉嘴角抽了抽,感情财运落在这儿了吗?那估摸着今儿个起身,后宫大伙儿左眼皮子都跳了。   “前几日端亲王和醇亲王上了折子,说内务府已经整顿的差不多,朕瞧着这阵子宫里也有规矩了些,心里高兴,好是跟皇额娘说说。”皇帝突然换了话题道,“既宫里妥当,皇额娘也能轻快些。朕知道您冬里身子骨不妥帖,还要强着精神气儿掌管六宫,是朕不孝,所以朕打算伺候皇额娘去温泉行宫住一阵子,您看可好?”   慎嫔闻言忍不住吸了口气,别的不说,内务府从两个王爷手里交回皇上手里,那她阿玛也该回来了吧?她忍不住多了点子雀跃。   太后笑容不变,皇帝已经跟她说过这事儿了:“皇帝有这份孝心,哀家如何能不许?我记得保晖冬日里也不太妥帖,不如叫有子嗣的妃嫔都跟着松快松快。”   “是朕思虑不周,听皇额娘的。”皇帝点点头道。   太后又扫了眼下头表情不一的妃嫔们,继续道:“只这么一来,到了温泉行宫,她们少不得要把心肠放在子嗣身上,皇帝身边儿也不能没人伺候,再挑几个伺候的一起去吧。”   没有子嗣的妃嫔们闻言立马激动起来,个个儿恨不能跳起来举手,不敢造次也都眼神亮晶晶看着皇帝,希望能听金口吐出自己的名字。   皇帝忍不住蹙眉,显然是没什么兴致的:“年后开了笔,朕政务繁忙……”   “政务再繁忙,还是要以龙体为重,你越是忙,越该多叫些人伺候才好。”太后笑着打断皇帝的话,显然是不肯容皇帝推却。   “既皇额娘都说了,朕自该听从。”皇帝突然轻轻笑出来,眼神中带着点子冷意和兴味儿扫了一圈,突然盯上静嘉,“朕突然记起来,容妃跟朕说过,安贵人初入宫时,伺候皇额娘极为仔细,就带着她吧,不管是伺候皇额娘还是伺候朕,有个仔细的就够了。”   静嘉闻言略做了几分无措样子站出来谢恩,众人打量或者嫉恨的目光恨不能将她扎成筛子。   太后顿了顿,听得出皇帝语气中的不耐,知道只怕再说皇帝该尥蹶子了,她扫了眼静嘉,笑容略淡了几分:“那就这么安排吧。”   德妃因为要照顾大阿哥,自是能跟着去的,容妃却没有子嗣,只能留在宫里。   静嘉担忧望过去,发现容妃虽然眼神暗淡,可见她打量还能笑出来,这才有些诧异地放松了些,只心里愁着柔嫔那头。   实际容妃在今日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去不了温泉行宫的,阿玛已经暗示过,立春前后大封后宫,她一个贵妃位跑不了。如此一来,皇上为了平衡就不可能再叫她太过受宠。   再说太后和皇帝都走了,两个太妃自是也跟着,连德妃也去,宫里就剩下她一个主位,这是她收拢宫权,打造声威的好时候,不去是好的。   道理太后和定国公都揉碎了跟容妃说了个清明,可到这个时候容妃心里还是止不住难过,瞧见皇帝漫不经心的模样,略失神好一会儿,只为自己满腔爱意得不到回应难受。   若说谁还更尴尬些,也就是慎嫔了,她本该是除了容妃和德妃外最展扬的,如今容妃眼看着要掌管六宫,德妃跟着去温泉行宫,只有她不上不下。   好些人眼神里都带着嘲讽,自打她从禁足中出来,这种眼神就没少过。   可慎嫔还是努力将恼恨压了下去,短暂的恩宠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柔嫔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等她阿玛回到内务府,慢慢儿的还愁自己立不起来吗?   所以众人等着瞧笑话,也并没能从慎嫔面上看出什么来。   反倒是仪贵人很有几分失魂落魄模样,二阿哥保晟也要跟着敏嫔去温泉行宫,这种时候她却不能跟着,连偷偷去看孩子的机会都没了,也不知他们要多久才能回来。   如此一想,仪贵人心底忍不住有些嫉妒静嘉,即便是靠着太后和容妃,起码能跟在皇上身边,哪怕不得宠也好呀。   静嘉没错过仪贵人眼神中的羡慕,可她并没那么高兴,自然能去温泉行宫是好的,只是柔嫔坐胎未稳,慎嫔又留在宫里,那可不是个面子货,若真下狠手,手段叫人防不胜防着呢。   若是柔嫔没了孩子,她就当不了淑妃,她当不了淑妃……自己的嫔位可怎么办?就算想从慎嫔或者其他嫔身上找补,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静嘉捏着酒杯寻思,只感叹自己如今能用的还是少了些,才会这般捉襟见肘。   不管她怎么寻思,元宵节后,还是只能收拾了箱笼,留下刘福看家,带着杜若和半夏一起上了马车跟着往小汤山方向走。   出了城门没多久,董兴福就过来了。   “请贵人安,老祖宗请您过去陪着说话呢。”   静嘉放下手中的点心,起的太早她这会子才有功夫垫几口呢,闻言紧着叫杜若替她收拾好下了马车。   董兴福没叫杜若和半夏陪着,二人只能眼含担忧看着董兴福伺候静嘉上了太后的凤驾。   太后所乘凤驾乃是九凤曲柄黄盖,十六台的凤舆做成马车样子,十六匹马分成两排拉着,只比皇帝少了两台规制,瞧着也端得是气派。   进去后跟个毡房似的,金线长寿团纹地毯上软塌屏风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四角还放着炭火笼,一点感受不到外头寒风呼号,暖和得叫人站会子脑门儿就要见汗。   静嘉叫顺心伺候着脱掉了外头的大氅和毛边坎肩,蹲礼过后,这才在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坐了。   “你可知道哀家为何叫你过来?”太后开门见山问道。   静嘉低着头也不废话:“奴才不敢猜度老祖宗心思,只奴才知道该守着本分,万不敢闹出不体面的事儿来丢老祖宗脸面。”   “哀家过去白夸你聪明了。”太后轻哼道,“你也是后宫妃嫔,伺候皇帝是你的本分,少寻思那些没用的。”   静嘉楞了一下,随后略带仓皇样子跪在太后脚边:“老祖宗,奴才绝无邀宠……”   “糊涂!”太后拍着矮几打断静嘉的话,“你不邀宠,叫你干嘛来了?”   这下子静嘉彻底没了话说,无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叫太后的直白噎着,她都只能做喏喏样子傻眼看着太后。   太后也不叫她起身,不紧不慢道:“哀家不跟你说虚的,既然哀家能捧你起来,自然也有法子叫你一辈子起不来。所以你也不必时时跟哀家表忠心,哀家不爱听这个,若你真有心肠,就想法子将皇帝的恩宠揽在怀里,往后不拘是子嗣还是位分,哀家都会替你筹谋,你可懂哀家的意思?”   静嘉当然懂,这本也是她的目的,只是太后这般主动上赶着送给她,不免叫她有点胜之不武的赧然。   不过这点子晃神过去,静嘉很快凛下心神更加警惕,太后能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自然不是蠢的。如她所说,她能将泼天富贵拱手相送,所求必然更多,也笃定有法子不叫静嘉翻出五指山去,静嘉从未小瞧过太后。   所以这该唱的戏,自然还得继续唱。 第44章 感动消失得比狗跑得还……   静嘉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着太后, 通红的眼眶子里迅速积蓄晶莹,她抖着唇深吸了口气,仓促擦掉眼泪, 似是犹豫又含期盼的情绪煞是饱满——   “老祖宗, 奴才自打进了后宫,只想着本分替老祖宗和容主儿办差事。奴才没想过子嗣的事儿, 也从不曾惦记恩宠,奴才只求个安稳和宝赫性命无忧, 奴才发誓, 若奴才有半个字儿虚话, 叫奴才不得好……”   “闭嘴!”太后突然冷下脸来低喝出声, 面上带着失望,“若是需要奴才, 你当哀家不能给容妃安排几个忠心的?哀家身边哪个不比你得用,何必要费力气提拔你?”   熬鹰的人都知道,他们盼着的从来不是海东青被驯服后, 只木讷靠着主人过活。他们希望海东青飞的更远更高,捕猎更勇猛凶狠, 只要绳子在主人手里, 主人只有希望它天空更广阔的。   若只想叫静嘉当个戳脚子[1]在跟前儿, 太后才不会废那个力气算计, 聪明的许是不好找, 捧着忠心擎等着替主子刀山火海往上冲的戳脚子宫里可从来不缺。   如今知道静嘉竟然如此胸无大志, 太后心里的恼意丁点不比对静嘉的警惕少半分。   太后干脆将话说得更敞亮:“哀家身边也不独你可用, 瞧中了你无非是你身后干净些。哀家不妨告诉你,以后你容主儿绝不会住在承乾宫,待得那一日, 哀家许你后宫里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体面你要是不要?”   静嘉叫太后这敞到炕边儿的话吓得一个哆嗦,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儿来,脸上似是茫然也像是挣扎。   太后见状将静嘉拉过到自己身边,摸着她脑袋语气温和不少:“自打头回见你,哀家就为你这可怜模样心疼,甭管在宫外还是在宫里,哀家都想着疼你,这才想法子捧你到皇帝眼前儿,你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   “老祖宗……奴才不敢有别的想法,只想着报答老祖宗天恩,奴才错了吗?”静嘉靠在太后膝盖上呜呜哭出声儿来。   “好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太后语气更温柔,“不能说你错了,能从墨勒氏手里活下来,哀家也知你不易,只是你就甘心一辈子缩在人脚底下当个奴才?”   静嘉摇头随即又点头:“奴才不甘心,所以奴才才会算计,可奴才愿意给太后和容主儿做一辈子奴才。”   太后温和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既如此,你就要听话,这六宫之主该当是母仪天下,丁点儿错都不能出。只你也清明,后宫的争斗丝毫不比前朝差,总有些子事儿是要有人办的。”   “奴才愿……”   “听哀家说完。”太后打断静嘉急迫的忠心,继续道,“多的哀家不说,后宫里哪个家世不比你强?虽说好些看着不显,却也都存着青云志呢。往后你容主儿该有她的尊贵和荣宠,剩下的皇恩哀家要你揽了。你越是受宠,后宫里那些无宠的就越安分,你能帮你容主儿做的事儿也就越多,这么说你懂吗?”   静嘉不言声儿,只身子轻轻颤着,即便低着头也能叫人察觉出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挣扎。   太后不急着问,只慢慢等着静嘉自己想清楚。   好一会子过去,静嘉膝行后退几步,端正冲着太后磕了个头,嗓音虽然还颤着,眼神却坚定许多:“奴才不愿意多说自个儿忠心与否,可奴才愿意替容主儿卖命,只求老祖宗答应奴才一个请求。”   “你说。”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   静嘉垂眸道:“奴才请老祖宗让宝赫跟在定国公身边儿,奴才也算只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奴才答应过额娘,会保他性命无忧,求老祖宗成全。”   太后虽有些诧异,倒是也不难理解,她点了点头:“这事儿哀家应下了,你继续说。”   即便静嘉不说,太后也要想法子将安宝赫拿捏在手里,猛兽易伤人,若无能将她摁死的把柄,太后不放心叫静嘉往上爬。   “奴才没别的请求,只求老祖宗恕奴才死罪,奴才会竭尽全力完成老祖宗的交代。在成事儿之前,奴才不敢多言,可求老祖宗相信奴才,奴才绝无欺瞒之意。”静嘉又恭敬泥首下去,叩头不起。   太后微微拧起眉心,有心问静嘉瞒着什么事儿,只是想了想没问出口:“只要你不背主,哀家自会饶你死罪,你放手去做便是。”   “奴才以宝赫和额娘起誓,此生绝不背主,否则叫安塔拉家绝嗣,叫奴才的额娘生生世世不得安宁。”静嘉直接将话说死,丝毫不给自己空子钻。   太后楞了一下,没拦住静嘉起誓,自然她也没怎么想拦,只是她没想到静嘉会将誓立得如此之重。   安塔拉家对静嘉来说并不重要,对静嘉来说她自己的命都比不过安宝赫和佟氏,如此太后总算是放下些因静嘉云山雾罩的话引起的警惕。   她笑着叫刘佳嬷嬷扶静嘉起身:“以后不许再乱起誓了,只要你好好伺候你容主儿,哀家亏待不了你。”   静嘉勉强定下心神:“是,奴才记下了。”   “好了,洗把脸回去歇着吧,还有段儿路程,一会儿哀家叫董兴福给你送些燕窝羹过去,好是勉强垫垫,等去了温泉行宫,再叫御膳房好好伺候。”太后笑着打发静嘉出去。   静嘉穿好墨绿色的大氅,由福顺搀着,手紧紧攥在棉捂子里,面上情绪不露分毫,只眸底带着几分清浅笑意。   她不会背主,聪明人都知道背主没有好下场,只她的主子从来也不是太后罢了。   总算能够光明正大站在皇帝身边,她也该早些爬上去,好是看看那些亲手将她送上高处的人,是不是还能云淡风轻笑着定人生死。   她不怕冷,只怕生死由天。   静嘉这副模样,自然没叫林守成给漏了,她还没上马车就传到了正和帝的耳朵里。   皇帝哼笑出声,懒洋洋靠在明黄色软塌上:“叫她住宁元阁。”   “嗻!”孙起行应声后才愣了下,“万岁爷,这宁元阁离玉螭堂可远了些,您既叫安贵人来……到时安贵人要走不少路的。”   人都带过来了,还能不宠着?甭管是德妃还是敏嫔那几个,哪个也不是常得皇上雨露的,总不能叫万岁爷憋着。   可这从宁元阁走到玉螭堂,弯弯绕绕要走好些时候,山里雪还没化,安贵人受罪,万岁爷万一心疼着恼,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们的腚啊!   皇帝随手将软枕扔孙起行脑袋上,笑骂:“狗奴才,你懂什么。”   孙起行手忙脚乱捧着那软枕讪讪放回去,再不敢说话。   可这满心肠的转悠,他也没想清明皇帝这好心情怎么来的,反倒是刚刚没错眼的时候,叫人觉得……嘶,那笑怎么有点子荡漾呢?   温泉行宫建在御山上,高低错落开来,分了前后殿。   前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后殿沿着曲回婉转的御山,围着玉螭堂左右分布,即便没有紫禁城三分之一大,却也有大小三十几处院落,叫白墙灰瓦围起来,隐在山林之间颇有几分燕安[1]之态。   “小主这边儿请,如今山上冷,莺时[1]再看,绿水青山,好是过神仙日子一般呢。”温泉行宫领路的小苏拉一边带路一边讨巧道。   正和帝在后殿居玉螭堂,斜后方是懿凤阁,那是太后的居所,德妃带着大阿哥和大公主入住淑琼苑,敏嫔带着二阿哥进了汇泽院,平嫔带着二公主占了叠翠轩。   轮到静嘉这里,她只是个贵人,便只能被安排在离玉螭堂最远的院落中,还算不错的一座——宁元阁。   这院子跟宫中差不多,小巧一座正殿,两座配殿并着两座倒座房的配置,只比起宫中还要精巧些,便显得天井更窄,有些阴仄。   “您别看前头窄,宁元阁巧妙在后头呢,您上楼就知道了。”小苏拉打量不出静嘉面上喜怒,见杜若皱眉赶忙道。   站在二楼上,杜若这才笑出来。   宁元阁虽离玉螭堂远,也是靠着边角地方没法子盖得宽阔,却是长溜儿占了好大地方。   站在二楼瞧过去,院子里竟然还有个亭子,亭子对面又是个小巧水榭,里头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呢,衬着周围皑皑白雪,颇有几分雅致。   这便是私汤了,除了正和帝和太后,其他妃嫔本都该去澡雪堂泡温泉,这私汤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好是叫小主知道,这口私汤跟玉螭堂私汤乃是同源,都是同一个龙口冒出来的,只是两头挖了引水渠。”小苏拉见杜若笑,忍不住更多说些。   杜若大方递出去个挺有分量的素纹荷包:“辛苦小谙达了,不知这提膳是怎么个章程?可有粗使……”   见杜若带着小苏拉紧着下去安排,静嘉站在二楼看着那池子氤氲,唇角勾起个好看的笑来。   这肯定不是太后安排的,倒像是皇帝的手笔,她心里有些好笑,这位皇主子难不成是偷摸儿上瘾了?   这么想着静嘉忍不住脸上一热,轻轻啐自己一口,转身往下走。   差不多中午时候到的宁元阁,午膳晚了一个多时辰,杜若他们先收拾出寝室叫静嘉歇了个晌儿。待静嘉起身时,外头天色暗沉,可屋里已经能闻见玫瑰精油的味儿,到处点着蜡烛亮堂的紧,显然是已经收拾好了。   “什么时辰了?”静嘉懒洋洋收拾妥当,挨着温泉不冷,她便只随意着了牙白色的燕居袍子歪在软塌上问。   半夏端着一碗银耳羹进来:“回小主,申时刚过,只是山里黑的早,显得天色暗,您先喝点汤水润润喉。”   静嘉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喝着汤羹:“老祖宗派人过来了吗?”   “董谙达来了一趟,给小主送了些胭脂水粉,说是如今不在宫里,也叫您打扮打扮。”半夏轻声回答。   静嘉哂笑出声,太后这是怕她应下不肯出力,叫德妃之流占了头筹,催着她想法子争宠呢。   “万岁爷那头没动静?”静嘉又问。   杜若从外头进来,闻言接茬儿回话:“奴才给粗使的小苏拉使了银子叫他们多跑了一趟打听,说是万岁爷谁都没见,这会子还在前殿呢。”   静嘉唔了一声,摸着下巴笑问:“你们说我是给万岁爷送汤水好呢?还是送点心好呢?这边可有红泥炉子?”   “奴婢这就去问。”半夏得知小主有意争宠,心里自然高兴,赶忙抢着道。   等半夏出了门儿,杜若才嘟囔:“叫奴婢说呀,您就把自个儿洗干净送过去,尽够了。”   当然杜若这意思很单纯,洗干净说的是脸上,可静嘉想起乾清宫那一夜,差点没忍住恼羞成怒。   她瞪杜若一眼:“还不去给我提晚膳?”   杜若缩缩脖子:“这不还早吗?”   “早些吃完早些睡,省得你净想些乱七八糟的。”静嘉轻哼着扭头不叫杜若看见自己脸上滚烫。   杜若有点傻眼:“您不是要给万岁爷送东西吗?”   静嘉翻个白眼:“我不得休息好了,才有力气争宠?”   好像也有道理,杜若挠了挠脑门儿,不说话赶紧去办差事。   到温泉行宫的前三日,皇帝都是自己歇着的,只在下午时候分别去德妃和敏嫔并平嫔那里坐了坐,算是尽一下当皇阿玛的义务。   太后得知后忍不住皱眉:“安贵人就没个动静?”   刘佳嬷嬷也跟着蹙眉:“许是董兴福没把话说明白,奴婢明儿个叫董兴福再去一趟。”   “嗯……叫她好好想想自己答应过哀家的话。”太后面色不虞吩咐,“若是这次她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回去后也不必再去给哀家请安了。”   这就是要降静嘉位分的意思,对太后来说,虽然筹谋废了些功夫,可若静嘉不堪大用,并非不能舍弃。   好在静嘉也知太后耐心不会太好,不等董兴福第二天过来传话,这日下午便叫杜若提着八角食盒,装了两碟子从御膳房那里讨来的点心,往玉螭堂那边去。   “小主,您为何要等上这几日?”出门前杜若还有些不解地问。   静嘉笑得意味深长:“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总是要把该见的人都见了才是。”   杜若没听懂,直等快到玉螭堂时,瞧见握着刀站在角楼的颀长身影,这才明白过来。   纳喇淮骏远远就瞧见静嘉主仆的身影了,迟疑了许久也没敢过去,就怕给静嘉添麻烦。   待见静嘉立在角楼下不再往前去,他明白静嘉是有话说,才赶忙将角楼的人安排妥当,飞快下楼。   “奴才请贵人安,贵人万福金安。”下楼后纳喇淮骏立时肃着脸,甩马蹄袖端正给静嘉行礼。   静嘉带着笑容道:“小大人请起,敢问小大人,这里可是说话的地儿?”   纳喇淮骏迟疑了下,点点头:“贵人有话请讲。”   至于有没有人偷听,不得不说静嘉挑的地方不错,角楼本就是观察敌情的地方,为避免偷袭,周围一片空旷,即便是躲着人,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稍走几步,楼上当值的禁卫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静嘉没有迟疑,看着纳喇淮骏笑道:“我听说小大人去岁中秋后大病一场,我欠小大人一个交代。”   “是我愧对贵人。”纳喇淮骏紧紧握着刀柄,过了会儿才低声道。   静嘉只是笑着摇头:“小大人没有愧对我的地方。”   “贵人……”纳喇淮骏蹙了蹙眉。   “小大人可知道,小时候碰到你那回我是在算计你,与你说话只为叫我阿玛心软。”静嘉打断纳喇淮骏的话,也不管他怔愣的表情,“在宫里第一次见到小大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可为了将谋算的情分用在恰当时候,我故意没有相认。后头我也仗着算计出的情分,想要小大人拉我一把,我对小大人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全是算计。”   纳喇淮骏垂下眸子不吭声,只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些。   静嘉自嘲地笑了笑:“不只是小大人,马佳小公爷我也算计,甚至为了能够摆脱安国公府,我算计过不少人。可害得小大人大病一场,不在我预料之内。我该跟您说清楚,您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不,贵人这不是卑劣。”纳喇淮骏还是忍不住打断静嘉的话,他蓦地松了刀柄,抬起头认真看着静嘉,眸中还是熟悉的温和,“贵人说过,我们都一样的,都有不得以的苦衷,为生存所迫那不是算计,只是挣扎着不肯认命罢了。是微臣的错,错估了自己的分量,才会叫贵人落入眼下境地。”   静嘉眼眶子有些发红:“小大人,你知道我今日坦白是为何吧?”   纳喇淮骏笑了,笑得温润如玉:“知道,贵人希望我放下你,好好过日子,微臣愿为贵人所请,这并不妨碍微臣为贵人尽绵薄之力。”   静嘉捏紧帕子,唇角仍然挂着漂亮的笑:“不只是如此,时至今日我仍在算计。我知道你会帮我,可我要的不只是你帮我,我要你成为我往上爬的底气,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还可能会害你性命,你还愿意吗?”   纳喇淮骏毫不犹豫点头:“微臣愿意,这是微臣欠贵人的。”   “多谢小大人,我信你。”静嘉恭敬屈膝后,再不说别的扭头就走。   她从来没想过瞒着纳喇淮骏,墨勒氏还教会她一件事情,有时候阳谋比阴谋更有用,她以黑心肠算计纳喇淮骏的赤子心,第一步必然是坦诚相告。   纳喇淮骏静静看着她往玉螭堂去,心窝子里的疼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叫一个女子自稚童起便要挣扎着算计才能活,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不管静嘉是不是算计了他,到底救了他的命,也叫他有了在纳喇府活下去的勇气,这份因果他得还。   更甚者他为自己还有叫静嘉算计的价值,心里欣慰也释然不少。   到了玉螭堂,静嘉再挤不出笑,只轻轻对孙起行道:“奴才求见万岁爷,谙达可否禀报一声?”   孙起行侧了侧身子:“万岁爷请您进去。”   静嘉跟纳喇淮骏在玉螭堂前说话,自然是瞒不过正和帝的。   刚才林守成胆战心惊禀报过,就得了皇帝轻哼过后的吩咐,只叫安贵人自进去便可。   静嘉扭身从眼含担忧的杜若手上接过食盒,勉强笑了笑便进去殿内。   在殿内左右都没看见皇帝的身影,她便先将食盒放在矮几上,取出点心摆好。   这时暖融融的龙涎香突然从背后带着股子酸意搂上来:“安贵人倒是坦荡,当着朕儿的面一点不避讳。”   静嘉深吸几口气还是瘪了嘴,扭身反手抱住皇上,再忍不住心里莫名涌上来的委屈,眼泪扑簌落在皇帝身前张牙舞爪的金龙上:“万岁爷,我是个恶人,谁靠近我都只会被我拖累,沾上一身淤泥。我明知道那是个好人,却还要硬下心肠利用,我从来没这么难受过。”   静嘉仰着头,哭得一点都不像在太后面前那么可怜,眼泪汹涌着争先恐后往外跑的样子甚至有些狼狈。   可皇帝别别扭扭的恼意却叫静嘉氤氲在身前的泪珠子给砸没了,他更收紧怀抱,面上有些嫌弃,手上替她擦眼泪的动作也并不温柔:“好人自然有好人的福报,难受就从淤泥里爬上来,有朕在,还能叫你趴泥窝子里?”   静嘉晃了晃神,即便脸被擦得生疼,也难免多出点子感动来,这委屈本就是半真半假做给皇帝看的,她没想到皇帝如此会安慰人。   皇帝见她晃神,手上更用力气掐住那白嫩的脸蛋儿:“当着朕为其他男人流泪,真是给你好大的狗胆!可见朕还是太纵着你了是不是?下次再敢这么哭,朕剥了你的皮子喂狗去!”   嘶……静嘉脸颊猛地一疼,很好,那点子感动消失得比狗跑得还快。 第45章 欺君之罪(二合一)……   玉螭堂是温泉行宫除了前殿占地最广的地方, 除了正殿和东西配殿外,假山林立错落出八卦状的许多亭台楼阁。   这儿几乎处处都能见烟雾缭绕,温泉水潺潺流淌在八卦外周, 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哪儿才是龙池。   这也算是温泉行宫建立后, 历代皇帝为着自身安全考量下的结果,实则玉螭堂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有池子, 在何处泡温泉除了孙起行外,不会有人提前知道。   这会子功夫, 孙起行也只是独身立在名为开襟池的其中一处, 暖谧气息缓缓流淌着氤氲了他的面容, 隐卫们守在周边不见身影。   开襟池内, 正和帝懒洋洋靠在白玉池边,似笑非笑打量着离他远远坐着, 捂脸似是偷偷瞪人的小东西。   静嘉面上铅华尽去,只留哭出来的红肿,这份毫无遮拦的旖旎模样, 叫人心头更添怜惜,似是要随着殿内的雾气沁入人心脾。   尤其是拆掉旗头后, 静嘉那发髻微松的慵懒模样, 叫皇帝惯有的刻薄都稍淡了些:“过来, 朕不会怎么着你, 省得叫猴儿尿脏了池子。”   静嘉捂着还生疼的脸蛋儿咬牙, 软绸里衣紧紧贴在身上, 也挡不住胸前玛瑙色的风光, 她只在心里呸出声儿来。   雾气都遮不住皇帝灼热的嗜人眸光,她要真过去了,池子里到底剩多少温泉水, 多少猴儿尿,那谁说得准?   “又不听话是不是?”皇帝声儿低沉,心里却是好笑,若是他想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挡得住?   静嘉不甘不愿往皇帝那边挪动几步,她不想在这里伺候,上回伺候完一路从乾清宫寝殿到东围房,她腿软到脸都要烧破了,若是这儿伺候,她还能走得出去吗?   “万岁爷,奴才有好些事儿想不明白,求万岁爷解惑。”离皇帝还剩几步的距离,静嘉就停下了,尽量脆着声儿道。   皇帝轻哼:“别叫朕说第二遍。”   静嘉咬了咬唇,跟乌龟似的往皇帝身边挪动,仅剩一臂距离时,毫不意外被拉入灼热的怀里。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这池子温泉更热些,还是皇帝的铁臂更热些,烧得她腰间带着痒痒的刺痛。   “说吧。”皇帝倒是不着急做什么,温软入怀填满了他心里稍许瑕疵,他声儿更慵懒些,比往常要清朗几分。   静嘉身子不敢动,赶忙道:“您带我出来,留柔嫔在宫里,她如今还没坐稳胎,慎嫔……后宫人多眼杂,若是子嗣有恙可怎么办呢?”   最重要的是,她触手可得的嫔位该要起波折了呀。   皇帝显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哼笑出声:“纳喇费馨刚回内务府坐镇,不敢有大动作。前些时候林家想法子从寿康宫请出来个嬷嬷送到了永寿宫,那是懂药理的,若这般她都护不住子嗣,也配不得妃位。”   静嘉眉心微皱便想明白了,更放松些靠在皇帝身边,寿康宫里都是曾经伺候过耶拉氏的奴才,当然,是不曾得过重用的,可估摸着宫中阴私没少见识,又懂药理,那柔嫔该是更安全些。   若这般柔嫔都护不住自己和孩子,即便孩子生出来她也仍护不住,显然皇帝不准备替皇阿哥选个无能的额娘。   “那您为何要让宝赫去西南?”这才是静嘉最关心的问题,宝赫在定国公手中,她以后要受的掣肘只会更多。   皇帝不动声色将人揽到身前:“朕不提太后也会提,若无把柄,你以为自己能往上爬?”   “可若将来我威胁到容妃呢?”静嘉忍不住回头,“宝赫他还……唔。”   话没能说完,唇儿就叫恼人的灼热给叼了去,不知何时她突然觉得温泉水更舒服了些,让她不自觉就闭上眼只能软在池子里。   直被亲得喘不过气,那人才肯放过她,恍惚中静嘉发现,湿哒哒的里衣已经不见了,带着淡淡硫磺味儿的温泉轻柔抚过肌肤,怪不得会让人舒服好些。   “你安知这不是他的选择?”皇帝幽暗的眼神扫过被亲得艳如桃瓣的唇,慢条斯理道。   安宝赫能拼命替静嘉搏个出路,得知她进了后宫,自然不可能还在丰台大营坐得住,想要保命自然是位分越高越好,这道理是个人都明白。   安国公府图有世家之名,碍于曾经那位在家庙的前太子妃,皇家才对那腌臜地儿网开一面,可在前朝的实力却连个普通的三品官都比不过,更别说后宫。   如今安国公府唯一还算有出息的便是安宝赫,正和帝让成郡王稍稍试探,安宝赫就自己做出了选择,待将来把关尔佳氏吞了,静嘉的晋位之路会更稳。   静嘉眉心皱得更紧,先前对纳喇淮骏的愧疚淡去,却又开始为安宝赫这傻孩子心疼。她怎么算计自己算计别人都好,也不将任何艰难放在心上,却见不得别人不计回报的付出。   “您答应过我的,会保宝赫性命无忧。”静嘉放柔了声音,又一次将脆弱展现在皇帝面前,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   皇帝睨着眼前的风景,柔软又带着娇媚的声音如飞泉鸣玉,雾气模糊了静嘉的大气,挡不住妖娆的绯色,似是林间偶然迷了路的精怪,皇帝打心底知道这美色中的危险,可仍不能抵抗刹那间的风情。   他慢慢收紧怀抱,语气似冷玉打在玉盘上,暧-昧中掺杂几分难言的疏离:“朕说过会帮你,可若你们连基本的保命都做不到,朕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静嘉楞了一下,立时想到了柔嫔,皇帝任由静嘉利用程太医,叫柔嫔能避在永寿宫里,却仍会扔她在宫里由着猛兽环伺,皇帝的守护也需要那是扶得上墙的才可。   落在颈间的吻带着炙热气息,静嘉忍不住微阖眸子承受,打进了玉螭堂开始便由着自己依靠这人的放纵却悄然收了起来。   雾渐渐浓郁,似是因清浅低吟所惊扰,不停变幻着形色,彻底遮住了渐渐波澜的温泉荡漾,也遮住了那两双同样为沉醉遮掩冷静的眸子。   温泉边的孟浪并未持续太久,泡久了人会晕,本来荒唐便耗费力气,大戏还没唱完,皇帝的心善便是饶她一次,且给她留些力气。   可静嘉毕竟伺候的时候少,到底是哭肿了眸子,小巧鼻头都红红的,唇儿更是肿得一塌糊涂,左侧脸颊带着点不正常的红,右侧则白皙如雪。   这模样等她由杜若涨红着脸替她收拾妥当时,已经从靡丽变成了仓惶,终是唱作俱佳完成了最后一幕戏,才叫软轿给抬回了宁元阁。   懿凤阁内,太后用过晚膳,稍稍在凤池内泡了会子,正待叫人伺候着舒坦睡下时,董兴福急急从外头回来,将莲心请出去说话。   很快,莲心禀了刘佳嬷嬷,懿凤阁寝殿内没过多会子又挑亮了灯火。   太后斜斜靠在软榻上,撑着脑袋问:“说清楚,什么叫犯了欺君之罪被关押在宁元阁?”   “回老祖宗话,安贵人提着食盒去了玉螭堂,万岁爷倒是叫进去了。用过晚膳后,安贵人便伺候万岁爷沐浴龙汤,谁知过了没多久,开襟池内就传出了训斥声儿,安贵人狼狈在开襟池外跪了好些时候。”董兴福半点不敢耽搁急而不乱地禀报,“据咱们的人探听,只说万岁爷大怒,却没叫人动安贵人,只让软轿抬回去,便有大力太监守住了宁元阁,说是不许任何人进出。”   太后皱眉:“说了半天,她到底如何欺君了?”   董兴福迟疑了下,苦着脸回话:“老祖宗恕罪,您也知道万岁爷身边如今是愈发守卫森严,确实查不出来仔细的。安贵人似是遮了容貌,可咱们这边的人远远瞧着安贵人上轿子,只能见哭得脸儿都花了,瞧着比往常好看些也有限。”   但董兴福又寻思,他不是才送了胭脂水粉去?说不准是装扮出来的,这欺君便不好分说了。   太后愣了下:“你鸟悄遣人去宁元阁……算了,且看看再说。”   她突然想起在凤驾上静嘉似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说的那番话,眸子闪了闪多了几分笑意,看样子她还是小瞧了静嘉,随即太后又叹了口气。   刘佳嬷嬷被太后这模样搞糊涂了:“主子?”   “安贵人去岁元宵节入宫时的模样,你还记得起来吗?”太后淡淡问道。   刘佳嬷嬷迟疑着点点头:“瘦巴儿成个猴样子,皮子也黑,若不是好歹还有几分气度和妥帖,连几个心都比不过。”   太后若有所思点头:“是了,离了墨勒氏磋磨,后头她慢慢也有了些闺秀模样,要不哀家也不能愈发喜欢给她塞好东西。端看前几日在车上,你也瞧见了,也就一年功夫便天上地下。”   硬生生将个苦巴儿的乞儿一点点提拔成娇生惯养的金贵猫儿,那份成就感总是叫人沉迷的。   “你再仔细想想,她刚来的时候,跟这会子的眉眼一样吗?”太后又问。   这可是难住了刘佳嬷嬷,静嘉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轻易不会叫人瞧仔细了模样,抬起头时候要么笑着讨巧,要么哭得可怜,也叫人没心肠打量。   如今刘佳嬷嬷细寻思半天,竟是想不出静嘉原本的五官什么样子。   太后也记不起来,可她唇角仍挂着笑:“怪不得她求哀家恕她死罪,整个儿属官娘子的,若不是被逼着,她怕不是要藏一辈子?”   刘佳嬷嬷忍不住笑出来,满人家小孩儿没几个不好玩儿的,小时候大都玩过蝈蝈和蛐蛐儿,这些是给主子们玩儿的。   奴才生的秧苗儿只能玩肥骡儿[1],还起了官老爷和官娘子这样威风的名字,实则上不得台面,也没人敢在主子跟前提,难得太后知道这腌臜东西。   可随即刘佳嬷嬷又忍不住提起心肠来,她听懂了,也更警惕些:“安贵人有这个心计瞒着,也说不准是安分还是不安分,若她想着釜底抽薪,主子不得不防。”   “这个我自然知道。”太后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冲常久忠吩咐,“你派人给定国公传话,叫他无论如何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紧事。”   常久忠赶忙应下:“嗻!”   定国公从京城那边快马加鞭过来也要一日功夫,更别说临近去西南,定国公府里好些子事儿要处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太后这边倒是不急着叫人探查宁元阁消息了。   她相信,就凭着静嘉能瞒过宫里所有人的这份心计,她能在墨勒氏手底下活得好好儿的,便能在后宫如鱼得水。   静嘉也没辜负了太后这份信任,有孙起行私下叮嘱,御膳房不敢懈怠,送过来的膳食比宫里还要精致些。   她也不管杜若和半夏怎么着急,膝盖上涂了玉兰膏子,整日里老稳靠在软塌上养着,慵懒姿态很快让杜若和半夏放心了些。   毕竟小主都不急,她们急上热锅也只为难自个儿不是?   “小主,您为啥不叫奴婢给您脸上涂点玉兰膏子呀?”杜若坐在脚踏边儿,替静嘉缝制里衣,嘴还是闲不住,“其他地儿都好差不多,您如今好不容易不用遮着景儿了,脸上青紫怪刺人眼的。”   没瞧见外头那俩粗使的小苏拉见着一回,眼里就要透出遗憾一回,也不知是遗憾小主这般大美人惹恼了万岁爷,还是遗憾美玉沾了尘。   静嘉靠在窗边就着亮光抄佛经,闻言只淡淡笑道:“又不疼,美给谁看呀?可别糟践了好东西。”   杜若偷偷撅嘴:“那奴婢瞧着心疼,万岁爷……”怎么舍得下这般狠手呢?   可她不敢妄议主子,只能讲话咽回肚儿里去。   “你有功夫心疼,不如去给我熬碗甜汤。”静嘉还是佛性儿模样,“叫你做的肚兜做好了吗?金箔和珍珠粉淘换来了吗?茶油花[1]磨完了吗?”   杜若:“……”突然脑仁儿疼。   “该忙活的不忙,赶紧去。”静嘉哼哼出声,“再不弄好,你家小主回宫要去景阳宫呆着了。”   “您就知道吓唬奴婢!”杜若赶忙起身,跺跺脚火烧似的出门。   景阳宫历来是给是失宠妃嫔住的地方,破旧且不说,进出都不许,那就是冷宫。   杜若嘴硬,心里叫静嘉吓得不轻,茶油花正晾晒呢,她也坐不住了,只想着赶紧去弄好。   静嘉等杜若出去后,继续淡定抄佛经,过几日只怕就没时间抄了,该表的孝心得提前表好,真当她这日子清闲呢?   三日后,玉螭堂这边,正和帝接到消息,说定国公已经快马加鞭过来,离温泉行宫也就还剩几十里地的功夫。   他这才放下紧着批了几日的折子,松了神色起身:“走。”   孙起行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哪儿去呀?   等皇帝上了龙辇,只带着寥寥几个人往宁元阁方向去,孙起行这才反应过来,嘿呀,这是要叫太后知道皇帝难过美人关的时候了呀!   到了宁元阁,其他人都守在外头,孙起行将那两个粗使的苏拉带出去,只自己留着跟杜若和半夏一起伺候。   静嘉从软塌上下来给皇帝行礼:“给万岁爷请安。”   “朕只是叫你关在这院子里,也没绑着你的腿,瞧你这惫懒样子就知道,骨头都躺酥了吧?”皇帝上前拉着她起身,惯例刻薄道。   静嘉抬起头抿唇笑:“哪儿能呀?那奴才不得要脸呀,好歹奴才得把您赏的皇恩藏好咯,才敢出门不是?”   听静嘉软中带刺,皇帝不自觉就盯着她脸颊看,手已经忍不住抚上去,惹得静嘉似真似假地颤了颤。   皇帝叫她这鬼灵精的模样气笑了:“朕给你的玉兰膏子不用,这是留着叫朕愧疚?得亏朕这会子过来,过几日倒是要辜负了你这番心肠。”   “我是万岁爷肚儿里的虫,算准了您舍不得叫美人独守空房日久,肯定不会辜负了就是。”静嘉不把他这点子刻薄放在心上,瞧着奴才们上了茶已经退出去,干脆将下巴靠在他身前调侃。   皇帝知道静嘉这份算计,却仍忍不住用指腹多流连那伤处:“明明脸皮子比城墙厚,朕也没用多少力气,怎得这般中看不中用呢。”   静嘉嘟囔着伺候他坐下:“那也没见您少用了。”   “说什么呢?”皇帝似笑非笑问道。   静嘉乖巧摇摇头,心里止不住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叫这没正行的皇主子给带坏了,她过去何曾是这般孟浪模样,说完她才脸上发烫。   可偏正和帝耳聪目明,将人拽进怀里咬上已经成了红翡模样的耳尖:“朕念你不容易,饶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看样子朕该是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中用。”   静嘉脸蛋儿瞬间飞起红霞,这人怎么总这样,回回都将人当猫狗样子团在怀里,她挣扎着要起身:“您用午膳了没呀?奴才起得晚早上没用几口,这就伺候您用膳吧?”   “再不老实,你连晚膳都用不上。”也不知被碰到那儿,皇帝吸口气,敲了敲静嘉脑袋低斥道。   静嘉显然也从皇帝目光里发觉危险,话说她也侍寝过几次了,只没一次像这回似的,后脊梁骨都发凉。   “奴才真饿了。”直觉软了静嘉爽脆的声儿,只软糯的叫人想笑。   皇帝捏了捏她后脖颈儿:“那还不传膳?”   “嗻,奴才这就去。”静嘉挑着空档跳起来,学着孙起行的动静说完话,快步掀开帘子出去了。   再不出去,她被皇帝那眼神儿都要看的喘不过气来,明明也不怎么迫人,她心里纳罕极了。   因为皇帝在这儿,御膳房定是使尽浑身解数伺候的,这算是静嘉到温泉行宫以来用的最丰盛的一顿午膳。   马蹄酥饼、香菇面筋、清烧蹄髈、什锦焖鸡这些都是冬日里常吃的,好些诸如溜鹿脯、羊髓汤、五香仔鸽、虎熏鸡丝等大菜也都应有尽有,点心则是杏仁赤豆膏和豌豆黄,连酒都上了一壶竹叶青。   孙起行和半夏管着布膳,并不用静嘉伺候。她心不在焉吃着,余光忍不住打量往后院去的门口案几,几盘子点心和翡翠玉带红并着两壶酒放在那儿。   那还能是用在哪儿的?静嘉虽然没见过,可也听老人说起,满人还在盛京时候,澡堂子或者硫磺池子里一坐,裴翠玉带红也就是带着红丝儿的青萝卜块儿要多少有多少,为得是叫人泡热了好爽个口。   皇帝用膳很有规矩,并不怎么抬眼看她,可静嘉依然觉得身上有些凉,明明不怎么常见的大菜,御膳房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她也没品出个好坏来。   好不容易用完午膳,静嘉愈发安静,浑身上下充斥着恭谦柔顺的味儿,就差跟猫儿似的叫两声讨巧了。   皇帝心下觉得好笑,故意绷着脸一边喝消食茶一边跟她闲说话:“朕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回万岁爷,奴才给老祖宗抄佛经呢,等老祖宗寿辰前好供到大佛堂去。”静嘉低眉顺眼回答。   “这还没到龙抬头,你倒是未雨绸缪的紧。”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   静嘉抿唇紧着解释:“只怕回宫后,能精心抄佛经的日子就少了,有关神佛,奴才不敢不虔心。”   “嗯,抄完了吗?”皇帝懒洋洋问道。   静嘉嗓子眼儿发紧:“回,回万岁爷,还早呢。”   “你紧张什么?”皇帝熟练将人拽过来,“朕还能吃了你?”   “您说笑啦,奴才是齁着了。”静嘉不敢太用力挣扎,“奴才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就好了。”   “哈哈哈……”皇帝再忍不住,大笑出声,“瞧你这点子出息,朕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蓦地被皇帝抱起来,静嘉脸儿上时红时白:“万岁爷天威莫测,奴才自然是敬畏的。”   听她讪讪的解释,皇帝眸中笑意久久不褪:“行,先歇过晌儿,朕再接着听你这张巧嘴儿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将静嘉放下,由着她替自己解了外袍,皇帝躺在了里头。   等皇帝只将她抱在怀里也没有什么不规矩,静嘉偷偷露出松口气的样子,乖乖靠在温暖的怀里跟着闭目休息。   她知道皇帝刚才话里带着刺呢,这是拿她前头不要命似的算计说事儿。   可皇上不知道,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的太多,怕不过来,这才成了随时都能豁出命去的模样。   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帝相处,过去她百般谋算,也从没跟人这么亲近过。不管是放刁撒赖也好,怯懦娇柔也罢,甚至爽脆中带着怂劲儿的模样都是为着试探,只要皇帝喜欢,她可以是任何模样。   待得二人起身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   孙起行一边伺候皇帝起身,一边轻声禀报,也没避开静嘉:“万岁爷,定国公去玉螭堂请过安,见您不在,往懿凤阁去了。”   “知道了。”皇帝懒洋洋应道。   静嘉心下微动,忍不住往皇帝那边看过去:“万岁爷,您可是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皇帝漫不经心应道。   静嘉不好说去见定国公,只抿出个笑模样:“知道您政务繁忙,不敢耽误您批折子。”   皇帝轻笑,揽着她往外走:“翡翠玉带红还没吃,酒还没喝,折子永远批不完,朕总是要以龙体为重的,你说是吗?”   静嘉:“……”她怎么听着招皇上惦记的,未必是那翡翠玉带红和酒呢?   跟着往后头温泉池走的功夫,静嘉忍不住悄悄捂住了心窝子,就,就心慌。 第46章 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宁元阁是长条形的院子, 因宽度不够,从正殿穿过屏风往后走,几处精致都是往后排的。中间有竹林或者假山亭子隔开, 走到温泉边儿上已经影影绰绰看不见正殿。   走过一座精巧的八角凉亭, 便是竹制模样的水榭,中间挖空做温泉池, 两面做成吊脚楼样式,前后镂空。镂空的边缘搭着各式各样圆润无边角的石头错落出野趣模样, 白雪覆盖其上, 跟露天差不多意境。   只是这镂空边缘的屋顶, 都有卷成圆筒模样的棉布包袱, 解开放下来叮咚作响才能发现,那是玉篾片做成的帘子, 一块接一块轻薄中带着蒙蒙牙白透亮,点亮水榭内四个角上的宫灯朦胧反着光,叫温泉池内又成了一方幽谧天地。   皇帝自觉脸皮子要比静嘉薄一点, 主要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到静嘉衣衫不整的模样,早就叫人将玉篾帘子放了下来, 潺潺温泉水带来的热气叫水榭内温暖极了, 连池边的雪都融化不少。   “万岁爷, 定国公这会子过来是为什么呀?”静嘉情知躲不开, 这私汤也太小没处躲, 不离远了只柔顺替皇帝满上酒后问道。   安宝赫的事儿若不是皇帝提前告诉静嘉, 也许等到太后拿捏时她才能知道, 而不是主动求着将把柄送到太后手上。   可安宝赫只是丰台大营一个小守备,即便成郡王不与谁亲近,毕竟定国公是太后亲兄,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定国公三言两语调走个人并非难事儿,也没必要来求见皇上。   至于关尔佳氏被攻歼的事体,定国公年前就已大力压了下去,如今关尔佳府安稳的很,车来人往半分少不了热闹。   太后非将人从京城喊过来,定不会只是为了见见兄长,若想见,在宫里就见了。   皇帝冲静嘉举起酒杯,而后一饮而尽,并不说话。   静嘉顿了顿,微微偏头也将杯中酒一口饮下,柔和略清甜的味道让她松了口气,好歹不是烈酒,她酒量不算孬,倒是不怕酒后失德。   “知道朕为何动不得关尔佳氏吗?”悠然对饮几杯后,皇帝才缓缓问道。   静嘉摇摇头,也还是尽量猜度一下:“因为孝道?”   皇帝眸中闪过一抹冷冷的讥讽:“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心如磐石,所谓仁孝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   静嘉不说话,需要做给天下人看,毫不由得帝王随心所欲,这也是身为九五至尊的无奈。   “朕的生母是包衣世家魏阿氏一个胡人歌姬所出的庶女,低人一等的奴才秧子。”皇帝与静嘉边喝酒边冷静又似是漫不经心道,“小选入宫,因美貌被先帝宠幸,由了她生育子嗣,甚至还生出了个阿哥。”   虽然皇帝声儿清淡,静嘉却不敢搭话,只静静靠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陪他喝酒,听皇帝继续说。   她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些,提了就是需要她做些什么,这会子只用带耳朵和脑子即可。   “朕生下来被抱养给敬妃宫中的淳嫔,朕两岁时,敬妃所出的二阿哥夭折,没多久,淳嫔死于天花,朕被抱在了敬妃身前,连带朕的额娘昭贵人和姐姐都搬到了敬妃所在的永和宫,敬妃自来心善,美其名曰与昭贵人一起将孩子抚养长大。”皇帝眼神中嘲讽越来越盛,“朕八岁时,宫宴上,感恩敬妃的昭贵人替敬妃挡了先皇后给的毒酒,当场身亡,先皇后大怒,杀了当时殿内所有的奴才。”   静嘉慢慢将脑袋靠在池边,许是叫热气蒸得太过,她脸颊都已经烫得发红,闻言只恍惚一瞬,先皇后杀了人,为何要大怒?   “朕十岁时,先皇后被端贵妃连手康妃和敬妃逼得几近癫狂,后宫只剩端贵妃所出大阿哥,康妃所出三阿哥和朕。也是立春前后,刘佳嬷嬷突然浑身是血冲进南三所,说先皇后最嫉恨的便是受先帝恩宠最多的昭贵人,昭贵人死了还有朕,她冒死前来报信儿,让朕躲起来。”皇帝眼神略有几分恍惚,“巧的是皇姐也在,皇姐自小敏感聪慧,也不知怎得清楚了只躲着是躲不过去的,定是要闹大了才能为朕谋求一线生机,所以在刘佳嬷嬷晕过去后,她将朕藏在炕柜里,喝下了来人送来的汤水,毒发身亡前跑到乾清宫……”   静嘉越来越晕,只能微微闭眼,依然努力听着。   “后来朕才知道,端贵妃所出大阿哥那日被推进了井里。”皇帝没继续回忆别的,反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静嘉声音有些冷淡:“先皇后明目张胆谋害皇嗣,为何还好好做着皇后?”   皇帝赞赏般看了她一眼,本想夸静嘉听出来重点,只这一眼看过去,皇帝思绪一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静嘉仍穿着里衣,上好的软绸被水打湿后,几近透明贴在那柔嫩肌肤上,锁着桃枝纹路的水红色肚兜连绕在蝴蝶般后背的绳儿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只这般并不足以叫皇帝失神,静嘉不施脂粉的芙蓉面本就娇艳,如今被蒸腾出如桃花般的粉色,叫她眉心那朵牡丹像是在水汽中缓缓绽放似的,数不尽的妖娆和妩媚比流水更添缈然。   可静嘉反倒不似过去任何时候,没了那张巧嘴儿,眸底不带冷凝和坚定,只余隔着氤氲都能看到底的清澈。   她没有巧笑嫣然,也没有淘神儿模样,更不再绞尽脑汁怎么试探着放泼了胆子挑衅,与其说是懒洋洋的,倒不如说是清冷到不愿沾染任何尘埃。   这种微冷的娇憨和妩媚糅杂在一起,让皇帝不其然想起头一次在丽景轩见到静嘉真容时的情形,心底带着痒,痒又慢慢被烘烤,蒸腾着在全身蔓延开来,叫人几欲受不住这份灼热的缠磨,可明明心口只是温热罢了。   水波轻响,皇帝头一次没将人揽入怀里,只是紧贴着娇人儿坐下,手往这份绝丽中唯一的瑕疵上流连,特别淡的青紫这会子刺眼的叫皇帝想要骂人。   “明明朕也没用多少力气,怎么生的这般娇气!”到底没忍住,皇帝低沉刻薄一句。   静嘉冷淡地点头:“嗯,奴才不中用。”   皇帝失笑,想将这个又开始嘴利的小东西抱起来,结果被静嘉皱着眉推了一把。   “你离我远一些,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皇帝眼神幽暗:“不喜欢别人,还是不喜欢朕碰你?”   静嘉清凌凌的眸中染上一丝‘有区别吗’的疑惑,随即她实在是懒得想,只偏头看另外一边:“谁都不喜欢,都是没心肠的。”   皇帝挑眉,心里蓦地有些好笑,提了提酒壶,果不其然,他说话的功夫,静嘉喝完了一整壶。   这酒是四五月份御山晚开的桃花酿的,酿好后埋入御山顶,何时主子来了,何时从雪窝子里起出来。里头还添了花蜜,尝着清甜,后劲儿却是不小,她这是喝多了?   皇帝眼神闪了闪,绕到静嘉身前,凑近她带着点儿诱导的口吻轻柔问:“怎么没心肠了?”   静嘉就特别淡然看着皇帝凑近,也不动,只敷衍勾勾唇角:“有人算计我一辈子替人做奴才,有人算计我做刀剑,盼拿我披荆斩棘,不管怎么算计,也没个当人看的,都是玩意儿。”   皇帝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你自己立得起来,只要不作死,早晚会活出个人样子。”   “是吗?您跟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叫我知道您跟太后的深仇大恨,偏不能自己动手吗?”静嘉依然歪着脑袋呢喃般道,她有点累了,轻轻吁口气,“明知道我跟太后作对,九死一生,或者没有生路,可你依然希望我拿命去填,左右我习惯了拼命,但凡挣扎着想活,总能替你找到缺口摁死关尔佳氏,对吧?”   皇帝皱了皱眉,随即冷静下来,不管是前头的惆怅和是刚才无风而起的暧-昧都消失殆尽,他抬起头睨着静嘉:“你若不想为朕办事,朕不强求。”   静嘉突然睁开眼将自己挤进皇帝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雾霭被薄薄一层水光洗净,让她漂亮的眸子亮得惊人,声音却含混的如同在云端似的:“我没有后悔自己选的任何路,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都没有心肠,所以不知道我也会疼,我也会怕。”   不待皇帝说什么,静嘉阖上眸子关住要落下的星光,主动将唇送上去:“我不怨,我从来都不怨,这是我的命,别……”不要我。   没说完的三个字很清晰砸进了皇帝心里,皇帝冷眼看着静嘉不得章法在他唇上乱蹭,轻轻磨着咬,将他心里的火拱的更盛。   他猛地将人禁锢在怀里,狂风暴雨吻了回去:“宁宁……你自己说的,别指望朕会放过你。”   静嘉无力回答,不知不觉留下眼角的晶莹最终融落在水雾之间,温泉水拍击岸边的托盘,将酒杯都拍进了池子里,随后更大的波澜将酒杯蓦地扔出去,极轻的碎裂声里似乎还伴随着猫儿似的呜咽。   静嘉难耐地随波逐流,紧紧闭着双眼埋藏好最后一点冷静,直感觉惊涛骇浪和灼热都离自己越来越远,连浓稠的呼吸声都似乎隔着山水远在天边,陷入黑暗前,她才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这场算计里,谁算计谁的无可奈何,谁又拼着争取哪怕一丝生机,都叫与水雾一起大开大合涌动着淹没在红唇乌发间,有什么不过刚撑开了脆弱的一角,只待织就再叫人逃不开的大网,让每一个落在妙鬘之间的轻吻,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这顿晚膳静嘉到底也没能用上,宁元阁内的激荡无人觉察,懿凤阁内的冷凝却是奴才们实打实受着的。   看着定国公脸上不耐烦的凶狠,刘佳嬷嬷都有些喘不过气,只低头替两个主子满上茶,与常久忠靠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早就说那小子骨子里带着胡人的狠劲儿,你偏不肯听我的,若是叫福亲王上位,就凭他跟他老子一样满天下转着求道那熊样儿,还怕不能留下个子嗣杀了,由着你垂帘听政?”气氛冷沉了好一会子,定国公才冷声道。   其他人都已经叫常久忠给撵出去了,这大逆不道的话,他和刘佳嬷嬷兹当什么都没听见。   太后面上有些疲惫:“你以为我为何对康太妃好言好语?后宫只有她全须全尾保住了孩子,你就不能拿脑子好好想想?她不想着争便罢,她若想争……”   “纳喇家还能翻出天去不成?如今不过也就是秋后的蚂蚱罢了,你总是这么瞻前顾后,才叫关尔佳落得今日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定国公毫不客气打断太后的话。   “糊涂!”太后到底是怒了,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若不是哀家靠着名声拉拢宗亲,从没叫人抓住过把柄,你以为如今关尔佳能有如今的荣光?若都由着你杀个干净,你不如先把关尔佳满门屠个干净,也好是叫他们别跟着你找死!”   定国公见妹妹生气,这才勉强压下不耐烦:“过去就不说了,退让这事儿不能开先河,退一次就要退百次。漕运一年所出比广东海运多三成不止,你就这么让给皇帝,以后招兵买马靠什么?关尔佳的底气也不是拿大风刮来的。”   太后叹了口气:“即便你不肯撒手,他是皇帝,占着正统,硬碰硬以卵击石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下场?以退为进,天下人都知太后仁慈,太后母家不贪恋权势,哪怕御史都得掂量下会不会叫人往家门口吐口水,这道理还用我跟你说?”   定国公不说话,他心知太后所言有道理,可被逼着在西南扎根的憋屈与如今要放弃一大块肥肉的憋屈合二为一,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暴戾。   明明那只是个曾仰关尔佳鼻息才能活的脏种,扭脸儿就高高站在他们头顶,定国公心里膈应极了。   “大清是司尔勒家的天下,这点动摇不了,如今又不是前朝那般腐朽,即便起兵造反也仍是换个司尔勒家的主子罢了。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有几个好下场?”太后苦口婆心劝,“哪怕放弃一些眼前的利益,只要后宫还把持在关尔佳手中,将来关尔佳也能一直荣光下去,一时忍让换千秋万代难道还比不过眼前的展扬?你何时跟阿玛一样了。”   定国公皱眉:“二弟不日就从金杭回来了,今岁的孝敬也收的差不多,就这么让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关尔佳怕了,即便你说的有道理,明年再说也来得及。”   漕运说是在朝廷手中,实则各大帮派和航线都掌控在关尔佳手上。   户部之所以派关尔佳达山南下商讨辎重事宜,也是给他机会前去接收孝敬,正巧林明辉进京述职,明面儿上那是‘不得而知’的,也不算失职,这都是约定俗成的官场规则。   太后收了怒容,脸色彻底冷下来,容妃果然是随了她这个大哥,明明看着是聪明样子,却愚蠢到叫人连说教的心力都要磨没了。   “那就都听你的,你不愿意放权就不放,你乐意招兵买马就招。茂安和茂林的御前行走也不用想了,人你都带走,蕙岚的贵妃位子明年也来得及,只要到时候哀家还没死,总是能留关尔佳一口饭吃。”   定国公这才无奈站起来:“你看咱们这不是商量……”   “嘭!”的一声,太后猛地将茶盏砸到定国公脚下,伴随着一声怒喝:“你给哀家滚!什么主意都是你的,哀家头发长见识短,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要害了关尔佳氏,你还来做什么?干脆带着你闺女都给哀家滚出京城!”   刘佳嬷嬷和常久忠都吓得跪下来,定国公也叫太后这猛然爆发出的怒火吓了一跳。   他也紧跟着跪下,立时便见太后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定国公目瞪口呆赶忙膝行上前扶住太后。   “太后,太后你别吓臣啊!”定国公这才有些后悔。   他其实也没那么多不忿,实在是这阵子在京中处理府中那些烂谷子的糟心事儿,磨没了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好性子。   尤其家里那个混不吝的阿玛还是属刺猬的,气得人恨不能提刀,偏不能下狠手收拾,他这才一时没了分寸跟太后顶起来。   过去太后脾气一直不错,每回都能以柔克刚将他毛给捋顺了,谁知这回不知怎的,定国公就碰到胭脂虎屁股上,叫撅了个好看。   刘佳嬷嬷赶忙上前伺候着太后喝水,替她揉捏额头,好一会儿太后眼前阵阵发黑的怒火才消了下去。   这会子看见定国公满脸无措,明明都当玛法的人了,还像年轻时候那般,不像个哥哥,倒是像弟弟,她知道哥哥愿意替她卖命,才会毫无保留的对容妃那么好。   可太后能爬到这个位子上,从先皇后和端贵太妃手中笑到最后,也并非一点代价都无,她怕啊,怕自己没那么多时间了。   皇帝有多狠,她再清楚不过,好些事儿她都不敢叫定国公知道,只怕他失了分寸。   若将来有一天她不在了,关尔佳没个阿哥,也没有能立得住的顶梁柱,能不能留下根儿都是未知数,怎么能叫她不急呢。   “阿玛那里传我的懿旨,将他关在院子里,除了额娘和茂安茂林,谁也不许见。”太后缓过神儿也知道定国公这刺猬样子症结在哪儿,叹口气吩咐,“你将茂武带在身边,若有一日……茂武是个澄芯儿,不必叫他知道太多事情,只教会他忠君便可。”   定国公赶忙点头:“都听你的。”   “至于安塔拉宝赫……你也带在身边,不必管他和茂武的来往。若是可以,尽量提拔他就是,只不可叫他离了你身边。”太后捏着额头继续吩咐,“达山回来让他将孝敬单子给户部尚书送去,江南学子那里派些人私底下宣扬关尔佳大义。”   “好好好,都听你的,太后也要保重凤体才是,我等回去西南就叫人搜罗些上好的补品送回来。”定国公继续点头,他那点子刺头都被妹妹刚才苍白的脸色给吓没了。   “哀家不缺这些,以后对上皇帝……收起你心底那些不屑,他是万民之主,也是你的主子,不管过去如何,以后绝不能叫他抓住任何把柄。”太后说完露出几分苦笑,“你也别怪我说话太狠,我这心窝子里总不那么安稳,皇帝如今越来越难看清明,天威难测啊,左右荣华富贵关尔佳都享了,如今哀家只求安稳。”   定国公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瓮声瓮气应下来:“我都记住了。”   “这回叫你过来,不光是为这些,哀家还要你派人去江南一趟。”太后也不管定国公真听进去假听进去,左右她还能看顾着,慢慢说就是了。   定国公不解:“去江南做什么?”   太后眼神冷静:“去查清楚佟运恒一家如今的情形,若是佟家有特别出息的,暗中除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安贵人额娘的亲兄弟一家子都要留下,叫人保住佟运恒的命,别叫他有闪失,若是凑手,提拔佟家人重新进官场也无妨。”   定国公有些诧异,他仔细寻思了一番才问:“太后这般重视安贵人?既然是给蕙岚准备的帮扶,若是太过会算计,不若趁弱小时候除了,重新选一个更好拿捏的。”   他还是对皇帝由弱小变成如今再拿捏不住有些介怀,可别再出个皇帝那样的,养虎为患这事儿太叫人下气。   “能找个像安贵人那般合适的难,这些你不用考虑,哀家的手段你还信不过?”太后并不愿意多解释。   “成,臣记下了。”定国公见太后坚持,倒是也相信太后,毕竟论心计,关尔佳族里加起来都未必有太后深。   “给老祖宗请安。”门外董兴福谨慎又轻巧的动静传进来。   太后心下微动:“进来。”   董兴福进门甩袖子跪下:“老祖宗,龙辇从宁元阁撤了,万岁爷留宿宁元阁。”   太后唇角这才浮现出一抹笑来,似是欣慰又有些复杂,她只垂眸淡淡吩咐:“继续盯着,待得宁元阁门前的大力太监撤了,叫安贵人立马过来见我。”   “嗻!”董兴福赶忙道。   太后想了想又对着安国公叮嘱:“哀家要你办的事儿宜早不宜迟,早些给哀家送消息回来,切记别滥杀无辜,多留几个哀家有用。”   定国公听了董兴福的话,又见太后几番吩咐,这才更郑重些:“太后放心,臣出了京城,第一个便派人去把佟家查个底儿朝天。” 第47章 擎等着朕收拾你?(一……   定国公接了太后懿旨, 并不在意些许风雪,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他并不能在京中留太久, 剩下要处置的事情并不少。   宁元阁内静嘉和皇帝则是一夜好眠, 其他院子里却都没怎么睡好。   紫禁城守卫森严,在温泉行宫比起在宫里, 想要探查消息总要便利些,虽说近身的事儿查不出来, 到底些许太后不曾捂着, 皇帝也没想捂严实的信儿, 刚刚掌灯就被各院子知道了。   这次来温泉行宫, 有地暖的宫室就那么几座,为了皇嗣着想, 他们年纪都不算大,便都跟着各自的额娘住。   敏嫔自来胆子小,并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平嫔底气更足些,她哥哥远在西北替皇帝办差, 乃是遏制马佳氏势力的中流砥柱, 即便慎嫔都不怎么招她。   得知皇帝留宿宁元阁, 平嫔气得在叠翠轩指桑骂槐好一会子, 若是德妃也就算了, 只是个贵人, 还欺君瞒了容貌, 到底狐媚成什么样儿,才能让皇帝不顾规矩体统第二日就不出来了,这顿酸意直到二公主吵嚷着要玩儿雪才停。   德妃这头接到消息时, 她正跟大阿哥在淑琼苑下棋。   听书雪说完,德妃不过是温和笑了笑,对着捏棋子认真看棋盘的保晖道:“宫里就缺几个倾国倾城的,你打小喜欢好看的,改日倒是可以去老祖宗那里提前见见庶母。”   才刚八岁的大阿哥瘦削到青筋都清晰露在肌肤上,额角都一条条透着青,可他早早就有了皇帝对外那份淡然的气质,闻言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点头。   “倾国之色总有,玲珑心思难得,过往是保晖浅薄了,倒是着于皮相多些,该是改了的。”   德妃看着保晖叹气:“倒也不必如此,你年纪还小,喜欢什么只要懂得过犹不及也无妨。”   保晖抿唇露出个赧然笑意不说话,大公主嘎鲁代从外头端着一碟子精巧点心进来,笑得无忧无虑:“大哥和姨母说什么呢?御膳房那边照着这里的风俗做了驴打滚,我尝着跟宫里不大一样,更甜糯些,你们尝尝。”   德妃和保晖都笑着接过来,二人也没再说别的。   只是叫人伺候着去后殿休息时,嘎鲁代一直瞧着前头,皱着眉跟个小老太太一样,保晖面上笑意真切了不少。   他温和摸着嘎鲁代脑袋上的小揪揪:“别想那么多了,左右宫里从来没少了热闹。”   大公主晃晃脑袋,看着奴才都在后头,低低嘟囔不敢叫人听见:“就怕热闹起来你就要倒霉。”   保晖眼神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苦涩,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牵着大公主往前走。   第二日静嘉醒来已过了巳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若不是饿得厉害,她倒是还能躺会儿愣愣神。   可晚膳和早膳都错过去,肚儿里的大戏欢天喜地叫人一点静不下来,她叫杜若和半夏伺候着起身,好生吃了些东西才算安稳下来。   “我瞧着御膳房伺候倒是精心。”静嘉揉着腰肢靠在软榻上道,侍寝就这个好处,御膳房看碟子下菜最会赶热灶。   半夏笑道:“他们不敢不精心,万岁爷走前吩咐了,打今儿个起,咱们这里一应按嫔位份例走。”   静嘉不是那么诧异地挑了挑眉,看杜若眼神雀跃着,就差嚷嚷想回宫赶紧收拾东西搬屋子了,她被逗得笑出来。   “外头大力太监还在吗?”   杜若这才收了雀跃:“叫孙谙达给撤了,不过您和万岁爷还歇着的时候,董兴福过来了一趟,说叫您明儿个去懿凤阁。”   本来太后是想着立时要见静嘉,可定国公走后,她泡温泉泡软了骨头实在精力不济,人上了年纪一舒坦这藏在骨子里的症候就都出来了,晚上就请了太医去,今儿个还没缓过劲来,这才改叫静嘉明日去。   明日本就是请安的日子,静嘉早就做好了准备,闻言只点头问:“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奴婢按您吩咐熬出来的汁子,掺上珍珠粉制成了钿汁,您只说要画成什么模样,奴婢亲自给您画。”杜若跃跃欲试道。   描样子宫里没人比她画的更好,过去主仆二人玩闹时也不是没在皮子上画过。   静嘉笑得云淡风轻,慵懒芙蓉面上却带着几分锋芒:“就菡萏吧。”   芙蓉未开,独有清华,初出淤泥,是盛放还是零落成泥,端看风雨凶否。   不等到第二日,这日晚膳前皇帝就又过来了,静嘉本还抄着佛经呢,鼻尖闻到龙涎香才发现皇帝进来。   她顿了顿小心放下笔,起身笑道:“您总爱吓唬我,非要替我多添些差事才肯放过我呀?”   皇帝止住她要蹲下去的身子,淡淡打量着静嘉,与平素伶牙俐齿的模样并无二致,只比起昨日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和极力控制的羞怯,尤其是这张毫无遮拦的白皙脸蛋儿上青色更淡了些,叫皇帝心里满意。   他坐在软塌上懒洋洋道:“你可知自己昨儿个犯了欺君之罪?”   静嘉并不紧张,只睁大了琉璃眸子:“前儿个不就犯了吗?您不是都罚过了,奴才这会子腰还酸呢。”   皇帝被她噎了一下,面上冷色绷不住,失笑将人拉到自己身边:“酒后以下犯上怎么不说?口口声声满心肠追随朕的脚步,私底下不知道骂朕多少回黑心肝吧?”   静嘉差点笑出来,眸中还带着淡淡疑惑:“您是不是黑心肝奴才不知道,可您教出来这个是,那……”   “纵得你胆子愈发大了,擎等着朕收拾你?”皇帝拍拍她脑袋,不急不缓道,“你现在是宠妃,朕自然要满足你这点子愿望的。”   这回轮到静嘉不说话了,可别再来一回了,昨天她后头实在记不全乎,可今儿个浑身还带着乏劲儿,再来她明天还怎么去懿凤阁。   她是准备一鸣惊人,可没准备往死了戳那些胭脂虎的心窝子,群起而攻之她就是再多算计都白瞎。   “那奴才以下犯上,肯定是万岁爷不好,您总欺负我,我醒着不敢说,醉了忍不住嘛。”静嘉随手捏着一枚蜜饯儿去喂皇帝,另外一只手更顺溜喂自己。   皇帝揽着她,由她越过自己身子去够矮几上的东西,直叫她这自在又带着刁劲儿的小模样逗笑了。   与静嘉相处越久,皇帝就越觉得看不够,他如今都说不准这小东西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你也不问问朕,自己昨日说了什么?”皇帝捏着静嘉脖颈儿摩挲。   静嘉脸色瞬间涨红:“就不问,您要罚就罚吧,左右没什么好话,您总是见不得奴才脸面儿干干净净的。”   皇帝失笑,拿不准静嘉这是记得昨日的事儿还是纯粹害羞,不管怎么着都也不打紧就是了。   “传膳吧。”皇帝拉着她起身,笑得意味深长,“省得你不分时候,总惦记着晚膳。”   这回静嘉似真似假的绯色彻底燎原得滚烫,用膳的时候还有些失神,什么叫总惦记?怎么不分时候了?   到底不好意思问出口,用过晚膳静嘉干脆换了话题,省得自己这脸儿烧起来:“万岁爷打算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呀?”   “过了立春祭回去。”皇帝这回没说的似是而非,痛快回答道。   静嘉诧异:“立春祭您不打算回去?”   一年下来虽说祭祀的时候不少,可论重要莫过于立春祭和除夕,总该祭奉先祖吧?   “朕过几日去皇陵一趟,你跟着一起去。”皇帝淡淡道,脸上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一番云雨过后,皇帝顾念她第二日要去给太后请安,并未太过孟浪,静嘉也只是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罢了,洗漱完倒没累得睡过去,只靠在皇帝身上慢慢思量。   立春祭不回宫,祭祀总是不能停的,定要有人带着去坤宁宫,除了容妃不做他想,皇帝真是要封贵妃吗?   昨日她虽然喝得不少,可似真似假的并未失了记忆,皇帝与关尔佳氏乃是相辅相成,这才是皇帝无法下手的原因。   若没有太后经营好名声拉拢宗亲,皇帝任有百般手段,只要还有别的阿哥在,他身上带着的那点子胡人血脉注定他是做不得皇帝的。   如今皇帝看着皇位稳固,势力也慢慢与各方盘根错节,名声却仍是双刃剑,太后想换个皇帝那是痴人说梦,可若被逼急了眼,拿皇帝身世和不孝忤逆、忘恩负义做文章,刚刚稳下来的边关和前朝蠢蠢欲动的逆贼就都要翻盘,大清便要乱了。   眼下去皇陵……到底是准备立后,还是经营自己的名声?去皇陵还要带着她,是为了安抚太后,还是别有所图?   劳累一场,脑子里翻江倒海得也不轻,静嘉没能由着自己想明白,便不期然睡了过去。   皇帝翻个身将人背对着揽在怀中,似是盈月与弯月镶嵌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暖意和契合。他唇角带着浅笑,抚平静嘉半掩在被窝里微蹙的眉心,也跟着睡了过去。   翌日摸着黑,杜若和半夏就紧着起来给静嘉收拾。   瞧着半夏铺在床上一水儿鲜亮的衣裳,静嘉想了想吩咐:“不用穿新的,我记得带了身晴紫荷纹的旗装,配牙白色的兔毛大氅便可。”   她入宫时便穿了身晴紫色旗装,那衣裳是穿不得了,可不忘初心总是好的。   半夏听吩咐赶忙给找出来,拿熏香铜炉给烫了,妥帖替静嘉装扮好。   静嘉也没用旗头,只梳了个小两把头,简单簪了金梅镶银的流苏簪子在一侧,耳上戴的仍是容妃给的紫玉坠子,清清爽爽套上大氅,带着半夏去了懿凤阁。 第48章 知道你笨,朕提醒提醒……   因为宁元阁离得远, 静嘉主仆早早就提着羊角宫灯出来了,到懿凤阁的时候并不算晚,估摸着比平时在宫里请安还要早半个时辰。   可一进门, 好家伙, 正殿内满满当当,连妃嫔带阿哥公主的凑了个全, 这是都等着瞧西洋景儿呢。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本还说笑的众人都转过头去看门口,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 也不知谁吸了口气, 叫人听得清楚极了。   好是“梅粉新妆间玉容, 舞转风摇菡萏红”[1],牙白色绒绒兔毛烘托着姽婳佳人, 衬了宋词里云枕席的缥缈美色。   明明眉眼……也没多大改变吧?人也还是那人,德妃恍惚间记得衣裳似是也见静嘉在宫里穿过的,只头上银镶玉的簪子瞧着新, 于乌发间只能算作简陋装扮。   可白皙面容上那抹水红色含苞待放的菡萏,像是火一样烧着了众人心里的嫉妒, 甚至烧得人心神不属, 谁都再记不起来静嘉原先是什么样子。   “奴才给德主儿请安, 给敏嫔和平嫔姐姐请安。”静嘉娉婷着进来门, 蹲身行礼。   声音也仍然是爽脆中带着柔和, 轻轻送入人耳中, 却跟过去那般叫人无视的怯懦再不沾边, 甚至平嫔觉得,娇宠之姿便该是这副模样吧?   反倒是敏嫔先开了口:“我原先还想安妹妹有底多好的颜色,倒是真能瞒得住, 如今才算知道,怪不得万岁爷恕你无罪呢。”   这是说静嘉以色侍人,敏嫔说话还内敛着,静嘉并不在意,只仔细着在场的阿哥和公主们见礼时微偏了身子,贵人位分低,庶母的礼安然受着太扎眼。   平嫔说话更不客气些,笑着吐出扎人的刀子:“欺君之罪就算是好颜色……有情可原,老祖宗这里你也瞒着可就不像话了,大清以仁孝治国,欺上瞒下安贵人觉得是何罪名?”   太后在帘子后头听到这里,满意点点头,扶着刘佳嬷嬷出来,她不准备叫人下静嘉脸面,差不多也就够了。   众人赶忙给太后行礼。   “都起来吧。”太后笑着道,“你们不是不知道,安贵人过去日子如何,也并非有意瞒着哀家,这些事儿就不提了。哀家瞧着安贵人这爽利样子便高兴,年纪轻些就该好好打扮。”   说完她还对着旁边吩咐:“哀家记得宫里还有几匹南罗国供上来的琉璃锦,有两匹水红色的颜色鲜嫩哀家也用不得,回去后给安贵人送去。”   刘佳嬷嬷躬身道:“老奴记下了!”   见静嘉起身谢赏,德妃眼神闪了闪。   她一直温和笑着听其他人说话,像个老好人似的并不架秧子,只是不动声色打量着静嘉,心里各种掂量都还车轱辘轴似的转着。   这会子听太后如此说,知道太后有意抬举静嘉,她心下微哂,开口笑道:“就知道老祖宗您喜欢小的,咱们进门都不敢说话,今儿个殿内可是还有更小的,可是猴儿聚齐等着缠磨您咯。”   太后闻言笑着指指德妃:“哀家疼哪个也没少了你。保晖保晟快过来叫哀家瞧瞧,要是他俩少一根头发,哀家今儿个就叫你们德额娘和敏额娘背你俩回去。”   敏嫔闻言立时有些紧张,她不是二阿哥的生母,历来又是胆子小的,只怕照顾不好保晟叫太后生气。   德妃倒是笑得敞亮淘神儿:“老祖宗尽管看,要是长肉了,老祖宗不赏些好东西,咱们可是不依。”   静嘉浅笑着坐回去,看大阿哥和二阿哥朝太后跟前走,错眼儿功夫瞧见大公主偷看,她悄悄冲大公主眨了眨眼,大公主立马红着脸低下了头。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多子多福,太后也喜欢宫里孩子多一些,左右大阿哥身子弱,二阿哥胆子小,太后也不怕他们成事儿,态度上总是更放心亲香些。   只她没想到今儿个,这胆小的二阿哥竟然会语出惊人。   保晟靠在太后身边,小声问:“皇玛玛,什么叫窑姐儿呀?”   他这话一出,声儿再小也叫人听见了,殿内比静嘉进门时还要安静,只有敏嫔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昨日皇帝去前殿处理政务时,静嘉还没起身,待得她起来后,林守成就给静嘉送了赏过来。来温泉行宫自是不会带太多东西,皇帝依旧给了银子,还是按嫔位一年份例给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什么意思,所以今儿个酸味格外重,大伙儿也都来的格外早。   敏嫔胆子小,眼瞧着新进宫无子的都要跟她平起平坐,她伺候这么些年还是个嫔位,搁谁心里也不好受,心里吃味儿不敢明着来,只在汇泽院里嘀咕:“窑姐儿倒也好看,没见个登堂入室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受宠也上不得台面。”   她说这话时,明明二阿哥应是睡着,她身边只有自己的宫女在,眼下听二阿哥问出声儿,敏嫔魂儿都要吓飞了。   静嘉面上笑意落下来,垂着眸子不说话,都是人精子谁听不出这是敏嫔奚落静嘉得了那银子的赏呢,宫人就没有敢说这个的,除非脑袋不想要了。   “都回去吧,保晟这孩子哀家许久没见,也想的紧,在哀家这里住上几日。”太后脸色也冷下来,淡淡吩咐,“敏嫔你没事儿就抄抄佛经,回宫前不必出来了。”   “是,是,嫔妾知道了。”敏嫔不敢说别的,好一会子爬都爬不起来,还是莲心和她的宫女一起给架出去的。   德妃似笑非笑看了眼静嘉,抿唇慢条斯理出了门儿,平嫔倒是安分下来,只冷着脸牵着二公主的手出了门。   若是静嘉没看错,大公主跟在德妃身后出门时,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这些且都抛在脑后不提,刘佳嬷嬷哄着吓哭的二阿哥去后头,静嘉这才安静跪在太后身前。   “这就是你跟哀家求的恩典?”太后淡淡道。   静嘉泥首下去:“是,奴才小时落水伤了身子,自打来了葵水虚弱不堪,大夫给开了温补方子,墨勒氏趁机下毒,奴才为保命,得知后顺势而为,遮掩了容貌,避免被随意配了女婿。”   “你有很多机会告诉哀家。”太后脸色依然冷淡,并不为之所动。   静嘉脑袋碰在手背上,声儿很稳得住:“奴才不愿意添麻烦,也没有鸿鹄之志,奴才以为老祖宗看重的是奴才的心计,没想过漏出来这事儿。”   太后盯着静嘉梳得整齐的发尾,不置可否道:“如今你想明白了?”   “老祖宗需要奴才做什么,奴才万死不辞。”静嘉抬起头,恭敬垂着眸子,“与众不同总是叫人挂记,奴才会尽全力得万岁爷恩宠,绝不负老祖宗天恩。”   “起来吧。”太后突然温和了声音,只眸子还是带着冷意,“这次就算了,若是再叫哀家知道你还有事儿瞒着,即便你宠冠六宫,哀家也能叫你搬到景阳宫去。”   静嘉乖顺起身:“奴才谨记老祖宗教诲,不敢再有欺瞒。好是叫您知道,万岁爷不准备回宫准备立春大祭,他要带着奴才去皇陵祭祀。”   太后闻言没了继续敲打的心思,眉心微拧:“何时说的?都说了什么,你仔细跟哀家说说。”   静嘉从善如流将皇帝的话说了一遍,本也没多说什么,不几句话的功夫,就叫太后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有些拿捏不准的意思。   “既然叫你跟着……你就好好伺候。”太后思忖着慢慢开口吩咐,“时机恰当的时候,小心些打听打听,皇帝对德妃的安排。”   “是。”静嘉压下思绪,恭顺应下来。   待得被太后打发出门,太阳也不过才刚从地平面升起,金红色朝阳映红了山间白雪,叫萧索的林间都带上了几分金贵。   静嘉跟半夏一起慢慢儿走着,垂着头仔细思量,等快到宁元阁时,她才顿了顿脚步。   “小主,怎么了?”半夏疑惑问道。   静嘉摇摇头:“没什么,进去吧。”   不过是刚想明白,又叫皇帝算计着挥舞了一番而已。   正和帝不会平白跟她说去皇陵的事儿,更不会白让她跟着,这会子就要叫她替太后卖命,好叫太后知道皇帝想让太后知道的信儿。   若德妃能晋位,容妃必定不会是贵妃。   只是立后不可能没有风声,可若是被封了皇贵妃,那就是皇帝没有立后的打算,乌希哈也马上要进宫,德妃如今就会算计,身为贵妃万一再有子嗣傍身更如虎添翼,容妃这六宫之主的念想等同西天取经。   皇帝必然不只为着吓唬太后,有所图谋是为了什么静嘉还不清明,她坐在软榻上忍不住叹气,她对外头的时局了解还是太少。   “回宫后叫刘福把皇上赏的银子都换成五十两的银票。”静嘉对着杜若吩咐,“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去给纳喇小大人传个话,叫他替我捎个信儿。”   杜若迟疑了下,不敢不听吩咐,只能答应下来,只是面色少不了担忧。   静嘉见她这样,笑着拍拍她胳膊:“放心,你家小主又不傻,只是咱们进宫这么久,外头好不容易处下的关系,总不能叫宫门给断了,我心里有数。”   杜若这才放心下来,想趁着夜色时候,叫小苏拉跑一趟腿,还没来得及安排,孙起行伺候着金贵主儿又来了。   “给万岁爷请安。”静嘉赶忙起身给皇帝请安。   皇帝脸色冷凝,拽着她将人揽在怀里,劈头盖脸刻薄话儿就下来了:“朕教你的东西都吃狗肚子里了吗?该哭的时候不哭,等成了嫔你也叫人这么欺负?”   静嘉诧异:“啊?我没叫人欺负呀,您说什么呢?”   “都叫人骂到炕沿儿上了,还没叫人欺负,出去了别说你是朕的人。”皇帝捏着她脸颊冷哼道。   “您是说敏嫔呀?那您不都说了么,您要抬举她阿玛,敏嫔、柔嫔和平嫔总归是在奴才头上的,犯不着为口舌争一时之快。”静嘉恰到好处露出失笑的样子安抚皇帝,“再说老祖宗都罚了,今儿个过去也不是为着说这事儿。”   皇帝并不问静嘉跟太后说了什么,捏着她脸蛋儿不松手,哼笑出声:“朕抬举谁你想清楚了再说,知道你笨,朕提醒提醒你,敏嫔这位子到头了。”   打皇帝进门开始,静嘉这时候才真愣了一下,哦,她倒是没有感动于皇帝为她出气,只是觉得高高在上仿若神祗的这位主子,莫名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   就好像……皇帝家的狗被别家狗咬了,这人非要脱下靴子光着脚撵,也要将跑出去二里地的别家狗给砸趴下才成,这都不是狗咬狗一嘴毛……这叫个什么事儿哟。 第49章 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呀……   直到坐在去皇陵的龙辇上, 静嘉还有些欲言又止。   正和帝那天明摆着在气头上,静嘉再笨也知道不管是劝说还是安抚都是火上浇油,受着这份好意感恩戴德才是正解。   静嘉不想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谢过这份好意的, 总之这会子被提留到龙辇上, 静嘉总想离那张软塌远一些,若不是怕皇帝生气, 她恨不能缩到角落里去才好。   可皇帝这招猫逗狗的兴致长性了些,许是天儿还冷, 他总爱将人团在怀里, 哪怕是看书的时候都不忘捏着她后脖颈儿摩挲, 叫静嘉多少话都得在肚儿里转悠几圈再出口, 不怕惹恼他,只怕惹得自己下不了榻。   瞅着皇帝阖着眸子闭目养神的功夫, 静嘉才轻声开口:“万岁爷,二阿哥被老祖宗抱到了懿凤阁,若是为着奴才, 敏嫔也算是受了教训,别耽误了您的大事儿才好。”   他们从温泉行宫出发的时候, 汇泽院已经请了太医, 敏嫔惊惧之下, 都没能爬起床来送正和帝出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仔细打量着皇帝, 静嘉不信皇帝只是护短, 只是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总要问个明白。   皇帝似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 勾了勾唇:“谁跟你说不晋她的位会耽搁大事?”   “您不是说敏嫔的阿玛乃直津总督吗?”静嘉继续问。   三地海运其二都在别人手中,若想将直津税银捏在手里,索绰罗达山便少不得拉拢。   “动动脑子, 仔细想想朕是如何跟你说的。”皇帝睁开眼敲了敲静嘉的脑门儿,“不管听谁说话,都不能只听表面,若你连这个都学不会,在宫里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静嘉捂着脑袋不说话,皇帝这下子用了点儿力气,她皮肤本就好留印子,不敢瞪回去,只能扭身下来软塌去泡茶,顺便静心,皇帝的话她听进心窝子里了。   皇帝在她受伤那晚说过,索绰罗达山乃是直津总督,而索绰罗家属正蓝旗,乃是福亲王门下的奴……嗯?福亲王是康太妃所出,那便是带着纳喇家血脉的阿哥。   皇帝只因口舌上的忌讳就要处置了敏嫔,是信不过索绰罗达山,更甚是信不过纳喇氏。   红泥炉子上的镀鎏金铜壶咕噜噜作响,静嘉手腕轻提,用开水仔细烫过紫砂壶和茶杯,用镊子挑出些许茶叶,放入温好的壶里,静待开水稍凉的功夫继续寻思。   兵权不管哪朝哪代都是重中之重,皇上曾在宁元阁说过暂时动不得关尔佳氏,马佳氏也守着边境不宜动手,只纳喇氏身份低一等,想百尺竿头过了界,必然会被收拾。   那皇上带她出来是为了什么呢?以示恩宠用不着这般招人眼,多翻几次牌子就够了。若说皇上想要叫太后多疑,可太后明摆着对她单独跟着出来乐见其成……   静嘉不动声色叹口气,提着不再滚沸的热水轻巧倒入茶壶中,洗过一遍茶,而后才将茶水点入茶杯。   她捏着一杯茶轻轻摇晃,就着清冽茶香喝一口,雨前龙井轻微的涩意带着无尽清甜缓缓涌入喉头,静嘉眯了眯眼,脑子更清明了些。   太后也知皇上带她出来一为叫人知道她受宠,二为叫太后看不清明他的意图,只看太后的指使便能得知,想明白其中道理,她立时便叫静嘉人尽其用,探清皇上对后宫的安排……不对!   不管如何安排,若不能朝着太后期待的方向走,关尔佳氏总能施加压力,不会坐以待毙,不至于脸色难看吩咐她探听对德妃的安排。   敏嫔这时候被太后和皇上不喜……是了,皇帝身为九五之尊,不管御前侍卫还是后宫晋封,到底要经过他的首肯,所以皇帝很清楚太后与端贵太妃的合作,三足鼎立局面岌岌可危。   可对纳喇家动手不能一蹴而就,总要慢慢筹谋,皇帝不想眼睁睁看着两家联手,动敏嫔,带她出行……迟迟不下旨封赏后宫,都是以后宫位分和前朝的动向逼着两家尽快对纳喇氏动手。   那二阿哥在太后跟前问的那句话,是因着敏嫔的失言吗?静嘉不动声色凛了心神。   她这时候跟出来,还摆明着要晋位,明面上又是容妃这边儿的,不管皇帝怎么封赏后宫,两家不患寡而患不均……倒时总要成为对手,皇帝只需让两家平衡,局势便会重新稳固。   太后是知道皇上逼着两家对纳喇氏动手,甚至清楚过后,关尔佳立时便要与马佳氏对上,这才是她不虞的缘由。   叫静嘉跟出来不动声色试探,并不为着提前做好准备,只是为叫皇帝清楚,太后明白关尔佳氏和司尔勒氏之间相辅相成,如今漕运和金杭关尔佳都放手后退一步,为着共赢,她让静嘉传达的是,关尔佳氏默认并支持皇帝的做法。   对皇帝来说,只余关尔佳氏一家,皇权集中,他们便不敢太肆无忌惮。   太后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只图稳妥,纳喇家和马佳氏只要没了往上爬的可能,即便容妃只能做皇贵妃,后宫依然在关尔佳手里。   啧啧……   “你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皇帝不知何时坐在静嘉身前,揽着她喝了杯茶赞赏道。   静嘉扭头眨巴着漂亮的眸子打量皇帝,姜还是老的辣,她身在局中才发现太后这九曲十八弯的算计。   倒是这位主子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能与太后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怪道都说天威难测呢。   “这般看着朕作甚?”皇帝温热的手拂过她额头,将人拉入怀中亲吻还泛着红的地方,“你过去叫自己黑些倒是好,也看不出皮子这般娇嫩,不想这会子,稍用点子力道就叫人以为你被欺负了。”   “万岁爷就是在欺负我呀。”静嘉并不挣扎,笑眯眯道,“您不只是欺负我笨,还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   皇帝突然来了点兴致:“要不朕教你布库?笨是天生的,好歹练出把子力气,也省得叫人无声无息投了井。”   静嘉脸色有些发青,这位主子怎么就不盼人点好呢?再说布库那是脱了上衣,扭胳膊扭腿儿的摔跤。哦,她在床上受罪还不够,还要在地上被摔打……还是那句话,对自己狠可以,这个就真的没必要。   “您还是饶了我吧,我打小身子就弱,被您多摔打几回,命都要没了,我刀山火海的替您和老祖宗办差事图什么呀!”静嘉似是抱怨一般不经意道。   皇帝似笑非笑:“想明白了?”   静嘉点头:“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奴才小瞧了老祖宗。”也小瞧了您。   她都不知道自己那点子算计,是不是都被这位皇主子给看在眼里了,若是发现了却并不在意,因为她如今仍是叫人随手捏死的存在。   静嘉靠在皇帝身上,眼神中并无挫败,反倒是多了点子越挫越勇的光泽,叫她眸底似是洒了星光一样美。   “那你再好好想想,朕该把直津交给谁。”皇帝盯着有些出神的静嘉,眸中带着游刃有余的放任,轻描淡写扔下个难题,并不多解释,拉着静嘉去用膳。   静嘉也不着急寻思出个始末,她很清楚自己眼界不够,想要跟老狐狸和真龙斗她还差得远,总要仔细妥帖些再图谋别的,她不会一直站在原地。   从温泉行宫到皇陵并不算远,一大早摸着黑出发,到皇陵行宫时也不过才半下午功夫,皇帝揽着静嘉歇过晌儿,透过棉帘子看出去,行宫就不远不近瞧清楚了。   这里的行宫比温泉行宫还要小很多,只有五座院子,靠近皇陵的两座有重兵把守,不许人随意进出,该是犯了错的皇亲国戚和妃嫔所在。   另外有座长条院落也有大力太监守着,是这辈子都回不去的宫人们住的地方。   只有前头一座大殿并着左侧稍微小一点的大殿是空着的,左侧为太后所居,前面这座大殿礼制上属于帝后和妃嫔居住。   皇帝没有来行宫,直接带着人去了皇陵,林守成伺候着静嘉主仆三个往行宫去。   进得门后便可看出,这是座二进院子模样的宫殿,规制跟宫里差不多,只是后殿阴仄些。   静嘉本以为自己是要住后殿的偏殿里,却没想到林守成只叫人将她的箱笼都放在前殿的东配殿内,人却引着她进了正殿。   “万岁爷一会儿要回来?”静嘉问道,这是叫她准备着伺候吗?   林守成笑眯眯躬身回话:“回安小主,万岁爷吩咐了,只歇一夜就走,您不必再另寻住处,就在正殿歇着便是。”   杜若和半夏如何欢喜不说,静嘉有些诧异,眉心微微拧起:“这不合规矩。”   “安小主放心,这里都是万岁爷的人,不会传出去的,您安心歇着便是。”林守成笑得讨巧,不待静嘉继续说话,又低下头去,“还有一事要跟安小主禀报,万岁爷正准备祭奉先祖的事体,需得晚些回来,安守备求见您,您这会子可要见?”   静嘉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他在哪儿?”   林守成笑道:“就在行宫外候着呢。”   静嘉深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示意杜若给出去个荷包,抿唇笑着点头:“劳烦谙达请他进来吧。”   一路上因为稀里糊涂被算计引起的疲乏和警惕,甚至不知不觉中对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挣扎的那点子幽怨都消失在这一刻,就凭万岁爷能叫宝赫临行前过来与她见一面,她所有的不情愿就都变成了甘之如饴。   她略平静下来的功夫,林守成引着个高壮颀长身着铠甲的人进来殿内。   安宝赫利落跪地:“奴才给安贵人请安,安贵人万福金安!”   林守成带着杜若和半夏静悄悄退出去,守在殿门口。   静嘉眼眶子有些发热,她激动上前几步,将安宝赫扶起来:“胖了,高了,更黑了。”   安宝赫咧着大白牙笑出来:“我还能长呢。”   “还能长好,好极了。”静嘉笑着点头,眼泪从眼眶子里怎么都抑制不住流出来。   宝赫不只是身体长了许多,也带上了肃杀之气,眼神都再无清澈见底的单纯,他去丰台大营也不过一年功夫便脱胎换骨,静嘉没法想象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宝赫急切地伸手想给静嘉擦眼泪,只想起门口守着的人,手顿在半空,艰难又收回去,声音低沉沙哑:“都是我的错,才会叫姐姐受……”   “这是姐姐最好的选择。”静嘉打断他的话,认真看着他,“你知道的,若想叫墨勒氏再也不敢欺负我们,没有比在皇上身边更好的选择了。”   安宝赫不吭声,也没有比这个更危险的选择,后宫争斗如洪水滔天,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静嘉拿帕子擦净面上的眼泪,笑得真切许多:“你知道姐姐从小精于算计,即便后宫有吃人的老虎,姐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猛于虎的凶狠于我并不算什么,我只担心你……”   安宝赫被静嘉逗得笑出来:“哪儿有这么说自个儿的呀?我姐姐是最漂亮的仙女儿,仙女儿都没有你心地善良。”   静嘉笑中带泪:“也只有你这么觉得。”   “谁说的,我就是觉得没人比姐姐更好看,额娘都……”安宝赫嘀咕着,最后消失在静嘉包容又难过的眼神中。   “宝赫,你从来不欠姐姐的,是姐姐对不住你,说要护着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去西南。”静嘉好不容易收敛些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哭得安宝赫手足无措极了。   他一着急话就秃噜了出来:“哎呀姐姐,我从小跟着你长大,姐弟同源,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呀!”   静嘉:“……”她总觉得弟弟这话一下子骂了好几个进去。   话说到这儿,安宝赫呆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我就是在你面前乖……你也知道墨勒氏为啥发疯,咱额娘心计在那儿呢,都是额娘生出来的,我又能差到哪儿去。”   说着宝赫骄傲起来:“若想要姐姐在宫里过得好,我就必须得去拼一把,只有我出息了,姐姐才能好。姐姐好了,我只会更展扬,这就叫姐弟齐心,合力断金!”   静嘉被逗得再哭不下去,拉着宝赫坐下来:“你要答应姐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活着是最重要的。你不要想着拿命去拼功勋,你若是有个万一,姐姐就活不下去了。”   “诶!姐姐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安宝赫听静嘉说的认真,此去便是山高水长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也特别认真跟静嘉保证。   “你打小儿冲动好强,过去还有我压着你,以后在外头要记得,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一时退让没什么,有些亏吃了是福。”静嘉仔细叮嘱,“自然,若是真有人欺辱你,也不需要忍让,无论如何,还有姐姐在,你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记住了吗?”   安宝赫乖乖点头:“我都记住了。”   “什么时候走?”二人说了会子话,静嘉问道,“你这会子怎么过来皇陵了?”   安宝赫扫了眼殿门口,压低嗓音:“我的调令是在三月中,随着定国公府的家眷和行礼前去西南,也算是护卫。皇陵也属丰台大营调派守卫,成郡王带着姻亲赫大人来面圣,我正巧被派来皇陵守卫这边,也算是提前给别人空出守备的缺来。此去西南,成郡王抬举我,还叫我升成了正四品都司。”   赫大人?静嘉不期然想起曾在宫中见过的,成郡王家嫡长子那个瘦削憔悴的继室,她好像是……通州指挥佥事赫齐苏泰的嫡女,通州属直津,静嘉瞬间了然。   “即便去了西南,也不必断了京中的关系,成郡王待你不薄,该有的孝敬还是要有的。”静嘉轻言细语嘱咐,“只也不必叫定国公发现,省得叫他多想。”   安宝赫明白这个道理:“姐姐放心,总归不管跟着谁,我都清楚自己是谁的奴才,该为谁卖命。”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将默契留于眉眼之中。   安宝赫不好在行宫留太久,只能先行告退。   静嘉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开,眸中带着几分悠远的难过,他们姐弟说了许多,可谁都没再提起子嗣的事情,即便知道静嘉有个孩子傍身地位会更稳固,安宝赫也只字未提。   从儿时到入后宫之前,宝赫都知道她那个稚嫩的念想,这份念想早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是你第二次为别人哭肿了眼睛。”皇帝的声音伴随着龙涎香又一次从背后袭来,“你总是不将朕的话放在心里。”   静嘉自在靠在他身上笑了出来,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散去的悠远:“宝赫不是别人,他是奴才的亲人呀,也是跟奴才一样,愿意为皇主子抛头颅洒热血的。”   皇帝哼笑出声:“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皇家你就是司尔勒氏的人,他这辈子都姓安塔拉,你总要分清楚轻重。”   静嘉心里腹诽,那您是鸡还是狗呀?这话叫皇帝说出来,总觉得像是拈酸似的,倒是将警告都裹上了糖衣。   “是,奴才分得出轻重,明日可需要奴才跟着去磕头?”静嘉干脆换了话题,挣脱出皇帝的怀抱,去给他端茶。   皇帝坐下来:“自然要去,既跟着过来,这份体面朕还能不给你?”   能进皇陵给祖宗磕头,按理说贵人之流是没这个体面的。嫔都还差些事儿,只有妃位开始才能光明正大跟着进去,其他人如遇皇陵祭拜,只能在外头磕头。   “那奴才待会儿可要叫林谙达去寻把刀来,回京城之前也好磨光了,省得回去就叫人眼刀子扎,先下手为强也是您教的对吧?”静嘉脆生生笑着道。   皇帝失笑:“你这是嘴皮子不占点便宜心窝子痒得慌是吧?”   别人用眼刀子她就动真刀,这份凶狠她倒是一点不在自己面前瞒着,仿佛懒洋洋的猫儿,总要伸伸爪子叫人知道厉害,却不知道伸爪子的时候更叫人稀罕。   “先用膳,用过膳早些歇着,明日累着呢,回去路上再没机会脚踏实地歇着了。”皇帝说完,孙起行赶忙去安排。   皇陵离京城还有五六日的脚程,立春祭后便是小选和殿选,半点耽搁不得,也没工夫慢慢走,指定是要累一些。   静嘉暗暗松了口气,车马劳顿还好说,只要皇帝不在床榻间折腾就好,她如今还是有些害怕那种如灭顶一样不由自己做主的沉沦,习惯了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这种欢愉只叫她忐忑不安。   第二日是大日子,哪怕是为着虔诚和孝道,皇帝也确实没做什么,只抱着静嘉香甜睡了一晚。   可能香甜的只有静嘉,行宫这头没有地暖,虽然点着炭盆子可总比温泉行宫要冷一些,被人暖和抱在怀里,别提多舒服了。   皇帝早上起来面色不算好看,可从他面上也看不出休息好还是没休息好,身为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他还是能做到的。   草草用过早膳,成郡王带着几位大臣一起在外头候着,来的人并不算多,但一来立春祭甚为重要,二来是皇帝祭祖,掌礼司跟着行程,阵仗摆得并不算小。   由此也更凸显出静嘉那份恩宠来,虽然她只能在偏殿祭拜,到底只有她一个,庄严肃穆之下,内务府掌礼司的好些奴才都偷偷打着眉眼官司呢。   半夏和杜若是头回跟着参加这样大的阵仗,两个人紧张的面上都摆不出表情来,反倒是看着颇为镇定。   二人进不去偏殿内,只在门外冷着脸站桩,倒更叫人对她们二人的这份镇定另眼相待,由此高看静嘉一眼。   殊不知下午回去行宫里,杜若就软在脚踏上好半天起不来,半夏也没好多少,生生灌下去两壶热茶才缓过劲儿来。   林守成看得好笑,没法子,只能叫人替静嘉收拾东西,忙前忙后伺候着静嘉上了龙辇,内务府跟过来的掌礼司管事就更看重这位安贵人了。   “这趟回去,只怕好些人要往丽景轩拜门槛儿咯。”静嘉上了龙辇后,对着皇帝笑道。   皇帝一脸理所当然:“不然朕为何要带你过来。”   静嘉顿了顿,垂眸笑着坐在皇帝身边伺候,也不多说什么,太后叫她跟过来的目的算是达成,只等着回宫便能见分晓。   可皇帝叫她跟着的目的,如今她依然辨不全乎,说是利用也有恩典,说是皇恩浩荡,又显得管中窥豹,这位万岁爷的心眼子呀,只怕属马蜂窝的。 第50章 花无百日红(二合一)……   远远看见城墙时, 静嘉偷偷趴在窗边儿,眼神蓦地有了光泽,连带着赶过来伺候的杜若, 主仆俩眼神儿都贼亮。   不怪静嘉如此想念京城, 也不是斗志就熊熊燃烧起来了,实在是……皇帝就祭祖前一晚放过她, 这一路过来,静嘉简直数不清自己往肚儿里咽了多少血泪。   她感激万岁爷能叫她跟宝赫见上一面, 出发第一晚扎营后, 皇帝将人都遣出皇帐抱过来时, 她只怀着满心肠的感激迎了上去, 结果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总之再醒过来已经是在龙辇的软榻上。   赶路这短短几日功夫, 她最熟悉的地方估摸着也就是龙辇上那张软榻,不夸张的说,她占着软塌的功夫比正和帝多。   孙起行还总一脸瞧西洋景儿的模样看她, 连林守成都谄媚的不成样子,杜若和半夏全程就没摸到她身边儿来过。   远远瞧着杜若都快哭出来的模样, 静嘉也想哭呢, 受宠做给外人看就是了, 万岁爷是不是太卖力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 孙起行也是纳罕, 能叫这位在外人面前高深莫测, 被骂了不知道多少回人精子的孙总管露出诧异来, 可真真是不容易。   孙起行怎么都寻思不明白,万岁爷还能真是为美色所惑?   按说宫里也不少了美人儿,虽说美成安贵人这样的不常见, 也不是没有,只看容妃那就是个明艳大美人,德妃容色也绝不差,过去从也不见万岁爷多享用过。   怎么就突然夜夜笙歌了呢?虽说静嘉知道在外头隔音不好,不敢放开了声儿求饶,只这档子事儿呼吸和难以自抑的低哼总是瞒不住的,更别说孙起行就在皇帐边儿上听着。   这几日听得心潮起伏,又是欣慰又是担心万岁爷虚了身子的孙起行目光又忍不住往静嘉那头飘。   今日杜若给静嘉梳了个春梅两把头,依然只是简单簪了翡翠蝶扑花的步摇。   细银流苏尾上坠着高冰种的阳绿翡翠珠子,摇晃出柔嫩又清浅的弧度,趁着静嘉眉心一抹水红,颇有几分暖春意境,也柔和了静嘉面上的妩媚,叫她显得年纪更小些。   啧啧……许是原先万岁爷没开窍?光顾着家国大事,这男子开窍晚些也是有的,滋要是知道了肉滋味儿,呵哟哟,那可就拔不出来了——哎哟!   “招子不想要,朕成全你!”皇帝一脚踹出去,孙起行差点儿没被踹趴在龙辇门口。   “叫外头的人都散了,从西华门进。”皇帝淡淡吩咐。   孙起行赶忙捂着腚往外走:“嗻!”   皇帝回来,文武百官自是要在城门口摆阵仗迎着的,可正和帝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见的时候就少。   大伙儿也都习惯了,听孙起行传口谕叫了起,也就都散开各归各处,只有寥寥几个要进宫办差的跟在圣驾后头,一路往西华门去。   西华门内,容妃也正带着一众妃嫔迎皇帝回来,远远叫一群大力太监与侍卫们隔开,就在城门楼边上的侧殿内等。   听说圣驾已经进了城,大伙儿才都站起来往外头探望,好些人偷偷打量容妃和慎嫔的脸色。   虽说温泉行宫离京城有段距离,可这消息总归是断不了的,德妃她们见着静嘉那日,宫里消息灵通些的就都知道安贵人遮掩了绝丽容颜,一朝露了好颜色惹得皇上盛宠起来。   容妃抿着唇看不出喜怒,她比其他人心下都要复杂些,静嘉受宠的始末没人比她了解的更清楚,可她依然有点难过。   过去皇上从未如此宠过谁,更不曾单独带着任何人出行过,好些个前所未有都被静嘉得了去,她特别想知道,到底有多美才能俘获皇上的倾心,她不受宠是因为还不够美吗?   等皇帝回来的这些时日,从来都以自己容色自傲的容妃,心里已经裂了缝儿,趁机钻进来的不自信和酸涩叫她辗转反侧夜夜难眠,今日来迎皇帝,她多用了些粉,才盖住自己眸子下的憔悴。   只是圣驾进了西华门,也并未停下。   孙起行站在龙辇一旁冲以容妃为首的妃嫔扬声道:“万岁爷口谕,着容主儿和各位小主各自归宫。”   “是,恭送万岁爷。”众人心有不甘地屈膝。   慎嫔轻笑一声,恭敬朝着容妃甩了甩帕子,话里带刺:“看样子,万岁爷心疼安妹妹,不愿意叫她走回储秀宫,倒是咱们多事儿了,妹妹先行告退。”   说完慎嫔也不多留,扭身儿上了软轿回咸福宫,只轿帘子一落下来,她那脸色也跟着落下来。   柔嫔那边本就还没什么进展,乌希哈日日躲在寿安宫不出门儿,这又来了个受宠的,若是阿玛探听来的消息属实,纳喇家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她如何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其他人见慎嫔这般扬长而去,都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着告辞后,都赶忙离开,生怕触了容妃的霉头。   容妃倒是没多少羞怒,反倒有些怔忪,瞧着龙辇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没说话。   若柳有些心疼:“主儿,咱们先回吧,早晚是要见着的。”   “嗯,回吧。”容妃并不是个笨的,她知道静嘉不会耽搁太久,可莫名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龙辇内被皇帝掐住腰肢不许下去的静嘉,看着皇帝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敢说话叫外头听见,等从西华门甬道过了断虹桥,往内务府方向走动起来,她才挣扎几下。   “万岁爷,为何不叫我下去呀?”静嘉皱眉问道。   她以为在宫门口,守着众人给容妃脸面,将容妃高高在上衬托上去这件事儿,她已经跟皇帝达成了共识。   她特意挑了身儿柔和些的水蓝色宫袍,连妆容都端正得紧,就是为着宫门口这一幕。   皇帝不以为然:“容妃不是太后,她比较……单纯,闹不好就要想歪了,最好的法子是你先私下跟她通通气儿。”   静嘉不吭声了,别以为她没看清楚这位主子差点脱口而出的蠢字,容妃聪不聪明且不说,叫皇帝一提醒,她稍清明了些,容妃显然是将万岁爷放在心窝子里的,闹不好还真是要弄巧成拙,毕竟这情情爱爱的事体静嘉也是真不懂。   “下去吧。”过了乾清门不多久,皇帝抬抬下巴撵人,“许你从日精门过去。”   静嘉反应过来,跟着龙辇就这个好处,从日精门过,她即便要走段儿路,也比要绕行的容妃到承乾宫更快些。   “多谢万岁爷指点。”静嘉端正给皇帝行了一礼,心里略有些微妙,她总觉得在后宫这些子事儿上,皇帝比她还要精明。   往承乾宫走的时候,静嘉还恍惚着寻思呢,若万岁爷是容妃,大概也没她什么事儿了,大伙儿都扎脖儿等着容妃掌控六宫也就罢了。   容妃一路脑子里都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想,下了轿子她脸色还有些不大好。   承乾宫大宫女若晴赶忙迎上来:“主儿,安贵人来给您请安,正在偏殿候着呢。”   容妃脚步顿了顿,立时便想问若晴,静嘉到底有多漂亮,可张开嘴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只是点点头:“叫她过来吧。”   若晴看了若柳一眼,见她摇摇头,便也没多说,看着若柳伺候着容妃进了正殿,这才不紧不慢去偏殿请静嘉。   静嘉扶着杜若进了承乾宫正殿,只瞧见容妃最爱穿的银红色衣角,便垂着眸子端正跪下去行了大礼:“奴才请容主儿安,容主儿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容妃轻轻开口吩咐。   静嘉从善如流微微抬起下巴,眸子注视着容妃的衣裳。   许是为了迎接正和帝,容妃今日穿了身银红色牡丹团纹的云肩旗装,三层宽敞袖口一圈圈绣着金色祥云纹,大气中带着几分张扬,叫容妃过往甜美的气质里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静嘉心下微哂,皇上看人还是准,这位主儿也存了给她下马威的心思,一如现在叫她跪在地上不叫起的心思。   容妃看见静嘉的面容,已经愣住了,过去她喜欢与静嘉亲近,就是围着静嘉身上那份没有攻击力的柔和。如今她模样比以往天上地下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摇曳在眉心,叫点点翠色点缀得仿佛初夏荷塘,仿佛错眼功夫就要盛放开来,却依然带着份清冽滋味儿,并未露出攻击性。   也正是这柔和又妖娆的美色,连清贵中仿佛都带着几分诱惑,又自有清华之气,合了世人独爱初夏风光的缘由。   容妃的不自信少了些,可难受更甚,静嘉的美与她的美不同,她妩媚艳丽,静嘉柔静清贵,那为何受宠的不能是她?   容妃再开口,嗓音干涸到有几分哑然:“原来安妹妹,竟然美得如此不可方物,过去是蹉跎了。”   静嘉听得出容妃话里的涩意,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容妃恍惚的眸子:“容主儿,有福分的人拥有美色是富贵花开,没有福分的人那是红颜祸水,若是可以选择,奴才宁愿遮住这张脸一辈子。”   容妃听出静嘉话里的意思,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到底有恩宠,能叫万岁爷护着,在宫里过活总要容易些。”   她其实从未怨过静嘉,若说对静嘉有什么感觉,也是愧疚更多些,尤其是知道静嘉是被太后逼到如此地步,她更无法对静嘉受宠有何怨言。   可她还是心窝子疼得恨不能大哭一场,过去她以为皇帝不爱美色,只是天生冷淡。   她从来不敢去想的事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浮出水面,万岁爷他到底是不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她是关尔佳所出,这辈子注定得不到皇上的爱?   “以色侍人乃下策,这并非奴才所求。”静嘉摇头,“奴才只求有朝一日,容主儿看在奴才听话的份儿上,能护佑奴才一程。”   容妃自嘲般笑了出来:“有朝一日,呵呵……我自己都未必护得住……”她永远也得不到万岁爷的爱,真心在这宫殿之间再无得见天日之时。   “主儿!”若柳打断容妃的话,上前对着容妃心疼又无奈地摇头,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容妃实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闭着眼也拦不住星光坠落,只能死死咬住舌尖,不泄露任何动静留下最后一分尊严。   静嘉泥首下去:“容主儿,老祖宗叫奴才带句话给您。老祖宗说,花无百日红,只有做种花之人,才能岁岁收获繁花锦绣。”   容妃擦干净面上的泪,起身亲自将静嘉扶起来,眼眶子虽还有些红,说话却是自然了许多:“以后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才,你我就做姐妹可好?这后宫……艰难只有咱们知道,咱们姐妹一起做种花之人。”   静嘉认真点头:“妹妹记下了。”   容妃这才笑出来,拍了拍静嘉的手:“妹妹车马劳顿,定也累着,万岁爷吩咐你的一应份例都按嫔位来,我便做主叫人把丽景轩收拾出来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等歇好了咱们姐妹再聊。”   “是,多谢姐姐,妹妹先行告退。”静嘉恭顺屈膝,带着杜若往殿外走。   “安妹妹。”容妃在静嘉踏出正殿前叫了一声,“我信你,别辜负我的信任。”   静嘉顿了顿脚步,扭身蹲下去:“静嘉必定日夜谨记初心。”   待得静嘉出了门,容妃蓦地哭了出来,捂着嘴眼泪汹涌着落下,帕子擦都擦不迭。   “主儿……”若柳眼泪也掉下来,扶着容妃实在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   容妃哭着笑出来:“我没事儿,就叫我哭一场吧,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的天真,她放在心底从不敢碰触不敢沾染的那个身影,碎成一片片扎在心上疼得透彻心扉,总要容她委屈这么一会儿,也只有她自己心疼自己了。   回去的路上,杜若一直都没说话,回到丽景轩,半夏和刘福都高高兴兴迎上来,眼里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小主,内务府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叫您看着,若是有哪里还不满意,尽管叫去广储司吩咐。”刘福许久没见静嘉,这会子赶忙上前打千儿讨巧。   半夏不跟他争,上前扶着静嘉进门。   丽景轩虽为储秀宫的后殿,除却天井比前殿小一些,内里并不差多少,光正殿就比西配殿大出两倍来。   更不用说还有东西偏殿,两侧都开了门儿,东偏殿可做寝殿,西偏殿可做书房,正殿就只做起居用,里里外外透着敞亮。   连倒座房都多了两座,可以用来做库房,倒座房和西偏殿之间还有长条的榻榻里开了六个门儿,过去杜若和半夏只能住一间屋子,如今也都能一人一间,不用再挤。   “正殿的多宝阁旧了,陈掌事早就叫人给换了新的,书房里单独配了梨花木的桌椅,长生牌位隔出来个单间儿,好是叫您供奉佛经。”半夏扶着静嘉转悠一圈,柔声解释,“寝殿里一应物件儿都换了新的,丁香和云芝亲自浆洗过,在大太阳底下晾晒了的,再不是灰鼠脊的幔帐,刘福做主换了杏色,看着敞亮些。”   “知道了,都有赏,且别着急,等等好歹圣旨下来了,也叫你们家小主光明正大的赏,别招了那些碎嘴的。”静嘉笑道。   这丽景轩比头所殿还要宽敞些,慈宁宫那边头所殿本来就该是用作库房,内里许多陈旧的地方,比不得储秀宫正儿八经给主子们住的,布局怎么都要更舒坦些。   正殿靠着西偏殿的地方还专门摆了圆桌,可以做用膳的地儿,靠着门口也不怕积了味道,沾染到寝殿去。   静嘉估摸着自己是要在丽景轩有段时日不会挪动了,能更舒坦些,静嘉心里也高兴。   不过眼下还不是敞开心肠乐呵的时候,她对着半夏示意,半夏和刘福这才退出去。   静嘉拉着杜若坐下来:“打回宫开始你就不说话,这会子好是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杜若靠在脚踏上,苦着脸迟疑好一会儿,才撅着嘴问:“小主,这一路走来,奴婢看得出万岁爷宠着您,可是自打进了宫,还这么高调,后头要添多少腻烦且不说,奴婢怎么觉得,万岁爷这是要叫您做靶子呢?”   静嘉挑眉笑出来,杜若能想明白这一茬,看样子是聪明不少。   “您还笑,奴婢原先想着好叫您展扬一番,打咸福宫的脸呢,如今那些花钿都白做了。”杜若跺脚,她脑瓜子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怎么避让的法子,“要不您去求万岁爷做主?”   “嗯,杜若姐姐说,我该怎么求万岁爷?”静嘉顺着她的话笑问。   杜若挠了挠脑门儿:“不然……您推万岁爷去宠容主儿?”   静嘉翻个白眼:“赶紧将花钿整理出来,这些有你家小主寻思,你就别瞎动脑子了,想多了老得快。”   杜若嘟囔着起身:“奴婢说了要护着您的。”   静嘉本来在容妃那里生起的凛然,都叫杜若这番心肠给熨帖热乎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太后想着借由她来打破容妃那些愚蠢的心思,好叫容妃更清明些,这她早就知道。   只是容妃的反应还是叫静嘉忍不住赞叹,关尔佳氏能有如今的地位,到底是不会出蠢货,容妃能让太后宠着这么久,并不是没有玲珑心思,只是叫感情蒙了心肠。   以后容妃不再犯蠢,晋位后,太后怕是要替她将规矩立起来,这后宫水要更浑了,这也是皇帝想见到的。   不过静嘉并不发憷,因着见过安宝赫,身边还有杜若这样儿全心全意妥帖的小棉袄在,多少忐忑也都成了跃跃欲试,既然摆脱不了洪水滔滔,那就将自个儿身边打造成铁桶。   “刘福,趁下宫钥之前,你去一趟广储司找陈掌事,就说我这里燕窝用的差不多了,叫他想法子从外头淘换些进来,银子不是问题。”用过午膳,静嘉对着刘福吩咐。   自然,淘换进来的可不止燕窝,这个她没跟刘福说,身边这些奴才也该是看看谁得用谁不得用,如今正是好时候。   刘福眼神闪了闪,立马躬身道:“嗻!”   他有种直觉,小主这话没说全乎,想要燕窝找御膳房采买,他们也乐意有个进项,寻到广储司去……刘福心里大致感觉出点子意思,略有些激动。   半下午时候,刚刚立了春天气还料峭着,皇帝回了宫,犹如一潭死水的后宫便突然活过来,哪怕从外头看不出任何响动,可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活泛。   永寿宫后殿,柔嫔躺下后趁只有蓉娟在的时候吩咐:“晚些时候你去丽景轩找杜若借描样子,我叫你传的信儿一个字不许错的说完,不管她问什么都不必再说。”   蓉娟迟疑着问:“咱们这人情,是不是卖的太大了些?”   “你懂什么,她既护我一次,我还她一次也该。有来有往方是长久之道,过段时日就看得出那位适不适合来往。”柔嫔摸着肚子笑得温柔,“蓉娟你记住,在这宫里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可若想保住命,单打独斗永远是行不通的。”   蓉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您赶紧歇着吧。”   与此同时,咸福宫里慎嫔捏着造办处新送过来的簪子冷哼:“这么好的红翡,给那个贱人真是浪费了。”   “这也不过是做了头面后剩下的边角料罢了,就是安贵人敢戴出去,到时候也是给您陪衬,一举两得的事儿呀。”芷元笑着道。   “你说的也是。”慎嫔还是有些不乐意,“可我还是不乐意跟人撞了头面,那套红翡的头面先送过去给容妃挑吧,她不是喜欢红色?用同样的手段炮制了,都别浪费。”   芷元无奈点头:“听小主的。”   “老祖宗和德妃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慎嫔这才将簪子扔回托盘里,不紧不慢问道。   芷芳凑过来回话:“回小主,听说老祖宗身子不舒坦,说还要过些时日,左不过寒食节前也该回来了。”   “唔……那倒是正好,到时候柔嫔的胎也该坐稳了。”慎嫔这才笑得明媚些,“前殿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空置了这么久,先叫几个宫人多走动走动,添几分阳气儿吧。”   芷元笑着应下来:“您安心瞧好儿便是,奴婢都紧着安排呢。”   “万岁爷,您算得准,纳喇家上钩了。”乾清宫内,正和帝听孙起行低声禀报,唇角勾了勾,并未说话。 第51章 朕身体好不好,你不知……   早春时节, 西北风仍对京城恋恋不舍,时不时还回紫禁城里流连几圈儿,白日里稍跑动就要落汗, 可太阳落山后, 薄袄子都挡不住寒气往骨头缝儿里钻。   林守成打了个喷嚏,回去值房忍不住低声骂:“这特娘的什么天儿, 我怎瞧着阴巴乌儿的,这是要下雪?”   灵巧探头看出去, 跟着瞧见敬事房罗总管跟孙起行低声说话, 扭脸儿回来应和:“可别说, 瞧着是像嘿, 万岁爷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吧?估摸着今儿个是要叫去咯。”   毕竟不阴不阳的天儿,说冷不热的, 万岁爷从回来忙到现在,必定走不了宫,甭管翻牌子翻到谁, 顶着寒气过来都不能好受。   林守成瞧着孙起行站在殿门口招手,抡腿儿就往外头冲, 还留下句嘟囔:“那可未必哩。”   灵巧撇了撇嘴, 等林守成出去以后, 瞧着没人这才往灵月身边凑, 低声问她:“听说安贵人乘着龙辇打乾清门进来的呢, 还叫走了日精门, 这可是了不得的脸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个好皮相的?”   “满嘴胡沁什么?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皮子痒了我叫孙谙达请簟靶子来给你挠挠。”灵月白她一眼。   灵巧只笑得古怪不再说话。   灵月也不管灵巧什么心思,扭脸儿便看见林守成亲自端了黑漆金色云纹的托盘,与敬事房的太监一起往月华门那头去。   想了想她放下手里的活计, 也甭等孙起行吩咐,出门儿叫小苏拉去拾几块儿银丝炭,再捡些红罗炭放炭笼儿里,端着往东围房走。   灵巧嘴里念叨了几句没叫人听见的话,捏着绣活儿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听见灵月脚步声这才重新动起针线来。   重要的事体大都叫南书房的大臣们派侍卫快马加鞭,给送到正和帝近前处理了,这趟回来积了许久的折子大都是些狗屁烂灶的事儿,可也不能任由放那里,总是要处置了的。   等皇帝批完,乾清宫内已是灯火通明,有地龙在,屋里只有暖融融的瓜果香味儿,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儿。   他起身稍活动筋骨,孙起行赶忙凑上来:“万岁爷,不早了,传膳吧?”   “嗯,人来了吗?”皇帝活动下脖子,吱嘎作响,听得孙起行心疼,轻巧上前替他按压。   “安贵人已经在东围房等着了,好生拿厚绒软轿给接过来的,奴才怕贵人饿着,叫人上了碗鸡汤暖暖身子。”   皇帝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你现在倒是会伺候了,叫她进来吧,传膳。”   孙起行嘿嘿笑着往外走,乾清宫的奴才招子是赶不上万岁爷火眼金睛,那也是瞅着空儿就能看出个四五六的,伺候着静嘉往里走的时候,瞧见静嘉手里小巧的暖手炉子,孙起行冲着值房笑得玩味。   “给万岁爷请安,您怎的这会子还不用膳呢?您自个儿说的龙体为重,感情是诓奴才呀?”静嘉不理会孙起行的眉眼官司,进门便爽脆道。   皇帝拉她起身,瞧见她手里小巧的铜炉儿,给了孙起行个赞赏的眼神,拉着静嘉往里走。   “这不是想等你一起用膳么,丽景轩收拾的怎么样了?”皇帝问。   静嘉撇嘴:“有容主儿吩咐,内务府都是比孙谙达也不差多少的人精子,还能有不顺气的地儿?您要是想叫我伺候用膳,早些说呀,我在东围房都快等睡着了。”   孙起行心里嘿了一声,这位才受宠几天呀,乾清宫大总管都打趣上了?忒,忒夫唱妇随了嘿!   “你这是替容妃讨赏,还是替内务府讨赏?”皇帝捏了捏静嘉的脸蛋儿笑道。   静嘉懒洋洋靠在他身上:“我就不能是替孙谙达和灵月讨赏?他们伺候的如此尽心,您早该给些甜枣儿才是。”   “朕的奴才讨好你,朕还要替你打赏,这是个什么道理。”皇帝哼笑出声,“要不朕把人赏给你,你自己赏。”   静嘉立时跟怕被偷东西的老鼠似的警惕起来:“甭管杜若还是半夏都是奴才的心头肉,您别想跟奴才抢人。”   嫔位也只能有两个大宫女,只是二等宫女可以多两个,粗使变成四个,皇帝要赏乾清宫的奴才,自然不可能水往低处流,她这似真似假的玩笑很是表明自个儿的态度。   孙起行嘴角抽了抽,瞧见二人越靠越近,赶忙带着人出去,心里还腹诽呢,乾清宫的奴才还叫人嫌弃,说出去谁信呀。   “哼,你的心头肉?”皇帝捏着静嘉的脖颈儿稍用些力气,叫清甜香气凑到近前,一口叼住娇软唇儿摩挲不停,“那朕是什么?”   “唔……”静嘉被亲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被放开喘匀停了,这才轻轻锤皇帝一下,“您是奴才的天,奴才这心窝子小,都装不下您呢。”   皇帝被她逗得笑出来:“你瞧见哪个好,朕替你留着就是,早晚能用上。”   静嘉叫皇帝这意有所指的话惊了一下,嫔都还没晋呢,万岁爷就把妃位挂自己眼巴前儿了?他这是……怕自己不上心呀还是怎么的,她总叫皇帝这份莫名过头的纵容纵得心头发慌。   “您,您作甚对我这么好?”静嘉琉璃眸子盯着皇帝喃喃道,“您这样我还挺害怕的。”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人害怕别人对自己太好的?可他见静嘉这娇憨模样,心里倒是软和一瞬。   听见偏殿已经开始摆膳,皇帝起身揽着她往偏殿去:“朕这是念着即便晋了位,你还是要叫人欺负,少不得多心疼你一点,好叫你别失了斗志,你倒是苦惯了尝不得甜滋味儿?”   静嘉闻言心下一动,软软笑出来:“万岁爷看人是最准的,都叫您说着了。”   “成,朕这就吩咐御膳房,往后丽景轩的甜碗儿日日缺不着。”皇帝笑道,“也好早些叫你适应适应。”   静嘉轻哼一声,乖巧坐在皇帝身边,由着灵月伺候晚膳。   这回皇帝没再叫静嘉顶着寒风去东围房睡,狂风暴雨过后,只流连在温香软玉不去,见静嘉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心里舒坦得不得了。   其实宠着静嘉也未必需要这般卖力,皇帝过去对这档子事儿确实是意兴阑珊,打不起兴致。   只如今他才发现,自个儿并非是不重欲,只是身为帝王的多疑让他太清楚后宫水深,光顾着平衡这滩浑水,他实在没精神头儿想别的。   可静嘉与别人不同,她的身家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甚至打进宫开始就只能随着他的描画渐渐成为一幅叫人目不转睛的画儿,往后的荣光也都由他一步步引着往上爬,两个人骨子里那份相同的冷漠和算计,叫他很清楚静嘉能掂量清楚轻重,不会犯傻。   他算计静嘉,可在静嘉面前也不用如在其他人面前一样端着面具,甭管刻薄还是嬉笑怒骂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静嘉也都能容下,并且迅猛吸收着他给的提点成长起来。   说不清明的成就感和自在,似是释放出了他心底的猛兽,谁还不喜欢心无旁骛的痴缠呢,起码皇帝觉得自个儿到现在仍是吃不够的,似是不知餍足般,流连着便想重新叫火势燎原。   静嘉感觉皇帝眼光不对,沙哑着声儿求饶:“您明儿个还要上朝呢,求万岁爷饶了我吧,唔……龙体为重呀。”   “朕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皇帝好整以暇啄吻着她眉心间的牡丹,慢慢吻过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头,丰润的娇唇,堵住她的呢喃声儿,不为外人所见的霸道只容许怀中人儿发出无意识的猫叫声,又让寝殿内火热起来。   外头打盹儿的孙起行重新听见里头又呜呜咽咽起来,蓦地头一点清醒了,跟罗礼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子说不出话来。   罗礼都没能高兴多少时日,这会子又开始发起愁来:“你小子这两天记着多提前御膳房一二啊!”   孙起行浑身上下尤其是腚上写满了拒绝:“您可别瞎出主意,上回我挨了踹,御膳房也没得着好儿,万岁爷是谁啊,可由不得咱们质疑。”   罗礼一巴掌盖在孙起行脑门儿上:“你是不是傻?我叫你给万岁爷补身子了?我是叫你让御膳房进些下火的膳食。”   年轻力壮总是火气旺,可到底龙体精贵,也不能由着皇主子想怎么烧就怎么烧,雨露均沾且不说,总得讲究个持续发展吧?   孙起行眼神亮了亮,听着里头不绝于耳的动静,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再次叫过水以后,静嘉已经是累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也不想说话,洗漱完由着皇帝抱她重新躺下,即便这人还不老实,她也没精神求饶了,只轻哼几声,慢吞吞往龙床里头滚。   皇帝总算是满足几分,好笑地将已经滚远的人儿重新抱进怀里:“好了,朕不再动你就是,老实点。”   静嘉的力气只够她在心里翻个白眼,累得闭上眼就黑甜睡过去,跟周公见面之前,脑海中还闪过皇帝意有所指的话,晋了位也会叫人欺负?   谁会欺负她?太后还要用她,容妃现在也学会拉拢人,德妃明面儿上总是要露出个软和模样,自打进宫到现在,明目张胆欺负人的也就慎嫔一个。   可不是要收拾纳喇家吗?万岁爷竟然是要先给慎嫔晋位是怎么个道理?   她实在是累得想不出个始末,只能等醒了再继续想,不再挣扎痛快靠在皇帝怀里睡过去。   第二日等静嘉醒过来的时候,天儿都亮了,乾清宫殿内比其他地方都要高大些,白日这里就更显得窗明几净敞亮得很,她一睁眼就惊了下子。   那亮光绝不是烛火,她这是一觉睡到大天明?   本还想着去给容妃请安呢,这会子要是去承乾宫,容妃就是再好的性儿也要酸倒醋坛子吧?这是往容妃稀碎的心窝子上浇油呀!   “贵人醒了?奴才灵月伺候您。”灵月听见动静,怕吓着静嘉,赶忙柔和开口道。   静嘉尴尬坐起身,昨日她实在是累得够呛,被抱回来就睡着了,都没发现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坐起身才发现,明黄锦被下竟然不着寸缕,一眼望去宽大的龙床上,肚兜和亵衣都不见踪影,这叫她怎么出去?   咬着牙骂某人几句孟浪,见灵月已经将幔帐拿金钩挂起来,她也只能赶紧调整好表情,起码不能在奴才面前露怯。   灵月瞧宝髻微松浑身都透着妩媚的美人拥着锦被不动,深吸了口气藏住心里的惊艳,她也明白静嘉心思,怕吓着人似的轻声紧着道:“半夏姑娘把衣裳都给您送过来了,贵人可要叫她进来伺候?”   静嘉松口气:“劳烦灵月姑姑,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中了,万岁爷吩咐,等您起身一起用早膳,再遣人送您回去。”灵月笑道,叫人将半夏喊进来。   静嘉让半夏和灵月伺候着梳洗过后,出来门,才发现皇帝在软榻上捏着一张堪舆图看得认真,面无表情的样子突然就多了股子距离感。   她脚步顿了顿,轻声请安:“给万岁爷请安,奴才起晚了,万岁爷恕罪。”   “以后在乾清宫不必这么些规矩,过来看看。”皇帝冲着静嘉招手,灵月和半夏见孙起行示意,赶忙跟着退出去。   静嘉靠过去,顺着皇帝的动作看桌上的图纸,只低头的功夫瞬间身子就僵住了,这竟然是直津海运分布图。   “万岁爷,这个我看不合适吧?”她扭头去看皇帝。   皇帝拍拍她脑袋安抚:“无妨,这只是旧图,索绰罗达山拿来糊弄朕的而已,真正的海运分布图在御书房呢。”   静嘉眼神闪了闪:“您是说,索绰罗大人另有心思?您早就知道了?”   “谈不上另有心思,他一直也没将朕当过主子。”皇帝淡淡道,“如今纳喇家断尾自保,将直津拿来做诚意罢了。”   静嘉眼神缩了缩,昨晚没想明白的事儿立时就清明了:“所以这次晋位有慎嫔的份儿?您这是……”逼着纳喇家狗急跳墙,也逼着关尔佳和马佳氏真切卖把子力气呢。   “别只看表面,朕可不想再提醒你第三回 了。”皇帝拉着静嘉的小手揉捏,“回去好好想清楚,若是你自个儿保不住命,朕没法子跟阎王抢命。”   没法子对皇帝意味着不值得,这个静嘉心里很清楚,她敛下心神,笑着应下来,勉强镇定用过早膳,回丽景轩的路上还止不住寻思。   “小主,慎嫔过来了。”没等静嘉想明白,半夏在软轿外打断她道。   静嘉顿了顿,对着外头吩咐:“停下吧。”   出来软轿,芷元那边已经将慎嫔的轿帘子掀开了,慎嫔懒洋洋靠在轿子里,似笑非笑看着静嘉。   静嘉也不紧张,上前几步给慎嫔行礼:“奴才给慎嫔姐姐请安,许久不见,慎嫔姐姐光彩依旧。”   “比不过妹妹,这才多少时日呀,啧啧……就成了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听说连敏嫔触了你的霉头都落不着好儿,以后宠冠六宫的尊荣可就非妹妹莫属了。”慎嫔话里带着刺,只说出口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半点不见从前刁蛮。   静嘉并不为这点子口舌心神波动:“慎嫔姐姐说笑了,奴才受宠乃是老祖宗抬举,慎嫔姐姐向来得老祖宗喜欢,待得老祖宗回来,想必这份尊荣该是姐姐的。”   慎嫔眼里闪过冷意,却笑得更加欢畅:“瞧妹妹这话儿说的,姐姐打小就是个愚笨的,身边养的狗都学不会谄媚讨巧儿,怎么比得过妹妹呢。”   不带静嘉说别的,慎嫔话锋一转,笑得和气许多:“过去是姐姐狭隘,钻了牛角尖多有得罪,万望妹妹百尺竿头过后,可千万别跟姐姐计较,前些时日的赔礼妹妹可还喜欢?”   “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奴才还没谢过慎嫔姐姐。”静嘉从善如流又屈了屈膝。   “喜欢就好,姐姐也没什么别的,就是身外之物多一些,只要妹妹喜欢,姐姐还多的是,过会子再叫芷元给妹妹送些好东西过去。”慎嫔扶了扶旗头上的金玉簪,“我这一大早儿来了兴致去御花园转了几圈,乏得紧,就不跟妹妹多说了,回见吧。”   说完芷元立时配合主子,也不用静嘉说话,就放下了轿帘子,慎嫔采仗不紧不慢越过静嘉,往咸福宫那头去了。   乾清宫离储秀宫本来就不算远,这会子离储秀宫宫门也就几十米距离,静嘉扶着半夏的胳膊冲抬轿子的小苏拉笑了笑:“都到这儿了,你们就回去吧,我走回去就是。”   半夏受静嘉示意,给几个小苏拉塞了银角子,扶着她进了储秀宫。   “小主,慎嫔这到底是跟您示好还是示威呀?奴婢听着她这话里话外都古怪极了。”等回到丽景轩,半夏才小声问。   静嘉勾了勾唇,还没来得及回答,杜若和刘福就紧着进了门。   “给小主请安,奴婢\\才有大事儿禀报。”俩人异口同声道。   说完静嘉还没反应呢,这俩憋了一晚上的对上目光,大眼瞪小眼愣住了。 第52章 万岁爷这话里也掺着蜜……   “你俩半夜做贼去了?”静嘉笑着歪在炕几上问。   刘福皮子黑些还好说, 只眼眶子里红血丝重点,杜若皮肤白润,眼下青黑色不要太明显, 一看二人就是没休息好。   其实刘福跟杜若倒不是因为同个由头, 杜若是叫蓉娟传过来的消息惊得睡不着,刘福更多是激动的。   眼看着要受重用了啊, 刹那间就要血雨腥风了啊,老早晚要跟小主上刀山下火海……咳咳这个不一定, 总之不激动还算小主的左膀右臂吗?   杜若白了刘福一眼:“你先说吧。”等会儿他们都说完了, 自个儿再单独跟小主禀报, 这是她杜若大宫女的特权。   刘福摸着脑门儿笑了笑:“昨儿个小主叫奴才去找陈掌事, 陈掌事给奴才漏了风儿,说是尚宫局的姑姑们, 这阵子可忙着将咸福宫前殿给收拾出来呢。”   “哦,这事儿我知道,还说别的了吗?”静嘉脸色淡然问道。   若比起消息灵通, 没人比得过皇帝,她叫刘福去广储司为的也不是探听消息。   刘福心下一凛, 激动都压回心窝子里去不敢再荡漾:“回小主, 陈掌事说过阵子咱们这儿还要添人, 有那提前想拜门槛儿的找不着门路, 求到奴才头上了。”   “说没说是哪些?宫女还是太监?”静嘉这才笑着问。   刘福心里佩服极了, 感情小主这是早就知道会有人烧热灶, 才叫他去广储司?他还以为小主是为了拉拢陈掌事呢。   他赶忙压低声儿回话:“听陈掌事的意思, 是有魏阿氏还有高佳氏并着刘佳氏,这不是快小选了吗?说都是家里□□好的,进来就能由着小主使唤。”   静嘉了然, 纳喇家必定要完,正和帝替她造了这么大势,还扯上了太后的大旗,如今承乾宫对她呈拉拢姿态,咸福宫都上赶着送东西,自然会有人凑上来。   往深了说,纳喇家把控内务府这么些年,以纳喇家为首的包衣世家未必就没有别个心思,谁还不想着跃上枝头做鸡首呢?说不准攀对了高枝儿,做凤尾甚至是凤首都未必不成,关尔佳不就是现成摆在那儿的吗?   只都是宫女的话,可见还是有些人在隔岸相望,摸不准她这热灶是不是昙花一现,还得等太后回宫才能看得出来。   静嘉也并不着急,想了想吩咐:“等燕窝送过来的时候,你给陈掌事传个话,就说魏阿氏怎么也算万岁爷的母家,我一个当奴才的可不敢使唤,若是有谁诚心想过来,还请陈掌事给掌个眼。”   刘福点点头:“奴才记下了。”   “怎么说陈掌事如今也是内务府的红人儿,也不能叫他白忙活。”静嘉细寻思了下笑道,“我知道他不缺油水,逮着功夫你能见着他是最好不过的。到时候不动声色提一句,就跟他说,老早晚有他知恩图报的时候,只有认清了主子,好日子才能长久。”   刘福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可也能听得出,虽说如今瞧着丽景轩是要依靠广储司办事儿,可自家小主并不落下风甚至隐隐站上风。   他心里那点子忠肝义胆愈发变成死心塌地,刘福咧嘴笑:“小主瞧好儿吧,这点子事儿奴才定给办的妥妥当当。”   静嘉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吝啬提点他:“也不是所有事儿都得你自己办,省得分身乏术不是?”   刘福激动点点头:“奴才心里清明着呢,多谢小主提点。”小主这是叫他仔细分辨出能用的,也往手底下搂几个奴才,过把当管事的瘾呀。   小主如今可还没晋位呢,等以后成了嫔,甚至更展扬些……刘福叫自己心底的野望沾染,一腔子血都沸了锅。   说完这头,静嘉才回答半夏的问题:“一会儿咸福宫送来的东西,叫杜若看看,若是没问题就收到库房里去。若是有问题,刘福你想法子查清楚,内务府还给哪儿送了东西,尤其是永寿宫和承乾宫。”   半夏诧异看了眼略有些郁闷的杜若,跟刘福一并应声下来。   “你们先退下吧。”静嘉看杜若那嘴儿都能挂油瓶了,憋着笑吩咐。   待得其他人都出去,静嘉才拉着杜若坐下:“杜若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你想禀报的事儿叫刘福抢了先?怪别噘嘴儿了,谁也比不上杜若姐姐在我心里的位置。”   杜若叫静嘉打趣的脸颊泛红,羞涩里还带着别扭:“是奴婢吹破了牛皮,自个儿纠结一晚上,倒是忘了替小主盯着丽景轩,奴婢没用。”   按理说谁也没她得小主信任,她本该是坐镇丽景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是,可一碰上事儿她就麻爪,连刘福心里藏着事儿都一点没察觉。   若是以后碰上别处派来的钉子呢?万一小主怀了身子呢?越想杜若越害怕,眼眶子都急红了。   静嘉哭笑不得,学皇帝掐住杜若的脸蛋儿:“你若是没用,那可没有得用的了,若不是杜若姐姐护着我,如今说不定我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呸呸呸!小主不许说这种话!”杜若急得上手拍了静嘉膝盖一下,“您定是长命百岁的,您再这么着奴婢跟您急眼了呀!”   静嘉哈哈笑出声儿来:“你这不已经跟你家小主急眼了吗?杜若姐姐恕罪,可轻点儿打,你家小主怕疼。”   杜若被逗得直跺脚,见静嘉眼神亮晶晶笑得开心极了,她羞恼一会儿也跟着笑了出来。   “您惯是会拿奴婢打趣儿的,叫人听见奴婢可是没有活路了。”   静嘉笑够了,擦干净眼角晶莹,这才将杜若从脚踏上拉起来,非要她坐在炕沿儿,自个儿将脑袋凑过去。   “我自知道姐姐的好,你不需要跟别人比,就你这狗鼻子,你家小主一辈子也缺不了你,你才是我保命的法宝呀。”   杜若叫静嘉这撒娇的模样蹭得心软成一滩水,她心里略有些发酸,自打小主长大,已经许久没这般凑在她肩膀上撒过娇了,她还比小主大两岁呢,平日里却总是被小主当妹妹护着。   “能护着小主,奴婢才算是没白活。”杜若放任自己以下犯上摸了摸静嘉的脑袋,“只可惜奴婢太笨了,就是记不住那些弯弯绕绕的方子,不然还能更老稳些。”   杜若之所以能在静嘉身边保住命,成为唯一长久呆在静嘉身边的丫头,除了静嘉确实护着她,也还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长处,她那鼻子总能闻见别人闻不出来的味儿。   墨勒氏害死静嘉身边的奴才,无非也就是打死或者下药,她胆子小躲着不犯错,下到饭菜里的东西也都被她给避过去,这才好好活了下来。   一开始静嘉知道杜若有这本事,主仆俩还激动来着,只要是杜若知道的料,尝过的菜里头搁了什么她能一个不落的说出来,药也是如此,谁都别想往里多添一丁点旁的。   有这种天赋按说要么该得一手好厨艺,要么该成为顶尖儿的女医,可杜若大概所有的幸运都点在鼻子上了,她做菜扭脸就能忘记自己往里放了什么,从来也没能做出一盘子好好的菜出来,也就点心还算能咽下口。   药理就更不用说了,她能记得自己闻过的味儿,却永远记不清药名儿。   不过得陇望蜀非静嘉本性,杜若能有这么个长处她就很满足了,若非杜若,她也不能知道自己药里的香附被换成了天葵子,野生天葵子用多了是要损寿数的。   所以当初在园子里静嘉才会让杜若盯着太后的手段,若是中秋宫宴时杜若能跟着,说不准她也不会被人算计。   只是那时杜若没资格近前,她才更觉得是自己没护住小主,心里一直没少了难受。   “以后我只要一直受宠,算计咱们的只会越来越多,可都要靠杜若姐姐替我防着啦。”静嘉笑眯眯道,“麝香和红花的味儿你该记得的,也不拘到底是什么,只要闻到你觉得不好的味道,尽管来告诉我就是。”   静嘉趁替太后做泡脚荷包的时候,从太医院领了好些药回来,量都不多做不得坏事儿,却也都叫杜若一一闻过,叫她死死记住了几味药材的味道,当时静嘉就想过万一有此时的光景了。   “您放心,只要近您身的东西,奴婢定死死把住。”杜若认真点头,随即她像是想起什么,赶忙继续道,“蓉娟过来借描样子,偷偷说给奴婢听的事儿,跟刘福知道的差不离,她只知道纳喇家该是做了什么万岁爷会赏识的事儿,奴婢觉得柔小主在这宫里该也是养住了些手段的。”   静嘉知道的更仔细些,闻言也不惊讶:“她进宫两年多,有些自己的手段也属正常。”   杜若起身出去前突然道:“对了小主,奴婢跟蓉娟说话的时候,闻到她身上药味儿挺重的,奴婢闻着好似有红花的味儿。”   静嘉闻言挑了挑眉:“好似?”   杜若不太确定道:“当时丁香也在榻榻里呢,奴婢没仔细闻。”   她这本事也不能逆天,总得凑近了使劲儿闻才能闻个明白,可蓉娟本来就警惕,她总不能趴人身上去。   静嘉眼神缩了缩,见半夏端着东西站在门后,她不动声色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杜若也瞧见半夏了,叫刘福守着门口,她拉半夏去西侧殿那头榻榻里,好一会儿才出来,二人都换了衣裳,脸色不大好看。   瞧半夏拉刘福去一旁说话,杜若进门皱着眉:“奴婢就知道慎嫔不怀好意,芷元送了些银镶的首饰,倒是叫外人瞧着坦荡呢。可奴婢闻着,那红翡定是拿药材泡过的,有两种味儿奴婢没闻过,其他奴婢得对着药材闻过才知道,但肯定有红花和紫茄花,没有麝香。”   紫茄花常用于金疮药内,却也有个常人不太会注意的地方,接触多了有避子功效,至于红花……就更不必多说。   “那你叫人好好收着,等太后回来还能用的着。”静嘉并不意外,特别炮制过的首饰不用麝香是因为那个味道确实不太好掩住。   至于慎嫔会算计再正常不过,这事儿还需要从长计议,总要叫她坐上妃位得意时,再将人拉下来,才能叫纳喇家更手足无措。   内务府如今还在纳喇氏手中,若是就这般由着关尔佳和马佳氏算计,到时候指不定要叫谁瓜分了,她还没跟纳喇淮骏通过气,总需要些时日筹谋。   “叫御膳房准备些点心,晚些时候我给万岁爷送过去。”静嘉笑着吩咐。   杜若嘟囔:“怎么回回都是点心呀,您好歹送点子汤水也显得更有诚意不是?”   静嘉叫杜若噎得够呛,反正都是御膳房准备的,有差别吗?她这叫不忘初心好吗?   “那你看着准备,好是叫万岁爷也知道知道咱杜若姐姐的忠心,小主我再给你讨个赏。”静嘉哼唧出声。   杜若脸儿立马就绿了,特别正经屈膝:“小主说笑了,奴婢真心觉着还是小主对万岁爷体贴,汤汤水水的喝了也不顶饱,哪儿有点心来的实在呀,奴婢这就去!”   说完杜若扭身儿就跑,跟后头有狗追似的,叫静嘉又笑得够呛。   半夏跟刘福叮嘱完,也不敢叫主子身前缺了人,见杜若跑出去,她无奈摇着头进门伺候:“小主都没跟奴婢说过,好是叫奴婢也知道杜若姐姐有这么大的本事,奴婢早就将杜若姐姐供养起来了。”   “你还不够溜须的呀?”静嘉从绣活儿笸箩里翻出金线打络子,特意提点,“你也别太惯着她,总得叫她知道谨慎些才好。”   宫里不比别处,杜若的长处能瞒一时就要瞒一时,若是被人知道,指定少不了心狠的要弄死杜若,不然这宫里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岂不是要少许多。   半夏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低声道:“小主放心,奴婢定多注意些,不会叫杜若姐姐惊了鹭的。”   静嘉知道半夏聪明,点到为止并不再继续说。   歇过晌儿酝酿了大半日的雪就落下来了,比不得年前,洋洋洒洒也冷得很。   静嘉去了乾清宫就没紧着回去,陪着正和帝呆了一下午,待得雪停才回去丽景轩。   皇帝径自歇下,第二日就去了承乾宫,然后咸福宫转上一圈儿,第三日才到丽景轩来。   当然,不管去哪儿,皇帝都没少了去永寿宫坐上一坐,去温泉行宫前的恩宠,随着柔嫔慢慢显怀,半点儿没掺水分又回来了,看得后宫好些人眼珠子都快瞪得发绿,丽景轩反倒是不再那么扎眼。   雪时停时续地紧着下了两日,宫里也没积下多少雪,艳阳洒下来化雪化得天猛地冷了不少,静嘉这几日就待在丽景轩哪儿也没去。   皇帝一进门脸色就不大好看:“都滚出去,孙起行和杜若留下。”   杜若好是记住该出门的时候出门儿,这回却叫孙起行给拽住了。   看见皇帝的脸色,她腿脚有些发软,若不是孙起行拉着,她说不准就出溜地上去了。   她红着眼眶子去看静嘉,可怜巴巴的模样叫静嘉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给万岁爷请安,您别吓唬杜若了,我身边就这么一个能人,您给吓坏了,拿什么赔我呀!”静嘉软刀子呲哒皇帝,倒是将皇帝脸色呲哒好看些。   “朕日理万机不知道多少事儿忙着,还要从替你从妃嫔那里收破烂儿回来,还不许朕发发脾气?”皇帝紧跟着刻薄回去,“若是再叫朕发现你还有事儿瞒着,朕就将你剁了喂狗去。”   皇帝这威胁都说了不止一回,静嘉肚儿里翻个白眼并不放在心上:“那奴才不是想着替万岁爷保住子嗣嘛。”   孙起行这才将托盘掀开,露出一张帕子,还有三个药罐儿。   静嘉有些诧异:“您只拿了柔嫔的东西吗?”   “容妃那里你不用管。”皇帝脸色淡淡道。   静嘉眼神闪了闪,像是没听懂这话里意思似的,并不多言,只对着杜若点头:“你闻闻,这帕子上,可有药罐儿里的味道。”   杜若颤着嗓音哽咽道:“奴,奴婢能出去闻吗?”她现在浑身上下就心窝子还能哆嗦,其他地儿都不好使。   孙起行:“……”   都说奴才肖主,怎得安贵人恁大胆,这丫头的出息呢?咋的,全跑安贵人身上去了?   见孙起行一手托着托盘,艰难将杜若扶出去,静嘉伺候着皇帝喝茶:“万岁爷,这都快到寒食节了,您打算什么时候下旨呀?”   眼见多少人盯着永寿宫,好歹将她嫔位落定,也叫人踏实些不是?更重要的是,等太后回来请安,她不想再走路了,采仗造办处也需要时候制作呀。   皇帝自然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没好气捏着她手指咬过去:“该安排好的都安排妥当了,不该操心的不需要你瞎操心。”   关尔佳达山自金杭回来,借口身子不适一直歇在府里,摆明是不想将孝敬交出来,看样子太后不在京中,关尔佳那点子贪念是要压不住了。   左右直津已经握在手中,只差叫赫齐苏泰接任索绰罗达山的位子,该着急的并不是皇帝。   静嘉倒是隐约能寻思明白一点,她哎哟出声儿去推皇帝,继续试探:“奴才知错了,老祖宗该回来了吧?”   皇帝给她个还算是过得去的眼神,捏着红了一圈儿的青葱指肚儿心里莫名满足:“前阵子保晟着了凉,老祖宗心疼他,多耽搁些时日。听说这几日已经大好,自是已经启程了。”   静嘉倒是没问敏嫔,甚至二阿哥是否真病了也无需多问,只是不知道太后多在温泉行宫耽搁时日到底是因为自己身体不适,还是想看看关尔佳到底如何行事。   “那就提前恭喜万岁爷,后宫又要添一美眷了。”静嘉笑眯眯岔开话题,想着将手指给收回来。   可惜皇帝由着她收回手指,干脆将人揽过来。   他还是喜欢静嘉被团在自己怀里,靠的近了静嘉再多软刺儿都要往回收着些,这点子暗戳戳的怂,倒是跟刚才软脚出去那丫头有些相似。   “朕的后宫何时缺过美人,如今只缺个体人意的。”   静嘉抬起头笑他:“您这话说反了吧?”   “好吧,朕说岔了。”皇帝轻笑着用鼻尖蹭了蹭静嘉脖颈,“后宫从来也不缺美人,只缺朕怀里这种又美又体人意的。”   静嘉痒得缩了缩脖子,叫皇帝这难得的甜蜜话儿噎得说不出话来,甜碗子还不够,万岁爷这话里也掺着蜜真是挺吓人的。   她错了,她还是更习惯皇帝的刻薄,还她正常点的皇主子吧! 第53章 别再叫朕发现你把算计……   直到用过晚膳, 静嘉也没瞧见孙起行跟正和帝禀报什么,她有心想问问杜若吧,偏被皇帝拉着下棋不肯放人。   “万岁爷, 您就不问问柔嫔……”   皇帝淡淡放下一枚白玉棋子打断静嘉的话:“朕该做的都做了, 若她仍保不住孩子,便是命里没这个运道。”   静嘉闻言不吭声了, 她知道皇帝并非是个心软的,可平素皇帝温和甚至堪称温柔的模样, 有时还是会叫她迷惑。   到了晚间只得二人纠缠于幔帐内时, 明明情正浓, 静嘉已经被灼得眸色迷离, 堪堪抓住柔软的被褥,喘不匀气息, 皇帝却好似突然来了善心要放过她,狂风暴雨蓦地变成和风日丽,连唇齿间的吻都轻地蜻蜓点水似的。   “你是不是觉得朕狠心?”皇帝呢喃在静嘉唇间问。   静嘉眯着眸子脑袋好不容易转悠过来, 这才哑着嗓音摇头:“在……在宫里活着不容易,对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与其……嗯, 将来伤心, 不如此刻清明些。”   “哦?”皇帝渐渐吻到静嘉脖颈间, 停在脉搏跳动的地方好一会儿, “知道宫中为何孩子这么少吗?”   静嘉总觉得回答不好, 下一刻说不准皇帝就会咬断自己细弱的脖子, 她咬着牙不肯言声儿。   皇帝力道愈发温柔,甚至话里多了几分笑意:“一种味儿闻久了叫人心烦,朕不喜欢紫茄花的味道。”   心尖儿上的所有火热瞬间褪去, 静嘉蓦地睁大了眸子。   “朕为何教你如何在后宫活下去,你很清楚。但你要更清楚,朕不喜欢被人算计,别再叫朕发现你把算计放在朕身上,记住了吗?”低沉的声音愈发含糊,却字字砸得静嘉胆战心惊。   “记住……唔……”   接下来的话被用温柔惑人的九五至尊不容拒绝吞了下去,有力的挞伐若电闪雷鸣,似是要将那柔弱不堪的娇花劈成两半儿,亦或是静待这花儿绽放得更惊心动魄。   室内春意盎然,殿门口孙起行左眼瞧着红脸将脑袋戳胸口的杜若,右眼瞧着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敢提醒到时辰的敬事房太监,愁得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零零洒洒又落下雪点子来,叫人忍不住啧啧出声。   第二日静嘉醒过来以后,扶着腰靠坐在炕几上愣了好些时候,直到杜若端着燕窝羹进来,才略缓过几分来。   “小主,昨日那帕子上,有红花的味道,还有当归的味道,没有麝香。”杜若小声禀报。   静嘉晃了晃神:“你记得住当归?”   红花和麝香是静嘉下了死命令又叫她连着闻了许久,杜若才记住的,连紫茄花也是因为日日在闻着,她才能记住,当归静嘉没叫她记过。   杜若有些诧异:“昨儿个孙谙达跟奴婢说的呀,您不是看见那三个药罐儿了吗?”   “哦对。”静嘉反应过来,随即岔开话题,“孙总管可说了那帕子是柔嫔随身用的?”   杜若点头:“说是昨日万岁爷亲手喂柔嫔喝安胎药时,偷……咳咳,留下的。”   静嘉拧着眉心思忖,若说紫茄花就算了,这东西后宫女子不常接触,可红花和当归,一个懂得药理的嬷嬷不该大意到闻不出来吧?   “味道重吗?”静嘉突然问。   杜若迟疑了下摇头:“不算重,奴婢也是费了好一会子才闻出来的,林谙达半夜里还叫人按柔嫔的安胎药方子抓药过来,折腾奴婢一溜够儿,里头不该有这两味的。”   静嘉手里转着迦南佛串面色平静:“知道了……紫茄花以后不必再用。”   静嘉是担心自己位分低,后宫风起云涌之时若是有身孕,她未必能做的比柔嫔更好。只没想到万岁爷会发现,听他的意思,后宫之所以孩子这么少,竟然是劳烦这位在避子,那她还费什么事儿呢。   杜若眼神亮起来:“小主,您是打算……”   “去传膳,我今日要吃点甜的。”静嘉瞪她,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这一天天的,不只要劳心劳神算计,还不少受着惊吓,怪道后宫女子短寿,长此以往下去,有长寿的才是见鬼,她需要吃点甜的压压惊。   前一日皇帝来过丽景轩,静嘉也没再想着去承乾宫,这时候不管容妃如何想,不往她眼里扎钉子更重要些。   不过皇帝也没给容妃多少时候抚平伤痕,或者说太后那头不许,她不可能等到自个儿回来了,才叫关尔佳达山回户部。   如今皇帝在前朝天威愈盛,太后即便尊为皇帝之母,也不可能明着与皇权相抗争,若是等太后回来才将金杭的孝敬交上去,稍微聪明点儿的自会察觉太后干涉朝政,不说别人,端亲王领着的宗亲就未必乐意,关尔佳可不能跟宗亲撕破脸。   所以太后在从温泉行宫返程之前,气得摔了一套宋窑碎玉茶盏后,已经暗地里下了懿旨给茂林。   关尔佳达山很快就黑着脸携名为江南富商捐献军饷和辎重,实为孝敬的单子去了户部。   户部尚书乃先帝母家高阿氏的当家人勤国公高成,高阿家在太宗时候还算展扬,历经三朝,承德朝时却没能因着身为先帝母家展扬,也不知怎得如今都是一脉单传还不甚出息,也就比安国公府稍微好一些。   所以高成除了有些抠门,永远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也并不在意关尔佳达山的冷脸,带着单子就去了乾清宫。   第三日,在太后行至半程时,也是寒食节前两日,从乾清宫传出圣旨,册封容妃为容贵妃,册柔嫔为柔妃,平嫔为平妃,慎嫔为慎妃,静嘉为锦嫔,仪贵人为仪嫔。   最叫人侧目的便是在寿安宫中陪伴端贵太妃的马佳府四格格,被册为了淑常在。   圣旨一下来,满宫哗然,且不说贤容德淑四妃乃是大清固定品阶的四妃已经历经了四朝,如今容字随在了贵妃头上,淑字竟然被赏给了一个常在,而德妃身前养着宫中唯一的嫡子和嫡女,竟然没有任何封赏?   端贵太妃在寿安宫立时就踹碎了一尊玉珊瑚,怒气丝毫不比在温泉行宫的太后少,连领侍卫内大臣马佳德恒和兵部尚书马佳佛尔衮都紧着阴沉下脸来,南书房内肉眼看见的乱了套。   平嫔封为妃也就算了,慎嫔为妃,岂不是说连个包衣都能压在马佳氏头上?   慎妃接到圣旨,打听清楚后宫晋位的都有谁后,笑得开心极了,就是静嘉这里都有些诧异。   林守成倒没多解释,只笑眯眯凑近静嘉,以旁人轻易听不见的声儿讨巧:“奴才早说过,您福气在后头呢。这满宫晋位的圣旨,只有您这里是万岁爷亲自写的,前后两回您这儿可都是独一份儿。”   静嘉想起前次册封的口谕,刚才那几句‘胸罗锦绣,福泽天成,钟灵于清濯,夙姽婳以宁嘉’的夸赞,是叫她胸怀要对得起自己的脸,都要达到极致。   她唇角抽了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微笑着谢过林守成的好意:“劳谙达替我带个话,就说我必不负宁嘉二字。”   “锦嫔娘娘客气,这都是奴才该做的。”林守成嘿嘿笑着接过半夏塞过来的银票,也并不多说,将十几盘子的赏赐由着刘福带人接过去,便恭敬退出了丽景轩。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半夏带着丽景轩的奴才跪地给静嘉庆贺。   静嘉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笑着道:“好,早记着该给你们的赏,每个人都赏三个月的月例,去杜若那里领。”   “奴才谢过小主赏赐!”丽景轩里所有奴才都欢天喜地道,不说别的,就光说这银子上,静嘉就从来没小气过。   谁叫她自个儿不缺银子,伺候那么些回,皇帝赏赐最多的还是金银呢,要说这些黄白之物,她未必就比咸福宫那位少。   杜若亲自捧着属于嫔位的春夏两季朝服和朝冠,仔细妥帖检查好了,这才咧着嘴儿收拾起来,去静嘉身前伺候。   “小主,您跟奴婢说说,咱们何时往前头搬呀?”杜若跟做贼一样凑静嘉耳边神秘兮兮问道。   她想着既然小主能提前那么早就知道要往后殿搬,说不准就能猜出何时往前殿搬呢,她对静嘉的福气和高深莫测就是这么深信不疑。   静嘉哭笑不得:“你这志向倒是比我还要远大。”   “就凭小主如此受宠,但凡有个阿哥傍身,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杜若理所当然道。   “别跟我这儿缠磨了,柔妃晋位咱们也该送些贺礼过去,你不是跟着尚服局的小宫女学了些外头的时兴样子?瞧着什么时候永寿宫清净了,给蓉娟送过去吧。”静嘉拍拍杜若的脑袋道,似是不经意吩咐,“问问永寿宫前些时日都有什么人去过,可从外头进过补养的药材,别叫蓉娟察觉出来。”   杜若点头:“您放心吧,奴才闲磕牙的水平还是有的,绝不会惊了鹭。”   静嘉对此深信不疑,要论谁能念念叨叨不知不觉就让人说多了话,还真是没人比得过杜若。连慈宁宫的四心都防不住,毕竟杜若她就没存着打探的心,她就是除了会掉脑袋的话题,什么都想掺和几句。   圣旨册封是在早朝后,离着午膳还有好一会子,她这里晋位,德妃和平妃不在宫里,容贵妃和柔妃都派人送了赏过来,至于其他的贵人常在,也有些想赶热灶的试探着送过来贺礼。   不管是谁送来的,静嘉都叫杜若收下了,接不接好意且另说,如今重要的并非这个,大不了等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就是。   马佳氏算吃了亏,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最快午膳前,最晚下宫钥之前,必定是要闹出来的。马佳德恒老当益壮,那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看端贵太妃的气派就知道了。   “刘福,你叫人打听一下,那位淑常在是不是分去了翊坤宫。”静嘉等着外头继续风起云涌的功夫,也不打算闲着,这种时候最好打探消息,“顺便打听下仪嫔的去处。”   “嗻!”刘福赶忙应下,随即迟疑了下才问道,“小主,按说您今儿个晋了位份,广储司是要过来人的,奴才出去……”   “没关系,午膳前回来就是了。”静嘉不以为然道。   即便她这里是热灶,容贵妃和柔妃那里都热得发烫,私底下怎么都好说,这种锦上添花的时候,没奴才会不懂分寸,轮到静嘉和仪嫔,怎么都要下午。   刘福这才放心出门,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面上的惊讶可不像只去打探了两个妃嫔的住所。   “小主,奴才碰上广储司陈掌事的徒弟知福,他叫奴才别乱跑,小心触了谁的霉头。”刘福进门打了个千儿紧着就赶紧回话,“听他的意思,万岁爷已经叫南书房拟旨,这后宫的天要变咯。”   静嘉愣了下神儿,后宫的天还能怎么变?除非换个人做太后,不然怎么变不一样呢?   没人替她解这份疑惑,直到第二日大朝上,孙起行念完圣旨,又由前朝把风儿给吹进后宫,众人这都才炸了锅。   后宫妃嫔从来是皇后为超品,皇贵妃为一品,贵妃为二品,贤容为三品,德淑为四品,嫔五品,贵人六品,常在七品,答应八品,宫女子九品。   正和帝圣旨一下,自贵妃位以上都没变,可贵妃以下,四妃以后平起平坐不再分品阶,同为三品宫妃,嫔为四品,贵人为五品,增加庶妃位六品,常在以下仍然与原来一样。   以后宫中位分晋封,无子嗣或德功不得晋位,有子嗣者不得越位晋封。这么算起来,德妃没得着晋位却是升了一品。   圣旨念完,兵部尚书当场那脸色就铁青,可马佳德恒和端贵太妃却很快想明白其中巧妙,立时就被安抚下来。一场前朝后宫同时刮起来的旋风连个旋儿都没掀起就悄无声息落了下去。   甚至端贵太妃都能笑出来:“太后这场算计到底是毁在关尔佳氏手里了,叫他们贪心不足呀,还非得逼着太后耍手段,跟施舍似的把海运和漕运交回万岁爷手里,如今可倒好,我倒是要看看容贵妃这肚子鼓不鼓得起来。”   索嬷嬷也跟着笑了会子才道:“只如此一来,四格格除了给德主儿生个孩子,倒成了步废棋,只怕府里要闹腾。”   “那女人早就欠收拾,不过是个远房表妹罢了,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端贵太妃不屑道,“后宫本就不可能同一家出两个高位,云绣只要好好养着保晖,早晚有她上位的时候。她也不缺心计,也不知道佛尔衮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才会糊涂至此。”   “老奴倒是瞧着,四……淑常在心窝子也不浅呢。”索嬷嬷思忖着道。   端贵太妃不以为然:“还不是叫纳喇家那个算计着往前走,你且看着就是,她老早晚还要闹出事儿来,我只盼着云绣心思够清明,别叫仇恨蒙了眼。”   当年皇后手里的绝嗣药是谁找来的,又是谁给了皇后叫德妃再也生不出孩子的建议,虽然没人议论这事儿,可并不代表宫里这两位主子心头不清明。   不过是马佳佛尔衮护着那女人,马佳府里正室跟个隐形人似的没用,老夫人和稀泥,她们在后宫不方便逮住那女人的短处而已。   只怕那位姨娘早就想到了今日,可她也不想想,将自个儿的闺女送进宫里来会有什么下场。   真以为能算计德妃一回,就能回回都算计上了吗?她小瞧了德妃,也小瞧了端贵太妃,若是论狠辣,她们姑侄二人才是最相似的。   “行了,盯着些永寿宫那头,别叫那蠢货短时间就闹出乱子来,起码等云绣回来再说。”端贵太妃不想继续讨论,说完笑出来,“本宫就等着看看太后回来后,那脸色到底多好看了。”   实际太后刚到京郊就收到了消息,气得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闹得凤辇上慌乱了好一阵子。   “哀家没事儿,这口气憋久了,吐出来也是好事儿。”太后脸色苍白躺在软榻上,眼神里带着些疲惫和摁不下去的怒火,“回宫后,哀家谁都不见。常久忠,你亲自带着哀家的懿旨回关尔佳府,除了阿玛和额娘,所有人都给哀家滚去佛堂,申斥三日,不论死活都要给哀家听完!”   常久忠不敢多说:“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刘佳嬷嬷心疼主子:“您别生气,前头到底留下了后手,如今万岁爷气不过将咱一军,也看得出万岁爷还年轻气盛呢,只要您稳得住,不算什么大事儿,您可要保重凤体呀!”   太后叹口气:“哀家知道,哀家只是想不明白,我聪明一辈子,压下了先帝母家,压过了端贵太妃和康太妃,该掌控在手里的我从来也没叫谁占过一点便宜,可同样水米养出来的人,他们怎么就能那么蠢,怎么能呢?”   太后如今并不为后头要怎么走腻烦,她只是愁得慌,拖后腿她已经被拖习惯了,可她怕啊。怕将来有一日自己养大的狼崽子彻底成了她摁不住的猛兽时,关尔佳氏要还是这么犯蠢,几代荣光就都要成为镜中水月。   太后脑仁儿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喝完药到底忍不住睡了过去,一直到进了宫,由刘佳嬷嬷出面,谁都没见,连皇帝都叫撵了回去。   一连三日,慈宁宫大门紧闭,后宫众人都有些忐忑,尤其是容贵妃,她晋位后本该是最展扬的时候,可这还是她头回进不去慈宁宫的大门,这叫她心沉到了谷底。   与此同时,关尔佳府里,关尔佳老夫人在自己院子里日日垂泪,府中不管老小全被关在佛堂里听常久忠申斥。   要知道申斥这种惩罚乃是以身心羞辱为主,一般都用于女眷身上比较多。   关尔佳府的二爷还有茂字辈儿的几个少爷,打出娘胎头一回叫人劈头盖脸骂成狗熊,被骂得那个狠哟,直叫人恨不能头钻裤-裆里都不敢起身。   这种羞辱简直像噩梦,连着做了三天都不肯罢休,叫关尔佳府上下都是一片惨淡。   连关老爷子那滚刀肉的混不吝性子,都感觉出来这太后一怒的分量,好几天没人管着,都没敢闹腾出什么事儿来。   为着太后和关尔佳的脸面,这申斥算是密旨,外头人自是不会知道的,容贵妃都只是在承乾宫惴惴不安,没听闻半点动静。   可这外人里自然不包括皇帝,听隐卫禀报了关尔佳的惨状,皇帝懒洋洋靠在软塌上,面容舒展:“朕开了个好头儿,只盼着那小东西别叫朕失望才好。”   孙总管没听明白,孙总管也不敢问,躬着身子妥帖伺候,乾清宫内依然安静得好似坟场。 第54章 太恨人了(二更)……   寒食节后, 雪点子带来的寒气仿佛随意一阵风儿就吹走了。   接着便是连绵细雨,带着轻柔的雾气重新缭绕在紫禁城里,又叫这庄严肃穆的地儿姹紫嫣红中添上了浪漫悠然。   坐在软轿里慢悠悠往慈宁宫去的时候, 静嘉忍不住掀起帘子, 瞧着牛毛丝儿般的春雨,直晃神到了慈宁宫门口。   下了轿子, 瞧见门口熟脸儿的小苏拉时,她更是心里感慨万千。   一年前这个时候, 她还将后宫众人视若洪水猛兽, 即便知道自己避不开被浪涛席卷, 依然不自量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困境。   一年后, 挣不脱命运的曲折,她已然成为了这洪水中翻涌着的猛兽之一。   竹月染紫云肩纹的双襟梨花苏绣宫袍, 袖口密密箍着暗金祥云,装点出这位绝丽宫姝的华贵。   云锦面儿的三寸旗鞋哒哒作响在廊庑下,似是这场战争开始的鼓点, 而菱花云翡点缀着额间的头面,自两端垂下玛瑙珠子叮铃作响, 应和着这开端, 不紧不慢, 扣人心弦。   “给锦嫔娘娘请安, 娘娘万福金安。”董兴福笑着打千儿, “您里面请。”   静嘉清浅笑着点头:“许久不见, 董谙达还是这么精神。”   “比不得娘娘, 还未庆贺您百尺竿头,这富贵大着呢。”董兴福嘴上说着吉利话侧身往里面让。   静嘉笑笑进门后,发现容贵妃竟然已经到了, 如今时候还早,几个小贵人和常在也都来了,四妃一个到的都没有。   哦,景嫔和敏嫔也都在,敏嫔脸色泛着淡淡的青,二阿哥已经去了南三所,老祖宗不发话,她不敢叫人把二阿哥请到钟粹宫去。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说不准就跟自己再无关系,敏嫔都没精神计较晋位的事儿,满心惶惶不可终日。   只有景嫔咬着牙恨得厉害,她知道四妃之位自己该是上不去,可以前能随意打趣儿的贵人如今跟自己平起平坐,瞧着又是千娇百媚眼看着的得宠,这叫溜须拍马日久却仍然不被皇帝看在眼里的景嫔,怎么都忍不住酸意。   “给容姐姐请安。”静嘉给容贵妃请安后,又跟不甘愿的景嫔和魂不守舍的敏嫔见了平礼,随意叫其他请安的人起身,便坐到了容贵妃身边,“容姐姐瞧着面色不太好,可是昨日没睡好?”   容贵妃勉强笑了笑:“姑爸爸身子不适,我实在担忧得紧,倒是也没大事儿。”   静嘉点头:“嫔妾也日日担忧着呢,前些时候为着太后寿辰抄的佛经也不敢再等,都给供到了佛前,老祖宗得天庇佑,必定福寿安康,容姐姐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容贵妃闻言楞了一下,瞧静嘉的眼神和缓下来些:“你有心了,等见了姑爸爸再说吧。”她这会子实在没心情多说什么。   静嘉明白她的心情,并不多说话,让开四妃的位置,去下首坐好,也不理会景嫔的冷眼,与进门的仪嫔笑着见了平礼。   慎妃没多会子就到了,见到静嘉挑了挑眉,勉强露出个温和的笑来并未说什么。   倒是德妃温和笑着进门,瞧见静嘉便免不了一声恭喜,得了慎妃一个冷笑。   柔妃最后一个到,因着她身怀有孕,大伙儿心里泛酸倒是也不便说什么。   太后很快就出来了,容贵妃立马站起身来,紧张打量了一番,得见太后面色无碍,这才松了口气,跟着软下提着的那口气,跪下去行大礼。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福寿安康!”许久不见,宫妃与太后请安需得跪拜大礼。   太后温和笑着叫起:“哀家上了年纪,泡温泉泡散了骨头,倒是引起些旧时攒下的不顺气,叫你们这些孩子跟着担心了。”   慎妃笑着抢在前头开口:“老祖宗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臣妾听老人儿说过,这温泉水有药效,能将人骨子里的病灶洗濯一清,总是需要个过程。您且福寿绵长呢,可不兴再说上年纪的话,要不然咱们都没脸儿站您跟前儿了。”   太后被逗得笑出来,顺着慎妃的话点头:“好好好,你们不乐意见哀家呀,正好儿。”   众人闻言心下都是微动,连德妃都跟着眼神闪了闪。   太后笑着拉过容贵妃的手拍了拍:“好孩子,这阵儿后宫里辛苦你了。过去后宫也没个掌事儿的,哀家只能拖着这把老骨头替皇帝操不完的心,如今才感觉出来人老了,还是得将养着。这宫里有了贵妃就算是有了掌事,以后后宫的事儿就都交给你打理。”   不待容贵妃说什么,太后又看着底下人道:“哀家精神头儿也确实差了些,你们以后就不必来慈宁宫请安,去承乾宫给贵妃请安便可,哀家这里由贵妃带着,半月来一次也就够了。”   其他人都还咂摸着味儿心头百般流转呢,静嘉第一个站起身蹲下去:“谨遵老祖宗吩咐,万望老祖宗保重凤体。”   静嘉这一开口就把其他人给架在了锅上,甭管心里怎么想的,也都只能跟着起身蹲下去应和,只德妃眼神发沉,慎妃那眼刀子已经不知道扎了多少在静嘉身上。   太后坐在上首看得清明,对静嘉这份识趣儿心里满意,也并不多解释,到底前朝如何还要平衡,可后宫里只要太后想,谁也不敢明着找任何不痛快。   “好了,哀家打温泉行宫回来这乏劲儿还没消,你们就都先回去,贵妃和锦嫔留下,哀家还有点子事儿吩咐。”太后语气弱了几分,听着倒像真有些疲乏。   众人不敢不从,只能咬着唇退出去,各自回宫如何发脾气或者想对策且不说。   等没了外人,容贵妃这才噗通跪在太后身前,趴在她膝盖上眼泪就砸下来:“都是蕙岚不好,姑爸爸您吓着蕙岚了,以后蕙岚都听您的,再也不由着自己的任性了,您千万要保重凤体呀!”   太后摸了摸容贵妃的脑袋,听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没白算计一场,关尔佳总算是出个清明些的,她心里稍微安慰些。   “你先起来,哀家身子没什么大事儿。”太后示意刘佳嬷嬷扶容贵妃坐下,这才看向静嘉。   静嘉随着太后的目光,乖顺跪在她身前。   “哀家听人说,你跟柔妃来往甚密,还替她拦着算计?”太后淡淡道,“哀家倒是想知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静嘉垂着眸子泥首下去:“奴才不敢忘,自作主张护着柔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事急从权,奴才绝无其他心思,求老祖宗明鉴。”   太后不置可否:“说来听听,怎么个事急从权法儿。”   “慎妃禁足出来后,给奴才送了些赔礼,前些时日又叫人提前恭贺奴才晋位,送了红翡的银镶头面过来。”静嘉的话叫容贵妃愣了一下,“奴才进宫时,满心肠想着报答老祖宗天恩,在头所殿有功夫就研究泡脚的药包,那时没少碾活血化瘀的红花,几乎把这味儿给记到了骨子里,就在见到那头面时,巧是凑近后,奴才又闻见了那个味儿。”   容贵妃浑身一凛,抢在太后前头问:“你确认是红花?”   静嘉抬起头看了容贵妃一眼,点点头:“奴才反复确认过,确实是红花,那红翡像是用药材炮制过的,可慎妃既然送了银镶的头面,接过来便是意味着无毒,奴才怕太医查不出来,没敢提起。”   容贵妃脸色难看极了,太后怎么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呢,看静嘉的眼神冷了几分:“你既知道这个,为何不跟贵妃说清楚?哀家看你,还是不够清明。”   静嘉并不紧张,只是叩头不起:“奴才斗胆,前头谨遵老祖宗吩咐,想法子得万岁爷恩宠,心知贵妃心里必定不好受,奴才也没有证据不敢惊了鹭,这才咬牙等老祖宗回来表明心迹。”   “继续说。”太后脸色依然淡淡的。   “柔妃家世并不显,也只阿玛是漕运总督。奴才冷眼瞧着,柔妃与德妃并不对付,似是林家其他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马佳氏压着,没有近前伺候万岁爷的机会,如今柔妃有孕,林家必定不会再由着马佳氏欺负。如此一来,敌人的敌人就能利用。”静嘉轻柔道,“慎妃为了继续往上爬,不可能由着柔妃展扬,若是能叫慎妃栽个跟头,以后贵妃才能心安。更甚者若柔妃生了阿哥,平妃有二公主,德妃身下有大阿哥和大公主,最适合抱养孩子的,非贵妃莫属,此乃一举三得,奴才这才闷声先护着,等老祖宗示下。”   太后定定看着静嘉好一会儿,才对着容贵妃笑出来:“哀家说什么来着?你这个妹妹没白认。”   容贵妃听懂太后的意思,忍着心里的复杂上前扶起静嘉,笑道:“妹妹如今已经是嫔,以后万不可再自称奴才了。”   静嘉这才露出赧然神色:“奴……嫔妾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叫老祖宗和姐姐笑话了。”   “哀家早说过,该你的荣光半分不会少你的,如今也不过是个嫔位而已,你且要早些习惯才好。”太后温和笑着叫二人坐下来,冲着静嘉道,“你这阵子没少伺候皇帝,也有段时日了,过去皇帝还没如此宠过谁,你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容贵妃闻言还是止不住心下微微酸涩,她努力压下去,跟着太后的话瞧向静嘉的肚子。   静嘉脸色蓦地有些发白,绞着帕子没了刚才的镇定:“奴……嫔妾小时候受过寒,大夫曾说过,于子嗣上大概是有妨碍的,都是嫔妾不争气,辜负了老祖宗和姐姐的心意。”   太后皱眉:“小时受过寒,大了未必……”   话没说完,她想起墨勒氏的狠戾便没继续说下去,只换了话岔子:“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将养身子也还来得及。下次请平安脉的时候,哀家会叫专精妇幼的太医去给你把脉,老早晚能养好身子。”   比起柔妃肚子里的孩子,太后还是更想叫静嘉生。   毕竟安国公府如同摆设,安宝赫在关尔佳掌控之中,静嘉也只能由她拿捏,她生出来的阿哥才更适合容贵妃。   不得不说太后和皇帝也算是相扶持着长大的母子,二人在对静嘉放心这方面,理由大差不差,只差在谁占了先机,谁又更舍得孩子去套狼而已。   静嘉脸颊微微泛红,摆出强自镇定的模样点头:“嫔妾记下了,以后定会多注意补养,早些为贵妃分忧。”   “哀家库房里也有不少温补的药材,叫董兴福拾掇好了,连那琉璃锦一并给你送过去。”太后不愿意多说,几句话将静嘉打发出去。   好容易容贵妃算是开了窍,她还有好些子事儿要叮嘱容贵妃呢,要敲打静嘉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儿。   董兴福没过几日就过来了丽景轩,身后跟着一溜小苏拉,手里全捧着剔红菱花托盘,阵仗摆得展扬极了。   估摸着他大摇大摆过来这会子,其他地方就都知道了太后对锦嫔的看重,多少心里是要掂量一番。   “老祖宗吩咐,您进宫也有些时日了,总是要跟后宫里各位主子们来往的,奴才紧着整理出些还能看得过去的,给您送过来。这也不算是赏赐,有些东西留给您赏玩,剩下都是给您打赏用的。”董兴福笑眯眯道,眼神不动声色打量着丽景轩。   小选已经在内务府操持下结束,广储司在静嘉晋位当天就送过来了两个二等宫女,两个粗使宫女并着四个瞧着就麻利的小苏拉。   这会子二等宫女没在跟前,其他人都被董兴福看在了眼里。   静嘉笑着起身冲慈宁宫屈膝:“多谢老祖宗天恩,谙达回去后,劳您多受累妥帖些,千万叫老祖宗保重凤体,这点子心意也算是给谙达和长总管喝茶。”   说话儿的功夫,半夏紧着塞过去两个轻飘飘的荷包,董兴福自是知道里头是银票,笑得恭谦又讨巧。   “能为老祖宗受累,那是多少奴才抢不来的好福气,奴才也是祖坟上冒青烟儿,才抢到了这份天恩,不用锦嫔娘娘吩咐,奴才也自当尽心尽力的。”   静嘉笑着点头:“那我就不送谙达了,您慢走。”   等刘福带着几个声声叫着爷爷的小苏拉将董兴福拱卫出了丽景轩,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二等宫女才从后头出来。   “杜若你带着她们把东西清点好,放进库房里吧。那两匹琉璃锦拿出来,叫苏木和苏叶给我做两身夏装,过不多少时日也该穿了。”静嘉吩咐道。   杜若带着两个跟她差不离高矮,都瘦条条的小姑娘屈膝:“是,交给奴婢就是了。”   苏木和苏叶并不说话,二人来的时候静嘉就仔细问过了,苏木出自刘佳氏,跟太后跟前的刘佳嬷嬷并非同族,刘佳嬷嬷出自关西刘,是正白旗的包衣,苏木出自辽东刘,是镶黄旗包衣。   如今两白旗在关尔佳和端亲王手里,两黄旗在万岁爷和成郡王手里,包衣在内务府地位都不算高,也只福亲王和顺亲王门下的两红旗,并着醇亲王和马佳氏的两蓝旗在内务府地位更展扬些。   苏叶便是来自顺亲王镶红旗门下包衣高佳氏,这二人背后都算是有主子,可二人所出包衣家族不过只是旗下的小家族,平日里都不被人放在眼里的,这才会尖着脑门儿找热灶钻。   静嘉不吝啬给他们这个机会,到底要多看些时日,若是得用,内务府早该换换血了。   刘福送人回来,鸟悄到殿内回话:“新来的四个小苏拉倒是没什么大动静,奴才瞧着有一个看董谙达的眼神不对,可也说不准是奴才看走了眼。倒是原来那俩小子李泉和小卢子,瞧着不像是别处的人,这阵子也紧盯着那四个呢。”   “嗯,不着急,先看看再说。”静嘉淡然道,“陈掌事那头有动静了吗?”   刘福摇摇头:“还没派人给奴才传信儿,只奴才自个儿偷偷打听了,淑常在被分到永寿宫西配殿的耳房后,索嬷嬷去过一趟,除了去承乾宫请安,她并未出门儿,倒是仪嫔搬到翊坤宫后殿头一日,就叫人去南三所看过二阿哥了。”   静嘉眯了眯眼,临近端午前朝事忙,皇帝又好阵子没进后宫了,她也没机会敲边鼓打听。   万岁爷这番安排实在是叫人看不透,乌希哈明摆着是给德妃生孩子的,却没安排在翊坤宫,反倒是安排去了永寿宫,万岁爷是希望乌希哈对柔妃动手吗?   再者敏嫔那日从慈宁宫回去又病了,好些时日爬不起来,莫名只因着一句话,静嘉这个当事人还没怎的,敏嫔倒是有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如此一来,二阿哥以后的去处成迷,按理说想让谁抱养都可以,可仪嫔既然晋了位,算是同有子嗣的两个妃嫔就不该再安排在一个宫里,皇帝却安排仪嫔占了翊坤宫后殿。   这奇怪的安排不只是静嘉想不明白,其他人估摸着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阵子有太后敲打,谁也没蒙头蒙脸就往上冲,宫里瞧着到比前阵子还清净。   静嘉这头脑子都要转懵了,还是云山雾罩似的,心里止不住要骂几句乾清宫那位皇主子神神叨叨的叫人腻烦。   这些也只在静嘉心里百转千回,对着刘福她只点头赞了一句:“你做的不错,若是李泉和小卢子可用,挑一个盯紧了永寿宫那位,承乾宫你就费点儿神。”   刘福应下来还有点想不明白:“小主,那咸福宫就不管了吗?”   “咸福宫不着急,等陈掌事那边传来信儿再说。”静嘉淡定道。   准确来说是等纳喇淮骏想明白再说,她如今将纳喇家的局面摆在纳喇淮骏面前,由他选择是叫纳喇家苟延残喘还是破而后立。   希望纳喇淮骏别叫她失望,不然再找个合适的人扶上去,要费的功夫不是多一点两点。   她忍不住又想叹气,后宫妃嫔想要跟外头消息往来便利,实在是太难了,都怪皇帝,那马蜂窝似的心眼子太恨人了……这个问题怎么都得解决才行。   乾清宫内,正紧着批折子的皇帝突然打了个喷嚏,吓得孙起行膝盖头子好悬没软下去。 第55章 打情骂俏(二合一)……   “万岁爷, 快到晚膳时候了,您先歇会儿?”孙起行奉上一杯程太医特别炮制过的药茶,细声儿问道。   皇帝捏了捏鼻尖, 他这段时日虽然累了些, 如今年轻力壮倒也并不觉得太疲乏,至于这突然打喷嚏的事儿, 他蓦地笑了出来。   该不是某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骂他了吧?   “去丽景轩传朕口谕,着锦嫔来乾清宫伺候。”皇帝喝了口茶, 也没歇着, 一边朱批不停一边吩咐。   孙起行赶忙应下, 低声跟林守成吩咐, 叫他亲自去请。   虽说万岁爷宠幸后宫太过叫人担心,可这不也修身养性了近一个月了么, 孙起行肚儿里没多少墨水也知道养精蓄锐一说,这……咳咳也该养得差不多了。   正和帝吩咐这当口也不过是有后蹬儿的时辰,静嘉并不着急, 就着天光仔细挑选着衣裳。   与此同时,已经换了值策马回到府里的纳喇淮骏, 面色温和去了自家姨娘的院子里。   “姨娘今儿个瞧着面色不太好?”纳喇淮骏进门就发现姨娘歪在窗户边儿的炕几上, 捏着针线发呆, 轻声开口笑道。   虞氏闻言差点没一针扎在自己手上, 勉强将针线笸箩一推, 笑容温婉想应付过去:“你今儿个回来的早, 还没用晚膳吧?姨娘这里一切都好, 你也不用总过来看我。”   纳喇淮骏坐在虞氏对面:“给您请安值当什么呢,左右阿玛和玛法不管,我就是陪您用晚膳也没人敢说。”   虞氏蹙起眉来, 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你放心在外行走,现在府里没人敢欺负我,膳房也知道拜高踩低,不会有那猪油蒙了心的,只要你好好儿的为家里办差,姨娘这里没什么不顺气的。”   纳喇淮骏点头:“您说的是,我上着心呢。”   “你四弟前头说了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这阵子倒是没跟你玛法出去走动,你若是有时间不妨跟你四弟多来往。”虞氏低着头声音略有些低沉,“夫人那边也别忘了时常去请安,不是说就非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也要小心府里有眼气的给你使绊子。”   “都听您的。”   虞氏说几句话功夫就显得有些疲乏,天儿越来越暗,额头慢慢沁出来的汗也被隐没在黑暗中。   “我今儿个下午贪嘴,多吃了一盘子新进过来的点心,倒是没什么胃口用晚膳,你回自己院子里用吧,姨娘就不陪你了。”虞氏笑道。   纳喇淮骏从善如流起身:“那儿子不打扰姨娘休息,先回去了。”   带着叫虞氏放心的浅笑出了门,纳喇淮骏脸色淡淡落了下来,他出了虞氏所在的偏院,只立在角落里并不往回走。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有个小丫头从院子里出来,跪在纳喇淮骏面前。   “有人为难姨娘?”纳喇淮骏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温和的,许是天色太暗,还没进入初夏,略带几丝凉意。   来人是虞氏的贴身丫鬟翠枝,她低着头:“没人为难姨娘。”   纳喇淮骏淡淡道:“你弟弟我已经安排进了书院,你该知道主子是谁。”   “回大少爷,真的没人为难姨娘,夫人好好儿的叫姨娘过去,客客气气的叫姨娘立规矩,连侍膳都不用。底下两位少夫人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姨娘身份低,夫人给姨娘脸面叫她替您张罗年底婚事的事体,这几日请姨娘过去,一站就是一下午,回来腿肿得站不住,带累早些年跪坏的膝盖,半夜里都疼得睡不着。”翠枝顿了下,声音有些哽咽,“夫人体人意,知道姨娘怕冷,每回姨娘去了都点着炭盆子,一进一出这换季时候姨娘身子就受不住……大少爷别问了,姨娘知道您要是做什么,更是没有活路。”   纳喇淮骏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后宅里能叫人看在眼里,却说不出口的磋磨手段数不胜数,即便他不甚详知,从小看到大怎么都能明白些。   大夫人这是借姨娘敲打他,叫他在外头再展扬都别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偏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给姨娘脸面,血泪带着担忧往肚儿里咽都咽不迭,人才会越来越看不见盼想。   “回去好好伺候,明儿个我叫人送药膏子过来。”纳喇淮骏没说别的,依然只是温和吩咐完,便回了自己院子。   没叫人掌灯,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纳喇家最是好面子,才会叫他娶司尔勒家的格格,可妻子生母连带着子子孙孙都要被人压一辈子的光景,他一眼就能看得清明。   既然纳喇家如此要面子,苟延残喘必定是叫这一大家子活不下去的,他不想被人当狗压一辈子,不如由他报答纳喇氏给的这身血脉恩情,不破不立,也继续纳喇家的荣光。   下人举着烛台战战兢兢进门询问晚膳的事儿,推开门就瞧见自家主子正看着紫禁城的方向,面色冷淡得仿佛去岁寒冬。   静嘉挑了身儿象牙白雪青团纹的斜襟云肩纹旗装,花盆底踩了双淡粉色梨花纹的三寸底儿,俏生生进了乾清宫。   看见那明黄色的袍角,静嘉便娉婷蹲身,声音里仿佛掺了蜜:“嫔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如意。”   “起来吧,朕不叫人传你过来,你那点心也不记得往乾清宫送了?”皇帝手上还有几本折子没忙活完,闻言漫不经心问道。   静嘉楞了一下,乾清宫还能缺点心?   她扫了孙起行一眼,抿唇笑:“这不是老祖宗回来了吗?嫔妾怕坏了规矩,不敢往前凑。”   她如今不过得了个嫔位,妃位还遥不可及,横不能这会子就留下什么祸国妖妃的隐患,不值得。   皇帝没说话,就叫她站了一会儿,忙完手上的事儿,这才起身往软塌那边去,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不是晋位后,妃位还八字没一撇,觉得暂时不用溜须拍马了?”   静嘉干笑,人可以聪明,也不必时时都这么聪明吧?董兴福讨巧的话蓦然浮上心头。   “瞧您说的,嫔妾日日夜夜思念着万岁爷,眼巴巴等着您翻牌子呢。”静嘉上前替皇帝倒茶,“这溜须拍……龙屁的好差事,别人抢都抢不来,没瞧见孙谙达乌眼儿鸡一样盯得紧呢,嫔妾有这个福分抢过来丁点,都要觉得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孙起行嘴角抽了抽,您俩打情骂俏,能不捎带奴才吗?   “叫太后知道你连如此孟浪的话都敢说,只怕要叫你去大佛堂吃灰。”皇帝笑出来,拉她近前凑在她耳边道,“不过朕给你这个机会,晚些时候,你可以拍龙屁试试,过阵子朕叫人替你瞧瞧安塔拉家的祖坟去。”   静嘉脸色猛地涨红,实在是受不住这人又是刻薄又是油嘴滑舌的模样,她赶忙退开到一旁。   她觉得委屈模样再不摆估摸着就没机会了:“您还说呢,您前头下了旨,老祖宗后头就敲打我了。偏您那安排九曲十八弯的,我也瞧不明白,眼巴巴等着您解惑,秋水都要望穿。”   “说来听听。”皇帝好整以暇喝了口茶道,他就知道静嘉满嘴的甜蜜话不可能是白来的。   静嘉这才正经几分:“淑常在进宫不是为着给德妃生孩子吗?您为何要给安排到永寿宫去呢?”   “还有吗?”皇帝问。   静嘉继续仔细着话头子问:“我瞧着敏嫔像是不妥当,仪嫔是二阿哥生母,德妃养着大阿哥,二人都安排在翊坤宫,这不合规矩吧?”   自打大清入关以来,为避免出现前朝灭国的隐患,孩子不许自己养着避免母子感情过甚,出现后宫干政的乱象。   同有子嗣的上位妃嫔不许同宫居住,避免皇子联手闹得国家大乱。   这都是老祖宗里下来的规矩,仪嫔为贵人时还好说,毕竟贵人不算正儿八经的娘娘,可嫔是个分水岭,所以大伙儿才不明白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皇帝轻叹口气:“朕前头说你笨,好歹嘴皮子能唬人。如今成了嫔,你要是还没有自个儿的消息来源,将来被人害了命,朕想救都救不了你。”   静嘉缩了缩脖子,她也想着赶紧在宫里站稳呢,可她家世单薄,筹谋也需要时候呀。   皇帝不说话,对着孙起行示意。   孙起行笑眯眯上前:“好是叫娘娘知道,淑常在进宫,还要从您帮着容贵妃张罗端贵老爷子的寿辰说起……”   这般隐秘的事儿,除了端贵太妃和德妃,知道的估计也就是皇帝这里了,听孙起行说完来龙去脉,早寻思了那么多时候,静嘉瞬间就明白过来。   既然是慎妃帮着淑常在进宫,她必定是要算计德妃,还有什么比谋害宫中子嗣,一举将柔嫔肚子里的孩子,和能给德妃生孩子的人全都摁死来的更叫人痛快?   皇帝将人安排去永寿宫,为着方便慎妃下狠手,也是给德妃提个醒儿,别跟那儿瞎寻思了,赶紧打起来。   只要两个人对上,太后必定要暗地里帮衬,柔妃肚子里的孩子才有活路,这是什么……以毒攻毒的法子。   “想明白了?”皇帝见静嘉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过来,哼笑出声,“你不妨再想想,若是敏嫔没了,谁会惦记保晟。”   静嘉呢喃道:“容贵妃……不太可能,慎妃……平妃……”   宫里几个大老虎数过去,不用皇帝解释,静嘉也开了窍,她无语极了。   不是谁会惦记二阿哥,而是都会惦记。   可德妃是马佳氏所出,仪嫔乃纳喇家所出,容贵妃若说还有半分惦记,也不会放心这两家的血脉。   慎妃倒是敢惦记,可仪嫔住在翊坤宫,如今又不是随意可打压的贵人,万一与德妃联手,她不放心,还不如等自个儿或者别人生。   平妃就更好说了,她哥哥在西北与马佳氏针锋相对,属于皇帝的铁杆儿,与马佳氏有可能联手的,她都不可能放心。   只有柔妃这里有可能,若是她孩子没了,二阿哥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若是孩子还在,那以后拿捏住柔妃的孩子,就等于拿捏住二阿哥,这不是将肥肉吊到了太后眼前吗?   此举彻底湮灭太后万一有可能看德妃和慎嫔争斗站干岸的可能,也能尽量消除柔妃万一生出个阿哥来养不活的隐患。   “您不做皇后,真是太可惜了。”静嘉实在是忍不住感叹,若皇帝做皇后,大清必定国泰民安,内外一团和气,长治久安。   皇帝敲了敲她的脑袋:“朕这不是教你呢么。”   这一下几乎敲进了静嘉的心里,她咬着内唇心里呸了一声,会算计还不够,这人也忒会钓鱼了,上辈子姓姜吧?   “该用晚膳了,嫔妾伺候您用晚膳吧。”静嘉眨巴着眼不肯应他这诱惑。   皇帝挑了挑眉,倒是没说别的。   只二人安静用过晚膳后,瞧着静嘉故意捂嘴打哈欠的模样,皇帝这才不紧不慢开口:“给朕磨墨。”   “这么晚了,您还要忙呀?”静嘉诧异道。   其实她也不全是装的,好不容易把困惑许久的问题想清楚,她确实有些困了,只想着好好睡一觉,好仔细筹谋自己能在这滩浑水里得着什么好处呢。   “朕练字,你给朕不错眼的看着,要是记不住,以后就罚你……”皇帝顿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些,“罚你每回伺候,都要抄佛经抄到半夜。”   静嘉想了想那画面,立时不敢说话了,乖巧站到御案前,捏着墨条摆出柔婉姿势,誓要将这红袖添香做的完美无缺,最好是能勾住眼前这人的心神才好。   也不知是皇帝定力太好,还是那孙子兵法写着太入迷,她这一站墨香就飘了半夜,困得静嘉站着都快睡过去。   宫人进来换了好几次浓茶,静嘉都快要睁不开眼,就在她实在顶不住的时候,她甚至恍惚觉得,躺在这黑金地面儿上睡会儿也不是不行。   只一想她就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吓得她赶忙去扶,扶上了皇帝的脖颈儿。   “您干吗呀?”静嘉嘟囔着抱怨,“吓……着嫔妾了。”   因为太困,她差点把死字给说出来,好悬才咽回去,更显得她嗓音软糯得厉害。   皇帝轻笑:“这不是给你机会……拍龙屁么。”   最后几个字被皇帝辗转在了静嘉唇间,好不容易听清楚,吓得静嘉立马就不困了,只红着娇嫩妩媚的脸儿想要嗫嚅几句,可皇帝不想听她说话,低声哼几句别的还行。   孙起行叫林守成守着,自个儿歪在值房眯一会儿,这里头的猫叫声他实在听得耳朵长茧,还是留给徒弟代劳吧。   正和帝自觉是个大气的,既然给机会就要给的充分些,接连三日都是静嘉侍寝。   这叫好些时日没等着万岁爷进后宫的女人们,蠢蠢欲动再咽不下那点子嫉恨,去给容贵妃请安的时候,眼刀子和话里的刺儿冲着静嘉飞个没完。   容贵妃这阵子其实正忙着安排过了太后的寿辰后,去园子里的安排呢。   得知静嘉受宠,她心里还是有点难过,藉由安排后宫妃嫔在圆明园住处的事儿,到底提着心肠求见了正和帝一回。   贵妃的脸面正和帝自然要给,听了容贵妃的话,他没别的意见,只吩咐:“锦嫔自来伺候的再妥帖不过,就叫她住在天地一家春吧。”   这似是漫不经心的吩咐,叫容贵妃一夜都没能睡好,这会子听着人酸静嘉,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好了,能伺候好万岁爷是咱们的本分,这些拈酸吃醋的话儿以后别再叫本宫听见。”容贵妃皱着眉道。   刚说完话的景嫔捏着帕子,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看慎妃似笑非笑的模样,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咽回喉头的血气应下来。   “行了,过几日便是立杆大祭和老祖宗的寿辰,你们也该是忙着准备给老祖宗的寿礼,本宫就不多留你们,都回吧。”容贵妃不在意景嫔心情如何,淡淡吩咐道。   待得众人告退后,她才轻声将静嘉给留了留。   “万岁爷的意思是叫你住在天地一家春,到时甭管是去我那里还是去给老祖宗请安都便利。”容贵妃唇角带着清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姐姐惭愧,倒是不知道妹妹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将万岁爷伺候的这么好,妹妹可愿意跟姐姐说说?”   静嘉早知道会有这种时候,闻言赧然笑了笑:“那有什么不能跟姐姐说的,您也知道一开始万岁爷心里膈应中秋节时候的事儿,我不敢上前触霉头,又谨记老祖宗吩咐,后头我想着孙总管既然能在乾清宫稳稳当当,该是有他的本事,便跟着孙总管学。该安静的时候做桩……咳咳,安静些,该上前伺候的时候就当在老祖宗跟前儿。”   容贵妃盯着静嘉,心里有些不肯相信,可仔细想想。凭着当初中秋节发生的事儿……这大概才是最正常的。   她心里更苦了,若是比娇媚或者伺候夫君的手段她还能学学,把自个儿当个奴才……她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个她真是学不来。   容贵妃想了想,眼神闪烁着看向别处:“你侍寝的时候,似是越来越多了。”   这话对容贵妃来说已经算是直白的了,可也委婉到静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摩挲着手上的帕子,张了好几次嘴,才好不容易把芙蓉面儿给涨红了:“侍寝的事儿都是刘佳嬷嬷教的,我就是听刘佳嬷嬷的,只……也害怕呢。万岁爷不发话,我就不动,好几回都伺候笔墨到半夜……若是从脚边儿爬过去万岁爷有那个意思,我就把自个儿当成孙总管,左右就是恭谨些,闭上眼憋着气,由万岁爷做主。我大多时候都,都,都……都憋晕过去,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的事儿,是我太不争气了。”   说完静嘉还仔细品了品,伺候笔墨到半夜是有的,晕过去……咳咳,也是有的,过程不重要,结果她可是一点没掺水分,也不算是说谎。   容贵妃听得目瞪口呆,她见本来还一脸正常的杜若,听静嘉说完如何侍寝后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小主,就知道只怕静嘉说的是真事儿,并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刘佳嬷嬷到底教了些什么?憋晕……万岁爷喜欢这一口?   她捏着自己的额角略有些虚弱,看样子姑爸爸说的对,她还是适合高高在上端着属于六宫之主的架子,至于那些与体面说不上关系的,合该是交给信任的人来做就是,她尊贵着即可。   “妹妹……辛苦了。”容贵妃想了想笑得依然不是很自在,“本宫的阿玛从南方带回来些不错的人参和灵芝,我这里也用不完,你带回去些,定要好好将养着,争取早日给皇家绵延子嗣。”   静嘉红着脸起身:“多谢姐姐赏赐,嫔妾一定……鞠躬尽瘁。”   容贵妃:“……”这事儿倒也不用这么视死如归。   待得静嘉出了承乾宫许久,容贵妃才对着若柳感叹:“以后甭管锦嫔生阿哥还是公主,看样子还是都别养在她身前的好。”   就算是公主,就静嘉这说聪明也聪明,可在男女之情上愚笨到吓人的劲儿,万岁爷天威能顶得住,可别把驸马给吓死。   若柳被逗得直乐,跟着点头:“主儿说的有道理。”   其实若柳心里并不以为然,若是锦嫔生个公主,将来指定是用来拉拢大臣或者漠南的棋子,只要听话就行了,学孙总管怎么了?那才好呢。   回到丽景轩后,静嘉坐在软塌上吁了口气:“快去给我端碟子点心过来,这明明有了采仗,怎得每回去请安,感觉更累了呢。”   杜若心疼地上前替主子敲打腿肚儿:“侍寝竟然如此可怕吗?别的主子都当是好事儿,奴婢还以为晕过去是正常的,小主您真是受苦了。”   静嘉:“……”   半夏:“……”   就在杜若红了眼眶子的功夫,剩下的主仆俩紧跟着都红了脸蛋儿寻思,愁死个人了,看样子宫里好骗的傻子,丽景轩也占了一个呢。   刘福从外头进来,瞧见这三人的模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小主,奴才有事儿禀报。”   静嘉勉强定下心神,示意半夏赶紧将棒槌给拉走,冲着刘福道:“说吧。”   就在刘福跟静嘉回话的功夫,乾清宫内,孙起行那脸儿也是时青时红,颜色特别的丰富,只努力将脑袋低到胸口,磕磕巴巴将承乾宫发生的事儿禀报了一遍。   皇帝难得叫茶水呛了一口,咳嗽好半天缓过劲儿就是一脚踹出去:“狗奴才,下回说话之前,看清楚朕在做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抱着孙起行往龙榻走的画面。 第56章 你听孙起行叫过?(二……   春雨如愁, 连绵细雨打龙抬头后就隔不几日下一次,总也没个停。   冬天能干燥到骨子里都发痒的京城,也只有这短暂时节, 空气里仿佛能拧出水珠子来。   老话儿早有说京城春秋短, 仿佛前一刻还是春雨丝丝,到端午节时候, 摸着黑走在外头,空气都仿佛被火烘烤过似的, 凉气儿里都掺杂着温度。   静嘉已换了步舆, 早早收拾好带着半夏出来门, 往慈宁宫那头去。   如今宫里有了贵妃, 她们这些人都需要在贵妃到之前在慈宁门前等着,由贵妃带她们进去给太后行礼。   多年的习惯下来, 只要条件允许,静嘉都是赶早不赶晚,她到的时候才寅时中, 按说除了几个自来谨慎无宠的贵人,不该还有旁人在。   只半夏提着羊角宫灯扶她下来时, 静嘉顿了顿脚步, 敏嫔竟然是已经到了, 她还以为这位如今起不来床, 参加不得这次大祭呢。   实则敏嫔那脸色也确实难看得紧, 就这些时日瘦得眼眶子都凹进去了, 满脸仿佛只能看见略打了红的颧骨。衬着大红宫灯, 模样有些渗人,几个早来的小贵人都离她远远的,怕这黑不溜秋的空档里碰上什么不干净的。   静嘉倒是没有迟疑, 只略惊诧后蓦地心下一转,带着半夏上前跟敏嫔见了平礼。   “有些话本不该妹妹来说,只瞧姐姐如今作茧自缚,若姐姐觉得我多事,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见过礼后,静嘉淡然站在敏嫔不仅不远处,声音低的只有半夏和敏嫔的宫女能听见。   敏嫔像是想笑没笑出来,唇角抽了抽,没吭声儿。   “姐姐养着二阿哥,阿玛又在直津前程远大,这次晋位本该有姐姐的份儿,只早被人知道当了弃子,姐姐有功夫在钟粹宫自怨自艾,不如想想为何有今日。”静嘉平视前方,娇唇轻启,“二阿哥听到的话,可未必是出自姐姐之口。”   敏嫔眼神蓦地多了几分恨意,都被掩盖在这夜色中,她冷冷看了静嘉一眼:“你跟我说这些,难道又存着什么好心思?”   静嘉轻笑:“在这后宫没有愚笨之人,姐姐早该明白的,我只想跟姐姐说,活着,才有无限可能。若你没了,谁笑到最后,也都与索绰罗氏无关了。”   这几句话说罢,静嘉便不再开口,远远已经瞧见有人提着宫灯,摇晃着往这边来。   早就心里怀疑的事儿,被静嘉戳破,和着血掺着脓的伤口狠狠被人撕开,敏嫔几乎把内唇咬出血来,胸口憋闷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更是说不出话来,手心比清晨的薄雾还要沁凉。   柔妃晋位因为身孕,平妃晋位因为有二公主,仪嫔都因为二阿哥得以晋位,她却在嫔位上惶惶不可终日,还能是被谁害的,慎妃!好一个慎妃!   她不只是要将自己的荣光拿去,既然索绰罗氏被纳喇家当了弃子,只怕她母家也要跟着落魄了。敏嫔咽下喉头的血腥气,眼神中因为胆怯隐忍许久的恨意冲破了栅栏便再收不回去。   只这些随着天边无尽的黑慢慢淡去,变成深蓝色叫这地上似是多了层月华的亮度后,互相之间能瞧得清人脸上的表情,却再也看不出心里的浓浓仇怨。   容贵妃来的并不算晚,也不过是比旁人迟了小半个时辰而已,到底不能错过吉时,只草草叫众人起身,带着人进去慈宁宫在天井里等。   等太后被刘佳嬷嬷扶着出门,等曾叫静嘉心神动摇的山呼海啸,随后便都往坤宁宫那头去。   路过隆福门时,静嘉在步舆上晃了晃神,去年差不多这时候,曾有个眸中满是期盼和澄澈的温润公子,在这里对她说‘我心悦大格格’。   想起前几日刘福带回来的消息,静嘉面上无悲无喜,心里还是有点子惘然,流水经年,物是人非,却事事人人都不肯休,也不能休。   等站在坤宁宫院子里时,静嘉略扫了一眼,竟然没看到墨勒氏。   半夏过了会子低声禀报:“小主,安国公夫人说是身体虚弱告了病,没进宫。”   墨勒氏虚弱?静嘉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个一个劲儿的晃神。   她张牙舞爪了十几年,静嘉从来不曾见她虚弱过,哪怕是四弟死的时候,墨勒氏都精神的仿佛喝了鸡血似的闹腾。   她微眯了眯眼,察觉出来些不对,对于墨勒氏,静嘉从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去思忖。   也正因为脑子里车轱辘轴似的转着,静嘉也就错过了皇帝过来时,不动声色瞪她的一眼。   她只是觉得后脊梁骨微微发凉,更警惕墨勒氏之余,不敢再走神,用帕子捂着鼻子看正和帝和太后祭奉神佛和祖先。   皇帝发现静嘉走神了,他莫名也想起曾在乾清宫后窗边看到过的事儿来,心里特别不痛快,待得结束后,仍是带着德妃和大公主扬长而去,半句话都没多说。   本来还因为静嘉能住天地一家春的妃嫔们,那点子酸意变成嘲讽从眼睛里露出来,慎妃从静嘉身前过去时,还轻笑了一声——   “恩宠还是要看关键时候,妹妹可是要加把劲儿咯。”   容贵妃担忧望过来,静嘉只回了个笑,无风无波回了丽景轩。   早先还是安家大格格时,她就不在乎这些眉眼官司和小话儿,没得成了嫔还有倒退的,她并不放在心上。   许是边境稳固国泰民安,大伙儿心里都火热,正和七年自初夏开始,就热得叫人心烦,直到了圆明园大宫门前头,好些人才舒了口气。   这一到夏日紫禁城里就跟蒸笼似的,区别只在于火大火小,也只有在园里里这些山水之间才能喘过来气,好歹能睡个安稳觉,能跟着进园子的,心里都高兴得紧。   可高兴也不妨碍大伙儿眼气个别个的受宠,天地一家春就在九洲清晏左手边,跟九洲清晏三殿同在一个岛上,叫人说起来,那就仿佛是住在了九洲清晏里。   瞧着静嘉宝蓝方盖的翟舆跟在圣驾后奔着南大桥去,仍住在坦坦荡荡的慎妃还有被分在武陵春色的景嫔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   “以色侍人的东西罢了,也不知道到底得意个什么劲儿,远远都能闻见浑身那股子味儿。”景嫔冷哼过后低声对着慎妃道。   慎妃不屑扫了她一眼:“以色侍人也得有颜色,不趁这几年得意,难不成还要等人老珠黄的时候?”   景嫔叫慎妃噎得胸口发闷,铁青着脸不说话,闷头往武陵春色去。   慎妃下了翟舆,站在坦坦荡荡门口瞧着静嘉那头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啐着毒,等她先把柔妃这头收拾明白了,再来收拾这个贱人!   叫慎妃惦记着的柔妃要去天然图画,也要自南大桥过,然后去兰亭边上的小码头坐船,这会子便跟静嘉一道走。   “妹妹好福气,天地一家春的景儿可是这园子里最好的,平素想见都见不着呢。”柔妃笑着柔声跟静嘉搭话。   “柔妃姐姐说笑了,这园子里点滴都是先祖的心思,步步都是景儿,各院都有各自的长处。好比姐姐住的天然图画,竹楼临湖,远可登高望山和万寿塔,近看后湖风光,还有院内的翠竹万竿和双铜玉兰也美不胜收,妹妹只听宫人说过,还从未得见,听着便叫人心生向往。”静嘉笑着回话,“听说是万岁爷叫贵妃姐姐特意安排的,可见是对姐姐上心着呢。”   柔妃浑身更添几分娇美,眼神里带着高兴:“瞧妹妹这话儿说的,你既然喜欢,有功夫不妨常来看看,左右我这里不常有人来往,若妹妹来陪我说说话儿也是极好的。”   静嘉看向柔妃,笑得意味深长:“妹妹可把这话儿当真了呀,老早晚要去姐姐那里拜访,好开开眼界。”   “怎就至于你这馋样儿了呢。”柔妃被逗笑了,似是不经意般说道,“只是刚进园子少不得收拾,过些日子姐姐定扫榻以待,好茶相迎。”   二人四目相对,气氛和缓得仿佛亲姐妹一般,哪怕是跟着的奴才们都暗里寻思,这两位主子关系还真不错,谁也没听出内里的机锋来。   只静嘉跟在圣驾后头朝着天地一家春宫门去的时候,远远望了眼柔妃的采仗,情真意切的啧了一声。   杜若扶着翟舆的栏杆伺候她下来:“小主,您也觉得这儿景不错吧?奴婢原觉得长春仙馆就够美了,只更偏宁静,这里倒是姹紫嫣红,比御花园还漂亮。”   因为是跟九洲清晏在一个岛上,当时这天地一家春很费了一番心思,假山林立着将偌大一座宫殿包围起来,桃树杏树合欢树都开的正盛,隐约间还能看见梨树和石榴树在其中,叫琉璃顶儿蓝色廊檐的宫殿都被藏在其中影影绰绰,确实色彩丰富极了。   这里比圆明园的丽景轩大了得有五倍不止,除了正殿后殿各自带着的东西侧殿外,各自往外都还扩出去东西配殿,前后间隔出的夹道旁边,还各有两座倒座殿。   奴才们住的榻榻里顺着倒座殿旁侧的小门儿出去,一溜三排稍矮一些的屋子,比储秀宫的榻榻里高大的多,房间也更多了些。   虽然静嘉只能住后殿,可这后头也比宫里丽景轩大好些,天井都宽敞得能跑马。   杜若走了一圈,笑声不断:“奴婢托小主的福,从小到大还没住过那么大的屋子呢,推开门就是杏园儿,哎呀,这梦里都要带着花香咯。”   半夏抿唇笑,不像杜若这般喜形于色,苏木和苏叶出自包衣家族,毕竟也是家里的小姐出身,比起杜若和半夏见过的风光要多些,二人也能稳得住,倒是叫杜若有些不好意思。   “奴婢去问问这里能不能开小厨房,这么多花瓣儿不能浪费,好叫您做水晶糕点给万岁爷送过去呀。”   静嘉歪在软塌上,闻言白了杜若一眼:“先去把午膳提过来,高兴能当饭吃呀?饿着你家小主,我叫你亲自去给万岁爷送点心。”   杜若愣住了,杜若惊呆了,杜若姐姐抡腿儿就往外头跑,想着去提膳的刘福都没能抢过她,在后头诶了一声只吃了阵风儿,站在殿门口看着里头笑做一团的主仆几个,也跟着笑出来。   不过刘福还是不放心:“小主,奴才也带人过去御膳房看看,估摸着杜若姐姐自个儿提不回来。”   嫔位如今能有两荤两素四个大菜,并着主食点心还有一些当季的小菜,怎么着都得满当当两个食盒,就杜若那胳膊腿儿很是够呛。   静嘉擦了擦眼角的晶莹笑道:“不必了,就叫她去,省得这一惊一乍的,没得叫人看见笑话。”   刘福不好接这话,只能吩咐李泉和小卢子俩人去宫门口迎着。   没想到杜若竟不是自己回来的,她手上只提了个小巧的八角食盒,仿佛是装点心的。   后头还跟着四个苏拉,两个肩膀上扛着黄布包袱,一个提着食盒儿,一个提着瓦罐子,叫人看不清明这是要吃什么。   杜若进门小心翼翼看了静嘉一眼,讨好道:“小主,奴婢去御膳房时,红案的掌案跟奴婢说,为了不耽搁主子们用膳,特地一大早就熬了羊汤,还添了走地鸡和老鸭子做成高汤,又备了许多新鲜蔬菜,今儿个也叫主子们尝尝南边的风味儿瓦罐米线呢。”   静嘉略提起兴致扶着半夏起身:“京城不也有吃米线的吗?”   “不是说从南边儿传过来的么?咱们原先尝过的,有些像关外乱炖的那种,这个不一样,各种小菜都是现烫,汤闻着也清香,您试试呗。”杜若上前抢了半夏的差事去扶静嘉,就差冲着自家小主摇尾巴了。   静嘉被逗得笑出来:“好,要是不好吃,我可要罚你……”   “肯定好吃!”杜若赶忙打断静嘉的话,自说自话说完还狂点头。   半夏忍着笑,指挥御膳房的小苏拉们摆膳,只是这顿米线静嘉到底是没能吃上。   小苏拉们刚把东西摆上膳桌,都还没来得及将瓦罐里的汤汤水水倒出来,林守成就带着人进来了。   “给锦嫔娘娘请安,您这是还没用膳呢?”林守成打个千儿笑道,“合着是巧了,万岁爷也还没用膳呢,请您过去一道用午膳。”   静嘉挑了挑眉,她自来是个仔细的,眼下瞧着林守成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会子过去,我还要换身衣裳,岂不是要让万岁爷等着?”静嘉实在是有些饿了,不太想过去。   林守成闻言肝儿都要颤上一颤,赶忙道:“不妨事儿,万岁爷正巧在接见大臣,您过去刚巧用膳。”   刚巧?这俩字儿用的更奇怪了。   可既然是皇帝吩咐,也由不得静嘉拒绝,她只能随意换身燕居的衣裳,跟着往九洲清晏殿去。   待得进了门,静嘉还忍不住感叹,天地一家春还在收拾箱笼呢,这九洲清晏里都已经是冒着丝丝凉气儿井然有序了,可见有权势还是好。   她扫了眼宫殿角落里的九龙冰鉴,见正和帝坐在软榻上,灵巧和灵月铺完了寝殿的床铺,这会子正伺候着茶水。   静嘉脚步顿了顿,笑着上前给皇帝行礼:“给万岁爷请安,嫔妾来迟了,万岁爷恕罪。”   皇帝面色冷淡,端着茶盏看也不看她一眼:“敏嫔身子不适,自觉无法照顾二阿哥,朕有意叫你抱养,你觉得如何?”   静嘉差点儿没叫这话惊得歪到地上去,她面色瞬间白了白,回话就忍不住磕巴起来:“回,回万岁爷,嫔妾,嫔妾只是嫔位,在宫里资质尚浅,实在难以担此重任……”   “嘭”的一声,皇帝将茶盏重重搁在矮几上,冷冷看着静嘉:“怎么着,朕说你伺候的妥帖,你这会子要叫朕在外人面前食言?”   静嘉张了张嘴,面上多了几分忐忑,可也只能说:“嫔妾不敢。”   “都滚出去。”皇帝突然冷声吩咐。   孙起行赶忙带着宫人们和脸色苍白的半夏退了出去,只留静嘉由蹲姿变成跪姿在殿内。   皇帝不紧不慢喝着茶,叫静嘉跪了好一会儿,才凉凉道:“还不起来,跪上瘾了?”   静嘉尴尬笑了笑:“我腿麻了,您容我稍定定神儿。”   皇帝轻嗤出声,上前将人直接半抱半扶起来:“这点子出息吧。”   “那还不是您猛地一个霹雳砸过来,也不跟我通个气儿嘛。”静嘉嘟囔出声,坐在软榻上紧着喝了好几口茶压惊。   随后她才装作好奇问道:“九洲清晏进了谁的眼线呀?”   皇帝耷拉着眼皮子睨她一眼:“你猜猜。”   静嘉心里蓦地一动,抿出个干巴巴的笑来:“万岁爷,嫔妾饿了,咱们先用膳吧?”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才吩咐孙起行传膳。   御膳房进过来的竟然还是米线,瞧着比自己膳桌上多了满满一桌子的配菜,静嘉刚才受的那点子惊吓立刻就变成了高兴。   瞧瞧,这位主子就是擅长给人一巴掌再喂颗甜枣儿,嗯……枣儿真香,肉也鲜嫩,不知不觉静嘉吃了两小碗米线下去,头回吃撑着了。   喝消食茶的功夫,半夏不许在旁边伺候着,只有孙起行在殿内,替二人满上茶,赶忙站角落里去当柱子。   “猜出来了吗?”皇帝看了眼静嘉这没出息的样子,凉凉问道。   静嘉压下心里的尴尬,点头:“可是灵巧?她是老祖宗的人?”   皇帝眼睛眯起来,斜睨着静嘉:“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敢在贵妃面前胡说八道。”   静嘉莫名叫皇帝这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她干巴巴笑道:“我,我句句属实,只是稍微润色了一番,也,也没胡说八道呀。”   皇帝被她这滚刀肉的模样气笑了,不紧不慢站起身到静嘉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上首捏着静嘉的下巴:“所以你伺候朕的时候,都把自个儿当孙起行?”   随即手揉搓到了小巧的耳尖:“搂着朕脖子的时候,想的是孙起行搂着朕?”   然后灼热的手掌在细弱白嫩的脖颈儿间停住了:“朕很好奇,你在幔帐间猫叫的时候不少,你听孙起行叫过?”   孙起行:!!!   不等静嘉哆嗦着回话,噗通一声,孙起行给这两位跪下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行吗?万岁爷奴才伺候您这么些年也不至于剐人心窝子吧?   静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动,这会儿声音就怯懦的跟猫叫似的:“万岁爷您,您看,您把孙谙达都吓着了。”   孙起行几乎要哭出来,奴才听见这天打雷劈的话是因为谁,您心里没点子数儿吗?   “滚出去。”皇帝瞧着孙起行偷偷擦汗,笑骂了一声。   孙起行连滚带爬拖着棉花似的双腿滚了出去,只留静嘉特别乖顺靠在皇帝胸前。   “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万岁爷您罚我吧。”静嘉咬了咬舌尖,努力红了眼眶子,“我就是不忍心叫容贵妃伤心,她问得执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一懵,胡话张嘴就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叫她这委屈样子逗得想笑,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寝殿走:“那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静嘉瞧着那张宽阔的龙床,喃喃着做最后的挣扎:“万岁爷,您想怎么罚都成,等,等晚上我再认罚好不好?”   说到最后静嘉几乎要哽咽出来,九洲清晏有太后的眼线,要叫太后捏住她勾着万岁爷白日宣淫,住进天地一家春攒下的优势就又要被掰回去了,那可是个千年老妖呀!   “该好好寻思的不寻思,天天就知道瞎想。”皇帝放下她后,到底没忍住在她耳边磨了磨牙,“睡觉!”   大中午的,皇帝本来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叫静嘉宜笑宜嗔的鬼精灵模样逗得心痒,又听她这几乎算得上孟浪的认罚,直将人亲了个七荤八素,这才将温软紧紧箍在怀里,安然歇晌儿。   静嘉靠在这人身边难受极了,天冷的时候被抱着是享受,天热了还被抱着真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吓的还是热的,没睡着就先出了一身儿细汗。   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过去,静嘉还在心里寻思呢,以后可再不敢胡说八道了,瞧给孙起行吓得,说不准要给自己穿小鞋的。   再说这位主子,本就刻薄,再叫他逮着短处,可是没个活路了。   旁边值房里,灌了好几杯热茶下去后,孙起行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猛地打了个喷嚏,吓得林守成一个哆嗦,赶忙离哭丧着脸的师父更远点,省得旋风刮自己身上。 第57章 (修) 闹鬼(二合一)……   初夏午后, 安国公府内一片安静,国公爷不在府里,女主子不喜闹腾, 上下都跟没了嘴一样, 来往脚步声都听不见。   墨勒氏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并不看管嬷嬷脸上的担忧, 笑着问:“那几个虫子打发了?”   “偷了您的药渣子,老奴都拦下了, 只是没能发现是哪家的, 就叫那丫头撞了墙。”管嬷嬷点头, 迟疑了下还是劝, “主子这毒您没必要亲自服下,哪怕叫老奴替了也就是了, 即便是有人来探听消息,拿粉盖盖总能敷衍过去。”   墨勒氏大概知道是谁在查,只不在意道:“我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送的, 咱又不是没有解药,有什么关系。”   “可是主……”   “好了, 不是已经换了分量么, 没有两三年出不了大事儿。”墨勒氏不耐烦道, “你真以为那小贱人是好打发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叫她发现破绽就要咬人一口, 会咬人的狗不叫, 我过去这些年还是小看了她, 既然她入了宫总不能耽误贵人的大事儿。”   叫墨勒氏来说, 她是恨不能叫静嘉和宝赫越早死越好,甚至安国公都是。   静嘉每次逃开她也不是一点都发现不了,只不过是享受猫抓老鼠的乐趣, 看着那小贱人被自己一步步逼入绝路的痛快,才能叫自己感觉还算是活着一半儿,剩下一半儿早死在这腌臜的地方了。   只是没想到安宝赫能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他脸上的伤墨勒氏见过,还差不到一寸就是脖颈儿,那是拿命换静嘉进宫,而静嘉竟然有本事进后宫。   墨勒氏怕叫老鼠逃出生天,明面上继续为难张扬着静嘉,实则暗地里早安排了人送静嘉一个声名尽毁的死法儿。   不只是如此,她闹腾这些年也够了,不打算再留着安国公恶心自己,替安国公筹谋了马上风的死法儿,安宝赫必定要丁忧。   倒时她再算计安宝赫在孝期内凌辱清白人家女儿致死,安宝赫再无可能从深渊里爬出来。   安家几个庶子庶女都被自己打压的唯唯诺诺,以后日子好过不了,墨勒氏恨安塔拉家这肮脏的血脉恨不能叫天底下的安塔拉氏都死绝,顾着娘家她不能这么做,把安国公府搞得家破人亡也算是全了自己的盼想。   可当年救过自己的恩人从宫里传了信儿,请墨勒氏暂缓自己的计划,她留着静嘉还有用,等以后恩人完成了自己的目的,总会叫墨勒氏称心如愿。   那人不只是小时候救过墨勒氏的命,也是她在安国公府活不下去的时候给她一个活着的盼头的人,又跟自己有大差不差的悲惨遭遇,她开口,墨勒氏不愿意叫她失望。   所以这服下后叫人诊断不出便能死掉的毒,叫墨勒氏派人改了方子,做成了慢性毒药,等恩人那边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老早晚她要送安国公一个痛快。   墨勒氏打小就聪明,她不只是疯得不将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也不会给人留下攻歼娘家的把柄。端午和太后寿宴都没进宫,她知道静嘉绝对放心不下她,总是要派人来打听的。   想到这里墨勒氏忍不住笑得更玩味了些,这小贱人比自己想的更有本事,定是随了她那个额娘,怪不得佟佳氏能避过老安国公夫人的算计,若不是身子太弱,也不会叫自己嫁进安国公府里来。   许是喝下去的毒药让人身体不适,又或是想起过去叫她心里难受,墨勒氏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管嬷嬷冷声吩咐:“宫里我安排在那小贱人身边的人,都交给贵人吩咐就是,我们不必再联络了。”   管嬷嬷点头:“是,老奴这就叫人给园子里传话。”   歇过晌儿后,静嘉并没有回天地一家春,皇帝也知道除了九洲清晏和长春仙馆,应该都还要收拾一二,便叫静嘉在旁陪着,自去忙自己的。   半夏不能在御前呆着,被静嘉打发回去帮杜若一起拾掇。   灵月端着孙起行吩咐的茶水进门时,便发现安静燃着龙涎香的室内,万岁爷正在御案前聚精会神批折子,而锦嫔娘娘娘则坐在窗户边上的软榻上,认真抄佛经。   午后西斜夏阳歪洒进室内,将半边软榻都映上了华光,静嘉就待在照射不到的半边,可她认真而姣好的面容却依然像是被阳光偷偷镀了韶华,美好的不容人忽视。   这两位主子明明不曾有一刻四目相对,亦或是交谈,却仍让人感觉出有种淡淡的默契流淌在殿内,叫皇帝向来冷锐的面容都柔和了不少。   灵月敛神将茶水伺候好,端着托盘静悄悄退出去,冲着孙起行点点头,才进了值房。   灵巧笑眯眯抬起头:“里头怎么样了?这锦嫔娘娘还真是受宠,都叫人想不起她头回进乾清宫时的模样咯。”   “左不过就是跟孙谙达似的安静些,嘴巴牢靠又有眼力价的自然得主子喜欢。”灵月面无表情放下托盘,整理下衣裳洗把手,“别说我不提醒你,你这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些,你该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伺候,一大家子都为你现在站的地界儿展扬,若你自个儿不争气,嘴太碎有个万一,可没人救得了你。”   灵巧讪讪吐了吐舌,实则捏着绣活儿的手僵硬了一瞬,许是想起家里人,虽然太后跟她保证以后娘家会更展扬,可灵巧也不是没听说过太后私下里手段有多狠辣,若不是哥哥欠了赌债,她又叫额娘以死相逼没了法子,也不会选择背叛万岁爷。   门外的小苏拉见里头没了动静,鸟悄跑得没了影儿,灵月这才端着铜盆出门,将清可见底的水泼在树下。   下午时的岁月静好就跟镜花水月似的,用过晚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九洲清晏殿是中轴线上三殿中的后殿,正邻着这座岛的边缘,造办处别出心裁将净房与后湖的活水之间连起来一半,造了一座白玉的龙池,虽比不得温泉行大,却也比在乾清宫沐浴要便利的多。   静嘉得了这伺候正和帝沐浴的殊荣,正经活儿没做多少,总之被抱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晚膳都白吃了,只肚子饿得慌,却累得张嘴的力气都无。   翻滚进龙床上,那昂藏身影又挤到她身边,在白玉池子边上半趴半站了许久的静嘉,胳膊腿儿疲乏得比棉花还要软,哑着嗓子开口就带着求饶的哽咽——   “万岁爷,细水长流,那个……来日方长呀。”静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嘟囔了些什么。   皇帝餍足地笑出来,捏着她后脖颈儿调-笑:“你说你是不是妖精变的?不然怎么就叫朕这么不想控制自己了呢?”   静嘉没听见或者不想听见这么天打雷劈的话儿,她黑甜睡过去之前,还在心里嘟囔,万岁爷这体力也太好了些。   皇帝话说出口也知道自己孟浪了,低头见怀里的佳人已经张着小嘴儿睡过去,许是睡得不甚舒服,小呼噜都打起来了,这叫他愈发想笑。   妖精就妖精吧,总归他是真龙天子也不惧魑魅魍魉。   亲了亲静嘉的额头,替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皇帝也紧跟着睡了过去。   可这进了园子后的头一夜,两个人都没能睡好。   静嘉感觉自个儿好似才睡着没多久,就叫灵月给喊起来了。   迷迷糊糊坐起身,静嘉打着哈欠咽下到了嘴边的轻呼,腰上酸涩得跟浇了两亩地似的。   她忍着不舒服乌龟一样慢慢往下挪动,叫灵月伺候穿衣,只听见孙起行小声禀报的话里,似乎是说了什么闹鬼,见红。   “朕先过去看看,你跟在后头过来。”皇帝也没多解释,吩咐了一句,面上倒是不见冷沉,只是淡淡的。   待得半夏带着采仗赶过来,静嘉坐在去天然图画的步舆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据说是柔妃住的正殿闹鬼,吓到了坐更的苏拉和宫女,吵醒了柔妃,柔妃受到惊吓见了红,有些不大好。   静嘉用帕子掩下哈欠,心里略有些惊讶,她倒是大概知道柔妃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连一夜都不愿意等,这么快就动手了吗?   赶到天然图画时,除了几个小常在和答应,也就只有住在镂月开云的德妃,因为离得近,几乎跟静嘉差不多时候进门。   下了步舆后,静嘉脚步一顿,转向德妃先请安:“给德妃姐姐请安。”   “锦嫔妹妹请起,这会子也不必讲究规矩了,还是赶紧去看看柔妃妹妹吧。”即便是匆匆赶过来,德妃依然是衣裳齐整,发丝丝毫不乱,除了没装点面容,两把头上的首饰都精致得很。   静嘉看着德妃身上穿着的月白色琉璃锦旗装,不动声色扫了眼廊庑角落里从炭盆露出的一点点衣角,先前挑了挑眉,心里转过些念头,进门时轻声问:“没听说这园子里闹过鬼呀。”   德妃眼神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遗憾似的笑:“我也没听过,不过这不做亏心事到底也是无碍。在后宫人比鬼可怕多了,妹妹说是吗?”   静嘉与德妃对视一眼,瞧见她意味深长的笑,不置可否:“姐姐说的是,毕竟鬼不如人心复杂,若是一时被冤枉了,人也不能立时报复回去,还得想法子洗清身上的脏水呢。”   说完静嘉冲着德妃笑笑,低下头不再说话进了门。   书文握着德妃的手紧了紧,德妃冲着她轻轻摇头。   心里紧转着,进门看见淑常在站在一旁冲她使眼色,德妃明白刚才静嘉那话里的深意,脸色立刻便沉了沉。   可这会子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太医隔着幔帐正在给柔妃诊脉,屋里那位寿康宫出来的陈嬷嬷苍白着脸,强自镇定指挥着宫人进进出出,皇帝背对着众人站在窗边,淡淡的血腥味在殿内弥漫不去,叫人心头都跟着蒙上沉闷。   德妃和静嘉给皇帝请安后,便安静无声坐在一旁等着,不一会儿功夫,慎妃和平妃就都过来了,容贵妃在二人身后紧跟着进门。   “臣妾大意,才叫人有机会钻了空子伤了柔妃妹妹,还请万岁爷责罚。”容贵妃一进门便跪在地上,也不说鬼神之事,一句话便将事情定了性。   慎妃不动声色扫过淑常在,轻笑出声:“瞧贵妃姐姐这话说的,刚进园子都还狼烟动地的呢,这闹鬼怎么也怪不到姐姐身上呀,想必是有人造了孽才有这一遭。”   至于是柔妃造过孽还是别人造孽害柔妃,大伙儿心里都百般寻思,实则也没几个相信真闹鬼的。   后宫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有天子镇着,谁也不相信有哪个鬼能厉害到在离九洲清晏这么近的地儿作孽,还是人更胆大些。   容贵妃这些时日叫太后教导着,她从小也是被当做大妇教导的,单纯不单纯另说,气势上还是能镇得住场的,听见慎妃说话,也不过只是淡淡道:“既然后宫之事交由本宫打理,不管是真闹鬼还是有人借机生事,都是本宫的错,我自会查探清楚。”   皇帝转过身将容贵妃扶起来:“贵妃此言有理,这件事儿就交给你查清楚,明日还要大朝,朕先回去歇着。”   “此事臣妾定给万岁爷一个交代。”容贵妃眼神一亮,随即眼神往静嘉那里飘了飘,“万岁爷既然要回,要不叫锦嫔妹妹跟着伺候吧。”   “不必了,既然要查就要一视同仁,此事交给贵妃。”皇帝看也没看静嘉一眼,带着孙起行大跨步出了门。   平妃蓦地笑了一声,瞧见太医院的院首姜太医出来,这才跟没事儿人一样看过去。   静嘉半点不将别人的嘲讽放在心上,只安静走到容贵妃身边,伺候着她在软榻上坐下。   “回贵妃娘娘,柔妃娘娘似是沾染过红花和当归,只是量不大,所以只是偶尔腹痛。今日受到了惊吓,微臣进门时仿佛闻到了鬼火的味道,英吉利那边已经探查清楚鬼火乃是一种神奇物什在空气中燃烧造成,这东西平素于人无害,却会对身子虚弱的人造成刺激,这才叫柔妃娘娘见了红。”   容贵妃冷着脸问:“皇嗣如何了?”   姜太医紧着回话:“回娘娘,柔妃娘娘的胎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不可再有大的情绪起伏,不然会有早产之虞。”   柔妃有孕已经六个多月,都说七活八不活,万一进了七个月早产,附中胎儿怕是要有危险。   “本宫知道了,皇嗣的安危就交给姜院首,若是柔妃身子有什么差池,本宫找你算账。”容贵妃端正着脸色冲着姜太医道。   身为太医院院首,听容贵妃如此说,姜太医只是恭谨并无多少惧怕,古往今来太医就都是提着脑袋干活儿的,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啊。   “微臣定鞠躬尽瘁,保住柔妃娘娘的胎。”   待得太医下去琢磨着给柔妃开养胎的方子时,听说柔妃醒了,容贵妃这才带着众人进了柔妃的寝殿。   “妹妹别担心,你且好好修养,姐姐定会替你查个明白。”容贵妃拍着柔妃的手温柔道。   柔妃垂着眸子脸色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多谢贵妃姐姐。”   “好了,谁来跟本宫说说,具体到底怎么回事儿。”容贵妃不再多说,看着那位陈嬷嬷和蓉娟问道。   蓉娟面色不自然的看了眼淑常在,低着头没敢说话,还是陈嬷嬷更镇定些,跪在一旁开口:“回贵妃娘娘,主儿素日饮食都小心着,从未碰过红花和当归。今天夜里本该是蓉菱带着蓉娇坐更,门外有两个小太监守门,荣菱离主儿最近是不敢睡着的,她听见外头两个小太监的叫声,随后有噗通摔倒的动静,便将蓉娇喊起来叫她去看,结果一开门就有件衣裳从门外飘过,小太监都晕过去了,她受惊喊了出来,主儿便跟着醒过来了。”   柔妃听到这里,脸色更白了些,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容贵妃见状皱了皱眉,带着人出来到外殿:“你继续说。”   陈嬷嬷叫蓉娟在里头伺候着,继续回禀:“主儿坐起身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那衣裳突然飞了进来,空中亮起了两团鬼火,就在殿内晃悠着往主儿床前飞,荣菱一边喊人一边拦在前头,没一会儿功夫,主儿就见红了。”   容贵妃皱眉:“那衣裳呢?”   陈嬷嬷打了个哆嗦,腰都躬下去一些,干着嗓子道:“回贵妃娘娘,衣裳,衣裳老奴斗胆,拿簟靶子给挑到外头廊庑上去,准备烧了。”   静嘉不动声色打量着德妃,廊庑上衣裳的料子若是她没看错,应该就是德妃身上这种月白色琉璃锦。   这就有意思了,她从纳喇淮骏那里传来的消息得知,慎妃和柔妃都通过手段得了这种布料,到底是谁动的手呢?   “糊涂,去把衣裳取过来。”容贵妃拍了下桌子,对着若柳吩咐。   若柳面色不变屈膝,没一会儿就托着托盘进了门,那托盘上竟然是一件跟德妃身上料子看着差不离的月白色料子,只是花纹不一样。   德妃见状故意蹙起眉来,往静嘉那儿看了一眼,她是提前知道淑常在的打算才穿了这身衣服过来,静嘉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呢?   再者静嘉身为容贵妃的狗,她竟然对着自己示好,这是作何打算?   待得若柳把东西端到殿内,容贵妃起身凑过去看,看了会儿,她突然上手将衣裳拿起来。   若柳惊了一下:“主儿,您……”   “无妨。”容贵妃打断若柳的话,仔细看着衣裳上的花纹,猛地变了脸色朝德妃看过去。   “这是皇后的衣裳。”容贵妃差点叫出来,知道这是死人穿过的衣裳,说完后飞速将衣裳扔回了托盘里。   她之所以对这衣裳有印象,是因为马佳皇后跟她一样喜欢在衣服上绣牡丹,只不过容贵妃独爱魏紫,马佳皇后则独爱姚黄。   这料子也不是一般的料子,是南罗国进贡上来的琉璃锦,当年马佳皇后知道自家妹妹喜欢月白色,给了德妃不少。   德妃进宫后,月白色琉璃锦也基本上都分给了德妃。   其他人得到的琉璃锦全是别的颜色,皇后在给先帝守灵时穿过,当时容贵妃跟着家人也给先帝哭灵,对皇后穿过的衣裳留下了印象。   “德妃,本宫记得月白色的琉璃锦,只你那里有。”容贵妃盯着德妃一字一句道。   德妃脸色难看,却也没失了理智:“即便琉璃锦难得,七年过去,衣裳还能是如今的模样?”   容贵妃噎了一下,紧跟着清楚过来,脸色倒是比刚才好了点,扭脸儿瞧见陈嬷嬷突然诧异地看淑常在一眼,略有些失态。   她立刻问:“陈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回贵妃娘娘,淑常在被分在了永寿宫,她初次得圣旨晋封,主儿叫老奴给淑常在送了贺礼,老奴记得进门时……曾在淑常在那里见过这月白色的琉璃锦。”陈嬷嬷低着头小声道。   淑常在这才白了脸,赶忙站出来跪下:“贵妃娘娘明鉴,姐姐赏奴才的琉璃锦都还在库房呢,奴才并未动过。”   容贵妃看了眼若柳:“去看看。”   不一会儿若柳进门,在容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容贵妃冷哼一声,看着淑常在质问:“你库房里的琉璃锦少了一半,德妃妹妹总不至于吝啬到只给你半匹布吧?”   淑常在着急了,眼泪唰一下掉下来,她仓惶冲着德妃道:“姐姐,你知道的,我自打进宫开始,从未单独出过门儿,一直都给老爷子和老祖宗抄佛经呢,不是我做的。”   容贵妃也不在意淑常在冲着谁解释,只跟着淑常在的目光也去看德妃。   慎妃这时候突然笑出来:“瞧淑妹妹说的,倒像是咱们没这么些孝心似的,谁每日里不抄几遍佛经呀,可也没耽搁了别的。”   平妃闻言用帕子捂着唇上前仔细看了两眼,随即她瞪大了眼睛:“既然是皇后穿过的样式,想必也是德姐姐和淑妹妹更清楚些。”   这下子众人更拿捏不准了,谁都知道淑常在进宫到底是做什么来的,到底是淑常在偷做了衣裳陷害德妃,还是德妃用皇后的衣裳样式害柔妃,叫淑常在顶缸呢?   德妃冷静道:“七年过去,谁还能记得一清二楚,难不成我提前七年就算计准了柔妃会怀有身孕?”   淑常在也委屈极了:“七年前奴才刚不过九岁,都没见过这衣裳,也不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穿过的样式,如何做得?”   容贵妃蹙眉,朝着德妃冷声问:“既然这是德妹妹喜欢的料子,为何要送给淑常在?”   后宫女子即便是送东西也不会送能跟自己撞衫的布匹,基本上都会挑自己不穿的颜色,德妃给淑常在送这琉璃锦就有怪异。   德妃垂着眸子勾了勾唇:“这料子是臣妾听说淑常在闺中时,便跟我喜好相同才送过去的。且不说淑常在是否无辜,臣妾若是想造孽,总不至于这般愚蠢,挑了月白色不说还要用皇后穿过的样式,焉知不是有人想陷害臣妾呢。”   淑常在眼神闪了闪,她清楚德妃赏她琉璃锦是为了敲打她,即便穿了跟德妃一样的衣裳,也只是个常在罢了。   这会子她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静嘉闻言眼神中疑惑,德妃未免过于淡定了些,今晚又穿了这身衣裳,也太巧合了。   慎妃冷笑着打断了静嘉脑子里的灵光:“你若是故意如此,好摆脱自己的嫌疑,也不是不可能。”   德妃点点头:“慎妹妹说的是,只当年我与皇后走得近,自是知道琉璃锦反光,当时皇后的衣裳都是用双面的料子,这样行走翻飞之间也自有华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这件嘛……”   德妃随手挑起那衣裳,眼含不屑:“东施效颦罢了,可见做这衣裳的人还是只知道皮毛。”   慎妃冷冷看向淑常在,胸口憋了一口气,指甲都陷入掌心这才没说什么。 第58章 大雨将至   容贵妃与静嘉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这才继续板着脸道:“好了,这衣裳本宫带回去,荣菱和蓉娇还有坐更的两个小太监都送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至于淑常在……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一并送去慎刑司, 淑常在便先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许外出,等这事儿查清楚再说。”   淑常在哽咽着叩头:“是, 奴才谨遵贵妃吩咐。”   德妃冷哼着扭身往外走:“那妹妹就等着姐姐还我一个清白,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短寿的想要谋害皇嗣和宫妃。”   容贵妃也有些疲乏, 对着众人吩咐:“都先散了吧, 这事儿本宫会仔细探查, 没查清楚之前, 你们都先别到处走动。”   众人应下来,容贵妃和静嘉往西边去的时候, 容贵妃突然低声问了句:“妹妹觉得,这事儿可是慎妃做的?”   奴才们提着宫灯隐隐绰绰伺候在周围,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内务府的钉子在里头, 静嘉低低笑了一声,话儿轻的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是不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 都希望是她做的, 那就一定是。”   这话说完, 静嘉给容贵妃行过礼, 上了步舆。   容贵妃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 都?她脑子里转过今日德妃还有慎妃和平妃, 甚至淑常在和柔妃殿内众人的表情,若有所思对着若柳使了个眼色,这才回茹古涵今。   半夏伺候着静嘉回到天地一家春, 替她解了头发拿玉梳通头,瞧着左右无人,这才低声禀报:“小主,您叫奴婢塞给蓉娟的东西,奴婢塞过去了,今儿个这事儿是柔主儿做的?”   静嘉前半夜累得够呛,后半夜又跟着费了心神,这会子累得脑仁儿疼,她捏着额角不说话。   纳喇淮骏叫人送了信儿进来,内务府在宫里的安排,还有慎妃通过纳喇费馨做过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个清楚。   淑常在是慎妃帮着进宫,然后是端贵太妃跟太后做了交换才叫她成了常在,这位马佳四格格如今瞧着胆小怯懦,总叫人觉得有些违和。   昨日她没能吃到米线,可那带着花瓣儿的水晶点心里,巧妙放在两片叠加在一起的花瓣中间的字条她是看见了的。   尚服局用半匹月白琉璃锦给做了件牡丹花纹的衣裳,趁着内务府给各处送份例的时候,偷偷给了芷元,这半匹布定是从淑常在那里来的。   当时静嘉还不明白为什么,待得瞧见德妃身上的衣裳,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这是要算计德妃。   柔妃明明偷偷服用少量的红花和当归,是为了算计慎妃,为何要拿德妃和淑常在来开刀呢?   若不是柔妃,难不成真是慎嫔先动了手?或者说柔妃是要借刀杀人,亦或是跟德妃联手?   静嘉脑仁儿有些疼,不待她想明白,半夏继续禀报:“外头还传信进来,安国公府那头,您吩咐安塔拉族老家安插进去的丫头死了,没能查出什么来。”   静嘉蓦地抬起头来,死了?那墨勒氏肯定是有不对的地方。   “这事儿先不急,你叫刘福明儿个一大早去传消息,叫人查清楚宫里都有谁那里有琉璃锦。”她低声吩咐。   墨勒氏的手段向来是细水长流式的缜密,眼下还是宫里更紧要些,她心窝子里总是有些不安。   与此同时,慎妃回到坦坦荡荡,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德妃和淑常在不对劲,德妃今儿个穿那身衣裳是打本宫的脸呢。去给我查,到底是谁漏了消息,所有奴才那里都给我搜,有吃里扒外的直接打死!”   芷元也青着脸点头:“奴婢这就去!”   连容贵妃都睡不着,反复思量着静嘉的话,只等若柳从太后那里回来。   倒是镂月开云这边,德妃沉着脸回到殿内,蓦地笑了出来:“乌希哈今儿个提起自己抄了佛经,这是替自个儿脸上贴金呢,她倒是个聪明的。”   书雪皱着眉伺候她躺下:“主儿,淑常在那里可要处置了?留下她以后若是叫人发现,总是个隐患。”   “无妨,就这么叫她死,也太便宜她了,她想唱好这出戏,能让那几个叫人厌烦的栽个跟头也是好事儿,歇了吧。”   “噗”一声,殿内灯火被吹熄,只留了一盏小小烛台在床边案几上,摇曳出了诡秘的弧度。   一连两日,园子里奴才们都紧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天然图画西配殿里,淑常在从前殿的小苏拉手里接过食盒,笑着递出去个银角子。   小苏拉匆匆揣进怀里,敷衍打个千儿就赶紧跑了。   淑常在不紧不慢提着食盒儿回到自己屋里,打开看了眼,又是醋溜白菜和清炒菜心,荤菜只得半个酱肘子,也是凉的,闻着叫人倒胃口。   她就着米饭稍稍用了几口就又坐回了软榻上,用针狠狠扎破指尖,用血调好了墨,继续抄佛经,半点不见着急。   那琉璃锦是她身边的小宫女翠鸳偷走的,她知道翠鸳是慎妃的人,依然由着慎妃算计自己,为得不过是跟德妃投诚。   顿了顿笔尖,淑常在想起进宫前姨娘跟自己说过的话——   “她从小就是个心狠的,一次被算计不代表回回都能被算计,只要她还喘气儿就不容小觑。”姨娘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端贵太妃那个老东西也不是个好货,若不是她当年嫁给你阿玛的就是我,不过不要紧,你进了宫就立刻撇清跟姨娘的关系,在她们二人面前多卑微都不要紧,只要将来爬的上去,哪怕一时趴地下当狗也没什么。”   淑常在知道当年让德妃绝嗣的药是姨娘找来给阿玛的,所以德妃想让她死太正常了。去岁中秋算计不成,如今进了宫只是个常在,收拾自己就更容易。   所以在偷听到端贵太妃和索嬷嬷说话时,淑常在当晚就去了翊坤宫,跪在德妃面前趴跪在地上,放软了浑身的骨头,将慎妃如何帮着自己进宫和盘托出。   “姐姐不愿意沾手的腌臜事儿,妹妹都愿意替姐姐做,把柄都留在姐姐手里,将来若是有了孩子,我也绝不会往前凑。”淑常在跟只哈巴狗儿一样泥首,连在德妃面前装可怜都不敢,“我绝不会瞒着姐姐做任何事情,只求姐姐看在我听话的份儿上,能留我一命。”   德妃只轻描淡写说等着看她的表现,她发现琉璃锦被偷,这不就表现上了?   宫里各处规矩森严,能将柔妃打个措手不及的时候,也只有刚搬进园子里,慎妃从来不会错过这种好机会,她盯着翠鸳接了吩咐半夜里‘闹鬼’,扭头就叫人给镂月开云传了信儿。   所以那晚上发生的事儿,不过就是互相算计之下各自心里清明的大戏罢了。   如今翠鸳进了慎刑司,哪怕她死忠不肯招,淑常在早在翠鸳房里安排好了,也拿银子买了同被押去慎刑司的粗使小宫女的命,总能将屎盆子扣在慎妃身上。   这算是她表现给德妃的诚意,至于哭诉抄佛经的事儿……淑常在看着被自己藏在角落里锁上的箱子,那里头满满都是她用自己的血抄的经,自古以来血经供奉都代表着大诚大孝。   血经不是给端贵太妃而是给太后的,这才是她真实的目的。   姨娘说的话她从不敢有片刻或忘,替德妃办脏事儿也不过能让德妃抱着猫戏老鼠的心思多留她一段时间,想往上爬,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万岁爷的恩宠。   只是如今德妃黑不提白不提,别人更是乐得当她不存在,她如今缺一个走到万岁爷跟前的机会,这将十个指头都戳满了针眼才得来的经书便是她的叩门砖。   只要她能侍寝,她一定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锦嫔算什么,德妃想做皇后,就肯定不会放过帮着容贵妃的锦嫔。   想到这儿,淑常在唇角勾起个笑,抄得更认真了些。   与此同时,天然图画的正殿里,蓉娟请陈嬷嬷和大太监张德守着殿门,自个儿低声跟柔妃禀报:“奴婢查了,半夏偷偷塞给奴婢的布料头子就是咱们得来的布匹上撕下来的,只是在里头一圈看不分明。”   柔妃摸着大肚子若有所思:“咱们那件衣裳处理干净了吗?”   见蓉娟点头,柔妃吩咐:“那就把所有的料子都毁了,经手的也都处理干净,别叫人抓住马脚。”   “主儿,您说锦嫔是怎么知道的呢?”蓉娟小声问,“奴婢看着缺的那点料子跟布匹倒是对的上,做衣裳的布头儿奴婢也亲眼看着陈嬷嬷毁掉的,锦嫔会不会还留了您的把柄?”   柔妃笑道:“无妨,甭管她怎么知道的,总归是跟咱们站在一边儿,只要保证咱这里不出岔子,剩下的就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在宫里谁还没有自己的本事呢?没本事的早死了,她蛰伏了这几年家里不也替她筹谋了不少么。   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她和静嘉就能做朋友。   宫里人不想看她生下这孩子,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其他都是小打小闹她防得紧也不怕什么,可最狠辣的非慎妃莫属,她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淑常在进了永寿宫她就一直叫人提防着,得知翠鸳偷了琉璃锦,柔妃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对方以为自己在暗处,实则她这里盯得紧,自然知道那琉璃锦是做了什么用处。   皇后穿过什么衣服并不独内务府知道,永康宫伺候过两朝的陈嬷嬷也是见过的,她针线又好,即便是记得不那么分明,做件大差不差的衣裳并不费事。   晕倒的那两个小苏拉都被收买这她知道,蓉娇是慎妃的人她也清楚,留着他们就是为了叫自己服下的红花和当归更有说服力。   听见外头有动静,荣菱立时就将她喊醒,顺手敲了敲窗棂,蓉娇忙着尖叫没听见罢了。   殿外飞的衣裳是慎妃派人搞鬼,她不敢赌那衣服没被做可以叫她小产的手脚,这才叫张德趁着黑,将陈嬷嬷做的衣裳和早准备好的火粉放进来。   待得她落红大家伙儿都紧张的时候,那衣裳早被陈嬷嬷仔细收起来塞进了床底下。   如今蓉娇和蓉菱并着两个小苏拉都被带走,四个人里三个是别人的钉子,总不至于一个被打到开口的都没有,即便是没有,也还有蓉菱在。   到时候慎妃必定跑不掉,连德妃都吃不着好。柔妃也不指望一次能拉两个人下去,可只要这些人暂时安分些,给她时间把孩子生出来,这后头再慢慢筹谋就是。   各方都有各方的算计,园子里头一回在初夏就闷得人心里发慌,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眠。   直到第三日一大早,太后派了人去各处,除了柔妃以外,将其他人都请到了长春仙馆,这憋闷的气息总算是有了出口,都冲着长春仙馆那头去了。   忽得园子里起了大风,天空闷雷声声,眼看着竟是一场大雨将至。 第59章 好戏连台(一更)……   许是住在天地一家春的缘故, 过来请静嘉的人来得快,她到长春仙馆时,除了容贵妃, 都还没过来。   “你跟哀家说说, 你觉得是谁在闹鬼?”太后笑着问静嘉,不说自己查出来些什么。   静嘉不动声色扫过容贵妃和太后, 见她们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满意,便知道慎妃今日插翅难逃。   她笑得十分讨巧:“嫔妾觉得, 淑常在还没侍寝, 总不至于这么大胆, 说来慎妃更可疑些。”   “为什么不是平妃?”太后意味深长看着静嘉, 那夜里静嘉说过的话,若柳一字不差传过来了, 她这心计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叫太后不大高兴。   熬出来的鹰可以聪明,可以凶猛, 却不能将主子也绕在里头。   静嘉曾听正和帝在床榻间威胁过,自然明白这一点, 只更低了脖颈儿:“姐姐跟嫔妾说过, 平妃自小在边关长大, 虽然爱拈酸吃醋, 却不屑于私下里动手, 所以嫔妾才会这么想。”   太后眼神和缓了些, 信主子的话这点静嘉做的不错。   不待她们继续说别的, 常久忠便进门禀报:“老祖宗,各位主儿和小主过来了。”   “叫她们进来吧。”太后点头。   众人鱼贯而入,见到站起身来的静嘉和坐在一旁的容贵妃, 心里思量不断,却都没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有慎妃眼里流转着冷意,面上却不见多少害怕。   “因着前些年边关不稳,百姓日子不好过,虽得神佛庇佑我大清,到底在子嗣上叫佛祖怪罪,宫中几年无所出,哀家都没说过什么。”待得叫众人起身后,太后淡淡道,“柔妃有孕,乃是得佛祖和祖宗护佑的大事儿,满大清都盯着,老天爷也在天上看着呢,竟然出了闹鬼的事儿,害得子嗣差点不稳,你们太叫哀家失望了。”   众人都喏喏低下头去,这种大面儿上的话谁也不敢反驳,至于子嗣稀薄是因为佛祖怪罪还是别的,众人心里都有杆秤。   “慎刑司的掌司已经审问出结果了,哀家再给你们个机会,你们自己说,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太后扫视众人,“这会子说出来,哀家保证会留你们一命。”   谁也不吭声,慎妃眼神闪了闪,低垂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之意。   德妃和平妃脸色都还算平静,只有平日里没资格过来请安的常在答应们,虽好些都不大知道详情,反倒吓得脸色苍白。   容贵妃看了淑常在一眼,见她还稳得住,想起太后刚才的吩咐,心里更镇定了些,待得除掉慎妃,下一步就是德妃,淑常在是个不错的帮手。   “还是不肯说?”太后面上似真似假闪过失望,闭了闭眼,“哀家不愿意造杀孽,偏偏你们逼着哀家动手。”   “常久忠。”她冷了面色,“将那几个奴才带上来。”   常久忠赶忙应声,冲董兴福点了点头,董兴福扭脸出去殿门,很快慎刑司的大力太监便压着柔妃宫里的小苏拉和蓉娇并着翠鸳进了门。   三人在慎刑司被打的都不轻,这会儿进了门也只能摊在地上站不起来。   慎妃面色阴沉,果然不出她所料,好一个淑常在,好一个德妃,这就想要叫自己认罪?做梦!   淑常在看见翠鸳的模样,红着眼眶子看了眼太后,坐在绣墩儿上颇有些难过的模样。   德妃只淡淡看着她这样子,心里平静极了,府里那个贱人就是个会演戏的,生出来的闺女青出于蓝一点都不奇怪。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冷声吩咐。   小太监先沙哑着嗓子开口:“禀老祖宗,是慎妃身边的芷元姐姐给了奴才银子,叫奴才提前和另一个坐更的小子耍了个把戏,将绳儿系在柱子上拉动着衣裳飘过去,然后由翠鸳姐姐收走。”   慎妃并不紧张,只冷哼出声:“胡说八道,什么脏水都敢往我身上泼,芷元从未去过天然图画,更没有接近过永寿宫,如何给你银子?”   蓉娇这才开口:“是奴才借着去给主子要点心的时候,通过御膳房的采买苏拉跟芷元姐姐传信儿的。”   “你可有证据?”慎妃仍然高昂着脑袋,冷冷问道。   静嘉和德妃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慎妃明显是有所准备却没打草惊蛇的样子,只怕这算计还是要落在她们二人身上,两个人都提起心肠来听着。   翠鸳这时候哭着开口:“奴婢可以作证,奴婢是经由内务府安排到淑常在身边的,奴婢的家人乃纳喇家门下奴才,为了借由淑常在算计德妃娘娘,奴婢偷了琉璃锦,亲自送去的内务府尚服局,尚服局的姑姑可以作证,芷元姐姐给奴婢的银子和簪子都在。”   淑常在震惊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慎妃:“慎主儿算计奴才?”   慎妃不屑看了她一眼,缓缓起身蹲下,只委屈看着太后:“臣妾不服,桩桩件件都明指向臣妾,这分明是有人陷害,臣妾也有证据。”   “他们说的事情慎刑司都调查过,人证物证齐全,你倒是说说,谁陷害你。”太后居高临下看着慎妃,“前面为着不打草惊蛇,才没将你身边的奴才送去慎刑司,你可知等芷元也送去慎刑司,一拷问便知。”   慎妃看向德妃:“先前臣妾与德妃是有些不对付,所以臣妾给淑常在透了信儿,叫她得以进宫,想着能卖个好与德妃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好儿却是卖给了毒蛇,还是德妃好算计。翠鸳并非臣妾安排,是淑常在的姨娘以马佳府的名义替她买通了这奴婢的家人,她爹娘亲自求臣妾阿玛安排的,此事一问便知。”   翠鸳猛地变了脸色,她之所以愿意认罪就是为了保住家人,如今听慎妃这么一说,她反倒是不敢坚持原来的说法了。   “说臣妾买通柔妃宫里的奴才,臣妾倒是想问问德妃,不过是口角之争,何至于陷人于死地,不过是因为芷元亲眼见书文跟二人有过来往,你便要倒打一耙先咬我一口罢了。”   德妃皱着眉起身:“老祖宗,臣妾向来是不爱出头的,即便慎妃还是嫔位时抢阳斗胜,臣妾都不曾与之正面相对,淑常在进宫确也叫臣妾多了个更亲近的妹妹廖以慰藉,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陷害慎妃?”   太后淡淡垂下眸子:“都先坐下,你们既然各说各有理,那便将证人都请来问问吧。”   静嘉和容贵妃对视一眼,看样子还是惊了鹭,慎妃这肯定提前做了准备。   容贵妃倒是没皱眉,这情况姑爸爸也想到了,早就有所安排,倒是不着急,先看看再说。   就在众人提着心肠等证人进园子时,皇帝下了朝,也正乘坐龙辇往长春仙馆这边来。   待得孙起行伺候着皇帝一出门,林守成便凑过来了:“万岁爷,您预料的没错,那头动手了,却没将慎妃的算计全拦下,显然是觉得叫纳喇家全折进去也无妨。”   林守成都纳罕,这天底下至亲不过血脉,到底多大仇恨才想着叫自家血脉死绝啊,那位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心倒是最狠的。   皇帝扫了眼端正跟在后头的纳喇淮骏,唇角带着笑:“哦?那她比朕想的更恨纳喇氏。”   这话也不是跟林守成说的,他和孙起行对视一眼,二人都不说话。   等皇帝到的时候,证人也都带过来了,慎妃确实早有准备,人昨天就已经被关押起来等着呢,离园子不算远。   “你们说到哪儿了,继续,不用管朕。”皇帝摆摆手叫众人起身,给太后行过礼后,与太后一样神色淡然道。   太后也不说话,常久忠便示意将人带上来,翠鸳的父母果然按慎妃所说,哭着只说是被马佳氏以家中幼子威胁,才不得不叫翠鸳算计宫中娘娘,一个劲儿的磕头认罪。   听明白家人暗示的翠鸳闭上眼心里惨笑,到底舍不下幼弟,哭喊着叩头:“奴婢死罪!奴婢说实话,实在是因为害怕家人都被杀,才不得不按照小主的吩咐行事,那琉璃锦乃金贵东西,奴才如何敢碰,是淑常在算出来用量亲手裁了,叫奴婢送去内务府的。”   书文也被带过来了,证明看见她与蓉娇和那小太监来往的还不止一个奴才,御花园还有永寿宫洒扫的好些个,将殿内跪得满满当当。   蓉娟和那小太监面色灰败,摊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背主就是这个下场,他们前头也不过是为着保命,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德妃脸色慎重,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慎妃倒是比她想的还要狠,这几乎算是砍断了自己在宫里的一半儿人手。   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德妃心里冷笑,立马就要开口,叫淑常在哭着跪下抢在了前头——   “求老祖宗和万岁爷明鉴,奴才日日都替老祖宗抄佛经,根本沾不得布匹,绝无可能亲自交给翠鸳。”   慎妃冷笑:“听说过抄佛经不得杀生的,还没听说沾不得布匹的,偏偏你心狠要害人性命,这种粗劣的借口也敢说。”   太后皱眉不语,淑常在咬着牙叩头:“进宫后奴才便得知老祖宗身子不适,跟佛祖发了愿,将佛经供奉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老祖宗福寿安康。奴才不敢多说,不想叫人觉得奴才媚上,只偷偷每日不停放血,所有佛经都是用血抄的,连用膳都是叫人喂了,只怕沾了荤腥,老祖宗派人去奴才院子里一看便知。”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血经为何说虔诚,便是因为没人轻易这么做,血太容易凝固,需得时刻不停放血,佛经动辄好几卷十几卷,抄下来人身子都要跨了。   怪不得淑常在脸色这般苍白,说不定不是吓得,而是失血过多……这还不是媚上?呸!好些人都在心里啐,再没比这个更会讨好主子的了,淑常在不是早等着这一天吧?   翠鸳闻言差点没晕过去,淑常在抄佛经从来不让人进屋,用膳叫人伺候也只说抄佛经腕子疼,她们伺候这么久竟然没发现她是在抄血经。   “老祖宗恕罪,奴,奴婢说错了,是,是淑常在吩咐奴婢……”   “够了!”太后冷喝出声,“常久忠你亲自去将佛经带过来。”   随即她稍稍缓了脸色对刘佳嬷嬷示意:“将淑常在先扶起来,端一碗枣茶过来伺候着。”   既然淑常在敢说,众目睽睽之下她绝对不敢撒谎,再说那戳成马蜂窝的十个指头也不是摆设。在座谁也不敢拿神佛说事儿,都怕惹怒了老天爷,叫一家子都跟着被佛祖厌弃。   淑常在此举一下子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德妃应该高兴才对,可瞧见太后和缓下来的脸色,德妃眼神里只有冷意。   爪子下摁着的老鼠竟然冲着别的猫跑过去被护在身后,还是她暂时惹不起的老猫,果然那贱人生的就是不省心。   慎妃面色也不太好看,不过她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只继续委屈道:“就算翠鸳不是受淑常在指使,淑常在人微言轻,翠鸳另有主子也正常,毕竟翠鸳的父母是被马佳氏收买。”   翠鸳听慎妃着重说出马佳氏几个字,爹娘也流着泪偷偷对她点头,她这才猛地咬了牙:“回老祖宗的话,淑常在确实不知详情,一切都是德主儿吩咐,让奴婢陷害淑常在和慎妃娘娘勾结,奴婢不敢再撒谎,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拖着被上过刑的腿猛地冲着殿内的墙角撞了过去。   “啊……”血溅到边角的小答应身上,那小答应叫了一声软软晕了过去,殿内好些人都吓白了脸色。   这出戏唱到现在,竟然是越来越吓人。   皇帝下意识往静嘉那边看过去,见她拿帕子捂着嘴唇,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这才见太后也面色不适。   皇帝冲着孙起行摆了摆手,孙起行立时便吩咐人将翠鸳抬了出去,迅速将殿内收拾干净。   惊魂未定的众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常久忠捧着血经回来了,厚厚一箱子,血色深浅不一,明显不是一日之功,叫太后面色好了不少。   她面色严肃看着德妃:“你可还有话说?”   德妃面色苍白跪地,冲着皇帝抬起头,两行清泪落下:“臣妾冤枉,万岁爷知道,臣妾从不爱跟人争抢,入宫也只是为着姐姐的心愿,想好好护着两个孩子。慎妃说臣妾的奴才收买柔妃宫里的人,可那些首饰明明是慎妃宫里的东西,臣妾难不成还能指挥造办处特地做了慎妃宫里的印记?”   这话便是暗示能把控内务府造办处的,必定是慎妃,马佳氏在内务府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势力的,从证据上便说不过去。   慎妃眼里这才偷偷露出点子笑意,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她咬着牙砍掉自己在宫里一半的部署,为的可不只是德妃。   她对着芷元使了个眼色。   芷元正跪在一旁,收到暗示,踉跄着着去看过那些首饰,瞳孔猛地缩起来,整个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着扭身猛磕头:“回老祖宗话,这,这些首饰确实是奴婢送出去的,只是奴婢并非给了柔妃宫中的奴才,求老祖宗明鉴。”   “那你给了谁?”太后神色并未变化。   芷元抬起头,眼泪横流看向静嘉:“这些首饰分明是主儿禁足后为了赔罪送给锦嫔娘娘的,奴婢都有记档,锦嫔娘娘为何要陷害我家主儿?”   甭管是震惊悲伤模样的淑常在,还是跪地默默流泪的德妃,亦或是安静看着的妃嫔们,都惊讶看向了静嘉,连皇帝都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诧异。   静嘉不紧不慢蹲下身,面色平静:“回老祖宗的话,慎姐姐是给嫔妾送过首饰,东西都好好放在库房里,取来便知。”   太后看了眼常久忠,常久忠深吸口气,腿儿有些发软地躬身出去,心里忍不住腹诽,老祖宗打算何时将杀手锏放出来呢?   这场戏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他常总管和董兴福的腿儿都要溜细了。   慎妃面上是尽在掌握的镇定,瞧见静嘉面色平静,只怕是以为自己身边围得铁桶一般不会出岔子吧?   她心里冷笑,她不会轻视德妃是因着家世,至于静嘉?不过是太后跟前的一条狗罢了。   只是等常久忠面色疲惫回来后,慎妃闻言却变了脸色。   “回万岁爷和老祖宗,锦嫔娘娘库房内确实有批首饰与证物一模一样,奴才特意请造办处的掌事看过,首饰不是新打的。”常久忠迟疑着看了眼慎妃,才继续禀报,“因为查看仔细,竟然发现了些不妥,这些首饰里有一部分是特别炮制过的,银镶镂空的地方还偷偷塞了当归粉。”   “不可能!”慎妃猛地站起身来大喊,随后立时跪地,“老祖宗,臣妾绝对没有在首饰里动过手脚,这一定是锦嫔早有毒计,提前预备好的。”   今儿个一直没开口的容贵妃这才冷哼开口:“她能提前预备好自己宫里的首饰,还能提前预备好本宫宫里的?柔妃宫里她也能插手?你这是打量着后宫和内务府都以她马首是瞻?”   静嘉委屈地拿帕子擦拭眼角,倒是将白皙的眼角给擦红了,看着可怜得很,她偷偷看皇帝,眨了眨眼。   皇帝唇角抽了抽不再看她,可心里总是为着那点子红不得劲儿。   慎妃还不知道皇帝心思不在这儿呢,冲着皇帝泪流满面:“万岁爷,您是知道的,内务府早就被整顿过,造办处的掌事乃是醇亲王亲自安排,臣妾的阿玛根本不可能插手,这定是德妃和锦嫔联手想要陷害臣妾啊!”   容贵妃只是冷笑,倒是太后听了这话眼神略沉,若有所思看了眼低着头委屈的静嘉。 第60章 怪朕心狠吗?(二更)……   古有六月飞雪的冤屈, 也有如雨瓢泼的悲惨,如今形势逐渐明朗,已经闷了一上午, 不时响几个闷雷的天儿却突然开了眼,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不知在为谁哭诉。   静嘉和德妃听慎嫔算得上凄惨的控诉, 没法子,只能继续起身跪下, 今个儿众人都不知道起起跪跪多少回, 比祭拜祖宗时也差不多了。   “臣妾不敢替家中说话, 只是马佳氏从来谨言慎行, 家训更是森严,向来只为万岁爷在军中解忧, 绝不敢在其他地方插手。慎妃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便攀咬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能由万岁爷和老祖宗发落。”德妃似是有些累了, 面色多少有些悲凉。   静嘉见她抢了自己的表情,只得换上无奈神色, 泪珠子比慎妃掉得好看得多:“嫔妾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满京城也没几个不知道的, 退一万步说, 即便嫔妾坏了心肠, 也没本事叫内务府和造办处听嫔妾的, 至于宫外, 嫔妾就更是无能为力。”   她抬起头看向慎妃:“嫔妾是曾让慎姐姐被禁足过,但也不是嫔妾起的事端,您何苦死死咬住嫔妾不放呢?”   皇帝垂眸掩住眸底的笑意, 这小东西每回算计人的时候倒是哭得好看,不像是真委屈的时候,丑得叫人没眼看。   慎妃眼神里的恨毒几乎要将静嘉和德妃淹没,可如今形势清明,明明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手段突然出了岔子,让她几乎陷入绝境。   唯有最后一个办法,慎妃死死咬住嘴唇,若非情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想走到那一步,到时即便她能脱险,也要元气大伤,只怕要任由人欺负。   可她没有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   慎妃猛地泥首下去:“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恕罪,若非事关家族兴衰,臣妾绝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指认德妃和锦嫔,得见书文和柔妃宫中奴才来往的这些奴才,有一部分是真看见了,另外的……是知道锦嫔为何有本事与德妃联合起来陷害臣妾,锦嫔宫中的首饰,臣妾知道从何而来。”   太后意味深长看了静嘉一眼,冲着慎妃道:“那你便说说看。”   慎妃恶狠狠看着静嘉:“锦嫔刚进宫没多久就曾与臣妾的长兄私相授受,成为万岁爷的人以后,仍死性不改,私下里与长兄眉来眼去勾搭在一起。臣妾长兄虽在御前行走,到底得府里照看,在内务府也有几分本事,替锦嫔办了不少事儿。”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太后脸色猛地难看起来,连皇帝都很给面子的黑了脸。   “放肆!你可知你这话说出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死罪!”太后狠狠拍着桌子怒喝出声,“若是你敢有一个字说谎,哀家立时便剐了你!”   慎妃脸色苍白:“臣妾拿纳喇家的列祖列宗发誓,长兄与锦嫔私下往来一事,臣妾若有半个字说谎,叫纳喇家世世代代都永无宁日!”   “证据呢?”皇帝冷声问。   慎妃脸色更白了些,她努力攥住有些哆嗦的拳头:“回万岁爷和老祖宗,在温泉行宫时,锦嫔与长兄私下里说话,禁卫里不止一人瞧见,他们都可以作证。内务府替锦嫔和长兄传话的奴才也不敢瞒着这么大的事情,禀报了臣妾,长兄送给锦嫔的定情信物就藏在锦嫔身边。纳喇家对此并不知情,长兄嫉恨自己庶出之身已久,早有报复之心,只怕是为着与外人联合,夺取纳喇家的权势,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明鉴!”   皇帝黑着脸站起身:“来人,将纳喇淮骏带进来,立刻派人搜查天地一家春,锦嫔这里就劳烦刘佳嬷嬷了。”   皇帝一怒,谁也不敢多说话,静嘉脸色也有些苍白,可神色还端得住,只咬着唇被刘佳嬷嬷搜过身后,跪在那儿低着头。   纳喇淮骏进门后跪下,太后冷着脸问:“你跟锦嫔可曾有过来往?”   纳喇淮骏愣了下,强忍着没往静嘉那边看,只恭敬回话:“回老祖宗话,奴才不敢隐瞒,小时候奴才顽劣离家出走,差点被花子拍走,是锦嫔娘娘救了奴才一命。后来锦嫔进宫伺候老祖宗,奴才有意娶锦嫔娘娘报恩,被锦嫔娘娘拒绝后。谨守男女大防从不曾有过别的接触。”   “在温泉行宫时,有人看见你和锦嫔私下里说话又怎么讲?”皇帝淡淡问道。   纳喇淮骏蓦地变了脸色:“奴才不敢隐瞒,在温泉行宫时,是孙总管亲自叮嘱要加强守护,不管谁进出,人和携带的东西都要仔细盘查,锦嫔……确实跟奴才说过话。”   “说了什么?”太后眼神冷厉问道,静嘉竟然瞒着自己跟纳喇淮骏接触,难保她没有别的心思。   纳喇淮骏有些尴尬,脸色更难看了些,他深吸口气叩头:“奴才愿意领罪,但是当时说了什么,奴才欠锦嫔娘娘的恩还没有还,恕奴才不能说。”   慎妃蓦地松了口气,虽然危险还在,也不妨碍她这会子咬死了二人之间的女干情:“纳喇府对长兄恩重如山,更是给了你血脉和前途,长兄为何如此置家族于不顾,你对得起阿玛和玛法吗?!”   随即她大哭出声,对着太后和皇帝磕头:“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恕罪,纳喇氏家门不幸,臣妾只是为了保护纳喇家,才没有和盘托出,臣妾愿意领罪,求万岁爷和老祖宗饶纳喇家一次吧!”   事情说到了这里,德妃都忍不住有些荒谬的差点失笑出声,明明是说着谋害皇嗣的事儿,这里头淑常在甚至柔妃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打算,结果说着说着竟然成了抓女干?   慎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还真的是豁得出去,一个闹不好全族都要抄家问斩,也不知道纳喇家知道了,会觉得怎么个家族不幸法儿。   太后宠着静嘉冷声喝道:“锦嫔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背着哀家和皇帝都做了什么?”   一直不吭声的静嘉这才继续保持住委屈的神色,眼泪八叉的也给续上,凄惶冲太后磕头:“都是嫔妾不好,嫔妾当时想着搏万岁爷恩宠,一时糊涂,挟恩向纳喇小大人打听万岁爷素日里都用什么绣纹,想给万岁爷做个荷包。纳喇小大人没告诉嫔妾,只答应嫔妾因着那点子恩不会跟外人提及嫔妾妄图窥探帝心,嫔妾愿意领罚,除此之外,嫔妾与纳喇小大人再无干涉,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明察!”   太后蹙眉,突然想起来那时正是自己逼着静嘉搏恩宠的时候,她着急昏了头也是有的,可这事儿却是不能说的,见刘佳嬷嬷摇头,只在心里存着疑紧盯着静嘉不放。   皇帝舌尖扫过上颚,心底那点子莫名的不虞也散了,他面色好看了些坐下:“你可知窥探朕的事体乃是大罪?”   “嫔妾是想得万岁爷欢喜,昏了头,嫔妾愿意认罚。”静嘉哽咽着委委屈屈道,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衬着她眉心特意画的一朵红莲,只叫人稍多看几眼就要心疼。   孙起行从外头进来:“回万岁爷,天地一家春仔仔细细搜查过了,没有任何慎妃娘娘口中所说的定情信物。”   慎妃脸色白到几乎透明,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不可能,不可能……”   她还是不肯放弃,起码先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她仓惶着膝行上前几步:“说不准是在丽景轩,对,宫里还没搜……”   “够了!”容贵妃瞧着静嘉哭红的眼睛心里不落忍,再说今日必定不能叫慎妃逃脱,她冷着脸开口,“纳喇淮骏与锦嫔私相授受乃是你一面之词,今日咱们说的是你陷害柔妃腹中子嗣的事儿。若非证据确凿,老祖宗也不会叫大家伙儿来。老祖宗念在纳喇家曾经为大清立下功劳,给你个机会自己认罪,谁知道你竟然敢攀咬这么多人,可见你素日在宫里欺压别人并非空穴来风!”   慎妃咬紧了后槽牙:“臣妾不服,若说锦嫔与纳喇淮骏私相授受证据不足,臣妾陷害子嗣一事更是信口开……”   “嫔妾有证据。”一个虚弱不堪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慎妃猛地回过头,看见敏嫔被扶着从门外进来,心里的不安几乎叫她眼前发黑。   “你不要胡说八道!”慎妃这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她不信敏嫔手里有什么证据,可打心窝子生出的慌乱让她再保持不了镇定,一定是哪儿出了错。   容贵妃见太后和皇帝不说话,便对着敏嫔严肃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叫慎妃死个明白!”   一个死字叫慎妃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却嗓子干哑到说不出话来。   敏嫔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回万岁爷和老祖宗,慎妃进宫后,得了纳喇家的帮助,在宫里许多地方都安插了人手,凭着内务府有总管纳喇大人提供的便利不止一次对子嗣下手。皇后薨逝后,大阿哥因为悲伤过度晕厥,过后身子骨一直病弱不堪,实则是慎妃指使纳喇大人利用布置在景仁宫的奴才,给大阿哥下了毒,过后大阿哥身边的奴才全都被处置,纳喇大人趁机将那些宫人以及他们的家人灭口,才没被人察觉。”   慎妃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猛地摇头:“你胡说,你这是栽赃陷害!”   “嫔妾因为门第的缘故,从来都以慎妃马首是瞻,也犯了不少错,但当年大阿哥的事情出了以后,嫔妾心软,留下了两个奶嬷嬷,送她们在京郊养老,当年大阿哥用过的荷包,她们一直都留着,嫔妾已经派人将她们接了过来,可以当面对质。”敏嫔不理会慎妃,依然特别平静。   皇帝眯着眼起身,声音冷得叫人骨头都跟着发寒:“你可知道,若事情属实,你也是重罪。”   敏嫔勾了勾僵硬的唇角,忍着眼前阵阵发黑跪下去:“嫔妾罪有应得,本也时日无多,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万岁爷给索绰罗氏留下一点血脉。”   “将人带进来。”太后面色严肃吩咐,敏嫔早就找到她这里来将事情和盘托出,不然太后也不会允许敏嫔一个病秧子跟着进园子。   两个打着哆嗦的妇人进门,慎妃浑身冷得几乎要坠入地狱,这是大阿哥的奶嬷嬷,当年纳喇家精心挑选出来送给马佳氏的奴才……她不信敏嫔能够将人藏起来。   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慎妃脑子突然清楚了,能坏了她的计划,又有本事将人藏起来,还能将证据保留,并且不会让阿玛怀疑的,满紫禁城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眼神突然有些迷茫,她知道姑爸爸是个冷淡的,可她从小就孝顺康太妃,康太妃对她也还不错,入宫后待她从来也都温和,为何会突然要自己死呢?   难道自己死了康太妃还能落着什么好?她谋害皇嗣会危及纳喇家,若是纳喇家失势,康太妃不管福亲王了吗?   这些事情慎妃怎么都想不明白,不待她眼神中迷茫尽消,就听见了万岁爷如数九寒冬般的命令:“立时将纳喇府所有人都关押在府中听候发落,慎妃贬为宫女子,送回咸福宫赐死。”   有人上前来拉慎妃,芷元也哭喊着被拽起来,还不停喊着主儿,直到瓢泼大雨砸在脸上,才砸醒了仿佛大梦一场的慎妃。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为挣扎,只朝着万方安和方向凄厉喊叫出声:“你会后悔的!!!纳喇家世世代代都会诅咒你!!”   ‘轰隆’一声闷雷从不远处传来,有亮光闪过慎妃仿若鬼怪一样狼狈的脸庞,等到她被拉出了园子,才有数声响雷打下来,吓得人心惊肉跳,却没带来一点伤害。   康太妃不怕打雷,只神色淡淡坐在窗前,窗户打开一道缝儿吹来点子寒气,矮几上燃着个小巧的红泥炉子取暖,她就那么看着暴雨倾盆发呆。   佟嬷嬷走过来,见状叹了口气:“主子您小心着凉,慎妃被贬为宫女子赐死了,纳喇家包括老大人都被禁足府中。”   “春儿就没说什么?”康太妃闻言浅笑着扭过头问。   慎妃叫纳喇渝春,这名儿还是康太妃给起的,当时她想的便是,这丫头一定要如她所盼的那般愚蠢才好。   佟嬷嬷顿了顿,将慎妃被拖走时喊的话,说给康太妃听。   “呵呵……该后悔的早些年我都悔完了。如今我早就在地狱里,还怕他们诅咒吗?”康太妃失笑,随即又扭看着窗外,一把年纪还是忍不住湿了眼角,“姐姐,你说博墩哥哥要是知道我做了这么多事儿,他会害怕我吗?”   佟嬷嬷心疼地抱住康太妃:“主子,您就饶了自己吧,不管您想做什么,老奴都陪着您。墨二爷打小儿就疼您,不管您想做什么,他都没有过二话,如今他定在九泉之下看着您笑呢。”   康太妃到底没落泪,闻言露出个像小姑娘一样单纯的笑来:“你说得对,等我帮他完成心愿,我就去陪他,他一定会等着我的。”   佟嬷嬷不言声儿,偷偷擦掉眼角的泪。   长春仙馆这头也到了尾声,太后安抚了德妃几句便叫散了众人,只看着淑常在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有功夫多来哀家这里走动走动,别总闷在屋里,缺的宫人待会儿叫常久忠亲自给你安排。”   淑常在偷偷看了正和帝一眼,红着脸起身,软声屈膝:“承蒙老祖宗不嫌弃,以后奴才定多来伺候。”   “好,刘佳嬷嬷你先叫人送淑常在回去休息。”太后笑着点头,待得淑常在出了门,她这才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静嘉。   见皇帝漫不经心坐在上首,太后有意试探这份恩宠到底几许真实,仍然没叫静嘉起来,只问:“窥探帝心到底不是小事儿,皇帝觉得,该如何处置锦嫔?”   皇帝似笑非笑,言语倒是恭敬:“这阵子她伺候的不错,对皇额娘又素来妥帖,念在是第一回 犯,就罚三个月月例吧,皇额娘觉得如何?”   太后暗自掂量着这话里的意思,面上欣慰地笑出来:“就按皇帝说的办,哀家也确实没见过比这孩子更妥帖仔细的了,如今保晟还在哀家这里,敏嫔身子又不争气,不如以后就叫锦嫔养着如何?”   皇帝挑了挑眉:“朕给过她机会,偏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说自己不堪重任,皇额娘也知道,朕从来不爱勉强人,她不愿意就算了,保晟那里朕已经有安排。”   太后胸口一窒,皇帝这是不肯告诉她又想叫她猜,反正不可能给德妃,平妃希望也不大,总归不是柔妃就是剩下那几个嫔,除了景嫔外,其他人那里也不是不可以筹谋,她便不再问。   “今儿个处置了纳喇家,其他家族这心肠可是要沸了锅,不好再叫他们跟着动心眼儿。淑常在哀家看着也不错,是个诚心的,既然她已经入了宫,皇帝也该给几分恩宠,好安抚安抚其他人,你说呢?”太后笑道。   皇帝孝顺地点点头:“皇额娘说的是,朕记下了,这会子都过了午膳时候,皇额娘早些用过膳歇着吧。”   说罢皇帝便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似是想起来什么,扭过身来道:“朕还有些话想要问锦嫔,锦嫔过来伺候朕用午膳吧。”   太后闻言蓦地心下有点微妙,皇帝这模样,看来是介意慎妃说过的话,想起被一同押出了园子的纳喇淮骏,太后颇有几分失笑,想敲打静嘉也不着急非得眼下。   她看着静嘉:“哀家满心愁着外头的事儿,倒是忘了你还跪在这儿,快跟着去伺候吧。”   静嘉恭敬应声:“是,嫔妾先告退。”   起身的时候,静嘉忍不住咬了咬牙,紧着扶住半夏才没丢丑,面色不变地跟在皇帝身后出了长春仙馆。   “过来跟朕一起走,朕有话问你。”皇帝冷着脸说完,径自上了龙辇。   孙起行和林守成都当看不见的,由着也跪了好半天的半夏艰难将静嘉抚上龙辇。   好在静嘉忍着膝盖上的疼一跨进帘子里,就叫人掐住腰提到了身前抱住。   “怪朕心狠没跟你说清楚,叫你受这桩罪吗?”皇帝凑在静嘉耳边,几乎用气音问道。   灼热的气息打在静嘉耳畔,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垂着眸子平静摇头:“不怪万岁爷,您能提醒嫔妾没惊了鹭,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若嫔妾事事都指着您护周全,早晚要摔跟头的。”   昨儿个一大早,刘福就查出来尚服局那位替慎妃做衣裳的姑姑是高佳氏出来的,与苏叶是远房堂姑侄关系,既然高佳氏能听慎妃吩咐,那苏叶就值得怀疑。   静嘉想将消息传去长春仙馆那边,好叫太后早做安排别让慎妃钻了空子,又安排了李泉和小卢子盯着苏叶,但凡苏叶有异动,就叫李泉将她捆了送去慎刑司。   没想到林守成暗地里派人将刘福给拦下了,只说苏叶的主子不是纳喇家,不必叫长春仙馆那头知道,出不了岔子。   果不其然,慎妃虽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苏叶却没对天地一家春的库房动手脚。   后来慎妃攀咬她与纳喇淮骏有私情的时候,静嘉偷偷吓出来一后背的细毛汗。   本来太后就是多疑之人,后头纳喇淮骏是否帮她,太后定会再叫人探查,若是叫人知道苏叶也是纳喇家的奴才,却没帮着慎妃,只怕她和纳喇淮骏定要有一个不得善了。   皇帝轻笑出声,亲了亲她耳尖:“朕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   “您不是说我笨吗?”静嘉偷偷翻个白眼,软着嗓音状似不经意问,“所以嫔妾又要请教万岁爷了,这苏叶的主子到底是谁呀?”   “唔……这故事说起来话长。”皇帝打趣道。   静嘉眨巴着眼睛抬起头,讨巧笑出来:“我伺候您用过午膳,再伺候您歇晌儿好不好?这样您就不用长话短说了,也叫嫔妾心里踏实些。”   皇帝低低笑出声儿来,额头抵在静嘉额上深深看着她:“那就看你伺候的好不好,朕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静嘉叫那琥珀色的眸里火光灼得脸蛋儿发烫,忍不住喃喃道:“那,那光伺候歇晌儿不够,晚上也得伺候呀。”   即便她不介意白日宣淫,这人素来爱将人翻来覆去,请恕她的膝盖实在是受不住折腾了。   皇帝将人揽在怀里,低低笑出声儿来,轻微的震动从静嘉耳中震到心窝子里,震散了她最后一分忐忑,叫静嘉彻底软下身子,只懒洋洋靠在了皇帝身上。 第61章 野望(一更)……   到了九洲清晏殿以后, 正和帝直接打横抱着静嘉下了龙辇。   “万岁爷……”   “闭嘴,你若是一直没本事叫朕另眼相待,太后早晚会放弃你。”皇帝面无表情往里走。   静嘉楞了一下, 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直接环上了他的脖颈儿,整个人放松慵懒靠在他身上。   在值房里偷看的灵巧从窗户缝里望出去, 便见到了这副美人在怀的风景,即便二人已经进了殿, 还是叫她愣了好一会儿。   “还从来没见万岁爷如此宠过谁呢……”真叫人羡慕, 灵巧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儿里。   灵月看了她一眼, 这次没再多嘴劝, 她自个儿立身不正,旁人说再多也拽不直溜。   皇帝将静嘉放在软榻上, 孙起行凑上前:“万岁爷,可要传……”   “去将玉兰膏子拿过来,都出去。”皇帝打断了孙起行的话。   孙起行张了张嘴, 没敢多说什么,赶忙将林守成拿过来的药膏子放在矮几上, 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等我帮你脱, 还是你自己脱?”皇帝站在静嘉面前, 因为长得过于高大, 居高临下看过来倒是跟老鹰笼罩着小鸡仔一样, 没得叫人平添一股子心惊。   静嘉仰起头看着他笑, 刚才皇帝那句话仿佛是打开了她心底名为放肆的栅栏:“一动就疼得厉害呢。”   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出了潋滟风情, 流转之间仿佛单纯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妩媚,外头大雨瓢泼,殿内虽然点着烛台却也没有平日里亮堂, 映得人眸子仿佛都幽深不少。   晃个神的功夫,那红莲好像就摇曳开来,叫静嘉浑身多了股子妖媚,可仔细望过去又像是错觉,还是那个目光清明的娇憨人儿。   皇帝心里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亲自上手伺候。他说的没错,这还真是个山里修练成精的鬼东西,一句话的功夫就知道该怎么蹬鼻子上脸了。   替静嘉涂药膏子的时候,这也不是头回,皇帝手法比上回好许多,尤其是看到那已经开始青紫到骇人的痕迹,他拧着眉心,动作更是轻柔三分。   怎么就至于这么娇嫩?难不成她出山的时候,这身皮子是随便找了块儿豆腐化成的?在长春仙馆,这小东西统共跪了不到半个时辰。   虽说夏日衣裳单薄些,到底也有两层,即便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也难有几个她这样娇气的。   其实看着狰狞,倒是没那么疼,毕竟从小到大都跪惯了的人,静嘉这朵红莲底下是野草的芯子,并不像看着那样柔弱。   她垂眸看着那略有些僵硬却轻柔无比的动作,似乎柔和了正和帝面上的锋锐,那点子无言的关切叫他整个人都温柔极了。   “万岁爷,您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呀,将来您算计我的时候,我会难过的。”静嘉突然轻声道。   皇帝抬头睨她一眼:“怎么,我若是不对你好,算计你的时候你就不难过了?”   静嘉点头:“对。”她只会理直气壮将这人的种种记在小黑账本里。   “那朕要是说,你算计朕的时候,朕也会难过……”皇帝替她涂完药膏,随手将玉兰膏子扔在榻上,双手撑在榻沿,一点没碰到静嘉,只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龙涎香气息里,鼻尖对着鼻尖,双目对着双目,“你会不会就不算计朕了?”   静嘉眼睛眨都不眨地回答:“不会。”   皇帝失笑,拍了拍她脑袋:“这不就得了,明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该享的福不能缺,就别说这些伤春悲秋的话了。”   静嘉笑着抚上他的脸颊:“那万岁爷的意思,是允许嫔妾算计您了?”   皇帝轻哼:“朕从来不拦着你,可若是被朕发现,绝饶不了你。”   他这话似是漫不经心的调笑,可静嘉知道他是说认真的。   她也没当个玩笑听,只唇角的笑却仍然灿烂,仿佛要弥补外头缺了的阳光,在这殿内如星光般挥洒开来。   若问爱不爱这个男人,静嘉从来不去想自己不懂的事情,与其说把万岁爷当夫君,不如说是当做如师如兄的存在。   静嘉很清楚自己会沦落今日,少不了他的推动,过去她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感激的,更多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正和帝就如同叫人仰望却遥遥不可及的高山,似是不可攀登,就更不可能沾染俗世情爱,所以静嘉并不曾在他身上放过任何盼想。   就这会儿,她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子野望,从内到外消弭了刚才在长春仙馆那场大戏带来的疲乏,只叫她浑身都充满斗志。   既然要登上高处,那这个站在顶峰的男人便是她的目标,对静嘉这样从小就黑了心肝儿的人来说,她的目标从不是用来达成的,而是用来超越的。   心底那块迷茫了许久的地方也被填满,叫静嘉高兴极了,她甚至觉得——   “您这么说,我好像膝盖都没那么疼了呢。”她柔声道。   皇帝没好气拍了拍她脑袋:“那是因为朕替你涂了一两万金的膏子,也不看看这天底下谁敢叫皇帝伺候,傻东西,起来。”   “我不会叫您失望的。”静嘉笑眯眯又柔和的声音轻轻送入皇帝耳朵里,“那您先帮我把衣裳穿好呀?”   皇帝挑了挑眉,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静嘉,静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挑衅了。   “您,您喊人进来伺候嘛,我行动不方便。”   皇帝心里失笑,将人困在软榻上,避开她膝盖上的伤口,将人亲得喘不过气,这才咬着她耳朵慢条斯理道:“不用喊人,朕亲自伺候锦嫔娘娘穿衣。”   静嘉:“……”   直将那软刺儿都化成了春水,皇帝才心满意足的叫人传膳。   正和帝这一伺候,直到了开始用膳,灵月还能看见静嘉脖颈儿都泛着粉,好半天都低着头不吭声,她莫名觉得想笑,伺候的更妥帖了些。   “你这是要埋在饭碗里?”皇帝越高兴,也没有外人在,他就越刻薄,“看样子朕该给你找个嬷嬷,好好教教你宫里的规矩,没得出去丢人现眼。”   静嘉顿了下,偷偷撇嘴:“那就先谢过万岁爷了,您可要给嫔妾挑个好……看的。”至于是好看还是好用,皇帝心里清楚。   “你喜欢好看的?”皇帝笑着挑眉。   静嘉扫了他一眼,笑眯眯点头,不给他机会再刻薄,换了话题:“您准备何时幸了淑常在呀?”   皇帝不置可否:“你这是要推朕去其他人那里吗?”   静嘉想也不想便回答:“我为何要推您去其他人那儿,这种贤惠我这辈子也学不会了,您还是自学成才吧。”   皇帝去谁那儿,叫谁孕育子嗣,她并不在意,可若是指着她亲手将皇帝推到别人那儿,这种老鸨的活计她才不干。   静嘉那颗乌漆嘛黑的玲珑心肝儿让她很清楚,若想达成目的,永远不能让人知道你对她来说没那么特别。   更别说皇帝,这位主子爷可能不需要人全身心都只看得见他,却绝容忍不了妃嫔将其他人或事情看得比他更重要,这是属于帝王的霸道。   孙起行和灵月都有些诧异,甚至有些心惊于今日锦嫔的胆大,二人之间这样互相拿话刺来刺去,都有点像是平头老百姓家里的两口子了。   可这是什么地儿?九洲清晏啊!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爷,两个人都默默佩服静嘉的狗……咳咳,胆大包天。   皇帝倒是笑了出来:“你是想知道朕何时会叫淑常在伺候,还是何时会叫淑常在怀上身孕?”   皇帝并不介意静嘉算计,左右他从小被算计到大也习惯了,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必定也不会是个手软的,这很好。   他从小就心狠,若是必要时候,他可以冷眼瞧着静嘉九死一生,可他也不吝啬给人生机。   既然她想与自己比肩,那个位子没有能力的人坐上去,只会跟马佳氏一样粉身碎骨。   对皇帝来说大清江山稳固是最重要的,他很清楚若想在前朝运筹帷幄,后宫就必定得平稳无波。   所以见静嘉仿佛突然开了窍似的多了股子肆意,他反而挺高兴,他不会心慈手软,便也不需要唯唯诺诺跟在身后的奴才。   静嘉知道皇帝清楚自己心里的谋算,只吐吐舌期待地看着他。   知道万岁爷何时打算叫淑常在生孩子,她才能决定到底是要跟德妃合作先将容贵妃拉下去,还是要做好自己爪牙的本分,先叫德妃万劫不复。   皇帝放下玉著不看她,只淡淡道:“你看着仔细稳妥,实则是个最莽撞不过的,别一有了心思就瞎寻思,好好琢磨清楚自己该怎么走,才能摆脱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困境。”   他拉着静嘉起身往寝殿走,捏了捏她脸蛋儿:“可没多少时候再留给你犯蠢了,懂不懂?”   静嘉不言声儿,这会子她也不敢再叫皇帝伺候,到底是让灵月伺候着躺下。   等幔帐遮了外头阴暗的天儿,她才就着皇帝将人困在怀里的姿势反抱住他:“那您不如先跟我说说,苏叶到底是谁的奴才呀?”   “你觉得呢?”皇帝闭着眼睛问。   静嘉仔细想了想,今日能让慎妃落马,最终还是因为她谋害皇嗣,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敏嫔提供的。   可若是敏嫔有这个心机,她还能唯唯诺诺在宫里许多年都出不了头,还叫人欺负成如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能知道慎妃的隐秘,必定是跟纳喇氏有关……   “是康太妃?”静嘉有些惊讶,“这位老爷子平日里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有野望的。”   皇帝摸了摸她脑袋当做赞扬,慵懒道:“她的野望与一般人不同。”   静嘉紧了紧纤细的胳膊,等着皇帝的说来话长。   “说起来还跟安国公府有点关系,安国公夫人出身显贵,即便戳穿了安国公府的丑闻,依然在安国公府坐大,你可知为何?”   静嘉更惊讶:“是因为康太妃护着她?”   皇帝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这牵扯到一桩旧事,康太妃出自纳喇家二房,她阿玛是纳喇辉图的亲兄弟,也做过内务府总管。父母在时,康太妃受尽宠爱,她阿玛凭着皇恩换了她免选的恩典,从小就替她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定的是当年的墨国公府老二。”   静嘉知道墨勒氏曾经的展扬,太宗时候墨勒氏曾经是大清最展扬的军功世家,兵马有三分之二都在墨家手里。   当时的墨家家主乃是武英殿大学士兼领侍卫内大臣,从龙时候跟过来的八旗老姓儿,可比如今马佳氏清贵多了,就更不用说关尔佳和纳喇氏。   到了承德帝时候,连皇帝都无法与之争锋,偏墨家家风正,子嗣都极为出息,两个嫡子前后摘了文武状元的桂冠。   文状元墨勒泰平如今还是文渊阁大学士兼直隶总督,武状元墨勒博墩曾任兵马大元帅坐镇西北,那时马佳氏不过只是墨勒博墩手下的小兵而已。   单只说在皇帝忌惮下,墨家历经五朝,仍能有如今的展扬,便可见家风之彪悍,连外嫁女安国公夫人都能叫她受那么多罪。   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只可惜人有旦夕祸福,康太妃父母早逝,八岁时被大房收养,虽仍金尊玉贵养着……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先帝那时还没沉迷道家,满心肠想着收拢权柄,早就忌惮墨家,有的是那贪心不足的往上扑。就在康太妃定下婚期后,先帝恰巧在纳喇家对康太妃‘一见钟情’,回宫便叫博墩出兵北蒙,等北蒙战事胶着时,又请皇玛玛下懿旨让康太妃进宫为妃。”   静嘉忍不住皱眉,即便她不懂感情,也能听得出这里面的悲切,怪不得康太妃虽然为人柔和,那双眸子却总是古井无波,有些人大概还活着,心早就死了吧……她突然有些可怜康太妃。   皇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摸了摸她脑袋:“收起你那点子怜悯,那位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静嘉听得越发来劲儿,吃饱了产生的那点子困倦都不翼而飞。   “康太妃虽是个柔弱女子,心里估摸着是有股子韧劲儿,懿旨下来后,她首先想的不是进宫,而是安排好了私奔的周全计划,她也确实在严密的守护下,顺利出了京城。”皇帝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叹息,这些还是听梁禄说的,那老太监对康太妃敬畏得紧,“只是行至半路,马佳氏的人带着博墩的遗物又恰巧碰上了康太妃,这位老爷子没哭也没闹,由着马佳氏一路护送直接进了紫禁城,成了康嫔。”   静嘉眼神缩了缩,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博墩的死必定是合了大部分权贵的利益交换罢了。她有些恶心,若换做是她,她定要叫这紫禁城翻了天,才不会老老实实做什么太妃。   “所以说,你比她笨多了。”皇帝闭着眼睛也仿佛看到了静嘉的心思,“太后为了如今的位子,所付出的比你想得要多,包括寿数,你以为她为何着急要叫贵妃做皇后?”   静嘉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皇帝,眼神里的光亮叫皇帝忍不住笑出来。   果然他没看错,他愿意仔细跟静嘉说康太妃的事儿,就是知道这小东西慕强,只会让自己想法子变得更无懈可击。   “连端贵太妃都没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子,只康太妃保住了福亲王,还让先帝沉迷道家一发不可收拾。”皇帝轻描淡写扔出这个几乎已经没人知道的隐秘,“连太后都不敢轻易得罪她,若是她想,大清会不会换个姓氏且另说,让福亲王坐上朕的位子还是有可能的。”   静嘉垂下眸子,掩住了愈发昂扬的斗志。   “可福亲王身上也有纳喇家的血脉,她恨毒了纳喇家,即便是自己的儿子爷不例外。虎毒不食子,她便让福亲王跟先帝一样,从小沉迷道家学说,以四海道观为家,轻易不愿意回京。”皇帝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所以等将来若太后没了,她才是你最大的拦路石。”   静嘉不只是听皇帝说,她也在自己思考,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康太妃既然想要纳喇家落魄,却又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会没想过叫墨勒氏推翻司尔勒氏,既然她没动手,必定是泰平那边的问题。”   皇帝笑着嗯了一声:“那老狐狸很清楚,朕继位时风雨飘扬,若是改朝换代再导致生灵涂炭,必定不能万民所向,他不会叫墨家沾那么大的污点,先帝死前他就已经自请下放,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现在,康太妃是想叫大清姓墨勒氏吗?”静嘉轻声问。   暂时的退让不代表能永远压下对皇位的野望,她现在明白为何安国公夫人明明可以将安国公府作死,却仍然压着自己心底的疯狂徐徐图之了,墨家不允准有太大的污点。   皇帝眼神更复杂了些:“朕还不清楚,她到底是想变了这天,还是想报仇。”   静嘉疑惑,有什么不同吗?随即身为女子的直觉叫她立时明白过来,想替墨家夺得皇位,马佳氏和关尔佳氏不用死,可若是想报仇,那马佳氏必定要落入深渊。   前者是敌人,后者可以合作,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是否会翻天覆地。   她眸子闪了闪:“我有法子能知道。”   “哦?说来听听。”皇帝头回对静嘉的话感到一点诧异。   他自认为算无遗策,能比他聪明的不多,可依然拿捏不准康太妃的心思。   那女人在宫里宫外甚至是京城外,到底安排了多少后手都还没能探查清楚,比起对关尔佳氏如同跗骨之蛆的厌恶,皇帝对康太妃忌惮更甚。   静嘉笑眯眯闭上眼睛在皇帝颈窝儿蹭了蹭,不肯说:“等知道了,我再告诉万岁爷。”   皇帝不自觉捏住了她的后脖颈儿。 第62章 红了眼儿绿了脸儿(二……   “听您说了这么多, 我好困呀。”静嘉乖顺由着自己后脖颈儿被人捏在手里,声音越发娇软,像开始打盹的猫。   皇帝忍着笑将人抱在怀里, 亲了亲她发心:“睡吧。”   曾经只能在自己面前狼狈流泪的小东西, 如今已经能自然而然将柔弱化作自己的利刃,给她机会慢慢变强大又何妨。   歇过晌儿, 雨势稍弱却仍然瓢泼,皇帝站在殿外看着遮天蔽地的雨幕, 忍不住皱起眉来, 如此大的雨, 若是再下一阵子, 该有地方闹灾了。   好不容易刚刚平稳起来,如今朝中局势并不算稳定, 经不起太多波折。   皇帝冲着孙起行吩咐:“派人请端亲王、醇亲王、顺亲王和六部大臣进园子,叫南书房当值的过来伺候。”   孙起行闻言就知道是有旨意要下了,赶忙躬身:“嗻!”   静嘉收拾好了出来, 也感觉出来一股子肃穆,她顿了顿脚步上前:“万岁爷, 要不嫔妾先回去吧?”   “这么大雨你回哪儿?”皇帝冷哼, “老实呆着抄你的佛经去, 不必等朕用晚膳。”   静嘉被皇帝这话噎得想翻白眼, 她嘟囔:“在这儿呆着没在天地一家春舒坦, 您要去书房, 我不在这儿呆着。”   皇帝瞧了眼她那还不算利落的腿脚, 到底惦记着前朝的政事,他也没什么心思折腾她,闻言对着孙起行吩咐:“用龙辇送锦嫔回去, 直接抬进宫门别叫她淋了雨。”   随即他扭头问:“玉兰膏子你那儿还有吗?”   静嘉顶着灵月震惊的目光,只笑眯眯点头:“还有呢,那嫔妾就先告退了,您记得要给嫔妾的嬷嬷呀。”   “嗯,过了这阵儿朕再去陪你。”皇帝拍拍她脑袋,也并不多说,叫人伺候着静嘉上龙辇,丁点儿水珠子都没沾染。   回到天地一家春后,进了门儿,半夏还不可思议着呢,倒是杜若以为静嘉怎么了,急得抹着眼泪围着静嘉转:“小主,您怎么了?您哪儿不舒服呀?咱们去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好姐姐快坐下,你转的我眼晕。”静嘉拉着杜若坐在一旁,“我就是在长春仙馆多跪了一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皮子脆,你问问半夏,真没发生别的事儿。”   杜若靠近了就已经闻见玉兰膏子那味儿了,这才稍定下来心神,还是心疼,却也不敢对太后多说什么。   “那奴婢去给您拿药包热敷一下可好?总能好的快些。”杜若问道。   静嘉笑着点头:“不着急,就寝前再热敷就好,你跟我说说,苏叶和苏木二人今儿个都做什么了?”   杜若摇头:“什么都没做,就跟奴婢做针线呢。奴婢跟苏叶和苏木都聊过了,其实尚服局那位姑姑是高家本家,苏叶是旁支,平素里根本说不上话的,她弟弟还差点儿叫本家给替了小选净了身。苏木家里倒是简单,刘家统共人数就不多,只她们这一支在内务府,她阿玛是都虞司的主事,在陈掌事那儿有几分脸面,才能来咱们这儿。”   静嘉了然,都虞司主管内务府武官遴选,慎刑司一大半儿大力太监都得从都虞司手里出来,虽然主事上头还有掌事,也算是不大不小的肥差。   广储司想要拉拢都虞司和慎刑司,必定不能不给刘家面子。   至于苏叶,静嘉眼神闪了闪,弟弟差点被净身,那就是被人救了。   她跟皇帝说有办法知道康太妃是什么想法并非无的放矢,虽然康太妃能叫皇帝忌惮,可她还是个女人,恨由爱起,想明白康太妃的心思并非难事。   可她横不能直喇喇往康太妃跟前凑,这事儿还需要慢慢来。   “谁替苏叶的弟弟平的事儿?”这种脸面一般人做不了主,得有辈分的人才能从主家手里救人。   杜若摇头:“苏叶没说,就她弟弟的事儿还是不小心露了嘴,说完她脸色就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静嘉点头:“叫刘福安排人去查,不能叫人知道,若是没头绪就往安国公府还有墨家和纳喇家身上查。”   想了想她又道:“马佳氏也查。”   半夏在旁边点头:“奴婢过会子就去跟刘福说。”   “准备好给淑常在的贺礼。”静嘉有条不紊地吩咐,说了一半她有几分迟疑。   不管是太后还是万岁爷都没对敏嫔做出处置,只是叫她禁足在了自己院子里。禁足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护着,毕竟进不来出不去也好将养,免得节外生枝,但凡敏嫔自个儿挣扎着想活,她就死不了。   可谋害皇嗣不是小事儿,送不送东西这分寸不好把握。   静嘉干脆将事儿放在一旁,先吩咐别的:“叫陈掌事想法子替我打个实芯儿的金锁,再挑些不会被人做手脚的东西出来。”   “您这是准备给柔妃吗?”半夏有点惊讶,“可她如今才怀胎六个多月呀。”   离生还早着呢,甚至……能不能生的下来还两说。   静嘉笑了笑:“早说过要去天然图画拜访,上回大半夜的过去,乌漆墨黑什么都没瞧见,总要过去瞧瞧景儿,先备下准没错。”   半夏点点头不再多问,只还有一条:“那还叫苏叶和苏木近前伺候吗?”   “她们毕竟是包衣世家出来的,也不能空搁在那儿。”静嘉并不着急,“过不了几日便有嬷嬷要过来,叫她俩跟在嬷嬷身边先学着就是。”   杜若好奇:“哪儿来的嬷嬷呀?”   “万岁爷给的呀。”静嘉调侃着捏了捏杜若的脸蛋儿,“万岁爷说了,锦嫔你身边的丫头不是蠢的就是笨的,本来你就不聪明,再被传染了可怎么办,叫嬷嬷给你调-教调-教。”   杜若想起管嬷嬷那阴森森的模样儿,红了眼儿绿了脸儿:“奴,奴婢……要是聪明不起来呢?”   半夏忍着笑讨巧:“那就把杜若姐姐嫁出去,让夫家愁去。”   杜若起来掐她,嘟囔声儿大了不少:“叫你胡说,你才要嫁人,我要伺候小主一辈子。”   静嘉笑歪在矮几上,不管外头有多少不顺气,身边有这么个活宝,总是能叫她轻快不少,过去她身边可是不止一个活宝呢。   思念起宝赫,静嘉唇角的笑变得有些苦涩,她扭头看着窗外的雨,趴在了矮几上,他走了三个月多了,也没来一封家书,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杜若感觉出不对,也不跟半夏半真半假逗静嘉开心了,体贴凑到静嘉身旁:“小主想什么呢?”   静嘉歪着脑袋笑:“没什么,过两天纳喇小大人回到御前,宫里指定要有人胡说八道,你可别中了别人的算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真把你嫁出去。”   杜若立马凛然:“小主放心,我就是气……气疯了自己,我也关起门来疯,绝不叫人看见。”   静嘉又笑了:“好好好,来我面前疯也行,还有半夏看你蹦跶呢。”   半夏抿着唇笑,虽然外头仍然风雨飘摇,可她的心已经慢慢沁进了这里,再也不漂泊了。   天地一家春气氛温馨,九洲清晏殿的御书房内却是一片冷凝。   “传朕旨意,宫女子纳喇氏谋害皇后所出嫡长,且妄图对未出生的子嗣下手,此等动摇皇家根基的行为朕绝不容忍,纳喇家嫡系一脉发配宁古塔永不得归。”皇帝冷着脸吩咐。   与纳喇家刚定下姻亲关系的礼部尚书忍不住抹了把汗,外头下着雨殿内其实并不热,可他这心里烧的厉害,就怕纳喇家的火沾到自家身上。   端亲王倒是没那么害怕,只恭谨上前:“万岁爷,那纳喇家其他人……”   皇帝斜靠在椅背上:“到底纳喇氏曾为大清立下犬马功劳,朕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纳喇府抄末家产,所有不在内务府任职的庶出子弟可由吏部查证,与此事无关者自立门户不予追究。”   端亲王挑了挑眉,看样子他这庶孙女婿是没事儿?即便是没事儿,这门亲事要不要留着也还得思量,这叫端亲王有些头疼。   礼部尚书家只是跟丰生额定了亲,端亲王府跟淮骏可是定了婚期的,这不是一码事儿。   若是此时退亲,难免要留下不好的名声,左不过是个庶出的孙女,端亲王倒是不心疼,只担心到时候淮骏会黏上来。   “万岁爷,不在内务府任职的纳喇氏庶出,是否要革职?”兵部尚书佛尔衮问道。   皇帝睨了他一眼:“淮骏不必动,其他人按律查办。”   嗯?端亲王又抬起头来,若是万岁爷看重淮骏,结了亲倒是可以亲近一二。   佛尔衮跟自家阿玛对视一眼,恭敬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可皇帝似是来了兴致,坐正了身子:“今日叫各位爱卿冒雨前来,是为着民生社稷。京城雨下的这么大,京郊怕是都要闹灾,外头就更不必说,赈灾放粮,督建加固河堤势不容缓,爱卿们可有好提议?”   正和帝问起这个,户部尚书高成和工部尚书乌拉达春都避不过去,醇亲王掌管督察院定也要跟着忙活。   好在前些年被皇帝逼着,这几位也不是没有准备,说出来的建议还算是中肯,也都条理分明。   皇帝点点头,却没有特别满意的模样,叫众人都忍不住提起心肠来。   要知道但凡闹灾,那就是顶戴花翎开始不牢靠的时候,甚至这脖子硬不硬都两说,这位万岁爷可是个心狠又有手段的主儿。   就在大家伙儿都提心吊胆的时候,皇帝突然看着佛尔衮若有所思问道:“朕记得鄂鲁跟着去下江南放过粮?”   佛尔衮愣了下,立刻回答:“回万岁爷,犬子是跟着户部的大人出去历练过,只是不争气……”   “朕倒是听说他挺聪明的,自河间和金杭奏上来的折子都没少夸他能言善辩,处变不惊,安抚了不少流民,颇有马佳老大人的风采。”   马佳德恒到底年纪在那儿,鄂鲁又是他唯一的嫡孙,闻言忍不住露出点子骄傲,嘴上还是谦逊得紧:“当不得万岁爷如此高看,那小子是个混不吝的,也就是有股子韧劲儿不服输罢了。”   皇帝摇摇头:“老大人此言差矣,连皇额娘都跟朕夸过,能将纨绔当得不叫任何人厌烦,甚至还叫人喜欢,办起正事儿来也绝不含糊的,以后必定有大出息,朕也喜欢他这股子随机应变的机灵劲儿。”   众人瞧见佛尔衮面上的尴尬,都忍不住露出点子笑意,可心里也不是不羡慕。   万岁爷这话确实不错,谁家没几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呢,可张扬跋扈却从来都不惹事儿的,还就是鄂鲁了,可见他到底是有心眼子。   佛尔衮并不喜欢这个永远看起来不正经的嫡子,相比之下,淑常在的姨娘姚氏所出的几个孩子更得他心意。听皇帝这么说就忍不住有些难堪,心里想着等鄂鲁回京定要好好骂他一骂,省得叫他丢人丢到金銮殿去。   德恒冷眼扫了这拎不清的儿子一眼,忍不住偷偷叹气,他自是听出来皇帝的深意,心里欣慰虽然儿子不争气,好歹孙子还能有出息,只希望自己能在任上再多坚持些年头,好歹等鄂鲁能撑得住马佳氏的门户。   若是指着佛尔衮,说不准等老一辈去了后,马佳氏早晚有一天会因为宠妾灭妻叫皇家舍弃。   在众人将鄂鲁夸了一番后,皇帝笑着对醇亲王道:“这次赈灾的事情就交给五皇叔来操持,不管是放粮还是工事都给朕盯紧了。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平日里小贪小闹的朕不会管,这种时候若是叫朕发现,朕决不轻饶。”   “臣遵旨!督察院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容情。”醇亲王面色严肃单膝跪地道,高成和达春也都颤着心肝儿表决心。   以前还有人不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贪污赈灾钱粮哪一朝都不少见。可正和三年大灾时,各地血流成河拿贪官血祭灾民亡魂的事儿闹得举国震惊后,再没人敢趁这个关头触皇帝的霉头。   若非皇帝这种铁血手腕,就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也不会短短七年功夫就给摁平咯。   皇帝话锋又是一转:“叫鄂鲁跟在五皇叔身边办差吧,跟着出去打磨打磨,内务府也缺个稳得住的人张罗。”   皇帝这话又是一言惊起万层浪,叫鄂鲁接下内务府?   德恒先是激动随后瞳孔紧缩,心窝子砰砰直跳,这是马佳氏的际遇也是危险,跟前朝后宫打交道,一个不好到时候也是要掉脑袋的。   佛尔衮更是惊得脑子发懵,噗通一声跪地:“万岁爷,犬子无德无能,当不起……”   “朕说他能,他就必须能,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吗?”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打断佛尔衮的话。   佛尔衮嗓子眼儿发干,一时说不出话来,除了他都是老狐狸成精,很快众人就都明白过来,万岁爷这是要提拔年轻人,也是要动朝中格局了。   醇亲王更清楚,万岁爷是要让他不遗余力将鄂鲁打磨出来,可这打磨成的美玉到底会叫马佳氏继续辉煌,还是会打造一个属于万岁爷的新马佳氏……扫了眼佛尔衮,醇亲王心底有些发寒,对这位年轻的九五至尊更加忌惮。   镂月开云这边,德妃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弟就快回来了,她一直想让鄂鲁回京,只是她阿玛甚至万岁爷都压着不叫鄂鲁回来,德妃心里一直压着烦躁呢。   虽说宫里再没有慎妃叫她心里舒畅了些,可想起三个月后就要生的柔妃,还有如今独掌宫权的贵妃,她这心窝子依然沉甸甸的。   “那丫头养的如何了?”德妃恹恹地问。   书文轻声禀报:“回主儿,早些年该是遭了许多罪,又是旁支的庶出,底子单薄些,如今手上的茧子还没消下去呢。”   德妃捏了捏额角:“不拘什么好东西,尽快叫她立起来,叫内务府安排个嬷嬷过来教她规矩。”   淑常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侍寝,她这是要站在太后身后。   那老东西可是个毒蛇,为了贵妃说不准就要叫淑常在和自己打擂台,她不能坐以待毙,得早些将偷偷选进来的这个宫女推到万岁爷跟前才行。   书文咽下心疼的叹息,冲着书雪摇摇头,应了下来。   大雨连着下了两日才停,太阳冒头火辣辣的张扬了两日又叫乌云给拍回了后头,大雨倾盆。   园子里本就多山多水,这连天接地的大雨没个停,几乎处处都弥漫着雾气,更叫园子里如仙境一般。   可这份儿美景并没有多少人欣赏,就连静嘉都忍不住在侍寝的时候,担忧问上几句:“万岁爷,要不嫔妾跟贵妃说几句,叫园子里一切从简如何?”   皇帝餍足过后,轻轻摩挲着美玉:“你这是担心朕没银子,养不起自己的女人?”   静嘉才不肯回答这种明显是坑的话呢,累得眼珠子都转不动,干脆闭上眼睛趴在他颈窝儿上:“您准备怎么处置敏嫔呀?”   “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叫她以嫔位下葬便是惩罚了。”皇帝淡淡道。   静嘉抬起清凌凌的眸子:“直津总督如今是苏泰了吧?”   不处置敏嫔那她的家人必定得不到好,除了深仇大恨,皇家不会将事儿给做绝,这是不必言说都心知肚明的,怪不得敏嫔油尽灯枯,实在是活着没盼头了。   该说的静嘉多管闲事都说过了,路是自己选的,敏嫔自己立不起来,就算能活在后宫早晚也叫人害死,她心里不太舒服,可她一点都不可怜敏嫔。   “嗯,果然几天没见,是聪明了些。”皇帝笑道。   有了关尔佳送上了金杭海运水银和漕运税收,又将直津内在手中,如今国库短期内不缺银子应对天灾,只是粮食不算丰裕,醇亲王和户部已经在想法子。   “您准备叫鄂鲁做内务府总管?”静嘉突然想起来,好奇地问。   皇帝轻哼,翻身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一口咬到她鼻尖上:“左有淮骏,右有鄂鲁,朕筹谋这点子班底,倒是都叫锦嫔娘娘捏在手里了。”   静嘉没顾得上他话里的酸意,只感觉鼻尖儿一疼,立时就急得拍他一把:“哎呀!您干什么呀,我还见不见人了……”   她气得眼眶子都红了,本来她这皮子就容易留印子,要是鼻子上多个牙印儿……静嘉眼前一黑,醋缸子倒不倒她不知道,笑话肯定是要被笑话死的。   皇帝肩膀被不疼不痒打了一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鼻尖:“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朕你都敢打。”   静嘉还气着:“那还不是您纵的,您怪谁呀?淮骏不是您自个儿想留着怕我在宫里成为睁眼瞎吗?我跟鄂鲁话都没多说过几句,值当的您每回都巴巴儿挤兑……唔……”   她气话没能说完,就叫忍不住失笑的皇帝给吻住,不想再叫她说话,她气得眸子如同熊熊火焰的模样,叫人心里都跟着燎原。   “呜呜呜……太欺负人了你……”静嘉翻来覆去的不由自主,到底是被逼的哭出来,后头呜呜咽咽话儿就再说不清楚了。   静嘉累得在洗漱的时候就昏昏欲睡,被皇帝抱着回去龙床上,翻个身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皇帝心情很不错地将人揽进怀里,迷迷糊糊刚要睡着,蓦地腿上就挨了一脚。   静嘉似是梦里含糊嘟囔着混账,手脚并用翻个身就要往远处滚。   皇帝紧了胳膊不肯放开这个狗脾气的,盯着看似柔顺乌黑的发顶,咬着牙气笑了。 第63章 皇帝这么狂野……   翌日四更刚过, 孙起行就进来寝殿小心伺候着,虽然外头还在下雨,可今日是大朝, 迟不得。   皇帝被轻喊了两声便立时清醒过来, 只是起身时瞧见埋在枕间柔嫩的娇颜忍不住僵了下身子。   随后他若无其事的起身,叫人伺候着穿好龙袍后, 沉声吩咐:“孙起行今儿个不用跟着了,你等着锦嫔起身, 伺候她用过早膳, 打嗤清道送锦嫔回去。”   孙起行心里咯噔一声, 跟了万岁爷这么久, 他对万岁爷再了解不过,听他垂着眸子吩咐一眼都不看自己, 孙起行这心窝子就有些着慌。   待得发现皇上虽不明显,可也能瞧得出比平时快了些的脚步,他就更慌了。   这怎么个意思?   万岁爷历来都是运筹帷幄的模样, 即便气急了眼时,也能控制住自个儿, 大不了就是在御书房写几幅杀气腾腾的字儿再毁尸灭迹, 孙起行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能发生什么。   可他以自己的腚发誓, 他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儿, 所以孙起行将灵月喊了进来, 叫她仔细伺候着, 自个儿宁愿在殿门口守着。   “记住, 你可是乾清宫的奴才。”孙起行对灵月叮嘱。   灵月坐在脚踏上等着的功夫还有些惴惴不安,孙谙达这话什么意思?她对锦嫔极尽妥帖,不是孙谙达默许的吗?她又没吃里扒外。   待得听见床榻上有动静, 灵月轻巧掀开床帐子:“奴婢灵月伺候锦嫔娘娘起……起身。”   灵月一看见那还半梦半醒的美人儿,很好,她明白孙谙达的意思了。   身为乾清宫的奴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一定得处变不惊,绝不能大惊小怪!   她眼观鼻……不能看鼻子,眼观……娘咧,她到底看哪儿,甭管是痕迹斑驳的肩颈儿还是带着缠绵气息的床榻,都叫人不敢盯着。   灵月难得有几分无措,只能尽量盯着自己的脚尖。   静嘉醒了神,瞧了眼天色,一边起身一边沙哑着软糯的嗓音问:“什么时辰了?”   “回锦嫔娘娘,卯时中了,奴婢伺候您洗漱——”灵月手脚麻利着替静嘉穿衣,心里却越来越慌,洗漱过不得梳妆吗?   可打英吉利来的那舶来品的镜子,跟勾魂儿一样能将人照的一清二楚,锦嫔娘娘还能发现不了自己鼻尖多了两颗完整的牙印儿?   这话她却不敢说,就叫锦嫔这般出去让人看见更糟糕。   所以静嘉往镜子面前一坐,那脸色就落下来了,灵月吓得退后几步,生怕她气得摔东西。   实际上该发的火儿昨晚静嘉都发过了,疼的时候她就知道会留印子,这会儿继续生气于事无补。   她深吸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再深吸口气,如此反复过三次,她才平静地吩咐:“叫孙起行进来吧。”   打嗤清道这事儿除了孙起行没人能干的更好,皇帝若是连孙起行都不留,她准备造反不干了。   灵月立刻往外走:“您稍等,奴婢这就请孙谙达过来。”   孙起行听灵月说完整个人都懵了,进门后打千儿那嗓子都有点哆嗦。   瞧瞧那白嫩鼻尖儿上整齐的红印子,万岁爷牙口真好,您到底用了多大劲儿?他冷静自持的万岁爷呢?他英明冷锐的万岁爷呢?怎么的,到了这般年纪的皇帝这么狂野吗?   “娘娘,现在可要传早膳?”孙起行笑着谄媚道。   静嘉扫他一眼:“谙达觉得我这会儿还能用得下早膳?”   也是,气都气饱了,孙起行默默低下头:“那您是再歇会儿,还是……”   “送我回去吧,劳烦谙达替我跟敬事房告个病,这阵子我身体不适,伺候不了万岁爷了。”静嘉微笑。   孙起行立刻躬身:“不敢当娘娘的话儿,这是奴才的本分。”替万岁爷收拾烂摊子也是乾清宫总管的责任不是?   “哦,那就劳谙达替我给万岁爷带句话,就说嫔妾恭候佳音。”静嘉平静道。   孙起行没明白意思,也不耽误他谄媚伺候着,叫人清了道儿,亲自将这位小主送回天地一家春。   “万岁爷给您安排的嬷嬷今儿个就过来,娘娘放心,定然是好看的。”孙起行亲自扶着静嘉下了软轿,小声道。   杜若已经在门口等着,看见静嘉的采仗,远远就小跑过来扶住静嘉。   静嘉点点头,半个字儿都不想多说,也没打赏就进了门。   孙起行立刻就吩咐赶紧回去,没打赏算什么,他孙总管缺这点黄白之物吗?不被迁怒就是好事儿。   杜若扶着静嘉往里走,声音有点哆嗦:“小主,嬷嬷来了,瞧着特别吓人,奴婢等人刚一见礼,她就说奴婢这规矩不到家,要……要给奴婢开小灶……”   静嘉一直用帕子捂着鼻子,闻言有点惊讶:“什么时候过来的?”孙起行这不才刚说吗?   “卯时就过来了,九洲清晏那边说了不用咱们接,嬷嬷打发奴婢在门口等着,奴婢害怕极了……”杜若想起那位魏嬷嬷一脸‘你们都是傻子吗’的阎罗表情,就委屈的不得了,此时不告状还等何时。   “哦?长得不好看?”静嘉捂着鼻子,叫杜若这暗戳戳的笑模样逗得心情好多了。   杜若哑然,板着脸一瞪眼就吓死人的嬷嬷,她哪儿来的胆子看清楚好看不好看呀!   还是静嘉进门后自己看清楚了,哟呵……这位魏嬷嬷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即便瞧着已经是三四十的年纪,也还风韵犹存,可想而知,年轻时候是个怎样的大美人。   这样的尤物竟然成了嬷嬷在宫里多年,倒是叫人纳罕了。   魏嬷嬷一瞧见静嘉立刻就端正行礼:“奴婢魏刘氏给小主请安,小主万福金安。”   魏刘氏?那就是嫁过人后来又进宫的,那静嘉就解惑了。   静嘉瞧她这蹲礼都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紧,好心情歪在矮几上道:“嬷嬷请起。”   魏嬷嬷起身,看见静嘉这浑身没骨头的样子,即便知道她是刚侍寝回来,也看着有些刺眼,她轻蹙眉心,冷着脸不轻不重道:“即便是在自己宫里,小主也不能懈怠,还是要注意言行才好,只要不能保证这里跟铁桶似的都是自己的人,稍不注意就要被人抓住小辫子,总会有些不必要的腻烦。”   魏嬷嬷是从尚仪局出来的掌仪,手底下过的宫女不知几何,今儿个早上打眼一瞧就知道苏叶和苏木都有问题,这会儿看见静嘉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更愁得慌。   万岁爷吩咐她竭尽全力教会锦嫔御下,自个儿立身不正,还指望着能教出什么好奴才吗?   静嘉细细打量着魏嬷嬷,她从小就会看人,眼下自然能看得出这位嬷嬷是个端正到骨子里的人,可瞧她的眼神也能看出,她也不是严以律人宽于待己的,并非不知变通,只是觉得她这里哪儿都糟糕,不把她看在眼里而已。   听见魏嬷嬷对着小主都严厉的架势,小主又一声不吭,刘福并着半夏和杜若三人都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   门外李泉和小卢子也都垂着脑袋不敢往里探听。   静嘉坐起身来,依然是慵懒的模样,随手松开了一直捂在鼻子上的帕子:“嬷嬷是觉得我仪态不好?大概是因为有人不做人,我气不过打了一架,实在是不少耗费力气,也没用早膳,没力气。”   三道抽气声响亮到外头两个小苏拉都有些懵,魏嬷嬷瞧着那俩牙印儿眼神缩了缩。   就在大家还呆若木鸡时,她脑子里仔细转过静嘉这短短几句话的意思,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几步上前,妥帖扶着静嘉起身:“都是奴婢托大了,万望小主恕罪,您是主子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奴婢伺候您先抹药,再伺候您用早膳如何?这早膳还是要用的,仔细着饿坏了脾胃,您说是不是?”   叫这位嬷嬷极大的气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的三人,还不等回过神,就瞧见魏嬷嬷比三人更温柔更妥帖伺候着小主往寝殿走,又愣住了。   杜若最快反应过来,心里舒坦极了,哈哈,再厉害的嬷嬷还不是得叫小主拿捏在手里?   她对接下来的训诫也不那么害怕了,只要都对小主好,都是为了小主,调-教就调-教呗,她杜若连在管嬷嬷手底下都熬下来了,还怕魏嬷嬷?   “刘福,去传膳,要些清爽的,牛羊海鲜之物就不必了。”里头魏嬷嬷不轻不重的声音传出来,“劳杜若姑娘把药膏子找出来,半夏姑娘先给小主找身颜色浅的燕居衣裳,瞧着也舒心。”   三个人不敢再愣神,听小主没动静,叫魏嬷嬷吩咐着赶紧转悠起来。   等魏嬷嬷亲自替静嘉布膳伺候着她用过早膳,又指挥着杜若和半夏将软塌拾掇的更舒服些,才扶着静嘉斜靠在上头。   杜若瞧着静嘉那舒心的模样心里酸溜溜的,怪道是嬷嬷呢,不只是会教训人,连伺候主子都比她们更会讨巧,哼,她将来肯定也能成为杜嬷嬷!   静嘉叫杜若逗得笑出来,瞧着魏嬷嬷忙活了这一通,这会子才拉住魏嬷嬷的手叫她坐下:“嬷嬷见谅,我刚刚实在是肚儿里满撑着气,不是要给您下马威,既然您是万岁爷安排过来的,咱们以后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不必如此小心。”   魏嬷嬷进门后头一次笑出来,满脸的严肃都叫笑容模糊掉,毕竟长得好看,倒是有了几分慈祥模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奴婢也是在尚仪局呆久了有些转不过弯儿,看见什么就想多说几句,还是小主提醒得好,以后不用担忧那些小宫女得罪了主子活不成,奴婢也真是轻快不少。”   杜若和半夏闻言,对魏嬷嬷的严厉就没那么多意见了。   杜若只是心肠好,半夏更清楚些,在尚仪局时甭管亲自教导的姑姑还是掌管嬷嬷严厉,虽也有心肠真不好的,可大都是为了叫宫女保住命,那是恩德不是磋磨。   连刘福都听明白,脸上闪过一丝敬佩。   静嘉看魏嬷嬷几句话功夫就将早上那点子事儿从几人心里翻篇,心里更高兴,能有个厉害又好看的嬷嬷,她也算是没白被万岁爷咬一回。   如今她都不清楚,万岁爷咬她到底是说不清明的醋意还是为了如今这一桩替她铺路了。叫人丢了脸面也能给你变成更大的甜枣,甭管皇上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她都很服气。   “你们都先去忙,我跟魏嬷嬷多说几句。”静嘉笑着道,在他们出去前还认真吩咐,“以后魏嬷嬷的话就等于我的话,我这里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上上下下有谁不服管教,叫魏嬷嬷撵出去,我是不会替你们求情的,这话记得跟外头的都说清楚。”   三人赶忙应声:“嗻\是。”   待得他们都出去以后,静嘉才看着魏嬷嬷笑:“我瞧您有些眼熟,您姓魏?”   魏嬷嬷也柔和笑出来,她早些年并不是个严肃的人,只是因为长了张好容色的脸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在静嘉面前便放下架子露出了自己的柔和:“小主果然如万岁爷所说,是个聪明的。奴婢出生在魏阿氏旁支,可出生后被外头来的小子李代桃僵,换到了魏佳氏一户普通汉军旗人家,后来被恩人所救入了宫,二十五时放出去嫁人,三十八岁上头,家里人死绝了又回宫进了尚仪局添为典事,如今已经四十有六咯。”   静嘉没有多问,能说的魏嬷嬷自然会说,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不少,魏嬷嬷跟万岁爷应该是有点子血缘关系,救魏嬷嬷的大概是万岁爷那位生母吧。   至于魏嬷嬷为何会出宫嫁人,家里人又为何死绝,是怎么回宫进了尚仪局估计都是隐秘,若她想知道只能去问皇上。   “那魏嬷嬷您是暂时来替我调-教宫人吗?”静嘉捏了颗被魏嬷嬷剥好的橘子填进口中问道。   魏嬷嬷笑着摇头:“万岁爷说了,以后奴婢就是小主的人,生死不论。”   尚仪局自上而下分为尚官、掌事、掌仪、主事、典仪、典事,魏嬷嬷有头脑能在八年里边从最末等的典事进到掌仪,自然不会蠢到刚进门就发威,不过是因为万岁爷这奇怪的吩咐,想要试探一二罢了。   事实证明,这位小主比她想的还要聪明,而万岁爷留下这印记大概是怕小主被自己为难住。以前魏嬷嬷可没见万岁爷如此维护过谁,她心里有数,也知道以后该如何行事了。   静嘉挑了挑眉,心里略多了几分妥帖,最后一点子怨气也消失殆尽,皇主子还是你皇主子。   她笑出来:“那以后可就有赖嬷嬷多照顾了。”   “这都是奴婢的本分。”魏嬷嬷嗔怪地看了静嘉一眼,依然笑得温和。   静嘉也不反驳,青葱手指点着矮几,兴致盎然道:“我这宫里的钉子该揪出来的倒是不着急,有几个暂时先别动,我这里有桩事儿要请教嬷嬷。”   魏嬷嬷点头:“小主请讲。”   “淑常在大概不日便会侍寝,德妃那边对淑常在不闻不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静嘉轻声道,“我跟太后和贵妃如今什么情形,万岁爷该是跟您说过,您看如今是时候跟德妃合作了吗?”   魏嬷嬷笑着摇摇头:“这个也不打紧,奴婢倒是觉得,小主该先跟柔妃亲近些。”   静嘉来了精神,她是有跟柔妃亲近的打算,只是听魏嬷嬷这话里似乎还有深意,她用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魏嬷嬷,唇角笑意越来越放松。   与此同时,镂月开云里,书文皱着眉进门:“主儿,咱们看好的那位魏嬷嬷,被万岁爷赏给了锦嫔。”   德妃手中与乾清宫皇帝常用的那副棋子一模一样的黑玉棋子顿在半空,她略诧异挑起眉来:“是万岁爷亲自点了魏嬷嬷过去?”   孙起行安排还是皇上亲自点人,这其中的意思可不一样。   书文有些为难:“奴婢也不清楚,万岁爷跟前儿的事儿不那么好试探,许是万岁爷觉得锦嫔规矩不足,叫魏嬷嬷去规整也是有的。”   毕竟宫里若是论哪个嬷嬷最森严无情,规矩体统又丝毫不曾出过错的,被称为尚仪局阎罗的那位魏嬷嬷可是首屈一指,不然书文也不会特意想把魏嬷嬷请过来教导小宫女。   德妃笑得玩味了些:“这可有意思了,请个姑姑过来教书墨就好,咱们先看看。”   书文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看什么呢? 第64章 心窝子有点堵得慌……   不只是书文寻思不明白, 魏嬷嬷妥帖伺候着静嘉用了午膳,在静嘉歇晌儿的时候,到底还是问出口——   “按理说奴婢头日进来不该打探小主心思, 只担心误了小主的大事儿。”魏嬷嬷盯着静嘉慵懒躺在床上并不好奇的模样, 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不知道小主如何得知淑常在要侍寝了呢?”   静嘉闭上眸子勾了勾唇:“自然是万岁爷跟我说的呀。”   魏嬷嬷心下微妙, 没再多说话,由着苏叶伺候, 回了自己的榻榻里, 主子歇晌儿的空隙她是睡不着的, 只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瞧着静嘉鼻子上的牙印儿, 只叫人觉得这帝妃之间该有些男女情丝。   可皇帝能跟静嘉敞开了说自个儿要临幸谁,另外一个也毫不在意将这消息纳入算计里, 又不像是有情丝的模样。   打从孙起行那儿知道自个儿的归处,又得了万岁爷口谕后,魏嬷嬷就已经打探过了这位锦嫔娘娘, 如何会算计不说,能看得出这位是个对自个儿对别人都能下狠手的。   这个别人里……包含万岁爷吗?魏嬷嬷算计了半辈子, 头回拿捏不准主子的心思了。   倒是正和帝这头, 兀自忙活完前头的政事, 赈灾的事体也都安排妥当, 这才装作不经意问起孙起行:“锦嫔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孙起行不敢隐瞒, 一五一十把静嘉留的话说了。   皇帝轻哼了一声, 没说别的, 批折子的空隙里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才忍不住勾起唇笑了好一会儿。   这叫静嘉不能见人的事儿是皇帝干出来的不假,可他也不是个无条件惯着后宫妃嫔的, 还是翻了平妃和德妃的牌子,又去过贵妃那里好几回以后,驼妃太监才去天然图画请人。   “主儿,万岁爷翻了淑常在的牌子。”书雪带着一脑门儿细汗,匆匆自外头进来。   德妃并不意外:“老早晚的事儿,鄂鲁到哪儿了?”   书雪见主儿不在意,也只能咽下不忿的心思,赶忙回话:“回主儿,听说是跟在醇亲王身边,一起去河间视察河堤去了,估摸着得等过了三伏天儿才能回。”   “他一回京,立马叫他进宫来见我。”德妃慢条斯理调着手里的香低声吩咐,“内务府那边如何了?”   书文上前回答:“六司还是插不进手去,不过尚宫局和尚仪局并着尚服局都安排进去人了。”   德妃笑了笑:“包衣世家喜好抱团儿不由得人插手很正常,想来没了纳喇家,也该是乱着,你们盯紧了总有机会,这倒也不紧要,其他三个局再想法子,若是不好安排人,就用银子砸。”   六尚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寝局、尚膳居和尚药局,能在各宫女主子身边儿动手的非尚寝、尚膳、尚药莫属,正因如此,这三局被太后死死捏在手里,连纳喇氏在时都插不进手去。   如今可不一样了,她弟弟既然要掌管内务府,以后这宫里自然是她说了算。   当然,她可不会像慎妃那个愚笨的一般,鄂鲁想要一时半会儿把控住内务府也不现实,她还是自己动手,只叫鄂鲁提供掩护就够了。   “奴婢知道了。”书文点头,迟疑了会儿才问,“主儿,淑常在那里,明儿个的贺礼,是要看万岁爷那边的赏赐吗?”   “不必,按照嫔位规矩给就是了。”德妃面色淡然,“她好歹是我亲妹妹,也没人不知道她进来是干什么的,总要叫她时刻记得自己身份才是。”   至于淑常在会不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淑常在知道自个儿从未停止打压,书墨才不会在发挥作用前就叫人发现。   “回宫前,我要看到书墨有个样子。”德妃道。   书文想了想回话:“若只是样子货,也差不离。”   “要奴婢说,只要她懂规矩,倒不必按闺秀的方式教导。”书雪插嘴,“小门小户出来的,能糊弄人就行了,左右将来也未必……”   “书雪!不许胡说八道!”书文柳眉一竖呵斥道,“主儿最是心善,纵得你倒是黑了心肠。”   书雪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话。   德妃被逗得笑出来:“行了,不必替她找补,咱们不刻意去母留子,能不能活下来,看她自己的本事就成。”   书雪得意看了书文一眼,书文摇摇头懒得说她。   “嘎鲁代不是喜欢我新调制的香?”德妃放下手中工具擦了擦手,“将我新制出来的包好了给嘎鲁代送去,跟她说也不必时时燃着,这香拿来薰衣裳更合适些,留香也更久。”   书文盯着那香顿了一下才应声:“是,奴婢一会儿亲自将这香给大公主送过去,大阿哥那里的老红神也用的差不多了,老大人淘换了几根进来,奴婢一会儿一并送过去。”   德妃给了书文一个赞扬的眼神:“你办事儿最是妥帖不过,若是保晖身子骨儿好些,叫他跟嘎鲁代一起来我这儿坐坐。”   书文垂下眸子:“是,奴婢记住了。”   “对了,魏嬷嬷怎么去的锦嫔那儿查出来了吗?”德妃不甚在意书文的忌讳,她制作的香从来都无毒,只是与某些东西撞在一起才会有其妙的作用。   书文点点头:“奴婢打探出来了,魏嬷嬷是得罪了尚仪局的刘佳掌司,您也知道刘掌司是太后身边刘佳嬷嬷的堂妹,可魏嬷嬷更得尚仪局尚官的喜欢,那位刘掌司自然要排挤魏嬷嬷,孙总管传话说万岁爷要替锦嫔找嬷嬷,魏嬷嬷自请过去的。”   德妃挑眉:“自请?孙起行就没跟着魏嬷嬷说什么?”   “没有,孙总管没见着魏嬷嬷,只跟吴尚官吩咐完就走了,后头都是魏嬷嬷自己争取的。”书文回答道,她们已经在尚仪局安排了人,这事儿也并不难打听。   “这样啊……”德妃若有所思。   她其实拿捏不准,只是以前听端贵太妃说过,那位魏嬷嬷曾经是在望月阁伺候过的,后来得罪了万岁爷的生母被打发出去随意嫁了人,后来不知道怎么进了宫。   德妃派人查过,只查到魏嬷嬷的家人死绝了,这背后似乎有太后的影子,还有寿康宫的人插过手,只是能查到的人都已经被处置干净,魏嬷嬷也从不曾在太后或者其他人面前蹦跶过,她这才搁在了一旁。   德妃拿捏不准魏嬷嬷到底是太后的人还是万岁爷的人,当年夫家出事儿连耶拉氏留下的旧奴都插了手,更是叫人雾里看花。   “盯着锦嫔那里的动静,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跟魏嬷嬷有关,都报给我听。”德妃如此吩咐。   不只是她拿捏不准魏嬷嬷这步棋到底是谁下的,就连长春仙馆这边知道了也有些惊疑不定。   “魏刘氏自个儿过去的?”太后皱着眉问。   刘佳嬷嬷有些不自在:“您也知道明年选秀后,吴尚官就要请辞回乡了,她属意魏刘氏做尚官,可咱们一直都拿不准这魏刘氏到底是耶拉氏的人还是万岁爷的人,老奴想了想,便由着刘掌司行事了。”   太后听明白了,魏刘氏是被那位刘掌司逼得不得不走。   “先看看她在锦嫔身边什么情形,若是没什么不妥当的,就带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冷眼瞧了刘佳嬷嬷一眼,“当年若没有她,昭贵人也死不了,耶拉氏来自漠南,你见她收拢过哪家包衣?哀家不管你们底下的小心思,别耽误了大事。”   刘佳嬷嬷赶忙蹲下身去:“是,老奴记住了。”   她也知道魏刘氏不大可能是万岁爷和先皇后的人,可那魏刘氏是个聪明的,又没有家族带累,若是叫她起来,不知道要妨碍多少人的利益,能拦着的刘佳嬷嬷也还是得拦着。   她是忠于主子,可她背后也还有家族,在不背叛主子的前提下,她总得替家族多思量几分。   静嘉并不清楚德妃和太后的思量,不过想也知道既然魏嬷嬷曾经伺候过昭贵人,到了她这里必然会引人注意。   她告了几日的病,只悠闲看着魏嬷嬷对杜若等人无差别的地狱式调-教,不夸张地说,杜若在她跟前儿偷偷哭了好几回,还都哭得特别诡异。   “奴婢早就说过愿意为小主抛头颅洒热血,这算什么?”杜若一开始这般斗志昂扬地哭。   后来哭的时候就变了:“呜呜……奴婢还是愿意替小主上刀山下火海,也比叫魏嬷嬷盯上一天好啊……”   待得静嘉带着杜若去容贵妃那里时,瞧见杜若那眼下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的模样,连容贵妃都有些好奇。   “听说万岁爷给妹妹请了个嬷嬷?”容贵妃问话还是比较温和的,“尚仪局出来的嬷嬷,规矩该是不错,今儿个我瞧着妹妹和杜若这蹲礼都更好看了些。”   静嘉脸上有些不自在:“魏嬷嬷规矩……是挺好的,嫔妾多跟着学学必定没坏处。”   平妃噗嗤笑出来:“听说魏嬷嬷在尚仪局时就被小宫女叫做阎罗,叫小宫女们闻之色变,臣妾本来还不明白,如今瞧见锦嫔妹妹和她这丫头,可算是明白怎么个色变法儿了。”   静嘉不冷不热刺回去:“既然平妃姐姐羡慕,不如也求万岁爷给二公主寻个管教嬷嬷,也好过总听说二公主冷着热着的。”   平妃叫静嘉噎得面色不好看,凭着孩子身子不适,拉万岁爷多去几次,这事儿但凡有子嗣的都不少干。   只次数稍多几次,万岁爷不耐烦,直接赏了管教嬷嬷板子,这事儿还是二公主三岁时发生的,如今又叫人拿出来说嘴,平妃气得当场就想要跟静嘉吵起来。   德妃仍笑着打圆场:“锦嫔妹妹说得有道理,总归规矩妥帖些没坏处,万岁爷这份恩典咱们盼都盼不来呢。”   这话一出,平妃冷笑:“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到底是凭着恩宠来的枕头风儿,咱们轻易学不来锦嫔妹妹的本事呢。”   景嫔和素来清高的哲嫔都有些酸,眼刀子一下下往静嘉身上扎。   “德妃姐姐这话说的是,若是论恩宠,再没人比得过锦嫔妹妹了。”景嫔唇角的笑有些僵硬,“不过听说锦嫔妹妹打从九洲清晏回去便有些不舒服,转眼儿倒是淑常在得了宠,也不知锦嫔妹妹是心里不适还是身子不适呢?”   哲嫔脸色不太好看,最近除了淑常在,连仪嫔都叫翻过牌子,唯独她这里还赶不上几个小贵人,她有些怀疑,也许自个儿不该在伺候的时候太过清冷。   可她又忍不住晃了晃神,她记得万岁爷跟她说过,最喜欢她这份清濯不妖,可看看如今受宠的这几个……哲嫔手里的帕子搅成了一团。   “叫景嫔姐姐笑话了。”静嘉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跟着万岁爷吃了些好东西,脾胃有些不适,怕说出来叫人笑话,这才没脸出来。”   容贵妃拿帕子遮住唇角,差点儿没笑出来,程太医给开了利克化的太平方子,这事儿容贵妃自是知道的。   这么一寻思,容贵妃也能明白万岁爷为何要安排嬷嬷给静嘉了,这是怕她太没出息。   平妃自然也听明白了,忍不住嗤笑一声,倒是没再说别的。   哲嫔手里的帕子一松,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屑,可眼底的动摇和恍惚也不曾消弭。   静嘉并不关心哲嫔和景嫔,倒是更关注仪嫔些,按理说如今二阿哥归属还未定,仪嫔该是各宫都拉拢的存在,毕竟她是二阿哥的生母,也能说上几句话。   可仪嫔硬是没跟谁多有来往,除了偶尔去康太妃那儿,从来都是闭门不出,这会子大家酸话来来去去的热闹,她也一句话不说,比话不多可掩不住嫉妒面色的哲嫔还要沉默,只低着头一点存在感都无。   更重要的是,大家竟然都习惯了仪嫔这般没有存在感,静嘉反而更好奇了,能叫康太妃那个奇女子接纳的,静嘉并不觉得会是笨人。   就在静嘉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仪嫔突然抬起头扫了静嘉一眼,瞧见她看过来的目光,仪嫔冲她浅浅笑了笑。   出来茹古涵今,静嘉便不动声色跟仪嫔搭上了话:“仪嫔姐姐似乎有心事?”   仪嫔略有点惊讶,随即只赧然摇了摇头:“我只是寻思着万寿节该给万岁爷准备些什么礼呢,一时走神倒是叫妹妹见笑了。”   静嘉楞了一下,心里更微妙了些,先不说她都忘了万岁爷的万寿节,仪嫔跟自个儿说这话,仿佛是有炫耀的意思。   她笑了笑:“姐姐不如跟二阿哥一起作画提诗,总归是份心意。”   “妹妹好意我心领了,二阿哥如今还算是敏嫔照看着,以后……”仪嫔笑得温和,眼神里的苦涩掩饰不住,“以后也是要给别的姐妹抱养,我若是过于亲近,总是要叫老祖宗和万岁爷不虞的。”   静嘉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提这些惹姐姐伤心。”   仪嫔唇角笑容不变:“无妨,我知道妹妹是好意。”   等到仪嫔上了步舆远去后,静嘉站在茹古涵今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才上了步舆。   “小主,您刚才为何要叹气呀?”经过魏嬷嬷的教导,杜若在外头没敢问,直到回了天地一家春,她才迫不及待问道。   静嘉站在窗户边上,远远看着后湖,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敏嫔估摸着就这几日光景了。”   魏嬷嬷从门外进来,闻言挑了挑眉:“小主听谁说了?”   “康太妃卖给我的好。”静嘉面色淡然,“看样子康太妃并不想跟太后娘娘对上呢。”   杜若这会儿倒是难得脑子转明白了:“是仪嫔刚才说的……小主您不必放在心上,这宫里活不下去的太多了,连自个儿都不想活的,就死的更快。”   “我知道,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静嘉笑着扭过头,指着远处,“你看到了吗?若这心里的断壁残恒压过金碧辉煌,大厦之倾便在转瞬之间,谁也救不了她,你说可不可怕?”   尤其是不管如何挣扎,别人一个手指头就能叫这大厦倾倒狼藉,更叫人心里悲凉,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自个儿也成为这样的人。   “奴婢不怕,奴婢只怕您不够狠。”杜若倒是不像静嘉似的想那么多,她果断道,“若是有因果,还有奴婢受着呢。”   静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是我无病呻吟了,倒是杜若姐姐,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呀。”   杜若不自在地瞧了眼一直安静在旁边伺候着的魏嬷嬷,红了脸:“都是魏嬷嬷教得好。”   “哎呀不得了,杜若姐姐竟然学会溜须拍马了。”静嘉一拍巴掌笑道,扭头看着魏嬷嬷,“嬷嬷果然是个厉害的,我教了她十几年都没学会呢。”   魏嬷嬷跟着笑出来:“那是小主不舍得叫杜若姑娘吃苦,杜若姑娘是再聪明不过的。”   “哎呀,小主就会拿奴婢打趣!”杜若跺跺脚,叫两个人笑得不好意思,赶忙跑了出去。   见杜若出了门,静嘉这才收了面上的笑,冲着魏嬷嬷道:“太后和德妃想见到的都看见了,嬷嬷只要一直都绷着脸,说不准很快就要有人来接触嬷嬷。”   “估摸着不会太久,毕竟……万岁爷这些时日不少翻牌子,柔妃娘娘肚子愈发稳当,都该着急了。”魏嬷嬷笑着道,说完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着静嘉的神色,“您也是时候该去看望柔妃娘娘了。”   静嘉点头:“就明日吧,劳嬷嬷叫半夏把东西准备好。”   魏嬷嬷笑着应下,可心里更有些微妙起来,万岁爷已经大半个月没翻小主的牌子了,小主竟然一点都不着急……不,不是不着急,是不在意。   就是刚才得知敏嫔人就快没了,小主那物伤其类都比听万岁爷翻别人牌子要多一些,魏嬷嬷竟然很诡异地感觉出来,小主甚至有种万岁爷终于好好干活儿了的欣慰,这真是见鬼了。   魏嬷嬷很认同身为后宫女子,不能把心落在帝王身上,也要精于与人争斗,可到底丝丝缕缕的情意少不得,似真似假的缠绵是维系恩宠长久的法宝。   自家小主会不会……太不在意万岁爷了些?她总担心这样,早晚二人要起冲突,可这话她也不好直喇喇地说出来,毕竟没有教着主子把皇帝放心窝子里的,说多了若小主真爱上万岁爷,才叫人扎脖儿呢,魏嬷嬷蓦地就开始有些发愁。   静嘉倒是没感觉出魏嬷嬷这微妙的愁绪,怕上午去要耽误柔妃休息,毕竟都说有了身孕觉要多一些,第二日静嘉歇过晌儿,半下午功夫,才叫半夏准备好了东西去天然图画。   可她还没来得及动身,林守成就过来了:“给锦嫔娘娘请安,万岁爷请您伴驾呢。”   “我知道了,劳谙达稍等等,我换身衣裳。”静嘉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说别的,到底伺候万岁爷比去别宫里拜访更重要些,她也没得选择。   魏嬷嬷抢了半夏的活计,选出来身牙白色桃蕊团纹的宫装,都说想要俏一身孝,牙白色也没那么丧气,粉嫩的桃蕊更是将静嘉花了菡萏以后妖媚的面容衬托的没那么有攻击性,更偏向娇憨多一些。   等替静嘉打理好压襟的玉坠子,魏嬷嬷才小声提醒:“小主去了九洲清晏,不妨跟万岁爷说说您的心思。”   “我的心思?”静嘉没明白,“我没什么瞒着万岁爷的。”   魏嬷嬷笑得意味深长:“自然不是瞒着万岁爷的事儿,可您每日里都念着万岁爷是不是吃好喝好也是真的,如今外头赈灾事体多,好是叫万岁爷知道您担忧龙体,也多保重几分。”   静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懂:“我……每日里念着……了吗?”   她日夜一遍遍盘算着后头的各种可能,那心肠都忙不过来,哪儿来的功夫想那么多,万岁爷都叫她别总瞎寻思呢。   “小主要记住一件事儿。”魏嬷嬷替静嘉正了正两把头上的钗,“万岁爷他不只是您的主子,还是您的夫君,对夫君来说,自己的女人光有用是不够的。”   静嘉不言声儿,在路上的功夫,仔细想了想,魏嬷嬷说得对,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光想着自己要对皇上有用,也清楚要让万岁爷知道自己比别人更重要,可让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心里有他,更重要。   身为帝王总是多疑的,对他来说,聪明的奴才多了去了,可全心依恋着他的才更不会背叛,果然身边有个嬷嬷,比她自个儿单打独斗要来的妥帖。   如此想着,静嘉进了九洲清晏,看到皇帝那明黄色衣角后,蹲下身去,声音都不自觉柔软了三分:“嫔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皇帝本来正看着前朝历年水患治理的折子,闻言手上顿了顿,略有些微妙扫了静嘉一眼:“过来坐。”   静嘉利落起身,直接朝着皇帝身边走过去,偏了脑袋并不往折子那边看,只抱着他胳膊软声娇道:“万岁爷,这些时日没瞧见您,嫔妾日夜都念您念得紧,生怕您累坏了身子,总做梦您不好好用膳,担忧的寝食难安,您可要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皇帝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寝食难安到不只是叫内务府给你淘换血燕,还夜夜开小厨房?”   静嘉噎了一下,她那是为了做给太后和德妃看的,不从御膳房多传膳自然得从小厨房补回来呀,更别提魏嬷嬷那手艺……至于淘换血燕那是为了给陈掌事和苏木家里送银子,万岁爷肯定都知道的。   “嫔妾那是将万岁爷放在心上,才日夜谨记着替您办差呀。”静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实则嫔妾真真是没用多少东西,您瞧我都瘦了。”   皇帝轻哼,敲了敲她脑袋:“好好说话,朕还忙着呢,晚上再留给你时候闹猫,到时候你可别又求饶说朕欺负你。”   静嘉忍不住红了脸,也有些羞恼,奴才们都还在呢,没瞧见孙谙达那脸又要戳进胸口了吗?他如今说话是越来越不讲究。   皇帝瞧她一脸郁闷,倒是被逗得笑了出来,顺着她刚才的话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静嘉身边自然是有他的人,皇帝也知道她这些时日倒真是做了好大一个局,向来也是不好受,可能是真……还胖了点儿?   想起魏嬷嬷那叫人无可指摘的好手艺,皇帝心里冷笑,这小东西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他就多余心疼她叫人说小话传她过来,没得叫自个儿嫉妒她这悠闲模样。   “抄佛经去,别跟朕眼巴前儿碍事。”皇帝淡淡道。   静嘉深吸了口气,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忍不住扭过头去无声呸了出来,状似乖巧地快速坐到了皇帝对面。   依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这位皇主子是个不开窍的实芯儿木头,她就多余说这么多。   孙起行见二人都安静下来,挥挥手带着人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门儿,他才捂住胸口深吸了口气。   “师父,您怎么了?”林守成赶忙凑上来讨巧儿。   孙起行吸着气道:“没事儿,我就是心窝子有点堵得慌,别瞎问。”问他也说不清楚为啥。 第65章 不死不休(一更)……   其实孙起行早就觉得不太对劲, 别看锦嫔和万岁爷二人相处总是挺自在的,可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吧,就是跟其他妃嫔伺候的时候不一样。   以前孙起行还总觉得帝王无情, 即便对其他妃嫔冷漠些, 也是正常。   可就万岁爷跟锦嫔这个热乎劲儿,他还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氛围叫人心里凉飕飕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   孙起行摸着胸口,感觉自个儿没事儿还是得多去找干爹唠唠嗑才行, 姜还是老的辣, 他孙总管还是吃了年轻的亏哟。   殿内静嘉并不知道孙总管早看透了她和皇帝之间的不走心, 她抄佛经的时候, 向来专心致志,许是抄久了, 越是专心,她脑子便越清明。   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小楷逐渐有了筋骨,静嘉不紧不慢写着, 思绪却已经不在佛经上头了。   刚才皇帝说完那句话,她蓦地有些失笑, 为自己不假思索照着魏嬷嬷的说法试探而觉得好笑, 心里也平添几分凛然。   万岁爷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他是纵着自己, 不管她想做什么, 皇上都一点一滴将该知道的灌输进她心窝子里, 而后替她创造各种时机, 叫她称心如愿。   这种放纵叫静嘉偶尔迷了眼,就如同刀剑杀多了人总添几许嗜血一般,她在皇上面前竟然有种不需要隐瞒, 不需要算计,仅凭直觉行事便可的错觉。   可这会子心思清明,静嘉便记起来,皇帝纵着她,是因为她为刀俎替皇上遇佛杀佛,皇上甭管是给她巴掌还是给她甜枣儿,都是为了叫她成为更好用的利刃。   这便是九五之尊的可怕之处了,明明时刻都处在算计里,却还是叫她这种爱提防的都忍不住松了警惕。   寻思的越清楚,静嘉心里寒气就越重,手握利刃之人,可能会为了斩断更多荆棘而创造机会叫刀剑饮更多血,却不会在意在这过程中利刃是否会断,断了大不了换一柄就是了。   抄完一张,静嘉手下极稳地换了张宣纸,坐在正和帝对面,她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对劲,只是眸底愈发冷静。   魏嬷嬷说的是对的,她不至于想不明白,只是想要叫万岁爷知道自己心里有他,未必需要真将那九五之尊放在心窝子里,只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便可。   “累了就去歇会儿。”皇帝不经意抬头间,看见端正抄佛经的佳人垂着修长脖颈儿,一派温婉娴静的娇美模样,只蓦地添了几分清濯气质,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不问问朕为何叫你过来?”   静嘉小心停下笔,抬起头眸中闪着柔柔光芒,唇角抿出的笑都带着几分吉祥味儿:“这不是看您忙着嘛?等您忙完了再问不迟,左右您会叫嫔妾一直伺候着,对吧?”   皇帝顿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以前不见你这么懂事儿,今儿个来之前喝了蜜?”   “我一直都这么说话呀。”静嘉不乐意地嗔了皇帝一眼,带着唇珠的樱桃唇儿微翘,神态愈发自然,“只是您总刻薄我,我还不能多为自己辩解几句呀?嫔妾只想叫您多看几眼罢了。”   皇帝放下手中折子,冲她伸手:“过来。”   静嘉脸颊适时红了红,乖巧放下毛笔,叫皇帝揽进怀里:“您这是忙完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皇帝用食指轻敲了下矮几。   静嘉不敢往那些折子上看:“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叫人看见,嫔妾可是要活不成了。”   “无妨,没什么紧要的。”皇帝捏着她脸颊叫她看过去。   静嘉大致扫过去,零星看到几句话知是历年赈灾治患的折子,便松了口气,只是没等细看,突然瞧见矮几上有个信封,出现了熟悉的笔迹。   她猛地抬起头:“是宝赫——嘶……”   因为抬头太猛,她后脑勺直接撞到了皇帝下巴上,两个人都忍不住哼出声儿来。   静嘉也顾不得去拿那信了,赶忙扭头去看皇帝,嘴上怯生生求饶:“嫔妾该死,求万岁爷恕罪。”   皇帝本来正要开口,叫她这一撞不小心咬到了舌尖,若不是他向来自控能力强,眼泪都要疼下来了,这会子掐着那把细腰,恨不能将人翻过来在某个地方拍上几巴掌。   “安塔拉静嘉,你还记不记得自个儿现在姓什么?嗯?”皇帝这话说的……嗯,感自己肺腑到眼眶子都湿润了。   静嘉缩了缩脖子,姓什么他不自个儿说了么:“您这又是刮哪儿的旋风?嫔妾真是不小心,您大人大量……”   “没心肝儿的东西,朕刚收到安宝赫的书信就巴巴儿喊你过来。”皇帝咬住她耳尖打断她的话,“你就这么报答朕的?”   静嘉不敢有大动作,叫他咬得又疼又痒,眼角渐渐红起来,声音柔得像是掺了蜜似的:“那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认了就是嘛。自宝赫走了,这还是他第一回 写信回来,我这才莽撞了,万岁爷就饶我一回吧,再不敢了。”   皇帝轻哼,瞧着她感激又激动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舒坦还是难受,可舌尖儿还是疼的:“朕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静嘉小手顺势搂住皇帝的脖颈儿,不回答这明摆着是坑的话,只轻巧将唇送上去,多了几分讨好模样:“您还疼不疼?叫嫔妾看看可好……”   皇帝揽住怀中娇软的动作蓦地又用力了些,她这不谙世事偏偏又孟浪至极的动作叫皇帝眸中瞬间就烧起火苗儿来,看看?用嘴巴看吗?果然是个不老实的妖精!   皇帝不说话,狠狠稳住自己送上门的樱唇,直将人亲的几乎要瘫在他怀里,这才肯罢休。只是浑身也燥热的厉害,若不是外头天还亮着,皇帝几乎连晚膳都想换一种品尝方式。   “你给朕等着,晚上饶不了你。”皇帝咬牙切齿道,舌尖也不知是因为咬到了还是叫身体里燥热带的,还火辣辣的,他忍不住灌下去一杯温茶,才稍微好些。   静嘉见他松手,顺势坐到一旁,已经打开信快速看起来。   以前静嘉还会为皇帝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儿,真心实意的感激并且心甘情愿叫这人利用,可偏偏是这会子静嘉自认为想明白的功夫,该表现出来的真心实意给了这位主子爷,她心里对这甜枣儿毫无波澜。   再甜将来也是要还的,她只因为家书中提及的事儿,眉心微微蹙起来。   因为是呈交万岁爷亲启的书信,安宝赫并未多提及什么不该提及的事儿,只是将对定国公提携的感激以及誓要为大清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表达的淋漓尽致。   当然,身为弟弟他也免不了请万岁爷替他问静嘉安好,也不过只是提了寥寥几句——   “奴才领命与茂武自苗疆归西南边境,途径湘江,忆及稚时曾与家姐保证,会替她造一艘大船,叫她也有机会远行。娘娘在宫中伺候万岁爷,奴才每逢念及,便与茂武学习泅水,如今已然小成,只盼能有机会出海,替娘娘见识我大清更广袤风光……”   静嘉稍稍回忆便能记起宝赫提及的这事儿,那是外祖刚刚致仕时,静嘉担心祖父回了江南,墨勒氏会更肆无忌惮。   宝赫以为她是舍不得外祖,他也舍不得,便跟她保证,他将来定会成为一个好匠人,替她造一艘大大的船,带她一起下江南去找外祖,跟外祖一起生活。   那时静嘉只是笑着鼓励了宝赫,并没有说身为国公府的公子没有可能做个匠人,也不可能跟他提及外祖走了以后,他们二人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只是后来宝赫慢慢长大,还是在艰辛中懂了她那时为何忧愁,自此再也不曾提做匠人的事情。   如今偏偏在书信中提及,还提了跟茂武学习泅水,只是为了跟她传达一件事情,定国公派人去找过外祖了。   定国公自是不会对她一个嫔的外祖家感兴趣,只可能是太后吩咐的。   “怎么了?”皇帝不动声色问道,“你可别跟朕这儿掉猴儿尿,半年后定国公回来,叫宝赫跟着就是了。”   静嘉软软看着皇帝,赧然笑了笑:“叫万岁爷笑话了,就是听宝赫提起小时候,想到他如今不过也才十六岁,已经能跟着外出打仗了,实在担忧的紧,您……嫔妾能问问去苗疆是何时的事儿吗?他可有受伤?”   皇帝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他到了西南,定国公便叫他与茂武一起平定瑶民和苗民之间的小冲突,不过是为了给二人立功机会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静嘉了然,既然是一到地方就已经发现定国公的踪迹,那太后是在定国公走之前就吩咐了,如今已经三个多月过去,该安排的怕是都安排好了。   她垂下眸子,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喝着茶不说话。   “有事儿瞒着朕?”皇帝又将人拽进怀里,捏着她下巴打量着问道。   静嘉软软摇头:“我只是觉得比起宝赫的拼劲儿,我还是懈怠了,万岁爷总护着我,也没叫我受多少罪,我却没能替万岁爷解忧,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皇帝蓦地笑出来,不紧不慢捏着她耳尖摩挲:“你若是觉得自己没用,那朕便不会用你,朕不喜欢不信自个儿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登得高位,也总会叫人拉下来。”   见静嘉不吭声,皇帝继续道:“你自己想想,在这宫里活得好的,有几个会在乎别人怎么想,又有哪个会觉得自己笑不到最后?”   只是太过自信,真能笑到最后的也没几个而已。   静嘉楞了一下,面上闪过坚定,随后才更放软身子靠在皇帝身上:“说起来,嫔妾确实有事儿想要请教万岁爷,魏嬷嬷可是您准备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棋子?”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本也没准备瞒着:“我额娘虽然软弱,却也是个聪明的,她知道想要我活着,自个儿甚至皇姐可能都活不下去,还是尽量安排了后手。”   静嘉抬起眸子定定看着皇帝,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动容之色,仍旧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   “当年额娘喝下的那杯毒酒是魏嬷嬷亲手端给她的。”皇帝眸中闪过一丝讽刺,“先皇后不肯认自个儿没做过的事儿,即便是太后护着魏嬷嬷出宫嫁了人,耶拉氏仍然不肯放过魏嬷嬷,若不是她被废,魏嬷嬷也会死。”   静嘉若有所思:“所以魏嬷嬷早就是太后的人了?”   “太后并不肯信她,不然也不会将她嫁出去。”皇帝没误会静嘉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后来她夫家死绝,也有朕的手笔,太后才会许她进了尚仪局。”   静嘉听出来重点,贴在皇帝耳畔问:“所以刘家还留下了子嗣?”   皇帝被耳畔的温热惹得心头微动,轻轻笑出来,没说话,只在静嘉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奖赏她这份聪明。   静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不再多问,只换了话题:“嫔妾担心柔妃肚子里的孩子,明儿个想去看看她,太后估摸着也要找嫔妾说话了。”   “你是想问,若柔妃想拿孩子做赌注往上爬,朕会怎么办是吧?”皇帝又亲在她鼻尖上,叫静嘉睫毛颤了颤。   这个男人心思太深沉,她在他面前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这叫静嘉更加谨慎:“祸不及子嗣,若柔妃真下得了狠心或者疏忽,嫔妾担心德妃会下狠手。”   就德妃的心计,静嘉从未小看过。   大阿哥被纳喇氏算计中毒,若说德妃一点都不知情,静嘉是不肯信的,之所以留住大阿哥的命,只怕是德妃知道自己没办法生孩子,才暂且放他一马,等着马佳氏再出个阿哥罢了。   皇帝不紧不慢道:“所以朕才会叫鄂鲁掌管内务府。”   静嘉略有不解地看着皇帝,皇帝敲了敲她脑门儿:“剩下的你自己想,别指望朕什么都告诉你,就好比柔妃,若她保不住孩子,朕什么都不会再给她。”   包括恩宠吗?静嘉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可若是柔妃能保住孩子,皇帝还能给什么呢?再往上可就是贵妃了。   许多话并不适合直喇喇问出来,静嘉只将心思都咽回肚儿里,等有功夫了再好好寻思。   这一晚对静嘉来说,似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可这眼睛眨之前又漫长得好像怎么都结束不了,她只能看着明黄色的幔帐翻来覆去的颤个不停。   与此同时,还没过三伏天儿便鸟悄儿回到京里的鄂鲁,提着一坛子好酒,敲响了西城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后门。   守门的奴才开门后发现是他,不敢迟疑恭敬着请他进了门。   “就你这守门奴才敲门就开的德行,要是进了贼,你家里可是要遭殃的。”鄂鲁比以前黑了好些,看着也壮实了些,开口就带着几分匪气道。   淮骏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帽儿叔记得你的声音,再说如今我这里可没什么好偷的。”   即便纳喇家被抄家流放没有牵连淮骏,他也没能得着什么好,除了几个老仆和他姨娘身边的丫鬟,他几乎算是净身出户。   得知一家子都被发配宁古塔,淮骏和另外一个胆小怯懦的庶子不用去,齐氏当场就发了疯,差点没令人打死二人的姨娘,还是有人通知了淮骏,他动了御前佩刀,才给拦下。   虞氏受了惊吓,将她自个儿嫁妆里那点子首饰和不多的金银给了淮骏就躺下了,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都没起来床,日日都靠参汤养着呢。   若不是静嘉通过陈掌事给他送了银子和人参,他如今真是要抓襟见肘。   这叫淮骏有些下气,他不但没能帮静嘉多少,反倒连累她在园子里还要被人说嘴,即便没传开到底也在皇帝和太后心里扎了刺。   如今他也不过只是保住了御前的差事,禁卫里曾经跟他交好的,现在都恨不能离他八丈远,就连手底下人都有些不太服管。   淮骏也没多着急,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只能等纳喇家的事儿不再被人提及,他才好慢慢再爬起来。趴着反倒是能更看清人情冷暖,以后也省得叫人拿虚情假意蒙了心肠。   鄂鲁虽然跟淮骏一直不算太对付,但俩人是从小的交情,自然不会在意纳喇家的事儿。   他闻言笑着坐下来,将酒坛子拍在桌上:“能摆脱那一家子不是坏事儿,左右还在御前,早晚会东山再起。我这是替子恒庆贺来了,你可别说连肉都招待不起。”   淮骏笑着摇摇头,也不理他,冲着被虞氏打发出来伺候的翠枝吩咐,“去将我提回来的酱牛肉切了,还有半空儿也来一盘。”   “嘿……我说你不讲究了不是?爷来你就招待半空儿啊……”鄂鲁瞪眼,看着淮骏一点儿都不变的温润笑容,这才撇了撇嘴,“你这人没意思,从小就会装模作样,如今又不用再讨好谁了,还活得这么累作甚。”   淮骏并不反驳:“习惯了,改不了。”   两个人之间用不着客气,连酒带肉造了大半下去,鄂鲁这才一抹嘴儿大咧咧问:“知道我今儿个为啥找你来不?”   淮骏也喝了不少,脸颊到脖子都泛着微红,可他垂着眸子并不见醉意:“你要帮着马佳氏站稳脚跟,想做什么我不管,可若你对锦嫔娘娘动手,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你我不死不休。”   鄂鲁瞪大了眼,叫淮骏这明明极为清浅却好像带着血腥煞气的话激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第66章 这阳谋高啊!……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只有你……”鄂鲁猛地一拍桌子, 话说到一半儿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脸红脖子粗却不敢继续说,“你……不对啊!”   鄂鲁火儿发到一半儿突然冷静下来, 他虽然浑, 却并不是笨的。   “你跟端亲王府的亲事还在,你早晚要娶妻, 那……那可是万岁爷的人,你是想死吗?”鄂鲁瞪着眼道。   淮骏依旧垂着眸子:“我并无他念, 对娘娘也并非你想的那种感情, 待得端亲王府家的格格进门后, 若是个好的我会跟她交代清楚, 若她心不在这儿,我也不会叫她发现不对, 我欠娘娘一条命,这份儿恩我得还。”   鄂鲁吭哧半天,双臂交叉窝着胳膊瓮声道:“别说你看不出来, 那就不是个柔弱的,宫里能爬上去的都是吃人的虎。她家世你也清楚, 即便是有恩, 说不准也是算计。”   淮骏抬起头来:“算计着救了我的命, 便不是恩了吗?她本可以不救我, 也不妨碍她的算计, 她也可以不告诉我她的算计, 叫我死心塌地替她卖命, 可她没瞒着我。”   鄂鲁目瞪口呆,高高抬起手,晃着神儿轻飘飘拍在桌子上:“这阳谋……高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 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不能切身体会便不懂。”淮骏笑了笑,“她比我过的还艰难,即便她浑身都是心眼儿,依然没有心狠到没了良知,就凭这个,这恩我得报。”   鄂鲁正了脸色:“哪怕与我马佳氏为敌?哪怕豁出命去?”   淮骏认真点头:“哪怕与马佳氏、与你为敌,哪怕豁出命去。”   鄂鲁囫囵着抹了把脸:“害,这小……咳咳娘娘,挺厉害的,我虽然不懂你们的艰难,可我也有我的苦处,你别看这些年我玛玛和玛法把我放心尖尖上,到底得顾忌着马佳氏的传承。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阿玛就是个眼盲的,只看得见他那个表妹,害得我三姐狠辣到我都害怕……我……”   可能吃多了酒,鄂鲁说着嗓音有些哽咽起来:“我这些年不敢上进怕姐姐逼着我跟家里斗,也不敢彻底变成纨绔叫玛法失望,额娘被害了命,进退两难的锦绣也没你看起来那么好受着。”   家里养的小美人也是养给府里人看的,玛玛知道他心里苦,若真是个妖精,玛玛那么严谨的性子,早将人处置了。   淮骏不吭声,只温和听着鄂鲁念叨。   “我打小就决定好了,要娶个厉害的媳妇儿,最好能拿捏住府里所有人的,尤其是淑常在的姨娘,这样我就不用煎熬了。”鄂鲁说着便有些愣神儿,“头回见到安……那位小主,我就知道我碰着了,后来慢慢知道的多了,就更装进眼里拔不出来,偏偏她选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   淮骏也想起旧事,忍不住露出抹苦笑。   “后来,我看着她无奈挣扎着对我点头,那会儿我心窝子里都开出花儿来了你知不知道?”鄂鲁粗喇喇在眼睛上抹了把,“结果……现在倒好了,家里一个两个都进了宫,我认定的……也进了宫,我不能不上进,再不上进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你死我活。”   淮骏叹了口气:“可你坐了内务府这位子,也挡不住,后宫跟前朝没什么不同,腥风血雨都不由得人选。”   鄂鲁翻了个白眼:“这个还用你说,我刚才就想骂你,怎么的,就你纳喇淮骏把恩人放在心上,我鄂鲁的感……认可就是个屁?我就不可能干伤害她的事儿好吗?”   淮骏不置可否:“所以你不打算帮德妃?”   “内务府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我想帮就能帮的呀。”鄂鲁露出几分属于纨绔的狡黠和痞气,“我今儿个来不就是拜门槛儿来了吗?内务府最展扬的非广储司莫属,我记得那位可是个人精子,也不是外头那些拜高踩低的。”   淮骏也不否认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广储司,甚至都虞司和慎刑司的大半也在他掌握之内,这些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宣之于口的。   “你想要尽快掌握内务府,只需要理清包衣世家的利益关系,靠马佳氏坐镇将他们都压住了即可。”淮骏给他指了条明路,“马佳老大人和宫里老爷子都会帮你,将内务府拿下是老早晚的事儿。”   鄂鲁沉默了会儿,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将酒坛子造空,这才摇摇摆摆站起身:“我会帮着你恩人的,因为我希望她也能成为我的恩人。”   淮骏跟着起身:“我不能保证。”   他只会将静嘉交代的事情办好,绝不会拿捏静嘉,更不会替别人限制静嘉。   在宫里想上位早晚要对上,若静嘉相对德妃动手,淮骏只会给静嘉递刀,哪怕跟鄂鲁你死我活都在所不惜。   鄂鲁明白淮骏的意思,他露出个惨然的笑,笑得跟要哭一样:“我知道,我不是要挟,我是想用自己所有能付出的诚意去求她,哪怕不为了三姐和姑爸爸,甚至不为了马佳府的未来,我要的很简单,帮我带个话就成,行不行给个痛快!”   对鄂鲁来说,他认可的亲人只有玛玛、玛法和额娘,阿玛是别人的阿玛,姐姐只剩个三姐还疯得不成样子,其他兄弟姐妹说白了还不如他阿玛呢,鄂鲁都不在乎。   马佳府是不是能一直展扬下去,他都不那么在乎,他只是想替玛玛和玛法保住马佳氏的根儿,就够了。   他外甥保晖生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康健的,这些年却连去上书房都艰难,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毒是慎妃下的,后头的推手是谁鄂鲁心里清明。   淮骏想了想点头:“可以,我只负责递话儿,其他的我都不管。”   “够了。”鄂鲁轻轻在淮骏肩膀上锤了一拳,“不早了,我偷偷回来的,还得赶回沧州,不用送了。”   淮骏闻言,果然就站在门口,只看着鄂鲁摇摇晃晃出了门儿,看着那年轻的身影似是带着几分暮霭模样,他也没有丝毫动容。   谁家里没有本难念的经呢?他已经没了家族,破而后立还是飞蛾扑火,他都看得开。   静嘉这边暂时还没收到信儿,就先去了柔妃宫里。   后半晌儿的功夫,不下雨的夏末太阳还是火辣辣的,静嘉进门时,那白皙的脸蛋儿热得有些发红,进了天然图画正殿内,因为没放多少冰,也没好多少。   “妹妹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快去端个甜碗子过来。”柔妃本来正斜靠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听见人禀报早站起来迎静嘉,“将家里送过来的白羽扇拿过来。”   静嘉扶着柔妃坐在软榻上,自个儿请安后也跟着坐下:“本来昨儿个就想过来,谁知正巧我弟弟的书信到了万岁爷那儿,这才迟了一天,趁着天光好过来,风景也看得清楚。”   柔妃肚子已经很大了,斜靠在软榻上,即便蓉娟摇着扇子也还热得满脑门儿汗:“我是没什么心思看了,待会儿稍微凉快些,妹妹倒是可以自个儿走走。”   “不着急,我瞧着姐姐这是大好了?”静嘉好奇地瞧了眼柔妃的大肚子,这都已经八个多月了,眼瞅着中秋前后就要生,柔妃整个人都肿了好几圈儿,看着怪吓人的,可她面色却多了股子叫人说不出的柔和。   柔妃摸着肚子笑:“索性不好的东西没沾多少,太医说我这胎像还不错。”   静嘉了然,为着子嗣安康,柔妃也不敢沾染多少红花和当归,那日见的红是不是真事儿还另说。   “好在等姐姐生的时候天儿也就没这么热了。”静嘉笑道,“我瞧着这几日日头毒,过不了几日又该下雨了,这时候就是一场雨后一场凉,姐姐坐月子合该是最舒服的时候。”   柔妃倒是有些担忧:“就怕是中秋前要生,这到时候在园子里坐月子……”   话没说完静嘉也明白,自然是不能叫皇嗣跟着受凉气的,若是柔妃在园子里坐月子,孩子定然是生出来就要给人抱走,不像在宫里,还能自个儿养上一个月。   “姐姐话都说到这儿,妹妹也就不绕弯子了。”殿内只有蓉娟和半夏在,静嘉也不怕叫外人听见,“姐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若这胎是公主姐姐自然能自个儿养着,可若是阿哥……”   柔妃眼神闪了闪,随即唇角带上点子苦涩:“妹妹是替贵妃说话?”   静嘉垂下眸子喝茶:“老祖宗上午特意叫我过去坐了会儿,贵妃宫里空虚,如今宫务繁杂,不与咱们争宠,自然是要多考量些。”   “既然宫务繁杂,若孩子到了贵妃那儿,贵妃娘娘可有时间照料?”柔妃仔细盯着静嘉的表情道。   静嘉闻言笑了出来,坦然看着柔妃:“左不过就是仔细挑几个靠得住的奶嬷嬷的事儿,即便贵妃不忙,也不可能亲自照料孩子,祖宗规矩在那儿呢。”   柔妃心下微动:“我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内务府该是准备好奶-口的,蓉娟去看过,都是清白人家,难不成贵妃还有别的安排?”   静嘉看着柔妃轻声道:“若是万岁爷允准贵妃抱养了小阿哥,贵妃心思细,肯定是要多安排几个奶嬷嬷的。”   柔妃发现静嘉目光里的打量,蓦地笑了出来:“妹妹还说不绕弯子,这话也是云山雾罩的不肯直白了说,我想知道,妹妹帮着我是为了贵妃,还是为了自己?”   “当然是为了自己。”静嘉毫不犹豫道,“即便是替贵妃办差,也是为了自己,我还以为姐姐该清楚的。”   柔妃不以为然:“可若妹妹想更进一步,老早晚要清楚,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护住自己。”   前者与贵妃是虚与委蛇,后者才是真的认贵妃为主,两字之差天差地别。   静嘉恰到好处楞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才点头:“姐姐说的是,我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柔妃笑着拍了拍静嘉的手:“那我跟妹妹可说的就多了,即便贵妃挑了别的奶嬷嬷,先前照顾孩子的总不能全都换了,若小阿哥出事儿,谁都担待不起。”   “姐姐说的是,该跟贵妃娘娘说的话,我自然会更妥帖些。”静嘉意有所指给柔妃一个定心丸,“只是姐姐孕中有人护着还不小心沾了脏东西,又有造孽的闹鬼,也不知道这些事儿还会不会发生。”   柔妃这才明白静嘉想知道什么,她垂眸遮住自己眼神里的野望,声音略有几分发飘:“那谁知道呢,后宫一直都不缺心狠的,我也是想起来就愁得睡不着觉。”   静嘉心下凛了凛,柔妃向来看着柔弱,没想到她狠起来也叫人心底发寒,柔妃指着她跟贵妃进言别全换了奶嬷嬷,意味着内务府准备的奶-口全是林家安排好的。   她拿红花当归和闹鬼说事儿,就是为了试探柔妃是否会拿孩子做筏子,如今听起来,柔妃竟然是不反对用孩子的康健换自个儿往上爬。   她前头对柔妃所有的好感瞬间清空,对静嘉来说,她和弟弟受了那么多年的无妄之灾,她可以百般算计,孩子却是她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底限。   所以静嘉从来没想放过德妃,却没准备叫贵妃去死,如今看来,柔妃也并非是个能携手到最后的。   “妹妹是不是觉得我心狠?”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柔妃见静嘉沉默,便明白她在想什么,苦笑多了几分真切,“妹妹没怀过孩子,不清楚十月怀胎是个什么滋味儿,若是有的选择,我绝不会叫孩子受哪怕一丁点罪。”   静嘉不吭声,垂着眸子似是认真听柔妃说话。   “你知道自打我怀了身孕到现在,躲过多少次算计了吗?”柔妃眼神有些恍惚,“数不清楚了,我宫里进慎刑司的奴才都不下一手之数,蓉娟和陈嬷嬷这大半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此生下来的孩子,甭管是公主还是阿哥,那都是我的命,谁敢害牠,我就敢叫谁偿命!”   静嘉这才抬起头看这柔妃,她感觉得出,柔妃说的是真话。   “为了保住孩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红花和当归是我自个儿准备的,所以我才能好好发愁是不是能中秋后生产的事儿。”随即柔妃眼眶子红了,“同样,为了叫他能长大,即便是往我自个儿心窝子里扎刀子,我也能狠心叫他暂时受点罪。”   静嘉意有所指:“我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但凡算计,总有万一,姐姐可有应对之策?”   柔妃红着眼眶柔柔笑了出来:“这才是我想跟妹妹说的,有老祖宗护着,贵妃即便被拉下来也能爬上去,她也不图叫这宫里只有关尔佳的子嗣,别人却未必,妹妹说呢?”   静嘉思忖了会儿才道:“姐姐是打算先对付德妃?”   “不,若是德妃这般好对付,也不会不能生却还稳坐妃位,连大阿哥都给养废了。”柔妃摇摇头,“我狠得下心,端看妹妹是不是对自己狠得下心了。”   静嘉突然笑出来:“姐姐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妹妹没别的优点,能活到现在,全凭对自个儿够狠。”   柔妃也跟着笑了出来,聪明人不用多说,在蓉娟和半夏听得稀里糊涂的功夫里,两个人愉快的达成了一致。   “若是要留住几个奶嬷嬷,只怕姐姐还是要早些回宫才好。”临走的时候静嘉突然道。   柔妃笑眯眯点头:“妹妹说得有道理,我有了身子至今,还没在万岁爷跟前儿哭过呢。”   静嘉失笑,恭敬蹲身后,叫荣菱陪着往外头风景好处走了走,这才不疾不徐回了天地一家春。   半夏这阵子得了魏嬷嬷教导,进取心空前的高。   回来后她先伺候着静嘉擦了脸,换上燕居的衣裳,叫自家小主舒坦歪在矮几上,又指挥着李泉和小卢子把门儿,连杜若都叫她央着在门口做绣活儿。   都安排好,半夏才在魏嬷嬷笑眯眯的眼神中赧然问道:“小主,您今儿个是跟柔主儿商量好要对付德主儿了吗?可奴婢还是没明白,怎么就要对自个儿心狠了呢。”   静嘉笑眯眯撑着脑袋去看魏嬷嬷,软声跟撒娇似的:“嬷嬷行行好,点点这个榆木疙瘩。”   魏嬷嬷已经听半夏说了天然图画的事儿,闻言恭谨躬了躬身子,这才轻言细语指点半夏:“小主该是打算先叫贵妃被打压,而后将脏水泼在德妃身上,你想想,若是一开始动了贵妃,老祖宗能放过小主吗?”   半夏瞪大了眼睛,拍着自己脑门儿仔细琢磨,过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小声问:“那您提前跟老祖宗说清楚不好吗?”   静嘉与魏嬷嬷对视一眼,笑得云淡风轻:“自然是因为这脏水贵妃也有份儿,你是个聪明的,再仔细琢磨琢磨。”   半夏不像杜若那么急躁,这会子隐约懂了主子们之间的盘算,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心里也激动得很,只当静嘉这话是鼓励,飞快点点头:“小主放心,奴婢一定能想明白。”   待得半夏出了门儿,魏嬷嬷这才笑着问:“您是打定主意要跟柔妃联手了?”   静嘉漫不经心看着半开的窗户外飘落的树叶:“只要她不碰不该碰的,与她联手没坏处,如今倒是还缺个契机呢……”   既然是要叫太后发一回火儿,若是不能叫她怒急攻心影响寿数,那贵妃等于没什么损失,还平白叫贵妃警惕她,得不偿失。   静嘉在金红色的夕阳中闭上眸子,静静思忖着还能利用什么,好尽快升到妃位上去。   魏嬷嬷见状没多问,聪慧如她知道静嘉有心结,有心问问小主在万岁爷那儿是个什么情形,可看着静嘉仿佛心情不太好的模样,她将在嘴边转悠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是再看看。 第67章 自知之明(一更)……   柔妃是在八月初回的宫, 是正和帝直接下的旨,只说进了秋怕园子里湿气重,于子嗣不利, 万一难产就坏了。   因着这个缘故, 皇帝干脆大手一挥,连大公主嘎鲁代陪着大阿哥保晖和二阿哥保晟也一并回了宫。   只有二公主被养在平妃身前, 便留下来没跟着回去。   太后得知这事儿,派董兴福将静嘉喊到了长春仙馆去。   静嘉一进门就发现太后面色不太好看, 起先她以为太后是因为柔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要刮旋风, 可等行礼过后坐在美人肩上, 静嘉才发现, 太后只怕是身子不舒服。   她忍不住想起皇上的话来,正和帝当时怎么说来着, 太后能爬到今日的位子上,并非是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的。   这叫静嘉心里的谋算更清晰了些。   “柔妃那里怎么回事儿?”太后撑着额头淡淡问,“你去过天然图画, 她身子不见好?”   柔妃自打进了园子闹鬼开始,就没再来长春仙馆请安, 太医请脉只说需要卧床休养, 修养到现在快要生产也看不出好坏来。   每回不管贵妃还是太后派人过去瞧她, 都是病歪歪靠在软榻上起不来身的样子, 只那肚子大的吓人。   静嘉收了脑仁儿里转悠着的思绪, 恭谨回话:“回老祖宗, 柔妃瞧着身子倒是还不错, 只是嫔妾瞧着该是睡不好,园子里毕竟比不得宫里守备森严。”   太后拧起眉来,那就是柔妃自个儿的问题, 因为太害怕被别人算计所以日夜难安,才想法子先一步回宫生产吗?   “你可试探过她的心思了?”太后不动声色问道。   静嘉点头:“柔妃姐姐是个聪慧的,嫔妾不过稍稍提及,她就跟嫔妾交了底,以后孩子跟贵妃亲近,地位也能高些,她代表林家都愿意以贵妃姐姐马首是瞻。”   太后听了倒是不冷不热道:“是吗?过去倒是没察觉,这孩子是个识时务的。”   “这嫔妾就不清楚了,柔妃姐姐说话有些云山雾罩的,只说是家里的意思,那位陈嬷嬷听了也满脸认同。”静嘉不紧不慢解释道,“您也知道那陈嬷嬷是林家想法子安排的,许是林家有心思跟老祖宗亲近一二?”   太后这才轻声笑出来:“你这孩子,以后可不敢这么说话儿,林家是皇帝的奴才,该有的孝敬之外,倒是也不必跟哀家多来往。”   静嘉赔着笑说了会儿话,见太后面色和软,这才小心问:“嫔妾瞧着老祖宗面色不大好,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嫔妾听孙总管说起过,说是那些舶来商人进来的精油泡澡可以叫人休息好,嫔妾感兴趣倒是制出来些玫瑰花露,过会儿叫人给您送过来试试可好?”   “你有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天热哀家脾胃不舒服,这几天好多了。”太后笑着冲静嘉道,并不愿意多说,“这会子喝了太医的药倒是有心肠用些点心,哀家就不留你了。”   静嘉赶忙起身告退:“那嫔妾先行告退。”   待得出了长春仙馆的门,没多会儿功夫,董兴福突然提着个八角食盒撵出来:“锦嫔娘娘留步,老祖宗尝着寿膳房新制出来的点心不错,请娘娘顺路给万岁爷捎过去呢。”   半夏见静嘉示意,接了食盒。   静嘉笑着对董兴福道:“劳谙达替我多谢老祖宗美意,这二阿哥叫谁抱养的事儿拖了许久,正巧柔姐姐拜托我去问问万岁爷的意思呢。”   董兴福了然,笑着躬身道:“奴才分内的事儿,不敢当娘娘的劳驾,您慢走。”   静嘉这便施施然上了步舆,不紧不慢地往九州清远去,路上她忍不住想起淮骏前几日叫人传进来的信儿。   有万岁爷铁血手腕在,赈灾和加固河堤的事儿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京城这边的灾民,也都安置好了没闹出腻烦来,那鄂鲁也该回来了。   听淮骏的意思,鄂鲁过去似是有扮猪吃老虎的意思。不巧的是,她如今想动的人里正好有马佳氏的老虎,还是得见了鄂鲁才能决定要不要跟德妃通气儿。   只是静嘉倒没预料到会这么快见着鄂鲁,她如今也算是宠嫔,来到九洲清晏并没有被拦着,还是林守成过来亲自伺候着。   “回锦嫔娘娘,万岁爷正在里头接见醇亲王和马佳小大人,您看……”   静嘉略有些诧异,她以为鄂鲁该还在路上,要到中秋左右才会回来。   当着林守成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半夏将食盒递给他:“既然万岁爷忙着,那我就先回去了,这是老祖宗叫我给万岁爷送过来的点心,劳谙达转交。”   林守成可不敢就这么接过来,他躬着身子侧身:“万岁爷吩咐过,若是您来了不必在外头等着,自去侧殿里休息便可,奴才伺候您。”   静嘉想了想,这会儿回去也确实不太好叫太后如愿,便点点头。   可还不等她往侧殿去,正殿门帘子就叫人掀开了,醇亲王和鄂鲁从里头出来。   醇亲王楞了一下,冲着静嘉拱手,静嘉赶忙侧身避开,她不过是四品的嫔,比不过王爷的品阶,这礼受不起。   为了避嫌,醇亲王也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就出去了。   倒是鄂鲁这时候才笑着冲静嘉甩了甩马蹄袖行礼:“奴才给锦嫔娘娘请安啦!锦嫔娘娘万福金安。”   静嘉被他逗得笑出来,大大方方受了鄂鲁的礼:“小大人如此客气,不受您的礼倒是不识好歹了。听说这几个月您在外头风餐雨露的,一切可还安好?”   “劳娘娘记挂,可别提咯。”鄂鲁苦着脸小声道,偷偷看了眼里头才继续抱怨,“我估摸着也没有哪个纨绔比我更惨的了,这几个月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想是离被迫出家也不远了哩。”   静嘉用帕子捂住唇边的笑,忍不住调侃回去:“那您不该跟我说,您跟端贵老爷子哭一哭,再去老祖宗膝头求一求,说不准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这份儿罪了。”   鄂鲁嘿嘿笑着也不敢多呆,一边往外走,声音轻的仿佛是风吹来的一般:“受点子罪算什么,只盼着能为娘娘立犬马功劳,奴才就是出家都值当咯。”   静嘉笑着看他走远,鄂鲁说这话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亲自跟她表明自个儿的态度而已。   她扭头看着孙起行恭敬请她进去,便也掩下了心思,亲自接过食盒进门。   “万岁爷歇一歇吧?老祖宗托嫔妾给您送些点心过来,您尝尝?”静嘉进门便脆声道,都没行礼。   皇帝轻哼着过来捏了捏她脸颊:“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是……”   “都是您纵的,那您能怪谁?不是您叫我自在些的吗?”静嘉抢险笑着说出来,放下食盒抱着皇帝的胳膊拉他在软榻上坐下,“左右外头赈灾也处置的差不多,嫔妾在宫里都没少听回家探亲的宫人赞万岁爷菩萨心肠呢,您也该好好歇息一下啦。”   皇帝从善如流捏了块儿点心吃:“你这话里有话啊,怎么着,等朕歇息好了,你是要给朕添麻烦?”   “瞧您这话儿说的,是麻烦还是喜事儿真说不好。”静嘉亲自替皇帝满上茶,歪着脑袋好奇道,“您是要叫鄂鲁直接坐镇内务府吗?他如今这年纪只怕是不能叫人顺服。”   “朕知道,所以叫醇亲王兼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事,叫鄂鲁在醇亲王手底下过两年再将内务府交给他。”皇帝也没瞒着,淡淡解释。   静嘉了然:“您这是给马佳氏两年时间收拢内务府权势?可是六局的势力不是有大半在太后手里吗?”   本来静嘉也知道的不清楚,陈掌事毕竟还不是司库,又是个太监,对包衣世家那些潜在的规矩和内里都了解没那么全面。   还是魏嬷嬷来了她身边后,仔细一点点跟她分析了,静嘉才知道,原来包衣世家能掌控的也就是六司的权柄,六局本来纳喇家掌握了一半儿,如今也正被大家争抢着,可是跟后宫接触最多的三局一直都把控在太后手里。   静嘉如今这么问,倒不是想知道马佳氏如何收拢六局,而是想知道皇帝对德妃的安排,毕竟若是马佳氏想要彻底掌控内务府,靠德妃拿捏住六局才是最稳妥的。   可这也只是静嘉的猜测,皇帝只笑着摇摇头:“也只有尚仪局在太后手里罢了。”   静嘉诧异地看着皇帝,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康太妃……”   “还不算太笨。”皇帝拍了拍她脑袋。   静嘉赶忙躲开:“您刚捏了点心……”   “你敢嫌弃朕?”皇帝将人拽进怀里,掐住那把细腰眯着眼问道。   静嘉眨巴着眼睛装无辜:“嫔妾哪儿敢呀,嫔妾的意思是嫔妾头上抹了花油的。”   皇帝闻言楞了一下,掐住纤细的手指头有些发痒,恨不能立刻拿帕子擦一擦,见静嘉眸子里溢出来的笑意,他这才恨恨地蹭在静嘉身上。   静嘉特别怕痒,叫这人折腾得笑软在他怀里:“哈哈哈……您别乱动,哈哈哈……”   皇帝被她逗得跟着笑出来:“没出息的小东西,太后没说别的?”   静嘉笑得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匀停了呼吸,这才擦了擦眼角软声道:“太后这是不想叫我回天地一家春,只怕是要见魏嬷嬷呢。我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大好,倒像是身子……不舒服的模样,再说柔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生,她有些着急了。”   皇帝眼神闪了闪,刚才听见鄂鲁和静嘉在外头说话的不舒坦立刻轻了许多。   “哦?很明显吗?”皇帝似是不经意道。   静嘉垂眸点头:“嗯,上次我去柔妃那儿前,见到太后就觉得她脸色不大对,今儿个像是更严重了。”   皇帝眸子里闪过一抹讥讽,话却还是淡淡的:“朕知道了。”   “太后前些时日叫董兴福给我送了些燕窝和鹿茸过来,说是叫我补养身子,早些怀上子嗣。”静嘉并不去探究皇帝究竟是真不在意还是胸有成竹,只软声更不经意似的提起,“杜若没闻过鹿茸的味儿,倒是燕窝她闻着不对,可是叫程太医看过,却说是没炮制过的,与一般燕窝并无不同。”   皇帝手上力道紧了紧:“你可用了?”   静嘉轻轻应了声:“苏叶昨儿个偷偷换了燕窝熬了,又挑着秦福当值的时候端过来的,我就喝了一点,没多喝。”   秦福便是那四个粗使小苏拉里跟董兴福私下里对眼神的,总不能叫他发现自己不碰燕窝。   “你也不怕是毒药!”皇帝捏了捏她脸颊,不动声色松开娇软的人儿,“朕今儿个还有些事儿,就不留你了。”   静嘉从来都不是笨的,她主动将自个儿又挤进皇帝怀里,搂着他脖子不肯松手:“您跟嫔妾说清楚,那燕窝是不是被太后动了手脚,为了叫嫔妾早些生下小阿哥?”   “若是呢?”皇帝叫她缠着,似是没办法一般调侃道,“你这会儿着急给朕生小阿哥了?”   静嘉努力憋红了脸,吭吭唧唧:“若照您这意思的话,那也是给太后生的。”   皇帝:“……”   他狠狠敲了敲静嘉后脑勺:“笨死你得了,你以为太后如今身子为何这么虚弱?”   “哎哟,会留印儿的。”静嘉斗着胆子去瞪皇帝,捂着脑袋疼得眼眶子都红了。   “所以朕没敲露在外头的地儿。”皇帝一副不必谢恩的模样道。   静嘉磨了磨后槽牙,忍下来哼唧着问:“您到是跟我说说呀,这能叫人有孕的秘药,难不成会影响怀身子的人寿数?”   不必皇帝多解释,从一开始皇帝教了她那么多,好几次都不经意透露出来不少隐秘,万岁爷的二哥出生就体弱,年幼便夭折,太后那么能算计,若能有法子保住自己的孩子,她不会抱养万岁爷。   更别提就静嘉知道的,太后可不止怀过一次身孕,只是有两次都不曾生下来,靠着小产拉下了先帝的两个妃子。   “能叫人容易怀身孕,你以为能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一手揽着怀里娇软的小东西,一手捏着她后脖颈儿,跟捏着猫儿似的把玩,“那秘药在后宫是隐秘,在前朝皇帝留下的手札里可不是秘密,不过是前朝有子嗣不丰的皇帝派人秘密制出来用来丰盈子嗣的罢了。可这般怀上的子嗣大都坚持不到生产,早产者比比皆是,生下来的孩子也体虚易折,才被前朝皇帝厌弃,后来不过偶尔用来平衡后宫权势之用。”   静嘉闻言心惊肉跳:“那……那要是中了药,可会影响寿数?”   “现在知道害怕了?”皇帝不急着回答她,捏着静嘉脖子叫她凑近,叼住那总刺人的唇儿亲上去,“唔……想要子嗣,求朕可比从太后那里得药有用多了,根儿还在朕这里,你说是不是?”   静嘉叫他这一语双关的话真真儿羞得面红耳赤:“您说什么呐?奴才都还在呢……”   “傻东西,你以为都是你呢?”皇帝笑着轻轻咬了咬她唇瓣。   静嘉这才发现,孙总管早带着人都退出去了,她叫刚才皇帝那孟浪的话羞红的脸稍微退了些温度下去。   “您还没回答我呢。”她用水汪汪的眸子狠狠瞪着皇帝,特别想拼着以下犯上给皇帝也留下两个牙印儿,到底没敢。   皇帝叫她又逗得笑出来,也不知怎的,跟静嘉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容易被逗得心情松缓,明明这小东西也是个心思深沉的,却总时不时在自个儿跟前犯蠢。   他还能分辨得出,静嘉并不是故意的,倒像是跟人亲近后才有的自在。   这叫他心情更好,也就好说话了些:“女子身怀有孕那都是过鬼门关,平安生产子嗣康健,身子都要亏损,更别说身孕不稳。那药是要用为母者的寿数去填的。但若是没有怀上身子,倒也无妨,于身体并无坏处,倒是也能算有裨益。”   毕竟将人调理的容易有孕,便是用药激发人的元气,好叫女子身体更好些,怎么着也是能祛除寒气的。只要不长期使用,偶尔服之倒真是有好处,过后用些温补之物补足元气便可。   “以后不要用了,叫内务府给你淘换些老红神之类的大补之物,等你以后想要正常有孕时,自有你的好处。”皇帝淡笑着道。   静嘉不依:“您私库里肯定不少好东西,为何您不赏给嫔妾呢?”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她:“朕这不是给你机会收拢权势么?怎么着,不需要?”   “多谢万岁爷,嫔妾就知道您疼我。”静嘉立刻笑眯眯讨巧道,“那嫔妾就先告退了,您记得好好用晚膳呀。”   说完静嘉就想走,皇帝恨得不肯松手:“你这用完了就丢的坏习惯是谁纵出来的?嗯?朕可没教你这般没心肝儿吧?”   静嘉眨巴着眸子:“怎么会呢,您不是说了咱们都不是好东西吗?嫔妾肯定有心肝儿,还是黑的呢。”   皇帝:“……”   正巧安静进来换热茶的孙起行听见这话,偷偷在心里赞道:论自知之明,奴才还就服您了。 第68章 你吃了熊心豹……   不得不说柔妃的运气还是好, 一直到众人回到宫里,她都还没生,倒是容贵妃回宫后得知这消息, 脸色很不好看。   “姐姐别急, 太医说过,孩子能瓜熟蒂落更康健些。”静嘉扶着容贵妃往她的仪仗边上去的时候, 小声劝道。   容贵妃脸上笑容有些不自然,却也没多说什么:“妹妹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不准什么时候收到信儿就得去等着。”   待得容贵妃走了以后, 静嘉坐在步舆上, 还有些若有所思, 看样子容贵妃愁的,并非柔妃身孕安好的事儿。   “锦嫔妹妹瞧着不太高兴?今岁中秋宫宴安国公府没人过来, 听说是身体都不太好?”德妃倒是没急着回宫,在翊坤宫拐弯儿的地方停顿了一会儿,朝着过来的静嘉笑道。   静嘉略晃了下神, 去岁的同时同地,软刀子刺人的还是慎嫔呢。   她微微露出个微笑:“劳德姐姐挂记, 过阵子我会叫人回去看看的。”   “妹妹这是说哪儿的话, 我这是看见妹妹脸色不太好, 怕你想起旧事, 心里难过。”德妃温柔笑着, 一把软刀子直喇喇捅过来, 倒是合了佛口蛇心的模样。   静嘉面色不变淡淡道:“姐姐这么说, 我倒是记起来,那时候纳喇氏为难我,半夏听芷元念叨, 说是姐姐给支的招?倒是不知道我如何得罪了姐姐。”   德妃脸上笑容落下来,不动声色瞧了眼周围抬轿子的苏拉,语气严肃了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与妹妹无冤无仇,怎么会算计妹妹呢。”   “哦?这事儿纳喇氏也解释过,经姐姐提醒我想起旧事,这才想明白,该是我去岁中秋碍了姐姐的事儿吧?”静嘉瞧见远远扶着宫女走过来的淑常在意有所指笑道。   说完她也不等德妃回答,只高高昂起下巴,冷着脸吩咐人继续往储秀宫去。   众人眼看着德妃被落了脸面,神色不明瞧着远远冲着她行礼的淑常在平添几分怒气,好几个宫人都忍不住偷偷使眼神儿官司,可也都低着头没人敢说什么。   也就没人发现,在德妃和静嘉的采仗相错而过时,二人四目相对一瞬,都带着几分不必言说却诡异默契的笑意。   静嘉回到丽景轩时,杜若早就带着人收拾好了正殿,魏嬷嬷亲自扶着她进门,伺候她擦洗一把换了燕居的衣裳。   “您若是准备跟德妃联手,且要防着她背后使刀子才好,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也知道几分,德妃最擅长捧杀。”魏嬷嬷替静嘉满上一杯温茶,轻声道。   静嘉摸了摸下巴:“那若是我由着她算计,被她牵着鼻子走害得小产,你说太后和万岁爷还能容得下她吗?”   魏嬷嬷心下一惊,忍不住问:“您……您是准备顺着太后的心思?可万岁爷不是说了,那药对身子和寿数有妨碍。”   静嘉笑笑不说话,她从来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生不如死的日子少一天算一天,只要能笑到最后,保住宝赫的命,即便短寿些也无妨。   太后难道不清楚那药对身体有妨碍吗?便是现在去问她,她定也不后悔拿自个儿做筏子往上爬的。   实则太后未必没有悔意,人性中的贪婪注定了叫人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后,还会有更想要的,比如如今看着哭倒在自己面前的容贵妃,太后就怕自个儿死的太早。   “好了,你好歹也是贵妃了,别叫人看出来。”太后咳嗽了一阵儿,摸着容贵妃脑袋虚弱道,“以后哀家能护着你的时候不长了,你总得自个儿能立得起来。”   容贵妃闻言眼泪更忍不住汹涌:“若是姑爸爸能长命百岁,蕙岚愿意一辈子不懂事儿……呜呜。”   “又说傻话。”太后皱了皱眉,见她眼泪掉得更厉害,忍不住软了声儿,“你放心,不过是换季时候,压久了的症候来的凶猛,哀家也没那么容易死,你听话,掉多了眼泪不吉利。”   容贵妃立马仓惶着擦掉眼泪,露出个难看的笑来:“是蕙岚错了,我不该哭的。您放心,我如今把着六宫事务,各处都有关尔佳的钉子,哪怕乾清宫……我会更努力的,可我现在还立不起来,您一定得多看着我才成。”   太后叫她哭得心软,人狠了一辈子,到老也就真心实意疼过这么一个孩子,她瞧着这满身华贵的侄女在自己面前哭得跟孩子一样狼狈,心里妥帖极了,便忍不住安慰她:“哀家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哀家这身子还能撑得住,老早晚要见你登上皇后之位呢。”   好不容易将容贵妃哄走,太后拿帕子捂住唇猛地咳嗽起来,过了会儿松开手,在一旁伺候的刘佳嬷嬷看见血红的颜色,忍不住惊呼:“主子——”   “闭嘴!”太后冷声呵斥道,紧着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喘匀停了,这才闭目养神,“帕子拿去烧了,叫人传信给定国公,今岁回京述职,安宝赫和佟家人都带进京城来。”   刘佳嬷嬷脸色煞白,恍惚着应下:“是,老奴先去请太医,待会儿就去安排……”   “不必请太医了。”太后打断刘佳嬷嬷的话,“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心里清楚,几年功夫还是有的。叫常久忠安排人出宫,照着哀家原先的方子继续抓药,叫他去请那位老道长给我改改方子,药量加重些。”   她如今不能露出颓势,容贵妃还未站稳脚跟,孩子还没抱养到手,若是叫皇帝知道了,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招数。   “接生嬷嬷都给我叮嘱好了,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将人给我处置干净,一个不留。”太后声音冷到几乎带着煞气。   若是这次生产柔妃能保住命,那即便是贵妃抱养了孩子,也不过是占个养母的名分。   太后心里清明,皇帝不会叫贵妃生孩子,举关尔佳全族之力扶植一个有母家的阿哥,绝非万全之策。   所以说太后还是希望静嘉能快些有身孕,毕竟静嘉从家族到外家都被她拿捏得紧,即便静嘉生了孩子也不怕她飞出五指山去。   刘佳嬷嬷知道太后的意思,迟疑着问:“不然叫董兴福再给锦嫔送些补品过去?那秘药还有一些……”   “糊涂,若不是哀家身子不中用,绝不可能叫她沾染这秘药。”太后呵斥道,“本来那药就对子嗣有妨碍,想要扶持着孩子长大,也得叫孩子能活才是。”   太后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不会将那秘药削弱了药性给静嘉服用,她想要的是个康健的子嗣,而不是随时有夭折风险的。   可她自打去过温泉行宫,这半年多以来,身子里曾经被压制着的病灶压不住,病气来得叫人心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左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功夫。   越是没有时间,太后越是心狠手黑,她也不愿意这样着急,只是若她不替贵妃铺好路,她担心贵妃撑不起关尔佳氏这一摊子事儿。   昏昏沉沉叮嘱完,太后喝过药沉沉睡了过去,刘佳嬷嬷不敢去睡,主动替了莲心的活计在殿内坐更。   半夜时候常久忠进来回话,说派人去给定国公传信儿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刘佳嬷嬷本想着等主子睡醒了再传话,到底没能成。   董兴福匆匆自外头跑进来:“师父,嬷嬷,柔妃娘娘发动了,这会子太医和贵妃都在过去的路上了。”   刘佳嬷嬷惊了一瞬,还不待迟疑着是否叫醒太后,里头就传来动静:“叫常久忠去看着,一有消息立马回来禀报。”   常久忠躬身:“嗻!”   待得常久忠到的时候,满宫的妃嫔该过来的都过来了,容贵妃坐在正殿上首,德妃和平妃分别作了左右两侧的正位,静嘉挨着德妃坐了,与仪嫔遥遥相对。   景嫔和哲嫔来得迟,见状咬牙却也不好在这当头说什么,只能狠狠几个眼刀子给静嘉和仪嫔,顺势坐了下来。   “德姐姐和锦嫔妹妹瞧着倒是亲近,过去怎么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呢?”景嫔没忍住,她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挨着仪嫔坐下后淡淡刺了一句。   静嘉垂着头不说话,德妃脸色冷沉:“你我都是姐妹,本就该同心同德,伺候好万岁爷,难不成妹妹对我和锦嫔有什么误会?”   景嫔叫德妃这突如其来的不顺气噎了一下,没了纳喇家的支持,富察氏如今式微不少,她到底不敢触德妃眉头,涨红着脸没说话。   哲嫔轻声细语淡淡道:“景嫔姐姐该是羡慕锦嫔妹妹和德姐姐亲香才是,毕竟以前也不见锦嫔妹妹跟谁亲近。”   静嘉不在意景嫔乱吠,可这听着像是打圆场的软刺她才不受着,当即就扭头笑着刺回去:“座位是贵妃姐姐安排的,我白日里与德姐姐添了几句腻烦,贵妃姐姐掌管六宫,希望我们说开罢了。若是哲嫔姐姐觉得我不该坐这里,要不我给你让位子?”   德妃冷哼:“或者我给你让位子?”   容贵妃听着静嘉和德妃这一言一和的,略有些烦躁,刚刚她不过是略敲打了德妃几句,倒是叫她不忿起来。   见哲嫔还想说什么,容贵妃想起太后苍白的脸色,没了好脾气,拍着桌子低声喝斥:“好了,分不清什么是要紧的吗?都给本宫闭嘴!不想在殿内带着就滚回去。”   见贵妃发脾气,众人这才都安静下来,殿内没了动静,在西配殿产房内的动静就更清楚了些。   柔妃渐渐虚弱的尖叫声阵阵传进人耳中,除了平妃面色稍微平静些,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德妃虽然不怕自己将来有这一日,可这叫她心情比别人更差些,外头进进出出的不免有些血腥气传过来,她拿帕子捂着嘴,瞧着略有些虚弱。   淑常在偷偷凑过来关心:“姐姐没事儿吧?”   “不用你操心。”德妃端正了腰板儿,冷冷扫了淑常在一眼。   淑常在有些委屈,眼眶子通红却也不敢多说话,只安静在一旁妥帖伺候着。   静嘉饶有兴致瞧着淑常在这番表现,与德妃眼神偶尔碰上,两个人眼底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满意。   太后许是身子不适,这些时候没有多派人去尚药局,也就不知道静嘉让苏叶传话,在康太妃有意纵容下,尚药局已经被德妃捏在了手里。   几个接生嬷嬷是不能带东西进宫的,接生一应东西都由尚药局准备,而太后提前做的打算,都已经叫德妃换了更和缓些的,即便柔妃身子受损,只要她挺得住,到底能保住命。   而她也通过苏木的阿玛将太后给的好东西送给了德妃,待得淑常在能够金石为开之时,怀上身孕是早晚的事,有没有命生那就看淑常在的运道了。   德妃也叫尚仪局曾经在魏嬷嬷手下的姑姑传话个静嘉,若是柔妃生出来阿哥,贵妃想要动手,总要通过尚寝局和尚药局,到时候还需要静嘉稳住贵妃。   有了鄂鲁的三寸不烂之舌,德妃和静嘉几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就已经达成了一致,这才有了在翊坤宫前演给太后和贵妃看的冲突。   只是静嘉比德妃知道的更多些,鄂鲁倒是出乎静嘉意料的聪明,看来马佳氏真是没有笨人,他能哄得德妃吐露几分心思,更下得了狠心卖姐姐,是为着大阿哥吗?   静嘉虽然知道鄂鲁不太可能骗她,可从小到大谨慎惯了,静嘉没办法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更别说……她觉得这嫔位还是差些火候,没了慎妃还空出来个妃位呢。   只盼着魏嬷嬷能早些跟万岁爷通气,若是万岁爷知道被她算计了,会怎么处置她呢?静嘉莫名有些期待。   “哇——”各怀心思的众人,几乎坐了大半宿,天光将亮未亮时候,西配殿内响起孩子的哭声,听着还挺有劲儿。   “回贵妃娘娘,是个壮实的小阿哥!”接生嬷嬷抱着孩子出来,满脸喜色跪地道。   没听到接生嬷嬷说别的,早被太后交代过的容贵妃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心情复杂,走近了看了眼孩子,露出个大气的笑来:“永寿宫所有奴才赏三个月月例,柔妃如何了?”   太医跪地:“回贵妃娘娘的话,柔妃娘娘力竭已经昏睡过去,这次生产略有些亏空了身子,过后得仔细将养些才不会影响寿数。”   “若是需要用什么上好的药材,尽管都报上来,必定要保证柔妃母子平安。”容贵妃瞧着接生嬷嬷将孩子收拾妥帖抱回西配殿,这才淡淡吩咐,“赶紧给万岁爷和老祖宗报喜。”   景嫔和哲嫔酸得厉害,都已经绷不住平静,连平妃都有些酸涩,也就德妃和静嘉面色平静些。   淑常在瞧着西配殿方向,想起正和帝那英俊的面容,脸色微微泛红,眼中野望更甚。   容贵妃不动声色扫过大伙儿的面色,都枯坐了半宿,她也累得紧,几句话就打发了众人,自个儿也回承乾宫休息去了。   静嘉回到丽景轩,先睡了个回笼觉,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身。   杜若趁着魏嬷嬷不在殿内,偷偷跟静嘉禀报:“小主,纳喇小大人派人查清楚了,夫人和老爷是中了慢性毒,夫人的药渣子也叫大夫看过了,该是缓解毒素的,应该是夫人下毒。”   “慢性?有多慢?”静嘉并不意外,墨勒氏做出多疯的事儿她都不意外。   倒是杜若脸色有些苍白:“小大人说,大夫断定照老爷那头药渣子里的毒性,也就是年根儿底下的事儿。”   静嘉眼神冷淡,好似要死的不是自己的阿玛:“那就是要算计宝赫了。”   过去静嘉不曾对墨勒氏下过死手,是因为知道墨勒氏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如今她拿安国公的命算计宝赫,到了要闹个你死我活见真章的时候。   静嘉早就等着这一天,她不恨墨勒氏,墨勒氏因为安塔拉家的肮脏想要报复她能理解,生在安塔拉家,这身血脉不由得她选,多少孽债她都只能受着。   可若是墨勒氏要动宝赫,那就看看先死的是谁,成者王败者寇的局面她并不怵头。   “苏叶的来历查清了吗?”静嘉接着问。   杜若摇头:“有人在后头阻拦,纳喇小大人也说了,他如今可用的人手不如过去,能查出夫人那头的事儿,是占了不被人注意的便宜,若是要查清楚,只怕还是马佳小公爷更合适些。”   静嘉闻言皱了皱眉,她如今还不敢完全信任鄂鲁,康太妃的底细倒是也不紧要,如今正是试探鄂鲁的好机会。   “叫陈掌事传话给鄂鲁,就说……”静嘉凑在杜若耳边吩咐。   杜若闻言惊得差点没摔在地上,她紧紧扶着静嘉的胳膊,急切道:“小主,您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   “闭嘴。”静嘉低声打断杜若的话,远远瞧见魏嬷嬷过来,只轻声问,“你自己想想,比起小产来,哪个对身体伤害更小一些。”   杜若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拦,可见魏嬷嬷进门,到底不敢继续说什么,只能闷声应下来,心里难受极了。   魏嬷嬷瞧见主仆二人这模样,眼神闪了闪笑道:“杜若姑娘这是叫小主骂了?”   静嘉恨恨点了点杜若的额头:“都说了叫她别因为外头人传的小话儿冲动,她还是差点跟御花园的宫人吵起来,再这般莽撞,叫嬷嬷赏你簟靶子。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好好想清楚自个儿该怎么办。”   杜若瘪着嘴嘟囔:“小主……”   “快点,别叫我吩咐第二遍。”静嘉加重语气意有所指道。   杜若小狗儿似的,垂头丧气出去了。   魏嬷嬷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她毕竟来的时日短,也不敢多问,只笑着劝:“杜若姑娘还年轻呢,老早晚成了姑姑便能好些。”   静嘉恹恹应了声,懒洋洋靠在软塌上吩咐:“柔妃那儿的贺礼劳嬷嬷仔细准备,洗三的东西不必太过打眼,比着贵妃的一半儿来就可以。”   魏嬷嬷应声儿后问道:“要说最稳妥的,该是银质的东西,不过半夏姑娘禀报,库房里的现银不多了。”   静嘉似笑非笑看着魏嬷嬷,“我这现银大都是万岁爷赏的,如今万岁爷不待见我,全指着嬷嬷替我想法子了。”   魏嬷嬷苦笑,小主想要拿身子开玩笑,她也不敢不报啊。   万岁爷不知是为了从源头杜绝,还是为了惩治小主这般任性,已经大半个月不曾翻小主的牌子了。   若不是万岁爷突然冷着小主,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也不可能重新传出来。   “小主放心,奴婢定将这事儿给办妥。”魏嬷嬷无奈只能应下。   左右这事儿是禀了孙总管的,如今……咳咳,也还是只能找孙总管想法子了。   乾清宫里,正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孙起行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皇帝朱批都颤了一下,刺红的朱砂汁儿染红了折子。   皇帝一脸‘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诧异眼神,扭过头去看孙起行。   孙起行软着腿欲哭无泪跪下:“奴才死罪,求万岁爷恕罪……” 第69章 锦嫔娘娘是不是失……   “师父, 今儿个里头又没有动静,估计待会儿淑常在又要去西围房了。”林守成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孙起行单独的值房,恭敬替他泡脚, 低声道, “您是没瞧见,罗总管那脸色哟, 就跟他不……咳咳那啥一样。”   孙起行侧着半拉屁股拿手撑在炕沿儿上,龇牙咧嘴带吸气地将脚泡在热水里, 舒坦的尾巴根儿都……嘶更疼了。   他那日大逆不道打了个喷嚏, 有可能将唾沫星子沾染到了万岁爷身上, 自个儿利落去挨了十个板子, 不过小半个月功夫,还隐隐刺痛呢。   “淑常在伺候, 十回有八回不都这样吗?”孙起行哼唧出声,“叫罗总管去愁吧,我可是不管了。”要不然腚总也没个好的时候。   林守成偷偷瞧了眼外头, 声音更压低几分:“我瞧着每回锦嫔娘娘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您说万岁爷不会真将……”   孙起行一巴掌盖在林守成脑袋上:“不要命了?万岁爷的心思你也敢猜。”   林守成手上沾着洗脚水也不好去揉脑袋, 只能跟着呲了呲牙:“这哪儿是我猜呀, 刚才罗总管叫住我, 明里暗里的打听, 问锦嫔娘娘是不是失宠了。”   孙起行似笑非笑:“你怎么说的?”   “灵巧在旁边儿偷偷听着呢, 我还能说什么。”林守成撇了撇嘴, “就说君心难测, 万岁爷怎么说咱们怎么伺候呗,奴才一个没了根儿的哪儿懂爷们心思呀。”   说到这儿,林守成嘿呀一声:“万岁爷打算留灵巧多久啊?没得叫这吃里扒外的天天杵在眼巴前儿, 怪叫人腻烦的。”   “万岁爷自有安排,你就多注意着些就成了。”孙起行斜靠在炕边儿思忖,“这几日各宫该放炭了吧?咱这边银丝炭也用不完,你鸟悄给魏嬷嬷送些过去,叫她提醒着些,天儿冷了。”   林守成嘿嘿笑:“徒弟明白,热汤热汁儿的也该多往乾清宫送两回,嘿嘿……”   虽然林守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能爬到乾清宫二把手,自然也是个聪明的,听师父说这几句就能明白,肯定是锦嫔做了什么惹万岁爷生气,如今也过了月余,偏偏锦嫔不知道自个儿铺个台阶下来。   要叫林守成说,这锦嫔还是被万岁爷宠坏了,难不成还等着万岁爷亲自给她台阶不成?   不过也该是时候了,老祖宗和容贵妃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眼看着三阿哥都过了满月,偏偏万岁爷黑不提白不提叫谁抱养三阿哥的话儿,锦嫔日子估摸着也不好过。   只要魏嬷嬷稍微提醒一二,锦嫔肯定会猫儿似的扑上来,也好叫罗总管别上火。   林守成很有把握地叫小苏拉抬着两筐上好的银丝炭去了储秀宫,回来就跟孙起行禀报:“师父,办妥了,您等着瞧好儿吧。”   孙起行这才松口气,万岁爷这几日脸色可是不大好,前几日御膳房进上去的鸡汤,竟然叫万岁爷问了一嘴。   得知是御膳房进上来的,万岁爷碰都没碰一下,身为乾清宫总管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叫他说,这锦嫔的胆儿真不是一般的大,怪道能叫万岁爷放心窝子里惦记着呢。   可他没想到的是,静嘉的胆儿比他想的还要肥。   魏嬷嬷指挥着刘福将炭笼儿放在殿内,思忖着提了几句往乾清宫送汤水的事儿。   静嘉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慢悠悠抬起帕子杵在嘴上轻咳嗽了几声:“这天儿一冷,我身子不舒服,正巧我小日子也快到了,已经禀了贵妃,叫敬事房停了牌子,这功夫送汤水过去,岂不是欺君?”   魏嬷嬷沉默一会儿,干巴巴笑着问:“这……三阿哥如今还在柔妃宫里,贵妃娘娘就没说什么?”   静嘉虚弱笑了笑:“姐姐是个清明的,该说的我自是说过了,她心里清楚,并不着急,左右也没别人适合。”   太后身子不适,天一冷愈发难受,好几日都起不来床,容贵妃根本没心思惦记别的。   哪怕太后惦记着三阿哥的事儿,静嘉只说这时候越是不着急,越不会叫人抓住把柄,左右这孩子不会留在柔妃宫里,只要贵妃掌控好六宫事务,这孩子必定是要进承乾宫的。   太后觉得有道理,再说她也怕自己身子太虚弱,小孩子换了地方再有个万一,她没精力替贵妃搂着。   跟正和帝提过几回,见他不接茬干脆也不催促,慈宁宫、承乾宫、储秀宫反倒都没了声息,只将该做的事儿都做好,还好趁这功夫仔细将那些心思太大的揪出来,省得以后叫人算计。   更别提静嘉如今的脉象,通过请平安脉的崔太医,也叫太后以为是自个儿的秘药叫她身子虚弱,更不会怎么着静嘉。   魏嬷嬷倒不是为了别的,也还是替静嘉考虑,想了想还是多劝几句:“您别怪奴婢说话难听,在这宫里甭管是家世好的还是有银子的,想要过得好,都躲不过讨好主子。万岁爷高高在上,不可能主动跟妃嫔示好,您看哪怕贵妃不也时不时给乾清宫送些东西过去吗?您若是跟万岁爷计较,只怕过分了,要是叫万岁爷厌弃,以后日子且要艰难呢。别的不说,就说德妃和柔妃,那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静嘉闻言笑了出来,看着魏嬷嬷好一会儿才似是自言自语道:“谁说万岁爷不可能主动跟人示好呢……”   只要她的利用价值够高,那个擅长给人巴掌和甜枣的九五至尊,才不会将面子看得太重要,如今明里暗里叫她服软,不过是打量着她没别的依靠而已。   她确实只能依附着皇权走在针尖儿上,争抢那一丁点儿的生机,可她从来都不觉得人会始终如一,她小时候只能叫墨勒氏欺负,如今墨勒氏躲着她,不就是为了不给她行礼吗?   即便只是棋子,她也要叫皇上明白,今非昔比的棋子,横不能一直用过去的手段对待,想要叫马儿跑,这夜草总要慢慢肥起来的。   魏嬷嬷听清楚自家小主的话以后,心里颇有些震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心底那不对劲儿的微妙越来越重。   “小主,奴婢斗胆说句实在话,即便是在普通人家,以夫为天也是正道。”魏嬷嬷小心翼翼道,“这世道上太强势的女子,没几个能得夫君欢喜的,奴婢不是说您不好,可到底在后宫里……总要不由人些。”   静嘉挑了挑眉:“可我觉得万岁爷还挺喜欢我的啊,毕竟我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交代的事儿我也都办的特别漂亮,这以夫为天的后宫里并不缺,我只要对万岁爷一直有用就好了吧?”   魏嬷嬷眼前有些发黑,她终于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小主这根本就没把自个儿当万岁爷的女人看,她是把自个儿当万岁爷的奴……左膀右臂看。   这还真是叫魏嬷嬷诧异,虽说不将情爱放在心里的妃嫔不是没有,可是古往今来不把皇帝当夫主的真是少见,即便先皇后那种疯癫又家世强大的,甚至是如今的太后,都从来没断了在皇帝面前美化自个儿,想要占据皇帝几分怜惜的心思。   小主想的竟然是……只要一直对皇帝有用,魏嬷嬷都有些疑惑了,这位小主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那位安国公夫人难不成是将小主当男孩子磋磨的?   “好了,我瞧着这天儿有些阴,说不准要下雨,今儿个叫御膳房送个锅子来吧,放些辣子进去,我手脚总是凉的很。”静嘉不愿意跟魏嬷嬷多说,只如此吩咐道。   鄂鲁没叫她失望,这才一个多月,他就瞒着马佳氏,从外头寻了医术高超的名医偷偷进京,将墨勒氏用的药都弄清楚,同样的方子削弱了分量,叫广储司以份例的名义借尚药局都送进来了。   即便她所有的行为都明摆着是要算计德妃的,鄂鲁也没多问一句,只叫人给她带了句叫她保重身体,此药绝不可服用超过一年的话进丽景轩。   静嘉很满意,让杜若熬燕窝羹的时候将药汁悄悄放了进去,她这些时日确实不太舒服,原本她身子就寒气重,现在天儿一冷,她手脚跟冰块儿似的难受极了。   魏嬷嬷悄悄叹了口气,也不敢多说,叫刘福出去传膳。   于是孙起行眼巴巴等了好几天,都没等来丽景轩那头的汤水,待得阴了好几日沁凉的冬雨落下来时,孙总管冷冷的巴掌也落到了林守成后脑勺上。   “你怎么办的差事?啊?话说明白了没有?”   林守成捂着脑袋委屈极了:“我办事儿您还不知道?再稳妥不过的,魏嬷嬷也明确说会劝着那位些,这还能办差了差事?只能是那位小主胆儿……”   后头林守成没敢说下去,孙起行也心里叫苦呢,可不就是狗胆包天,由乾清宫亲自递出去的好意都不接着,这是想要去景阳宫吗?   这话孙起行只敢在心里腹诽,虽然着急上火也啥都不敢说。   可正和帝是谁呢?他连大清都治理的妥帖,这点子弯儿还能转不过来?他那日问了一句,以孙起行那奴才的聪明,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既然还没有汤水或者点心送过来,那必定是静嘉自个儿不乐意。   听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皇帝捏了捏鼻梁,起身推开窗户,就着嗖嗖的冷风气笑了。   他还没训斥这小东西想拿自个儿身子开玩笑呢,她先拿上乔了,还是欠收拾。   如此想着,皇帝用过晚膳后,也没翻牌子,只冷着脸吩咐:“叫锦嫔过来伺候。”   罗礼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回万岁爷的话,锦嫔娘娘身子不适,已经叫停了牌子……”   皇帝闻言舌尖抵着上颚轻轻笑了出来:“行,去吧。”   罗礼生生叫皇帝这声轻笑吓得‘嗻’字儿都跟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似的,赶忙后退着出了乾清宫,瞧着外头探头探脑的灵巧,憋住脸上的苦色回敬事房去了。   皇帝喝过消食茶,又批了会儿折子,到底压不住心里莫名升起来的气恼,扔了朱批,起身就走。   给孙起行慌得不行:“万岁爷,您慢些,外头下雨呢,奴才叫龙辇过来。”   他都不用问,就知道万岁爷要去哪儿。   “叫程太医去储秀宫。”皇帝冷着脸吩咐,他倒是要看看那不省心的小东西到底怎么个不舒服法儿,要是她敢欺君,他就叫她去景阳宫不舒服去。   静嘉用过晚膳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偏偏冷的厉害,好半天睡不着,杜若心疼得厉害,替她灌了两个汤婆婆,一个放在脚头,另外一个叫静嘉抱在怀里,静嘉这才稍微舒坦了些。   待得皇帝煞气腾腾进门的时候,静嘉刚刚睡着。   “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魏嬷嬷感觉出来万岁爷来者不善,心里苦巴儿地带着杜若和半夏给皇帝行礼。   皇帝扫了一眼,脸色更难看:“锦嫔呢?”他倒是没急着发火,就他认识的小东西,不会蹬鼻子上脸到这个程度,只怕是真不舒服。   这叫皇帝心里火儿越发拱得厉害,不舒服就请太医,即便……咳咳,即便他一个多月不曾翻她的牌子,可内务府有鄂鲁看着,御膳房孙起行也早打过招呼,没人敢慢待了丽景轩,怎么就至于自个儿在宫里熬着。   魏嬷嬷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小主身子不太舒坦,刚刚睡下。”   皇帝大跨步往寝殿去,进门后声儿不自觉就小了些:“怎么回事儿?去催一催太医。”   前头是问魏嬷嬷,后头一句孙起行自个儿就知道该怎么做,打发林守成亲自跑一趟。   魏嬷嬷小声道:“小主许是小日子快到了,这女人……小日子前后总有些不舒服的,尤其是天儿一冷,这才更加不适。”   皇帝皱眉:“不是一直在温补着?”   “这……小主不爱喝药汤子。”魏嬷嬷心里也发苦,小主不喝她总不能硬给灌下去,“且小主小时候身子亏空的厉害,这将养也需要时候,总得慢慢来。”   “行了,你们先出去。”皇帝淡淡吩咐道。   他坐在床边看着锦被围了一大半的小脸儿,苍白得几乎要透明,眉心的牡丹都仿佛蔫儿了不少,他心里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情绪,伸出手去捏住那小脸儿的动作都轻柔不少。   “唔……别闹。”静嘉蹙着眉想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皇帝捏着那冰凉的小脸儿,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最娇气的就是你,你这是吃准了朕会心疼是吧?敢算计朕,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静嘉睫毛眨了眨,不敢再装睡,其实刚才皇帝一进门,还没睡踏实的静嘉就已经醒过来了。   她偷偷伸出手握住掐自个儿的那只大手,讨好的在他手上蹭了蹭,眸子里装的雾霭比外头雨气还要重:“那万岁爷心疼心疼我,就别罚我了好不好?”   “不好好喝药,你这是逼着朕跟你服软?”皇帝居高临下淡淡睨着静嘉,语气不肯放松,只是贴在那温凉小脸蛋上的大手并没有放开。   静嘉委屈地打了个哈欠,雾霭渐消,却多了几分水润,看着更可怜了:“我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万岁爷呀,您不想见我,太后和贵妃那里我总要有交代不是?”   她不好好喝药,就是怪他莫名其妙的冷着她呀,静嘉眨巴着眼睛特别传神地表示。   皇帝轻哼出声,将她揽在怀里,握住她即便抱着汤婆子也不算暖和的小手不放:“你真不知道朕为何冷着你?”   “我该知道吗?”静嘉坦然看着皇帝反问。   皇帝定定盯了她一会儿,蓦地笑了出来,语气倒是慢条斯理:“宁宁,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怎么,这是打量着自个儿翅膀硬了,想要扑腾两下?”   静嘉噎了一下,心里呸出声儿来,什么叫扑腾两下,她还不配飞起来吗?这是嘲讽她就是再闹腾也是家禽呢,这男人真是愈发刻薄了。   “您怎么说怎么是吧,反正我说了也是错。”静嘉有些萎靡地靠在皇帝腿上,眯着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外头程太医轻声请安的动静传进来。   皇帝将静嘉妥帖安置在床榻间,先叫杜若进来,放下床幔帐,这才叫程太医进门。   静嘉虽然不太想叫程太医把脉,可这会儿若她说什么,定会叫皇帝起疑,也只能伸出腕子,叫杜若伺候着铺上帕子后,由着程太医诊脉。   程太医仔细诊断了好一会儿,眉心都皱了起来,硬是道了声得罪,叫静嘉换了只手,又是把了好半天才出去。   皇帝已经大马金刀坐在软塌上,不紧不慢喝着茶,等程太医禀报。   程太医出来后,发现孙起行已经将人都打发了出去,由林守成守着门口,殿内只有孙起行和魏嬷嬷在,他这才跪下禀报:“回万岁爷,微臣有些拿捏不准,娘娘的脉象似是寒气过重多有亏空,可臣开的方子,娘娘也喝了大半年了,按理说不该还是这个脉象。”   皇帝见程太医似乎是有话不敢说,淡淡吩咐:“话说全了,朕恕你无罪。”   程太医不敢耽搁,轻声道:“是,微臣虽然不负责娘娘的平安脉脉案,来之前也找出来也私下里看过了,两个月前娘娘小日子……葵水似是重了些,虽然崔太医没仔细写,可微臣觉得小产也是差不多症状,上个月的脉案里娘娘便有些亏损征兆,崔太医开了大量温补之物……” 第70章 翻过年儿,又该变……   “嘭”一声, 皇帝眼神冰冷将茶盏重重放在矮几上,语气几乎要结冰似的:“你是说,锦嫔有可能是不知不觉服用了寒凉之物小产, 而后因持续服用寒凉之物身子亏空?”   崔太医是太后的人, 而太后又将那秘药送到过天地一家春……皇帝心里杀气猛地高涨不少。   孙起行和魏嬷嬷都被皇帝那浑身冰冷的气压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连程太医心里都有些哆嗦。   程太医迟疑了会儿才低低应声:“微臣感觉到的脉象……确实是身子亏损极重, 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要影响寿数。”   其实他觉得也有可能是寒毒之物引发身子亏空或者真是小产, 他不敢肯定, 便不敢多说。   太医院的大夫医术自然是高明的, 很多时候比外头的所谓名医医术要好得多。只是伺候紫禁城里的主子, 大概、可能、也许的脉象是绝不敢有人多舌的,古往今来多少太医就因为多嘴哪怕一句话全族都丢了命。   身为太医最先需要提高的并非医术, 而是说话的水准,程太医这都已经算是多说了,换那些喜好开平安方子的太医过来, 也只会说静嘉底子弱,还需要多温养些时日罢了。   鄂鲁寻来的名医也是有本事的, 墨勒氏那方子毒性本就不容易叫人发现, 即便安国公毒发身亡, 诊断出来也只会是掏空了身子影响到寿数, 不会有中毒的迹象。   那位名医只调整了里头几味药材的用量, 便造成了静嘉如今身子亏空的假象, 至于前两个月的葵水异像……静嘉躺在幔帐包围之中, 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自从得知鄂鲁要进内务府,她早就做了准备。   既然万岁爷都允准她算计, 她若是不将万岁爷算计进去,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一年多来的教诲。   皇帝紧着转了自己手上的扳指一会儿,沉声问:“你可有法子将锦嫔的身体调理好?朕要的是彻底康复,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程太医有些为难,迟疑着躬身:“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替娘娘调理,要彻底康复并非不可,只是……非一日之功,至少需要一年的功夫。”   皇帝淡淡嗯了声:“此事只你一人知道便可,以后朕给你机会替锦嫔诊脉,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程太医赶忙道:“微臣明白。”   孙起行带程太医下去开了方子,亲自跑了一趟抓药。   熬药的功夫,皇帝并没有回乾清宫,反倒是叫林守成伺候着解了衣裳,抱着静嘉躺下来。   “那日在九洲清晏,你跟朕提起秘药时,便知道自己小产了是吗?”皇帝将静嘉揽得紧,静嘉脚蹭在他身上,冰凉一片,直叫他心底也跟着发凉。   静嘉沉默了会儿摇摇头:“嫔妾不觉得自己是小产了,从柔妃有身孕月余便做了安排便能看得出来,女子是不是有身孕自己该是有感觉的,嫔妾没有怀身子的征兆。”   皇帝轻轻吻了吻她发心没说话,也许静嘉说得对,可皇帝在后宫见的多了便知道,有些人怀了身子是没预兆的,甚至还有人到三四个月都蒙在鼓里,不知不觉被人害得小产。   他清楚静嘉是个会算计的,也有可能如今还是在算计他的怜惜,一如在丽景轩西配殿时候。   可皇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心里不好受,这感觉比得知额娘和姐姐没了的时候都要来的凶猛。   那时他更多是憋着一口气死死咬住牙将血泪咽回去,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谁都能捏死的六阿哥,权势滔天带来的是更猛烈更细密的疼痛,让他恨不能将关尔佳氏满门抄斩。   “您别难受,我说真的。”静嘉抬起头小心用沁凉的小手抚着皇帝的下巴轻轻摩挲,“您也知道我是个精于算计的,若真是小产,我不可能咽回去不说,肯定要将这事儿算在谁身上,起码要替您扫平些腻烦才是。可确实不是,您要相信女人的直觉呀。”   皇帝轻笑出声:“你还知道自个儿是女人?这一个多月朕不宣你,你就蔫巴儿的窝在丽景轩,也不知道争宠,朕还真忘了有这么个女人。”   静嘉哼哼唧唧不依:“那您怎么不知道我这是故意惹您心……咳咳,认真反省自己的错处呢,总得想清明了才敢往您跟前儿凑呀。”   “没良心的小东西,虽然朕利用你,可对你也够好了吧?”皇帝轻轻咬住她耳朵,那总容易绯红的耳垂都不如过去滚烫,“你倒是计较着要跟朕分个输赢?嗯?”   “那嫔妾是不敢的,但是您光凭我一句话,就决定要惩罚我,我心里肯定不舒服呀。”静嘉缩着脖儿软声嘟囔,“我就是因为守着您的人才会口无遮拦,偏偏您因这个叫我难过,我又不是草木做的,黑心肠也是心肠不是?”   皇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在那牡丹花纹的地方啄吻:“好,是朕错了,朕跟你赔不是行吧?”   端着药躬身正打算说话的魏嬷嬷:“……”   有,有这么当奴才的吗?她更看不懂小主了,可想起小主说过的话,魏嬷嬷心里莫名多了几分佩服。   “万岁爷,小主,药熬好了。”魏嬷嬷恭谨轻声道。   静嘉闻言立马拧起眉来,浑身透露着抗拒:“万岁爷……明儿个再喝好不好?”   “朕不罚你是给你记着呢。”皇帝不轻不重威胁道。   静嘉不服气:“您都跟我赔不是了,怎么还给我记着呢?您是不知道,苦药汤子我都喝了不知道多久,胃口都喝没了,我现在听见药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皇帝叫她这摆明了耍赖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叫魏嬷嬷端药进来,自个儿亲自喂静嘉:“等你好了,就不必喝了,你听话。”   “不……我闻着恶心。”静嘉眼眶子都红了,“不然您喝一口试试,真的特别难喝。”   皇帝动作顿了顿,真有要喝的意思,魏嬷嬷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朕喝一口,你就全喝了?”皇帝挑眉看着静嘉问道。   静嘉迟疑着点了点头。   皇帝也不说别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差点没吐出来,他真是砍了程太医脑袋的心都有了。   这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又苦又涩还淡得很,皇帝咽下去的功夫差点儿没闷过气去。   这程太医不是欺负锦嫔吧?他也喝过程太医开的药,明明可以用上好的花蜜或者花露中和,即便难喝也没难喝到这个程度。   见皇帝脸色发青,魏嬷嬷莫名忍下笑意,赶忙回话:“万岁爷,程太医特意交代了,小主喝的药以温补为主,需要在体内多留些时候才好,而蜂蜜或者花露益脾胃,与其中一味药材还有些冲突会有些微毒性,不适合一起服用。”   皇帝看着静嘉眼巴巴的可怜模样,这会子心软到觉得自个儿多说一句话都是欺负人:“朕喝完了,已经不烫了,你一口气喝掉吧。”   见皇帝用‘早死早超生’的表情看着自己,静嘉楞了一下,只能委屈巴拉接过来,干掉后喝了大半盏温水才压下想吐的念头。   随后她背过身去,再不理会皇帝,即便被抱在怀里,她也不肯转过身来,怎么都不肯跟他说话。   “你乖一些,朕知道你不舒服,等你好了,不管是生个小公主还是小阿哥,朕都给你晋位,好不好?”皇帝也不知道怎的,抱住冰凉的娇软,温柔讨巧的话儿张嘴就说了出来。   静嘉哼哼两声,还是不肯说话。   皇帝哭笑不得,只能不停亲着她耳朵继续哄:“好姑娘,不生朕的气了好不好?明儿个朕叫人给你送些好东西过来,再不敢有人欺负你了,宁宁乖……”   “您别明儿个回去以后,又开始气嫔妾装可怜算计您就好。”静嘉哽咽着道。   皇帝轻笑,将她转过来紧紧拥在怀里:“即便是算计,朕心甘情愿受着这一回,绝不呲哒你,可好?”   静嘉在他颈窝蹭了蹭满足地嗯了一声:“我困了。”   “睡吧……”皇帝亲了亲她脸颊,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温柔道。   静嘉埋在这人身边,有个暖和的拥抱还是挺舒服的,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来,这一回心甘情愿受着,就有下一回心甘情愿,等他习惯了被算计,这紫禁城的天儿是什么色还另说。   皇帝感觉到静嘉匀停的呼吸打在自个儿颈畔,眼神略有些复杂,若不是静嘉闹着不肯喝药,他还不能肯定这是一场算计。   毕竟从小静嘉就能对自己下狠手,底子弱是因为什么,眉心那抹牡丹又是因为什么皇帝再清楚不过。这般心狠的女子,又怎么会因为药苦就可怜得跟失去庇护的幼兽一般呢。   这叫皇帝心里平添几分烦躁,他明知道这是静嘉的算计,看着那苍白到透明的小脸儿,还有水汪汪的眸子,甚至清亮眸中摇曳的烛光,都叫他忍不住心窝子发疼,疼得又痒又难受,甚至听到小产二字时,心中毁灭关尔佳的冲动叫他呼吸都不畅了好一会儿。   皇帝还从来没有这般心疼过一个人,他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也许是因为静嘉身上有额娘柔弱却坚韧的影子,又有姐姐心甘情愿为弟弟付出一切的勇气,还比额娘和姐姐更豁得出去,更会算计,才叫他一步步超出自己预计范围的纵着这小东西。   他总是在想,若是当初他也能这么护着额娘和姐姐,是不是她们会跟静嘉一样,也能一步步爬上顶端,活得比谁都好呢?   越是这么想,他如今有这个权势,便想给静嘉更多,尤其是在静嘉还要对自己下狠手算计着几分生机的时候,他甚至有干脆把一切捧到静嘉眼前的冲动。   好在皇帝是个自控力空前强大的帝王,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给静嘉一切,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那是害了她。   皇帝自认为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静嘉好,便安心了些,不管这小东西想怎么算计,由着她去就是。   反正她也逃不脱自己的五指山,就给她机会叫她走的更远,爬得更高吧,等到有一天静嘉能够靠自己活得想要的东西时,他再给她尊荣,反正都是替她留着的。   夜色渐深,外头雨却哗啦啦下得更大了,天儿冷的厉害,却也没冷到下雪的时候,湿冷的雨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只叫人更难受。   可丽景轩寝殿的幔帐内,有皇帝火热的拥抱,静嘉手脚不自觉都紧紧贴在他身上,竟然也慢慢舒展了眉头,睡得更加香甜。   翌日下了朝以后,孙起行亲自带着赏赐大张旗鼓去了丽景轩,得知静嘉还没起身,也只是笑着拦住了魏嬷嬷。   “万岁爷吩咐了,叫锦嫔娘娘继续睡就是,不必起来谢恩。”   魏嬷嬷看着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一应俱全的丰厚赏赐,到底算是丽景轩的奴才了,她忍不住笑得舒展:“那奴婢先替小主谢过孙总管跑这一趟,等小主醒了,奴婢再跟小主禀报,由小主亲自谢恩。”   孙起行闻言脸上笑开了花,魏嬷嬷果然上道:“都是奴才的本分,可当不起嬷嬷的谢,那我就先回去了,您留步。”   捏着装了银票的素纹荷包,孙起行回去脚步都轻快许多。   后宫众人奚落静嘉半个多月后,得知丽景轩得了赏,又一次打翻了醋坛子,偏偏静嘉告了病不用去贵妃那里请安,众人想要扔眼刀子都没地儿扔,说几句酸话,容贵妃从来也不搭茬。   实则这阵子太后身子稍微好了些,容贵妃心情正好着呢,得知静嘉病中还得了赏赐,慈宁宫和承乾宫都跟着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过去。   静嘉投桃报李,第二日半下午时候去了乾清宫,当天皇帝便下旨,将三阿哥抱养到了承乾宫里。   容贵妃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慈宁宫伺候太后喝药呢。   “锦嫔说得对,咱们不着急,万岁爷果然也还是把孩子给我了,这阵子还收拾了几个不省心的,看样子……”容贵妃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笑道,“她果然还是受宠。”   太后脸色淡淡的:“素日里你也别忘了敲打她,当个宠妃是无妨,却不能恃宠而骄,她总要知道自个儿的主子是谁,这些你都记牢了。”   容贵妃点点头:“姑爸爸放心,等她身子好些……该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如今什么事儿太后都不瞒着容贵妃,说起静嘉的身子骨,太后就有些不顺气,虽然崔太医已经将静嘉的脉案做的不动声色,叫人察觉不出大问题来,可静嘉身边哪儿来的寒凉之物到现在都没查清楚,前有魏嬷嬷后有秦福,太后可以肯定静嘉是不知道自己小产的。   那便是还有别人在算计,太后觉得可能是德妃或者柔妃,甚至平妃也有嫌疑,只是查了这么久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若不是太后知道自己不能动怒,非得好好刮一顿旋风不可。   “柔妃给孩子挑的奶嬷嬷留下两个就行,剩下两个打发了,叫人盯紧了。”太后细细思忖着吩咐,“待得那孩子在你宫里住安稳了,你也多放些心思在六局上,锦嫔那里到底是谁动的手必须查出来。”   若不然,既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对静嘉下手,将来就有可能对太后或者容贵妃甚至小阿哥下手,此事绝不能姑息。   容贵妃显然也知道轻重,认真点头:“姑爸爸放心,这事儿我挂记着呢,不会松手的。”   有了孩子,承乾宫便多了几分热闹,柔妃那里由太后做主,将南三所的二阿哥抱养到了她名下,柔妃一边养身子,一边派人关心二阿哥起居,倒是也安分。   很快便到了腊月初,三阿哥百日宴由容贵妃张罗着大办了一场,柔妃硬撑着出来走了一趟,见到三阿哥白白胖胖康健着,对容贵妃感激涕零,以贵妃马首是瞻的话诚恳到叫容贵妃都挑不出毛病来。   “您也知道,臣妾的阿玛早些时候做了漕运总督,他知道漕运和金杭海运的归属,虽说如今归朝廷管辖,可到底那么些年,各地官员和乡绅都以关尔佳氏为首,没有人走茶凉的道理。”柔妃笑着道,“阿玛派人递过来的书信也提了不少事儿,臣妾看不太懂,便托大替阿玛交给正主儿。”   容贵妃捏着书信交给太后,太后看过后,病了小半年的郁气都散了不少:“哀家说什么来着,即便这肉被皇帝吃进了嘴里,到底肉汤还在,筋骨还在,关尔佳就不怕起不来,好是也叫你知道的清楚些……”   太后身子舒坦些,便跟容贵妃一点一滴将关尔佳在大清的势力分布都说清楚,揉碎了一点点跟她分析后头该如何发展,以及关尔佳族里该如何平衡。   容贵妃眼看着的成长了不少,待得静嘉身子骨好一些,能够出来请安的时候,便发现容贵妃越发有六宫之主的气派,那浑身的雍容华贵叫德妃眼底都带着阴霾。   从承乾宫出来,德妃便忍不住跟静嘉搭话:“听说安国公最近身子越发不好了?也不知道除夕宫宴时,有没有人能进来?”   “劳德姐姐挂记,贵妃姐姐倒是跟妹妹说了,左右到时候嫔妾的弟弟会回来,也更方便照顾阿玛些。”静嘉冷哼一声,不紧不慢说完就上了轿子。   德妃忍不住对着柔妃抱怨了一句:“得了宠便张狂起来,上个放刁撒赖的这会子都只能吃香灰了。”   柔妃虚弱地笑了笑,对着在一旁看好戏的平妃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边上了软轿回永寿宫。   请安回去的路上,慢慢下起雪来,静嘉到宫门口下了软轿,伸手接了一片鹅毛般的雪花,看它慢慢融化在自己手心,丁点的冰凉叫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主,快些进去吧,别冻着。”杜若不知道静嘉笑什么,催着她进殿内暖和。   静嘉瞧着迎出来的魏嬷嬷,笑着道:“翻过年儿,又该变天咯。”   魏嬷嬷心下一动,眼神忍不住亮了许多,瞅着歇晌儿的功夫,魏嬷嬷就叫人把话传了出去。   皇帝得到魏嬷嬷传过来的信儿,笑着摇了摇头:“多准备些玉兰膏子给丽景轩送去。”   他现在是又期待静嘉叫这紫禁城的天翻过来,又怕她对自己太狠,叫人心疼。   想了许久,下午批折子时候皇帝走了好几次神,实在是坐不住,即便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皇帝还是扔下没批完的折子,摆驾丽景轩。 第71章 美得惊人(二……   平妃晚膳后得知皇帝去了丽景轩, 连陪着二公主打络子的心情都没了,勉强笑着打发二公主回自己寝殿休息,等女儿一出门, 她就忍不住摔了个茶盏。   “西北鞑子异动, 我兄长立下汗马功劳,万岁爷怎么也该来永和宫几趟吧?万岁爷可倒好, 去永寿宫那贱蹄子和丽景轩贱人那里勤快,永和宫大门儿都生锈了, 也不怕叫功臣寒了心!”平妃气得泪珠子都掉下来。   她知道自个儿的恩宠来自何处, 这些年忍着嫂子和娘家人的贪婪, 在宫里也过得艰难。过去万岁爷好歹还因为兄长会多过来几次, 永和宫在内务府甚至各处都还算是热灶。   谁知她封妃以后到现在,万岁爷翻她的牌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来永和宫也多是下午,美其名曰是来看二公主的,留宿永和宫也只得两次, 还……娘家一个劲儿的催她生个阿哥,话里话外都带着刻薄, 她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的贴身宫女紫月赶忙低声劝:“主儿您小声些, 叫人听见可不得了的, 打了胜仗年根儿底下大爷肯定要回来, 倒时候大爷定替您张目的, 您别着急啊。”   “呵呵……张目?他是算计着叫我替他谋算更多吧。”平妃眸中多了几分悲色, 心里那点子嫉恨反倒是轻了些, “只盼着他能记住自个儿是谁的奴才,别有朝一日步了纳喇家的后尘才好。”   紫月欲言又止地看了自家主儿一眼,心里有好多话都没敢说, 其实回去探亲的时候,伊尔根府里她老子娘帮着府里主子带话,话里话外都是叫她劝平妃跟德妃交好。   紫月总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平妃素日里并不瞒着紫月,若非大爷职责是在西北遏制马佳氏坐大,如今主儿能不能坐上妃位都难说,若大爷真是犯了糊涂,大厦将倾还真不定什么时候呢。   想了想紫月还是低声将这事儿跟平妃说了,说完紫月就发现自家主儿脸色蓦地苍白到有些灰败,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紫月有些害怕:“主儿,您先缓缓神儿,到底等大爷回来,您问清楚再说不迟呀。”   “你不懂。”平妃语气无力,整个人都摊在软榻上,“你不懂啊……他们这是找死,怎么就不能清明些呢?伊尔根家如今也不缺富贵,他们到底图什么?”   若没有大哥示意,家里绝不敢这般跟紫月说,如今平妃都不再想恩宠的事儿了,满心肠想着万岁爷不来才好,万一从她这里惊了鹭,伊尔根家就要完了。   大哥这是想带着全族人找死啊……平妃看着二公主楚格寝殿的方向,眼泪扑簌落下来。   只盼着,盼着……万岁爷千万别发现吧,不然她的楚格可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丽景轩内——   “你的意思是,你阿玛活不过正月?”被平妃盼着的正和帝坐在丽景轩内,拉着静嘉不算暖和的小手,二人单独说话。   静嘉点点头:“墨勒氏不会叫宝赫就这么回西南,她若是想算计,定要趁宝赫还在府里的时候。”   皇帝本来正为绥远右位城守卫伊尔根禄成跟马佳氏沆瀣一气头疼呢,闻言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若是你阿玛没了,宝赫便要丁忧三年,你三个月内也不得承宠。”皇帝捏了捏静嘉的脸,“你打算随了墨勒氏的愿?”   “这要看康太妃的意思。”静嘉笑眯眯抬起头看着皇帝,“您可知道苏叶是墨勒氏安排进宫的,只不过被她交给了康太妃用而已。”   皇帝不说自个儿知不知道,只淡淡问:“若是康太妃想随墨勒氏施为呢?”   “那她就是敌人,仪嫔不能留。”静嘉毫不犹豫道,“可若是康太妃不想跟万岁爷兵戈相向,那就必定要牺牲墨勒氏。”   皇帝闻言倒是有了点子兴致:“朕还以为你一直留着墨勒氏,是想好生磋磨她?”   “都是安塔拉氏造的孽,我额娘的死跟玛玛和大伯也不无关系,我为什么要磋磨墨勒氏?”静嘉面色平静道,“为着这身骨血,苦难我该受着便受着,我能反抗是我的本事,并不代表我占理儿。如今墨勒氏若是死了,也是她技不如人罢了,我不会折辱她。”   皇帝失笑出声,看静嘉的眼神儿多了几分打趣:“朕倒是不知道你这黑心肠底下还带着纯真。”   静嘉轻哼:“人性本善,谁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嘛,再说直隶总督大人未必会由着墨勒氏胡闹。”   许是烛火闪得人眼晕,皇帝突然觉得静嘉这苍白着小脸儿,眉心浅淡没有描花钿的模样,也美得惊人,只叫人心底都发软。   “若是可以选择,你会叫淮骏还是叫宝赫去西北?”皇帝突然认真问道。   静嘉略有些诧异:“可西北不是……您要动定国公?”   皇帝这话外的含义太多了,是平妃母家出了叫皇上容不下的岔子?若是宝赫去西北,定国公必定不会放人……   “所以朕指着锦嫔娘娘帮朕一把……”皇帝轻笑着将静嘉抱起来往寝室走,“去温泉行宫时,朕秉着孝心很是给凤池添了些好东西,可惜太后虚不受补,若是贵妃犯了大错,朕会轻松很多。”   “唔……万岁爷,嫔,嫔妾身子不成……”静嘉没来得及说话就叫皇帝堵住了唇,只能在幔帐之间含糊嘟囔出声。   “朕不动你……”皇帝声音也多了几分暧-昧,他只是想好好亲亲这张小嘴儿,最好是能亲到她心里,看看那个还带着善意却黑了心肠的小东西,到底是不是如他想象中那般美味。   静嘉本来的打算,因为皇帝这番话平生了波澜,可不等她好好想清楚,就叫皇帝亲得再没功夫琢磨。   她在这夜里,也算是开了眼界,原来不做敦伦的事情,在幔帐里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就好比这马儿除了策马奔腾还能原地表现马术。   第二日清醒过来以后,魏嬷嬷瞧着静嘉身上的痕迹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到底夜里没叫水,魏嬷嬷也是过来人,知道没发生什么,这才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向来脸皮比城墙厚的静嘉,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儿来,红着脸用完早膳,心里还狠狠地骂着皇帝孟浪的没个边儿。   “小主,柔妃娘娘那边动手了。”魏嬷嬷很有眼色,等静嘉脸上的绯色彻底淡下去后,才仔细禀报。   “淑常在那儿还没动静?”静嘉听了这话突然问。   “德妃早有安排,淑常在那边常用的安神药丸子里用上了您送过去的东西,这些时日她不少承宠,德妃收到信儿,又送了不少鲜艳的东西过去。”魏嬷嬷回答道。   越是鲜艳的东西,甭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赏的景儿或者植株,都会叫人不得安眠,更别说还要侍寝,只怕淑常在用安神丸子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昨日在承乾宫前,德妃主动挑衅,便是暗示时候差不多了,看着容贵妃如今越来越有六宫之主的架势,德妃不管是故意做给人看还是真沉不住气,左右是不愿意继续等。   柔妃早就跟静嘉通过气儿,显然也是明白德妃的意思,如今三阿哥身子骨不错,容贵妃身边人都放心许多,动手正是时候。   “鄂鲁那边怎么说?”静嘉轻声问。   魏嬷嬷皱着眉道:“小大人说,德妃趁着贵妃给南三所安排份例的时候,叫尚药局安插了一批上好的人参进去,那人参进了大阿哥住所,小大人查过了,人参绝对没有问题。”   静嘉楞了一下,也有些不太明白德妃此举为何,可以肯定的是,德妃此举绝对有问题,她想要对大阿哥好,明面上打着翊坤宫的旗号送过去也无不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儿?   难不成是为了算计大阿哥,把脏水泼到贵妃身上?   不对,既然柔妃这边动手,德妃已经暗中提供了便利,她不会自个儿动手落人把柄。   静嘉心下微动,她想着算计德妃,德妃未必不想着算计她吧?毕竟她们这合作从头到尾都没面对面沟通过,本也没那么牢靠。   “德妃素日里都喜欢做什么?”静嘉一边分神想着宝赫的事儿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魏嬷嬷想了想迟疑道:“德妃平日里不怎么跟人来往,也就抄抄佛经,去咸若馆那边的大佛堂跪拜,没听说有什么常做的……不过书雪和书文倒是经常从内务府和御花园弄些花瓣儿回去。”   “花瓣?”静嘉立马抬起头来,“翊坤宫可有给万岁爷送吃食?”   魏嬷嬷摇头:“应该是不曾,万岁爷早些年便说过,不喜欢妃嫔往前头去。”   静嘉听这话心里颇有几分微妙,这人昨儿个夜里还逼着她多送些汤水和点心过去呢,哼,果然是不把她当女人看!   “那就不是用在小厨房里,花瓣儿还能做什么,胭脂,泡澡……”   “制香!”   “制香!”   主仆二人异口同声道。   静嘉立刻朝着门口的半夏吩咐:“叫杜若去清点下我常用的物什,还有衣裳的箱笼,但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过来禀报。”   半夏赶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静嘉叫德妃这可能的手段一激,反而有了些别的念头,她对魏嬷嬷吩咐:“把苏叶叫过来。”   等苏叶进了门,静嘉开门见山道:“我今儿个问你的话,若是得不着回答,那我就去寿康宫跟康老爷子好好聊聊。该怎么回话,你自个儿心里掂量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墨勒氏还是康老爷子?”   苏叶早就知道自个儿可能露了底儿,这会儿听了静嘉的话,知道小主在威胁什么,心里纠结极了。   若是她不照实交代,万一小主查到了什么不该被康太妃知道的,那自己一家老小可能都保不住命。   她颤着身子跪在地上,好半天才低声道:“回小主,奴婢的堂哥乃是直隶总督府中嫡长子的哈哈珠子,奴婢得到总督大人的吩咐,在宫中一言一行都听康老爷子的,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禀报回去。”   静嘉眼神闪了闪:“泰平大人就没吩咐别的?”   “回小主,奴婢绝不敢有所隐瞒,除了将宫内消息传回去,奴婢没接到过别的吩咐。”苏叶低声回话。   静嘉轻哼:“那偷换我的燕窝,是谁吩咐的?”   苏叶闻言打着摆子彻底摊在了地上,嗓子眼儿都干的有血腥味儿了:“回,回小主,奴婢,奴婢死罪,是刘佳嬷嬷吩咐的,刘佳嬷嬷以为奴婢是安国公夫人安排进来的,威胁奴婢……奴婢不敢不从,求小主饶命。”   见苏叶说完毫不含糊在地上猛磕头,静嘉居高临下看着额头很快便沁出血来的苏叶,脸色不变:“够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要你一家子的命。”   苏叶脸色煞白,趴跪在地上一声儿不敢吭。   “你可有法子给安国公夫人传信儿?”静嘉声音冷淡得仿佛从天边来。   苏叶紧张地浑身哆嗦:“回,回小主,奴婢……有法子。”   “很好,帮我给墨勒氏传个信儿。”静嘉慢条斯理道,“这事儿你可以先告诉康太妃,不管她允或不允,你都不必发愁,只来告诉我就是。”   苏叶心肝儿都揪在一块儿:“小主,若是叫康老爷子知道奴婢……奴婢将宫里的事儿传出去,奴婢一家子……”   “不能说的你自个儿决定要不要说。”静嘉并不为难她,甚至静嘉觉得康太妃未必不知道苏叶吃里扒外,“你只需要问问康太妃,就说我等着,她自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苏叶这才哆嗦着泥首下去:“是,奴婢,奴婢今儿个晚些时候就过去。”   “嗯,退下吧。”静嘉点点头。   等苏叶出去后,静嘉才对着魏嬷嬷吩咐:“叫李泉远远跟着,甭管发生什么都不必插手。”   魏嬷嬷有些不大明白:“您这是准备跟康老爷子摊牌?”   “不,我只是想知道,她想要什么。”静嘉微微笑道。   一个失去所爱之人的女人,在后宫安静布局这么多年,除了先帝其他仇人都不曾动过,她想知道康太妃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爱的人而活。   若是为了自己,那报仇才是首要的,若是为了爱的人……静嘉叹了口气,只怕康太妃不会与万岁爷为敌,甚至会帮着万岁爷叫这山河清明,可等到心愿达成的那一日,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即便是像静嘉这种在深渊里挣扎,对生死感触再深不过的狠心之人,都不知道,她是想要与康太妃为敌,还是想要看她一步步往死路奔了。   只是静嘉不得不承认,若是后者,她后头部署的好多事情会容易许多。   不过这些并非是最紧要的事儿,静嘉叹了口气:“提前准备些不会叫人挑毛病的贺礼吧。”   魏嬷嬷虽然仍摸不着头脑,可这会儿倒是明白小主是什么意思了:“老祖宗赏的水红色琉璃锦给淑常在正合适,颜色也喜庆,奴婢派人挑着太医在的时候送过去。”   杜若到了晚上才悄悄跟静嘉禀报:“小主,尚服局送回来的衣裳,都有味道,是熏香,可奴婢等人都不曾动过手,以前也吩咐过叫尚服局浆洗处的不要给您衣裳熏香的。”   静嘉闻言若有所思起来,熏香,偷偷给大阿哥送人参,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呢?   “熏过香的衣裳里挑一身不打眼的,叫鄂鲁想法子带出去给那位老大夫瞧瞧,就问问熏香和人参放在一块儿会怎么样。”静嘉吩咐。   杜若虽然鼻子灵,对这些也不大懂,听小主这么一说才感觉出来有些不对,赶忙点头:“奴婢知道了,那熏过香的衣裳,奴婢挑出来几身,夜里趁没人注意在榻榻里洗了,重新给您熏过。”   “嗯,你跟半夏一起,辛苦几日多洗几件,别叫苏叶和苏木发现。”静嘉点头,等杜若出门前,她突然又吩咐,“等等,这几日叫李泉和小卢子盯着些大公主和大阿哥那里……二阿哥也盯着些,若是他们有谁出门,你想法子看看能不能碰上,趁行礼的时候闻闻,有没有相同的味道。”   杜若认真点头:“奴婢知道了。”   仿佛这腊月的紫禁城是被送子娘娘施了法似的,小年祭灶的时候,淑常在被香火气儿熏地当场晕倒,被太医把出来疑似喜脉,只是不足月,还不能肯定。   就这也叫宫里众人都酸得厉害,尤其是景嫔和哲嫔,在坤宁宫里就没绷住落下脸色来。   倒是德妃,亲自派人将淑常在送回了永寿宫,呆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自己宫里。   太后并未主持这一年的大祭,她对那老汤煮出来的祭肉实在是接受不来,更别说如今太后身子还不舒服,也是为了给容贵妃做脸面,叫容贵妃领了这差事。   得知淑常在有了身孕,太后有些诧异:“她倒是好运道,待得太医那边确认是喜脉,按照贵人份例给赏,叫她挪到永寿宫后殿的偏殿里去吧。”   容贵妃这些时日有了三阿哥,整个人平和不少,虽然心里有些发酸,但也没露在脸上,闻言利落应了下来。   太后更满意了些:“锦嫔那头你也多关怀些,不拘用什么上好的药材,叫她赶紧养好身子,若是她能生个小阿哥,才更稳妥些。”   容贵妃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压下心里的酸意点头:“您别操心这些了,我都知道的,您还是先好好将养着身子为重。”   太后安慰她:“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太医说了,我这病灶是年轻时候留下的,如今发出来倒是比年纪更大些好调理,待得过了春儿也就好起来了。”   不等容贵妃说什么,太后想起来定国公快回来的事儿,略蹙着眉道:“以后对上你阿玛,不要他说什么你听什么,你也该更有主见些。哄不住该发的火儿也要发出去,他是你阿玛也是关尔佳氏的族长,该他受着的他心里都清楚。”   容贵妃这才赶紧道:“我记住了,我会多盯着些阿玛的,不过阿玛派人传信儿进来,说这次他还从江南那边,把锦嫔外家的两个表哥一家子都带进京了,您这是准备提携佟家?”   “总归是有些用的,先叫佟家跟锦嫔那边碰个面儿,看看再说。”太后并不多解释,只简单敷衍了几句。   待得容贵妃回去后,太后才捂着嘴狠狠咳嗽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低声吩咐:“叫苏叶和秦福盯紧了,若是锦嫔那边有什么异动,佟运恒和安国公都不用留,趁着正月里该传的话都派人传出去。”   刘佳嬷嬷心疼地替太后抚着背:“是,老奴都安排妥当了,您放心吧。”   太后深吸了口气,将董兴福端进来的药一饮而尽,疲惫地进了寝殿躺下闭目养神。   她如今只盼着自己能多活些时候,也希望自己没有再养一只狼出来,若静嘉真怀了歪心思,她没有时间再折断静嘉的翅膀重新调-教,只能将静嘉扼杀在前头,不给贵妃留下隐患了。   只若如此,就可惜了前头的诸多安排,药劲儿上来,太后模模糊糊睡过去,还忍不住叹气,她这身子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   就在太后睡着的功夫,孙起行猫着身子鸟悄进了乾清宫正殿,对着正和帝轻声禀报:“万岁爷,康太妃那边动手了,慈宁宫烧了几张见血的帕子……柔妃安排的人,也对三阿哥动手了。”   “先不必管,看着就是。”皇帝淡漠道,顿了顿才继续吩咐,“盯紧了丽景轩那边的动静,别叫她翻了船。”   孙起行赶忙应声:“嗻……可锦嫔娘娘私下里服的毒,您看……”   皇帝忍不住拧起眉来,手下朱批却是未停:“由着她去,只要不危及性命,都不必插手。”   “嗻!”孙起行躬身道,安静退了下去。   等出了正殿,瞧着外头又开始洋洋洒洒飞舞下来的大片雪花,孙起行这才嘬了嘬牙花子,这世间男女的心思哟,真是忒难懂了。   明明就关心的紧,可是瞧着这位娘娘自个儿作死,万岁爷硬咬着牙非要无动于衷,难道是因为他缺了子孙根儿,就明白不了男人的心思了?   孙起行想着,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媳妇儿……他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脖子发凉,他脑海里瞬间就闪现出自个儿半夜的各种死法来,只怕往这样的女人身边一躺浑身都要凉。   干爹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注定就是个当个奴才的命咯。 第72章 憋着骂朕憋久了吧……   能够看清细碎形状的鹅毛大雪无情又多情地在巍峨四方天地中挥舞, 像是在紫禁城中弹奏一出没有污浊的戏曲,纷纷扬扬落在松针上,琉璃金瓦上, 亦或是朱红墙根儿, 遮住了所有暗流涌动的算计,覆盖了那金碧辉煌庭庭院落, 更藏起前朝后宫不知多少人心中的断壁残桓。   待得雪停时,已经是第二日后半上午时候, 宫中为了吉利是不会栽槐柳之物的, 大都是冬夏长青的松柏, 树上堆满了蓬松又沉甸甸的雪,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皑皑一片白。   “好像雪越大,这朱砂梅越是美得惊心动魄呢。”柔婉的轻声呢喃飘散在冷风中, 带着几分不走心的感叹。   杜若替自家小主揣了揣棉捂子,皱着被冻红的鼻头低低嘟囔:“肯定是被冻的,奴婢小时候听梳头娘子说起, 天一冷儿,花都冻得泣血, 不是有那啥杜鹃的话本子么。”   静嘉噎得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儿春花秋月, 都被风嗖嗖吹走了, 她走神寻思着, 杜鹃不是清明前后开花吗?再说跟杜鹃有关的话本子说的那是鸟儿吧?   杜若还没停了念叨:“这大冷的天儿, 您身子本就还没好, 您说您出来做什么?等回去好半天儿手脚都暖不回来……”   “那等回去了, 叫杜若姐姐给我暖床,手脚都揣你怀里不就暖了?”静嘉调侃杜若。   杜若倒是没觉得被调侃,只脸儿有点发红:“那, 那……姿势不雅,那……不跟猴儿一样了么?”   静嘉:“……”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了。   “噗嗤——”御花园挂着棉帘子观景儿的廊庑拐弯处,传来女童的笑声,像是没忍住似的,短短一声就没了动静。   杜若吓得肝儿都颤了一下,心里紧着后悔自个儿不该在外头胡沁,静嘉扭头去看,什么都没看见。   静嘉笑了笑,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看着拐弯处,若是不去外头席天慕地的赏景儿,在这廊庑上,想回去必定是要路过静嘉这边的。   她今天忍着冰天雪地的冷天儿,从炕沿儿上把自己撕下来往外走,才不是为了赏景。   过了好一会儿,看着五六岁还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带着个比她大几岁的宫女不好意思地冒出头来,声音软糯又带着天真的跳跃:“嘎鲁代见过锦娘娘。”   “这么冷的天儿,大公主怎么出来了?”静嘉侧身避过大公主的礼,不算太亲近问道。   嘎鲁代感觉得出静嘉不像其他人见了她那样,又是想讨好又是瞧不起她,还带着几分怜悯,她很不喜欢别人那样的表情,才会总把自己关在南三所。   静嘉这样淡淡的,她反而更自在些,也不怯场,只笑着扬起脑袋脆声道:“大哥这几日闻着药味儿胃口不好,我出来给大哥摘些梅花回去熏熏屋子。”   静嘉定定看着嘎鲁代,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外头:“大公主肯定,大阿哥是被药味儿熏得胃口不好?”   嘎鲁代天真的眼神一顿,立时就多了几分不属于孩童的警惕,胖嘟嘟的小脸儿都冷了些:“我不知道锦娘娘在说什么。”   “大公主还年幼,要熏屋子瓜果香气便够了,其他的熏香,还是少用为妙,免得将来叫自己后悔。”静嘉并不在意嘎鲁代满身是刺的模样,只轻声说了这么几句,点点头,朝着来路走。   “锦娘娘留步。”待得静嘉快出廊庑时,嘎鲁代才突然叫住她,蹬蹬蹬跑到她面前拦住了路。   “你……”嘎鲁代突然看了自己的宫女一眼,拉着静嘉往边上走了几步,“你可知道,在懿凤阁时,二弟说的那几句话,是淑琼苑的丫头故意在二弟路过时说的?”   静嘉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大公主亲耳听到的?”   嘎鲁代嘟了嘟嘴,不肯再说,只小声问:“我的熏香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对大哥有伤害吗?”   静嘉想了想扭头看着一旁还在认真听的小宫女:“大公主确定要我在这儿说?”   嘎鲁代貌似天真的笑了,声音又清脆起来:“这里没有别人呀。”   反正这个小宫女回去后就活不成了,即便听到也没关系。   嘎鲁代年纪小,可她早就懂得了生死的意义,对她来说,她还不能够考虑太多,可是叫小宫女死还是叫大哥死,这并不是个选择题。   静嘉垂下眸子看着这带着几分天真残忍的孩子,感叹稍微走心了些,果然想要在宫里活下去,连幼兽都不会软弱。   她想了想也没瞒着:“我天生鼻子敏感些,常穿的衣物上沾染了不属于我宫里的味儿,巧的是这味儿若是在服用参汤后闻久了会叫人虚弱不堪,更巧的是,那衣裳我处理干净了,却仍然在旁处闻见了。”   嘎鲁代听到这里已经是倒吸一口凉气,小孩子做出这种惊骇的动作颇有几分逗趣儿,只是她迅速红起来充斥着水光的大眼睛却叫人笑不出来。   静嘉叹了口气:“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大公主毕竟还小,身边照顾的人多,若是被人知道我都要多几分危险。我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可我被人算计总是要报复回去,希望大公主别再跟其他人提起此事。”   嘎鲁代很喜欢静嘉这种将她当做同龄人平等交谈的感觉,若是换做平常,她估计会跟静嘉亲近些,只是如今她心里满是慌乱和害怕,实在没心情多说什么。   听静嘉话说得坦然,嘎鲁代只咬着牙粗鲁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锦娘娘放心,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旁边小宫女心里的害怕这才轻了些,她以为锦嫔和大公主说的是除了她们四个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她心里略有些愧疚,可想到家里多出来的那些银子和额娘阿玛的叮嘱,这宫女到底年纪还小,还是打算尽快将消息传到翊坤宫去。   可她不知道,嘎鲁代根本就没把她算进去,静嘉显然也清楚,也就没再说别的,只笑着遥遥看了眼雪团压在梅花枝头的美景,不紧不慢离了御花园。   那一眼望去,雪花再没有一片片翩跹的轻灵,许多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压弯了枝头,也叫那朱砂梅红的似血,带着几分绝美杀进心人心底,一如静嘉眉心特意描画出的火红莲瓣。   还没进丽景轩的殿门儿,静嘉怕杜若继续念叨,先发制人软声撒娇似的嘟囔着:“魏嬷嬷,快些给我换个暖手炉吧,哎呀!外头的梅花是好看,就是太冷了,要冻死……”   话没说完,进门后的寂静就叫静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话已出口也止不住了,偏又在看见那明黄色身影冷冷看过来的眼神时,被吓得噎了回去,忍不住打了个嗝。   “给……”   “朕瞧见你这不省心的安不了!”   “万岁……”   “你再多说几句气朕,别说万岁,百岁都难。”   “瞧您这话儿……”   “嫌朕说话不中听?”皇帝就是不肯叫静嘉把话说完,不停打断静嘉说话的同时一挥手,孙起行麻溜儿就拉着杜若出了门,还轻巧将殿门给关上了。   皇帝直接将静嘉拉进怀里,使了巧劲儿将人摁在膝头,咬着牙给了她几巴掌:“朕说话再中听你听吗?啊?冻死了活该,刚下完雪你就出去找罪受?怎么不说了?”   一个问句跟着一巴掌,皇帝将知道静嘉自个儿服毒后憋闷到快吐血的火儿都发了出来。他从隐卫那儿知道快半个月了,每天夜里都是咬着后槽牙睡下的,梦里早这么干了不知多少回。   皇帝并未下大力气,静嘉刚从外头回来,衣服又穿得厚,其实也不疼,可是这羞辱的姿势,还有头顶那明显带着怒气的问话,叫静嘉心里的火儿也跟着拱个不停。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就委屈得眼眶子发浅,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咬着牙就是不肯说话。   皇帝见她不回答,又因为憋气憋狠了有些抽抽的模样,心下一紧,赶紧将人翻了个身搂在怀里,看她咬着唇瓣无声哭得气都要喘不上来来,小脸儿涨红到吓人。   皇帝心里莫名慌了一瞬,赶紧去擦那凶猛的泪珠子,语气不自觉就卸了火气:“你哭什么?不许哭了,你这么不懂事儿,朕还不能说你几句?”   静嘉死死咬着嘴唇,眼泪更汹涌,就是不肯说话,憋得脸色又开始发白。   这下子皇帝是真有些手足无措,略有些不自在地抚着她后背,声音开始发软:“不许……好了,朕不该打你,朕……这不是担心你吗?宁宁乖,你先喘气儿……”   “呜呜……你走!”静嘉突然狠狠推了皇帝一把,死命挣扎着要起身,“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放肆!”皇帝忍不住低喝,可这呵斥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你还记得自个儿在跟谁说话吗?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赖呢?”   静嘉哭得更厉害:“我就是不知道好赖,我就是没心肝儿,你别管我不就好了,谁要你……唔……”   趁静嘉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之前,皇帝无奈只能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这个吻更多是安抚意味,皇帝并未用太多力气,只温柔亲着那柔软的唇儿,很快就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味道。   这下子皇帝心里有再多的火儿也发不出来了,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明他该是怒火冲天的那个,他也有理由发火儿,甚至罚她禁足,叫她去大佛堂跪几日都是应当的。   这怎么话没说几句,火苗儿才刚洒出来一点,他这心窝子里就突然装上理亏了呢?真是叫人没法儿说,皇帝甚至觉得有些新奇,即便小时候他只是个不受人重视的阿哥,也没人会这么吼着跟他说话。   宫里即便是发脾气都是和风细雨的,顶多冷冷给几句软刀子,或者直接惩罚,喊叫是犯规矩的事儿,甭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会犯,哪怕是被拉下去打死,都没多少敢哭喊的,若真惹恼了上位者,说不准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可这会儿听见静嘉哭喊出声,他第一直觉是不能叫别人听见,有机会拿这个说事儿,甭管她做什么,别叫人发现就好……哪怕是以下犯上。   皇帝还吻着那张小嘴儿,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这哭得没有章法,眼睛鼻子都通红的小东西,心里无奈极了,还有些不肯听从心底柔软的挣扎。   所以他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什么话都敢说,叫外头人听见,传到慈宁宫或者别处,你还活不活了?”   静嘉呜呜哭着,似是听进去皇帝的话,声音低了不少,可还是委屈又生气:“不活就不活了,呜呜……我知道有人要算计皇嗣,第一时间赶紧先去替万岁爷保下孩子,回来您就打我……呜呜,黄连都没有这么苦的,您快看看外头是不是又刮风下雪了……呜呜……”   皇帝本来还越听越心软,听到这儿被逗得笑了出来,赶忙搂着静嘉跟哄孩子似的摇着:“好好好,都是朕的错,宁宁乖,宁宁是个好的,谁说你没心肝儿朕要他的脑袋,你先别哭了好不好?再哭可真没法儿看了。”   “最坏的就是您!”静嘉气得大逆不道一拳锤到皇帝肩膀上,颇用了几分力气,打完心底吁出一点子舒爽来,“回回认错都利索,您从来也不改,说您刻薄那都是碍着您是万岁爷,别人不敢多说。”   再没有好机会能这么训斥皇帝了,静嘉晃着神偷偷寻思,估摸着安塔拉祖坟这回该冒青烟咯。   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静嘉的鼻尖:“行,憋着骂朕憋久了吧?再小声儿点儿,朕允你骂。”   静嘉缩了缩脖子,见好就收,飞速从生气状态变成委屈:“我说的不对吗?这事儿本来就不能为外人道,您当我大冷的天儿愿意出去呀?您还……呜呜……我都多大了,墨勒氏都没这么羞辱过我。”   她从小到大还真没被人打过屁股,这么一想静嘉心底那点子似真似假的怒气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朕替你揉……”   “呸!”静嘉报复性地打断皇帝的话,“您好歹是万岁爷,也要几分体面成不成?”   “在宁宁面前,朕不需要体面,左右……”皇帝挑了挑眉,眯着眼凑近静嘉耳畔,声音低沉中还带着几分危险,“朕也没少揉……”   静嘉脸儿‘哄’一下红起来,赶忙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老实不少:“您进门就不叫嫔妾说话,还这么欺负人,就不兴嫔妾多说几句呀?”   皇帝捏了捏她温软的耳垂:“就照你今儿个以下犯上的次数,发配宁古塔都够了,朕说你什么了?这还不够?”   “那是您不对在先。”静嘉噘嘴,见皇帝又有要威胁的意思,她哼哼着捂住皇帝的嘴,“您先说说,您现在是以万岁爷的身份说话,还是以嫔妾的夫君身份在说话?您可想好了再说。”   皇帝差点叫她气笑了,还敢威胁他?几日不见,这小东西胆儿肥的都可以上满汉全席了。   见她不肯撒手,只要她不哭,皇帝也不打算再招惹她,用眼神示意她解释。   静嘉轻哼:“若您是万岁爷在说话,嫔妾这就跪地给您请罪,若您是嫔妾的夫君,您做错了事儿,必须得补偿嫔妾才成。”   皇帝捏住她沁凉的小手咬了一口:“贪心的小东西,朕给你的好东西还不够多?”   静嘉偏过头不看他,也不肯说话。   皇帝笑着摇头,实在拿她没法子:“好,补偿给宁宁记着,朕慢慢补偿可好?”   静嘉这才迟疑着点点头,实则心里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这一遭给敷衍过去了。倒打一耙什么的她也不经常做,可刚进门看皇帝那怒火就知道不只是因为她大冷天儿出门。   只怕最该瞒住万岁爷的,还是叫他知道了,可她不能叫万岁爷说出来,只要他装作不知道,这算计就还能继续。   “说说吧。”皇帝握住她的手攥了攥,“若不是朕叫人替你擦尾巴,你都不知道叫人算计多少回,德妃又做什么了?”   静嘉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皇帝,不知道是该先问为何是又,还是先问擦尾巴的事儿。   她不着急说话,哭也很耗费力气,她刚才又没少挣扎,这会儿干脆软软赖在皇帝身上,慢慢寻思。   好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嗓音软声问:“您知道德妃对大阿哥动手,一直暗中护着大阿哥?”   皇帝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意:“第一回 保晖中毒时,朕忙着平定前朝的势力,德妃又是皇后的妹妹,朕疏忽了。那之后德妃没再动过手,朕留着她还有用,便派了隐卫护着保晖。”   静嘉吸了口气:“所以慎……纳喇家给大阿哥下毒,是德妃……是了,德妃从来都是个心思深的,若她真想护住谁,不可能叫纳喇家那么轻易钻了空子,这事儿康太妃知道吗?”   “是朕问你,还是你问朕?”皇帝敲了敲她脑袋,不想多说康太妃的事儿。   静嘉这才低声道:“德妃肯定精于制香,她宫里奴才经常采摘花瓣回去,嫔妾和大公主甚至二阿哥的衣裳都染了特殊的熏香味儿,那熏香与人参掺在一起犯冲,会叫人慢慢越来越虚弱,造成虚不受补的状态,嫔妾和二阿哥的衣裳上味儿都不算重,大公主那里……”   说到这儿静嘉略有些不忍:“大公主日常用的熏香都是这个味儿,杜若说她身上味道是最重的。”   嘎鲁代才不到七岁,若是她以后得知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还能好好活下去吗?德妃的狠已经超出了静嘉预想的范围,或者说静嘉才知道,原来德妃如此恨自己的亲姐姐。   皇帝并不算意外:“这事儿你不必再管,保晟和嘎鲁代那里朕会看着办。”   “那德妃呢?”静嘉抬起头冷静看着皇帝,“嫔妾受了这么多罪,不是为了拉贵妃下来,是为了先彻底解决德妃,您现在还留她有用吗?”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静嘉,好一会儿才道:“马佳氏在宫里并不只一个德妃,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值得,就放手去做。”   静嘉蹙眉:“可是淑常在也被德妃算计……”   “朕说的不是淑常在。”皇帝打断静嘉的话,摸了摸她脑袋,“瞧你哭得这个丑样儿,哈巴狗儿都比你干净,先去洗洗,朕陪你用午膳。”   见皇帝不愿意再多说,静嘉知道这会儿已经不是再以下犯上的时候了,只心里轻哼,乖顺下了软塌,叫半夏伺候着她洗漱。   拿热帕子擦了脸,重新涂上面脂,又换过燕居的香地色藤枝团纹的燕居棉袍,孙起行已经麻溜儿的传过膳来。   “今儿个巧了,御膳房刚从温泉庄子那边进来些半大的羊羔,肉质鲜嫩,加了些温补药材熬了热锅儿,放在雪地里冻过的后腿肉,片成雪片儿一样薄,在汤锅里一涮就能吃。”孙起行轻声解释着,在一旁替皇帝配好了料碟儿,魏嬷嬷跟着孙起行的动作也给静嘉配好。   “您二位尝着若是好,可以叫温泉庄子那边再送些过来。”   静嘉倒是没少吃锅子,可是这薄如蝉翼的肉卷儿还真是少见,御膳房大师傅的刀工真是不错。   “嫔妾吃着这个好,讨万岁爷个恩典,借您的光儿,赏御膳房一回吧?”静嘉吃得后背发了细汗,手脚都暖和了些,心情好了不少,笑着跟皇帝道。   皇帝扫了她一眼,瞧见她被滚烫的肉片儿浸润的红润润的唇珠儿,唇角不知不觉就勾起一抹笑来:“这算是补偿?”   静嘉偷偷白他一眼:“您不赏,嫔妾赏就是,反正羊毛出在……额,咳咳,反正也是您赏给我的。”   见状不等皇帝反应过来,静嘉赶忙对着外头喊:“杜若,杜若,快去取五十两银子,送御膳房去,就说我吃着今日的汤锅好,赏他们吃茶。”   皇帝似笑非笑扫了静嘉一眼:“朕也赏一百两,林守成去吧。”   在场甭管是魏嬷嬷还是孙起行都低着头,兹当谁都没听见锦嫔把万岁爷比作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即便自认脑子不好使的杜若都当没听见,跟笑眯眯的林守成一样,飞快应下来赶紧往外走。   当着奴才们的面儿说错了话的静嘉,也不敢再向前头一样肆无忌惮,甚至心里有些懊恼自个儿今天以下犯上舒坦过头,这才秃噜了嘴,可惜她前头那么费力气哭了,这才得意了多会儿呀。   用过膳,两个人稍稍喝了会子茶,叫奴才松了头发通头散味儿,又重新用香熏过后,才相携着去歇晌儿。   将床幔帐放下来,魏嬷嬷出来门儿瞧见孙起行冲她笑时,有些晃神儿。   自己才伺候小主不到半年,就习惯了那从来都叫人敬畏不已的万岁爷,在小主面前自在如平凡人家夫郎的模样,魏嬷嬷都有些怀疑自己过去那么多年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而暖融融躺在幔帐之间温软锦被中,还不知道在奴才们眼中已经快走下神坛的皇帝,懒洋洋抱着娇软的小东西,并没有多少睡意。   羊肉性燥,他又许久没碰静嘉了,今儿个还见识了她从未见过的一面,皇帝心窝里没能发出去的怒火消不下去,慢慢就变了味儿。   “呜呜……您干吗呀?我困……唔……了。”静嘉感觉这位皇主子不老实,颇有些心里发苦,嘟囔着把话说完成全自己的倔强。   只是细碎而灼热的吻如同火星子洒落在心上,烫得人好好一句话娇软得不成样子,仿佛猫儿梦中的呢喃一般。 第73章 太后身子是不……   丽景轩内暖意融融, 静嘉被拉进火热旋涡里,已经没功夫寻思白日里大公主说的话。   而南三所大阿哥的住处,嘎鲁代窝在哥哥怀里哭个不停,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 她只抱着大阿哥的腰哭,怎么都不肯回去。   “奴婢给大阿哥请安。”门外书文轻柔的声音响起, “主儿听说有小宫女吓着了大公主,特意叫奴婢过来看看。”   嘎鲁代哭声听了一瞬, 眼神里闪现着小孩子独有的恨意, 飞速从炕上冲下去, 及拉着棉鞋就要出门儿:“我就要打死她……呜呜, 打死她!”   书文听着里头先是劝慰,随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低声劝慰, 哭声也低了些,却多了点子气急败坏,她心里警惕莫名少了些, 可还是存着试探的心思。   大阿哥毕竟是中宫嫡子,即便身子不好, 也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不管德妃私下里如何, 书文是不敢硬往里闯的, 只是站在门口不肯走。   过了好一会儿, 门才打开, 小苏拉掀开帘子, 脸色略有些发青的大阿哥冷着脸出来:“叫姑姑久等了。”   “不敢当,奴婢该当的。”书文赶忙躬身,“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大阿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好一会儿才叹气:“皇额娘曾留给我一个荷包,嘎鲁代讨了许久,我借她把玩两日,谁知……”   说道这儿大阿哥眼眶子也有些发红,紧着咳嗽了几声才虚弱道:“那小宫女直接给掉进了火盆子里。”   门里头哭声蓦地变成了嚎啕大哭,孩童尖锐的哭声在这夜里听着颇有几分渗人。   书文虽然因为自家主子对皇后心里也有恨,却也能理解这对兄妹难过的原因。书文自己的娘亲也没了,若是她娘亲留下的遗物就被人掉进了火盆子里……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只怕她也要恨死对方。   她心里无声叹口气,可好不容易在大公主身边安排个贴身宫女,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   书文轻声道:“手脚这么没轻重,很是该好好打一顿……”   ‘嘭’一声,嘎鲁代直接将门摔到墙上,红肿着眼站到门口,盯着书文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命人将她杖!毙!姑姑觉得不妥?”   书文叫她盯得心下凛然,龙子凤女的威严即便是小,也不是她一个当奴才的可以违逆的。   她脑子紧着转了转温声道:“损毁皇后遗物,她该死!奴婢明儿个一早就去禀了内务府,叫再给您送个宫女过来,还请大公主别因为那等子不省心的奴才伤了自个儿身子。”   嘎鲁代眼泪唰又掉下来,也不吭声,扭头又回了屋里。   大阿哥这才温和道:“那就有劳姑姑了,我会安慰嘎鲁代的,姑姑替我多谢姨母,又要劳她操心了。”   书文赶忙道:“奴婢定会跟主儿说的,主儿照顾大阿哥和大公主也是应当的,您千万保重身子。”   等书文走了以后,大阿哥才叫他贴身的小苏拉看着门口,回去看嘎鲁代。   嘎鲁代抱着保晖哭到脑袋都疼:“大哥,她想要我们死,她为什么这么狠呀?”   保晖眼神淡然,并没有像嘎鲁代这样伤心又害怕:“是皇额娘做错了事,她没把我们当亲人,以后嘎鲁代对上姨母,也要跟对其他娘娘们一样谨慎,知道吗?”   嘎鲁代点头,眼神中有些迷茫:“大哥,她们都想要害死你,锦娘娘为什么会告诉我呢?”   嘎鲁代即便年幼,也不会认为静嘉只是为了报复德妃。毕竟若是宫中没了嫡子,对谁都好,这件事嘎鲁代从懂事起就偷听很多奴才嚼过舌头,她不明白静嘉为何要帮她。   大阿哥倒是略有猜测,只怕这位锦娘娘是站在皇阿玛那边儿的,可据他所知锦嫔该是太后的人,后宫形式就是这般诡谲,不管锦嫔是为什么,到底算是救他一命,他不打算给静嘉添不顺气。   嘎鲁代还小,这些就不必告诉她了。   所以保晖只摸着嘎鲁代的脑袋轻声道:“以后待锦娘娘不要过于亲近,还是跟以前一样便可,不然是要害了她的。”   嘎鲁代似懂非懂点点头,还是后怕居多,又抱着哥哥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昏昏欲睡,大阿哥才叫奴才背着她回自己的院子。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隐卫从外头静悄悄进来:“给大阿哥请安,这是万岁爷叫奴才给您送过来的药,用于温补身子解除毒性的。”   保晖年纪也不大,等得早就快睁不开眼了,只勉强将药包藏在炕头的密格里,见隐卫离开,这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德妃听书文禀报后,倒是也没怀疑,她知道保晖那里该是有几样皇后留下的遗物的。   嘎鲁代平时脾气一直不错,静嘉去御花园的事儿又叫皇帝派人给擦干净了尾巴,她并不知道上午两个人见过面,想着嘎鲁代能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必事儿是真的。   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厌恶:“不过是个荷包,嘎鲁代这性子有些太过暴戾,该替她挑几个教养嬷嬷了。”   书文知道主儿这不是冲着大公主,只是听到皇后的事儿,下意识厌烦,她也不多劝,恭顺道:“是,明儿个奴婢就去尚仪局递牌子,叫她们安排。自打大公主身边的奶嬷嬷被挪出去,也有两三年功夫了,翻过年到公主就七岁,也是该学学规矩了。”   为了叫嘎鲁代身边都是德妃的人,皇后安排的奶嬷嬷自然留不得,德妃早就安排那奶嬷嬷生病被挪出宫去,出了宫自然就不会再有命回来。   “都打点好了,别挑那记不清自个儿身份的过去。”德妃淡淡吩咐,“记得敲打一下嘎鲁代院子里的人。”   德妃是打算对保晖动手,却不屑于叫人欺负这兄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注意这些细节上的功夫,总会叫人抓住把柄,面子上的功夫德妃一向做的不错。   书文也清楚这个道理,点点头:“您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日静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许是因为外头积雪未化,掀开幔帐后,寝殿内格外亮堂,照得人眼发晕。   顾忌着静嘉身子还未完全康复,昨儿个皇帝只要了静嘉一次,可许久不曾伺候,对上皇帝那总是过于孟浪的行为,还是叫静嘉有些吃不消。   用过早膳,她就歪在软榻上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小主,苏叶有事儿要禀报。”魏嬷嬷见她疲乏,声音轻柔道。   静嘉揉着腰强打精神坐起来:“叫她进来吧。”   苏叶进门便跪下了:“奴婢请小主安,康老爷子托奴婢给小主带个回信儿。”   “说。”静嘉并不意外道。   苏叶:“康老爷子说,安国公夫人所作所为不代表墨家,墨家所作所为也不代表她,您想做什么她不管,您不动仪嫔就好。”   见静嘉面色看不出喜怒,苏叶抖着声儿继续道:“康老爷子还说这些时日雪景动人,慈宁宫的雪景儿自来都是最好的,只盼着明年下过雪后,可以去咸若馆赏雪。”   静嘉眼神微缩,手中帕子紧了紧,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给安国公府传话的事儿,晚些杜若会跟你说。”   苏叶叩头下去:“是,奴婢告退。”   等苏叶出了门儿,静嘉特地起身将殿内后窗打开,叫冷风吹进来醒了醒神儿,察觉左右无人,又叫杜若过来在门口守着,她这才凑到魏嬷嬷跟前低声问——   “太后身子是不是不成了?”   魏嬷嬷乍一听这话脸儿也有些发白:“这奴婢也不清楚,左右奴婢借着替您供奉佛经去慈宁宫的时候,可是闻见药味儿一直没断。”   静嘉眯了眯眼,她本来是打算虚晃一招,先叫脏水泼到容贵妃身上,最好是叫太后怒急伤身时,她再帮着容贵妃洗脱嫌疑,再将事儿捅出来将德妃摁死。   如今看来……她还可以对自个儿再狠一些,贵妃还是交出宫权比较好……康太妃递了□□,她不往上爬倒是对不起她给的暗示。   慈宁宫一直庄严肃穆,哪儿来的雪景可瞧,可若是太后薨逝,停灵之景儿跟雪景也无异了。   静嘉想了想,对着魏嬷嬷吩咐:“叫人给鄂鲁传话,三阿哥那里的事儿不必再管,不管尚药局做什么,都不必插手。”   魏嬷嬷刚拧起眉,静嘉便继续吩咐:“叫杜若去找蓉娟借花样子,将德妃把柔妃安排的药换了的事儿告诉她。”   见魏嬷嬷还有迟疑,静嘉冷着眸子盯着她:“嬷嬷最好记清楚你是谁的奴才,若是你护着万岁爷,那就回尚仪局去,我这里不要吃里扒外的。能不能护住三阿哥,端看柔妃自个儿,我没那个义务帮她护着孩子,更没那个闲心替万岁爷护着满宫的子嗣。”   魏嬷嬷赶紧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即便传信儿给乾清宫,也是知道您不拦着,奴婢很清楚自己是丽景轩的人。”   “嗯,去吧。”静嘉并不多说,不冷不淡道。   真心站在她这边的,她会尽自己所能护着,若是谁打量着她好说话有外心,静嘉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心狠。   魏嬷嬷叫静嘉垂着眸子冷淡的表情盯得心下凛然,出来门儿才发现后脊梁都是细汗,实在话儿说平日里小主并不难伺候,这个时候才能窥见小主最真实的一面——   能跟万岁爷自在相处,且得了万岁爷青眼的,怎么会是个没手段的呢?   魏嬷嬷再次在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仗着主子好说话,太有自己的主意,打着为主子好,私下里瞒着主子做事儿的奴才,她就没见有几个能囫囵着活下去的。   待得魏嬷嬷去找刘福时,静嘉将杜若喊进来,先跟她吩咐了叫她去永寿宫的事儿,随即才低声吩咐她:“你跟苏叶私底下说,叫她跟墨勒氏传话,就说安宝赫留着还有大用,别的一个字都不许多添,即便有人进来问也不用再回,这事儿不必叫半夏知道。”   杜若有些不明白,先利落答应下来才有些担忧道:“夫人要害三少爷?只说这一句,夫人那么……她会收手吗?”   静嘉微笑着并不多解释,那得看是谁传话,苏叶可是康太妃的人,她传出去的消息代表着康太妃的意思,墨勒氏既然能把人交给康太妃,就不会违逆她的话。   康太妃显然也知道她这是准备狐假虎威,才会用一个暗示换静嘉的利用,也是为了借苏叶的嘴告诉她,要保住安宝赫,就要帮她叫太后死的更早一些。   对嘎鲁代来说,是叫小宫女死还是叫大哥死都不用选就知道该怎么做。   同样,太后是静嘉如今只能活在这四方天地的罪魁祸首,也是她要往上爬的投名状,要安国公死,还是太后死,也不难选。   见杜若还是担心,静嘉想了想,只靠着康太妃,显然也不够妥帖,她便继续吩咐:“过几日去浆洗处送衣裳的时候,你跟苏木一起去,私下里叫陈掌事给淮骏传个信儿……”   杜若听小主仔细的吩咐,越听眼神越亮,直恨不能自个儿变成纳喇小大人,好叫墨勒氏赶紧去地底下找安家老夫人算账去。   “这事儿,要瞒着魏嬷嬷吗?”杜若出去前低声问。   静嘉:“不必特意瞒着,再别有第四个人知道就成。”也该是看看魏嬷嬷自个儿的选择了,最坏不过是叫万岁爷知道,这事儿没什么可瞒着的。   很快便到了除夕宫宴,这种大日子太后自然也是要出席的,静嘉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太后身子是愈发不好了,粉打得特别重依然能瞧出她眸子里的血丝。   宫宴开始好一会儿,太后除了开始说过几句话,后头一直精神头儿不太好。   静嘉低眉顺眼坐在嫔位的位置仔细琢磨康太妃的话,出了正月基本上就不会下雪了,康太妃那意思是太后活不过正月?那她未必没有动手。   静嘉扫了端坐上首的皇帝一眼,这事儿皇帝想必也知道,所以他才不愿意多提康太妃,事关太后身体安康的事儿,到底身为儿子,皇帝不愿意留下任何把柄。   “锦嫔妹妹在想什么呢?”柔妃身子已经养好了些,见静嘉沉默,便笑着低声问,眼神里的感激和了然并不需要多言。   静嘉闻言笑了笑:“我惦记着额娘和阿玛呢,他们从去年到现在都一年没进宫了。听说二人身子都不大好,我有些担忧,也没瞧见我弟弟,想问都没处问。”   “一会儿放烟花的时候去城楼子上就该看见了。”柔妃虽然知道静嘉未必是在想这个,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只盼着待会儿也能见到我额娘,我也一年没见着她了。”   一旁平妃本来正跟德妃说话,闻言扭过头来笑道:“这安家小公爷好歹算是国公府子弟,能近前是应当的,只怕总督夫人处的位置,妹妹不好多说话,最好是提前过去些时候呢。”   静嘉垂下眸子不说话,柔妃脸上笑容也淡了些:“姐姐说的是。”   平妃扫了静嘉一眼,又见柔妃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心里更苦涩了些。过去她仗着自个儿家世好,还有个公主傍身,不曾跟别人交好,如今想要借机好好说几句打探消息都插不进去。   平妃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扭过头去又笑着跟德妃说起话来,明明也不见德妃跟她多说话,平妃依然僵着脸努力找话题。   柔妃跟静嘉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平妃素日里可没有把身份放这么低过。   静嘉想到的更多一些,万岁爷前些日子问她的话,就叫她知道平妃母家只怕是跟马佳氏私下里勾结起来了,如今平妃溜德妃的须,必定是家里的意思。   她只看着殿内的伶人起舞,心里哂笑,后宫里女子未必都博学,却大都聪慧,倒是衬得这些胭脂虎的母家好些都太蠢。   关尔佳氏叫太后压制的心不甘情不愿,伊尔根氏得了皇帝青眼还贪心不足。   自古以来贪婪太过都不会有好下场,明明这么简单的道理,哪朝哪代都不缺了找死的人。   静嘉都想不明白,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即便身在此山中,那心眼子是不是叫权势糊得太厉害了些?   还是说他们打量着万岁爷高坐庙堂便眼瞎心盲,什么都看不见?这么说起来,能爬到高位上,大概也不是他们蠢,只是凭经验觉得皇帝蠢?   静嘉心下微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眼神中有笑意也有微微的怜悯。   因为面上带了笑,她眉心菡萏舒展得摇曳生姿,眉眼微弯出胧月模样,她今儿个穿了一身橘红色绣着百花盛开团纹的旗装,更衬得静嘉娇媚绝艳,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皇帝喝酒的功夫,将这美景装进眼底就拔不出来了,满殿带着香风的伶人都入不得眼,大殿内杯碟碰撞,推杯交盏声儿不绝于耳,可皇帝却觉得似乎殿内只剩下了一个美艳妖精。   那小东西不只是美,她还眼波流转将钩子往他心上勾,嗯?似乎还带着几分古怪的……怜惜?皇帝垂下眸子掩住失笑,也不知这恼人的小东西又瞎寻思什么呢。   孙起行瞧着自家万岁爷好像突然心情就好了些,也跟着偷偷打量了静嘉那边一眼,这时候静嘉已经柔顺低下头去,只旗头上褚红色的坠玉流苏晃得人眼晕。   皇帝冷冷扫了孙起行一眼,若不是在宫宴上,他真想踹这狗奴才一脚,狗眼看哪儿看呢?还敢走神?!   “万岁爷……”林守成就在这主仆俩诡异的氛围中悄悄凑近,“淑常在那边确认了,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身子有些不稳,且需要好好卧床养胎。”   皇帝唇角勾了勾,冲着马佳德恒的方向举杯:“有件喜事儿要跟马佳老大人说,淑常在已经确认有了一个月身孕,朕心甚悦,也讨个好彩头,晋淑常在为贵人。”   马佳老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兵部尚书佛尔衮高兴得立马跪地:“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马佳德恒忍不住拧了拧眉,扫了德妃一眼,才不紧不慢起身单膝跪地:“此乃万岁爷和老祖宗庇佑,淑常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常在本分,老臣斗胆,沾万岁爷和老祖宗点子喜气,接了万岁爷这杯酒。”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旁边佛尔衮略有些讪讪,低着头不说话。   殿内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佛尔衮还是沾了老爷子的光才得以出现在乾清宫,其他尚书除了户部尚书外可都在保和殿饮宴呢。   万岁爷这般说话是给老大人面子,偏偏佛尔衮这么急不可耐跳出来,叫在场的妃嫔和皇亲国戚都有些瞧之不起。   当然,大伙儿也都偷偷去看德妃的脸色,这当阿玛的听说庶女有孕,喜得不顾尊卑先一步说话,显然是没将嫡出的德妃放在眼里,若不是马佳德恒几句话说的恭谦,德妃脸面可以算是丢尽了。   德妃倒是还算绷得住,只面容略有些苍白,她在自家玛法起身后,端着酒起身笑道:“臣妾也恭喜万岁爷和老祖宗,先有柔妃妹妹为万岁爷诞下三阿哥,后有淑妹妹怀了身子,臣妾讨个脸面,敬万岁爷和老祖宗一杯,惟愿皇家子嗣绵延,福寿安康。”   皇帝笑着饮尽杯中酒:“爱妃说的好,来人,将看灯鸡赏给德妃。”   德妃笑着饮下酒后,才娉婷屈膝:“多谢万岁爷赏赐。”   太后这时候也乐得给德妃点体面,笑着端起酒杯碰了碰唇:“如今大清国泰民安,皇帝也有时间进后宫,以后你们都要好好伺候,多为皇家开枝散叶。”   嫔妃们都站起身来屈膝:“谨遵老祖宗教诲。”   德妃垂着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冷意,这老虔婆即便是给她脸面都要私底下戳人伤疤,当她听不出来吗?   她心里冷哼,坐下后,不动声色扫了柔妃一眼,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再多说只会叫人看了笑话。   只是去城楼子上看烟火的时候,她到底叫佛尔衮给绊住了脚:“你妹妹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往后在宫里,你要多护着她一些。”   德妃笑着点点头:“阿玛说的是,我宫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那里必定就有什么好东西。”   佛尔衮这时才略有些当阿玛的愧疚,只是想到庶女在宫中地位低到都没资格出席宫宴,担忧压过了愧疚,两个人也不能多说,他只压低声音:“甭管尊荣还是孩子都是你的,你妹妹从小单纯胆小,绝不会与你争抢,到底你们都是马佳氏的血脉,以后还是要守望相助。”   德妃心里哂笑,守望相助?别说德妃自个儿怎么想,但凡有机会淑常在就不会犹豫叫她死,淑常在会甘心于人下一辈子?单纯的不是乌希哈,是她这个心眼子歪得没边儿的阿玛。   亦或是……他什么都懂,却自欺欺人,只要自个儿在乎的人平安,便可不在意其他人是死是活。   德妃唇角笑意略淡了几分:“妹妹入宫到现在,我能给的都给了,若是阿玛觉得我会害了她,不如再叫她搬到姑爸爸那里去好了,我总不会伸手到寿康宫里去。”   说完她也不等佛尔衮说什么,抬腿就走。   佛尔衮叫德妃这软刀子刺的想瞪眼,只是德妃不给他机会。   好歹德妃是上位妃嫔,他一个尚书在宫里也不敢叫嚷什么,只能憋着满肚儿火甩袖子离开。   等他走没了影儿,静嘉才扶着半夏慢悠悠从廊庑后头走出来,仪嫔脸上也略带无奈跟在后头。   她们两个只是稍稍慢了一步,就被德妃父女拦住了脚步,出去显然是要叫德妃记恨的,虽说虱子多了不痒,可谁也不愿意平白找腻烦。   静嘉和仪嫔对视着笑了笑,都没说什么,只一前一后往城楼子去。 第74章 真可惜皇帝不是个……   夜色中的烟花绚烂却短暂, 引得许多人迷失在那黑暗下的刹那美好中,就连在家中过年的老百姓们,都忍不住大街小巷窜出来, 顶着肩膀上孩子们的尖叫和笑闹声, 热热闹闹看西洋景儿。   承德帝迷上道家学问后,因为国库空虚才解开禁了许久的海运, 到正和帝继位后第三年,才有别国的商人远渡重洋而来。   如今舶来品更多是在宫中和沿海的城府多一些, 京城虽说是国之重地, 权贵人家也不少见舶来品, 对老百姓来说还是少见的, 更别说只有过年过节才偶尔放一次的烟花了。   除夕夜里大理寺和九门提督都会派人在主要街道驻守,也不禁止老百姓们张灯结彩到街上凑热闹, 算是冬夜里难得沸腾的时候。   静嘉到城楼时,柔妃已经跟自家额娘说了好一会子话,见到静嘉过来, 她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着与静嘉点点头, 一起往前头去。   静嘉也看见自家弟弟了, 虽说他出身安国公府, 可因为安国公府在京中的‘独特’, 就连安国公都不受待见, 更别说定国公和太后有意打压, 安宝赫只能按从三品的右营督官规矩, 叫给安排到了保和殿去,没资格面圣。   这会子人太多,静嘉并不好跟宝赫说什么, 左右该说的话她都已经叫人传给淮骏了,见到宝赫她也只笑着点点头,没说别的。   “锦嫔娘娘,万岁爷请您上前呢。”林守成从一旁冒出来,低声笑道。   柔妃和一直跟在后头的仪嫔都有些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看着静嘉往前头去。   平妃见着了自家额娘和嫂子,这会儿是没心思拈酸的。   只有景嫔和哲嫔并着几个小贵人,那醋意都快从眼眶子里溢出来,可惜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静嘉很有分寸,上前后她屈膝谢过皇帝的恩典,便与容贵妃一人一边恭敬扶着太后站在了皇帝身旁。   太后其实有些头晕,没听见皇帝的吩咐,但见静嘉垂首恭顺的模样,倒也还算满意。   反倒容贵妃深深看了静嘉一眼,安宝赫是有资格进乾清宫宫宴的,即便安宝赫被这般打压,静嘉仍然平静接受,若不是她真的没什么野望,就是太能忍。   也不知怎得,容贵妃突然想起静嘉刚进宫时候的模样,那时她好像也是这般恭顺,可就是这样恭顺,她也仍然没叫墨勒氏讨了好。   太后反复交代给容贵妃的话,因着这会儿太后身子虚弱,莫名叫容贵妃多了几分警惕和深思。   这时天空‘哄’的一声开始了五彩斑斓的惊艳瞬间,叫容贵妃眸中多少思绪都被掩盖在了那些光彩底下。   因为太后身子不济,也不用大伙儿陪着守夜,静嘉回到丽景轩时,还没过子时,虽然困倦却也还能撑得住。   “您若是困了,不如早些歇着,明儿个一早还要去贵妃娘娘那里请安。”杜若心疼静嘉身子还没好利落,妥帖伺候着静嘉躺下。   烟花放过后,热闹的街道上很快就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安静。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内,墨勒氏也收到了苏叶传出来的消息。   乔嬷嬷有些不乐意:“主子,那位贵人前头也没说要干涉安国公府的事儿,这也太霸道了些吧?”   重要的是主子毒药都喝了那么久,眼看着愿望就能达成,偏偏这时候康太妃传出消息来,那主子不是白受罪了吗?   墨勒氏脸色不太好看,她捏了捏额角:“算了,她只说留着那贱种有用,叫那个腌臜玩意儿多活一段时间也无妨,总不好坏了阿玛的大事。”   墨勒氏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嚣张还好好活着,甚至还能捏着安国公府,少不了墨家在后头给她撑腰。很多事儿泰平并没有瞒着自己唯一的嫡女,所以墨勒氏疯归疯,总知道什么更重要些。   报仇随时都可以,可只有墨家得到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才能叫安塔拉氏遗臭万年,所以墨勒氏很有耐心。   “叫老爷身边的长随先停一段时间药,弄些五石散回来,少量多次的叫他沾染些,不必着急,别叫人发现就行。”墨勒氏淡淡吩咐。   乔嬷嬷这才欢喜地点点头:“听主子的,老奴这就去安排人寻摸。”   五石散这东西寻常药房并没有,甚至好些地方都难倒腾,也只有南方好些管的没那么严谨的城镇才能找到。   “传话给墨家在宫里的钉子,叫她们跟苏叶接触看看,若是苏叶有了外心,杀了她。”墨勒氏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她不是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康太妃从来都是有条不紊,走一步想十步的主儿,很少临时做出什么安排来,即便墨勒氏打算先按着康太妃的意思做,也得保证那是康太妃的意思才行。   乔嬷嬷觉得也是,只是她知道总督大人是个严谨性子,迟疑着问:“此事可要问问总督大人?宫中安排的人手连贵人都瞒着,若是惊了鹭,只怕会坏了墨家的计划。”   墨勒氏恹恹地摆手:“无妨,挑个不起眼的,左不过是个嫔,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乔嬷嬷想了想也是,静嘉手段是有,可若是真那般厉害,也不会叫主子压制了十年。   这不管是去探查苏叶还是淘换五石散,都需要时候,墨勒氏这边暂时也停了毒,只喝着解药。   宫里御花园一个不起眼的粗使苏拉接了吩咐,开始慢慢找机会跟苏叶接触。   只是他还没找着机会呢,承乾宫就先发生了大事,三阿哥接连几日都吐奶不止,夜里也哭着不肯睡,很快就起了高烧,偏太医怎么都查不出原因来。   容贵妃急得都没心思叫众人请安了,跟着熬了三天,整个人都憔悴得吓人,太后实在不放心,连刘佳嬷嬷都给送了过来,帮她镇着承乾宫。   随后便传出柔妃晕倒的消息来,等柔妃醒了以后便去乾清宫前跪着,只求太医院会诊。   刘佳嬷嬷知道后脸色立时就变了:“贵主儿,柔妃这是怀疑您对孩子不利?她怎么敢?还是跟主子……”   “她是三阿哥的额娘,关心则乱也是有的。”容贵妃有气无力打断刘佳嬷嬷的话。   她这几日累得已经说话都没力气了,眼瞧着马上就是元宵宫宴,她都没心思管,连静嘉都叫她抓出来拖着病体替她处理宫务。   刘佳嬷嬷还是有些生气:“那她为何不来承乾宫求见?这分明就是给您上眼药呢!”   容贵妃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知道,可姑爸爸的身子你最清楚,左右我问心无愧,叫太医院会诊,赶紧叫三阿哥痊愈也是好的,就别叫姑爸爸跟着操心了。”   刘佳嬷嬷的怒气在听到容贵妃的话后戛然而止,太后一直想瞒着贵妃自个儿的身体状况,可到底贵妃经常去慈宁宫,还是发现了些不对。   刘佳嬷嬷也担心太后气大伤身,沉默着不说话了。   倒是若柳小心上前:“主儿,叫太医院会诊是没问题,可您的威严也不容抹黑,不如叫满宫妃嫔都过来立规矩,即便是太医院万一查出什么来,也别给人机会联手作怪,立时叫人请万岁爷过来查清楚为好。”   容贵妃和刘佳嬷嬷对视一眼,叫若柳这番话提醒了,若是三阿哥只是意外生病就算了,万一若柳猜对,是有人故意陷害,也必须得防着些。   刘佳嬷嬷脸色严肃:“贵主儿,若柳说得对,您赶紧下令请各宫妃嫔全都到承乾宫来。也别等太医院会诊出结果了,去请人的功夫,您立时就去请万岁爷的旨意,先封了各宫,禁止奴才们私下走动,等查出若是有人不老实,马上搜宫!”   容贵妃也不是个笨的,蹙着眉想了想对若柳吩咐:“叫赵谦拿着我的牌子去关尔佳府,将事情跟阿玛先说了以防万一。若是他发怒,强硬些跟他说,我和老祖宗的安危全在他手里,叫他务必冷静。”   随后容贵妃对着刘佳嬷嬷吩咐:“姑爸爸那边不必惊动,叫常总管安排董兴福和福顺带着我宫里的苏拉去请所有妃嫔过来。劳嬷嬷拿着姑爸爸的牌子走一趟太医院,叫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到承乾宫来。”   说完容贵妃站起身:“我亲自去请万岁爷。”   刘佳嬷嬷和若柳见容贵妃镇定自若,吩咐的事情比她们想的还要周全,都下意识应声,赶忙行动起来。   虽说还只是猜测,也有可能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但是太后如今身子骨出了问题,承乾宫和慈宁宫这时候都经不起风浪,是有风吹草动的可能,承乾宫上上下下都就多了几分莫名的仓惶。   自打进了正月开始,静嘉也一直忙得紧,打从初五迎过财神后,她就一直没能好好休息。   三阿哥病了这几日,她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身体内毒性未消,这么一忙碌,那脸色跟太后都有得一拼。   魏嬷嬷和半夏倒是有心劝几句,静嘉也没功夫应付她们,只是敷衍应着。   杜若知道自家小主的安排,虽然心疼,可还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倒是叫半夏若有所思了好几天,后头也不跟着劝了。   魏嬷嬷比二人都更聪慧些,也知说了无用,便都不再说,只是三人近身伺候得更妥帖了些。   这日半下午时候,在承乾宫派人请她过去之前,魏嬷嬷刚接到消息,立刻就进门跟静嘉禀报:“小主,孙总管派人传信儿,大阿哥病重起不来身,叫您注意穿得素净些。”   静嘉马上明白了孙起行的意思,对着杜若吩咐:“将你处理过的那几件有问题的衣裳取过来,我这些时候出门时候都要穿。”   杜若刚要回话,刘福就在门外禀报:“小主,董谙达过来了,说是贵妃娘娘请各宫小主和娘娘们去一趟呢。”   “我知道了,这便换衣裳过去。”静嘉冲着杜若使了个眼神,在杜若快速冲进去安排衣裳的时候,扬声道。   董兴福在外头等着,见秦福冲着他摇摇头,不动声色在门口笑道:“贵妃娘娘有要紧事儿请娘娘过去,还请娘娘见谅,加快些速度。”   静嘉没戴旗头,只就着自己简单的春梅两把头,连首饰都没带,随意贴了粉色菡萏的花钿,穿着浅紫色杜鹃花暗纹的双开襟方领宫装,踩了双矮底儿的花盆底,统共用了一盏茶功夫,就扶着半夏出了门。   “叫谙达久等了,这便走吧。”静嘉笑道。   董兴福瞧着静嘉面上的憔悴和眼底的青黑,眼神闪了闪,语气更恭敬了些:“不敢当娘娘的客气,奴才冒犯了,实在是事发突然,还请娘娘见谅。”   静嘉虚虚扶了一下:“无妨,姐姐的事儿更重要,先去承乾宫再说吧。”   董兴福躬身不再说话,等静嘉进了软轿,他这才带着人往咸福宫去。   等静嘉到的时候,除了咸福宫的几个小贵人和常在答应还没过来,需要卧床休养的淑贵人也没来,其他人包括眼睛红肿神色虚弱的柔妃都已经在座了。   贵妃是和皇帝在所有人都到了以后一起进门的,进门后皇帝第一眼就不动声色去打量静嘉。   见她那副鬼样子,皇帝心里莫名多了一股子恼意,脸色不免就更冷了些,直到坐在上首的椅榻上,都只沉着面色不说话,叫在座或者站着的妃嫔们都有些惴惴不安。   “今儿个请各位妹妹们过来,是因为三阿哥在本宫这里好端端的,突然就生了叫人查不出来的怪病。”容贵妃也不废话,冷着脸开门见山道,“各位妹妹别怪本宫给你们添腻烦,后宫子嗣本就不多,个个儿都金贵着,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心里不安,总要查个明白,才好叫人放心。”   柔妃闻言眼泪又落了下来,噗通跪在地上泥首下去:“贵妃姐姐恕罪,我去乾清宫求万岁爷做主坏了规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三阿哥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日日听着他不好的消息,恨不能替了他去,一时慌了神,过后万岁爷和姐姐怎么罚我都认了,求万岁爷和姐姐千万明察。”   容贵妃垂着眸子不为所动,可在皇帝面前,后宫女人的立身之本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语气适时轻柔了些:“妹妹先起来,你这是说哪儿的话,若真是有心人活得不耐烦了,万岁爷和本宫必定给妹妹一个交代,此事有一就有二,后宫决不允许有人对皇嗣动手!”   柔妃谢过皇上和贵妃后,踉跄着叫蓉娟扶她起身,不动声色看了静嘉和德妃一眼,见二人都垂着眸子,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   三阿哥难受她哭得是真心实意,容贵妃都没发现她有哪儿不对,可柔妃心里清楚,若是静嘉没有告诉她德妃的安排,这会子三阿哥就不只是吐奶和发烧了,只怕命都要交代进去。   单凭这一点,即便静嘉什么都不说,她也会竭尽全力将德妃拉下水。   容贵妃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不说话,冷着脸问若柳:“太医都到了吗?”   “回主儿,都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若柳躬身回话。   容贵妃吩咐:“叫他们立刻进去给三阿哥把脉,若是今儿个查不出三阿哥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万岁爷和本宫都饶不了他们!”   就在太医紧张会诊的时候,孙起行和董兴福从外头进来,董兴福只躬身立在一旁,孙起行打了个千儿跪地:“回万岁爷,慎刑司和都虞司的大力太监都已经安排妥当,各宫甬道都已经封了,所有奴才都不许进出。”   除了静嘉和德妃还有柔妃三个,其他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连仪嫔都有些诧异,下意识看了静嘉一眼,趁着别人都没发现的时候,垂下眸子安静等着。   等太医院的太医们出来以后,身为院首,姜太医站出来回话:“回万岁爷和贵妃娘娘,三阿哥脉象是内湿外热之症,可按照方子叫奶嬷嬷喝了药后,丝毫不见好转,甚至出现脾胃弱症,倒是……倒是像中毒的症状。”   柔妃猛地站起身来:“中毒?怎么会中毒?你确定吗?”   姜太医苦笑:“微臣也不曾见过这种脉象,微臣与几位专精妇幼的同僚诊断过后,都觉得像是中毒的征兆。可三阿哥的饮食和奶嬷嬷身上,臣等和医女也都仔细诊断过,不曾发现有丝毫不对,臣等无能!”   见所有太医脸色都不大好,柔妃哭得更厉害了:“求万岁爷做主啊!三阿哥如今还用不得辅食,如何会中毒?定是四个奶嬷嬷有问题!”   容贵妃脸色说不上好看,这四个奶嬷嬷有两个是容贵妃安排的,也有两个是柔妃安排的,彼此之间都互相监督,如今出了问题,柔妃一视同仁,她也不能说不叫查。   皇帝拧着眉刚要开口,林守成突然从外头仓惶跑进来,噗通跪在了地上,脸色难看道:“回万岁爷,大阿哥病重已经昏厥过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德妃恰到时候变了脸色愕然起身时,永寿宫的小苏拉也踉跄着进了门,哆嗦着跪地:“回,回万岁爷,淑贵人身子不好,见红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皇帝狠狠拍了桌子一下,震怒起身呵道:“混账!朕这后宫竟是成了筛子,都活腻歪了不成?孙起行!”   “奴才在!”孙起行抖着嗓子跪地。   皇帝一字一句声如寒冰般吩咐:“将四个奶嬷嬷送去慎刑司,吩咐内务府安排四个奶嬷嬷过来!传朕旨意,着九门提督领兵封锁紫禁城,着马佳德恒领禁卫封锁后宫,令端亲王携宗人令于乾清宫等朕旨意!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想要动摇司尔勒氏的根基!”   德妃虽胸有成竹,却没想到事儿会闹得这么大,大阿哥那里是她安排的,淑贵人那里,她知道乌希哈身子不稳,但这见红时机是不是太巧了些?   仪嫔面色也有些慎重,两个公主无碍倒也罢了,可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出了事,偏偏二阿哥安然无恙,这若是叫人拿出来做筏子,只怕二阿哥和她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有皇帝这番旨意,凭的叫人心惊。   她若有所思看了静嘉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盯住了德妃。   柔妃倒是没想到事儿会这么巧,明明她该是强硬要求查明四个奶嬷嬷没有问题,才好将脏水泼到容贵妃身上,引着静嘉帮贵妃查明真相呢……这怎么大阿哥和淑贵人都来凑热闹?   不等她想明白,皇帝对着因为他的震怒跪了满地的妃嫔冷冷道:“若是叫朕查出来是谁心大了,不管她身份如何,朕定饶不了她!”   “万岁爷,定国公在乾清宫外求见。”小苏拉凑到林守成跟前说了几句话,林守成小心翼翼禀报。   皇帝扫了贵妃一眼气笑了,这声笑叫刚因为前头的话心里发凉的容贵妃,心里突然空了一个洞,又是迷惘又是害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传朕口谕,叫定国公在乾清宫前跪着反省,什么时候他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觐见。”皇帝这句话已经没了前头的怒火,可这淡淡的语气反倒是叫众人更害怕了些。   定国公乃是皇上的舅父,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兄长,更是掌西南兵权的国公,以前万岁爷对他一直都圣眷优渥,只可惜他非要上赶着触九五之尊的霉头,皇帝这口谕也叫众人知道他到底有多生气。   德妃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沉重,尤其是淑贵人见红的事儿,叫她想起除夕夜里自家阿玛那番话。   德妃将阿玛给刺了回去,就凭她阿玛那偏心到胳肢窝的猪油蒙了心模样,说不准他会给淑贵人留下什么后手,若是叫淑贵人逮住机会想要趁机害她……德妃眼底倏然闪过一抹猩红和狠厉。   现场所有人都被皇帝这前所未有的怒气吓得不轻,就连柔妃都被皇帝那浑身气压吓得不敢继续哭,直到皇帝去了南三所,容贵妃勉强叫众人坐下,柔妃心底还有些发凉。   大概也只有静嘉还有心情在心底寻思,万岁爷不只是心计比后宫的女人们深,这轮起唱大戏的功夫……啧啧,真可惜皇帝不是个女人。   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事情都在人意料之中,叫静嘉也略感诧异的是,连淑贵人都来凑热闹,若是没有淑贵人这一出,皇帝那怒火滔天还真差点儿意思。   静嘉扫了眼面色冷沉,已经快摁不住心底煞气的德妃,眼底沉静无波,按照进度,德妃估摸着还要留上几日才会被揪出来。   就是不知道在这之前,淑贵人和德妃谁更胜一筹了。 第75章 这话奴才说不合适……   容贵妃起身时连自己的腿都快感觉不到, 软得不听她指挥。   若不是刘佳嬷嬷一直替她强撑着后背,她这会儿坐都坐不稳,她苍白着脸去看若柳, 才发现若柳也脸色煞白对她摇头。   该传的话若柳一字不落跟承乾宫的大太监赵谦说了, 为何定国公还是进了宫?   守着诸多后宫妃嫔,容贵妃指甲掐进掌心勉强坐端正了, 她知道自个儿这会子不能乱,若是叫这满殿的猛兽逮住机会咬上一口, 洪水刹那间就能滔天。   她沙哑着嗓音开口:“皇上的吩咐你们都听见了, 若是查出来是谁不老实, 本宫也饶不了她!”   这话说完, 容贵妃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到底掌控六宫的气势没失了:“你们都先回去, 无旨意不得随意走动。”   随即她看着董兴福吩咐:“拿着……老祖宗的牌子,传宫外不当值的太医也都立刻进宫!”   董兴福明白容贵妃的意思,定国公都罚跪在乾清宫前, 不止会满宫震动,宫外的文武百官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只怕魑魅魍魉要拼着这难得的机会从关尔佳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在董兴福紧跑着回慈宁宫的功夫, 皇帝已经回到了乾清宫。   如今事情都还在掌控之内, 他并不为之心烦, 可想起刚才在承乾宫见到静嘉那副鬼样子, 这才多少时候就瘦得眼睛都大了几分, 偏偏眼下带着几分浅淡青色, 叫人不觉妖媚,只有心烦。   他知道静嘉这是打算用苦肉计,可是一想到静嘉每次想要算计, 都要用苦肉计他就气躁得紧。   他堂堂大清皇帝护着的女人,想要往上爬竟然没别的法子,只能伤害自个儿,想起来就叫人憋气。   更别说不管是太后那里还是安国公府那里的药,用多了对寿数都有影响,静嘉这份心狠他是满意的,在后宫不狠活不下去,只是他非常不喜欢静嘉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做法。   越想皇帝心情越差,脸上便带了霜色,走到跪在殿前的定国公身前时,那强大而冰冷的气势,叫心里憋着气只打算叫嚣出来的定国公都窒了一瞬,大冷天后背都带上了几分湿气。   “定国公可知道朕为何叫你在这儿跪着?”皇帝冷声问道。   定国公忍不住皱眉,皇帝登基后还是头一回跟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他难道忘了自个儿能有今日,靠得是谁?   “臣不知——”   “放肆!”皇帝怒喝出声,“朕劝定国公想好了再说话,别拿关尔佳氏全族的性命逞一时之勇!”   定国公心下一凛,到了嘴边儿的硬气突然消散,挺直的背也略弯下去:“万岁爷恕罪,是臣错了。”   即便是服软,定国公也不肯将自个儿真正当做皇家的奴才,说是错了,那脸上的神色却暗指皇帝无理取闹。   乾清宫前禁卫众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出去,定国公也不是没有算计。   皇帝冷笑一声,懒得在外头跟他做戏:“进来跪着吧,朕有话要跟你说。”   定国公身为武将,闻言利落起身,等进了御书房后,冷着脸噗通跪在地上,腰杆笔直,一语不发。   进门后,皇帝反而不着急说话了,只敛下黑沉眸光,慢条斯理喝茶,就叫定国公跪着,从承乾宫到慈宁宫要有会儿功夫,他总要给太后些时候知道消息。   太后喝完药歇晌儿后刚醒,听常久忠禀报过后,猛地坐起身,不待说话,先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莲心几人吓得惊叫出声——   “老祖宗!老祖宗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兵荒马乱之后,不等崔太医从承乾宫过来,太后晕过去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灰白着脸色咬牙吩咐:“常久忠,传哀家懿旨,定国公藐视皇威,叫皇帝该如何惩罚便如何惩罚,关尔佳氏满门上下都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常久忠迟疑着不肯动,如今刘佳嬷嬷不在,董兴福出宫去请太医,慈宁宫就他一个坐镇的,若是……   “快去!”太后猛地将药碗打翻怒喝出声。   常久忠没法子,只能应下来,赶紧往乾清宫那边去。   而乾清宫内,等定国公跪满了两柱□□夫,皇帝才起身,已经没了在外头那份怒火:“定国公可是不服气?”   “臣不敢!”定国公铿锵有力,声如洪钟。   皇帝轻笑出声,声音里的冷意丝毫不曾遮掩:“不,舅舅你很敢,你若是不敢,又怎会窥探宫闱,得知贵妃宫中出事,强硬进宫想要逼迫于朕,紫禁城对舅舅来说,与你家的后花园无异,对吧?”   定国公皱了皱眉,磕了个响头:“臣绝无此意!”   “你说你没有这个意思,朕信你。”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定国公,眼神越来越冷,“你觉得天下人信吗?满朝文武信吗?或者朕干脆将皇位禅让于你算了。”   “万岁爷恕罪,臣绝不敢,您这是要……”   “闭嘴!”皇帝怒呵出声打算定国公的话,“你敢拿关尔佳满门上下发誓,你对朕绝无任何怨意?”   定国公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会子脑海里转过皇上刚才的话,也觉出来有些不太对。浑身那股子气慢慢就散开了,他刚打算强压着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口保证,却没了说话的机会。   “朕感念皇额娘养育之恩,也知得关尔佳氏的帮扶,才能保住大清基业,你扪心自问,朕这些年可曾亏待过关尔佳氏?”   “舅舅哪次入宫,朕对你不是礼遇有加?满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定国公圣眷优渥,甚至可以面圣不跪,连皇亲国戚都要避让锋芒,你以为朕不知道关尔佳氏私下里做的好事儿?”   “若不是朕记着恩,关尔佳氏如今的展扬早散了!可朕也不是为你,是为着皇额娘这些年避让与后宫,万事不问生怕别人多想的情分。偏你身为关尔佳的族长,却丝毫不懂太后的苦心,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叫朕处置了关尔佳氏?”   定国公叫皇帝这番话砸得头晕眼花:“过去是臣错了,求万岁爷责罚!”   “你真是给朕出了个难题。”皇帝发完脾气捏着鼻梁苦笑,略带沮丧坐回软榻上,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朕问你,三阿哥出事,你觉得是贵妃做的吗?”   “回万岁爷,蕙岚……贵妃娘娘绝不会害小阿哥,求万岁爷明察!”定国公脸色一白,赶忙道。   皇帝闭着眼:“那你在这功夫入宫,所为何事?”   定国公楞了一下,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脸色瞬间铁青。   若他是进宫为贵妃求情,就说明他相信是贵妃动的手。可若他非要辩驳绝不是贵妃动的手,那他此番便是仗着关尔佳势大逼宫。   甚至不管他怎么想,更重要的是外头那些盯着关尔佳氏的人会怎么想,他曾经得罪过的敌人会怎么想。   只要那些人联合起来,他这行错一步,便进退都是刀锋,他心里凛然如寒冬,这会子功夫他甚至头有些晕,都忘了自己为何会急吼吼进宫。   赵谦说什么来着?   “如今主儿叫柔妃娘娘逼得没了法子,只能叫太医院会诊,老祖宗身子不好,还不敢叫老祖宗知道……公爷,后宫定有人算计主儿,可也不只是冲着主儿去的,是冲着关尔佳氏。主儿叫奴才来请定国公做主,叫奴才务必跟公爷说,关尔佳氏以及主儿并着老祖宗的安危只能靠公爷做主了!”   定国公没有多想,他仗势逼皇帝退步已经成了习惯,他想着皇帝小儿既然不愿意护着贵妃和太后,那他来护着。   甚至他感觉皇帝有冷眼旁观的意思,他进宫是要叫万岁爷想明白些,关尔佳如今可还得用呢,别以为能随意打压。   是了……他是进宫叫人知道知道,关尔佳简在帝心,意图震慑宵小,为贵妃做主的。   他这是叫这些年的习惯给误了,定国公猛地抬起头来去看皇帝,心里的寒意几乎要将心窝子冻住。   是这小皇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纵着他的嚣张跋扈,几乎是以温水煮青蛙的态势,叫他忘了太后的吩咐。   即便关尔佳氏再厉害,也还是司尔勒氏的奴才啊……定国公头一回将皇帝高高看在眼里,胆寒在心中,这到底不是曾经能随意拿捏的六阿哥了,他如今……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定国公浑身的硬气尽都散了去,嗓子眼苦得发涩,他恭敬泥首下去:“是臣糊涂,臣过去对万岁爷不敬,是臣罪该万死,臣所为绝与老祖宗和贵妃娘娘无关,求万岁爷治臣的罪!”   这时候孙起行出声了:“万岁爷,慈宁宫常总管求见。”   皇帝叹了口气,听常久忠说完后,居高临下看着定国公好一会儿,才吩咐:“定国公先退下吧,等后宫的事情查清楚再说。”   定国公叫皇帝睨下来的深邃眸光看得浑身发寒,这会子却是不敢多说了,只倒退着出了门。   常久忠还在外头等着他,行了个礼轻声道:“老祖宗吩咐,叫公爷约束关尔佳府里众人,禁足府中闭门不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要对皇家天恩感恩戴德,绝不可露出任何不满来。”   定国公这乾清宫一跪,似乎瞬间就苍老了十岁似的,闻言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不耐,只静静点头:“跟老祖宗说我知道了,再不会出任何差错。老祖宗身子如何了?”   常久忠躬身道:“老祖宗……凤体欠安,万事还要靠公爷,老祖宗请您务必要冷静,才能过去这个坎儿。”   定国公点点头不再说话,大跨步朝着宫外去。   他能有如今的地位,还能帮着太后成为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虽然有太后在后头把控大局,他也不是没脑子。   或者说定国公从来都是关尔佳氏最聪明的那个,他只是叫皇帝的纵容养盲了心眼,关尔佳才有这一劫。   现在他已经看清楚,皇帝是大清之主,犯过的错他绝不会再犯,如今醒悟,还不晚。   可事实证明,定国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他不会再小瞧皇帝,却不知道皇帝对他,对关尔佳氏到底有多恨。   等他离开乾清宫后,皇帝好不容易不用再如以往那般压着性子,心情比回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万岁爷,德妃打算对淑贵人动手了……”林守成进门禀报。   皇帝懒洋洋靠在软塌上:“不必管她,盯紧了寿康宫那两位,别出了岔子。”   “嗻!”林守成赶忙应道。   过了会儿,皇帝突然哼了一声,对着孙起行道:“你去,朕私库里应该还有些冬虫夏草,给锦嫔送去,顺便传朕的口谕给她……”   孙起行听完皇帝的话,眼眶子都要瞪脱了:“万,万岁爷,这话,奴才…奴才说不合适吧?”   “叫你去就去!”皇帝顺着自个儿心意不轻不重一脚踹出去,心里到底是舒坦了些。 第76章 蹬鼻子上脸(……   是夜, 一盏鎏金祥云纹铜盏灯在丽景轩内摇曳生辉,将外殿软塌这边映出了梦幻的色彩。   静嘉是被从寝殿生生揪起来的,几乎被架到了软榻上歪着。   三阿哥还小, 总哭着无法进食久了也不是事儿。大阿哥是唯一的嫡子, 虽说身子本就弱,到底地位有几分不同, 这一下子紫禁城里的阿哥三去其二,别说是为了做样子, 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不能不急。   各宫早就被大力太监守着不得进出, 静嘉忙活了好些时日, 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 结果大半夜还被叫起来,她捂着嘴懒洋洋打哈欠的模样都透着幽怨。   只这份幽怨很快随着孙起行的话变成了麻木。   她面无表情看着快把脑袋戳胸里的孙启行:“我才起身有些倦怠, 耳朵还没醒,劳谙达等我们都跪好了,再重新将万岁爷的口谕说一声。”   孙起行苦笑, 赶忙道:“万岁爷说了,免您的礼。”   “然后?”静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难得带上了几分跟皇帝差不多的淡漠样子, 定定看着孙起行。   “万岁爷口谕……”孙起行深吸了口气, 低垂着脑袋, “不省心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回, 再叫朕看见你这没两口气的鬼样子, 朕就将你关在景阳宫, 一日三餐灌参汤替你补养补养。”   孙起行跟做梦一样,说到这儿回忆起皇帝顿了好一会儿,他也顿了顿才继续虚着声儿道:“万岁爷还有口谕, 你听话些,过些时日朕许你个小公主,以后动动脑子,别拿自个儿的身体作践。”   静嘉捏了捏额角,这话若是皇上自个儿过来说,少不得还能算是情趣,她可以摆出羞涩、羞恼、羞怜……许多表情刺回去,可被孙起行这么一说——   静嘉不动声色扫了眼起来伺候的魏嬷嬷和当值的杜若,两个人比她还恍惚,大概是觉得自个儿在做梦。   她自己都有些记不起来初见时万岁爷是什么模样了,恍惚记得……望月阁那时候,皇帝还是个高深莫测浑身带着冷意的君王,这会子怎么像是话本子里奇奇怪怪的内宅夫人呢?   “我知道了。”静嘉没什么想说的,“还有吗?”   孙起行赶忙道:“万岁爷叫奴才给您送了好些补养身子的东西过来,都叫程太医看过了,绝对没有问题,您尽可放心用来温养身子。”   随即他带着几分希冀微微抬起眼皮子,恭敬看着静嘉。   静嘉还困得厉害,也只莫名其妙看着他。   魏嬷嬷毕竟年纪在那儿还能不露形色,杜若眼神发直看着铜盏上摇曳的火光,只觉得那火苗儿都尴尬的分叉了,一会儿孙谙达走了,得请剪子出来挑一下灯花。   “娘娘可有话要奴才带回去?”到底是孙起行先忍不住,轻声提醒。   静嘉翻个白眼起身,扶着杜若往寝殿走:“嬷嬷送送孙总管。”   她有这功夫多睡会儿不好吗?牵涉到皇嗣,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大事儿,睡觉都要抢时间,好积攒精力应付接下来的大戏,讨好万岁爷的事儿,等需要晋位的时候再说呗。   虽然静嘉不懂感情,可她无疑是聪明的,皇帝不知不觉中的变化她说不清名却也有种直觉。要不怎么说人贪心呢,蹬鼻子上脸这回事儿是个黑心肝的都会,她更是个中翘楚。   孙起行无奈,只能回了乾清宫,本来他还愁着该如何跟万岁爷回禀呢,等他回去,林守成才小声道:“师父,万岁爷睡了,灵巧偷偷去了御花园。”   嗯?孙总管到底是奴才里的人精子,瞬间反应过来,万岁爷那不伦不……咳咳奇怪的口谕虽说有自个儿的情绪在,到底也不纯为着发泄情绪,这是要给慈宁宫和丽景轩加把火呀。   看样子万岁爷知道锦嫔娘娘是不会回话,这才早早睡下,啧啧……就想孙起行小时候听过的老话儿,果然是豆公豆婆——对眼儿功夫就都知道是什么德行。   他松缓下来:“兔崽子,去给我端盆水来泡泡脚,今儿个我这腿儿都要溜细了,叫坐更的警醒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叫起。”   孙总管这话一语成戳,半夜里永寿宫那头的大力太监就跑了过来:“回林谙达,淑贵人小产了,血流不止,这会子人已经快不行了。”   林守成心下一惊,他倒是知道德妃会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他赶忙将孙起行叫起来。   孙起行也不敢耽搁,赶紧进乾清宫内殿小声将正和帝叫醒。   “什么时辰了?”皇帝虽然没睡够,可睁眼后声音就清晰冷静,倒像是没睡似的。   孙起行恭敬道:“回万岁爷,丑时刚过。”   “叫太医尽全力医治,有消息及时报过来便是。”皇帝叫孙起行伺候着起身,并不去永寿宫,左右还有些折子没批,他便去了御书房。   坐下后,皇帝倒是来了兴致:“锦嫔可说什么了?”   孙起行垂着脑袋:“回万岁爷,娘娘她听了口谕后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只说知道了,就红着脸儿摇摇晃晃回去睡了。”   所以说御前的奴才回话有水平,高兴没有?那谁知道,反正是没说话。   脸红了没?红了,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睡红的小脸儿,别提多怜人爱咯。屋里也烧着炭笼暖意融融,静嘉因为身子虚本身肤色极为苍白,稍稍有点颜色就极为明显。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孙起行一眼,倒是没说别的。   他没指望着静嘉回话,就如同静嘉知道该如何蹬鼻子上脸一样,皇帝也很清楚自个儿将那小东西纵得多胆儿肥。   即便是如此,听孙起行说完,想到静嘉朦胧着睡眼,叫他一时兴起的口谕堵得说不出话来,当着奴才又不好使小性子,他心里自有一股子愉悦。   因此听到外头传来说淑贵人没了的消息,皇帝都在御书房呆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面上的高兴,冷沉了气息,叫人将淑贵人按照嫔位发葬,便直接往南三所去。   淑贵人小产殁了,大阿哥凌晨时候病危,皇帝震怒,免了当日的早朝,令醇亲王和鄂鲁带着慎刑司和都虞司彻查宫闱,淑贵人和大阿哥甚至三阿哥身边的奴才都进了慎刑司。   太后那里也传了懿旨,令后宫妃嫔都禁足宫中,抄佛经为大阿哥和三阿哥祈福。   一时,整个紫禁城都安静下来,皑皑白雪本就未化,洋洋洒洒的大雪赶在元宵节前又飘落下来,似乎是想要用这纯白的美景,覆盖住安静下愈发汹涌的暗流。   第二日,慎刑司司库亲自面圣,皇帝去了慈宁宫,宣后宫所有答应位分衣裳的宫妃齐聚慈宁宫,连寿康宫两位老爷子也请了出来,几乎算是正和帝继位以来人聚得最多的一次。   康太妃顶着风雪在慈宁门前下软轿后,就被早等在一旁的仪嫔扶住了。   康太妃拍了拍仪嫔的手,扭头看了眼咸若馆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抹追思的神色,她第一次见博墩,就是在慈宁宫花园里呢。   终于是叫她等到这一日了,用这般大的阵仗,算是替太后提前送终,也对得起太后算计了一辈子的尊荣。   静嘉过来时,脸色还是苍白的,皇帝在她进门后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瞧见她眼下没有青黑,就知道这是装扮上了,心里冷哼一声,可心情到底更好了点。   静嘉没有发现皇帝的打量,她只是恭敬给上首的几位主子行了礼,乖顺坐在了仪嫔身旁。   待得容贵妃到的时候,静嘉才趁着行礼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容贵妃眼下倒是有些青黑,连粉都盖不住,只怕是昨夜里没能睡好。   她又看了柔妃一眼,柔妃面色也不大好看,只勉强对她抬了抬下巴。   虽说柔妃能保证三阿哥无恙,到底那么小的孩子受上好几日的罪,身为亲生额娘,柔妃也还是寝食难安。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说一说近日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帝冷声开口,“先是三阿哥中毒,而后是大阿哥病危,淑贵人连命都丢了,要说这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朕过去一直不曾管过后宫,可就是有那猪油蒙了心的,打量着皇额娘身子不适,贵妃掌管后宫不足,趁机兴风作浪,拿司尔勒的血脉当儿戏。”   众人都低着头不吭声,容贵妃听皇帝说完,脸色更憔悴了些,只死死捏住帕子。   “后宫倾轧从来不是新鲜事儿,可你们一个个心大到没有当皇后的命,偏偏想要跟废后耶拉氏学,你们是打量着法不责众?亦或是朕不会大动干戈?”皇帝冷笑一声,话说得明白至极,“今年便要选秀了,若是谁不想好好活着,朕就成全谁,司尔勒的血脉也不会绝了。”   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没参与的,听到皇帝这般说,心下都有些发寒,个个儿都有些胆儿颤。   自古新人笑旧人哭,三年一次选秀,这后宫的鲜妍从来都是层出不穷的花骨朵一次次填满,紫禁城永远不缺女人,也不缺孩子,更容不下心太大的。   太后斜靠在软塌上撑着额头,一直没说话。   德妃心里暗暗吸口气,眸底闪过一抹动摇,可事已至此,她没得选择,她的通天大路上没有后退的台阶。   “带上来!”皇帝说完也不跟众人废话,冷声吩咐。   孙起行拍了拍巴掌,慎刑司的大力太监拖着御花园的两个宫女,还有承乾宫的一个奶嬷嬷并着在大阿哥身边跑腿儿的小苏拉进了门,扔在地上。   “说吧。”皇帝垂着眸子吩咐。   大阿哥身边的小苏拉先开了口:“回万岁爷,奴才是被承乾宫若柳姑姑收买,在大阿哥的安神香里下了与药相冲突的毒,奴才不该贪心十两金子,罪该万死,求万岁爷赐奴才一个痛快吧!”   慎刑司的手段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道有多恐怖,之所以人人闻慎刑司色变,概因为若是被处死还好说,进了那儿想死都难,只能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容贵妃脸色白得吓人,可她也没急着分辨,昨夜里太后叫刘佳嬷嬷带给她的话,她都记住了,这会子只坐得更端正了些。   承乾宫的奶嬷嬷口齿不算太清晰,虚弱着开口:“回万岁爷,奴婢夫家是关尔佳的分支,奴婢并非想要三阿哥的命,只是听主儿吩咐,夜里偷偷开窗户叫三阿哥病上一场,好拿捏柔妃娘娘。不知为何,三阿哥竟然日夜啼哭不止,无法进食,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对三阿哥动手啊!”   御花园的两个小宫女意思也差不多,都说自己是关尔佳氏安排在御花园的奴才,平日里负责跟各宫的钉子传话。   其中一个小宫女哭得特别厉害:“奴婢全家人的命都被捏在关尔佳府手里,奴婢不敢不从啊!奴婢只是替主儿传话,叫往锦嫔娘娘宫里送些炮制过的温补之物,奴婢真的没有害大阿哥和三阿哥啊!求万岁爷和老祖宗饶命!”   太后深吸了口气,垂着眸子努力咽下到了嗓子眼儿的血腥气,眼神阴霾地几乎要滴出水来,这几个人都是关尔佳安排下的人手,如今竟然都反咬一口。   她闭了闭眼,努力保持着冷静,看样子是她这些年太仁慈,才叫这些人都忘了她的厉害。   “贵妃可有话说?”皇帝并不发怒,只平静问道。   容贵妃这才施施然起身,姿态万方跪在地上,死死捏住帕子将微微发颤的双手都藏好,绝不在人前露出一份怯意。   她委屈着流泪道:“臣妾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这些事儿,有人想算计臣妾,算计关尔佳氏,求万岁爷明察。”   说完容贵妃看了一眼趴跪在地上摊成一团烂泥样子的几个奴才,口齿清晰:“且不说这些人跟关尔佳氏有没有关系,刚才这些人说的话里,臣妾有几点不明,首先大阿哥喝什么药是太医院开的方子,若说臣妾更信哪位太医一些还好说,只皇嗣的处方从来都是太医院和尚药局以及敬事房三处核查,除非臣妾将这三处都捏在手里,否则大阿哥药里有什么,连近身伺候的奴才都不知道,臣妾如何配出来毒药?”   德妃勾了勾唇,看样子有太后在,容妃倒是也不傻。   “再说三阿哥,但凡三阿哥身子不好,臣妾便难辞其咎,想要拉拢柔妃或者打压柔妃,臣妾自认不止一种法子,又何必叫柔妃心里不痛快给自己留下隐患!至于御花园的这两个奴才所说更是无稽之谈,锦嫔与臣妾交好,老祖宗更是疼爱锦嫔,温补之物都是臣妾自己也用着的,臣妾不可能会对锦嫔动手。”   太后扫了静嘉一眼,静嘉娉婷起身蹲下去:“嫔妾相信贵妃姐姐,老祖宗和姐姐向来待嫔妾亲厚,入宫以来一直都是老祖宗与姐姐照料才有嫔妾的今天,哪怕……哪怕是如何尽心伺候万岁爷,都是老祖宗敦敦叮嘱,又怎会对嫔妾动手。”   太后这才恰到时候地开口:“好了,你们都先起来,哀家心疼锦嫔也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这后宫啊……唉,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哀家的错。”   皇帝这才开口:“皇额娘千万别这么说,您心疼谁本就是应当的,既然贵妃有疑问,继续传奴才进来就是了。”   太后手下帕子一紧,心窝子里的火差点憋不住,她眼前一阵阵发晕,皇帝这是打算跟关尔佳撕破脸吗?   “带进来吧。”皇帝像是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不动声色拍了拍她冰凉的手,淡淡吩咐道。   慎刑司将前头几个人拉住去,又带了几个人进来,这回是淑贵人身边伺候的奴才,还有柔妃宫里的苏拉,以及承乾宫大太监赵谦。   容贵妃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垂着头不肯看她的赵谦,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还是叫若柳扶着坐下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回万岁爷,淑贵人宫里的宫女和苏拉招认,是赵谦给他们下的命令,只说贵妃娘娘容不下后宫其他妃嫔生的子嗣,淑贵人有孕后身子一直不稳,正是动手的好时候,才下了狠手。”慎刑司司库恭敬道,“至于柔妃娘娘宫里的苏拉,则是承认自己收了银子,在柔妃娘娘坐月子时便在温补药材里动了手脚,可他说那人是穿了大氅带着面纱,只能认出是女子,不能肯定对方的身份。”   说到这儿,司库看了眼容贵妃,才继续道:“微臣审问了太医院的崔太医和尚药局的姑姑,崔太医不肯招,有位姑姑说……说三阿哥中毒的药是崔太医私下里从尚药局拿去的,而锦嫔娘娘被容贵妃算计小产的药,也是崔太医从尚药局偷偷动的手脚。”   静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容贵妃一眼,与容贵妃几乎同时苍白了脸色。   容贵妃这会儿已经绷不住自己的端方了,赵谦是一开始就跟着她的老人儿,跟若柳一样,关尔佳氏做过什么事情他都清楚,赵谦唯一的弟弟如今还在关尔佳氏的族学里,她从没想过赵谦会背叛她。   至于静嘉小产的事儿……容贵妃不敢去看静嘉那双瞬间黑沉下来的眸子。   太后这时候冷哼出声,猛地一拍桌子:“混账!所以慎刑司查了许久,便只查出来了这些东西?你们不如直接说关尔佳氏想造反算了!”   除了两位太妃和皇帝,殿内跪了一地,直呼不敢。   “锦嫔,贵妃往日里最听哀家的话,她什么秉性你最是清楚,与其说贵妃算计你小产,不如说指着哀家的鼻子骂哀家容不下人,你也相信哀家容不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太后带着几分怒火,冷冷看着静嘉问道。 第77章 哭得挺好看(二更……   静嘉闻言茫然抬起头, 眼眶子通红一片,她脸上的不知所措看起来就叫人心疼:“老祖宗,嫔妾不信, 嫔妾……怀过孩子?嫔妾竟然不知道……”   说着静嘉眼中两行清泪落下, 她脸色从迷茫到难过,再到恍惚, 随后变成冷凝,几乎只在一瞬之间。   她深吸了口气, 眼泪掉得更汹涌, 可声音却冷静又带着煞气:“嫔妾不信是贵妃做的!此事疑点颇多, 望老祖宗和万岁爷明察!”   皇帝垂着眸子不看她, 太后叫静嘉眸中的狠厉吓了一跳,可听她说完, 太后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倒是点点头:“都起来,锦嫔你说说看。”   静嘉站在屋内, 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众人都偷偷打量着她, 哲嫔和景嫔对视一眼, 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掩盖不住。   “回万岁爷, 抱子而养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可玉碟并未更换, 贵妃娘娘若是有小心思还是说得过去, 可好好抚养子嗣傍身才是要紧, 毕竟贵妃已经掌控六宫,二阿哥无恙,即便是对大阿哥和三阿哥动手, 也不会是关尔佳氏上位,这本就说不通。”   康太妃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她倒是越来越喜欢静嘉了,这丫头对自个儿够狠,心计也够深,比仪嫔还要强些,若非仪嫔不舍得对保晟动手,贵妃几乎没有辩解的余地。   “大阿哥乃是皇后所出,当年被纳喇氏算计一事疑点重重,当时大阿哥还在德妃姐姐宫里,是如何中的毒呢?若说有谁知道大阿哥喝的什么药,反倒是德妃姐姐更清楚些。”静嘉垂着眸子道。   德妃柔弱起身:“妹妹这是说我对大阿哥动手?我是大阿哥的姨母,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外甥如此狠心,妹妹即便想替贵妃姐姐辩解,也不必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静嘉抬起头冷静看着她:“若说贵妃被人算计,谁会得利,非姐姐莫属,更别说淑贵人有孕,成了你的眼中钉,与其说贵妃对淑贵人下手,不如说姐姐更可能。”   德妃委屈地看了眼皇帝,眼眶子通红:“万岁爷,您知道臣妾身子不好,淑贵人进宫是为何大家心里都清楚,锦嫔妹妹这是非要揭臣妾的伤疤,臣妾最不可能的就是对淑贵人下手了。”   皇帝不说话,看着静嘉继续冷静道:“这可未必吧,你恨淑贵人恨到连家里人都不放心,再三替淑贵人示弱,就怕你容不下她,可见你这身子不好,与淑贵人脱不开关系。”   德妃眼神发冷,她想着算计静嘉,自然也知道静嘉可能会算计她,她淡淡道:“妹妹想怎么说都可以,淑贵人是我的亲妹妹,即便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对血脉亲人动手,妹妹空口无凭,可要想清楚再说。”   “我忘了跟姐姐说,除夕宫宴过后,我和仪嫔脚步慢了些,可是亲耳听到兵部尚书大人替淑贵人求情。”静嘉也看着德妃,两个人都清楚了对方的打算。   德妃先发制人,跪在地上看着皇帝,一脸凛然:“左不过是家人的几句口舌之争,锦嫔便想说是臣妾动了手脚,臣妾反倒是觉得锦嫔这是贼喊捉贼,本来臣妾不想多说,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皇帝淡淡道:“那你就说吧。”   德妃垂着眸子柔柔道:“太医说大阿哥的宁神香被动了手脚,宁神香乃是内务府采买,臣妾的宫女书文经常去南三所替臣妾送东西给大阿哥,闻到过大阿哥那里宁神香的味道,巧的是书文也闻到过锦嫔身上有同样的味道,只怕是锦嫔买通了内务府的奴才对大阿哥动手。至于锦嫔为了谁……如她所说,锦嫔与贵妃情同姐妹,并不难理解。”   静嘉也跪下来:“既然德妃姐姐如此说,那就搜宫,嫔妾问心无愧!”   “孙起行,派人去丽景轩和南三所搜。”皇帝吩咐。   等孙起行出去后,静嘉这才继续道:“更有三阿哥如今查不出是何症状,嫔妾不是质疑太医的医术,可既然嫔妾……能够无声无息小产,嫔妾信不过太医院,求万岁爷传召宫外的大夫入宫诊脉。”   “准了。”皇帝点点头,眼角余光扫见太后面色和缓了些,他心里微哂,这小东西做起戏来还挺唬人。   太后倒是在心里寻思着,她倒不知道,原来静嘉的逆鳞不只是宝赫,孩子也是,她在心里叹息,若三阿哥是静嘉生的就好了。   “至于淑贵人那里,嫔妾听闻是小产后失血过多才没了的,嫔妾请求老祖宗和万岁爷将淑贵人宫里奴才的家人都请进宫,若是他们不能如实交代,诛九族都是使得的。”静嘉垂着眸子道。   德妃蓦地变了脸色,手上帕子捏紧,那几个小苏拉还好说,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吩咐的。可是淑贵人身边的小宫女,家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实在是时间太仓促,她还没来得及扫干净尾巴,若是叫那小宫女知道……她心里紧着寻思,该如何叫那小宫女再也开不了口。   皇帝冷冷看了德妃一眼,懒洋洋道:“不必了,淑贵人身边伺候的人,家人还在者,一夜之间都死了个干净,被扔在了乱葬岗。朕也想知道,到底谁这么大本事,在紫禁城戒严后,还能进出自如。”   那小宫女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德妃,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德妃娘娘,您明明答应奴婢……”   “胡说八道,我从未与你说过话,你也没来过翊坤宫,何来我答应你一说?”德妃苍白着脸抢在前头道,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害怕,不是冲着小宫女,而是冲着皇帝。   百密一疏不外如是,她只顾着提防别人,倒是忘了隐卫,她心窝子越来越沉重。   不等小宫女说话,德妃快速开口:“不管淑贵人小产之事是否臣妾所为,先前说的是锦嫔小产的事儿,如今却字字句句都指向大阿哥和淑贵人,这明摆着是将脏水往臣妾身上泼,臣妾冤枉!”   静嘉这才泥首下去:“嫔妾斗胆,求万岁爷派人搜查翊坤宫,嫔妾发现德妃宫中奴才经常提花瓣回去,嫔妾怀疑德妃精于制香,能致使人小产的香比药要来的隐秘。”   德妃飞快反应过来:“我会制香的事情端贵太妃和万岁爷都知道,我也曾给姑爸爸和万岁爷送过,都只是带着香气,并没有任何作用。”   端贵太妃始终一言不发,她先开始是站在德妃一边的,即便是淑贵人进宫,她也不曾动摇过,因为她知道为了马佳氏的大局着想,德妃受了不少委屈。   可鄂鲁跟她说的事情,不管是大阿哥为何体弱,如今又为何病危,淑贵人为何会小产,都说的明明白白,今日之事她早就知道,却不打算管。   德妃触碰到她的底限了,不将马佳氏一族放在心上,也不将孩子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即便是皇后,也不能留。   她闭了闭眼,左右马佳氏旁支也还有姑娘。   静嘉这才说出重点:“既然德妃心中无愧,那便令人搜宫,是非曲直一搜便知!”   德妃脸色冰冷:“我好歹是四妃之一,你一个嫔位说搜宫就搜宫,将本宫置于何地?”   “姨母,我也想知道,你将我和哥哥置于何地。”嘎鲁代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哽咽自德妃背后响起,“所以求姨母让人搜宫吧,也好叫我知道,为何我那里的香也有哥哥宁神香的味道。”   德妃猛地回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嘎鲁代,面色铁青。   宁神香一说不过是她提前交代好的,她正要推脱,跟嘎鲁代和静嘉身上的熏香根本不是一回事,嘎鲁代为何会如此说?   皇帝这才开口:“孙起行,你亲自带人去搜翊坤宫。”   孙起行赶忙道:“嗻!”   德妃垂着眸子,脸色黑沉,却也不算太着急,她从不会在自己宫里留下把柄,所有的香都是无毒的,与嘎鲁代和静嘉身上味道相同的香,她也没在自己宫里留着。   容贵妃叫静嘉这一通辩解说下来,倒是冷静下来些,但是她一直未曾放松,赵谦还未开口。   没过多久,去丽景轩和南三所的人都回来了,去翊坤宫的人也回来的不慢。   孙起行从外头进来跪地道:“回万岁爷和老祖宗,丽景轩内锦嫔娘娘的衣裳并无问题,丽景轩也没有别的问题,只是有些被炮制过的温补之物。南三所内大阿哥处并无问题,大公主那里的香气倒是跟宁神香的味道一样。”   德妃脸色苍白,却仍然一言不发,只看了一眼端贵太妃,见她闭着眼德妃脸色更白了些。   她这会子已经意识到,不管是阿玛说了什么,还是后宫众人的算计,只怕……马佳氏要放弃她了。   她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子暴戾和疯狂,只她还死死捏紧帕子,垂着眸子静静等待,等人送上更多证据。   “回万岁爷和老祖宗,宫外请来的大夫替大阿哥和三阿哥都诊过脉了。”林守成大冷天抹着额角的汗进来禀报,“几位老大夫说……说大公主那里德妃娘娘送的香和大阿哥服用的参汤冲突,导致身子虚弱。而三阿哥那里,并非中毒,而是……而是吸入了猫毛,导致肺气不通,又加之受了凉,这才有脾胃虚弱之症。”   端贵太妃抬起头:“只有本宫养了猫,本宫并未见过三阿哥。”   若柳这才跪地:“回万岁爷和端贵老爷子,书雪曾经替德妃娘娘给三阿哥送过东西,就在三阿哥起症之前。”   端贵太妃看了德妃一眼,这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那只猫留不得了。   书雪仓惶跪在地上:“都怪奴婢,是奴婢罪该万死,此事与主儿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够了,不必再说了。”德妃疲惫地打断书雪的话,是她输了。   端贵太妃不会算计她,这个德妃还是能肯定的,书雪去见三阿哥之前特意沐浴过,只怕带了味道叫人做筏子,这事儿是柔妃办的。   可柔妃想要得到猫毛,必定脱不开内务府,鄂鲁不会不知道,那是她嫡亲的弟弟啊,也想要她死。   德妃心里甚至有些想笑,自己算计那么多,到头来背叛自己的人里,最在乎的家人还要捅她一刀,那她到底为什么呢?一切都是这么荒谬。   皇帝淡淡开口:“事情已经清楚了,德妃你意图谋害大阿哥,算计三阿哥,导致淑贵人小产的事儿,应该也不用那个小宫女说了吧?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算计,你可还有话说?”   德妃点点头,面色比刚才平静不少:“臣妾当然有话说。”   皇帝面色冷下来:“你还要狡辩?”   “不,纳喇氏算计大阿哥我知情,大阿哥如今病重也是我所为,我认。”德妃甚至唇角浮出一抹笑来,“淑贵人是我杀的,这一切都是皇后和马佳府姚氏自己造的孽,我并不后悔。”   “那三阿哥又跟你有何干系?你是准备叫朕绝嗣?”皇帝冷声问。   德妃轻笑出声:“这后宫里从来就不少了算计,我想要趁三阿哥出事儿算计别人,别人自会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左右都是个死,我做的我认,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也不愿意替别人担着。万岁爷不如问问锦嫔,她被老祖宗逼着成为贵妃的狗,心里不忿想要算计贵妃,而柔妃想要往上爬,也不想叫孩子成为关尔佳氏的,与锦嫔联手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   德妃自己不想活了,她也不打算叫所有人好过。   “当年皇后为何会死,这事儿老祖宗心里该清楚,大阿哥之所以能被纳喇氏算计,我能知道,难道老祖宗就不知道?”德妃看着太后讥笑道。   太后怒喝:“放肆!哀家那时病重在慈宁宫不出,如何会知道大阿哥的事情!”   德妃并不打算还没说完话之前就被拖出去,闻言只点点头:“老祖宗若说是便是吧,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锦嫔和柔妃想要算计,贵妃自然也不无辜,三阿哥有今日说不清楚。锦嫔小产的事儿,是崔太医做的,他不肯承认,无非是家人都捏在关尔佳氏的手里,这事儿万岁爷如何对那小宫女的,便如何对崔太医,自然能得到实话,这些锦嫔早就知道。”   静嘉本来听到德妃的话还冷静,这会子倒是来了精神,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小脸儿微扬,眼泪刷刷又开始落下,只是仍死死咬住唇不肯说话。   皇帝嘴角抽了抽,虽然哭得挺好看,可他也没眼看,省得这会子笑出来。   “后宫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这么多年,除了刚进宫时,哪一个手上没沾过血?我不过是投错了胎而已。”德妃笑得凄惨,该拉下水的都拉下水,她心窝子疼得几乎麻木,却仍然不舍得说鄂鲁。   如今内务府还在醇亲王治下,也许,也许鄂鲁不争气,他是真的不知道呢?   尽管知道自家弟弟有多聪明,她仍然下意识替鄂鲁找借口,毕竟除了额娘,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啊。   额娘只知道躲着,为夫君不喜而难过,真正心疼过她的,只有弟弟一个。   “臣妾说完了。”德妃闭了闭眼,想要发疯的念想都淡了,就这样吧。   皇帝面色依然冷漠,声音低沉吩咐:“传朕的旨意,德妃大逆不道,谋害皇嗣和宫妃,念在马佳德恒多年来为大清立下的功劳,赐白绫!佛尔衮教女不严,除去兵部尚书之位在府中思过,尚书之位由富察文辉接任。”   孙起行挥了挥手,慎刑司的人上前,请德妃回翊坤宫。   德妃和泪流满面的书雪相互扶着站起来,德妃挺直了身子,面色淡然,看眼没看端贵太妃一眼,笔直走了出去。   命罢了,她做了这么多孽,早就活够了。只是这些人也别想落着好,她这回输了命,可她还没有败,谁说死人就不能给活人添堵了呢?   德妃出门后,也不撑伞,由着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沁凉得叫人心窝子都冻成了冰,她唇角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而大殿内,静嘉深吸了口气,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锦嫔和柔妃,你们两个跟哀家解释一下,三阿哥到底怎么回事?”太后猛地一个茶盏砸出去,猛地咳嗽了几声,才沙哑着嗓子低喝道。   柔妃流着泪跪在地上:“万岁爷和老祖宗明察,那是臣妾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臣妾怎么会舍得害他!臣妾自个儿还病的厉害,只担心将病气传到三阿哥身上,除了三阿哥百日时,臣妾再未见过三阿哥一次……”   听柔妃泣不成声说完,太后这才想起柔妃中毒的事儿来,她皱着眉看向静嘉,眼神里的冷意浓到几乎要变成杀气:“锦嫔呢?你可有话说?”   静嘉跪在地上,给皇帝和太后磕了个头,才挺直身子抬起头:“德妃说嫔妾算计三阿哥,想陷害贵妃,嫔妾确实有不明白的地方。安国公府的情况老祖宗再清楚不过,宝赫也在定国公手下,嫔妾若想陷害贵妃,除非能叫贵妃犯死罪,不然嫔妾陷害贵妃有何意义呢?”   她抬起头看了贵妃一眼,才继续道:“先不说嫔妾为何要与柔妃联手,即便柔妃登上后位,她能给嫔妾的,也远非老祖宗给的庇护,嫔妾是失了心智才会对三阿哥动手。”   太后冷哼出声:“难道不是因为你将小产算在哀家和贵妃身上,才叫猪油蒙了心?”   静嘉流着泪摇头:“嫔妾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过身孕,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小产的……”她声音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嫔妾自己从小苦到大,绝不可能对小孩子动手,更别说皇嗣。嫔妾敢对天发誓,若嫔妾对孩子动过算计,叫嫔妾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叫嫔妾的额娘和弟弟都永世不得安稳。” 第78章 谁也别想再叫……   静嘉的誓言叫满屋子静如鹌鹑的妃嫔们都惊得抬起头来, 连一直淡然的康太妃都有些诧异。   即便时人总有些‘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天而行’的说辞,也是承认苍天有眼的, 不然寺庙和道观不会盛行, 皇家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祭祀,皇帝更不会被称之为天子。   这世道即便是不信神佛的人, 也不会拿自己最在意的人发誓,万一上天真有灵呢?谁也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动过算计可不只是害命, 大家如今都知道锦嫔心计深, 孩子对她竟然这么重要吗?许多人眼中都闪烁着自个儿的心思。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静嘉的眸底多了几分柔意, 他清楚静嘉对皇嗣没什么感情, 她跟魏嬷嬷说的话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皇帝更清楚静嘉是为什么这么反感对孩子动手,这让他心窝子里那越来越重的怜惜都快承受不住, 许是太沉重,就像春泥下沉,泪滴一落便慢慢生出了幼苗。   “所以嫔妾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恩典, 嫔妾想知道,到底是谁叫嫔妾小产的。”静嘉叩头不起。   柔妃自然紧跟着叩头下去:“臣妾也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恩典, 求万岁爷明察, 到底是谁对臣妾下的毒, 是谁对三阿哥下的狠手, 求万岁爷还臣妾一个清白!”   康太妃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看到太后那带着浓重装扮的脸上蓦地多了几分灰败, 心里舒坦极了。   太后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其实一直强忍着咳嗽,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叫她头晕得厉害,也让她没有平时那般清明。   在德妃伏诛之前, 她就该处置了那几个奴才的,只耽搁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太后死死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痛意叫她心头清明了些,她强压着咳嗽开口:“查!查清楚!还后宫一个清……”   正气凛然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皇帝赶忙起身宣太医,妃嫔们也都紧着起身表孝心,只有端贵太妃和康太妃唇角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嘲讽,这是太后在前朝时后便用惯了的老招数了,不过如今许是真要拿命来演。   皇帝不喜殿内乱糟糟的一团,下令依然叫众人禁足宫中,不管如何,太后的身子更紧要些。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太后才睁开眼睛,死死捏着刘佳嬷嬷的胳膊:“立刻传话给定国公,叫人将安宝赫私下扣住!快!”   这话说完,太后才真的忍不住晕了过去。   待得静嘉被常久忠亲自请到慈宁宫之前,柔妃这边已经收到端贵太妃那只猫被毒死葬了的消息,德妃也已经一尺白绫,与淑贵人差不多的待遇,被送往妃陵停灵。   “可惜了那猫……端贵老爷子倒是下得去狠手。”柔妃斜靠在软榻上,由着蓉娟拿着温热的鸡蛋在她眼上轻轻滚动。   蓉娟仔细着动作,闻言也知道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她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主儿,如此一来宫中可就没有马佳氏的小主了,端贵老爷子和马佳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柔妃唇角勾了勾:“德妃何尝把自己当做马佳氏的族人了,连大阿哥她都不放在眼里。再说等过了立春大祭,不是要选秀了么。”   陈嬷嬷端着药从外头进来,闻言心下一动:“主儿,容贵妃那里就那么算了?如此一来,咱们不但落不着好儿,还要引得贵妃忌惮。”   柔妃叫蓉娟涂上面脂,将药一饮而尽,拈着蜜饯入口,不紧不慢道:“我中毒一事必不会就这么算了,可恨太后拿身子做筏子,只怕慎刑司那几个奴才都活不成,就是不知道锦嫔那里能不能顶得住了。”   因着孝道,皇帝不可能明目张胆对太后动手,谁也不知道太后到底在宫里有多少后手,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说七年下来后宫一直都在太后手里。   可柔妃也不着急,少了个跟耶拉氏一样的疯子,三阿哥性命无忧,慢慢来也可以。即便是这次不能将贵妃拉下来,只要静嘉无恙,她们二人一明一暗,必定不会叫容贵妃得着好儿。   只柔妃还不知道,静嘉也没打算叫贵妃继续尊贵下去。她们念叨着的功夫,静嘉已经跪在了慈宁宫殿前。   她面色很平静,从与柔妃交好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她不可能永远匍匐在太后和贵妃脚下做一条听话的狗,狼若是做狗久了,狼性也会慢慢消失。   顶着慢慢透进膝盖骨里冰凉刺骨的疼,静嘉突然想起来皇帝令孙起行带给她的那颇有情趣的口谕,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也正是那么想的呢,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太后,对贵妃示弱了。过了今日,她再不会通过这种憋屈的法子对自己下狠手。   没有底牌的时候,她要用自己的血肉铸就高台,等能站直了往前走的时候,谁也别想再叫她受委屈。   她忍了十几年,算计了十几年,浸染黑了心肠,为的便是叫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不再受委屈。   如今,便是时候了。   “老祖宗,安宝赫去宝华寺给佟佳氏点长明灯,昨日就出了京,定国公已经派人往宝华寺那边去了,还没见着人。”董兴福轻声禀报。   太后靠坐在明黄色的靠枕上,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却依然盖不住几乎要弥漫开来的死气,只一双带着血丝的眸子烧的愈发明亮。   容贵妃伺候着太后喝过药,闻言皱了皱眉:“那佟家人呢?可控制起来了?”   “回贵主儿,佟家人一直都住在关尔佳的别院里呢,公爷派人守着,他们都不敢乱走动。”董兴福赶忙道。   本来太后是希望静嘉能够跟佟家人见一面,可是自打佟家人入宫,静嘉身子一直不好。后头年底事儿又多,倒是一直不曾碰上面,也不知道这些人对静嘉来言到底有没有用。   太后倒是不怕静嘉不在意佟家人,人言可畏,大清以仁孝治国,若是撕破了脸,佟家人在流言蜚语里也能起不小的作用。   容贵妃放下药碗,低声问太后:“姑爸爸,慎刑司那几个奴才和赵谦……”   “他们和崔太医那边,晚膳前就已经处置了,只是赵谦不在慎刑司。”太后捏着额角有些烦躁,身体上的不舒服和心窝子里沉甸甸的不祥预感都叫她有些绷不住神儿。   容贵妃脸色不太好看:“赵谦知道的事儿不少,若是万岁爷……”   “无妨,皇帝不敢跟哀家明着作对。”太后淡然道,她这些年在大清立下的好名声也不是白得的,即便皇帝也不能忤逆太过。   她想了想才问:“锦嫔怎么样?”   刘佳嬷嬷:“一直老实在门外跪着呢,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容贵妃闻言眸子闪了闪,对静嘉她一直感觉都比较复杂。   说嫉妒,她很清楚这一切并非静嘉的选择,可皇帝的恩宠不是假的,皇帝看静嘉的眼神里的纵容和温情也不是假的。   说警惕,她也清明静嘉没有多少野望,可静嘉是个会谋算的,从小便是在虎狼环伺之下长大,能活下来靠什么?必定是比虎狼还要狠。   静嘉越是平静,越是乖顺,越是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甚至叫她和太后都不由自主的信重,容贵妃心里某个角落就越是害怕,有心计有恩宠还沉得住气,但凡给静嘉一点机会,这都是一只嗜人的猛兽。   “叫她进来吧。”太后淡淡道,静嘉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静嘉扶着半夏进门时,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正月里天气还冷,外头自头半晌开始下着的大雪也没停呢,说句天寒地冻一点不为过。   跪在廊庑上风雪都刮不着,她穿得也特别厚,可没有火盆子点在那儿,冷气儿还是拼命往骨子里钻,跪半个时辰也够受的。   即便如此,进了门,静嘉仍然恭顺跪了下来,膝盖钻心的疼叫她本就冻得青白的脸色更憔悴了些。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冷冷开口:“三阿哥那里,是不是你动的手?”   “回老祖宗,嫔妾说的句句是实话,嫔妾不会对孩子动手。”静嘉低声道。   太后面色不变:“好,那哀家再问你,你可知道柔妃的算计?或者说,你可对贵妃动手了?”   静嘉认真泥首下去:“回老祖宗,嫔妾没那么多野望,更不是傻子,不然也活不到今日,嫔妾没有理由对贵妃动手。”   太后和贵妃都沉默下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毕竟静嘉在意的人甚至静嘉自个儿都被拿捏在太后手里。但凡静嘉不老实,身为太后她想要废掉个把宫妃,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只是德妃的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太后心里,若是静嘉知道自己的小产是自己所为呢?她对孩子有多在意太后看得出来,女人孤注一掷的疯癫和痴狂太后见过太多。   大家心里都清楚,话却不能轻易问出口,太后如今的身子骨叫她赌不起一个万一。   万一是德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诬陷静嘉呢?   容贵妃心性不足,确实还需要帮扶,若承认静嘉小产乃慈宁宫和承乾宫一手所为,这布置了良久的棋子就废了,而且凭静嘉的心计,惹急了眼,还不定闹出什么麻烦来。   可太后也无法全然相信静嘉什么都没做,这会子她跟容贵妃想法差不多——静嘉太冷静了,即便已经被无缘无故罚跪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无怨言地恭谨着口齿清晰回话,面色沉稳。   这样深的心计,哪怕静嘉没有问题,太后也放心不下将一只猛兽放在容贵妃身边。   她喝了口温水冲去口中叫人腻烦的苦涩,叹了口气:“锦嫔,一直以来哀家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自打你入宫哀家就护着你,你成为皇帝的人以后,哀家也给了你尊荣和体面,让皇帝宠着你,贵妃也信重你,这些话哀家本不该问你的。”   静嘉垂着眸子不说话。   “近来哀家身子不适,后宫又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德妃的算计总非一日之功,你的聪慧和算计哀家心里清明,那你跟哀家说说,即便你什么都没做,德妃和柔妃所为,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太后语气几乎算得上温和道。   静嘉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只是眼眶子微微发红,依然什么都没说。   太后这才坐正了身子,示意刘佳嬷嬷扶静嘉起来:“哀家不是埋怨你,可哀家身子不争气,早晚要先走一步。哀家盼着你和贵妃能够相互扶持,在这宫里长久的尊贵下去,你若是心不诚,叫哀家如何放心呢?”   话说到这里,太后才定定看着静嘉逼问:“今儿个你不妨就跟哀家仔细说说,不管你说了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   静嘉坐在一旁,抬起眸子以前所未有的真诚看着太后:“嫔妾真的从未妄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皇后之位从太后选择算计她开始,她就已经要定了。   “顾念着老祖宗和贵妃的吩咐,嫔妾从未有一日懈怠,胆战心惊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只想着达成老祖宗的念想。”毕竟太后的念想和她想要的不谋而合,主动送上门的,不算计那是傻子。   “嫔妾不知道自己小产了,直到今日上午……”听别人说的,她真的没有小产。   “可嫔妾也害怕,为何自己身子一点点虚弱下去,怎么喝药都不见好。”静嘉说着身子晃了晃,“嫔妾不知柔妃有没有动手,可德妃所为嫔妾确实有所察觉,只是嫔妾不知道她是冲着嫔妾还是别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知道老祖宗和姐姐忙着,嫔妾不想给您添腻烦。”   太后沉声问道:“那慎刑司送人进来的时候,你为何还不肯说?由着那些人往贵妃身上泼脏水?”   静嘉慢慢起身又跪了下去:“因为嫔妾动摇了。”   “什么意思?”太后脸色难看问道,容贵妃闻言也皱起眉来。   静嘉垂着眸子仿若呢喃道:“嫔妾为何会小产呢?嫔妾的身子为何一直不见好呢?德妃所言……”   “放肆!”太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打断静嘉的话,眼神锐利如刀盯着她,“所以你还是怀疑哀家想要你死?”   静嘉不吭声。   太后冷哼出声:“哀家想要你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就比如现在,你的弟弟和外家所有的人都在关尔佳氏手里,哀家要你去死,你敢拒绝吗?”   静嘉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又震惊地模样,叫容贵妃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丝快意。   “为什么?”眼泪从静嘉眸中夺眶而出,“嫔妾从未想过背叛主子,您依然想叫嫔妾死?”   太后冷冷看着静嘉:“你若是听话,哀家自然不会动你,贵妃心地纯善,身边留着一条毒蛇,自然要把毒牙给拔了才能叫人放心。结果你做了什么?由着别人陷害贵妃?你对得起哀家过去的栽培吗!”   静嘉被太后这不要脸的话给噎得都没能立时说出话来,看着像是受了打击似的,摇摇晃晃做足了小白菜的模样。   静·小白菜·嘉想着,万岁爷怎么还没来呢?带着宫钥的奴才都死了吗?   “如今柔妃中毒,你身子骨不好,未必不是德妃的算计,还没查清楚你就冷眼旁观主子受罪,可见你还是不知道自个儿是谁的奴才!”太后言语愈发冷厉,话说到这里,她本想叫静嘉再出去跪着醒醒神,毕竟赵谦还没解决,静嘉还有用。   可她刚说完这句话,外头就响起孙起行阴柔响亮的声音:“万岁爷到!”   “给皇额娘请安,您身子可好些了?”皇帝进门没看还摇晃着的小白菜,只淡淡看着太后问道。   太后心下沉了沉,不回答皇帝的话,只问道:“皇帝这么晚过来,是为了锦嫔?怎么,哀家连传个嫔问话都不行了吗?”   皇帝坐在一旁,由着容贵妃和静嘉见过礼后,才轻笑出声:“皇额娘误会了,您即便是叫满宫的妃嫔过来,朕也没什么可说的。朕过来是关心皇额娘的身子,如今看起来,皇额娘气色倒是还不错,那朕就放心了,还是贵妃照顾的好。”   虽然皇帝夸了容贵妃,可她心里完全升不起欢喜的情绪,反而莫名有些心慌意乱。   太后脸色也依然不好看:“劳皇帝挂记,后宫出了德妃那样大逆不道的妃子,害得保晖和三阿哥差点没命,哀家痛在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   “哦?那皇额娘还是不必太过挂记了,保晖身子已经无恙,三阿哥那里,奶嬷嬷喝了药,他也能喝进去奶了,过不了几日便能好起来。”皇帝从善如流笑着道。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既如此哀家就安心多了。你明日需要早朝,若是无事你便早些回去歇着,叫锦嫔伺候着吧。”   她以为皇帝是为了静嘉而来,左右静嘉现在以为安宝赫和佟家人都在自己手里,绝不敢乱说话,也该知道怎么做,她也不吝啬卖皇帝个好。   可皇帝确实不是为了静嘉而来,准确来说,不只是为了静嘉而来。   “既然皇额娘安心,那白日里未说完的事儿,如今也该有个交代了。”皇帝轻声道,“御史今日已经上了折子,连督察院也上了折子,纷纷弹劾定国公和关尔佳氏。后宫里这些事儿,除了德妃,贵妃在其中做了什么也需要查清楚,明日早朝朕需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太后猛地抬起头,冷冷盯着皇帝,再不复过去母慈子孝的模样:“皇帝这是要跟关尔佳氏撕破脸了?” 第79章 像极了黑锅的模样……   “你四岁起就在哀家身边, 关尔佳氏举全族之力,护你周全,扶你登上皇位, 为你守卫大清疆土。哀家在后宫替你掌管后宫, 压着关尔佳氏满门低调不争,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太后说的老泪纵横, 紧着咳嗽了半天,帕子上血如朱砂梅触目惊心, “哀家自问对你仁至义尽, 就因为关尔佳府势大, 你便要兔死狗烹吗?皇帝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 你可对得起哀家?”   这会子连容贵妃都顾不得静嘉还跪在地上,脸色难看的紧。   静嘉自个儿都叫太后这睁着眼的瞎话, 说的差点忘了膝盖头子上的疼。   皇帝却只淡淡听着,还有功夫走神注意到静嘉难看的脸色。   他知道静嘉的打算,心知如今不是扶她起来的时候, 可心窝子到底不舒坦,原本想着好言好语跟太后推诿的话也没耐心说了。   他站起身:“皇额娘的养恩朕不曾忘, 可皇额娘大概自欺欺人到自己都忘了。护我周全, 是拿朕的额娘和姐姐性命去填, 扶我登基, 是因为皇额娘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康太妃为太后, 替大清守卫疆土, 也是为了关尔佳氏要紧紧捏着西南兵权, 不是吗?”   太后铁青着脸,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不管是皇额娘还是关尔佳氏,从始至终为的都是你们自个儿的利益, 又何曾将朕放在眼中过。”皇帝连自嘲都云淡风轻,“若是贵妃有子,就凭定国公对朕从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大概朕也活不长。”   这时候容贵妃等人再也听不下去了,都跟静嘉一样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如今皇帝的话,每一个字都是送人去死,殿内奴才的脖子随时都可能为着保守秘密而断。   太后倒是冷静了些,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就算皇帝你说得对,可哀家也是没有法子,走到如今这一步,关尔佳氏与你是相辅相成。定国公对你不敬,你该如何罚就如何罚吧,左右哀家也活不了多久了。算是哀家求你,等哀家闭了眼,你若是实在容不下关尔佳氏,到时候叫他们回关外守着老祖宗基业可好?”   皇帝垂着眸子:“皇额娘这话是骗自己还是骗朕?彼时关尔佳氏与马佳氏早已经联手,额娘和姐姐非死不可吗?难道不是皇额娘怕将来多一个母后皇太后,也怕姐姐会叫朕知道详情,也有可能替朕拉拢大臣吗?”   太后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几乎是狠厉地看着皇帝。   “胡说!皇帝是听了谁的谣言?”太后厉声道,“昭贵人和温宪是耶拉氏害死的,皇帝听别人满嘴胡……”   “不是。”皇帝轻轻两个字就打断了太后的色厉内荏,“朕是自己看见的,也是亲自查出来的,您对皇家隐卫还是了解太少了。”   太后心里的恐慌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若是皇帝一直都知道,还能容得下关尔佳氏吗?   皇帝不等她想法子晕倒,扭脸儿换了话题,看着容贵妃道:“赵谦该说的都说了,这些年朕以为贵妃是个心思单纯良善的,对你一直不错,如今看来,朕该夸你遮掩得好吗?”   容贵妃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眼前一阵阵发黑,比太后看起来还要糟糕些,她张着嘴想要否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后拧着眉看容贵妃这样子,心窝子紧紧揪在一起,叫她疼得快要真晕过去了。   关尔佳氏难道瞒着她在外头做了什么?   “由着老公爷私下里与旁支勾结,暗中与直津、金杭和广州等地的商人沆瀣一气。甚至达山还私下插手皇商买卖运作,连人口买卖你们都参与,叫皇商几乎变成关尔佳氏的狗,还需要朕说更多吗?此事既然由达山张罗,定国公必定知情。”皇帝淡然道,不顾容贵妃几乎要晕过去的绝望表情,“朕过去一直觉得海运水银和税收不对,私下里先后几次派钦差去查,能回来的寥寥无几,回来的也没查出多少东西,少不得贵妃在后宫里给达山做眼线吧?”   太后愕然看着容贵妃,她眼中那个单纯到几乎是蠢的孩子,叫她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一次次将道理揉碎了跟她说的孩子,竟然在几年间做了这么多事情吗?   这会子太后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即便是眼前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也怎么都不肯晕过去了,她不敢。   容贵妃泪流满面摇头:“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二叔求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容贵妃入宫后,一言一行都往皇后的体面上靠,打赏人也阔气,从小养起来的金尊玉贵叫她手松的厉害。   可是在府里时,阿玛和二叔还由着她从公中取银子,进了宫以后,哪怕额娘和玛玛老实贴补,太后对她也不小气,若是事事讲究排场,将自个儿打点得精美绝伦吸引万岁爷的注意,她手里的银子根本不够用。   所以她才会听二叔的话,替他多注意些前朝的动向,她知道二叔大概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源源不断送进宫的银子和金尊玉贵的物什,叫她蒙住自己的眼睛只当不知道。   皇帝先前还以为灵巧是被慈宁宫给收买的,实则是贵妃收买了福顺,通过福顺跟灵巧接头,才能够知道那么多。   若非这次满宫禁足,慎刑司在明,隐卫在暗,彻查才知道,皇帝都以为是太后想要窥探朝政。   “赵谦还交代了些事儿。”皇帝居高临下扫了静嘉一眼,眼神里有怜悯有叹息,“你们选了合心意的帮扶进宫,以孝道逼着朕宠幸锦嫔,为的是得个能属于关尔佳氏的孩子吧?呵呵……若非皇额娘身子不好,耐心些说不准朕就被算计成了。”   静嘉早就跪得膝盖发麻,听见终于到了自个儿的戏份,咬着牙赶紧做出迷茫和震惊的模样。先看看太后,再看看已经摊在若柳身上的容贵妃,最后泪眼朦胧看着皇帝,等他继续开腔。   皇帝叫静嘉这哭得唯美的模样噎得顿了一下,继续冷酷道:“皇额娘如今身子骨为何不好,您心里再清明不过,那秘药生出来的子嗣活不长久,朕不明白,难不成关尔佳氏想着自己为帝?”   静嘉赶忙更迷惘了些,晃晃身子整个人都麻木了,是真麻,尤其是膝盖。   太后脸色发黑,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沙哑:“不是哀家……”   刘佳嬷嬷泪流满满哭喊:“是老奴的错,老奴心疼锦嫔抢了贵主儿的恩宠……”   “可住嘴吧!”皇帝冷笑,“你们以秘药炮制过的温补之物叫锦嫔服用,即便她小产后依然不曾停止,皇额娘和贵妃敢说不知道?”   静嘉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毕竟她不想再掐自己一回,哭得脸怪疼的,她放空眼神做出绝望的模样。   皇帝扭开脸不去看她,这小东西即便是装模作样也叫人心里不好受,他继续道:“隐卫查出,柔妃和锦嫔中的毒乃是慢性毒,到最后会渐渐虚弱,以虚不受补的模样死去,赵谦已经承认是贵妃吩咐,看样子皇额娘想给贵妃个孩子,可贵妃却有心效仿耶拉氏。”   说着皇帝脸上有些自嘲模样:“朕自认比先帝要清明的多,没想到朕的后宫倒是比先帝时还要浑浊不堪。”   容贵妃几乎要尖叫出来,她哭着膝行上前:“不是臣妾!臣妾冤枉!臣妾没有吩咐赵谦下毒!姑爸爸您说话呀,您知道蕙岚的,我从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我不会害人的!”   她哭得心碎至极,虽然她早就极力劝自己放下皇上,可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又怎会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放下的。   只在一瞬之间,她过去藏起来的小心思就都被发现了,甚至还有人要陷害她恶毒不堪,这叫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太后张着嘴嗬嗬出声,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听容贵妃尖叫的声音如同一把刀插进脑仁儿里,她胸口猛地一疼,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整个人无力趴在了软塌沿儿上。   刘佳嬷嬷吓得几乎要跟着晕过去:“主子!主子您别吓老奴啊!常久忠你快去请太医!快呀!”   常久忠也顾不得皇帝的威严了,踉跄着爬起来就往外跑。   皇帝并不阻止,这会子还不是太后死的时候。   太后勉强扶着刘佳嬷嬷坐起身来,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死意:“是哀家的错,哀家没有管住关尔佳氏。皇帝,即便哀家有再多错,哀家还是把你养大了,你一身的本事和心计都是哀家教你的,哪怕是看在哀家这些年为大清百姓做了诸多善事的份儿上,饶贵妃和关尔佳府一次吧!哀家保证关尔佳氏不该碰的东西都会还回去。”   见皇帝不说话,太后泪流满面看着皇帝:“哀家没几日好活了,是非对错哀家下了地底下,自会亲自向昭贵人和温宪赔罪,就当哀家求你了!”   皇帝很清楚太后这软话里的钉子,这些年太后在天下百姓中的名声是她和关尔佳甚至各地皇商一点点运作起来的。   即便是太后此刻死掉,若是他就此叫关尔佳彻底败落,狗急跳墙之下,他们若做些什么,依然难堵住悠悠之口。   虽然如今北蒙和胡掳都还算老实,到底大清才刚刚休养生息,还不能乱。   他见静嘉没反应,挑眉瞪她一眼,等什么呢?   看太后这唱作俱佳的模样,看得津津有味儿的静嘉蓦地反应过来,哦又轮到她了。   静嘉掐掐半夏的手,软软朝着半夏躺了过去。   “小主!小主!您醒醒——啊!”半夏叫静嘉提醒后,仓惶喊了两声,突然盯着静嘉身后吓得叫了出来。   连刘佳嬷嬷和太后都忍不住去看静嘉,等容贵妃也回过头去,看见静嘉屁股底下慢慢氤氲开来的鲜血,所有人眼前都有些发黑,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太医很快就叫常久忠喊了过来,今日当值的是程太医。   皇帝看见静嘉血流不止的模样,脸色也变得铁青:“好,很好!皇额娘和贵妃真是好算计!”   太后:“……”   容贵妃:“……”   眼前的黑,晕乎乎变成一团光圈,像极了黑锅的模样。   程太医给静嘉诊过脉后,脸色很难看跪在地上:“回万岁爷,务必尽快叫锦嫔娘娘回去收拾,娘娘怕是……小产了。”   皇帝冷着脸将静嘉抱起来,走之前静静看着太后:“皇额娘的养恩,朕记得,也会还。可关尔佳造的孽,即便是朕不愿意追究,只怕也没办法跟文武百官交代。”   说完皇帝扭身就走,也不管身后刘佳嬷嬷和容贵妃的惊呼声。   太后这一晕就是三日,待得太后醒过来时,容贵妃眼泪都已经淌干了,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关尔佳……”太后虚弱地扭头看着刘佳嬷嬷问。   刘佳嬷嬷摇着头流泪:“万岁爷一力压下所有弹劾的折子,只说您病重,要等您好转些再处置,并且传旨给关尔佳府,由着公爷和二爷上朝分说。”   皇帝这是给自己的孝顺镀金呢,太后疲惫地闭了闭眼,心里的绝望不必多说。她感觉得出来自己要不成了,所以这会子哪怕是眼泪都没力气流,她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   “你们都出去。”太后费力道,“哀家有话跟……跟贵妃说。”   刘佳嬷嬷和莲心等人都退了出去,容贵妃安静跪在太后床前,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你们都有自己的心思,哀家明白。”太后慢慢抬起胳膊摸了摸容贵妃的脑袋,“哀家不怪你们,过去是哀家没管住你玛法和二叔,关尔佳氏该有如此一劫。”   “姑爸爸……”容贵妃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好孩子,别哭了……哀家还有好多事情要吩咐你,关尔佳氏以后还要靠你呢。”太后说一阵歇一阵,反倒是叫容贵妃的眼泪流得更厉害。   太后也实在没力气安抚她,只努力道:“接下来哀家说的话,你要死死记在骨子里,不然关尔佳氏就要彻底败落了。”   容贵妃努力擦干眼泪,猛点头:“姑爸爸……您说吧,蕙岚一定死死记住。”   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安慰,谁还没有个水往低处流的时候呢,只要心里清明,留得青山在便可。   “不管皇帝想如何处置关尔佳氏,如何处置你,只要不是成了庶人,留住命,你们就都感恩戴德受着。哀家的人手都交给你,若是谁私下里……私下里不听话,杀无赦!哪怕是长辈……关起来一辈子不叫见人也就是了,能做到吗?”太后死死看着容贵妃。   容贵妃心里有害怕也有忐忑,但还是咬着牙点头:“蕙岚能做到!”   “好,好,哀家死之前啊……到底也还能为你们做点事情,该吩咐的……哀家都写在密信里了,过后会有,有人交给你,别叫……哀家失望。”太后费力讲话说完,又晕了过去。   容贵妃大哭着喊太医,慈宁宫又一次乱成了一团。   五日过后,太后薨逝在慈宁宫,享年四十六岁,由皇帝加封为孝惠安皇后。   她在死之前下了懿旨,关尔佳氏瞒着宫里私下里买卖皇商资格,参与海运走私,令皇帝将关尔佳达山革职查办。   至于容贵妃,太后则另下懿旨,以干政和窥探帝宗的名义将她贬为容嫔,迁居承乾宫后殿。   丧钟敲响的时候,康太妃在自己宫里也点燃了三炷香,带着满足的笑容给空无一字的牌位上香。   “哥哥再等等我吧,日子还长着。哥哥教我的,我都记着呢,细水长流,谋定而后动。”   端贵太妃似是有所感,朝着康太妃那边看了一眼,坐在殿内,颇有些空落落的。   她跟太后几乎算是斗了大半辈子,合作过很多次,可彼此往死里算计的更多,如今太后死了,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的错觉。   不过她也知道接下来康太妃也不会闲着,她虽然不知道康太妃做了什么,可她也参与了一脚,若非如此,太后不会死的如此之快。   皇帝瞧着慈宁宫的方向,微微露出个笑来:“朕这位皇额娘啊,到死都聪明。”   她将定国公留给皇帝处置,也是看皇帝会不会赶尽杀绝,证明她绝对留下了后手。   至于关尔佳达山和容嫔,她先一步下懿旨,因为她的死,碍着孝道,即便是御史都不会再上弹劾折子,要不然就是逼着皇帝忤逆不孝,那可是遗旨。   可皇帝也下了道圣旨,以静嘉有孕两次被算计为由,将她封为锦妃。   后宫事体则暂时交给平妃和柔妃共同打理,等静嘉小月子做完后,再由她们三人一起管着宫务。   太后的陵寝停在慈宁宫正殿内停灵七日,除了静嘉外,所有人都需要日日到慈宁宫哭灵。   不得不说,当初静嘉算计着第二次小产的时机,也是不愿意去哭,她进宫都是太后害的,还指望着她去给太后跪拜哭灵?做梦都没那么美的。   因为静嘉在做小月子动不得,她便暂时没有搬到前殿去,只叫魏嬷嬷带着人跟内务府那边一起慢慢拾掇。   就在静嘉将养着的时候,皇帝被文武百官‘逼’着,不得不下旨将定国公贬为定宁侯,提拔了伊尔根禄成为安南大将军,领了西南兵权,同时叫定宁侯仍去西南为副将辅佐伊尔根禄成,镇守西南。   圣旨一出,宫里静嘉闭门将养,柔妃身子骨也还不见好,平妃住的永和宫成了宫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静嘉知道后,对着斜靠在炕沿儿冲她嘟囔的杜若笑了:“炙手可热好呀,只要她不怕烫着,叫她展扬呗,咱们闷声吃肉也挺好的。”   杜若撇嘴:“自打万岁爷抱着您回来那日,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万岁爷再过来,晋位的圣旨都是叫小谙达送过来的。您是没瞧见,陈掌事都偷偷问刘福怎么回事儿呢,以后能不能吃上肉难说咯。”   静嘉一点都不着急,这知道自己被算计心里不舒坦的老虎,想发脾气由着他呗。   杜若简直是开玩笑,妃位想吃什么没有?左右她现在都晋位了,贵妃位子……一时半会儿是捞不着了,她才不去摸老虎屁股。   都说了受委屈前面就是最后一回,她如今都已经是宫里位子最高的妃子之一,若还得小心翼翼活着,那她前头受得那些罪岂不都白受了?   “你就先好好养你的身子吧,有这功夫操心,不如替我绣几张帕子。”前面哭得多,好看的帕子没几条了。   前头怕她离开慈宁宫后,太后谨慎再叫人查探地上的血迹,她们都没敢用鸡血,偷偷委屈杜若在腿上割了口子放出来的血,这些时日她腿脚还不方便,趁着静嘉这会儿‘小月子’里解毒温养的功夫,也跟着将养顺便补血。   魏嬷嬷从外头端着药进来,正好听见二人说话。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家主儿,林守成前儿个偷摸过来求她劝着主儿跟皇上服软,可如今瞧见静嘉全然一副淡定悠然的模样,魏嬷嬷想了想,妥帖伺候着静嘉喝药,到底是一句话都没说。 第80章 豹子胆儿都不够娘……   春雨如愁, 牛毛般的细雨冲散了紫禁城中三个月来的素淡,吹散雾霭的清风仿佛将几个月来的沉闷也吹散了,红墙绿砖琉璃瓦之下, 又开始见着鲜艳的颜色时不时飘过。   奴才们都领了春衣开始算着去圆明园的日子, 说话声音都要轻快几分,眼看着紫禁城这是经历了凛冬又活过来了。   静嘉已经搬到了储秀宫前殿, 彻底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她依旧闭门不出, 也没去跟平妃和柔妃套近乎, 甚至都没去讨要自个儿该管着的宫务, 每日就懒洋洋在软榻上抄佛经, 数佛珠儿。   “主儿,内务府叫人给天井里种了好些玉堂春富贵, 飘着细雨,正是最美的时候,奴婢扶您去看看?”杜若腿早养好了, 整日里待不住,有功夫就想撺掇静嘉出门。   春天一来不只是人心里松快, 就是外头的花红柳绿都带着股子活泛, 鲜嫩嫩的招展着, 恨不能叫人心窝子都跟着姹紫嫣红。   那玉堂春富贵乃是玉兰花、海棠花、迎春花和牡丹, 按照吉祥福字或者纹路摆了, 取其荣华富贵的好兆头。   花儿有些还不到开的时节, 都是内务府早早从江南鱼米之乡让人送进京城, 在花草房内好好养住了,再挑这不冷不热的时候移植到天井里,让天井里多些色彩, 好叫常年幽居后宫的女主子们心肠也能亮堂亮堂。   静嘉懒洋洋靠在半夏特意缝制的团枕上,透过窗户缝儿看着外头叫雨丝冲刷得更鲜嫩的颜色,笑着摇了摇头。   她手里攥着佟佳氏留给她的那串迦南佛珠,许是摩挲久了,每颗细闻带着浅淡迦南香气的佛珠儿都好像是包了黑纱的珍珠似的,透着乌蒙蒙的亮,衬着静嘉身上粉紫色的燕居袍子,倒是叫她有种方外之人的清雅。   杜若不喜欢主儿这般清心寡欲的模样:“您补药也喝了三个月,如今身子已经大好,可不敢总这么躺着,仔细身子骨儿都要躺废了。”   静嘉也不回她,只笑着问:“这几个月万岁爷没来,内务府一点不顺气都没给?”   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还是叫宝赫去了西南。许是皇帝想让静嘉担心,好逼着她去乾清宫求情还是怎的。   偏静嘉通过淮骏跟宝赫搭上了话,得知这也是他想要的,若是去西北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宝赫跟茂武关系还不错,逢迎定国公也不成问题,如今太后不在了,容嫔又眼看着被打压下去,定国公但凡不傻就不会拿宝赫开刀。   静嘉虽然担心,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桎梏宝赫的前程,不止她想护着宝赫,宝赫也想护着姐姐,她没有权利全盘否定宝赫的想法,便只由着他去。   只是这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有功夫清闲下来,她还是不免多担心几分,一直也没收到宝赫来的家书,即便是万岁爷那边肯定也没有收到,不然他早叫人暗示自个儿,等着她去求了。   既然宝赫去了西南,淮骏就叫万岁爷给打发到了西北,德妃一事虽然牵连到了兵部尚书,可马佳老大人仍然是领侍卫内大臣,没有淮骏出头的时候,淮骏深思之下,还是举家去了西北。   内务府除了那位陈管事因着淮骏的缘故,掌控着广储司暗地里不叫储秀宫受委屈,其他地方都不怎么理会储秀宫。   德妃的死到底是在鄂鲁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倒是没找静嘉麻烦,可他自个儿病了好些时候,如今内务府醇亲王管着更多些。   醇亲王人古板,与后宫没什么牵扯,倒也不曾偏向谁,只管着让内务府不出大问题,私下里还是各司和各局说了算。   如此一来,同在妃位,柔妃有小阿哥,平妃有个大将军的哥哥,两个人还管着宫务,自然成了热灶,储秀宫反而不显。   这三个月来,要给太后守孝,皇帝自然不会进后宫,因着孩子会去平妃那里坐坐,二阿哥去给柔妃请安的时候,皇帝也给柔妃面子,过去考校课业。   就连容嫔那里,三阿哥如今被养得白白胖胖,皇帝偶尔也会去承乾宫看看,此举倒是叫人私下里猜度皇帝是因着孝道,还要护着关尔佳氏,容嫔虽然不是贵妃了,可也没受多少委屈。   只有储秀宫这边,皇帝一次都没来过,静嘉出了‘小月子’后,皇帝也从未派人召她去过乾清宫,渐渐宫人们都开始道锦妃不受宠了。   又有人说是因为静嘉一连两次都保不住孩子,已经叫万岁爷厌弃了,以后这个妃位也就到头。   头回杜若听说时,气得脖子都发红,在殿内转磨一样念叨了好一会子,把静嘉逗得笑了半天。说那话的好些还是小贵人和常在,她都不明白,这年头妃位不值钱了吗?就算是妃位到头,也没人敢明着欺负不是?   杜若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可还是明里暗里希望自家主儿支棱起来,等着出了三个月大孝去争宠,好打打那些管不住嘴的长舌妇的脸。   这会子听见静嘉问,杜若反倒是不敢抱怨了,她怕静嘉伤心,故作不经意坐在脚踏上拿着绣活儿笸箩:“咱们宫里人也不怎么出去,他们就是想给咱们添腻烦也没处去呀,左右份例一应都是不缺的,也没以次充好,您没看广储司还叫人送了玉堂春富贵来吗?主儿不必担心。”   静嘉笑着摸了摸杜若的脑袋:“不是你怕我郁结于心,花了银子吧?”   杜若身子僵了僵,略有些沮丧:“刘福说也没花多少银子,是陈掌事借机卖好儿呢。”   “那提膳的时候,去领份例的时候,就没受委屈?”静嘉依然笑着问,见杜若想敷衍,她先一步继续道,“不必瞒着我,你若是瞒着,我两眼一抹黑,到时候别人算计我,我也不知道。”   杜若这才低着头轻声道:“别的不说,柔妃娘娘那边管着的地方,一直都还挺客气的,就是……就是平妃娘娘那里不好相处,御膳房……倒是也没故意找咱们麻烦,可想要些精致的得花银子。”   太后去了头两个月时,还不需要花银子呢,即便是给出去银子那也是打赏,后头也不知平妃身前的紫月跟御膳房说了什么,后头再去要些份例外的东西,就需要花银子了,那些逢迎的小苏拉也没了笑脸儿。   照刘福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这辈分一年多恨不能变八回,从好弟弟到好哥哥再到爷爷辈儿,如今又变成了他刘福。   “这不挺好吗?宫里拜高踩低的都是常事儿,如今正好看看哪些是不必来往的。”静嘉不紧不慢道,“若是连几个月功夫都瞧不下来,即便是以后逢迎上来,这样的人也不能来往。”   杜若认真点头:“奴婢听主儿的,一个个奴婢都会记住的。”   静嘉又叫杜若这嘟着脸儿的凶狠小表情逗笑了。   “不过主儿,咱们银子可是不够多呀,上回还给三阿哥打了个好大的银锁,天儿一热,到时候瓜果、甜碗子、冰鉴这些都费银子……”杜若偷偷打量着静嘉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您就打算这么跟万岁爷冷着?”   静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叫我跟万岁爷冷着,那不是他冷着我吗?”   杜若着急:“那您就不打算……”   “嗯,不打算。”静嘉好整以暇剥了个橘子慢慢吃着,“放心吧,天儿慢慢就热了,储秀宫凉不了。”   杜若欲言又止,可看着主儿这胜券在握的模样,她到底不敢说太多。   她瞧着主儿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好睡的,皇上没来,主儿反倒是养得面红齿白的,她都时不时会看楞住,先养好身子再争宠也行。   若不是主儿这一日比一日更好看的娇媚模样,储秀宫的宫人们早就坐不住了,哪儿能有如今的清净。   过了寒食节,各地进京的秀女便要开始准备进宫选秀了,可这会子宫里人在意的倒也不是这个,大伙儿都等着看,如今已经出了孝期,万岁爷到底会先翻谁的牌子?   这日罗礼在晚膳前早早就过来,亲自端着牌子等。   乾清宫将灵巧处置了以后,皇帝对各处把控更严,倒是谁也没办法提前探听到消息。可各宫也都派了人在不起眼处等着,甭管是妃位还是小答应,都心里带着期待,早早就打扮好了,谁还没个念想呢。   谁知道皇帝用过晚膳后,直接叫了去,一直批折子批到了戌时,才起身带着孙起行去了储秀宫。   孙起行瞧着万岁爷往御花园方向去,心里就暗笑。   他就知道,那位娘娘能忍住,自家万岁爷就要坐不住了,虽然瞧着万岁爷脸色仿佛还在冬里没换季,可孙起行莫名觉得,到最后该也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听魏嬷嬷说,锦妃这几个月身子养得不错,要是万岁爷能看到个打扮好的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说不准这雨点子就落不下来咯。   可谁知一进门,孙起行心里就猛地一哆嗦,看样子他还是低估了锦妃的胆儿,豹子胆儿都不够娘娘用了呀!   静嘉只随意穿着身月白色的半旧燕居袍子蹲在地上:“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皇帝走到静嘉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道:“抬起头来。”   静嘉从善如流微笑着抬起头,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妩媚面容,因为眉心不曾装点的牡丹花纹,多了几分雅致和清灵。   白了,脸上也有了点肉,叫她那好容色里还添了股子娇憨,让人瞧着心里舒坦,却不过于浓艳。   皇帝瞧着手心是痒的,心窝子都微微发烫,但他还是很不高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万岁爷说的是。”静嘉恭顺垂下修长的脖颈儿,蹲的很稳,“臣妾肯定没把您放在眼里呀,左右臣妾得寸进尺这事儿也跟您说过不是?”   “都滚出去!”皇帝突然冷声喝道。   杜若担心得厉害,出来殿门不自觉就带着祈求的目光去看孙起行。   孙起行微微偏头,你家主儿自个儿找死,他一个当奴才的还能拦得住?   皇帝将静嘉一把拽起来,紧紧箍在身前,捏着她下巴眼神冰冷:“你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静嘉被逗笑了:“您罚我做什么?要是把万岁爷放在心里就得受罚,那满宫妃嫔可都得罚。”   皇帝被她噎得眼神中的冷意都波动了一下,这小东西朕是越来越狡猾了。   要是承认她说得对,又要叫她敷衍过去,可若不承认,那岂不是证明他脑袋上的颜色不太正吗?   “油嘴滑舌!这几个月你就学会了这些?”皇帝冷哼出声。   静嘉说才不是呢:“臣妾都是跟万岁爷学的呀,这几个月臣妾光顾着生气了,哪儿有功夫自学成才。”   皇帝叫她气笑了:“你还生气?你这脸皮子是越来越厚了。”   静嘉不以为然:“您不理我,不也是因为莫名其妙生我的气吗?我怎么就不能莫名其妙生您的气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朕为何冷着你?”皇帝松开手,坐在软塌上淡淡问道。   静嘉笑着摇头:“不知道,还请万岁爷明示。”   “你跟魏嬷嬷说自个儿打算服用秘药算计着要小产,实则是为了算计朕不来宠幸你,好叫你有时间暗度陈仓,自个儿服毒往太后和容嫔身上泼脏水,是也不是?”   静嘉坐在一旁,不吭声。   “你将太后给你的秘药送给德妃,还反过来算计朕,让淑贵人怀孕,好叫德妃除了淑贵人,又跟柔妃联手除了德妃,私下里你跟康太妃有了默契,趁机拿自己身体做筏子,捅太后一刀,也叫贵妃被贬,是也不是?”   “这些不都是您盼着我做的吗?我是皇主子的刀剑,自然是您说往哪儿刺,我便往哪儿走。”静嘉歪着脑袋脆声道。   皇帝抬起头看着她:“所以这些朕不曾怪你,你知道朕为何着恼?”   静嘉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管她算计别人还是算计他,因为这位主子的心机深沉,实则他心里都清楚。   皇帝伸出手,等静嘉将手放在他手心后,将人一把拉进怀里揽住,许久没碰着这个娇软的小东西,他心里都仿佛空了一块儿似的,这会子才真正踏实些。   正因如此,身为帝王,他不愿意叫静嘉知道他的心情,所以哪怕将人揽在了怀里,他面色依然冷漠得很:“朕不喜欢你的算计大都是冲着自己,命若是没了,朕便白费了那么些功夫,你以为谁都值得朕教导吗?你这满心肠的算计,不过是仗着朕的怜惜,或者说仗着朕不愿意白费功夫有恃无恐罢了。”   静嘉突然被逗笑了,她如今已经不怕皇帝的冷脸,自然她也不敢挑衅,所以她只是柔柔看着皇帝的眼睛,认真笑着道:“可万岁爷不是早就算到臣妾会如此了吗?您不喜欢我拿自个儿来算计,您也没少拿我算计呀。”   皇帝挑了挑眉,看着她。   “二阿哥在懿凤阁说的话,真的是德妃示意的吗?”静嘉看着他问,“德妃好算计,可她也好体面,自个儿动手的时候少之又少,从来都是拿别人做筏子,自己在后头。大公主亲耳听到德妃的人对二阿哥说那些话,我想着大概以前的德妃,也曾被万岁爷期待过吧?”   皇帝不置可否:“你这是吃醋了?”   静嘉垂下眸子,柔柔靠在他身上:“臣妾只是想说,德妃也曾是您手中的刀剑,可她自个儿走错了路,便被您放弃了。您拿我来算计,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所以我不愿意等万岁爷觉得我没用的那天,亲手再挑一柄利器,我只会挑最有用的计谋来达成您的目的,对自己狠显然是最快的。”   “那你在气什么?”皇帝微蹙着眉问。   虽然静嘉解释清楚,他不该再介怀,可是听静嘉说完,他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在她心里,自己便是这般用完就丢的主子?   静嘉抱住那明黄色的腰封,将自个儿闷在皇帝胸前,声音听着也闷闷的:“我对您从无隐瞒,哪怕是算计,也由着您知道所有的事情,可您……从来不肯告诉我,即便事关我,您宁愿冷着我,都不肯直接跟我说您为何生气。我想着哪怕身为棋子,要碎的那天,也好是叫我提前知道吧?”   皇帝皱眉,身为帝王掌控天下,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可能牵扯到前朝后宫无数人,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将她的生死放在眼里。   “你该知道……”皇帝说着,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湿热,他突然就顿了一下,蓦地忘了该知道什么。   皇帝低头,抬起静嘉的小脸儿,果然她又咬着唇无声哭得厉害。   他叹了口气:“你这是又哭什么?朕不过是心疼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这不是来了吗?这回朕可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你怎么又娇气上了?”   静嘉眼泪还是掉得飞快:“我不知道……我就是心里委屈。”   “委屈什么?”皇帝语气放温和问道。   “我也不知道委屈什么,我也不愿意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可是若我不对自己狠一点,没有人帮我……”静嘉说着突然真心有了一点难过,“我怕有一天我不像您想的那么有用,没有人会护着我。”   “好了,不哭了。”皇帝哭笑不得拍着她的背哄,“怎么就没人帮你,没人护着你了?你叫太后喊了去,朕不是马上就过去了吗?哪怕你算计朕,朕不是也没罚你?”   静嘉抬起头,哽咽道:“那您还冷了我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我哪怕到了妃位,还是可以任由人欺负,您一边儿说着不愿意我委屈自己,最多的委屈……就是您给我的。”   越说静嘉心里越难受,尤其是不知道宝赫如今是否安全,她更是由着自己哭得更厉害,实在是哭一次太累,这回哭够,以后就不用再准备那么多帕子了。   皇帝叫她这话说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心里又有种怎么又变成了这样的荒谬感,可想要分说几句吧,说来说去还不如这小东西有理,看着她哭得一点章法都没有,鼻子眼睛都通红的可怜模样,他是又心疼又想笑。   “好,又是朕的错,行了吧?”皇帝拿着帕子替她擦干净眼泪,“朕明儿个就传旨敲打御膳房,往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静嘉实在是哭得有点累,可能这几个月养的确实娇气了些,她感觉差不多也哭够了。   听皇帝开口她就想停下,结果帕子叫皇帝拽到了手里,又杵到了她眼睛下头。   静嘉:“……”   “呜呜呜……我都好久没吃到水晶花糕了,您给的银子都花没了……呜呜呜……”既然停不下来,干脆该说的都说完。   皇帝皱眉,哪怕知道这小东西是给别人上眼药,他心里也不高兴。   “孙起行,滚进来!”皇帝沉声道。   孙起行赶忙进门,虽然没敢抬头,听见静嘉哭得厉害,怕万岁爷刮旋风呢,只战战兢兢道:“奴才在。”   “朕不是吩咐你敲打御膳房,叫仔细着些储秀宫的膳食吗?”静嘉哭得太厉害,皇帝这会子也顾不得有点掉面子了,只冷着脸吩咐,“去给朕查,谁活得不耐烦了,不会当差的叫内务府都给换了!”   孙起行楞了一下,赶忙道:“嗻!奴才明儿个一大早就去。”   “呜呜呜……”静嘉一时没打住,又拖了个尾音。   皇帝:“现在就去!你办的什么差事?自个儿去领十个板子!”   孙起行:“!!!”   他错了,找死的分明是他,他怎么敢就随便敲打了御膳房一下呢?今年还要去找干爹再回炉重造一下,他还是太笨了,才会觉得万岁爷这旋风是朝着锦妃娘娘刮的。   万岁爷自个儿的面子都不要了,他这个当奴才的腚算什么?都给他等着,他挨打,那些叫猪油蒙了心的,一个都别想跑!   一时间好多地方,好些宫人都突然打了个激灵。 第81章 你这是讽刺朕……   虽然春雨还淅沥着, 夜里时候还带着几分寒气,但快到寒食节前后,总体来说天儿不算冷, 火盆子早就停了, 黑天后衣裳稍稍多穿几件尽够。   孙起行带着人将御膳房从上到下狠狠敲打一遍,又揪出几个迎来送往的小苏拉陪着他挨了板子, 这才揣着挨打前换上的薄袄子回了储秀宫,半点也不管御膳房叫这顿呲哒惊掉了多少神魂。   回去后, 看见林守成冲他眨巴眼, 又瞧见杜若通红着一张小圆脸, 孙起行就知道这是还没叫水。   他捂着腚抬起头看了眼天, 阴天儿看不见月亮,可瞅着天色, 再算计他出去的时辰,也不少时候了。   啧啧……孙起行心里感叹,这莫非就是民间话本子里所说的久别胜新婚?这么寻思着的功夫, 可能腚太疼影响了头脑,孙大总管一点没觉得把妃子放在皇后的角度上有什么不对。   春风几度玉门关, 杏黄色的幔帐颤颤巍巍, 围住了四方天地内涌动不休的靡丽气息。   等一场酣畅淋漓的□□结束, 静嘉浑身上下连骨子里都泛着酸, 只将自己懒洋洋交给皇帝, 连洗漱都没一点不好意思。   皇帝不喜在沐浴时有人伺候, 餍足之后, 不算熟练地捏着棉帕子仔细替静嘉擦拭通红的眼角和鼻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   “你今儿个不是以为朕不会来, 是打定了主意要哭一场吧?最狡猾的就是你!”皇帝捏了捏她鼻尖,不然这小东西也不会懒得收拾。   静嘉一哼三哆嗦着否认:“您冷了我那么……哎哟,疼!”皇帝捏住她的耳朵,叫她娇气地狠狠瞪过去。   被静嘉不疼不痒瞪上一眼,皇帝反倒是心情极好地笑了出来:“以后朕不瞒着你,你也不许在朕面前说谎。”   “可是,古往今来,哪儿有妃嫔在皇帝跟前一句谎话都不说的呀?不都说口蜜腹剑才受宠吗?”静嘉眨巴着眼睛沙哑着小嗓音被皇帝抱起来,她这会儿也就只有眨巴眼的力气了。   皇帝揽着香馥娇软,舒服躺在宫人重新收拾好的床榻上,闻言轻轻给她一巴掌:“你这是讽刺朕是昏君?”   “臣妾哪儿敢,您到时候还不得叫我住到景阳宫去呀!”静嘉不乐意地捂着屁股想要往远处滚,她都多大了,这人孟浪的没边儿。   “景阳宫配不上你,朕叫人将景仁宫收拾出来,给宁宁留着。”皇帝将不老实的人箍在怀里,给完巴掌立时轻声安抚她这小脾气。   静嘉哼哼出声:“那臣妾就先谢过万岁爷啦!”   皇帝失笑:“一点子真切都不见,朕当不起你一声谢吗?”   “那我也不能白受了这几个月的委屈呀。”静嘉道。   皇帝气到不想说她,这几个月静嘉在储秀宫养着,不用给太后哭灵,更不用面对外头的虚与委蛇,叫她说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那朕补偿宁宁,不叫你白受委屈,可以了吧?”皇帝还没想好,话就秃噜出来了,“选秀的事儿交给你做主,叫平妃和柔妃帮着你。”   静嘉埋在带着淡淡龙涎香的胸前,偷偷翻了个白眼:“您分明是怕别人心大,坏了您的打算。”还好意思拿来当恩典,这位皇主子越来越不要脸了。   “后宫进了人,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都不会闲着,如今你管着宫务,也是给被人做嫁衣,还要添些腻烦。左右朕旨意出来,别人也不敢小瞧你。”皇帝倒是不跟她继续分辨,只温声解释,“等该处置的都处置了,以后需要宁宁操心的时候还多着呢,如今叫你躲几分清闲,你还不谢朕?”   “嗯嗯……谢您谢您,我困了。”静嘉实在是累得够呛,软着嗓子嘟囔完,在皇帝颈间蹭了蹭,很快睡了过去。   皇帝都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很自然浮出一抹温柔笑意,他将人揽在怀中,亲了亲她还带着几分补药清香的发心,药香里似乎带着宁静悠然气息,叫皇帝也歇了转个不停的心肠,紧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静嘉醒过来的时候,这紫禁城里已经变了天。   出了大孝,皇帝第一个便是宠幸静嘉,还连夜处置了对储秀宫有所不敬的御膳房,这杀鸡给猴看的行为,叫后宫里的猴儿醋意滔天。   更别说平妃这头,御膳房那边是她吩咐的,万岁爷这是在打她的脸。   早朝一结束,乾清宫就直接传出圣旨来,三年一次的选秀交给锦妃负责,平妃与柔妃负责帮着锦妃处理。   这旨意一下,宫里的奴才们心下都有几分微妙,别看前头平妃和柔妃展扬,到底没经过正儿八经的圣旨指派呢,就连宫务都说是叫三妃共同掌着,如今看来,锦妃闭门不出,到底插不进手去,还是是人家不愿意管,反倒成了迷。   永和宫一大早就摔了许多东西,可平妃心思沉,到底也没敢闹将出来。   承乾宫后殿内,正抱着三阿哥哄的容嫔听说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仍然陪着三阿哥玩耍。   其他地方包括内务府和各处的宫人在内,再也不敢小瞧储秀宫,这后宫的翻云覆雨永远都在转瞬之间。   在宫人们心里自有一杆秤,先前不管皇上是跟锦妃娘娘闹别扭也好,还是其他原因也罢,总归论受宠,锦嫔成了锦妃,说不得恩宠也要跟着百尺竿头。   半夏伺候着静嘉起身的时候,储秀宫整个儿也都跟着活泛起来。   伺候着静嘉梳头的杜若叽叽喳喳道:“感觉今儿个咱们宫里,那花草都高兴得多开了些。”   静嘉唇角抽了抽,开花还好,开草可没听说过。   等杜若替静嘉梳好了精致的小两把头,半夏妥帖替她插上青鸾展翅地银坠流苏簪子,将那芽绿色的暖玉压襟别在绣着牡丹和仙鹤云纹的墨绿色旗装上。   静嘉起身行走间,浑身贵气滔天,却也带着春始的清新。   “主儿,马佳小大人带着掌礼司的司库和尚仪局的尚官在外头求见,要跟您禀报选秀的事体,等着您拿主意。”魏嬷嬷进门屈膝后,柔声道。   静嘉道:“请进来吧。”   鄂鲁和掌礼司的司库都是外男,魏嬷嬷吩咐刘福带着人搬了一扇春耕图的屏风过来在正殿摆着。   等几人进门,都没敢抬头,只跪在屏风前行礼。   静嘉靠在杏黄色祥云团纹的靠枕上,透过屏风仔细打量了鄂鲁两眼,从前理直气壮纨绔得叫人心服口服的浪荡子,脸上肥嘟嘟的肉都没了,这会子瘦的袍服都打晃荡。   她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即便鄂鲁清明前路如何走,一步步送亲姐姐去死,也还是个难过的坎儿。   “都起来吧。”静嘉轻声道,“选秀的事儿你们比本宫清楚,该是何章程你们起个折子给本宫,我先看过再说。你们跟本宫说说,今岁可有格外需要注意的地方?”   鄂鲁没说话,侧了侧身子看了眼掌礼司司库石跶隆礼。   隆礼拱手:“回娘娘,满八旗和漠南八旗以及汉军八旗与往常无异,只是因着开了海禁的缘故,正和年间多了三处附属国,高丽和琉球以及定疆都送了贵女来,万岁爷早有言不受送来的公主联姻,便只叫她们与秀女一起参选。”   静嘉闻言倒是有了点子兴致:“哦?那如今送她们进来,是要给万岁爷留下,还是要分给王公贵族?”   魏嬷嬷瞧着自家主儿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这帝妃二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说浓情蜜意再没人比得过,可扭脸儿一个敢叫佳人选妾,一个敢替夫主往紫禁城划拉美人,她实在是看不懂。   隆礼倒是自觉清楚后宫妃嫔的心意,闻言笑着道:“此事自然是由娘娘做主,大清兵强马壮,万岁爷铁血手腕,不喜靠着联姻得来的平静,娘娘如何吩咐,奴才们便如何安排就是。”   静嘉摸着下巴,想了会儿:“有特别好看的吗?”   隆礼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偷偷打量鄂鲁的神色。   鄂鲁垂着眸子不说话,像是只来走个过场的。   尚仪局的吴尚官笑着替隆礼回话:“回娘娘,能来选秀的自然也有拔尖儿的,毕竟弹丸之国也是举国之力,可怎么都比不过娘娘的花容月貌。”   “美也分很多种,后宫自然是百花齐放的好,先将章程和今年秀女的画像都送过来,本宫看看再说。”静嘉笑道。   隆礼和吴尚官对视一眼,紧着应下不再吭声。   静嘉淡淡道:“去准备吧,马佳小大人留下,本宫有话问你。”   魏嬷嬷微微蹙眉,可她只偷偷打量了静嘉一眼,并没有上前阻止。   等另外两人离开,杜若和半夏带着人守在殿门外,静嘉才笑道:“小大人憔悴了许多,听说你前阵子生病了,如今可安好?”   鄂鲁拱手:“多谢娘娘挂记,微臣已经痊愈。”   “是吗?身子骨儿痊愈了,心里呢?”静嘉轻声问。   鄂鲁眼神闪了闪,依然不肯抬头,也没言声儿。   静嘉起身,扶着魏嬷嬷绕过屏风来到鄂鲁面前,瞧见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怪我吗?”   鄂鲁摇头:“跟娘娘无关,是……咎由自取,也是奴才自个儿做的决定。”   “所以你如今将自个儿糟蹋成这副样子,是马佳府里的人不肯放过你,还是你不肯放过自己?”静嘉定定看着鄂鲁问。   鄂鲁晃了晃神,想起玛玛拉着他抹泪,玛法叹气叫他看开,还有姑爸爸特意叫索嬷嬷带过来的安抚,好像都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他这些时日浑浑噩噩,有时候甚至也觉得三姐还在府中时,总护着他不叫阿玛罚他那些旧事,也像昨日才刚发生的事情。   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姐姐流着泪问他为什么,额娘也不肯再见他,将自己关在了正院里谁都不见。   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由着三姐继续下去,马佳氏早晚要被毁了,可……那依然是对他最好的亲姐姐,他却送她去死。   静嘉声音冷清了些:“你安知死对德妃来说,不是解脱?她若是不肯赴死,你我的算计不会那么容易实现。她疯了,所以才会做那么事情,却也下意识不肯将所有事情查清楚。”   若是德妃能冷静自持,说不得又是一个康太妃那样的人物,从一开始静嘉算计德妃,就觉得有些违和。   一切都太容易了,一步步算计都进展顺利,翊坤宫似乎半点都没察觉。   可依着德妃早年间算计了大阿哥的心计,她若是真想拼死一搏,真的这么容易就掉进坑里了吗?   静嘉不去比较自己更聪明,还是德妃没她想的那么聪慧,只是德妃从慈宁宫走出去的时候,眼神中的释然静嘉能看得懂。   鄂鲁眼眶子红了:“她是带着遗憾走的。”是他叫三姐失望了。   “所以你打算浑浑噩噩混一辈子,不再管大阿哥和大公主的死活,也不管马佳氏的前程,以此向德妃赔罪?”静嘉冷冷道,“若是你这么想,本宫如今就能成全你。”   鄂鲁用马蹄袖狼狈擦了擦眼角,努力扯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来:“娘娘说笑了,奴才也不是那扎脖儿等死的人呢,就是……一时有点受不住,等天热了就好了。”   天一热,心里就没那么凉,也许就没这么疼了。   静嘉不置可否:“你自己掂量清楚,本宫虽然已经身居高位,可选秀过后,后宫是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你若是能早些接手内务府,本宫还用的着你,若是你继续消沉下去,本宫不保证能护得住大阿哥。”   鄂鲁抬起头:“您是觉得有人会对保晖动手?”   “他是嫡子。”静嘉云淡风轻道,“这后宫什么时候都不缺那有上进心的,本宫不是非你不可,你该清楚,本宫为何用你。”   鄂鲁不吭声,他知道,是因为他还有底限,也是因为他清楚,马佳氏早晚要叫万岁爷清算,锦妃是他替马佳氏赌的那一线生机。   “回去吧,好好养着身子,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静嘉的话还未落,人已经进了内殿。   鄂鲁恭敬甩袖子行了礼,才慢慢退了出去。   魏嬷嬷妥帖替静嘉满上茶,轻声问:“主儿,这次选秀说不准马佳氏还要进人,您……就这么信马佳小大人?”   “没有什么信不信,不过是因为我们利益相同罢了。”静嘉从来不会将未来赌在对别人的信任上,“鄂鲁是个心肠清明的,他知道什么对马佳氏来说最好,即便他选错了路,本宫刚才说了,也不是非他不可。”   内务府世家如云,如今她已经算是站在顶端,只要心里有野望的,从来也不少了往主子身边钻营的。   魏嬷嬷笑了笑,她跟的这位主儿,倒是越来越有万岁爷身上那股子威严了。   寒食节后,全国各地的秀女一车车进了宫,初选过后,根据满、漠、汉、附属国不同,复选秀女们分批入住钟粹宫,由尚仪局的嬷嬷们领着学规矩。   天气越来越暖,御花园进入了一年里最漂亮的时候,宫中妃嫔不愿意总闷在宫里时,趁着这春末夏初的好时候,也都出来走走。   杜若总怕静嘉在宫里闷坏了,那玉堂春富贵也没见静嘉赏过几回,孙起行送过来的舶来品都不见静嘉把玩,天天捏着一串佛珠子,可叫杜若愁坏了。   她使尽了浑身解数,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好歹是拉着静嘉出来门,去御花园转悠转悠。   如今静嘉身份在这儿,刘福早就叫人跟钟粹宫交代过,不许秀女们乱走动冲撞了主子,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   容嫔接到消息,将三阿哥递给刘佳嬷嬷,唇角带着几分浅淡笑意:“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躲在储秀宫不出来呢。”   刘佳嬷嬷拍着三阿哥的后背,轻声道:“小主,如今且不是跟锦妃硬碰硬的时候,毕竟才刚……”   “放心吧,我没打算跟她硬碰硬,她是个聪明的。”容嫔笑着打断刘佳嬷嬷的话。   刘佳嬷嬷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自打太后薨逝后,容嫔比过去沉静了不知道多少,过去的单纯天真再不复见,整个人的气质倒是跟过去的德妃有些相似。   等容嫔在御花园见到静嘉时,静嘉正坐在千秋亭里,半夏伺候着茶水和点心,杜若替她打着团扇,静嘉只淡淡看着不远处的未鸢湖,面色平静。   “给锦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容嫔端正蹲礼下去,多年来的教养叫她的动作半点都挑不出毛病,甚至可以称得上唯美。   静嘉扭过头,看见容嫔身上不复银红,却穿着橘红色琉璃锦的衣裳,牡丹暗纹浮动间还能隐约见着暗金色光芒,叫她依然像是那个富贵又明艳的贵妃。   “姐姐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静嘉语气平淡,没有小人得志的张狂,也没有过去那般讨巧的笑容。   叫容嫔来说,若静嘉跟过去还有哪儿相似,大概是那双熠熠生辉却永远装着幽静碧波的眸子,没有多一分高兴,也没有多一分恼恨,只是云淡风轻。   “我如今为嫔,你是妃位,姐姐之称不必再说了。”容嫔也不卑不亢道。   静嘉点点头:“容嫔所言极是,你我本就不是姐妹。”   容嫔抬起眸子盯着静嘉:“从来都不是吗?”   “我进宫求老祖宗庇护,老祖宗替你谋后路,伤害都有各自的理由,你心里清楚,我也从不糊涂。”静嘉并没想瞒着容嫔什么。   “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那年中秋发生的事情。”容嫔肯定道,“所以姑爸爸的死,你也有份儿。”   静嘉摇头:“我不爱说谎,即便入了后宫,我也不曾想要与谁为敌。是你们一步步逼我走到今日,老祖宗做过的事我记得,恩典我也记得,所以我不会算计老祖宗。”   “那我呢?”容嫔眼神锐利看着静嘉冷声问,“你可算计过我?”   静嘉笑了,她并不怕容嫔的咄咄逼人,只笑着看她:“在问我之前,你该先问问自己,对我做过些什么。”   容嫔冷哼:“姑爸爸决定的事情,我不能……”   “不。”静嘉轻声打断容嫔的话,“我不是说老祖宗所为,我是说你。”   容嫔眼神缩了缩,垂下眸子不紧不慢端起茶水来,掩住自己的惊讶和谋算。   她不曾主动害过静嘉,可太后做的事情,大都是通过刘佳嬷嬷,她不过是放任了刘佳嬷嬷的小心思罢了。   “说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宝赫还在定宁侯手下当差,佟家人如今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不管我在意与否,悠悠之口我到底避不过去。”静嘉依然笑着道,“所以我不会跟你作对。”   容嫔闻言心思慢慢定下来:“若是我要你帮我呢?”   静嘉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闻言面色不变,只是手摸着腹部:“你我之间,早已经没有可能信任彼此,即便我说会帮你,你信我吗?”   容嫔注意到静嘉的动作,想起静嘉曾经的誓言,也想起她曾跟自己闲聊时说过的话,容嫔很清楚孩子对静嘉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们之间早就已经结了仇,所谓的不会作对,不过是因为她手里捏着的筹码更多而已。   可若是她手里没了筹码……容嫔将茶盏放下,起身往静嘉跟前走了几步,眼神尽量真诚:“我若是信你呢?”   “我不信你。”静嘉也起身,转头看着未鸢湖,声音多了几分缥缈,“我是没什么野望,可我也不是多大度的人,以德报怨的事儿我做不到,你也别强求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   容嫔突然轻声笑出来,声音里多了些好整以暇:“你就不怕我用佟家人和安国公府拿捏你?虽然我如今是嫔,可你依然是进宫时的你。”   静嘉也跟着笑出声来:“你若是想着做螳螂,也无不可,我是没什么靠山,也未必就是那蝉。”   见容嫔蹙眉,静嘉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冷漠,声音还是那般柔婉:“你可知道万岁爷如今为何还叫你抱养三阿哥?”   容嫔皱眉,她也想过,按理说如今抚养三阿哥的人选,该是静嘉更合适些,毕竟静嘉和柔妃同为妃位。   容妃跟刘佳嬷嬷也谈过这个问题,想着皇上大概是要叫满朝文武更感念他对太后的孝心,同时安抚关尔佳氏别两败俱伤罢了。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将三阿哥养熟了就行。   “看样子你心里该是有些想法,我也有些见解,算是我最后的善意吧。”静嘉笑着看向容嫔,“若是你愿意听,我便说,信不信由着你。”   容嫔心里冷笑,挑了挑眉等着静嘉说话。 第82章 谁得宠谁就是规矩……   “万岁爷不可能叫你生出有关尔佳血脉的孩子。”静嘉第一句话就叫容嫔黑了脸。   “三阿哥是你唯一的指望, 若是他出了事儿,关尔佳氏即便伏低做小也逃不过祸事。”静嘉轻声说着,不管容嫔脸色越来越难看, “即便你能护得住三阿哥, 若是你没别的念想也就罢了,但凡关尔佳氏不老实……三阿哥可是没有改玉碟呢。”   静嘉似笑非笑靠近容嫔:“旁观者清, 或者你未必不知,只是你不愿意相信。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若是你不犯我, 我不会给自己添腻烦。”   不等容嫔说话, 静嘉离容嫔更近, 直视她黑沉的眸子:“可若是你非要找我的不痛快,大可以试试, 我能不能在死之前,叫关尔佳氏陪葬。”   说完不等容嫔说话,静嘉便云淡风轻抬起胳膊, 搭在半夏手上,不疾不徐出了亭子。   她这几个月不出来, 是为着给容嫔功夫想清楚, 即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胳膊还拧不过大腿。   如今关尔佳一族的未来都捏在皇帝手里, 容嫔但凡心里清明些, 就该知道要韬光养晦。   可她真的没有太后聪明, 不知道有些狠事儿做便做了, 非要拿出来威胁别人,焉知不会成为别人反过来威胁的把柄。   “御花园里的牡丹开的不错,叫人种些在廊庑上吧。”静嘉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御花园里的姹紫嫣红, 为这趟散心画上圆满的句号。   千秋亭内,容嫔面色黑沉,冷冷盯着静嘉背影的目光,叫若柳心里都有些发寒。   “小主……”   若柳安抚的话没说出来,容嫔就随手拂碎了静嘉留下的那套茶具。   因为她碰过,所以就不肯要了吗?容嫔咬了咬牙,曾经拿来骗自己的天真纯善慢慢都恢复本真,像是浓稠的黑雾萦绕在心间。   静嘉还是太天真了,真以为自己会怕她狗急跳墙吗?虽然如今关尔佳氏不宜有大动作,慢慢图之,总能叫她连急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静嘉说的有句话倒是也有道理,容嫔冷着脸回了承乾宫,看着还被刘佳嬷嬷抱在怀里的三阿哥,想起管着宫务,时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的柔妃,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子膈应。   除了三阿哥她是没别的选择,容嫔努力压下对三阿哥的不喜,还是将孩子接进了怀里。   “叫人给茂林传话,过些时候等咱们都进了园子,叫他私下里派人去一趟江南,我不希望看见佟老爷子活过明年去。”等奶嬷嬷哄睡三阿哥后,容嫔才慢条斯理吩咐道。   刘佳嬷嬷隐隐觉得不太好,可瞧着容嫔冷漠的脸色,她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能应下来。   容嫔心里这才稍微舒服些,只是一想起静嘉在御花园那副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模样,她就恨不能抓花静嘉那张娇媚的脸,叫她再也得意不出来。   实则这会子静嘉心情好极了,她一回到储秀宫,魏嬷嬷便笑着迎了出来。   “主儿,三少爷那边来信了。”   静嘉眸子瞬间亮了,脚步都加快了些:“是乾清宫送过来的?”   “是马佳小大人派人送过来的。”魏嬷嬷轻声道。   静嘉挑了挑眉,笑意不变,只打发众人出去,将不算厚的一封家书打开,目光中带着担忧和思念,立时就盯在了那字里行间。   宝赫是个聪明的,禄成去了西南,虽为大将军,可声势不如定宁侯,定宁侯手下有无数老将,却失了兵符,这算是万岁爷对西南的桎梏。   因为容嫔和太后的缘故,定宁侯一开始对宝赫不算好,禄成因着平妃也不叫宝赫有出头机会。   可宝赫还是凭着自己的聪慧,借着与茂武交好的机会,利用仅有的几个袍泽帮助,叫禄成和定宁侯之间斗得厉害。   他趁机帮着定宁侯叫禄成吃了排头,私下里却又将西南排兵布阵的事情透露给禄成一些,倒是在西南立住了。   宝赫还说定宁侯即便为难他,也不曾阻止他和茂武来往,来信时,定宁侯凭着老辣和关尔佳氏的底蕴暂时占了上风,正要派他和茂武去定疆边境驻守,给他们机会立下军功。   静嘉想了想,冲着门口的杜若吩咐:“叫魏嬷嬷熬一盅参鸡汤,我歇过晌儿给万岁爷送去。”   杜若一听主儿要邀宠,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蹦起来就窜出去了。   半夏偷笑着进门,轻声禀报:“主儿,尚仪局那边说咱们宫里还缺人,咱们宫里还缺几个小苏拉,二等宫女也该有几个,粗使就更不够用。一等除了杜若姐姐和奴婢,您瞧着是不是把苏木提上来?”   因为宫里没有皇后,贵妃掌着宫务的时候为了立牌坊,也提倡各宫节俭,基本上没有几个上位宫妃身边的奴才是全的。   这跟正和初年时候皇帝和太后带头廉孝治国,举国拥军的旨意有关,其实现在国库越来越丰盈,动不动就要人命的耶拉氏和先帝都没了,两年一次小选,宫里并不缺奴才。   只是如今掌管着份例和各宫宫人录籍的是平妃,平妃从不提这一茬儿,内务府那边也不好过来问。   还是因为现在选秀归静嘉管着,她又有恩宠,在平妃默认下,尚仪局才赶忙过来给添人。   “不用,丁香和云芝看着都不错,让尚仪局按照规制送人过来,叫魏嬷嬷看着再挑一个,与苏木一并做二等,等调-教好了再往我身前来。”   妃位按照规制,可以有四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八个粗使宫女,太监这边则是一个掌事,两个管事,带着八个苏拉。   静嘉不喜欢身边人太多,更何况如今宫中风云不定,都观望着希望拜个好门槛儿,说不准不注意就叫人钻了空子。   苏叶早就叫静嘉打发回了尚仪局,秦福被孙起行带走,静嘉并不过问,如今进来的人还要看看再说。   从未雨绸缪的角度来看,她将来若是有了孩子,是要叫杜若做姑姑的。   至于半夏则看她的意思,左右她立身清白,人也聪明,静嘉愿意给她们两个做脸面,也好叫储秀宫从里到外立起来。   干脆就将其他人交给魏嬷嬷,调-教宫人她是熟手。   半夏显然也明白主儿这吩咐意味着什么,她呼吸略有些急促,平复下来后,眼神中的光更坚定了些:“主儿放心,奴婢听魏嬷嬷的,会帮衬着杜若姐姐里里外外都盯紧了。”   “好,去传膳吧。”静嘉笑着点头。   半下午时候,静嘉不紧不慢起来身,得知宝赫安全无恙,她突然有了兴致打扮。   叫杜若找出来一身粉紫色的双开襟宫装,那旗装是杜若一手绣出来的,她总有些天真心肠,花样是桃花暗纹,下摆一层层渐变了深粉色针线,成了桃花雨的模样,袖口的地方还用金线绣了鸳鸯蝴蝶,穿上后,都不用打扮就叫静嘉看起来仿佛鲜嫩了不少。   杜若仔细着替静嘉在眉间描绘了桃花钿,旗头上插了从御花园采摘的大多粉紫牡丹,只在静嘉唇间点了大红,叫她整个人仿佛刚从下过春雨的林子里清灵笑着跑出来的妖精,举手投足间都要将人的魂儿给吸了去。   “主儿早该这么打扮了,宫里没一个比主儿更好看的。”杜若喃喃道,“奴婢怎么瞧着您比进宫前还显小呢?”   静嘉冲她眨眨眼:“可能进宫前急着长大?进宫后反倒是希望岁月不会催人老?”   杜若捂着心窝子后退:“娘咧,主儿您别冲着奴婢使媚眼儿,奴婢的命早就是您的了。”   半夏和魏嬷嬷都忍不住笑出来,静嘉早习惯了杜若时不时就要出口惊人,咬牙笑着掐她一把,这才叫半夏提着食盒出门。   刚出了储秀宫拐到去月花门的甬道上,就跟从御花园出来的平妃碰上了。还是半夏眼尖先看见了平妃那头,冲着静嘉低声说了句。   静嘉刚待开口,就听见走在平妃身旁的一个小贵人带着谄媚的腔调道:“这就是没有家世底蕴才会那般张狂,不就是一朝得宠吗?要论皇恩哪儿能比得过娘娘您,去个御花园还叫奴才把秀女们都拘在宫里,生怕万岁爷不知道她骨头有多轻。”   静嘉挑了挑眉,挥挥手,叫采仗停在拐角处,好整以暇听着。   平妃轻笑出声:“锦妃如今可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儿,选秀都归她管着,不叫秀女出来算什么?纤儿这样的美貌,若是叫那小人得志的看见了,少不得要打压呢。”   “表姐说哪儿的话,我哪儿比得过您和那位娘娘,不过是蒲柳之姿,倒也用不着担心。”一个柔弱些的女子轻声细语道,听着就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模样,该是秀女。   先前开口的小贵人除了刻薄又多了股子酸意:“定姑娘还是别妄自微薄了,瞧着那狐……那位主儿的模样就知道,万岁爷就喜欢这模样,将来等你进了宫,少不得要得宠呢。”   这位丁姑娘有些惶恐:“秀女们大都国色天香,我不过是沾了表姐的光,当不得柳贵人的夸赞。”   说着话的功夫,众人也走到了丁字口这边,静嘉采仗如今已经换了八人抬,还有半夏和小卢子跟着,自然不会叫人看不见。   一时间,那位柳贵人和定姑娘脸色都有些害怕,平妃面色也不太好看,虽说她并不怕静嘉,可叫人背后听见,也有些挂不住。   “锦妹妹这是听见我过来了,才躲在这儿听人是非?”平妃皮笑肉不笑道,“如今你也是妃位,倒是不必如此。”   静嘉似笑非笑摆了摆手,叫人放下步舆,给平妃见了平礼:“怎么是听人是非呢?我只是怕姐姐瞧见我脸上挂不住,骂我骂的不够痛快。”   平妃脸色发黑,前头她暗讽静嘉当嫔当惯了,这会子静嘉就讽刺她不敢当面说人。到底是她先说人是非,若是开口怎么都落了下风。   她扫了柳贵人一眼,草草给静嘉回了平礼,不说话。   柳贵人吸口气,上前给静嘉蹲礼:“奴才见过锦妃娘娘,是奴才心里不忿,以下犯上,还请锦妃娘娘饶奴才一回。”   “不忿?”静嘉轻笑出声,“因为我一朝得宠,张狂地不叫秀女出门儿?”   那位丁姑娘皱了皱眉,偷偷打量静嘉,瞧见她这身打扮,那琉璃锦在阳光下泛着清浅光芒,更添几分尊贵,她心里有些火热,若是她能得宠……   “奴才虽然说话过了,可娘娘行事确实不妥,即便您是妃位……啊!”柳贵人仗着平妃做靠山,脑子一热想要叫静嘉心里不痛快,话还没说完,就叫静嘉一脚踹在了地上。   若是杜若在这儿,静嘉倒是还想着满足她曾经的愿望,赏这人两巴掌叫杜若过过瘾呢,杜若又不在,静嘉怕脏了手。   “锦妃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王法了?柳贵人做错了事情自有本宫来罚,你越俎代庖……”   “呵呵……”静嘉被平妃那虚浮的怒气逗笑了,“你当自个儿是老祖宗吗?我以前听老祖宗说,后宫里能活下来的,没有笨人,没想到今儿个倒是瞧见了西洋景,啧啧……”   平妃脸色铁青,气得心窝子都要沸了锅。   “你——”   “我得宠啊!”静嘉挑着眉,眼神却带着几分冷凝盯着平妃道,叫她说出一个字儿后,蓦地忘了要说什么。   “今天本宫就教你们一个道理。”静嘉瞧着倒在地上的柳贵人,“我如今是这宫里最高的妃位之一,选秀归我管,我就是将满宫秀女都禁足,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你们要什么规矩?你们自个儿不都说了,谁得宠谁就是规矩,不得宠你就给我趴着,若是再叫我听见谁满嘴胡沁,就都去大佛堂跪着去。”   定姑娘叫静嘉这嚣张的模样气得眼眶子通红,可瞧见平妃脸色黑沉,手紧紧抓在步舆上,却一声不吭,只能低下头去,心里的野望像是一把大火燎原起来。   锦妃说得对,谁得宠谁就是规矩,可花无百日红,锦妃总不会一直得宠,她如今可不能叫锦妃看在眼里,当一根刺提前拔出去。   静嘉漫不经心扫了那位丁姑娘一眼,瞧见她这身打扮有些眼熟,那脸盘儿也有些熟悉模样,仔细一看她心里有些膈应。   她冷笑出声,皇帝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她不知道,即便是,她也要叫皇帝变成只喜欢她。东施效颦若能出个得宠的,她以后也不用再争宠了,不够恶心人的。   心情有些不太好,静嘉便不打算轻饶:“柳贵人以下犯上,禁足宫中三个月,罚月例半年。”   吩咐完她看着半夏道:“吩咐下去,若是谁再敢说些有的没的叫本宫听见,都记下来扭送慎刑司。”   半夏蹲身:“是,奴婢记下了。”   平妃这下子气得声音都有些尖锐:“放肆!你是妃位,本宫也是妃位,宫务如今是本宫管着,你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贵妃管着的时候,倒是没有这些多嘴多舌的呢。”静嘉轻笑着转身上步舆,“可见姐姐这宫务管的不太好,若是你不想管,本宫也不是不能成全姐姐。”   她挥了挥手,小苏拉们不敢再等,先一步出来走在平妃前头,往月花门去。   平妃叫静嘉那带着锋锐和漫不经心的一眼看得心惊胆战,瞧着她这是往乾清宫方向去,即便是气得心口疼,莫名却是跟堵住了嗓子眼儿似的,说不出话来。   不管后头这几个人心里多着恼,静嘉发了顿脾气,心里好多了。   孙起行见着静嘉只将人往殿内领,都不用通报。   静嘉进门后,看见皇帝正在下棋,就知道他不忙,笑着将食盒提在手里:“万岁爷吉祥,您快问问我,我办了件坏事儿,可高兴了!”   孙起行:“……”您这是不是也太实在了点儿?   “说来听听,谁不长眼得罪你了?”皇帝笑着将人揽在怀里,不用猜大概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静嘉得意地眨眨眼:“平妃纵容底下的小妃嫔和秀女说我坏话,我把人给打了,还罚了,您可得成全我这宠妃的放刁撒赖,一会儿就叫孙谙达亲自去盯着,我特意没说抄佛经,您给加上。”   孙起行:“……”他错了,锦妃这不是实在,这是蹬鼻子上脸,日常里的胆儿肥。   “下回叫奴才动手,伤着自己可怎么办。”皇帝特别配合温柔道,“乖,下回再狠一点,直接将人打得见着你就怕,就不用叫朕替你造势了。”   静嘉如今已经在妃位上,也不能总由乾清宫这边替她做主,更多还是叫储秀宫超然于众人之上才可。   静嘉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唔……您说得对,那就再加一道圣旨呗,贬那位贵人为答应吧,这回便宜她了。”   皇帝被她这张狂的小模样逗得笑出来,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坏东西,越来越叫人喜欢了。”   领了旨意出门办差的孙起行面色麻木,他怎么觉得万岁爷越来越有昏君的潜质了呢?   实际上皇帝并不觉得这是个事儿,还觉得静嘉有些心慈手软,皇帝不想扰了她这会子的兴致,暗暗想着以后再教导一番。   从墨勒氏便能看得出来,静嘉即便是会算计,也不会以怨报德,却并不喜欢下狠手,除了对她自个儿。   这回的事情若是叫皇帝来办,那位丁姑娘也得叫归家,定家满门都讨不着好。至于一个贵人,抄不抄佛经,贬不贬位分都不重要,静嘉闹着叫皇帝明言厌弃了,那才是没了活路。   可皇帝也挺喜欢静嘉这嚣张却不跋扈的模样,心有暖意总比冷情要好得多。   “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朕?”皇帝笑着问她。   静嘉撇嘴:“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找您啦?我不是宠妃吗?宠妃就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呀。”   “你说得对。”皇帝点点头,“可你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东西,往乾清宫送的点心和汤水,有一回是白送的吗?”   静嘉寻思了寻思,嗯……她仰起头冲着皇帝嘿嘿笑出来。   皇帝气得咬住她耳朵:“晚上朕饶不了你。”   静嘉想起床榻间那些火热,脸蛋儿真切有些绯色,叫这浑身的粉嫩衬着,倒确实像才刚及笄的小姑娘。   “说吧。”皇帝心下发软,捏着她温软的脸颊道。   “就是想跟您打听一下,附属国来的贵女,您是怎么打算的。”静嘉从袖中掏出草拟的折子,“这是我忖度着您的心意挑出来入宫的秀女,皇亲国戚和要结亲的大臣们已经找到了掌礼司,我都叫给记下来了,除非是要赐婚的,大都按照规制安排。”   皇帝揽着她打开折子,宫中汉军旗秀女进的一直不算多,位分也都低,大都是进各家做侧室,除非阿玛出身比较高。   漠南八旗如今已经不往宫里进人,偶尔有赐婚也是皇亲国戚。   满八旗关外有几个老姓儿需要叫人进来,再就是京中皇帝特地关注的那几家,静嘉一个没落都写进去了。   附属国因着皇帝早言不愿意联姻,都没派嫡出的公主来。   定疆送了两个褚宰也相当于宰相所出的世家女,琉球则送了两个郡主过来,至于高丽送了一位三品姬夫人所出的公主和一位世家女,看起来身份都不算高,只是也不好随意安排。   “定疆那两个朕会赐婚,琉球和高丽各选一个进宫,你看着挑顺眼的,剩下的朕来赐婚便是。”皇帝不紧不慢道,说着他突然目光转到静嘉脸上。   静嘉闻言倒是很正常点点头:“您放心吧,我肯定给您挑好……好的。”   见皇帝睨下来的目光似笑非笑,静嘉缩了缩脖子:“您作甚这么看着我?”   “给朕挑好的?”皇帝捏着她下巴轻笑,“那朕是不是要谢过锦妃娘娘的通情达理?”   这一瞬间,静嘉突然福至心灵,自个儿都还没想明白,突然一脑袋扎皇帝怀里,声儿幽幽道:“那臣妾也不能给您挑不好的呀。”   “唔……朕记得,这宠妃不只是心狠,还要善妒,排除异己。”皇帝慢慢凑近静嘉的鼻尖,“你这个宠妃做的太差劲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朕放在心里?”   静嘉:“……”今天碰上的,怎么不是盯着她的心就是盯着她的眼,脑仁儿都坏了吧?   门外鸟悄听着的林守成:“……”   刚回来的孙起行:“……”   师徒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了眼天,总感觉下一刻就要打雷了呢。   这逼着后宫出红颜祸水的万岁爷,只叫人觉得……司尔勒家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哟。 第83章 朕只喜欢跟你……   “万岁爷您要是这么说, 那我想说的可多了呢。”静嘉心下微妙得紧,说这话的功夫,脑海里还真转悠出来点有用的。   她轻哼出声, 推开他胳膊, 施施然坐到皇帝对面去。   “您要臣妾负责选秀,臣妾好不容易压下拈酸吃醋的心思, 您这里还觉得臣妾不把您当一回事儿了。”静嘉越说越委屈,干脆往外头走, “左右宫里马上就要进新人, 您这是看着臣妾怎么都不顺眼, 那臣妾也别在这里戳您的眼窝子, 干脆回储秀宫闭门思过好了,省得总叫人说臣妾骨头轻。”   “朕这不是向着你说话吗?你倒是逮住功夫就要闹腾。”皇帝话说得无奈, 掩下自个儿心底莫名叫这顿呲哒出来的舒坦。   别的不说,皇帝扪心自问,牙花子都疼, 这要搁别人身上,不叫贱骨头叫什么?   可他是九五之尊, 万民之主, 必然不能是贱骨头, 只是身为帝王, 胸有江河, 怎么能跟自己的女人计较呢?左不过哄着就是。   皇帝将人揽在怀里顺毛:“朕也没逼着你咽下委屈, 你心里不痛快, 想如何做朕也不拦着你不是?”   “那臣妾要讨个恩典。”静嘉故意冷着一张俏脸儿,“定流哈出来的那位秀女着实叫人心里膈应,这般投机取巧的人家, 以后也是不堪大用。您若是非叫她进来我不拦着,可若是您宠她,以后您就别想再进储秀宫了。”   皇帝眯了眯眼,静嘉这以下犯上的话并不叫他生气,可话里的意思倒是有趣。   皇帝也不关心秀女的事儿,自然不知道那位定家姑娘是如何叫人膈应的,反正是没有眼前这个小东西重要。   他故意调侃:“那以后你都来乾清宫?”   静嘉抬起头幽幽看皇帝一眼:“臣妾干脆移到佛堂去,替您倒地方就是,也省得眼睛疼。”   皇帝不乐意了,沉下一张俊脸来:“不许瞎说,朕都没见过的人,值当得你以后再也不见朕吗?”   即便说说也叫人心里不舒坦,他心里总有种微妙感觉,好像他对着小东西越好,这气人的越发不将他放在……心眼里。   有心冷落她一下叫她知道尊卑吧,皇帝摸着前些时候还叫这家伙哭得软绵绵的心窝子,又舍不得。   可就这么算了,皇帝也不顺气。   身为帝王他何曾将就过别人?   尤其是当着静嘉的面儿,不高兴就露在了那张英俊面容上,即便还没放开静嘉,他语气也淡了下来:“以后你还要执掌六宫,三年一次选秀,后宫妃嫔数不胜数,难道每次遇上不顺心的事儿,你都要拿朕撒气?”   静嘉诧异看着皇帝,并不害怕他的冷淡,只心里的感叹一波三折跟唱戏似的:“这嫌弃臣妾不拈酸的是您,觉得臣妾善妒的也是您,怪道都说伴君如伴虎,您干脆给我个痛快的算了,也省得我百转千回摸不准您那玲珑心思。”   皇帝叫她这拿腔作调的感叹逗笑了,本就一分认真三分做戏,这小东西从来都是有理的,他也说不过她。   “宁宁当着朕自是可以吃醋,你这小脾气是朕纵出来的,朕受着就是。”皇帝干脆将静嘉亲得软在自己怀里,这才笑道,“只是在外头,你爬得越高,也越是要注意自个儿的气度,天下之母的贤名不是那么好得的,毕竟也有人盯着,你家世本就欠别人些火候,可不能任性。”   静嘉挑挑眉,懒洋洋靠在皇帝怀里不说话。   有道是一朝得势,小人得志,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她不算是纯碎的小人,却也没有装模作样的心思。   得宠有得宠的过法儿,不得宠有不得宠的□□,她已经爬上来了,也就无惧人言。   若她困于别人怎么说,如今安国公府和佟家就是她最大的短板,她只能叫人当那翁中的鳖给炖了汤。   前些年受过多少委屈,她一一都记着呢,宝赫也都记得分明,他们姐弟俩有心计有能力,委屈从来都不是白受的。   家世不足?宝赫自会为她填补,在西北的淮骏也是她的后手之一,就更别说包衣世家和安塔拉家族暗中的投靠。   可这话如今说起来,反倒像是繁花似锦下的大话,说出来没人信,也叫人觉得她虚张声势罢了。   砖头要一点点打磨,待得那高楼起,她什么都不用说,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皇帝,静嘉靠在他身上,浅浅勾出一个笑来,这位皇主子大概还不知道,她要的从来都不只是成为他手中最锋锐的刀剑,她要的是他少了她不行。   古往今来能够流芳千古的帝后关系无不是势均力敌,帝强后弱的,从来都少不了悲剧。   她没有流芳千古那般大的念想,她要的是谁都不能轻易左右她和身边人的生死,皇帝也不行。   “在琢磨什么呢?”皇帝瞧她有些恹恹的,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捏着她下巴温柔亲着安抚,“朕也不是逼你,左右日子还长,你知道朕不是重欲的,以后谁都越不过你去。”   孙起行在门口听见后,心里腹诽,就您这一个巴掌呼过去的同时,另一只手先垫着,立马还塞个甜枣儿,能记打才怪呢,锦妃这泼天的胆儿都是万岁爷叫猪油蒙了心,亲手喂出来的。   静嘉诧异看着皇帝:“您……不重欲?”近两年来那些摇晃疯了的幔帐都是梦吗?   皇帝咬牙笑出来,在她耳边磨牙:“宁宁不知道吗?朕只喜欢跟你孟浪,不然怎么纵得你胆大妄为?嗯?”   嗯什么呀,静嘉脸颊发烧,心里只呸出来,难道不是他在其他人面前,要端着帝王的架子吗?不过就是仗着她被拿捏在手心里,在她面前不用装模作样而已,忒不要脸。   心里这么想,静嘉面上却是由着自己娇羞将脸埋在皇帝怀里:“还有人呢,您别说了,臣妾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挺喜欢静嘉这小脸粉红的模样,若是床榻之间,连眼尾都染上绯色才更加动人心弦呢。   如此想着,皇帝心窝子就开始烧起来,还不待掌灯功夫就吩咐传膳。   晚膳后的功夫,静嘉自然是被皇帝困在了明黄色幔帐内,再不肯松手。   像是要验证自个儿的话似的,在静嘉面前孟浪的没边儿的这位,将那雕了龙凤呈祥白玉轴的避火图摆在静嘉红唇乌发旁边,逼着她用唇掀开,掀到哪一页两个人就按着哪一页的风情行事。   “唔……饶了我吧,明天还要见人呢……”静嘉看着那假山林立中,似隐若现用奇怪姿势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还都是同一个方向,欲哭无泪只想着赶紧睡觉。   皇帝仗着龙床是用鎏金柱子撑起来的还要折腾,她这会子真没力气抱住那柱子了,若不是怕叫人传出去是重罪,静嘉真想把这恨人的咬个柳绿花红才解气。   皇帝慢条斯理不肯松手:“叫他们等着就是,谁敢说什么。”   静嘉晃神间又叫摆了羞人的姿势,她闷哼着还有功夫在心里骂,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不是昏君是什么?   好在皇帝孟浪归孟浪,却不肯叫她伤着,翻云覆雨都温柔得紧,两个人沐浴在香汤内时,皇帝替二人沐浴的动作也愈发熟练。   等他抱着人回去时,静嘉已经无知觉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如今静嘉身边的人,半夏和杜若都能跟着在乾清宫伺候,今儿个是灵月和半夏一起趁着主子们沐浴的功夫收拾的。   殿内那荒唐又带着香麝靡丽气息的场景,叫两个差不多快习惯了的宫女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话说主子们敦伦她们见闻都不少了,可论孟浪,也就只有静嘉在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叫人面红耳赤。   孙起行都不用想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好半天脸上褪不去的颜色,就跟罗礼在一旁嘿嘿笑着嘀咕:“锦主儿身子养得差不多了,说不准来年宫里还要添小阿哥哩。”   罗礼闻言笑得比孙起行褶子还多:“皇嗣自然是越多越好,瞧着锦主儿这模样,甭管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定是龙姿凤章的……”   俩奴才不约而同在脑子里琢磨着还没影儿的小主子,静嘉被放在拿汤婆子滚过的温软锦被里,无意识嘟囔几声,睡得香甜。   倒是皇帝跟外头俩人想到了一块儿去,他摸着那抹纤细,心里多出来的念想叫心窝子里生出更多嫩芽儿来,慢慢茁壮成长,眼看着是要绽放出花儿来。   他在静嘉发心亲了亲,闻到那混着他惯用的龙涎香和玫瑰花露的好闻香气,一如既往睡得好极了。   等皇帝起身的时候,心情都比自个儿独眠的时候好。   静嘉从一开始就承受着与别人不同的皇恩雨露,也不是她不想规矩,可她能起来的时候少,所以大都也习惯了她不起身伺候。   大朝多了几个宫人进来伺候着万岁爷穿龙袍,有新进的宫人动作稍微大了点,被掩得严严实实的幔帐内,传出低声呢喃,软得像是天空中的云朵似的,叫人耳根子都要软了。   皇帝蹙着眉瞧孙起行一眼。   孙起行赶忙叫人把手脚不利落的捂了嘴拖出去,倒也不会罚太过,可簟靶子是逃不过的,以后定也没机会近身伺候了。   无声流着泪的宫女被拖走,众人恨不能跟鬼一样飘起来,就怕闹出一点动静叫万岁爷不喜。   “多准备些她爱吃的,她要是醒得早,跟她说朕与她一起用早膳,若是没醒不必扰她。”皇帝出门前请声吩咐。   林守成赶忙应声:“嗻!奴才盯着呢。”   如今谁不知道锦妃受宠,有林守成这位乾清宫二把手守着,灵月和半夏伺候的尽心,一个不长眼的都没有。   等静嘉醒过来的时候,皇帝都已经在御书房批折子了。   “唔……什么时辰了?”静嘉皱着眉在枕间蹭蹭,起身功夫,浑身酸软的销魂,叫她多了点子起床气,“怎么都不叫我呢!”   半夏笑着柔声禀报:“回主儿,辰时刚过,时候还早呢。奴婢伺候您沐浴可好?灵月说万岁爷库房里还有南边新进来的芙蓉膏子,那膏子对皮肤好,奴婢替您按按身上。”   “嗯……快些,我有点饿了。”静嘉点点头,昨晚还是没少了流眼泪,哭这个事儿实在是太耗费力气,更别说……唉,她真的已经哭够了,想起来自个儿的没出息,她就想要咬人。   这几个月内务府陈掌事那边不知道偷偷送了多少好东西过来,即便没有芙蓉膏子那么好的,也都是上品。魏嬷嬷和半夏手巧,已经给静嘉养出来一身不逊软玉的皮子。   如今那白玉染了朵朵浅淡梅花,叫人在香馥气息中,仍忍不住屏住呼吸,不忍心用太大力气。   好在半夏跟魏嬷嬷学了几招,手法很是不错,按完后静嘉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心情好了些。   皇帝进来就看见她这懒猫儿模样:“浑身跟没骨头一样,也不怕奴才们看了笑话。”   “昨晚我做了个噩梦,都叫个坏人给抽走了。”静嘉轻哼出声,“这会子坐不起来,别说叫奴才们看了笑话,只怕要丢人丢到外臣那里去了。”   一会儿回储秀宫,还要见隆礼和吴尚官呢。   皇帝摸摸鼻子,等孙起行带人摆好膳后,他抱着静嘉过去:“要不朕喂你?”   瞧着头恨不能低到裤-裆里去的宫人们,静嘉自觉脸皮子还是赶不上他:“别,您可给我留点脸吧。”   皇帝哈哈笑了出来,也不管宫人都还在,捏了捏静嘉的脸蛋儿:“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心里骂朕,朕给你攒着。”攒够了一并再收拾。   静嘉微笑不语,知道还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用过早膳,皇帝还要批折子,静嘉也不在这里讨人嫌(嫌弃皇帝),坐着步舆回了储秀宫。   此时宫里消息灵通些的都已经知道昨日平妃和静嘉那一出,被贬为常在的柳氏早就搬到了配殿小屋里去,哭都哭不出来。   只这样就算了,皇帝还叫孙起行特意敲打了醇亲王和鄂鲁,叫他们两个好好管着内务府,别失了祖宗规矩。   谁还不知道皇帝那是替静嘉出气,敲打掌礼司和尚仪局呢,这就是说对秀女管教不力,打谁的脸谁心里清楚。   平妃气得摔了不少东西,差点没哭出来,可永和宫上下都安静得很,宫人偷偷去广储司换了物什,谁也不敢说什么。   隆礼过来的时候对静嘉更恭敬了许多,甭管静嘉说什么,他和吴尚官都只有一句‘谨遵娘娘吩咐’,直到退出储秀宫都再无别的话。   “主儿,您这般嚣张在明处,万一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那边看不过眼……”魏嬷嬷有些担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跪下来进言,“奴婢不敢左右主儿的决定,只在尚仪局这些年,也知道些阴私,康老爷子还好说,端贵老爷子……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嬷嬷快起来,你为我好我还能不知道?咱们关起门来说什么使不得。”静嘉笑着叫半夏扶魏嬷嬷起身。   “太后在的时候,咱们是一个活法儿,如今后宫已经变了天,即便我低调也是无用。”静嘉笑着跟魏嬷嬷解释,“就是我捅破了天去,端贵太妃也不会出来说什么,你道是为何?”   魏嬷嬷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谨慎道:“奴婢还是不太清明,她是贵太妃,后宫如今身份最高的便是她……”   “嬷嬷着相了。”静嘉失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如此。只要沾了太字,除太后以外,哪怕是皇贵太妃,但凡聪明些,就知道该避着后宫里的妃子。”   见魏嬷嬷若有所思,静嘉笑得更舒心:“太后若在,万岁爷碍于孝道,哪怕是要将谁打入冷宫,万岁爷也不好对着来,以免宣之人口落下不孝之名。可太后仙逝,后宫太妃们便只是孤寡,给她们脸面那是万岁爷仁慈,不给她们脸面也有后宫的规矩。即便我如今只是妃位,到底我还能吹枕边风呢。”   魏嬷嬷这才想明白,端贵太妃确实可以从背后操控着别人行事,却不会明着给主儿没脸。   “可柔妃和平妃那里……”   “柔妃谢我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同为妃位,怕什么。”静嘉看着魏嬷嬷坦言,“如今的后宫,跟三个多月前可是大不相同了,没有佛爷念紧箍咒,谁耐我何呢?”   半夏和杜若都叫静嘉这话说得热血沸腾,尤其是杜若,那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个儿昨个没跟着,她想嚣张站在犯了错的妃嫔面前,赏别人巴掌想了快两年,做梦都梦到自己狗仗……咳咳,威风凛凛。   魏嬷嬷这才笑道:“是奴婢错了,奴婢这些年叫老祖宗压着,活得太小心翼翼,倒是忘了怎么自在些,还是要跟杜若姑娘学学。”   杜若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嘿嘿……那个我,我也没经验,我跟嬷嬷互相学,我们……彼此彼此的学。”   杜若这认真想要狐假虎威的态势,叫静嘉几个人又忍不住大笑出来,杜若红着脸跺脚,然后自个儿莫名也跟着笑起来。   她一笑,静嘉就更乐了,到最后几乎笑得软在了矮几上。   “哎哟哟……你个活宝,你是存心要叫我笑破肚皮。”静嘉擦掉眼角的晶莹,颤巍巍指着杜若跟魏嬷嬷道,“还是嬷嬷多费心,可别叫这个傻乎乎的出去叫人算计了。”   嚣张归嚣张,也不能不顾明面上的规矩,就杜若那点子心眼,叫人卖了说不准还要帮着别人数银子。   魏嬷嬷笑道:“主儿放心,奴婢过后就给杜若姑娘添小灶儿。”   不等杜若不依出声,静嘉这才撑着额头又道:“虽然如今咱们头上没了大山是好事儿,可凡事总有利弊,没人管着,这后宫你争我斗的便也不需再藏着掖着,就是容嫔那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且都要记住了,不可叫人欺负,却也不能落人把柄。”   三人这才都蹲身下去:“奴婢记住了。”   有静嘉这掏心掏肺的解释和敲打,魏嬷嬷心下放松了些,可也更严格盯着储秀宫内所有的奴才,连刘福看见魏嬷嬷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却不得不说魏嬷嬷这阎罗的名声没白得,等到秀女殿选时候,不只是半夏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杜若都有了点子大姑姑的款儿。   二等宫女苏木、云芝、丁香和新进来改名檀香的四个,也都有了点样子。   刘福这边,将李泉和小卢子提上来做了管事,各自带四个小苏拉,如今还看不出好坏来,可储秀宫也有了水泼不进的架势。   若只是打探不出储秀宫的消息,对其他妃嫔来说,还只是觉得静嘉有点子手段。等到殿选时,静嘉出现后,帮衬着她的柔妃和平妃,以及跟着过来凑热闹的景嫔和哲嫔,才真真是诧异极了。   这些时候皇帝并未只是翻静嘉的牌子,或者说从未翻过静嘉的牌子,只是翻了其他人的牌子,夜里偶尔才会叫一次水,轮到静嘉从来都是万岁爷自个儿去储秀宫。   这份与众不同叫人眼热极了,偏偏如今谁都耐静嘉不得,哪怕是有人找到仪嫔那儿,撺掇她去跟端贵老爷子和康老爷子告状,仪嫔也只是在自己宫里充耳不闻,兹当不知道的。   按照众人以前认识的静嘉,哪怕她一直受宠,也都是低调的,这才没惹了人眼,也才会有人敢说酸话。   前头经过对柳答应的敲打,大家都收敛了些,只没想要静嘉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会是几乎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的张扬态势。   为了殿选,静嘉特意将皇帝从私库里赏的那批朱红琉璃锦送到了尚服局,叫她们在双襟方领的吉服宫装上头,以金线绣了大片的勾莲百蝠纹,马蹄袖端还用暗金线勾勒了水仙、石竹、灵芝和五彩祥云纹,取灵仙和美之意。   更别说静嘉头上那颤巍巍薄如蝉翼,真切的仿佛随时会飞起来的鎏凤钗,坠着红翡的银钿流苏……浑身上下的行头都透着股子金尊玉贵,行走间琉璃锦红金涌动,配上她眉心一朵怒放的红莲,叫静嘉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好些人倒吸一口气,胸口都闷得发疼。   殿内敛神恭顺垂首的秀女们,好些本是想着偷偷打量这位宠妃,只是余光清浅瞄过去的功夫,就都失了心神。   回过神来,好些人都暗戳戳打量那位一直被平妃捧着的定姑娘,还有被端贵太妃叫过去两回的马佳分支小姐,再没人觉得她们两个像锦妃了。   她们不配。   静嘉漫不经心坐在上首,倒是眼明心静,顺着众人打量并不看那位丁姑娘,只瞧了眼同样想着东施效颦的马佳氏,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第84章 心突然就跳乱了节……   “锦妹妹今儿个打扮的光彩照人, 仿佛咱们都不够重视选秀似的。”平妃先反应过来笑着开口,可眼神中的嫉恨瞒不过人,“也是, 这满殿都是娇嫩的, 妹妹怕被比下去也是有的,咱们这些进宫许久的, 可是比不过满园花开咯。”   柔妃轻皱柳眉,刚要说话, 静嘉就轻笑出声:“平姐姐的意思是, 万岁爷是个喜新厌旧的?”   此话一出, 柔妃差点没抿住唇角笑出来, 就是秀女们也都赶忙低下头去,恨不能当自个儿是根柱子, 瞧主子们的笑话那是嫌自己命太长。   平妃叫静嘉这话噎得面色涨红,心窝子都隐隐作痛,她冷下脸来:“妹妹说笑了, 万岁爷最是仁慈不过,对咱们这些老人儿更是皇恩浩荡。再说万岁爷乃是大清之主, 岂由得妹妹信口胡说, 传出去叫人笑话!”   “唔……姐姐说的是。”静嘉舒服靠在明黄色团枕上, 从善如流点头, “若论皇恩, 妹妹我自是最有体会, 必不会误会万岁爷, 这不是听姐姐说的不像话,我实在是疑惑,姐姐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   平妃气得脸色铁青, 你放心个鬼呀!   可她也并不是笨的,如今殿内秀女众多,即便她辩得过静嘉,也是多说多错,以后传出去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她冷哼一声,扭过脸去,再不愿意看静嘉那张慵懒妩媚的俏脸。   柔妃心里好笑,有心打个圆场,门外却传来了端贵太妃的笑声:“本宫听着热闹,来凑个热乎劲儿,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静嘉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扶着半夏起身,众人一起给端贵太妃行礼。   “都起来吧,本宫也只是来瞧个热闹,你们该如何便如何。”端贵太妃雍容道。   太后没了以后,端贵太妃就不如过去那般低调了,她本就是个好张扬的,以前不过是败于太后之手不得不压着本性。   成为贵太妃之后,她若是不肯服软,也没有人能为她做主,毕竟找上皇帝,碍于孝道,皇帝也不可能对太后做什么。   如今宫中连贵妃都无,要论身份尊贵,当属端贵太妃,内务府和各处的奴才们对寿安宫比以前可恭敬了不知道多少,这叫端贵太妃心里舒坦极了。   这会子过来,她也是惦记着马佳氏秀女要入宫的事情,若是静嘉不懂事儿,她少不得要敲打一番。   静嘉对端贵太妃的心思不说了解,可瞧见她过来,也知道她所谓何事,想起刘福禀报过内务府的动静,静嘉唇角勾了勾,起身后,直接在上首坐了下来。   端贵太妃站在静嘉身前,本是等着她让出上首左侧的位子,没想到静嘉竟然坐下了。   要知道后宫以左为尊,即便同为上首,也没有叫贵太妃坐右侧的道理。   “本宫听说锦妃这些日子受宠,倒是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端贵太妃冷声道。   以前太后还在时,静嘉从来都是伏低做小的恭顺,何曾敢有如今的嚣张模样?别看端贵太妃自个儿扬眉吐气,她心里却瞧不上静嘉这骨头没有三两重的模样。   静嘉并不动身,语气漫不经心:“您说的是,贵太妃跟过去,也有些不一样了,士别三日人自然是不同的。”   端贵太妃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她却没说别的,她的狠从来不是用来跟人硬碰硬的。   再说端贵太妃如今很清楚,即便自个儿身份高,皇帝对她也不需要碍于孝道服软,沾了太字,早就没了过往的展扬,没看康太妃如今一步都不出寿安宫了吗?   她很快便缓下脸色来坐在静嘉右侧,面上浮起一抹笑来:“怎么不见容嫔?宫里难得如此热闹。”   “那贵太妃倒是得去承乾宫问问了,万岁爷叫臣妾管着选秀的事体,宫务臣妾并未沾手。”静嘉淡淡道,也不再跟端贵太妃你来我往的试探。   她对着刘福招招手:“将针线发下去吧。”   趁着刘福带人给在殿内秀女发放针线的时候,静嘉直接冲着下面懒洋洋道:“你们都是展扬人家出来的,礼仪规矩且不用说,本宫相信你们家里该是好好教过,宫中嬷嬷们也多有费心,也不必再多费工夫了。今儿个本宫不看别的,你们不管是进宫还是嫁人,讨好夫君也好,打发时候也罢,这辈子少不得跟针线打交道,今日就都绣个荷包吧,以一炷香为限,绣完后,按照各旗排列上前就是。”   平妃皱了皱眉,扫了端贵太妃一眼,没说话。   柔妃本来就对这些不在意,她只顾着在后宫宫务上多少安插些人手,也好护着三阿哥,如今静嘉说什么她便听着就是。   只有端贵太妃,说是来瞧热闹,这会子却又开口了:“只绣个荷包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往年选秀都是几人一列进来叫主子们好生瞧瞧。既然是给万岁爷选人,怎么着琴棋书画这些不能丢,绣活儿等进了宫还有奴才呢,哪儿用得着主子常做活计。”   静嘉面色不变:“点香。”   “锦妃!”端贵太妃这回是真变了脸色,她不轻不重将茶盏放在矮几上,面上的怒火谁都看得出来。   “本宫不与你计较,是本宫性子好!你这是叫万岁爷宠得忘了尊卑?”端贵太妃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静嘉没脸,只是静嘉跟过去她认识的那个恭谦顺从的安家大格格实在相差太远,若她再不说话,以后宫人谁还会把她这个贵太妃放在眼里?   静嘉站起身来,屈了屈膝:“臣妾不懂,请贵太妃赐教。敢问这选秀,是臣妾负责,还是贵太妃负责?”   端贵太妃尝到了平妃被噎得心窝子腾的难受,只她比平妃聪明,冷淡着偏偏身子不受静嘉的礼:“锦妃说笑了,本宫可受不得你这位宠妃的礼。皇帝既然下了圣旨由你负责,本宫也不会多管闲事,可锦妃你这般目中无人,视选秀规矩不顾,甚至无视尊长,难不成本宫等太妃们,以后只能看你的脸色行事?”   “那贵太妃是想要如何呢?”静嘉抬起头看着端贵太妃,话说得并不算客气,“选秀的事儿臣妾已经跟万岁爷禀报过得了旨意,或者说您希望满宫的妃嫔把您当老祖宗伺候着?可老祖宗在的时候,也未曾拂了皇上的面子,您想要的体面,也还得自身清正才是,贵太妃说呢?”   端贵太妃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往静嘉身上扎:“你的意思是,本宫在这宫里一句话都说不得?”   “贵太妃严重了,您是长辈,想要说什么做什么,臣妾管不得,若是您觉得臣妾失礼,可以跟万岁爷说,到时候圣旨如何处罚,臣妾都受着便是。”静嘉笑眯眯道,“只是老祖宗仙逝前曾吩咐臣妾,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要以万岁爷为主,万不可耽误了后宫的差事。”   说完她也不看端贵太妃,只瞧着已经点燃的清香,朝着底下还惴惴等着闹腾出来个始末的秀女们淡淡道:“一炷香过后,没绣好的,直接撂牌子。”   秀女们闻言心下一惊,都不敢再说其他,匆忙拿起针线开始忙活。   端贵太妃已经叫静嘉说到这份儿上,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她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离了钟粹宫大殿。   平妃又忍不住凑上来找不痛快:“好歹那也是贵太妃,咱们如今是妃位,妹妹刚才的话,可算得上是以下犯上呢。再者说选秀一事,多少年都是那个规矩,如今这么草率……你好歹得了万岁爷恩宠,也别给皇上添腻烦不是?”   “以下犯上?”静嘉斜睨了平妃一眼,轻笑一声坐回去,“平姐姐愿意捧着贵太妃,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可我认的主子是万岁爷,你想要如何,不必说与我听,我没兴趣。”   平妃气急:“你——”   “平姐姐,还选秀呢。”柔妃温柔打断平妃的气急败坏,意有所指道,“再说妹妹觉得锦妃说的不无道理,难不成平姐姐以后想要去寿安宫请安?”   平妃这才顿住,立马就觉出来有些不大对,刚才端贵太妃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不像端贵太妃过往的模样,她好像故意要跟静嘉闹起来似的。   柔妃这一提点,她倒是想明白了,端贵太妃这是觉得没了太后,自个儿找理由叫满宫妃嫔敬着啊。   她心窝子更憋闷了些,虽说静嘉刚才的不肯退却算是在替后宫妃嫔争气,可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怎恁气人呢。   平妃算是消停下来,柔妃冲着静嘉笑笑,几个人都不再扰乱秀女们的思绪,由着他们好好发挥。   一炷香时间结束,只有个别几个开头想着瞧热闹,或者别有心思的,仔细记住了端贵太妃和静嘉之间如何你来我往,却耽搁了时间没能绣完荷包,她们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只能随着小苏拉,脸色灰败被请了出去。   其他人许是通过刚才的事情,也看得出来这位受宠的锦妃不是个好相与的,都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哪怕是附属国的闺女都老老实实垂着头,等待上前。   端贵太妃出了门后,吐出来一口恶气,乘着翟舆往乾清宫去的时候,面上已经没了怒气,只是冷漠依旧。   静嘉比她想象中更难缠些,怪道她能在太后和容嫔手下讨着好,还能霸着万岁爷的恩宠越爬越高。   如今的皇帝可不是先帝时候对一切随心所欲的,能由着人钻空子算计一二,正和帝如今积威渐盛,可不会由着她们这几个太妃蹦跶。   “跟鄂鲁传个话,就说咸福宫不错,叫他跟阿玛传话,阿玛知道该怎么做。”端贵太妃轻声对着索嬷嬷吩咐。   索嬷嬷赶紧应下来。   等到了乾清宫后,端贵太妃面上又浮出悲愤,眼眶子通红,不等人禀报强硬往里闯。   “给皇帝请安,老婆子如今在宫里讨嫌,求皇帝个恩典,将我们这些太妃都打发到园子里自生自灭算了!”端贵太妃怒气冲冲进门,草草行礼后瞪大了通红的眸子道。   皇帝虚抬了抬手,语气淡淡的:“贵太妃严重了,这是谁惹您不痛快?”   “还不是皇帝最宠爱的锦妃,她不过是妃位,也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干脆叫本宫去给先帝守灵算了,也好叫本宫跟先帝说说,后宫乌烟瘴气,选秀都不顾祖宗规矩,妃位对贵妃位以下犯上,请先帝早些将本宫收了去伺候他也就算了。”端贵太妃语气幽幽,只面上怒色更盛,像是不敢得罪皇帝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贵太妃息怒,您说得对,她身为妃位,跟您好好说话也算以下犯上,朕了解贵太妃的苦心,您放心,她总不会一直在妃位上。”皇帝笑着安抚端贵太妃。   端贵太妃:“……”   孙起行在一旁装柱子,听到这儿偷偷忍住笑,又在心里啧啧出声,前头万岁爷还说锦妃有脾气,自个儿纵出来只能受着。   老天爷可睁开眼瞧瞧吧,这是受着?呸!别当他们做奴才的没脑子,这分明是甘之如饴,甚至乐在其中更加纵容。   端贵太妃就更想骂出来了,哪怕她只是一分做真,九分做戏,听见皇帝这几乎算是明着护短的话,她也真真噎得胸口疼。   “皇帝的意思是本宫做错了?”端贵太妃身子晃了晃,一脸苦笑,“难道本宫连在后宫行走,说几句实在话都不行了?也是,先帝仙逝,谁还会将我们这些苦命的放在眼里,倒是本宫想错了……”   皇帝垂着眸子不为所动:“朕没有这个意思,您可千万别多想。若是伤着身子,朕也没法儿跟皇阿玛和皇额娘交代,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去皇阿玛的园子里散些时候也成。”   端贵太妃心下一凛,立马开口:“不必了……在哪儿都一样,本宫在寿安宫闭门不出便是,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若是奴才们有哪儿伺候的不好,您尽管找鄂鲁算账,哪怕是礼佛,贵太妃也定要多注意身子。”皇帝闻言也不强着,倒是客气了些,起身送端贵太妃。   只是等端贵太妃快到门口时,皇帝才开口,话音仿佛隔着云端,又轻又冷:“朕希望贵太妃记得,如今是正和年间。您也说了,锦妃是宠妃,她敢做什么自然是朕给的底气,您可千万别行错了路,叫皇阿玛等不到与您团聚。”   端贵太妃猛地抬起头,惊愕看着皇帝,皇帝已经进门,叫帘子掩住了身影。   等端贵太妃再坐上翟舆时,她那脸色是真好看不起来了,甚至心窝子都凉得吓人。   刚才皇帝的话像是护着静嘉,只是其中的警告和言外之意,都叫端贵太妃不得不警惕。   难不成……皇帝是知道了什么?   且不说端贵太妃疑神疑鬼回到寿安宫百转千回,静嘉这边倒是瞧着满殿春色,心情好了不少。   她虽然好看,自己看久了并不觉得,杜若和半夏都只能算是清秀。   也不知道内务府的奴才到底在想什么,送到储秀宫的,除了魏嬷嬷外,一个称得上漂亮的都没有,生怕她因着嫉恨将人吃了吗?   如今秀女里颇有几个颜色出众的,静嘉喜欢好看的东西,人当然也算,赏心悦目之下,面色更和缓了几分。   因为皇帝私下里对西北和西南都有所安排,少不得要让人进宫安臣下的心。   满八旗里几个展扬的老姓儿为关尔佳氏、马佳氏、安塔拉氏、钮阿氏、墨勒氏、伊尔根氏、富察氏和乌拉氏。   关尔佳氏和安塔拉氏都没人进来,汉军旗里的齐里木氏和高佳氏便叫万岁爷给提了上来。   伊尔根已经有平妃在,富察氏有景嫔在,齐里木氏有哲嫔,静嘉便只从剩下几家里,将看着顺眼的贵女挑出来过了复选,宫里有妃嫔的老姓儿都撂了牌子。   至于不在展扬之列的汉军旗里的秀女,静嘉漫不经心扫了战战兢兢的那位定姑娘一眼,留了牌子,叫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相反马佳氏那位模仿着静嘉打扮,描了花钿的马佳分支小姐,叫静嘉毫不留情给撂了牌子。   “妹妹,你即便跟端贵太妃不对付,也不该太随心所欲吧?”平妃这话说得声音并不高,她不愿意叫静嘉如意,“马佳氏如何都该进人,不然马佳老大人的脸面该往哪儿放?”   “多谢姐姐提醒,这不是还有个马佳氏的姑娘吗?马佳墨离是吧?”静嘉瞧着马佳氏另外一个低调不惹人眼的秀女道,“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那墨离恭敬抬起头来,垂着眸子只敢看静嘉膝盖以下,规矩半分不错。   “唔……长得真好看,留牌子。”静嘉笑道。   平妃死死捏紧了帕子,一口恶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刚才是没注意,这会子仔细看过去,这墨离可比刚才落选的那位马佳氏小姐好看多了,五官大气精致不说,浑身还带着娇柔却不造作的灵动,眼见就不是会在深宫蹉跎的。   她心里都恨不能骂出来,她想不明白,前头但凡几个人家里有的挑选的,静嘉都挑了好看且看着精神抖索,眼神里透着野望的,静嘉就不怕自个儿的恩宠叫别人抢了去?   想不明白,平妃也不愿意再说话气自个儿,干脆铁青着脸提前起身离了钟粹宫,只留下静嘉和柔妃对视后,笑笑继续选。   附属国好歹也是国,所有的贵女意料之中都留了牌子,却没叫留在宫里,静嘉只让刘福派人将她们送到理藩院别院住着,等候圣旨。   一切都有章程在,虽然秀女多,可静嘉并没有一个个选,一大早开始,刚过午时就结束了。   隆礼和吴尚官都恍惚得差点忘了恭送两位娘娘,他们都记不起来上一次复选用了多久了,是三天还是四天来着?   如此看来,锦妃竟然是个大刀阔斧的急性子吗?不得不说隆礼和吴尚官都因为这场快速却不匆忙的选秀,暗自忖度着静嘉的心思,只盼着以后更好的伺候。   柔妃回去路上也跟静嘉感叹:“万岁爷不在,你跟端贵太妃那么一说话,抢阳斗胜的都不敢出头了,我选秀的时候,熬了整整三日,没成想……这回半天儿就结束了,呵呵……你呀。”   静嘉撇撇嘴:“都是贵女出身,即便是小门户出来的,前头尚仪局也没少教规矩,以后学规矩的时候也长,又不是为了找谁腻烦,搞得那么麻烦作甚?姐姐怎么不看科举殿选时候,几百人入殿,比秀女也不差多少,还不是三个时辰就结束了。”   “那还有评卷呢,跟选秀又怎会一样,刚才妹妹估摸着都没仔细看荷包绣了些什么吧?”柔妃好笑道。   过了复选的一位墨勒氏小姐,那鸳鸯瞧着倒像是野鸭,听自己留了牌子,她捂着心窝子好半天自己都不敢相信。   静嘉跟着笑了:“还是姐姐了解我,我只是不喜欢麻烦而已,谁留下谁赐婚,谁撂牌子,其实前头大概心里都有数,非要耽搁几日走那些流程,我实在没那个耐心。”   柔妃被逗得更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擦着眼角调侃静嘉:“也不知道你在万岁爷跟前是不是这个模样,瞧着倒像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话说到这里,柔妃顿了顿,眼神更柔和些,也带着几分黯淡:“还没谢谢妹妹,御花园的情,我记下了,必不敢忘。”   静嘉笑笑:“姐姐说哪儿的话,即便不为姐姐,她也不肯放过我,早晚要走这么一遭。”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叫三阿哥性命多一分保障,我这当额娘的,自然要知恩。”柔妃认真道,不肯因为静嘉不当回事儿便平白腆着脸受了好意。   静嘉跟容嫔说了那番话,叫容嫔彻底打破了自己那点子自欺欺人,不只是容嫔,关尔佳氏也很清楚,万岁爷不可能再给容嫔机会抱养其他的孩子了,若是三阿哥出了事儿,关尔佳也讨不着好。   不管是要自保还是图谋以后,他们都不可能放弃三阿哥,甚至要护着他周全。   可脚上的泡谁走出来的谁知道,越清楚这回事儿,容嫔看着天真纯善,实则暗地里的小心思从来没断了,她不是个心眼大的。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儿,憋着一口气对三阿哥好,她怎么都不能像以前一样跟三阿哥那般亲密无间。   如今孩子还小,感觉不出来,等三阿哥稍稍能记事儿,几岁大的孩子对长辈的喜恶感觉最敏感不过,到时候柔妃趁机拉拢儿子,多得是机会。   这些柔妃心里都清明的紧,蓉娟从杜若那里知道御花园发生什么事儿以后,柔妃立时就反应过来,甭管以后她跟静嘉会不会争后位,总之没有你死我活的必要,这份情柔妃必定会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简单几句话的笑谈便都在无言中理解了各自的意思,各自回宫之前,二人说笑着,明眼瞧着就比别人多几分亲近。   直到柔妃回了永寿宫,陈嬷嬷迟疑着上前:“主儿,万岁爷去了储秀宫。”   柔妃眼神闪了闪,好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左右都得有人受宠,若是锦妃并不是坏事儿……倒也罢了,传膳吧。”   陈嬷嬷和蓉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多说话,伺候着柔妃坐下,赶忙派人去传膳。   静嘉这头一踏进储秀宫正殿,就听见皇帝轻笑着问:“朕听说锦妃娘娘在钟粹宫大发雌威,赶忙过来瞧瞧新鲜,好是看看锦妃娘娘的厉害。”   静嘉闻言一双特意描画过的清泠眸子仿佛带着碧波荡入皇帝眸中,她唇角勾起一抹张扬弧度,叫那娇媚的面容更加明艳动人:“那您看看,臣妾这宠妃做得还合万岁爷心意吧?”   温柔且热情的阳光毫不吝啬从门外挥洒进来,仿佛给静嘉镀了一层白光,像一只从光芒中走出来的妖精,用魅惑的笑容和脆生生的声音,砸进了皇帝心底。   这一刻,皇帝的心,突然就跳乱了节奏。 第85章 留奴才一条狗命吧……   静嘉总觉得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 往日里总用一种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目光盯着她就算了,可今日皇帝反常压着眸底的灼热,陪她用午膳时候也冷淡了许多, 总叫人心里忐忑不安。   歇晌儿的时候, 皇帝虽然没离开储秀宫,可也不曾主动抱着她, 若说皇帝这都不算反常,总在不经意间落在静嘉身上的打量, 叫人后脊梁骨直发凉。   就好像……好像狼要把羊崽子刁回自个儿窝里那种感觉, 偏偏他还装作一点这种心思都没有。   要知道情感和咳嗽都是压抑不住的, 皇帝心惊于自己为静嘉心绪失衡, 越是努力压下百般心思,心窝子里的渴望却越是压不住。   他从小是皇子阿哥, 半大时候就成了天下之主,身为帝王他无时无刻不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却也从未尝试过真的放下自己想要的。   毕竟天下都是他的, 自控是为了叫属于他的大清更加繁华,却并不代表他需要舍弃, 金银珠宝, 锦绣佳人, 他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的。   可皇帝心里很清楚, 司尔勒家出情种, 若真是放纵自己陷进去……只怕将来天下都要为之震动, 毕竟静嘉她不是个良善之辈。   “万岁爷……”静嘉本来有些犯困, 可皇帝总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叫她怎么都睡不着,还有些浑身发冷。   皇帝冷声道:“闭嘴,睡觉!”瞧着静嘉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儿, 皇帝手心发痒。   他有数不胜数的法子,能叫这脖颈儿断开,能叫这扰人心弦的小东西再也不能软软嘟囔出声,也能叫变数毁在摇篮里。   可——   “我冷……”静嘉蠕动着将自个儿塞进皇帝怀里,在他颈间蹭蹭,才满足地吁出口起来,趁着香甜气息萦绕在皇帝鼻尖时,她不管不顾睡了过去。   皇帝目光复杂又无奈看着那乌黑发心,还有清浅药香味道不曾淡去,显然静嘉还在喝着补药呢。   他叹了口气,将人紧紧揽进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契合成了完美的弧度,像是能将人心窝子都填满似的,叫皇帝心下的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他确实是舍不得,这小东西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还能如此清明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哪怕他是皇帝,又怎能因为自己动了心,就残忍毁掉这小东西的前路呢?   左右他也不会是昏君,只要他心下清明,静嘉也不是笨的,动心……便动心吧,只要她不为祸后宫,护她一世周全又如何?   皇帝以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力道在那小脑袋顶落下一个吻,闭上眼睛也跟着睡过去。   他没注意到自己怀里仿佛睡着的静嘉,略紧抿的唇角终于松开,贝齿咬过的地方甚至都有些发白。   睡着前,静嘉还心惊着寻思,她从皇上眼神中感觉到了杀气……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她哪儿做的不够好吗?   这个问题困惑了静嘉好些时日,直到被选中的秀女都入了宫,她也没能想明白。   “主儿,今年端午大祭,万岁爷下旨是叫柔妃娘娘主事,您可要去?”半夏替静嘉剥着荔枝,轻声问。   静嘉想起那些祭肉,脸色恹恹地:“不必了,替我跟敬事房说一声,停了牌子吧,正巧我小日子要到了,别冲撞了神佛。”   “是,主儿……”半夏蹙了蹙眉,迟疑着问出口,“您跟万岁爷……”   “不该问的别问。”静嘉不想解释,淡淡道。   自打选秀过后,皇帝午膳前后过来陪她用膳并着歇晌的时候不少,却再未曾留宿过。   这些时日秀女进了宫后,也只是挑着家世好的封了几个贵人,其他都是常在和答应,没人奇怪,正和帝一向不轻易给出高位。   这些时日,随着天儿慢慢热起来,皇上翻牌子也少了,只将几个贵人开了脸,其他人都没得着皇恩。   因为皇帝隔不几日就要来一次储秀宫,倒是也没人敢传什么小话,只平妃不冷不热刺了她好几回,静嘉对这不痛不痒的口舌官司并不在意。   半夏不敢惹主儿不高兴,缩了缩脖子:“听说御花园这些时日牡丹开的不错,猫狗房还放了几只丹顶鹤进未鸢湖,您要不要去瞧瞧?”   “行吧,你和杜若准备,明儿个上午,趁日头没那么大的时候过去好了。”静嘉看杜若眼巴巴看着她,知道她们俩不想叫自己闷在宫里,不忍心拂了她们的好意。   杜若赶忙高兴出门去准备,魏嬷嬷和刘福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   刘福叫李泉和小卢子亲自在门边守着,自个儿站在门内盯着窗户旁边。   “主儿,马佳小大人回话,说已经打听到佟家人的下落了,只是周围都有人把守,轻易靠近不得。”魏嬷嬷低声道。   静嘉并不意外:“把守的人是谁家的?”   “查不出来,倒像是绿林找出来的,还不是京城口音。”魏嬷嬷摇摇头,“另马佳小大人还禀报,说纳喇大人留下的人手探查到,关尔佳府上二爷带着人去了江南。”   静嘉这才用食指点着矮几,安静琢磨起来,左不过就是关尔佳氏的人。   容嫔控制佟家人是为了威胁她,那是与她额娘同父同母的舅舅们两大家子,她不可能不顾及他们的死活。   那关尔佳府上去江南所为何事呢?在江南那边的……也就是外祖和庶出的舅舅姨母等人了。   即便他们害了这些人……静嘉突然心下一凛,看着魏嬷嬷问:“安国公府这阵子可有动静?”   “回主儿的话,那苏叶回了尚仪局后,没多久就再也寻不着了,也没去寿安宫,安国公……貌似是不大好。”魏嬷嬷小心翼翼回答。   不独是鄂鲁一条线可以查,如今静嘉身份在这儿,过往在宫外结下的缘法如今也都成了她的眼睛,不难查探宫外的消息。   可要是做些什么,还是欠缺点火候,最合适的人选非鄂鲁莫属,可静嘉还是不太放心鄂鲁那边。   “咸福宫配殿那位勤贵人跟鄂鲁有联系吗?”静嘉问刘福。   那位马佳墨离进了宫,皇帝看在马佳老大人面子上,给了封号封为贵人,算是这次位分最高的秀女之一,好是叫许多家世比勤贵人好的妃嫔吃味儿,没少找她麻烦。   刘福迟疑着点点头:“回主儿,勤贵人托人给马佳小大人送过信儿,可听陈掌事的意思,小大人并未给过多少照拂。”   静嘉捏着迦南佛珠转个不停,心下紧咕噜轴转悠着,容嫔要动佟家,对静嘉并没有什么大的打击,可若是她与墨勒氏联手,叫安国公也没了,不只是宝赫会受影响,她也要受影响,这影响甚至会牵连子嗣。   毕竟外祖和阿玛都没了,她的亲缘长辈也就差不多都没了,到时候与额娘同出的两个舅舅再出了事儿,她这刑克六亲的罪名一辈子都脱不去。   她眯了眯眼,遮住眸中的冷光,既然容嫔非得要跟她闹出个你死我活,她成全容嫔也无不可,左右皇帝也不可能放过关尔佳氏。   “传话给内务府,过些时日去园子的事情我有些疑问,叫鄂鲁过来回话。”静嘉冷声吩咐,“这事儿不用瞒着,尤其是新进宫的那些,不妨叫他们知道我跟鄂鲁的旧事。”   魏嬷嬷瞪大了眼,紧了紧手中帕子:“主儿……”   “万岁爷那里……”见静嘉冷淡看着她,魏嬷嬷要劝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可她还是担心得很,毕竟这种与外男牵扯的流言,但凡沾身,后宫妃嫔就没有一个能落得了好的。   静嘉冷笑出声:“要的就是万岁爷知道,我自有打算,你们听吩咐就是。”   魏嬷嬷无奈,只能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刘福左看看右看看,不敢说话,反正他听主儿吩咐就够了,也不用他一个当奴才的动脑子,他再动脑子也当不成乾清宫总管。   鄂鲁半下午时候就过来了,因为皇帝示意,这次端午大祭的事体,醇亲王大都交给了鄂鲁来办,他这阵子忙碌得睡觉都要偷功夫。   可听了刘福的传话,他也不敢不来,自打秀女入宫,鄂鲁都还没能跟静嘉说上话。   也不知道为何,一想起静嘉眯着眼冷冷看他的模样,鄂鲁后脖根儿就发凉,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得了信儿当然不敢耽误。   “微臣给锦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鄂鲁最近虽然累,可两个月养下来,总算是比上次有个人样了,整个人也有了点从前的纨绔劲儿。   静嘉笑眯眯得随意挥挥手:“起来,魏嬷嬷和杜若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鄂鲁闻言,偷偷看了眼静嘉,他忍不住心里打个机灵,别看这回静嘉态度比上次温和不知道多少,可他还是有点想要缩脖子。   “知道叫你来是为何吗?”等人都出去后,静嘉笑着问。   鄂鲁故意嘿嘿笑着点头:“回娘娘的话,奴才大才干没有,小聪明还是有点子的。柔妃娘娘和平妃娘娘在内务府安插的人手,奴才都偷偷记着呢,等您掌管公务的时候,奴才一个不落都给您收拾了。”   “嗯,还有呢?”静嘉好整以暇看着鄂鲁。   鄂鲁还是没忍住缩了缩脖儿:“还有……那个勤贵人……是三姐姐留下的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低落:“勤贵人也没叫奴才干别的,只说三姐并不怪我,只望我护着大阿哥和大公主,其他的都不必奴才管。”   “你准备听她的?”静嘉问。   鄂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笑来掩盖住面上的苦涩:“奴才……不知道,所以奴才听娘娘的。”   “唔……那本宫想知道,你当初为何想要娶本宫回去呀?”静嘉突然调侃道。   她这一调侃不得了,魏嬷嬷和杜若都变了脸色,鄂鲁噗通一声就给她跪了。   “娘娘……留奴才一条狗命吧!”鄂鲁再顾不得伤感,只哭丧着脸小声求饶,“奴才还有用,真的有用。”   静嘉噗嗤笑出声来:“无妨,你说便是,我保你脑袋牢靠的很。”   魏嬷嬷走神寻思着,这个奴婢都不大肯定,您拿什么保证啊?   鄂鲁倒是不如魏嬷嬷想得多,他这人打小就比别人有种独特的直觉,纨绔能叫人都喜欢也不容易,就是因为他知道谁可以信,谁不能得罪,必须得听谁的。   显然,面前这位祖宗三样儿都占。   “奴才的额娘软弱,玛玛年纪又大了不爱管着府里的事儿,阿玛是个四六不知的,还不如奴才做纨绔子弟的时候脑子清明呢。更别说小娘和庶出姊妹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等,奴才就想娶个母大……咳咳,娶个厉害的回去,叫玛玛和玛法给她撑腰,把满府都给压下去,奴才也就能坐吃等死,高高兴兴继续混下去了。”鄂鲁一点不瞒着,老老实实把当初的念想解释清楚。   杜若除了听到他说母大虫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心里倒是挺高兴,她还以为这位小大人眼瞎呢,没想到他还是挺有眼光的。   魏嬷嬷听了心下就更是微妙得站立不安,这话要是叫万岁爷知道了……万岁爷是会大怒,还是给鄂鲁配个母大虫呢?   她偷偷看了静嘉一眼,见静嘉笑得依然挺高兴,心里纠结极了。   “那如果本宫告诉你,本宫要对付马佳府上,你也听本宫的?”静嘉笑着问。   鄂鲁这回不犹豫了:“奴才说听娘娘的,就绝不反悔。奴才刚认识您的时候,就知道娘娘不是个好人,但您是个实在人,奴才没别的本事,自认看人还有几分准头,既然是赌在娘娘身上,即便栽了奴才也认。”   更甚者,他连淮骏都没敢告诉,自打头回在慈宁宫碰上那个黑溜溜的小姑娘眼神明亮说自己福气大,只瞪了瞪眼就叫他后脊梁骨发软的时候,他那一颗飘荡着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早丢干净咯。   静嘉:“……”虽然但是,你是不是欠板子?   “勤贵人要做什么,你不必管,但是你不能不知道,探查清楚后一五一十都禀报给本宫。”静嘉脸色淡下来,收了笑容吩咐,“过些时日,宫里会有些不好的传言,不管是谁问起今儿个本宫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许说出来,哪怕是马佳老大人和老夫人,听懂了吗?”   鄂鲁摸不着头脑点点头:“奴才记住了,那个……娘娘,您保证奴才这脑袋老稳对吧?”   “放心,搬不了家。”静嘉翻个白眼,“先提前恭喜你,过不了多久,就要百尺竿头了。”   嗯?鄂鲁精神抖擞抬起头看着静嘉,眼神一闪一闪的,满是好奇和信服。   静嘉倒是很受用这样的目光,笑着道:“过阵子,我这个坏心肠的母大虫,可是要吩咐你做些坏事儿,你提前准备好了,别叫本宫失望。”   鄂鲁脖子又缩回去:“奴才记下了,那奴才……先行告退?”   “去吧。”静嘉满意点点头,看着鄂鲁出了门。   一扭脸儿她就见魏嬷嬷和杜若都满脸复杂看着她,都一副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的模样。   静嘉挑眉,对着魏嬷嬷笑了笑:“嬷嬷有话要跟我说?”   “奴婢……”魏嬷嬷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知道嬷嬷的苦衷,你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心里清楚自己是谁的奴才便可。”静嘉善解人意提前一步道,“即便你不说,那位爷想知道也有的是法子,所以嬷嬷不必为难。倒是要劳烦嬷嬷,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可一个字都别漏。”   见魏嬷嬷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些什么,静嘉心情不错进了内殿。   她不想再靠着诉说委屈来博宠了,放刁撒赖多了,总要耗掉本就不知道有多少的情分,她从来也不是不知分寸的。   皇帝因何别扭她不知道,但她再不想委屈自个儿。   皇帝不愿意来,她就逼他过来,隐忍了这么多年,被逼着多了,她知道的逼迫人的路子就更多,她选了最快的一条。   果不其然,傍晚时候,静嘉还用着晚膳呢,皇帝就冷着脸进了门。   “都出去!”皇帝冷声吩咐。   “等等。”静嘉冲着都战战兢兢准备躬身退出去的奴才吩咐,“叫御膳房重新换一桌膳食过来,我还没吃饱呢。”   皇帝瞪了静嘉一眼,却没因着她这大胆的话发脾气。   孙起行偷偷瞄了皇帝一眼,见他不说话,得,他懂了。   带着人出了门,孙起行收了满脸小心忐忑的模样,漫不经心吩咐林守成去传膳。   林守成也挺习惯的模样,笑眯眯带着苏拉出了门。   魏嬷嬷和半夏并着刘福瞧见他们师徒二人这模样,就知道应该不会出大事儿,紧紧揪在一起的心肠这才歇下。   只有面色发白的杜若,瞧着这一个个的,心里恼得紧,怎么心都这么大呢?关键时候才能看出来论忠心,还得她杜若姑娘。   被杜若瞪了一眼的孙起行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杜若守在门口一脸忧愁望着天,都有些嘴角犯抽。   这位姑娘的心肠到底怎么长的?又瞎寻思啥呢?   甭管外头担心还是不担心的奴才们怎么互相鄙视,殿内,静嘉慢条斯理给皇帝端上茶水,脸上带着笑坐在他身旁:“万岁爷这会子功夫还没用膳,可是政务繁忙?”   “你说呢?”皇帝斜睨着她不冷不热地问。   静嘉认真点头:“哦,不是呀?那就是叫臣妾气得用不下膳了。”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皇帝叫静嘉气笑了,捏着她脸蛋儿咬牙切齿,“宫里再没有人比你胆子更大的,你是有多惦记着景阳宫的景儿?”   撺掇人往皇帝头上染颜色,皇帝觉得这小东西再不打,就要上天了。 第86章 反正不要脸也……   “万岁爷要是打我, 我就哭给您看!”静嘉很快理解了皇帝眸中的凉意,立马站起身后退几步谨慎道。   皇帝哼笑出声:“你自个儿说说,你是不是欠打?嗯?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气朕?”   “那怎么是无缘无故呢?”静嘉想起上回皇帝的抽风之举, 语气故意酸溜溜的, “平姐姐说得对,您这是只闻新人笑, 不见旧人哭,新人入宫才一个月, 臣妾就失宠了, 还不兴臣妾发发脾气呀?”   “只闻新人笑?”皇帝哭笑不得, “朕这些日子没少来储秀宫吧?你也不瞧瞧, 外头可敢有人怠慢你?”   静嘉迟疑着往皇帝身边挪挪,再挪挪, 使劲儿憋红了脸:“那您……为何不……”   “不什么?”皇帝好整以暇将人揽在怀里,瞧着她通红的小脸儿,叫静嘉憋得心窝子疼的那口气, 好歹是消了些。   “不要臣妾伺候呀?莫不是您厌了臣妾的身子?”静嘉眼睛一闭嘟囔出来,反正不要脸……也是跟皇帝学的。   皇帝低笑出声, 捏住静嘉的后脖颈儿恨不能一口咬上去:“朕心疼你, 想着叫你好好补养身子, 倒是叫你这小没良心的反咬一口, 你自个儿摸着心窝子说, 朕对你还不够好?”   御膳房三天两头的被敲打, 现如今御膳房总管看见孙起行或者林守成过去, 不用敲打就主动禀报储秀宫进的香不香了。   内务府那头醇亲王如今不怎么管事儿,鄂鲁……不说鄂鲁皇帝还不生气,要不是为着这个小东西, 他至于冒着叫自个儿脑袋顶变色的可能,把鄂鲁放在内务府吗?叫他滚去西南打仗也使得。   偏静嘉一点不理解他的好意,反倒是拿鄂鲁故意戳他心窝子,越想皇帝倒有点动真气的意思。   下一刻却叫静嘉一句话给浇灭了火——   “那,那您替我摸吧……”静嘉软着嗓子,跟做贼一样,香馥气息凑到皇帝耳边,用软糯糯的语气说着虎狼之词。   怒火消退,别样灼热噌得从眸底升起,皇帝捏住后脖颈儿的动作变了味道,他低沉着不紧不慢问道:“真要朕替你摸?”   静嘉莫名缩了缩脖儿:“要不……要不,等用完晚膳吧?”   不等皇帝说话,她搂住明黄色的腰封开始耍无赖了:“您又不说清楚,那您也说我是个笨的嘛!我心里不好受,不跟您闹腾我还能跟谁闹腾呀?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皇帝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儿,却是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他无奈亲了亲静嘉脸颊:“行了,你乖一些。程太医说你如今身子寒气未除,不宜……”不宜什么皇帝没说出来,只叫静嘉自己想。   实则皇帝也没脸说全乎了,程太医几乎是绞尽脑汁才叫皇帝明白,身子骨没养好之前,实在是不宜在房事上太过,身子虚好补,损了内里,肾阴虚难调,总是有碍子嗣的。   程太医原话是正常敦伦少一些也不妨事,可对上静嘉,皇帝没有把握能控制住到嘴的肉不吃个痛快。   用过晚膳后,皇帝揽着暗暗不老实的静嘉,就更无奈了:“你要是再不老实,前头欠着的打,就都一次打够咯。”   静嘉撇撇嘴,感觉到虚龙不虚,显然不是皇帝对自个儿没兴致,她也不是不懂好歹,果然老实下来,乖乖靠在皇帝身边。   “我也不是平白为了气您,一是拿不准您的心思,二是为着容嫔。”静嘉在皇帝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反正瞒也瞒不住,“如今后宫进了新人,虽说都看着还老实,可几位太妃还有后宫的姐妹们都上进,必不会一直安静下去,我家世欠缺,还叫关尔佳氏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蹙眉:“若是佟家人,可以叫隐卫将人救出来。”   关尔佳氏没有明着把佟家人控制在手里,皇帝也没法子明着叫关尔佳氏放人,显然容嫔就是防着皇帝以势逼人呢,毕竟鸡蛋和石头碰不起。   这关尔佳行事滴水不漏了,就只能暗地里想法子。   “救人出来不难,只是有那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救一次还有百次算计,要以绝后患,便要除了关尔佳,叫他们再蹦跶不起来。”静嘉冷静将杀意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暗自欣慰了些,并不觉得她心狠:“你准备在宫里流言四起之时,杀鸡儆猴?再将宫务捏在手里?”   “您可是觉得不妥?我也没想这就管着宫务。”静嘉抬起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皇帝,“安国公府如今也不安宁,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事情未必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墨勒氏……您说,康太妃是不是也容不下我?”   皇帝淡淡笑了笑,亲在静嘉水汪汪的眸子上:“康太妃如今不会对你动手,除非你有了孩子。”   静嘉顿了顿,没说话。   孩子啊……她心里还纠结的很,她很盼着自己有个孩子,可心底清明的时候又特别不想自己生孩子。   “现如今您可愿意跟我说说,康太妃到底谋划什么了吧?”静嘉深吸口气,不去想还没影儿的事儿。   皇帝显然是觉出来她情绪有些不对,有心问问,见她换了话题,顿了顿也没追根究底。   “朕跟你提过康太妃的往事,只是有些事情朕也不是很清楚,当初知道的许多人都死了,隐卫查了这些年,也不过知道了个大概。”皇帝摸着她柔顺的黑发轻声道,“博墩当年出征时才二十,按理说他不该为将,当初齐里木家的老帅还在,朕查出来,竟然是墨家所为。”   静嘉有些诧异:“墨家?您的意思是……墨家放弃了博墩?”   当时博墩已经跟康太妃有婚约,康太妃及笄后,也到了成婚的时候,这时候叫博墩出征,显然是不准备叫他成亲。   更甚者,博墩身为武状元,静嘉得来的消息,他功夫极好,却死在没有大战时候的边关……被人算计了的可能性更大。   “朕始终想不明白,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别的,康太妃这些年一直不曾有大动静,纳喇家也是咎由自取,她到底图什么。”皇帝缓声道,“直到太后薨逝……”   “太后薨逝得那么快,有康太妃的手笔?”静嘉低声问。   皇帝摸摸她脑袋没回答,反而继续道:“这之前墨家也是展扬人家,如今泰平还是直隶总督,西北虽在马佳氏手下,其中也有许多墨家旧部。可当初出了先帝大孝后,墨家人却由着太后给恩典避了选秀。太后薨逝后,墨家便有人进了宫……”   静嘉下巴搁在皇帝身前,慢慢琢磨,苏叶所言,康太妃对墨家很不错,只是墨家对康太妃却还是防着的,若说这是泰平吩咐……那当年博墩会不会是被自己的亲哥哥给算计了?   当年携带博墩遗物找上私奔出京的康太妃的,是马佳氏……不对,那时候马佳氏还是墨家手下的兵,肯定是墨家安排的。   “您说……康太妃会不会也不清楚博墩是被谁所杀,这才一直安静呆在宫里,想着查明真相报仇雪恨?”静嘉小声问。   皇帝不置可否:“有这个可能,但这么些年下来,她该是知道谁动的手了。”   康太妃既然对太后下毒,证明当年墨家跟关尔佳氏定是有所勾结,可那个时候他才刚出生,若说太后那时候就图谋太后之位,未免太早了些,有些说不过去。   康太妃对墨家比对纳喇家好多了,仪嫔的额娘是墨家分支庶女,仪嫔便成了康太妃唯一护着的人。   可皇帝还是觉得不太对,墨家帮着关尔佳氏……所图肯定不小,如今泰平在任上风评极佳,直隶总督三年一任,他已经连任六年,明年肯定要回京的。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思虑太多,还有朕呢。”皇帝亲了亲她发心柔声道,“只是不管做什么,你都不准再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   静嘉心下一暖,皇帝的关切她还是承情的,她仰起头亲在皇帝下巴上:“万岁爷放心,我再不会叫自己受委屈了。”   皇帝挑眉,翻身亲得静嘉清凌凌的眸子满是薄雾,这才哑着嗓子道:“赶紧养好身子,给朕生个小公主吧。”   静嘉气还没喘匀,就僵住了:“万岁爷……臣妾可以不生吗?”   “你是不想生,还是不想给朕生?”皇帝不动声色压下心头的不虞,捏着静嘉的脖颈儿沉声道。   静嘉沉默了好一会儿,翻个身趴在皇帝旁侧:“若是臣妾生的是小阿哥呢?”   皇帝明白静嘉心里的担忧,他叹了口气,将人重新卷进怀里:“若是你生了小阿哥,朕亲自养在乾清宫。”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您比我清明。皇上日理万机,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保住性命不难,只是叫孩子活得顺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静嘉声音多了几分难过,“且不说您的恩宠会叫其他阿哥怎么想,如今二阿哥养在柔妃身前,三阿哥养在容嫔身前,性命都是安稳的,可您觉得二阿哥开心吗?”   不等皇帝想明白,静嘉深吸了口气忍下心头酸涩继续道:“二阿哥和三阿哥的额娘都还在,仪嫔为了不给二阿哥添麻烦,除了孝顺康太妃几乎不出门。柔妃即便宫权在握,补养之物应有尽有,孩子都快满周岁了,您瞧她养好身子了吗?”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哪个额娘不心疼呢?为了祖宗规矩,后宫哪个当额娘的没有一把辛酸泪。   静嘉还没说,大阿哥是嫡子,即便她将来做了皇后也是继后,她所出的阿哥,若是养在皇帝身前,被下毒又挣扎着活下来的大阿哥真的能平衡吗?   将来少不得要同室操戈,她这辈子已经活得够苦了,她不想叫自己的孩子也活得那么苦。   皇帝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所以你是打算不生育子嗣?”   静嘉不说话,她知道这不现实,身为妃嫔,伺候好皇帝是本分,为皇家绵延子嗣更是本分。德妃会疯,追根究底是没了生育的可能,她不会那么幼稚。   只是她更不能说,她所图更大,她想要的是,能够抚养自己所出的子嗣,不管是公主还是阿哥。   “朕能为你达成的,不会吝啬……”皇帝也能知道几分静嘉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可祖宗规矩,轻易动不得,这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说了算的事情。”   静嘉抬起头乖巧笑了笑:“我也不忍心叫您为难呀!”   静嘉没想过跟祖宗礼法作对,可还是那个理儿,想要达成目的,路子绝不可能只有一条,她如今只是没想好,最有用的那一条,值不值得她拼命。   “哦?这么懂事儿?”皇帝慢慢将人困在方寸之间,语气多了几分灼热,“那锦妃娘娘说说看,你打算何时给朕生个小公主?”   静嘉眸子闪了闪,语气也跟着多了几分清甜魅惑:“那不得看万岁爷吗?”   “要不,臣妾叫人多给您送些荔枝过去?”静嘉凑在皇帝耳边,故意调侃道。   皇帝咬牙笑了出来:“不收拾你,你还真要上房揭瓦了!”这小东西自找的,她就是不想好好睡觉!   “唔……”她早晚要爬在天子头上,上房揭瓦算什么?   静嘉阖上眸子,轻软了靡丽的呢喃,遮掩住所有不可言说的野望,跟着皇帝的挞伐陷入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的旋涡里。   翌日——   “主儿,平妃跟定常在和柳答应去御花园了,听说是邀请人赏花,除了您这儿,其他人那里都接到了帖子。”等静嘉懒洋洋起身后,半夏赶紧禀报。   昨晚皇帝到底没行事太过,静嘉这会子身子不算乏,起身后心情边不错。   闻言她只是惊讶:“平妃还有跟本宫撕破脸的底气呢?”谁给的?平妃那叫猪油蒙了心的哥哥?   半夏眸子里闪过气愤:“紫月来咱们宫里跟魏嬷嬷解释了,说是知道您伺候万岁爷定是起不来身,不敢借小事打扰您。”   这不但是给自家主儿拉仇恨,还想着趁机将主儿孤立起来呢!   简直是狼子野心……半夏气得半天想不出来,自己成语用对了没有。   静嘉叫半夏逗笑了,还有心情安抚她:“无妨,她愿意蹦跶,便由着她蹦跶呗,不过都是些眼皮子浅的,真正有心机的,必定不会跟她瞎胡闹。”   “您说的是,柔妃娘娘就没去。”半夏点点头道。   “这不是正好吗?杜若还总跟我嚷嚷着,上回自己不在场悔青了肠子,这回你们都提前准备好。”静嘉依然笑得灿烂,“你是不知道,你杜若姐姐曾是多有野望的姑娘,她在我还没进后宫的时候,就天天盼着我成为宠妃,好扇别人巴掌呢,如今机会来了。”   从门外端着燕窝羹进门的魏嬷嬷听见这话,扫了杜若一眼,满脸的一言难尽。   倒是杜若一点没有被打趣的害臊,两只招子噌一下亮了起来。   御花园内,身份最高的自然是平妃,只是碍于太后余威,大伙儿谁也不敢小瞧了容嫔,倒是叫容嫔比其他三位嫔高人一等,跟平妃平起平坐了。   新进宫的贵人和常在答应之流,都三五分散开来,在御花园内说着话,只有几个叫平妃等人待见的,在万春亭内伺候着,听平妃和容嫔等人说话。   “听说昨日锦妃宣了马佳氏的小公爷去储秀宫,还单独跟他说了好一会子话。”平妃笑着对容妃道,“我记得,以前锦妹妹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的时候,老祖宗曾想着撮合小公爷和锦妹妹成就一段良缘?”   容嫔垂着眸子笑得大气:“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他们二人相熟,在慈宁宫也是单独说过话的,倒也不稀奇。”   “听说在园子里的时候,小公爷跟当时还是大格格的锦妃娘娘也曾相谈甚欢。”景嫔跟着插嘴,“对了,我记得锦妃进后宫那年中秋,仪嫔妹妹爷看到过他们二人说话吧?”   仪嫔闻言抬起头淡淡道:“当时纳喇氏也在,还有伺候的宫人,不算单独说话。”   “哎哟,这都是近身伺候的奴才,谁看见什么也不敢说呀。”景嫔自以为意有所指,笑着道。   这话谁都没接,大伙儿心里嫉妒静嘉恩宠不怀好心思不假,可做不得准的话从谁嘴里说出来,万一触了霉头,也只找谁,聪明的都不会给自己添腻烦。   平妃跟容嫔对视一眼,笑着似是替静嘉说话:“后宫不许随意忖度不做准的事情,再说锦妹妹既然光明正大召小公爷过去,自然没什么可瞒着人的,你们可别瞎嚼舌头,小心被万岁爷听见,宫规处罚。”   “平姐姐说的是。”景嫔等人都从善如流应下来,可各人眉眼流转的官司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肠怎么转悠,那就只有各自才清楚了。   临近端午大祭,倒是也没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端午过后,紫禁城里的主子们便浩浩荡荡去了圆明园避暑。   静嘉依然被安排在了天地一家春,平妃占了镂月开云,柔妃占了茹古涵今,也不知柔妃是怎么想的,将容嫔安排在了坦坦荡荡,叫容嫔进了园子好些天都黑着脸,只觉得晦气。   天地一家春和九洲清晏乃是在一座岛上,宫人比别处都要规矩些,也没有几个敢乱说话的。   静嘉更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头先还没进六月的时候,她就在自己宫里,往软榻上一歪,捧着话本子用着冰鉴,也很能打发时候。   到了六月中时候,柔妃突然带着蓉娟来了天地一家春。   “我不来看妹妹,妹妹也不出门儿,你这是打算在天地一家春里成仙儿呀?”柔妃进门便打趣静嘉。   静嘉半点没不好意思:“天儿太热了,我身子又虚,走几步路就汗津津的,实在是浑身不舒坦,看样子姐姐身子是大好了?”   “哪儿就那么夸张了,谁不热呀?”柔妃哭笑不得,“照你这说法儿,我倒是比你好一点。不过我说,你就这么坐得住?那流言蜚语可都传到园子外头去了,我仿佛听着,说御史都上了折子。”   柔妃说着似是探究般盯着静嘉:“万岁爷就一点没跟你提起过?”   “啊?什么流言蜚语?”静嘉只做不知,迷茫问道。   “都说你跟马佳小公爷早在老祖宗在的时候就私定终生,只是后来你在园子里被算计了,只能进后宫。可你和小公爷显然旧情未断,在宫里明目张胆私会呢。”柔妃也不瞒着,这事儿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她不愿意失去静嘉这么个清明的盟友。   静嘉闻言,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反倒是一旁杜若猛地站起身来。   柔妃和蓉娟都叫杜若吓了一跳,还以为杜若这是替自家主儿生气呢,结果仔细一看,站起来的杜若和坐在一旁的半夏,眼神都亮得灼人,好像一个牵不住就要窜出去的狼崽子似的。   柔妃捂着心窝子:“……” 第87章 发威(一更)……   “倒是我平白替妹妹瞎操心了。”柔妃并不多问, 瞧着半夏和杜若摩拳擦掌的模样,立时反应过来失笑道。   静嘉没忽略柔妃的好意:“你挂记着我,我心里自然是承情的。前些时日御花园那一遭我就知道平妃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   “也未必就是平妃所为, 她这人有些小毛病,可胆儿并不算大, 若是没人在后头撺掇,未必会闹成这样。”柔妃摇摇头, “你也别掉以轻心, 自来百官即便不与御史交好, 也没几个会得罪御史的, 动不动就死谏谁受得了?万岁爷护着你,少不得叫那些以触柱为荣的老酸腐们, 传出更过分的话去。”   静嘉明白柔妃的意思,御史一开始弹劾,大概会从她不守妇道的方向, 更别说安国公府那名声……御史指不定攒了多少骂人的话呢。   皇帝越是压而不发,御史们慢慢就来劲儿了, 等文武百官也跟着搅浑水时, 说不得有几个恨不能一死好叫家里清白名声上青天的御史, 撞撞柱子磕破头, 昏君和红颜祸水的名声就要往紫禁城砸, 传到老百姓耳朵里时, 还不定是什么模样呢。   这一招不只是算计她, 连皇帝都算计上了,除了关尔佳氏深受太后启发,旁人也不能有这么狠的算计, 迂回这么久,闹出些这么恶心人的腻烦来。   “背后之人既然能撺掇着平妃闹出来,自然是滑不留手,不怕被人捉住把柄的。”静嘉笑着点明,“再说我身上可攻歼的,也不止鄂鲁一个,倒是不如以毒攻毒,抓条大鱼。”   柔妃有些好奇:“妹妹打算怎么做?”   “园子里这会子景色正是最好的时候,姐姐不妨多出来瞧瞧,说不准还能瞧见西洋景儿呢。”静嘉笑着意味深长道。   柔妃眼神在已经快憋不住咧开唇角的杜若身上转了一圈,优雅拿帕子抵在鼻尖掩住笑意:“那就托妹妹的福,也好叫我开开眼了。”   静嘉笑而不语。   几日后,园子里流言蜚语传得愈发过分,连罪人纳喇氏曾在长春仙馆亲自指认自己的庶长兄与锦妃有首尾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   宫人一应事务是平妃管着的,平妃在镂月开云闭门不出,皇帝也稳坐九洲清晏,谁的牌子都没翻,宫人们还稍微收敛一些,新进宫的小贵人和常在答应们,得了家里的信儿,嘴上慢慢就没了把门。   但凡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知道了,御史们已经联名上奏,弹劾安塔拉氏污浊不堪,锦妃不守妇道,在后宫兴风作浪。   皇帝虽然未曾下旨,只是沉默,好些心里念着出息的更憋不住了。   “前年的时候,我阿玛有幸进了中秋宫宴,就在九洲清晏。听说锦妃和万岁爷是被算计滚在一块儿了,万岁爷当场大怒,叫了不留。你们说……好歹锦妃千娇百媚的,万岁爷怎么会那么大火气,会不会锦妃不贞……”钮阿氏出身的钮贵人拿帕子放在鼻尖下头,小声对着亭子里一块儿出来赏景的妃嫔们道。   定常在眼神微动,面上带着几分清贵之色为难道:“不会吧?好歹是进宫伺候老祖宗的,听说锦妃娘娘那时候满宫都称赞一声恭顺,该不会的。”   想着多跟别人交好,硬被拉过来的高丽公主丽贵人,听着似懂非懂,可也大概知道她们在说什么,皱着眉特别想离开。   在高丽时,她身份不算高,母亲也不算受宠,见多了那些口舌不干净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她后悔极了。   学着琉球那位大郡主祯常在,就老实呆在自己屋里学大清的文字多好呢!   不等她想出借口离开,一开始说话的那位又开了口——   “你懂什么?越是看起来恭顺的,私底下孟浪起来,你还真是想不到。”钮贵人翻个白眼,“听说那淮骏被万岁爷当场赐婚,当时还是安家大格格的锦妃失态到跌跌撞撞出来门,就在九洲清晏戏台子那边跟马佳小公爷搂搂抱抱,叫纳喇氏瞧见了呢。”   “我还听说啊,当时德妃想算计的是淑贵人,可那位心眼儿多,故意替了淑贵人,这才叫万岁爷收进宫的,这事儿翊坤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平妃宫里那位柳答应小声道,眼神里满是解气和算计。   即便锦妃位分高又怎么样,但凡跟不贞沾上边儿,擎等着死都进不了妃陵吧!   “哦?翊坤宫的老人儿不都被慎刑司处置了吗?你听谁说的呀?”一个清脆又不失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笑道。   柳答应翻个白眼,低着头喝茶:“老人儿身边都不缺伺候的粗使,近身的奴才被处置了,粗使不都归内务府了吗?雁过留痕,总会露出几分痕迹的。”   “唔……听起来倒也说得过去。”那声音带着几分赞扬道。   “我从来不说虚……”柳答应应到一半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动静都没了,身周安静地叫人浑身发毛。   她抬起头来,正正瞧见静嘉眉心一朵摇曳菡萏在阳光映射下,绯红似火,横是叫静嘉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媚色和张扬。   “啪!”一声,柳答应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柳答应都不知道自己是跪下来的,还是吓软了身子:“给,给……给锦妃娘娘,请,请安……奴才该死!”   “你该不该死倒是不着急,左右我也不管宫务,还是要顾着宫里的规矩,你们说对吗?”静嘉笑眯眯登上台阶,坐在亭子里,周围已经跪了一片。   定常在垂着眸子,手上捏着帕子,用力到手指头发白,她心里慌乱地想着,自个儿刚才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应该……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丽贵人跪在地上,晃神的功夫,肠子真真是悔青了,看来后宫不该想着交际,就自个儿老实呆在宫殿里吃好喝好不就够了吗?   静嘉没管她们是害怕还是后悔,只笑眯眯对着刘福吩咐:“去,把马佳小大人和慎刑司、都虞司的司库都叫过来,再去请平妃和柔妃过来。若是本宫的邀请不够格儿,你就去找孙总管请个旨。天儿怪热的,别叫本宫等太久。”   刘福响亮道:“嗻!”   静嘉不叫起,众人谁都不敢起来,没一会儿蹲身在地上的好几个就低呼着倒在了地上。   “看样子妹妹们的规矩学的还不够好。”静嘉居高临下睨下去,“魏嬷嬷,去请吴尚官带着尚仪局的人过来,好好教教她们。”   “是!”魏嬷嬷高声应下来,立时离开了这亭子。   杜若眼神锃亮锃亮地看着静嘉,满眼都是‘我呢我呢’的催促。   静嘉唇角抽了抽,漫不经心捏着帕子,指了指桌上已经被动过的茶水和点心。   半夏赶紧拉着杜若将东西收拾起来,重新布置好,伺候着主子等人过来。   她们如今是在杏花春馆旁边的重檐四方亭,这时节杏花如雨,瓜果清甜,后头杏花春馆一派田园风光,另外三面邻着后湖,碧波荡漾出盛夏繁华,是个妥帖吃茶闲磕牙的好地方。   半夏早就查清楚了,园子里奴才们只是私底下说话,胆子大敢传小话的后宫之人,大都在这四方亭和武陵春色旁边赏桃花的乐山亭闲话。   静嘉出来门儿就一路向北,都没用去武陵春色,就碰见了这些脑子不清明到命都不想要了的女人。   正好此处离坦坦荡荡也不算远,光明正大去请柔妃的人路过,容嫔能忍得住不过来吗?   静嘉远眺泛着金光的水面,唇角带着一抹微笑,半点儿不着急。   只是跪着的人里,除了吓到汗流侠背的以外,也有几个仗着家世好,胆子大的。   “奴才等人不过在此闲聊一二,说的也并非空穴来风之事,前朝都闹得风风雨雨,难不成锦妃娘娘还不许人说话了?”钮贵人不愿意跪着,站起身来擦了擦汗,色厉内荏道。   “杜若,掌嘴!”静嘉笑着给杜若机会。   杜若二话不说,她巴掌都已经快憋不住了,上前凭着宫人干活儿出来的力气,啪啪两巴掌就扇过去,将钮贵人直接打得倒在地上。   杜若是个体人意的好姑娘,可能怕打一边偏沉,所以两巴掌是对称着打的。   钮贵人倒地后,一时都不知道自个儿该捂哪边,本该生出的怒气叫静嘉这强硬的作风压下去,没能发出来。   定常在皱了皱眉,倒是跪在地上恭谨道:“锦妃娘娘喜怒,钮姐姐即便是说错了话,好歹也是万岁爷的妃嫔,该如何处罚等分辨清楚后也使得,可您这般羞辱钮姐姐,说不过去吧?”   “呵呵……半夏。”静嘉轻笑出声,冲着半夏吩咐。   半夏上前狠狠两耳光扇在了定常在脸上,打完后手心发麻,心里却觉得,怪道杜若姐姐心心念念着发威,果然是舒坦呀!   定常在流着泪看了钮贵人一眼,不敢再说话,面上却仍然带着不服气。   钮贵人脑子一热,突然叫嚷出来:“锦妃娘娘仗着自己受宠,这是打算欺凌后宫众人吗?奴才不服气!必定要请万岁爷做主的!”   “可以啊,本宫不拦着你们。”静嘉叫杜若和半夏过了瘾,这才笑着站起身来,上前几步,站在钮贵人身前,眸光冷淡睨下去,语气还是带着笑的,“你们新进宫,宫规该记得更牢靠些才对,以下犯上,你们以为只是几个巴掌就算完了?”   钮贵人蓦地一口气窒在胸口,冲头的怒气叫忐忑重新打散,她唇角动了动,有心说几句狠话,却叫静嘉那冷冷的目光看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李桂仁看得心惊胆战,有心为自己说几句,她想回去了……   “回……”   “各位妹妹可要想好了再说话,本宫现在心情不太好,不管外头怎么说,本宫可以跟你们保证,你们一定会死在本宫前头。”静嘉打算丽贵人的话,语气冷淡道。   丽贵人:“……”呜呜……她只是想回去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锦妹妹好大的威风!”平妃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等她下了步舆,走到静嘉面前,面上还有几分怒气,“这后宫什么时候是锦妃你说了算了?”   “啪!”静嘉不愿意跟脑子犯抽的人说话,蓦地一把上扇歪了平妃的脸,她这个当主子的不好跟半夏一样踊跃,可她也想体会一下杜若的快乐呀。   嗯……真的挺舒坦,就是手疼。   “你大胆!你怎么敢——怎么敢——”平妃捂着脸,气得话都说不全。   跟在后头的容嫔皱了皱眉,没急着开口,只是脸色沉了下去。   静嘉比起以前,嚣张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她以前装得也太好了些。   “宫人该归你管你不管,后宫里以下犯上,你倒是急着替她们开脱,我打个平级的妃位又怎么了呢?难不成后宫是你说了算,我连生气都生不得了?”静嘉冷笑出声,好整以暇照着平妃刚才的话反驳回去。   正巧赶上最好看的西洋镜的柔妃,缓缓从步舆上下来,稍顿了下忍住到嘴边的笑意,这才像模像样上前打圆场:“锦妹妹息怒,我和平姐姐也是头回管着宫务,总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哼……瞧姐姐这话说的,容嫔以前也是头回管着六宫,可没叫这后宫跟菜市场似的,外头的婆娘都没她们的舌头长。”静嘉并不卖柔妃的面子,说话依然不客气。   容嫔面色更冷了些,静嘉这话听着是夸她,实则不过是在她伤口上撒盐罢了。   她眼神闪了闪,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刘佳嬷嬷说得对,她如今不需要做什么,只等着看静嘉死无葬身之地便可。   柔妃闻言赶紧换上尴尬的神色,却是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平妃捂着脸依然怒火滔天,可柔妃也叫静嘉刺回去,她才少了几分冲动,为着都被打脸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身后的人——   “奴才给锦主儿请安,锦主儿万福金安。”林守成笑眯眯打了个千儿,“万岁爷怕您怒急伤身,叫奴才特意给您送甜碗子过来。万岁爷口谕,着内务府等人悉听锦主儿吩咐,平妃娘娘和柔妃娘娘掌管后宫不力,着收回掌宫权,待事情查清楚后,再行发落。”   柔妃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平妃面色有些发白,眸中的愤懑几乎要冲出眼底,化作利刃扎到静嘉身上去。   静嘉不惧这种不痛不痒的眼刀子,慢条斯理坐下来,由着林守成伺候。   “那就都说说吧,本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觉得有道理的,今儿个一次都说个够,本宫在这里也能替你们解答,省得你们瞎猜忌。”静嘉笑着开口。   鄂鲁带着两司的司库和吴尚官并着尚仪局的刘佳掌事,请过安后,都侧身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好些人都往鄂鲁那边看,分明最近闹腾得最欢的流言是关于鄂鲁和静嘉的,偏两个当事人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叫筹谋了许久的人心里更憋闷得慌。   几乎满宫妃嫔都过来瞧热闹,勤贵人皱着眉看了眼鄂鲁,并不说话。   景嫔倒是乐得开口:“锦妃娘娘大气,咱们这些人没有锦妃受宠,没事儿也就只能瞎琢磨一二了,您若是把话给说开了也是好事儿,好是叫御史们也少费点儿功夫不是?”   “那不如就先从景嫔开始,你倒是说说,你瞎琢磨什么了?”静嘉挑了挑眉,冲着景嫔道。   哲嫔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景嫔脸色略有些不自在:“瞧您说的,说小话儿的又不是我,您问得着吗?”   “杜若,掌嘴!”静嘉听景嫔这阴阳怪气得温柔,便也温温柔柔吩咐。   杜若嗖得窜出去,趁着景嫔愣神功夫,啪啪两巴掌又扇完了,飞速退回静嘉身旁,心里恨不能尖叫着哈哈出声,痛快!   景嫔又羞又气:“你——”   “够了!”静嘉猛地一拍桌子,“丢人现眼也该有个度,后宫里谁都不是傻子,你们打量着本宫好欺负,如今本宫嚣张给你们看,你们能耐我何?没用的废话你们说着不累本宫听着累,若是不想好好说,就都去慎刑司走一遭!”   虽然静嘉这有点强词夺理的张狂,可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轻描淡写的笑着说话,猛地一发怒,不只是林收成躬下身子去,在场所有人心窝子都颤了颤,原先想好的挑衅和算计都成了空。   容嫔也叫静嘉这气势压得心头猛跳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立时整张脸都黑下来,叫她脸上那份明艳都扭曲起来。   她蓦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容嫔死死捏紧帕子,不动声色冷冷看了眼钮贵人。   钮贵人这才肿着脸开口:“也不独独是奴才等人说,如今满京城都知道,锦妃您和马佳小公爷私相授受!奴才拼着一死也要求个清明,您行事不妥当就别怕人说,就是您把在场的人都杀干净,还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第88章 心窝子莫名有……   “本宫很好奇, 你们进宫前,家里都该教导过,什么是尊卑, 什么是体统。”静嘉突然失笑, 语气轻柔了不少,却在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看不清明的阴霾,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如今冲着宫中最受宠的上位妃嫔叫嚣, 就没想过, 会带累家族, 叫家族蒙羞吗?”   钮贵人想要反驳的话, 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噎得太狠, 仿佛能闻到血腥味儿,那是她把内唇给咬破了。   怎么会不怕,可就是因为怕, 有些事情才不得不做。   “我念着老祖宗的天恩,老祖宗教诲, 我一字一句都日夜不敢或忘。老祖宗说过, 这后宫能活下来的, 没有愚笨之人, 即便不那么聪明, 也是心里清明, 自己有所仪仗。”静嘉继续道, 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讽,“所以你们之所以敢将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或真或假逼迫着万岁爷处置了我这个水性杨花的宠妃, 凭的大概是你们清楚,我身后没什么仪仗,对吧?”   没人说话,连平妃都低着头掩住眼中的闪烁,话不说不明,后宫如今最展扬的,谁都清楚是静嘉。   可大伙儿心里更清楚,静嘉的展扬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哪怕亭台楼阁拔地起,没有地基,也不过是水波荡漾中的吊脚楼,但凡水深几分,说冲走就冲走。   换个人过来,哪怕如今受宠的只是个家世中不溜的,有家族为底气,甚至有盟友同气连枝,也没人敢如此放肆行事。   静嘉低笑出声,甚至站起身来,看着后湖风光笑得浑身都发颤,叫人心头不详的预感更重,却也被笑出了几分怒火。   “即便您说得对,那也是您行事不端正,身为上位妃,您本该以身作则为后宫带来好风气,可锦妃娘娘……”钮贵人硬着头皮继续道,没说完就叫静嘉打断了。   “错了,你们都错了。”静嘉语气里还带着笑完后的尾音,听着倒是有点子气弱。   鄂鲁不动声色蹙了蹙眉,心里略有几分担忧,如果静嘉无法解决这件事儿,他少不得要求求玛法……可他不懂,静嘉为何要主动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   “还请锦妃娘娘明示,也好叫奴才等人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柳答应见平妃示意,泼着胆子大声道。   静嘉转过身来,面色多了几分冷淡,声音也冷得叫人心头发寒:“你们错在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忘了这大清是谁的天下,想要出息些没有错,可千不该万不该,逼着万岁爷服软。”   容嫔猛地抬起头,冷冷看着静嘉:“你这话我们倒是不懂了,谁也不敢冒犯天威,你和万岁爷岂能混为一谈。”   “鄂鲁是万岁爷定下的内务府总管,我是万岁爷晋封的妃位,后宫之人一言一行都被万岁爷看在眼里,不管是水性杨花,还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我需要给个交代的,从来也不是你们,是皇主子。”静嘉轻轻冷笑出声,“御史们许是念书念傻了,后宫之事乃是万岁爷的家事,逼着万岁爷听他们的,不听会如何?我是红颜祸水,万岁爷是昏君?那万岁爷是替御史和文武百官们做的皇帝吗?”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连柔妃心里都微微有些发寒,一场流言闹到现在,已经有御史形状过激了。   大伙儿都以为寡不敌众,万岁爷早晚要听大多数人的,却忘了……这是司尔勒氏的天下啊。   容嫔心窝子越来越往下沉,她有心说什么,总觉得再不说话,事情就要超出控制了。   静嘉没给她机会:“你们以为本宫没有仪仗,那万岁爷的恩宠算什么?啊?万岁爷在你们眼里比你们所以为的仪仗都不如吗?呵呵……”   静嘉只觉得可笑,她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皇帝是傻子,觉得她是个可怜人,谁都能欺负一把。   过去太后拿捏她,是因为太后站着人伦大义,孝道如同一座大山,祖宗们也无可奈何。   如今太后没了,众人仍想要拿捏她,甚至拿捏皇帝,傻子也不能傻成这样吧?习惯也太可怕了些。   “还是万岁爷太仁慈了呀。”静嘉轻叹道,这声感叹叫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子控制不住的惶恐。   定常在甚至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她是个聪明的,不然不会东施效颦却不上赶着去讨人嫌,反而静待时机。   静嘉说的话,若是不说出来大伙儿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可一旦说出来……她眼前阵阵发黑。   定家向来是清贵人家,御史当中带头的便是她外祖家,她闹不明白形势怎么突然就反转了,可她知道,都不用等明日,今日过后,再有人行事过激,冒犯皇威,皇帝随时都能杀鸡儆猴。   “鄂鲁。”静嘉不再多说,突然扬声道。   鄂鲁端正神色,甩着马蹄袖恭敬跪地:“奴才在!”   “那日我在储秀宫吩咐你的事情,办好了吗?”静嘉淡淡问道。   鄂鲁低着头:“回锦主儿的话,奴才谨遵万岁爷口谕和锦主儿吩咐,已经彻底清查过六局和六司,慎刑司和都虞司所属,将所有已知犯宫规的宫人都记录在案。”   容嫔浑身一软,差点没摔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不祥预感了,静嘉这是……故意引她,引关尔佳氏上钩!   这个贱人!好狠的心思!!!容嫔眼眶子通红,眼珠子都隐隐泛出血丝来。   “很好,今儿个在场的该不是全部。”静嘉挑了挑眉,“传本宫的话,所有记录在案的宫人,和后宫妃嫔近身伺候的奴才,全都带去慎刑司严加审问,给你们三日时间,查出流言蜚语的源头,也叫万岁爷好给逼得他头疼的百官们一个交代。”   静嘉这话一出,林守成赶紧低下头,差点儿没笑出来,谁逼谁啊?今儿个等这些后妃们回去了,话一定会想方设法传出去。   林守成拿他师傅的腚发誓,头疼的一定不是万岁爷,哈哈哈……原来这后妃嚣张跋扈起来,也,也忒带劲儿了!   鄂鲁和慎刑司、都虞司的两个司库都单膝跪地,高声应下来:“嗻!奴才谨遵娘娘吩咐!”   三人的齐声回话,叫好些人都软在了地上,她们身边伺候的奴才,脸儿苍白的都没法儿看了。   “对了,本宫还忘了给你们个交代呢。”静嘉路过容嫔身边时,突然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捂着嘴道,“头回伺候万岁爷的时候,本宫的落红帕子还是刘佳嬷嬷亲自收了,叫老祖宗亲自验过呢,啧啧……即便容嫔没出来帮本宫解释,你们当老祖宗和万岁爷没有脑子吗?”   鄂鲁和两个司库略有些不自在,容嫔脸色却瞬间黑了。   好些人都已经偷偷往容嫔那里看过去,见她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已经有那小心眼的,在心里记恨上容嫔了。   但凡容嫔多说一句,她们能犯今天这样的错儿吗?都怪容嫔!脑子不清明急着犯蠢的女人,往往喜欢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   “你们对本宫以下犯上,本宫这回懒得跟你们计较了,可是对万岁爷和已经仙逝的老祖宗不敬,若是饶过你们,你们自个儿心里也过意不去。”静嘉一副替大伙儿考虑的模样,“这样吧,林守成,你跟万岁爷请个旨,叫所有犯过口舌忌讳的妃嫔都禁足宫中三月,罚份例半年,抄写佛经供奉到大佛堂,至于抄多少……看大伙儿的孝心吧。”   林守成恭敬道:“嗻!奴才这就去!”   嘿呀,不怕给数量的罚,就怕不给数量,看大伙儿的孝心……估摸着有些爱多想的,手都要抄断咯。   这样也好,省得新进来的争风吃醋,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说完最后一句想说的,静嘉冲着柔妃眨了眨眼,这才施施然上了步舆,往天地一家春去了。   柔妃紧紧抿住唇,沉着脸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平妃这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万岁爷怎么处罚都还像一柄挂在头顶的剑,她肿着半边脸,看都不看容嫔一眼,也跟着走了。   容嫔怎么看不出好些人愤恨的目光,她憋得几乎要吐出血来,可是刚才静嘉跟鄂鲁说的话里,叫容嫔明白,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她铁青着脸离开后,没看见背后有多少人几乎明着将眼刀子往她身上扎。   鄂鲁对这些视而不见,对着慎刑司和都虞司的司库挥挥手,大力太监就上前锁人了。   等好些妃嫔哭闹不休的时候,鄂鲁才冲着吴尚官吩咐:“教导规矩的事情就交给吴尚官。”   吴尚官叹了口气,只能应下来:“是,小大人放心,交给我便是。”   柔妃板着一张俏脸回到茹古涵今,叫人守着门,自个儿在殿内笑了个痛快,郁结了许久的心窝子都好受了些。   “容嫔仗着三阿哥在她宫里,给本宫添了多少腻烦,可算是出个能收拾她的了。”柔妃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她实在没想到,静嘉能嚣张到这种程度,却又神奇的叫这嚣张合情合理,果然对静嘉示好是对的。   陈嬷嬷有些发愁:“怕就怕锦主儿要收拾容嫔,容嫔仗着三阿哥在她宫里,要拉您淌浑水……”   碍于三阿哥在,柔妃必定没法子拒绝,万一容嫔狗急跳墙害了三阿哥,这后果柔妃想都不敢想。   柔妃收了笑:“我知道,不过今儿个锦妹妹给了本宫太大的惊喜,本宫相信,她定能收拾了容嫔,即便本宫要与锦妹妹作对,还不兴暗度陈仓呀?”   陈嬷嬷失笑,想想也是:“这么说来,早晚能收拾了容嫔,可若是万岁爷叫锦主儿抱养了三阿哥……这将来……”   “好了嬷嬷。”柔妃打断陈嬷嬷的话,语气有些严厉,“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端看锦妹妹如今的行事,与她作对可未必是件好事儿,闹不好满门都要跟着倒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是不是能爬上去,还要看缘法。”   陈嬷嬷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继续念叨。   柔妃没有拼命往上爬的心,不代表林家没有,陈嬷嬷只盼着主家的主子们也跟自家主儿一样清明。   话分两头,九洲清晏这边林守成回来请旨,将静嘉在四方亭做的事情,说的话,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个清楚。   皇帝听完后,心里莫名美滋滋的:“朕没白疼她,就按锦妃的吩咐做。”   孙起行瞧着皇帝唇角憋不住的那抹笑容,心里微妙极了。   他总有种自家万岁爷叫锦妃给保护了的感觉,这要是搁在平头老百姓家里……那可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诶唷唷,不敢想不敢想,罪过罪过。   静嘉不知道孙起行都已经敢把自己往悍妇上头想了,她回到天地一家春,靠在软塌上嚷嚷:“快些把玉兰膏子取来,我手疼死了。”   “呸呸……噗!”杜若呸了两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忍着笑心疼上前打量,“您可不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奴婢瞧——哎哟喂,您这手是豆腐做的吧?怎么肿得这么厉害!以后您还是养尊处优远远坐着就是,打人的事儿都交给奴婢们来。”   翻过静嘉的手心,打人的那只手通红一片,手掌心有些涨皮子的模样,怪不得静嘉喊疼。   静嘉也很无奈,她过去受了那么多罪,隐忍着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娇气呀。   过去叫墨勒氏折腾哪回不比这回惨,才不过仔细将养了一年多,她这身子骨就娇气得仿佛换了人一样了。   她摇摇头:“习惯真是可怕……”   后宫前朝习惯了皇帝好欺负,她好欺负,可劲儿将脑子放在地上踩,还指不定要死多少。   她习惯了叫皇帝纵着,纵得她打个人,都不知到底是平妃更疼还是她更肿。   这叫静嘉心里忍不住警惕起来,以后还是不能太放纵自个儿,万一太习惯皇帝的纵容和恩宠,一头栽进去,受罪失宠是小事儿,就怕连命都丢了,还要连累她重视的人。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擦点药膏子就好了。”静嘉淡淡道,“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也没多疼。”   “怎么看着吓人了?朕瞧瞧。”皇帝从外头进来,突然听见静嘉这话,皱着眉上前。   将静嘉手握在掌心,瞧着那通红一片的模样,皇帝突然心窝子里升起一股怒气:“孙起行!”   “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所有嚼舌头犯了宫规的宫人,都杖十下以儆效尤。后宫妃嫔犯口舌忌讳者,簟靶子打手心十下,打左手,让她们认真抄写佛经,不然就不用出来了!”   孙起行听出来皇帝的怒气,赶忙应下来:“嗻!奴才这就去!”   静嘉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您也知道我皮子嫩,其实没什么事儿。”   “宁宁替朕出气,朕心里欢喜,哪怕半点儿委屈也不想叫你受着。”皇帝不将她的别扭放在眼里,将娇软揽在怀里,几乎亲在她耳尖上道。   静嘉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热,她咬了咬舌尖,只垂着眸子靠在皇帝怀里,遮住眸中的矛盾,过了好一会子,她眸底才慢慢冷静下来。   “您可用过午膳了?”收拾好心情,静嘉抬起头笑着问。   皇帝晃了晃神,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这叫他心窝子稍微有点不舒服。   他以为是静嘉手肿得叫人心疼的原因,便也不深究,笑着捏了捏静嘉的脸蛋儿调侃:“朕这不是过来陪锦妃娘娘用膳吗?都说以形补形,去,问问御膳房有没有猪脚。”   静嘉:“……”   御膳房里掌案们愁得想哭,猪蹄子他们自个儿吃肯定是有的,可这东西要呈上去给万岁爷吃,御膳房总管腿都有些发软,怎么想怎么大不敬啊!   好在还有愿意用膳的叫御膳房愁,他们有功夫想哭也是因为今儿个清闲。   后妃们近身伺候的奴才都叫慎刑司拿了,各处都是一片惨淡。   更不用说没过多少时候,趁着大家勉强收拾了心情,想用午膳前,乾清宫大总管亲自带人往各处传旨。   除了禁足还要受刑的旨意一出,连宫外的人知道后都惊了,这会子真是一个吃得下去的都没了。   有心的跟孙起行套近乎,等打听清楚,知道是因为锦妃打肿了自个儿的手心替万岁爷出气,惹得万岁爷心疼之余更替自个儿委屈,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了。   皇上说替自个儿委屈……那甭管他是为谁委屈,那都是替自个儿委屈!   不说宫外的文武百官和御史们怎么想,平妃看着自己肿胀的半边脸,真真气哭了。   她挨了打,怎么还轮得着万岁爷委屈了?他委屈什么?委屈自个儿没亲自动手?   都怪容嫔!若不是容嫔在背后撺掇,她怎么会成为西洋景儿叫人瞧了!   平妃一边气得嗷嗷哭,一边记恨在心里,只等着这事儿出个结果消停了以后,她再收拾容嫔!   可皇帝也没等平妃这不敢记恨自己和静嘉,只敢往容嫔身上推的怂意,这回就没打算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到底园子里没有宫里守卫森严,再加上皇帝有意放纵,消息还是传出去了的。   后宫几乎所有人都吃了挂落,被众人攻歼的锦妃,说的话在后宫妃嫔看来还有点强词夺理,可前朝的臣子们但凡多想想,大夏天的不自觉摸着脖子,浑身冷汗都要下来了。   第二日早朝,圆明园殿内,前几日还愤慨喷个不停的那些,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个比一个更像鹌鹑,别提多老实了。   皇帝瞧着底下闷不吭声的文武百官们,心窝子莫名有点发甜,他懒洋洋笑着道:“怎么,今儿个各位爱卿都没有要事奏禀?” 第89章 瞎鸡儿瞅什么呢?……   实则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愿意掺和到后宫前朝争斗中来, 只是在群情激昂的时候,好些人插不上话而已。   这日在圆明园殿内,心肠真真住着青天的那拨人心里舒坦了, 不紧不慢奏着事体, 还都知道万岁爷心情不错,整个早朝那叫一个和风细雨。   与之相反, 坦坦荡荡内,怒气夹杂着恼恨和仓惶, 倒也不辜负了这院落的名字, 脸色一个个都苍白的坦坦荡荡。   “小主息怒, 气大伤身啊!”若柳狼狈地领着湿乎乎的袍角紧着劝。   刘佳嬷嬷因为尚仪局那位刘佳掌事, 已经被慎刑司给‘客气’请了去,容嫔倒是不担心她嘴上没有把门儿说出来不该说的, 可刘佳一族是关尔佳氏底下最重要的势力之一,尤其是在京城里,可以算得上是左膀右臂。   容嫔一想到在自个儿胸有成竹算计着静嘉的时候, 那个贱人却早就布置了陷阱,只等着咬下关尔佳一块肉来, 她就忍不住高涨的怒火。   想到这儿容嫔没忍住又摔了个茶盏, 许是动静闹得过大, 侧殿里睡觉的三阿哥被吵醒了, 尖锐的哭声传了过来, 容嫔脸色更差了些。   “只是请刘佳嬷嬷过去, 只要那位刘掌事不乱说话, 嬷嬷肯定能回来的。”若柳赶忙继续道,“您千万要沉住气,如今三阿哥在咱们这儿, 柔妃定也要帮着小主,若是您乱了心神,才是叫天地一家春得意了去。”   容嫔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怒火,她知道若柳说得对。   “镂月开云那两个宫女处置干净,别叫人抓住把柄。”容妃冷声吩咐,“传话给茂林和茂安,叫佟家人进园子给那个贱人请安。”   若柳皱了皱眉:“小主,若是佟家人乱说话……”   “只是妇人罢了,那两个女人若是一家老小都不想要了,尽管胡说八道,左右关尔佳氏的人也没沾手这事儿。”容嫔冷哼,不得不说关家二爷达山跟漕运那边的三教九流打交道久了,还是有些小聪明在的。   如今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把佟家人的困境跟关尔佳氏沾上一点关系,偏偏那些绿林之人没犯事儿之前谁也没理由抓起来,可一个吩咐下去,拿银子卖命的事儿眨都不眨眼就能同意。   这才是静嘉一直没将人救出来的原因,谁也没绑着佟家人的腿,可是都赌不起,万一出去门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回来少只胳膊少只腿儿的。   老话儿还是说得准,赌命这种事儿,谁先怕谁就输了。   “那奴婢一会儿就去安排,叫她们早些进来的好。”若柳想了想如此道。   静嘉给了鄂鲁三天,慎刑司这次动作太大,即便容嫔有法子不被牵连,可是重刑之下,说不准就有顶不住的,那关尔佳氏这些年在宫里和园子里布置下的后手,就要毁去大半。   容嫔还指望着靠这些安排,慢慢爬回贵妃位子呢,皇后之位她也一直当做是自己的。   “茂林不是说查到安国公身子不好,像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吗?叫他想法子加把火。”容嫔眼神里涌动着恶意,“我倒是要看看,这刑克六亲的红颜祸水,还怎么在后宫兴风作浪!那个贱人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扳倒我?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同一时间,静嘉头回拍着桌子真真是发了怒,“墨勒氏这是找死!传本宫的话给墨勒氏,她尽可以试试看,若是她不想活了,本宫成全她!我倒要看看泰平会不会为了她造反!”   “主儿先别忙着生气,咱们的人也是跟着关尔佳的下人才查到了丁点痕迹,如今还做不得准。”半夏紧着安抚,“只是安国公……也着实有些不像话,那葬身卖父的姑娘,父亲确实是被……”   半夏没敢说全,可静嘉听懂了。   淮骏留下的人传进来消息,查到安国公府纳了一房良妾,是个在酒楼里卖艺的小姑娘,算起来比静嘉还要小两岁,前阵子那姑娘的父亲死了,家里也被抢了个干净,没法子只能卖身葬父,被安国公买了回去。   实则那姑娘的父亲是叫安国公派人打死的,墨勒氏跟那姑娘说了实情,收买了心里怀着仇恨的小姑,早早就堵在安国公回去的路上,是准备送安国公归西的,更不用说,这姑娘还偷偷买了春-药,药能给谁用?   安国公若是有力,根本用不着那种腌臜的药,只可能是给宝赫准备的,若是安国公死了,宝赫要回家丁忧,墨勒氏比以前还狠。   以前不过是想叫宝赫毁了名声,如今这淫-辱小娘的名声传出去,大理寺都要管上一管,那是冲着要宝赫的命去的。   墨勒氏想要安国公的命,静嘉并不气,甚至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左右安国公欠墨勒氏的,甚至静嘉心里很清楚,当年额娘的死……安国公可不只是欠墨勒氏一个人的。   就冲安国公这腌臜手段,他就该死,可安国公如今不能死,他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   宝赫没有对不起墨勒氏,就墨勒氏如今下三滥的手段,与过去安国公府老夫人有什么区别?   静嘉稍稍平静下来,便知道跟墨勒氏硬碰硬不是好法子,如今宝赫在西南慢慢往上爬,还不是回来的时候。   墨勒氏又是个疯子,万一她叫猪油蒙了心,先将安国公给害死,静嘉这边都要捉襟见肘,毕竟她是后妃,没办法回去安国公府。   “传话给鄂鲁,叫他学学容嫔。”静嘉紧咕噜轴转悠着心思,突然灵光一闪吩咐道,“墨勒氏是个疯子,乔嬷嬷可不是,我记得她如今孙子都在府里吧?”   半夏有些没大明白:“您的意思是……将乔嬷嬷一家子控制起来?”   “钮贵人说得对,雁过留痕,若是被人发现是咱们的手笔,到底不美。”静嘉蓦地笑了出来,“鄂鲁当了那么多年纨绔,三教九流怎么也该认识几个,叫他拿银子砸几条命出来,不用控制乔嬷嬷家里的人,私下里跟她说清楚,若是安国公没了命,她一家子都要跟着陪葬,她若是不信,叫她尽管跟墨勒氏说。”   若说这京城里谁消息最灵通,静嘉小时候偷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再清楚不过,那些混得不如意甚至只能乞讨度日的乞儿,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三教九流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多么阴私的事儿他们可能打探不到,但是藏人……没人能够藏得过那些乞儿,而这些人只要给银子,给吃喝,命对他们来说大都不是重要的,毕竟活着也就为了一时痛快罢了。   当初静嘉能够及时通知外祖,能买下成郡王府大公子身边长随的命,靠得都是这些人。   半夏从小被拘着不准出门,后来进了宫也是规规矩矩,对这些门道是一点都不懂,所以她还是没太明白。   “把本宫的话一字不漏传给鄂鲁,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静嘉没有跟半夏多解释。   这种事儿,没在京城烟火人间混迹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半夏见主儿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主儿胸有成竹,便安静应了下来。   “主儿,林谙达来了,说是万岁爷请您过去呢。”杜若从外头进来,笑着道。   到九洲清晏的时候,静嘉心里还惦记着墨勒氏的事儿,便有些懒洋洋的,进门只规规矩矩行礼,旁的并没有多说。   皇帝过来拉着她坐下,瞧出来她心情不太好:“谁又不长眼了?”   这小东西才刚使了威风,这园子里还有笨到嫌命太长的吗?   “是墨勒氏,她本来听康太妃的,都已经安分了半年,也不知怎得,这会子又要疯。”静嘉皱着眉道,“莫不是康太妃跟她说了什么?”   皇帝挑眉:“这阵子康太妃闭门不出,隐卫倒是没发现康太妃的人有动作,朕猜她是等着泰平回来呢。”   静嘉闻言心下一动:“那您说,会不会是泰平想要拿安国公府开刀?”   或者说墨家是看她恩宠太盛,为了砍断她的手脚,要先一步废了宝赫,叫她没有往上爬的底气,也好给墨家那位贵人腾地方。   “这件事情朕会叫人去查。”皇帝想了想冲着孙起行看了眼,孙起行赶忙躬身出门。   “今儿个早朝挺有意思,宁宁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见她还是不愿意展颜,将人揽在怀里哄。   静嘉推了两下见这人不撒手便只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儿,您还是别跟我说了。”   “跟你有关的事儿,你也不想听?”皇帝轻笑出声。   静嘉抬起头,来了点子兴致:“那您愿意说,我自然乐意听呀。”   “前些时候常御史带头弹劾你秽乱后宫,仗恩宠行事无度,无视祖宗规矩和人伦,叫皇室蒙羞……”   “等等,万岁爷,这其他也就罢了,人伦一说怎么来的?”静嘉打断皇帝的话,满脸不解,“虽说几千年前可能都是一家子,可如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们骂人是不是太发散了些?”   皇帝被逗得笑了出来:“朕没跟你说过吗?鄂鲁的额娘出自魏阿氏,他算是朕的远房表弟,你算是……表嫂。”   “远房,小表嫂。”静嘉重申,坚决不肯由着皇帝先纵大了自己的野望。   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静嘉的脸蛋儿:“这就不是宁宁要跟朕比肩的时候的了?”   静嘉偷偷翻个白眼,继续道:“那要是这么说,德妃也算是您的表妹呀,就没人弹劾万岁爷心狠手辣,处死血缘亲人?还不是挑软柿子捏!”   皇帝叫静嘉嘟囔得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什么呢,马佳夫人跟朕的生母也非亲姐妹,不过是那些酸腐没事儿找事儿拿由头做筏子而已。”   “唔……到底不好叫人总说闲话,虽说这回背后有关尔佳氏的手笔,可也是个好时机。”静嘉摸着下巴思索道,“鄂鲁的愿望是娶个母大虫,您不如从将门挑个虎女赐婚?这样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可以撺掇鄂鲁,叫他媳妇儿一家子打上门去。”   静嘉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她跟鄂鲁又没有私情,若真是将门虎女大都明事理,不会听人瞎说,她到时候多给对方一些脸面,说不得私底下还能狼狈为女干什么的……   皇帝瞧着静嘉跟偷吃油的老鼠一样,颇有些无语。   “鄂鲁想娶的母大虫,说的是爱妃吧?”皇帝这话一咏三叹,说不出是酸不拉几还是憋着笑意,“朕都没瞧出来,爱妃看着清灵柔婉,还有当悍妇的潜质。”   静嘉这回白眼翻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毫不客气刺回去:“瞧万岁爷说的,您该最清楚不过,都说伴君如伴虎,想要常伴君侧,后宫哪一个不是胭脂虎,臣妾算什么。”   皇帝:“……”虽然但是,他还是很想拍桌子,说好的伴君如伴虎呢?   静嘉看皇帝眼神不对,赶忙坐直了端正脸色:“御史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后宫之所以乱象频生,没了规矩章法,左不过是碍于后宫内没有高位压着,太妃里还有贵太妃呢,臣妾等三个妃位底气不足,稍有人想着作乱,就要闹腾起来了,这事儿怪到您身上,也没错。”   皇帝气笑了:“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以前还知道讨巧着要好处,如今想要晋位,还学会了倒打一耙,你这都跟……”   见静嘉清凌凌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皇帝心底蓦地软了下,这小东西估计要说是跟自己学的。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宁宁说,该怎么办?”   “您今年准备去漠南吧?”静嘉眼珠子转了转,没直接说出目的,靠在皇帝身上软声道。   皇帝不置可否:“你想去便跟着去。”   静嘉摇摇头:“大阿哥身子骨不好,二阿哥和三阿哥年幼,若是您和臣妾都走了,这后宫岂不成了端贵太妃的天下,再加上那些心思多的,回来后还能剩下几个都说不准,本来皇嗣就不……咳咳,不如臣妾替您坐镇后宫呀,臣妾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皇帝笑着看静嘉王婆卖瓜,就是不肯如她的愿:“你也知道朕后宫子嗣不丰,朕早有过旨意,无子嗣不得晋位,若说手段,朕记得柔妃也不差。”   “那您若是准备赐死容嫔,叫柔妃为贵妃,臣妾也没意见。”静嘉眨巴着眼睛无辜道。   皇帝叫她噎得胸腔都闷得慌,忍不住在她脑袋顶敲了一下:“就没有一个妃嫔在朕跟前这般放肆,什么话你倒是都敢说。”   定疆未平,西南边境瑶民和苗民也都不安分,不管是宝赫还是茂武都顶不起来,禄成和定宁侯如今相互制约还好说,如今都除不得。   那容嫔一时间也不能动,若是宫里没了关尔佳氏的人,说不准定宁侯一急眼,就要闹出乱子来。   更别说还有个意图不明的墨家,到现在隐卫都没查清楚墨家和关尔佳氏如何勾结的,马佳德恒也是个老狐狸,西北那头大多都是马佳氏和墨家留下的老将,淮骏如今不过只是从三品的参领。   不管是从大清社稷的稳定来看,还是从皇权的收拢来说,一切都需要时间,半点急不得。   “定疆那两位贵女,朕赐婚给了诚郡王家的老二和顺亲王家的大阿哥,她们两个并非只是普通女子,都会些功夫。”皇帝思忖着道,“若是宝赫能够在西南立个功劳,朕将你晋为贵妃,也能说得过去。”   静嘉蹙眉,她不愿意叫宝赫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命,有进宫前那一回就够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立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可您北巡的日子已经定了吧?”静嘉轻声道。   皇帝慢慢凑近静嘉,与她紧紧铁在一起,鼻尖蹭着鼻尖,连呼吸仿佛都纠缠在一起,叫放着冰鉴带着丝丝凉风的殿内,蓦地多了股子灼热。   “所以,想要做贵妃,最快的法子,便是你给朕怀个小公主。”皇帝轻轻亲在静嘉的唇角,语气多了一丝蛊惑,“即便朕出行,也会派人保护好你,如何?”   静嘉香腮有些发烫,但她眼神依然清澈,定定看着皇上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您是为了叫臣妾以身饲虎,趁机将不老实的揪出来,尤其是容嫔那边,好光明正大废了关尔佳氏吧?”   皇帝轻笑出声,抱着静嘉往内殿去:“有些事情爱妃知道便可,不用说出来。”   在衣裳散乱飞出幔帐的时候,皇帝的语气暧-昧中似乎还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认真:“朕也真的想跟宁宁生一个……”健康的子嗣,不管是公主还是阿哥,他都会喜欢。   正和帝知道是个好皇帝,可他也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合格的阿玛,对现存的皇嗣他只有责任,护着他们周全,叫人教导他们学识,给予他们荣华富贵,也仅止于此了。   连大阿哥他都并不过多接触,那几个孩子都是逼不得已才生出来的,他会尽力做好一个阿玛,却依然有遗憾。   没有一个孩子是因为他想要,他想跟谁孕育的,便也不能将感情毫无保留放在谁身上。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可高处不胜寒久了,他也想要陪伴,静嘉是他自己选的,可他太清楚这个坏东西心肠有多黑,有多薄凉。   他想要跟静嘉孕育子嗣,他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叫这个孩子成为静嘉的羁绊,叫静嘉从身体到心灵都再逃不开他身侧。   午夜梦回时候,皇帝听见过静嘉轻哼着说不出的歌词哄孩子,这声音直叫他一次次沉沦在梦里,好多次都不想醒过来。   “可是……唔……您等等,臣妾还有话说!”静嘉被困在幔帐里,低吟着话说不利落,满脸都是羞恼。   外头天儿还亮着呢,刚叫御史弹劾完,这就又添一条白日宣淫,这好好说这事儿,他就不能不这样孟浪吗?   皇帝轻笑着稳住她不甘心的小嘴儿:“朕等不及了。”   静嘉艰难地喘不匀气息,可还是挣扎着想要说清楚:“可是……可唔……被陷害小产不是更好使吗?臣妾也不必……真的怀……呀!”   皇帝不想听,便只当听不见,他不愿意叫静嘉再受委屈,哪怕是装出来的也不愿意。   坐拥天下需要顾虑良多,身为皇帝他有很多无奈的地方,可叫自己的女人拿身体做筏子,并不包含在内。   于是静嘉拼尽全力保持着一点子清明说出口的软语吴侬都被幔帐轻轻晃散了,最后只剩低弱的猫叫声儿,似乎还是不甘心,那小东西叫的曲回婉转,几乎要将人的魂儿都喊没了。   孙起行看了眼避在暗处的隐卫头领,掏掏耳朵,垂着头兹当什么都没听见。   隐卫头领敖乐才冤呢:孙大总管火急火燎叫他过来,是为了叫他听墙角???   敖乐面无表情盯着孙起看了眼,感觉这厮的腚肯定是又痒了!   孙起行不经意看见敖乐奇怪的目光,莫名感觉到了侮辱,狠狠瞪回去,瞎鸡儿瞅什么呢?爷爷早没那玩意儿了! 第90章 臣妾要跟您翻脸了……   静嘉是午膳前过来的, 两个人胡天海地,错过了午膳时候,静嘉累得睡过去, 半下午时候才饿醒。   皇帝并不在她身边, 静嘉被半夏和灵月伺候着起身,见众人小心伺候着摆膳, 静嘉到底脸皮没那么厚,好半天脸上都烫得厉害, 连浑身酸软都更甚了些。   所以皇帝笑着进门时, 静嘉狠狠瞪他一眼, 撇过身去坐在软榻上, 不肯行礼也不肯理人。   “宁宁午膳前勾着朕胡来,朕叫你绕进去, 都没说完早朝的事儿呢。”皇帝笑着捏了捏静嘉的鼻尖,“可见宁宁这媚人的功夫确实了得,朕都欢喜的忘了正事。”   静嘉闻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不出是羞还是恼,香腮一片绯色, 都蔓延进了脖颈儿里头。   “听闻万岁爷自小便博览群书, 您满腹经纶是用来颠倒黑白的?”她不可置信地问。   不愧是当师父的, 论不要脸他是行家, 这论胡搅蛮缠, 皇帝简直比后宫女子都多了玲珑心窍, 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后宫怨妇!   静嘉气得在心里以下犯上, 眼眶子都气得发红,皇帝这话要是传出去,储秀宫再也没脸面可言了。   皇帝被静嘉逗得笑出来, 也知道自己打趣过了,赶忙将人揽在怀里哄:“是朕说过了,是朕实在抵不住宁宁的魅力,失了为君的风度。御史们早朝的时候还夸宁宁聪慧了呢,你就不想听他们怎么打自个儿脸的?”   静嘉不肯说话,御史们怎么睁着眼说瞎话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可这位颠倒黑白的功夫实在是太气人了。   她挣扎着想要下地,只是到底没用膳,还在床榻间狠用了把子力气,她这会儿确实疲乏到挣不开皇帝的禁锢。   “朕错了还不行?”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了,从未说过的甜蜜话儿说出口,心窝子被烫得颤巍巍的,反倒是来了兴致,他凑在静嘉耳边轻声认错,还不忘继续孟浪一把,“朕该打,晚上就寝的时候,朕准宁宁打回来怎么样?”   静嘉感觉到他意有所指的碰触,脸红得简直没法儿看了,殿内奴才们都在布膳,叫人听见一字半语的她可真真是不用活了,羞都要羞死。   “您要是再这样不像话,臣妾要跟您翻脸了!”静嘉气得脑子一懵,莫名狠话脱口而出。   皇帝咬了咬舌尖憋住笑,只觉得有趣极了,要不是怕惹急了静嘉,他真想叫静嘉翻个脸看看,还从来没人跟他翻过脸呢。   “好好,朕饿了,锦妃娘娘原谅则个,陪朕用个……午膳如何?”午膳两个字叫皇帝在舌尖儿转悠一圈,说出口低沉中还带着几分暧-昧。   这都过了歇晌的时候,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的时候,不早不晚的,算哪门子的午膳!   静嘉咬住后槽牙,再不肯说话,她怕自己忍不住守着奴才们以下犯上。   她心里清明骄纵也该有个限度,有些规矩不能破,不然日积月累,早晚会成为毁家灭族的引子。   见静嘉冷着一张俏脸坐在膳桌前,吃东西像是将他的血肉放在嘴里狠狠咬住一样,用力到白嫩的香腮都微微鼓起来,比平日那温婉或者爽利的模样格外多了几分可爱。   皇帝起身后见了几位大臣,也吃了些点心垫过肚子了,按理说并不算饿,可他还是进膳进得很香,秀色可餐嘛。   其实静嘉没发作出来,他还是挺遗憾的,许是静嘉从进宫起就带着股子谨慎,审时度势下,哪怕放刁撒赖都极有分寸。皇帝觉得自个儿纵了那么久的小东西,却没真切有过自己的小脾气,可见还是不够信他。   皇帝眸色微暗,随即又荡漾出笑意来,无妨,日子还长久的很,细水长流也使得,早晚有一点他会叫静嘉放下满身的刺。   皇帝不动声色看了眼静嘉的肚子,用眼色支使孙起行给静嘉盛了一碗红枣参鸡汤。   这带着情绪吃东西,就很容易吃多,静嘉向来用膳七分饱,这日却是一气之下吃多了。   皇帝不肯放她回天地一家春,静嘉坐在皇帝对面,喝消食茶都觉得心窝子不舒坦。   “锦主儿,刘福在外头传话,说是佟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递了牌子,想进来给您请安。”林守成进来的时候巧妙,一番话彻底叫静嘉忘了生气。   她挑了挑眉:“只她们二人?”   “刘福是这么说的,您看……”林守成小心翼翼问道。   静嘉跟皇帝对视一眼,见皇帝没有说话的意思,知道皇帝是由着她的心思来。   “准了,叫她们明日进来吧。”静嘉想了想,如此道。   皇帝突然叫住林守成:“准备些赏赐。”   林守成赶忙应下:“嗻!”   “这该是容嫔的意思?”静嘉看着皇帝问,“隐卫可有查到关尔佳氏的人,跟那些人有过来往?”   “没有,他们应该有特殊的传讯路子。”皇帝也笑得玩味,“就是不知道是关尔佳氏自个儿家族里的秘密,还是借了别家的手,太后在时,最擅长的便是与其他人联手。”   “那应该不是康太妃。”静嘉心里也有一杆秤,“若是叫臣妾来说,我觉得端贵太妃和墨家都有可能。”   “墨家如今人还不在京城,泰平那只老狐狸行事从来四平八稳,即便这事儿掺和了,拿不准成与不成之前,他们也不会露面。”皇帝眼神中多了几分嘲讽,“不然康太妃也不会在宫里隐忍这么多年。”   静嘉听皇帝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眼神中忍不住有些好奇,可想了想,到底事关前朝,她没轻易问出口。   皇帝瞧着她又露出‘我真的很有分寸再乖巧不过’的模样,心里的不虞一扫而空,反而有些好笑。   他拍了拍静嘉脑袋:“在想什么,说给朕听听,老祖宗们说后宫不得干政,无非是防着外戚专权,朕不在意那些。”   他并非昏君,也有本事掌控住大清的局势,不可能给自己和后代留下隐患。   所谓的防着后宫干政,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太后暗地里兴风作浪,他也不曾畏惧过,就更不用说静嘉这个聪明的小东西了。   静嘉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没顺着皇帝的话继续说,反倒是不紧不慢软声提起后宫的事儿来:“如今新进宫的妃嫔们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后宫的规矩,前头您跟臣妾说过,西北和西南都有所安排,钮阿氏和富察氏不成,定常在也差点意思,可齐家和高家的两位妹妹还算是沉得住气,墨家那位贵人闭门不出,琉球和高丽两位妹妹这阵子也还算老实,您就不准备多宠信一二?”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静嘉,还没当皇后,她倒是先有了做皇后的贤淑,可这贤淑叫人心里不痛快。   “你不是说自个儿不会把朕往别人那里推?”皇帝慢条斯理道,也看不出喜怒,可语气淡了些,“朕要宠谁心里自有打算,掌管六宫,乾清宫却不在内,你可清楚?”   静嘉不知道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旋风怎么刮起来的,她有些不解,便似真似假笑道:“臣妾当然不会推您去别人那儿呀,您要是一辈子独宠臣妾,再也不看别人,由着臣妾在后宫横着走,臣妾巴不得呢。”   皇帝叫她这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意味深长看着她:“宁宁不喜欢朕去别人那儿?”   静嘉想了想,决定实在些点点头:“您要宠哪位后妃,臣妾管不着,臣妾只是想知道您准备宠着谁,别坏了您的算计。前头臣妾就跟您求过恩典,储秀宫里不进人,如今后宫妃嫔还不算多,臣妾斗胆,仗着如今还算受宠,也说明白了,臣妾求这个恩典,图得是长久,并非一时。”   听静嘉说的坦诚,皇帝莫名心窝子舒坦了些,笑着调侃:“那你还是换个恩典吧,这份皇恩朕给不了。”   静嘉闻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嘟了嘟嘴,却没说话,只心里蓦地凉了几分。   “毕竟朕已经命人淘换好东西,将景仁宫好好收拾出来呢。”皇帝熟练地将人揽进怀里,带着笑意道,“这景仁宫自来正殿和后殿都归主位所有,几乎是几朝来默认了的规矩,不用你跟朕求恩典。”   毕竟景仁宫一般都是留给皇后住,谁也不会往皇后宫里安排人。   静嘉心底那点凉意飞速消失,她抬起头更软了声儿:“那您什么时候叫臣妾搬进去呀?”   皇帝再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儿来,后宫没人不想着往上爬,可这光明正大,想方设法要尊位这么不要脸的小东西,只出了一个。   “朕这不是努力呢,朕也不想叫宁宁等太久。”皇帝吻住那张怎么都亲不够的小嘴儿,意有所指的话含糊在唇舌之间。   静嘉又想起午时前后发生的事儿,白眼都没力气翻了,既然有孕就晋位,万岁爷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早晚要‘小产’,这会子叫程太医替她诊脉,对外宣布她‘有孕’不就得了嘛,非要……   静嘉脸儿又红了红,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   没把好主意分享给皇帝的后果,就是晚上这人食髓知味,避火图已经换了红翡轴承的。   花样之繁多,叫静嘉哭都哭不出来,浑身上下都要冒烟儿,叫皇帝自上而下欣赏着无边春色,一时都分辨不出那娇软香腮和避火图轴承,到底哪个颜色更鲜妍些了。   一夜狂风暴雨的孟浪,静嘉第二日起身时,天光都已经大亮了,她叫半夏扶着去沐浴的时候,腿儿都有些使不上力气。   想起昨夜里那红翡轴承,静嘉恨不能将脑袋扎在水里,好叫脸上温度褪下去些,万岁爷到底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呀!   宫里竟然还有人负责做这般不正经的事儿,别叫她知道是谁!   罗礼正在册子上写着‘正和八年六月十九午时一刻,帝幸锦妃安氏,同日戌时三刻……”,都没来得及把劝谏给写上,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待得静嘉收拾好,知道两位舅母早就在天地一家春他坦里等着,她便没在乾清宫用膳,回到天地一家春,草草垫了几块点心,就叫人宣进来。   佟家两位舅舅都比静嘉的额娘小,佟家两位夫人说来也不过是三十多岁,可这大半年过得担惊受怕的,两个人瞧着倒是都比年纪要显老些。   静嘉对她们的情形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两位舅舅对她有没有感情,这一遭劫难也是因她而起,她心里很是愧疚。   “两位舅母别多礼,杜若,去将炖好的血燕端过来两盅,伺候着舅母先垫垫肚子。”静嘉叫半夏和杜若拦住二人行礼,笑着道,“两位舅母一大早就过来等着,该是还没用早膳吧? ”   佟家两位夫人都有些局促,只说在马车里用过了。   佟家老爷子对嫡女并无太多照料,可他是个聪明的人,这才能在凭着汉军旗出身被抬了旗,却从来不掺和进争斗里,在致仕后也没往关外去,只寻了根,往江南去算是荣归故里。   与佟佳氏一母所出的两个嫡子,佟老爷子没叫他们入仕,老爷子看得出朝中局势诡谲,两个儿子并非多聪明,安国公府又是是非窝靠不上,老爷子便拘着两个儿子在江南当夫子,也算是富家翁,好歹不坠了佟家祖辈清名。   佟家两位夫人是当地乡绅的女儿,富贵是见过的,眼界到底是有限,京城中的繁华也没怎么见识过,这进了园子,见一步一景处处金碧辉煌,她们心里就更没底气。   见静嘉进门浑身都透着雍容,那一身气度明摆着是金尊玉贵的,懒洋洋的模样也叫二人知道这是刚从万岁爷那儿回来,明摆着就是受宠的。   面对静嘉这样的气场,她们心里的埋怨都吓忘了,只忍住唯唯诺诺,就已经是平日里被佟家养出来的气度了。   “这样呀,那二位舅母喝点燕窝羹润润喉也是好的。”静嘉笑眯眯靠在软枕上,等两个人小心翼翼喝完,这才开口——   “两位舅舅和舅母,可怨我带累了你们,连累的佟家满门都不安宁?”   佟家大夫人到底掌管中馈多年,比二夫人更沉稳些,闻言赶忙摇头:“娘娘在宫里也有在宫里的苦处,血缘亲情断不得,也不由得娘娘选,咱们怎么会怪您呢。”   静嘉垂着眸子轻笑出声:“这是大舅母的心里话,还是大舅舅教您说的?”   佟家大夫人手抖了一下,勉强笑道:“自然是肺腑之言,佟家也不是被人吓大的,如今有此一劫,也该是命中注定,只盼着娘娘百尺竿头,以后佟家沾您的光,也能腆着脸不会不好意思。”   静嘉叫佟家大夫人这话逗笑了,不管是真是假,佟家人这份坦然她挺喜欢的,看来外祖虽然身子不好,可也没放下约束家中人的规矩。   她额娘便是聪明又规矩的人,小时候外祖跟她说话也是这般坦诚。   不过佟家这两位舅母到底没学到家,一个‘劫’字,到底还是带着怨气的,这是静嘉该受着的,她也不在意。   “容嫔想叫舅母跟我说什么?”静嘉垂着眸子,开门见山问道。   佟家大夫人和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不安,好一会儿大夫人才开口:“这……娘娘见谅,是不是容嫔咱们也不确定,只是受人之托,从头到尾都没见着人。那人只说……劝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撕破了脸,后果……娘娘,娘娘受之不起。”   静嘉心里冷笑,容嫔这威胁人也要将自己放在高处,还真是像足她的性子,做个坏人也不愿意放下牌坊。   “那舅舅们是怎么想的,舅母可愿意跟我说说?”静嘉抬起头看着二人,“你们放心,既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都不会怪你们。其实将你们救出来并不难,我只是怕自己在宫里远水难救近火,但凡有一点儿万一,这孽债我背之不起,才叫舅舅和舅母们受了这些时日的惊吓,我欠舅舅们一句抱歉。”   佟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听到这儿都赶忙起身要下跪:“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当不起,到底性命无忧,咱们真的没怪娘娘。”   “那舅母们便说说吧。”静嘉叫魏嬷嬷将二人扶起来,柔声道。   佟家大夫人咬了咬唇,还是坚持着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才斗胆,临进京之前,公公便对夫君和奴才等人有所交代,公公说,娘娘不是冷心冷清的人,最是记恩,哪怕一时发生了什么,也不可由得旁人离间了血肉亲情,不管娘娘如何吩咐,咱们都听娘娘的。”   二夫人进门后头一回开口,附和道:“大嫂所言一字不错,咱们虽然心里害怕,可大哥和夫君都心里清明,咱们这一家子都不算是聪慧的。公公不止一次夸赞过娘娘,说您打小儿就一副玲珑心窍,不管娘娘如何吩咐,哪怕豁出命去,咱们也不会拖娘娘的后腿。”   静嘉心里蓦地一酸,外祖虽然对额娘不算太过重视,当年到底保住了她和弟弟的性命,临行之前也尽了自己的全力,希望能保证她和弟弟能在安国公府活下去。   如今听两位舅母说起外祖来,她便知道,哪怕是情淡,到底也还有人把她和宝赫当做家人看的。   她眼眶子有些发红,亲自上前将佟家两位夫人扶起来:“外祖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两位舅母放心,静嘉必定护你们周全。”   佟家两位夫人忐忑到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肠,这会儿才算是稍稍定下来些,都赶紧安抚静嘉。   等静嘉稍稍缓过情绪,三人携手坐了,她这才认真看着二人道:“还要劳烦舅母跟两位舅舅说一声,若想一劳永逸,叫那些恶人再不敢兴风作浪,静嘉要借两位舅舅的命一用。”   佟家两位夫人刚放下去的心肠,立马哆嗦着就凉了下来。   二人脸都白了,她们一定是吓聋了,娘娘说借,借啥? 第91章 当场晋了锦妃……   见佟家两位夫人脸都白了, 静嘉笑出来:“大舅母和二舅母别担心,我不是叫舅舅们豁出命去,只是用些手段, 对付住在你们附近的那些无赖, 也叫舅舅们藏起来,让那些不怀好心思的浮出水面, 一次把事儿解决后,便再不敢有人轻易冲着佟家伸手了。”   大夫人还不说话, 二夫人不管家, 只一门心思顾着小家, 难免就有些小心思。   见静嘉好说话, 她泼着胆子轻声问:“若是大伯和夫君隐藏起来,为娘娘立下功劳, 可会得罪……”   “二弟妹!”大夫人皱着眉打断二夫人的话。   静嘉笑了笑,关心身边的人乃是人之常情,她并不反感, 她只笑着问:“二舅母可有想过,两位舅舅以后会是后族外家, 哪怕舅舅们没有上进的心思, 佟家所有子嗣都不打算入仕?”   静嘉的话叫二人心下一惊, 知道自己怕是听到了了不得的话, 随即心里都多了几分火热。   “娘娘的意思是万岁爷……”   “二弟妹!!”这下子大夫人难得板着脸, 拿出当家夫人的派头提声儿呵斥二夫人。   二夫人缩了缩脖子, 她虽然有小心思, 跟妯娌有时候会别苗头,可也清楚宫里的事情不能随意打探,刚才她心急之下逾越了。   静嘉只当没听见二夫人刚才的话, 依然笑得娴静:“若是二位舅舅能由明转暗,替大清除去那些心怀不轨的,也算是功劳一件,万岁爷从不会亏待了功臣。”   大夫人心下微动,这话里最后一个字实在是用的巧妙,如今佟家满门可是没有一个官身。   “咱们都谨遵……”   “舅母们不必承诺我什么,回去跟舅舅们好好商量一下,若是想要传话给我,自会有人跟你们联络。”静嘉笑着打断大夫人的话,“护着佟家乃是我该做的,可若是想要一劳永逸,到底也少不得危险。我在园子或者宫里头,以后还说不准会怀身子,谁也说不准有没有看顾不周的万一,机遇和危机从来相辅相成,劳舅母跟舅舅他们说清楚,考虑好了,便没有回头路。”   大夫人咬了咬唇,余光瞧见弟妹已经缩回头去,一派拿不准主意的模样了。   她当家了好些年,比弟妹眼界要稍宽一些,自来想要荣华富贵,蒙荫祖辈,哪个不是拿命拼来的?   要是她,她乐意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一把,可自家夫君和小叔子并非能豁得出去的性子。   再者——   “娘娘见谅,咱们有个事儿忘了跟您说道,其实自打入了京城,虽然被威胁,倒也没有性命之虞。佟家并非没有跟脚出身的,除非鱼死网破,我相信也不敢有人拿咱们的命开玩笑。”大夫人细细思量着低声道,“之所以日夜忧思,还因为公公的身子。年前出来的时候,公公精神头就已经没那么好了,自打婆婆去了以后,公公素日里不爱跟人说话,几位原先得宠的姨奶奶也去了,公公就更……若是……便要丁忧。”   静嘉明白佟家人的顾虑,官袍加身谁都想要,只若拼了命,也没能得到该得的,即便是亲人也不愿意白白担着危机。   她面上笑容不变:“安家在京城名声不好,我没什么倚靠,即便外家暂时低调些,但凡我坐上那位子,自不会身边不留任何底气。舅母们也该知道些,后宫之事从来都是细水长流,并不急在一时半刻。所以我才请舅舅们想清楚,若是你们只想在江南偏安,我不强求。”   大夫人沉默了会儿,认真点点头:“娘娘的意思咱们清楚了,不管如何,总会尽快给娘娘个交代。”   二夫人不敢接这个话,只仔细着问:“今日咱们进来是受人所托,娘娘可有话要带给那人?”   “替我谢谢她,就说我知道了,至于是不是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她很快就会知道。”静嘉云淡风轻道。   该说的话静嘉都已经说完,她并不是非舅舅们不可,想要给佟家争一份脸面,也是因为她心里觉得亏欠,她不爱欠着这种因果,也算是替额娘尽孝。   若他们真想回江南做富家翁,静嘉也有法子成全他们。   闲话几句后,林守成适时带着皇帝特意送过来的赏赐,叫佟家两位夫人清楚看到静嘉如何受宠后,二人便被刘福客客气气送出了园子。   魏嬷嬷等人走了,见主儿面上带着几分疲乏,心里高兴得紧,知道这是承多了雨露。   她仔细着替静嘉按压身子松缓一二,柔声跟静嘉禀报半夏前头办的事儿——   “乔嬷嬷被人威胁后,没敢禀报安国公夫人,只立时就将儿孙借口出花儿,远远送了出去,小公爷等他们以为妥当了,才再次跟乔嬷嬷联络,如今乔嬷嬷惊魂不定,安国公那边倒是暂时没出事儿。”   静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关尔佳氏就没插手?”   “国公爷这阵子被您留下的人劝着没出门,他们倒是做了些准备,只是没能成。”魏嬷嬷笑道,“国公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又不敢明着来,派去试探的人,都叫国公夫人给打发了。”   “也是本宫的错,容嫔禁足没事儿做,净有功夫瞎琢磨些害人的勾当了。”静嘉轻笑出声,“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想叫本宫掉进沟里,不如我亲自送她一程。”   静嘉虽然算计过太后和容嫔,那也是她们咎由自取,若不是她们不将人当人看,非逼着她进宫给容嫔当狗,便不会有今日。   静嘉这些年替自家额娘念经祈福,她轻易不愿动杀念,哪怕是墨勒氏,她也不过是在不危害自己的基础上,由着她报仇。   可对容嫔这般,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要爬到她头上,容嫔便要叫她连带着子孙都要掉进深渊的恶毒心思,静嘉自问不是实在不能有好脾气。   容嫔想要逼她服软,那就叫她看看,自个儿逼出来的是狗还是狼。   “主儿想怎么做?”魏嬷嬷顺着静嘉的心思问道。   静嘉慵懒靠在软枕上:“过些日子就说我不舒服,请程太医过来给我诊脉,身为宠妃占尽了万岁爷的恩宠,我也该有身孕了。”   魏嬷嬷猛地抬起头来,错愕中还带着几分喜色:“您可是觉出来有哪儿不对了?按理说您小日子过去也有半个多月了,说不准……”   “嬷嬷想哪儿去了。”静嘉失笑,“即便有身孕,我也不可能刚怀上几日就知道呀。”   见魏嬷嬷有些失落和不解,静嘉才笑眯眯道:“左右万岁爷下月就要北巡,在此之前,我必定要坐上贵妃位,甭管是在园子还是回宫里,才能稳当些。若是有心思算计的,待我‘小产’后,只谋害皇嗣一条就能要她们的命。”   魏嬷嬷皱起眉:“……主儿,是不是有些不妥?且不说程太医会不会帮您……帮您瞒着,欺君之罪到底不是小事儿。”   “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静嘉不以为然,皇帝的纵容也确实叫她小心谨慎之余,大胆了更多,“再说这事儿我也没打算瞒着万岁爷呀。”   晋位贵妃,前朝必定也不安宁,总要吵吵把火一段时间,时间不等人。   更重要的是……静嘉偷偷捏着自己的腰,那酸软销魂的滋味儿,和幔帐里层出不穷的花样儿,静嘉实在是消受不起,与其让皇帝这般耗费精血,万一伤了身子呢?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   她要是真怀了身子,万舍不得拿孩子来算计。   魏嬷嬷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假怀孕的事儿……论起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万岁爷怎么想。   只是魏嬷嬷心里略有些明悟,就冲着万岁爷如今对主儿这份恩宠,谁有事儿也不会是自家主儿。   那她也就不必多说什么废话了,还不如替自家主儿多照顾着些身子来的更有意义。   这事儿静嘉还没跟皇帝说,便没急着叫程太医过来,左右皇帝出巡,不只是要钦天监算日子,还要零零碎碎收拾许多物什,皇帝出行什么都要仔细妥帖,哪怕是夜壶都要多带些,不能熏着万岁爷。   “端贵太妃那边也盯着些,她前阵子在宫里张扬得很,进了园子却做出个佛心儿模样,说不准是憋着什么心思。”静嘉仔细叮嘱,“如今宫里宫外都不算太平,别叫人钻了空子。”   魏嬷嬷点点头:“奴婢记下了,待会儿就吩咐刘福盯紧些。”   皇帝要出巡的事儿,后妃们早就知道了,那些怀着出息心思的后妃们,好歹是有点子事情做,这便都开始争抢跟出去的机会博宠。   大伙儿都清楚,照着天地一家春的恩宠,静嘉是铁定要跟着出去的,她们也不跟静嘉争,甚至还有些心思通透的,遇上静嘉端的是谨小慎微,恭顺至极,就盼着静嘉瞧着她们顺眼,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过去的热灶是柔妃和平妃那里,静嘉在四方亭发威后,别的不说,宫里宫外都清楚这后宫的热灶到底是哪头了,平妃那里门槛冷落了不少。   这叫平妃平白生出了许多怒气来,不免就更怨恨容嫔,可是皇帝已经免了她和柔妃的掌宫权,如今只叫鄂鲁管着,还没下旨意说什么呢,她也不敢找麻烦找得太明显。   容嫔腻烦之余,捏着三阿哥在手,只叫柔妃在前面顶着。   柔妃一来无奈,也是怕平妃对三阿哥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二则也是为了明面上安抚容嫔,倒是跟平妃对上几次,二人不冷不热说了几次话,平妃没占着便宜,那肚儿里的恨意就更浓稠了些。   就在这时候,端贵太妃身边的索嬷嬷找上了平妃。   “平主儿,我家主子知道您这阵子叫天地一家春那位平白扫了脸面,偏她仗着万岁爷恩宠,无礼也要张狂三分,您如今对付容嫔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根子还出在那位主儿身上。”索嬷嬷笑着道,“我们主子感念先帝恩典,见不得后宫混乱下去,倒是想帮衬平主儿一二,不管能不能帮得上您,您且一听,合不合适还由着您细细分辨。”   平妃听索嬷嬷如此说,她只是心眼小,又不是叫猪油蒙了心,自然还是有些警惕的。   只是听索嬷嬷说完端贵太妃的主意,哪怕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眼神做不得伪,还是动了心思。   待得索嬷嬷回到万方安和后,笑着跟端贵太妃道:“主子,成了,接下来平妃该不会跟容嫔作对了,这分支出来的勤贵人,倒是比德……倒是有您几分风范。”   端贵太妃轻哼着笑出声来:“不过是耍小聪明罢了,且由着她去,这回若是能叫容嫔办成了,万岁爷到底会顾忌些,她能生个健康的小阿哥便可。”   索嬷嬷跟平妃说的主意,是勤贵人来端贵太妃跟前儿尽孝的时候,轻言细语提出来的,端贵太妃觉得是个好法子,便叫索嬷嬷去安排了。   对端贵太妃来说,勤贵人是不是想要往上爬,她不甚在意,只要她能得到皇帝的恩宠,赶紧生个小阿哥出来,哪怕她以后惹火烧身,将来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更妥帖些。   眼瞧着就到了六月底,日头毒辣起来,叫人心里都跟着浮躁不已。   安国公府里,乔嬷嬷眼底带着青黑,心窝子几乎要跳出来。   刚才有个乞儿给了守门的奴才一个包袱,说是家里人送过来的,她打开一看,竟然是她送给孙子的平安锁,红绳儿上头还系着一缕头发。   乔嬷嬷都不用叫人去查,她最疼爱的便是大儿子所出的小孙子,整日里摸着那孩子的脑袋,这细细软软的头发,她心知必定是孙子的。   这叫乔嬷嬷多少侥幸都吓飞了,既然有人能不动声色取了小孙子的平安锁和头发,那若是她不按照对方说的做,下一次要是小孙子的命,或者身上哪个部件儿……更甚者家里其他人……   越想乔嬷嬷心里越是慌乱,这伺候的时候不免就带到了脸上。   “嬷嬷身子不舒服?”墨勒氏觉得有些不对劲,盯着乔嬷嬷问道。   乔嬷嬷心肠立时提起来,勉强露出个笑来:“回主子,老奴的孙子出了花儿,这会子都在庄子里,老奴这几日心跳的厉害,昨夜又做了个不好的梦……”   说着,真心担忧家人的乔嬷嬷红了眼眶。   墨勒氏这才点点头,随意劝慰几句:“梦都是反的,你从公中取些银子,请个好点的大夫过去照料,定会好起来的。”   “承主子吉言,多谢主子赏赐!”乔嬷嬷脸上露出几分还有些压抑的喜色道。   墨勒氏拧了拧眉:“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孙子,可那个老货的事儿轻忽不得,若是你精力不济,叫町夏在你身边帮衬着些。”   “是,主子放心,老奴万不敢耽误了您的事儿。”乔嬷嬷赶忙道,随即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问,“只是那位刘姨娘刚进府,到底还拿不准她的心思,是不是再看看,万一到时候叫她抓住什么把柄,哪怕是除了老爷,咱们也不安生。”   “我能叫她报仇,自然也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墨勒氏面上带着几分阴冷道,“她要是贪心不足也是好事儿,由着她,留她活着本就是麻烦。”   乔嬷嬷心里有些发寒,主子这意思是本来就没打算叫那位刘姨娘活下去。   她心里紧着转悠了几圈,不再劝说,只恭谨应下来,等到了半夜里,才将消息偷偷传出府去。   阻止主子弄死安国公,她是无能为力了,哪怕要她全家的命,她也拦不住,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另者乔嬷嬷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主子自来是个狠的,叫主子知道她背主,她全家也是个死。   她从来都不会指望别人仁慈,左右是个死,乔嬷嬷也发了狠,对方想要保住安国公的命,大不了她跟主子坦白,以命抵命弄死安国公,跟主子求个恩典,将家人远远送走。   这人既然威胁她,若是不能保证她全家人都能好好活下去,她也不是吓大的!只是若对方给的筹码足够多……乔嬷嬷眼神闪了闪,左右是背主,更彻底些也无妨。   天气越来越热,晚风里似乎都带着几分热浪,叫这京城里的暗流涌动越发平静不下来。   很快一场大雨带着狂风呼啸而来,似乎是要洗刷干净所有人心里的憋闷,又像是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狠都摁下去。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日头一出来很快就蒸腾干了地面的湿气,也叫担心着闹水患的老百姓们好不容易松下心肠来。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们,只祈盼天灾少一些,好叫全家人一年到头都能平平安安吃饱喝足就是他们全部的念想。   他们丝毫不知,在那金碧辉煌的精致园子里,一场看不见的洪水转眼间便要呼啸而至。   “啪嗒”一声,平妃手中的茶盏惊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二公主哆嗦一下,眼眶子泛红眼看着要哭出来。   平妃都顾不得安抚二公主,只紧盯着紫月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许是平妃语气太尖锐,又或者是叫平妃这一惊一乍给吓得,二公主到底没忍住,靠在奶嬷嬷身边抽抽噎噎哭出来。   紫月便在二公主的眼泪中,低着头小心翼翼又说了一遍:“回主儿,锦妃娘娘身子不适,请了太医,诊断出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万岁爷大喜,当场晋了锦妃为贵妃,圣旨这会子该是到天地一家春了。”   平妃气得嗓子眼一阵阵发痒,几乎要吐出血来。   “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凭什么!当年我有身孕的时候,在嫔位上一动不动,我哥哥为了大清付出了多少血汗,立下了那么多功劳,她一个狐媚子凭什么刚有身子就能晋位贵妃!”   紫月急得赶忙叫奶嬷嬷带着二公主出去安抚,自己走到平妃跟前紧着嗓子道:“主儿息怒,可不敢这么说,叫人听见传到万岁爷耳朵里,是要出大麻烦的!”   “我就是要叫万岁爷知道!这是生生要寒了……”   “主儿!”紫月急得跺着脚大声打断平妃的话,“您消消气儿,那位有本事怀,也未必有本事生下来,您忘了索嬷嬷的话了?”   平妃被紫月喊了一嗓子,反倒是稍稍冷静下来,略略升起几分后怕,很快又让心里的悲愤给冲没了。   可紫月说得对,她哪怕气死自己,也于事无补,叫那个贱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正事!   平妃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冷静,若是由着那贱人爬上去,她在宫里妃位也就到头了。   她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传话去万方安和,就说端贵太妃的好意,我接了!端贵太妃有何安排,伊尔根家无有不从!” 第92章 听说这是舶来品的……   紫月心里想着, 自家主儿愿意暗地里帮着端贵太妃和容嫔成事儿,总比自己折腾着与贵妃对上要好。   要知道,如今旨意一出, 锦贵妃可不只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嫔, 她也成了后宫除万岁爷外最尊贵的女人。   说句难听的,端贵太妃沾了个太字, 那贵太妃的名头连贵妃一半儿展扬都赶不上,若是这会子不抱团儿将锦贵妃拉下来, 许是余生再无机会。   所以她利落点点头应下平妃的吩咐:“稍晚些功夫, 奴婢趁着天黑时候就过去。”   “哼, 她有了身子, 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平妃突然脑子一转,冷哼道, “传话给定常在,这次北巡高位的嫔妃都不会去,机会就这么些, 若是她抓不住机会得到万岁爷恩宠,以后也不用往我宫里来了。”   除了大阿哥以外, 宫里孩子都还小, 万岁爷该是不会带着他们, 倒是仪嫔和景嫔等人会跟着, 可是她们也不得万岁爷恩宠, 这次有上进心的当属新进宫的一波。   就在平妃算计着拉拢新进妃嫔的时候, 后宫妃嫔都很快知道静嘉有了身孕, 被晋位为贵妃的消息。   几乎人人都嫉恨得红了眼,内务府这边,半下午时候便多了好些借口不小心或者太过欢喜过来领茶盏和瓷器的奴才。   宫人们面上笑眯眯的, 实则心底都有一杆秤,都是伺候人的,那才是没有几个笨的,哪怕是小苏拉都对这位贵妃的受宠又多了几分明悟。   一直站干岸冷眼瞧着的内务府世家们,这会子都有些心动了,瞧着都虞司攀上了贵妃的热灶,得鄂鲁甚至是醇亲王高看几分,好些世家都开始寻摸门路,想要往静嘉跟前拜门槛儿。   下了晋封贵妃的旨意后,不等第二日朝臣们非议,皇帝又下了旨,令鄂鲁任内务府总管一职,尽心尽力辅佐贵妃掌管六宫。   这叫心里忙活着算计的端贵太妃知道都愣了。   “万岁爷是什么意思?”端贵太妃有些不解,“这是怕前朝不安分,拉拢马佳氏,指望着阿玛他们带头,替贵妃将底下的盘算平息?”   索嬷嬷倒是有不同的意见,她皱着眉道:“老奴斗胆,您忘了小公爷和贵妃的流言?前阵子在四方亭,小公爷可是公然向着贵妃的,小公爷在内务府这么久,您也该看出来些了。老奴不敢说小公爷跟马佳氏不是一条心,只他对贵妃那头……也确实是热乎。”   “鄂鲁打小就是个聪明的,云绣的事儿,他也是为了护着子侄……”端贵太妃下意识反驳,随即顿了顿,叹出一口气来,“如今马佳府里还指望得上的,也就鄂鲁一个,哪怕他犯了糊涂,大是大非上,我相信他该知道怎么做,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叫阿玛敲打敲打他便是了。”   索嬷嬷笑着应是,心里有担忧,可知道主子疼爱小公爷,并不敢多说主子是非。   在索嬷嬷看来,那小公爷分明是不忘旧情,马佳府上除了老夫人和老爷子,并没有真心将小公爷放在心上的,如今小公爷冲动起来,能不能顾念马佳氏还真是两说。   索嬷嬷担心鄂鲁,咸福宫侧殿里的勤贵人比她更担心。   “小主,若是小公爷帮着贵妃,端贵老爷子的盘算可就都落了空。”书轻小声在勤贵人耳边道。   容貌清灵又带着几分柔婉的勤贵人,正是叫德妃调-教好了,秘密送出宫去的书墨。   闻言她只是淡淡笑了笑,捏着德妃送她出宫时送的白玉棋子,不紧不慢放在了棋盘上。   “容嫔那边也该有动静了吧?”勤贵人柔声问。   书轻点点头:“听说关家二爷亲自带人去了江南,佟家嫡出两脉都在京城,端贵老爷子也派了人与关尔佳氏的人接触,到时候一把火谁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人祸。就是安国公府有点麻烦,不过那位国公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安国公早就掏空了身子,想来也不是长寿的。”   勤贵人笑着听书轻说完,斟酌着将黑子放在棋盘上,彻底堵住了白子的去路,看起来白子距离被困杀只几步之遥,饶是勤贵人自己下双手棋,她到底只被调-教了一年多,也看不出白子的活路来。   这反倒是让勤贵人心情好了不少:“那就叫端贵太妃留在容嫔身边的钉子帮容嫔一把,若是小公爷那头撂了挑子,咱们费些工夫叫容嫔成事儿,倒也稳妥。即便被查出来,跟咱们也没关系。”   已经改名墨离的勤贵人,虽然从小是在生母身边长大,可她是庶出,嫡母不慈,生母只知道争宠,对她这个女儿并不在意,阿玛就更不用说,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阿玛几次。   明明生在富贵人家的满人家姑奶奶,她却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因为生母受宠,还生了男孩儿,嫡姐帮着额娘羞辱她解气。   从小嫡姐的衣服都是叫她洗的,寒冬腊月里,她手上的口子比下人们都要严重,她只是木然活着,奢望偶尔一点来自生母虚伪至极的关切,从不知活下去的意义。   直到入了宫,进了德妃的眼里,她才有了活下去的盼想。   她知道德妃不是个好人,只她一直记得德妃跟她说过的话——   “这世道女子艰难,若你想好好活下去,除了你自己能立得住,没人能帮你。我给你机会做人上人,也是你对我有用处,能不能把握住机会,愿不愿意把握,都看你自己。”   墨离把握住了,她拼了命学着德妃希望她学习的一切,再次回到那个家里,连阿玛都要对着她卑躬屈膝,再不敢轻视她。   这是德妃给她的,也是德妃教会她,要自己挣出一条命来,才能活得像个人。   得知德妃被赐死在翊坤宫那日,她独自在房内坐了整整一日,然后书轻找上门来,告诉她,德妃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直到白子彻底落败,勤贵人才轻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闪过一抹坚毅,德妃希望她做的,她一定会拼了命去做。   可是当初害了德妃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想要生个阿哥,贵妃必定是她要除去的大山。   书轻认同自家小主的主意,只还有些迟疑:“小主,您这次为何不打算跟着去北巡?若是北巡途中能得到恩宠……”   “贵妃本就是万岁爷的心头好,又有了身子,万岁爷未必会给别人多少雨露,只有彻底除了贵妃,别人才有机会。”勤贵人淡淡道。   她不算是个多聪明的人,只是从小被欺负长大,她比别人看事情更通透些。   万岁爷对贵妃的恩宠,可不只是大家面上看到的那些,端看每回一遇到事儿,乾寝宫的林谙达必定要在贵妃左右就知道,万岁爷比大伙儿想的更在意贵妃。   甚至勤贵人还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新人入宫后,贵人们虽然都被翻了牌子,伺候过万岁爷的,只有寥寥几个,她和钮阿氏并不在内。   勤贵人暗中收买了敬事房的小苏拉打探出来,也只有那位丽贵人和高佳氏所出的高贵人伺候时叫过水,过后除了贵妃伺候的时候,再没有别人叫过水的。   尤其是近一个月来,这后宫只有锦贵妃得了雨露,这才是最叫人忧心的。   贵妃不除,若是万一……德妃叫她办的事,反倒成了奢望。   所以这会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帮着容嫔,趁万岁爷不在宫里,叫她腹中的孩子生不下来,再也无翻身之地,她们这些人才有机会慢慢争抢。   天地一家春这边,静嘉并不知道勤贵人甚至比端贵太妃和容嫔更盼着叫她零落尘埃里,左右对她来说,都是一丘之貉,恶意多少并没有分别。   倒是眼前对着有些不太正常的皇帝,静嘉颇有些发愁。   她小心翼翼靠坐在皇帝身边,拉着皇帝明黄色的马蹄袖软声问:“万岁爷,您没生臣妾的气吧?”   “爱妃何来此言?”皇帝挑了挑眉,语气温柔得叫静嘉浑身起鸡皮疙瘩,“朕这不是正替咱们的小公主起名字吗?你觉得艾兰珠或者乌林珠如何?不管是黄金之女还是富有之女都配得上皇家的贵气,若想要低调些,叫布顺达(百合)或者嘎珞(天鹅)也不错……”   静嘉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才弱弱道:“可,可您也知道这有孕是怎么回事儿,您面上高兴给别人看就够了,起名字……没必要吧?”   毕竟她才刚刚来过月事不久,碍着皇帝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出发,才不得不提前封她为贵妃,好叫她安排好后宫的事体。   给她肚子里这个起名字……她有些迥然,这会子她肚儿里大概只有不太克化的午膳。   皇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无碍,早晚能用得上。”   静嘉这下子不说话了,皇上有兴致,她多说也无益。   实则这些时日侍寝虽多,她暗地里还是用着紫茄花荷包的,孩子……在没能确定自个儿可以抚养孩子之前,她实在下不定决心,甚至颇为抵触。   这个她不想跟皇帝说,眼看着他兴致盎然甚至期待得紧,实话实说可能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她也不是不生,只是晚一些……不说应该也没关系。   额娘当初就是生孩子太早,又生得密,这才伤了身子去得急,她如今不算虚岁,满打满算才十八,两三年也耽搁得起,稳妥更重要些。   皇帝不动声色看了眼咬着唇出神的静嘉,她今日额间描了一朵浅淡杏花,倒是显得娇俏多一些,有种让人不自觉想要怜惜的柔美。   想起刚才程太医私下里一脸郑重跟他说的话,皇帝唇角勾了勾,这个蠢东西,自己是不是要当额娘都不知道,指望着她护住孩子,还不如指望老天爷发发善心呢。   他知道静嘉心里的纠结,这会子瞧见她不接话,也不多说,仍慢条斯理认真挑着名字。   没多会儿功夫,他写了满满一页纸还觉得不足,叫孙起行收起来送回御书房。   他打算明日忙活完了政务,再跟石太傅商讨一下,也不能光起女孩儿的名字,万一是个阿哥呢,也得早早做打算才是。   静嘉瞧见皇帝仿佛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倒像是长性儿的模样,心里略有些发虚,还有一眯眯的不好意思。   毕竟这位主子爷这些时日真的没少……咳咳,耕耘,只可惜她不打算配合,他的盼想早早就是要落空的。   许是心虚之故,晚膳时候,静嘉就一直特别积极伺候着皇上用膳,比起素日里只顾着自己吃的时候,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皇帝心里颇为好笑,失笑之余又有些不舒坦,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惯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用得上他或者觉得自个儿做错了事儿的时候,讨起巧来,没有一个赶得上她更叫人欢喜的,可但凡她不需要自己的时候……皇帝唇角抿了抿,心里更酸了。   只怕是她对杜若那个傻丫头,比对自个儿都要上心。   “毕竟贵妃‘有孕’在身,过阵子朕出行后,你们要好好伺候,要是叫朕知道谁敢懈怠,定不轻饶,都记住了吗?”皇帝突然看着殿内的奴才,沉声吩咐。   大伙儿不敢发愣,赶忙都应下来,只有杜若慢了一拍,倒是也为自家主儿晋位开心,笑着应声,声儿还挺大。   皇帝唇角抽了抽,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个丫头计较,实在有失他皇帝的身份,他状似不经意看着静嘉:“这膳食可还合你的胃口?”   “挺好的,御膳房如今伺候都很精心。”静嘉笑着回答。   皇帝轻哼,似是提点又似是关怀:“你有了身子,口味较往常不一样些也是有的,御膳房本就该好好伺候着,这是他们的本分,你身为贵妃,以后掌管六宫,自个儿的饮食上也该更精细些。”   静嘉愣了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怕她忘了自己‘有孕’,怕她的饮食正常,引起别人的怀疑呢。   她略有些好笑道:“万岁爷还不放心臣妾?臣妾从来都是妥帖仔细的人儿,自不会在这上头落人把柄。这不是才有身子月余吗?等您出了京,时候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臣妾知道该怎么办。”   太过酸的她吃不了,可她还挺喜欢吃辣,平日里要修身养性不敢吃太多怕上火,这时候放开口舌之欲,纵着自己多吃些辣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多喝些败火的茶水就是了。   皇帝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忍住到了唇边的笑,只调侃她:“你这是晋位后,脸皮子也比在妃位时更厚三分是不是?要不要叫孙起行说说,他带着隐卫替你擦了多少次尾巴?”   从去温泉行宫时候瞒着太后受宠,到回宫后在御花园跟大公主见面,再到算计德妃和容嫔……皇帝想想都觉得,不怪自己对孩子们没多少长辈情分,他这心力大概都用在了这小东西身上,养好她可比养个闺女还要累。   静嘉不乐意了:“那也是您跟臣妾说了会帮着臣妾,我这才偷了几分懒,也不代表我就没有那个心计做好该做的事儿呀。”   “成,那这回朕就将林守成和隐卫留在乾清宫,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可不会出来帮你,好是叫朕看看,贵妃娘娘到底能有多威风。”皇帝哼笑道。   静嘉挑了挑眉:“那您就擎等着瞧好儿吧,这隐忍臣妾是早就够够的了,都成了贵妃臣妾要还是立不起来,不如早些自请搬到景阳宫去。”   皇帝笑出声来:“好,贵妃娘娘大气,朕拭目以待。”   静嘉拿帕子拭了拭唇角,矜持地微笑不吭声,漂亮事儿都是做出来的,如今说什么都空口无凭。   再说她觉得皇帝今儿个格外爱找茬,大概还是因为费了心力,却还是没能叫她怀上身子,觉得不顺气呢,这时候该是哄着些,不是跟皇帝对刺的好时机。   想到到这儿,静嘉又笑得格外乖巧起来:“这会子外头没那么热了,臣妾陪您出去走走?”   皇帝无可无不可地起身,一出门很自然就牵住了静嘉的小手,拉着她慢慢沿着这座岛屿最漂亮的景色处——如意桥方向慢慢溜达。   因为身前身后都跟着人,静嘉感觉自个儿的手被温热的大手完全包裹起来,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皇上,臣妾能自个儿……”   “朕今儿个高兴,不许说败兴致的话。”皇帝打断静嘉的话,语气倒也还算温和,“你瞧,那边荷花开得正盛,明儿个朕给你描菡萏吧,你眉心还是用正红好看。”   静嘉叫皇帝这话说的心头发软,这一路行来,不管她想做什么,哪怕是荒唐不合规矩的事儿,皇帝能帮着她的,都默默允准了,从来也没说过不合适或者阻拦。   哪怕一开始她落魄时候,她泼着胆子想要坤宁宫的展扬,皇帝也半分不曾诧异,仿佛平静又宽广的大海,包容她所有的滔天巨浪和野望,给予她往上爬的勇气和本事。   手心微微温热的包容,叫静嘉难得有些愧疚,这真的是位很好的主子了,用人不疑,且尽心尽力给予手下人往上爬,多少算计也从不曾叫人彻底落入绝境。   她这回仗着皇帝的纵容,用假怀孕这样的手段,硬是将贵妃位饶了来,哪怕她知道由她管着后宫,皇帝会更安心些,到底还是她使了手段,不想彻底叫皇帝如愿。   皇帝未必不知她的算计,只仍是什么都不说。   在这场利用里,静嘉想要的势均力敌许是还遥遥望不见终点,可一路行来能后互相交付后背的信任,皇帝给她了,她……还给不了。   就着晚风缓缓散步的功夫,越想静嘉越是觉得皇帝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失落,可她已经习惯了防备,实在是没办法交出全然的信任,这叫静嘉下意识想要弥补一下。   所以等二人洗漱过后,将要睡下的功夫,从来都对幔帐里过于孟浪的行为摇头嘟囔着不的静嘉,红着脸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本白玉轴的避火图。   “皇上,您要不要瞧瞧,听说这是舶来品的新花样。”静嘉低着头,话说出口,感觉自个儿脸颊都要着火了。   皇帝眸子也要着火了,不是欲-火,是气的,哪个不要命的敢给贵妃这东西?还是挑这种时候,他要砍了这大胆教坏贵妃的蠢货!   内务府陈掌事正得意洋洋数着贵妃娘娘给的赏赐呢,猛地打了个喷嚏,将轻飘飘的银票吹到了床缝儿里。   陈掌事:“……” 第93章 给万岁爷补身……   静嘉被皇帝紧紧揽着, 沉声道:“好好睡觉,不许瞎寻思这些,再叫朕知道你私藏这些孟浪的东西, 打你手板子。”   等避火图被皇帝收走后, 静嘉还有些诧异,随即她撇了撇嘴心里腹诽, 这分明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有本事以后再也别叫她看见这玩意儿呀!   静嘉倒是没瞎寻思, 她只寻思这可真是□□见着鬼上树, 过去多少回在这幔帐里, 自个儿哭着喊着想要早些睡觉, 每回不待洗漱完就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位皇主子说这话呢?   若说只是这一晚异样也就算了, 过后好几天皇帝借着贵妃有孕高兴的由头,都来天地一家春陪着她,还是什么都没做, 就叫静嘉纳罕了。   她也不是盼着发生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叫她很有些心窝子不安。   所以这日午后, 静嘉想了想, 叫魏嬷嬷给九洲清晏殿送了一盘子荔枝过去。   魏嬷嬷心情复杂提着剔红菱花食盒往九洲清晏去的时候, 皇帝正听几家与关尔佳氏亲近的朝臣, 并着支持马佳氏或者伊尔根氏的臣子们, 反对皇帝晋封贵妃一事,苦苦劝说的全是觉得于理不合,希望能等贵妃产子后再晋位之类的话。   “如今若是晋锦妃为贵妃, 待得贵妃产子,则赏无可赏,也对贵妃腹中的胎儿不利,还请万岁爷三思啊!”一个大臣自觉很替贵妃考虑。   皇帝睨了他一眼,这不是那位柳答应的阿玛吗?   他似笑非笑看着这位柳大人:“朕让爱卿们说的有些糊涂了,爱卿们的意思是,朕此时封了贵妃,后宫妃嫔便要心狠手辣除去她腹中的孩子?还是指责贵妃不堪为皇贵妃或者为后?”   众人叫皇帝噎得都有些想吐血,可随即又有些心惊。   心狠手辣与否大家都不敢接话,左右后宫从来也没少了这样的事儿,叫众人心惊的是,皇帝还考虑将贵妃晋封为皇贵妃,甚至立她为后?   “万岁爷三思啊!贵妃母家内里浑浊不堪,安国公自来行事无状,实为天下之笑柄,贵妃虽然……贤淑,伺候万岁爷得当,不管是从国祚社稷来看,亦或是为天下之母的风范,贵妃都不堪为国母之表率,若是万岁爷要晋封贵妃为皇贵妃或为继后,只怕会让天下人耻笑……”柳大人梗着脖子苦劝。   皇帝轻笑出声:“柳大人言下之意,有其父必有其女是吗?朕记得前些时日,柳答应因言行无状,触犯宫规以下犯上,甚至学着长舌妇行径传播谣言惑乱后宫,这也是柳大人教的?”   柳大人心下一凛,立马跪地:“万岁爷恕罪,家中女子乃是女眷和长辈教导,男女七岁不同席,微臣顾念礼法纲常,柳答应并非跟着微臣所学,这……”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中女眷都管不好,成天只知道争风吃醋,没事儿嚼舌学人小话?”皇帝从善如流换了个问法,声音凉了下来,“柳大人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哪儿来的脸管朕的家事?”   “万岁爷,后宫妃嫔晋位与前朝息息相关,若只是万岁爷的家事臣等自然不敢说话,只牵扯到江山社稷,臣等才斗胆进言。望万岁爷三思而后行,万不可由着性子,乱了祖宗礼法规矩。”吏部左侍郎文博恭谨道,算是替那位柳大人说话。   皇帝轻哼出声,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朕记得富察府如今当家的是一位同僚送与你的姬妾?”   文博脸色微微泛红,却也不像柳大人那般害怕,只沉声回答:“回万岁爷,臣之发妻早逝,臣一心为大清尽忠,实在无心续弦,这才叫妾室当了家,万不敢坏了妻妾之分,拘着并不叫她出门张扬,叫万岁爷笑话了。”   “哦,只朕若是没记错,你那发妻乃是病逝,死后没有停灵,反倒是在头七之前就火速葬了。”皇帝缓步至文博跟前,看着他淡淡问,“朕很好奇,你是怕叫人发现发妻乃妾室所害,还是害怕别人知道你的妾室出身青楼?”   文博脸上的汗瞬间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万岁爷明察!臣一生洁身自好,从不曾去过秦楼楚馆,那妾室乃是出自良家,臣,臣之发妻之所以匆匆下葬,也是,也是因为她乃肺痨积疾去世,这才……”   “富察文博。”皇帝淡淡打断文博的话,“朕能知道这些,便能知道更多,你是打量着朕好骗,还是朕手下的隐卫都是傻子?”   虽说没多少人知道,可文博这个宠妾的出身也并不难查,当初送人给文博的同僚,最爱去的便是那些不对外开放的暗门子。   当然这暗门子与一般为了嚼口不得已而为之的那种不同,乃是有所仪仗的人开的地方,这些人暗自搜罗了各地的美人儿,好好按照闺秀模样教导而成,只招待特定的人,用这些美人笼络钱权。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怕了,谁家里还没有个秘密呢,真正立身清正的天底下也没几个。   皇帝不说他们还只当有人传出去了些什么,叫皇帝听到了耳朵里。   可皇帝一说隐卫,大家心里都开始忐忑警惕起来,难不成皇帝派了人盯着大臣们的家里?   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也没人顾得上前头正说着贵妃的事儿,为何突然就变成了皇帝跟他们清算。   尤其是文博和柳大人,两个人浑身冷汗,这会子心窝子都开始打哆嗦了,他们既然能办一件糊涂事儿叫人发现,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了,肯定都不只做过一次糊涂事儿啊!   皇帝倒是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他冷笑出声:“你们也不必担心背后有眼睛在盯着你们,朕没那么些闲工夫。在朕跟前大言不惭之前,你们一个个也不问问自个儿,宠妾灭妻,纵容家眷嚣张欺辱百姓,你们以为用权势和银子就能抹平一切?”   见众人都跪下来,皇帝说话更不客气:“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老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平日里不与你们计较,是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却不是纵着你们贪心不足肆意妄为!”   “微臣(臣等)不敢!”众人这会子都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赶忙齐声道。   皇帝面色依然冰冷:“你们恨不能一个个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昏君,还有什么不敢?!”   “万岁爷息怒!”众人心里更苦了些,他们今天过来劝说,大都也不是为了自家女儿啊,这不是不得已吗?说来说去怎么就拔了虎须,惹得龙颜震怒了呢?   “不管朕是晋封贵妃或者是立后,朕的后宫如何,那是朕的事情,就不用各位爱卿操心了。”皇帝声音如同数九寒冬里的西北风,一字一句刮得人骨子里头疼起来,“若如今太-祖和太-宗还在,你们敢如此说话?不过打量着朕是新君,觉得朕好欺负,前面贵妃替朕说了实话,御史好是清明了几分,你们却装聋作哑只当做不知,你们真当朕没脾气?”   众人都赶忙道不敢,吓得都有些脸色发白,可好些人心底还是不太服气,若是太-祖太宗还在,万岁爷也不敢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啊!   说白了,他们只要不想清明,掩耳盗铃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仗得还真是皇帝是新君。   这要是搁在太-祖太宗时候,耶拉氏那么张狂的都不敢闹腾,想要宠谁贬谁,谁敢说个不字。   虽说皇帝铁血手腕好些人心里都清楚,可早些年几个展扬的家族三足鼎立,逼得皇帝不得不退后一步养精蓄锐,满脑门儿官司抽丝剥茧的寻找机会收拢权柄,已经让文武百官们习惯了皇帝势弱。   有道是法不责众,只要文武百官都觉得不合适,哪怕大家都知道是凭着人多势众逼迫万岁爷又如何呢?外忧未除,大清朝中势力也仍错综复杂,并不是皇帝想要如何就如何。   甚至还有些人心存侥幸,哪怕是皇帝生气了,说不准还是好时机能给对手下绊子,趁机除去几个,好壮大己方势力。   而静嘉这一冒头,恰恰因为安国公府立不起来,只要贵妃靠在皇帝这边,他们反倒是无从下手,若是皇帝借着恩宠提拔贵妃所属的家族,那受损的必定是他们这些老姓儿。   谁也不愿意将荣华富贵和权势拱手相让,更不愿意叫皇帝跟太-祖太宗时候一样,言出法随,哪个也不敢多放一个屁。   皇帝心里比这些低着头还紧寻思钻空子的臣子们更清明,也知道他们大概是怎么想的,他不生气,甚至轻声笑出来,笑得人心窝子发凉。   “你们自个儿立身不正,还敢插手皇家之事,看样子贵妃说得对,朕还是太仁慈了。”皇帝慢慢道,“就照你们这本末倒置的本事,朕不相信你们能办好朕交给你们的差事,既如此,那就换有才能之人来做吧。”   正想着该怎么叫关尔佳氏和马佳氏出头的文博和柳大人猛地一惊,仓惶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那深邃中还带着冷意的眸子,这才是真的怕了。   “万岁爷,臣等为大清做牛做马多年……”柳大人哭丧着脸开口求饶。   “所以才敢倚老卖老。”皇帝接着他的话道,随即不再给他机会说话啊,直接喊——   “孙起行!”   孙起行垂首往前一步:“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着醇亲王率督察院所属严查文武百官,凡有触犯大清律例者,若不劳财伤民,按律例罚处。若是查出欺压老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或者仗势欺人者,革职查办,抄家问斩,都按照大清律例来,即便是公侯世家,也绝不法外容情。”皇帝冷声吩咐,“跟醇亲王说,若是他办不好这差事,就回府修养,朕挑能办的人来查!”   孙起行立马道:“嗻!”   “让敖乐派人捧着圣旨在督察院坐镇,此事到也非一日之功,若是有仗着身份以势逼人的,一律按照谋逆罪处置!”皇帝继续吩咐,“文博和柳昌盛革去顶戴花翎,让督察院直接查!吏部和工部的差事,让石太傅举荐人选上来,不拘满汉之分。”   孙起行继续应道:“嗻!”   这两声响亮的‘嗻’字,几乎喊得人心惊胆战,腿软得都要跪不稳。   文博和柳大人已经瘫软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只怕万岁爷盛怒之下,直接抄家问斩。   等到他们相互搀扶着出了宫,外头暗戳戳站干岸看着的百官们才沸了锅,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贵妃封得合适不合适了,人人自危,赶忙召家里子弟询问,可有做过什么不触犯律法的事儿,有就赶紧擦屁股,没有也不妨碍各自敲打。   关尔佳府上定宁侯和达山都不在府里,做主的乃是茂林和茂安,两个人不敢单独做主,只能一边写信给定宁侯,一边等着宫里容嫔的吩咐,还偷偷派了人去石太傅府里打探消息。   哪朝也不缺了中立保皇派的老狐狸,石太傅便是其中翘楚,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只跟高成等几个同样修炼有成的老狐狸来往,这时候得知宫里的消息,石太傅比别人知道的还更多些。   毕竟他伺候着皇帝替还没出生的小公主或者小阿哥,光起名字就起了两个下午,到现在废掉的名字,都够石家往下十辈儿的子孙用了,这位锦贵妃的受宠可见一斑。   在石太傅看来,大清之主是个圣明的,能叫这天下锦绣河山繁华下去就够了。   皇帝爱宠谁那是皇帝的事儿,只要那宠妃不是红颜祸水,不祸害前朝或者让万岁爷龙体受损,当臣子的本就不该管。   得到园子里传出来的消息,石太傅立时就闭门谢客,除了上朝,哪儿都不去,只在府里喝茶钓鱼,悠闲自在得不得了。   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跟石太傅这样清明的,比石太傅更资深的老狐狸马佳德恒就没办法眼睁睁看这皇帝如此任性下去。   他也不是为了大清或者万民考虑,他顾虑的还要更多些。   “万岁爷处置了文博和柳昌盛,难保不是知道了什么。”德恒皱着眉跟幕僚商讨。   幕僚莫先生也有些慎重:“按理说文博以前是纳喇家的狗腿子,柳家依附伊尔根家才能展扬,万岁爷不该知道……”这两家已经投靠了马佳氏。   若万岁爷不是任性而为,那就不得不深思一下了,只要万岁爷知道哪怕一点点内情,那禄成投靠马佳氏,马佳氏借富察家在背后做的安排……越想马佳老爷子越是心惊。   “万岁爷还说这二人宠妾灭妻,教养不好子女,这……大人,万岁爷可是在借机敲打马佳氏?”莫先生眼神闪了闪,状似担忧道,“如若已经惊了鹭,那端贵老爷子以后行事只怕也要捉襟见肘。”   不等德恒说话,莫先生又道:“大阿哥身子不好,勤贵人不得恩宠,如今万岁爷又这么紧张贵妃的身子,若是贵妃生出个阿哥来,难保……咱们所有筹算都成一场空啊!”   德恒觉得莫先生所说很有道理,他眯着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眸中多了几分狠意:“既如此,那此番万岁爷北巡,便是个好机会,将变数掐死在摇篮里才稳妥。”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德恒活了大半辈子,他也不是个犹豫的人,立刻便对着心腹吩咐:“叫鄂鲁传话给端贵太妃,就说计划有变,只叫锦贵妃坏了名声还不够,这次要趁机除去安塔拉氏才行,叫她往南三所……”   “大人!”莫先生紧着阻止德恒继续说下去,低声道,“您忘了,小公爷对贵妃……颇为友善,小公爷又是个心地纯善的,此事还是不要叫小公爷知道为妙。”   德恒皱了皱眉,也为孙子有些拎不清心烦,他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那就不必叫鄂鲁知道了,另外安排园子里的钉子,隐秘些跟索嬷嬷说吧。”   等那心腹领了命令出门后,那莫先生才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皇帝这边借护着静嘉的时机,除去几个早就想查办的官员,过后可以换上忠于他的天子门生,这叫皇帝心情很是不错。   只是这份好心情,等回到后殿里,看见被林守成摆在一旁的荔枝时,变成了哭笑不得。   “你贵主儿送过来的?”皇帝挑眉问。   林守成夹着屁股垂首回话:“回万岁爷,是贵主儿特地叫魏嬷嬷送过来的,说是……说是给您补补身子,贵主儿还说……”   “还说什么?”皇帝是气也气不得,说不气吧,又特别想去天地一家春,好好收拾收收某个小东西。   若不是顾忌着她的肚子,她还真当自个儿好性子不收拾她呢?   “贵主儿还说,万望皇上保重龙体,她既然掌管了后宫,关心万岁爷的身子也是贵主儿的本分,她……已经吩咐了御膳房,好好给万岁爷补身子。”   皇帝:“……”   这下子他是真气笑出来了,半句话都不想多说,扭身就往外头走。   林守成瞧着这又是往天地一家春去,探了探头,见师父跟上,他只能擦了擦脸,软着两条棉花似的腿跟在后头。   老天爷保佑,林守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个儿还能有当面暗示万岁爷不行,还好好活着,腚也不肿的时候,静嘉这会子在林守成心里,已经快要赶超皇威了。   静嘉正跟魏嬷嬷商量过几日宫人们过七巧节的事儿,以前这日只是给宫人们发些银钱,叫不当值的私底下乐呵乐呵,静嘉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还记得小时候额娘跟她说过民间七巧节有多热闹,花样儿也多。   自打正和帝继位,宫中总体就一直有些闷闷的,许是皇帝刚继位时,大清局势不好,国库不丰的缘故,这才叫所有人都只能龟缩一隅想方设法打发时候,闷久了可不就光顾着瞎寻思害人了吗?   七巧节日子紧,静嘉还不打算大办,这回皇帝要北巡,中秋时候必定不在宫里,可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能不过,静嘉打算给后宫妃嫔和宫人们找点子事情做,也好是叫宫里热闹起来。   翻过年去就正和九年了,老百姓们日子都越过越好,没得宫里反而一直是一团死水的模样。   再说静嘉图谋甚大,以后宫里恩宠必定寡淡,进了后宫就没有出去的,她总要替她们找个活下去的盼头。   静嘉正听魏嬷嬷和杜若在跟前说的热闹呢,突然见两个人停下来蹲身,立马笑着扭过头:“万岁爷来啦?”   皇帝不等她下软塌,直接上前揽住她:“嘴皮子不饶人就算了,还敢促狭到朕身上,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跟个淘猴儿似的。”   “日久见人心嘛。”静嘉笑眯眯道,“臣妾这是在您跟前儿越活越自在啦。”   皇帝失笑,静嘉这么说,确实叫他心里高兴,若不是知道静嘉有多会说讨巧的话,估摸着再生气到她跟前也气不起来了。   “你这是打算闹出点动静来,好叫朕还没出行前,先瞧瞧贵妃的威风?”皇帝刚才听了一鳞半爪的,他本来就没打算跟静嘉计较,便笑着转了话题。   静嘉点头:“那自然是要对得起万岁爷提拔的。”   “真念着朕的好,就别一次次拿朕开涮!”皇帝轻轻敲了敲静嘉脑门儿,“一日不收拾你,这就要上房揭瓦了是吗?”   静嘉轻哼,不跟他赶话头子,刚得了贵妃位还新鲜着呢,她这里好话多得是,张嘴就来:“那臣妾不是想见万岁爷吗?又不好总去前头叫人说万岁爷宠溺无度,这才想法子叫您过来呀。”   说罢她轻轻勾着皇帝的马蹄袖口,声音柔软又清甜:“您这不是来了吗?用什么法子,您就别跟我计较了嘛。”   皇帝本就动了情,叫静嘉这把刻意讨巧的小嗓音一嘟囔,心窝子里的春水都要沸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叫他只觉得浑身都酥酥痒痒,恨不能将这小东西揉进身体里,随时揽在身边才好。   皇帝眸底微微发暗,眼神一扫,等奴才们都退出去,他这才捏着静嘉后脖颈儿亲上去:“最淘神儿的是你,偏怎么都是你有礼,你这是打量着朕不敢收拾你?”   “那……臣妾也没不让您……”静嘉扭过脸去,恰到好处红了面颊,“收拾呀……”   三个柔软的字儿叫静嘉说的曲回婉转,直将静嘉觉得不踏实的试探遮掩进软甜声儿里,她总觉得皇帝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哪儿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静嘉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第94章 巾帼榜(一更)……   皇帝动作轻柔揽着静嘉, 日子久了,这不经意间的小习惯倒是让皇帝无师自通怎么叫静嘉靠得更舒服些。   他轻笑着打断静嘉的思忖:“你这是在跟朕邀宠?朕可是记得从前有个黑心肠的小东西跟朕说,从来没想着邀宠呢。”   静嘉:“……”八百年前的旧账您要是非得跟我算, 那我可要掏出小黑本儿来, 咱们慢慢说道说道了。   “后宫的事儿都交给你了,你且好好闹出个响儿来, 也好是叫人知道大清国运昌隆,早已经不是前朝时后的光景儿了, 办好了这差事, 你这贵妃也就坐稳了。”皇帝笑着道, 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没事儿别总瞎寻思,朕这些时日容你休息一二, 还不是碍着你那层出不穷的鬼主意,如今宫里都知道你有孕,若是叫了水, 万一被人知道……”   静嘉让皇帝这番话说得消了些不安,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皇帝怀里:“您别说了, 我就是跟您闹着玩儿呢, 这不是怕您生气嘛。”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的静嘉, 被皇帝说服后, 这才歇了忐忑的心肠。   皇帝说得对, 毕竟人多眼杂的, 皇帝比她还要谨慎, 倒是她光想着别因为这一桩事儿叫万岁爷不喜,反倒是没想周全。   “您北巡要去多久呀?”静嘉掩下自己胡思乱想的不好意思,赶紧换了话题问道。   “这是朕继位后, 首次去漠南,北蒙已经安分了好几年,近两年边境又开始有摩擦,朕此去不止是为了震慑漠南,也是为了检阅西北驻军,估摸着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回来。”皇帝也不拆穿静嘉的小心思,回答后,意味深长凑到静嘉耳边,“从你晋位起到朕回来,三个多月呢,朕都给你记着……到时候朕亲自喂你吃荔枝,如何?”   静嘉叫耳畔灼热的呼吸逼得呼吸一窒,在自个儿没发现的时候,耳朵尖已经变成了红翡颜色。   皇帝瞧见她不好意思,心情特别好,不继续逗她,只笑着问:“我听你刚才跟魏嬷嬷说起七夕和中秋时候的事体,贵妃娘娘打算怎么做?可是要在宫里闹一场花灯会?”   皇帝刚才是听见静嘉隐约说了句民间节日风俗的事儿,略有些担心,就怕静嘉累着,也怕到时候有人趁机下黑手。   静嘉笑得得意:“您小瞧我了吧?花灯会有什么意思,老百姓们年年岁岁都看的不算新鲜了。宫里规矩还多,也不能更热闹,万一走水不好收场。”   “哦?那你打算如何?”皇帝来了兴致,笑着问。   静嘉不肯说:“左右这两日就安排好了,您只管看着就是,后宫既然交给了臣妾,您只管放心。”   “你这是盘算着朕若是不同意,便先斩后奏的意思?”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静嘉握住他狭促的手指晃了晃,嘴上不肯饶人:“我在您心里就是个老狐狸呀?您等着瞧就是了。”   皇帝失笑,不是老狐狸,也是个山野间出来的小狐狸成精,他为了谁啊?还不是打算提前替她掌几分体面么。   罢了,静嘉不愿意多说,皇帝也不问,左右静嘉的稳妥他还是相信的。   没想到静嘉还真是给了皇帝几分惊喜。   满人入关前,满族的姑奶奶们地位很高,可自打入了关,圣祖嘉廉帝便推行汉化,好的学了多少静嘉不评论,可一些迂腐的礼法规矩也学了来。   还有好些老姓儿人家自诩高汉人一等,哪怕是走鸡斗鸟玩儿都要玩儿出花样,这规矩甚至比好些汉人家里还要刻薄,慢慢女子地位就低了下来。   到承德帝时候,说句不好听的,满人家姑奶奶除了没嫁人的时候地位还稍微好看点,嫁了人后但凡家世不那么硬气,活得还不如汉人家里的女子,几乎都被磋磨得郁结于心,长寿的就少。   哪怕墨勒氏那样疯,她也不敢明目张胆指责安国公是渣滓,只能暗地里想法子害人。   静嘉若是以后想要做皇后,她家世跟不上,哪怕宝赫替她做脸,也要叫人瞧不起,不知道要添多少腻烦和算计。   她隐忍多年下来,绝不可能再受被人桎梏的罪,所以她要叫女子的地位高起来,不说能够与男子平起平坐入场为官,起码不能作为男人的附属能够随意被人掌控了人生。   她改不了这世道,却能潜移默化提高自个儿在女子心中的威信。   别看男人在家里家外都说一不二,实则女子被压迫久了,不动声色也能做很多事儿,不然枕边风是怎么来的呢?   七巧节前一日,静嘉登上贵妃位后,头一次以贵妃的身份给内务府和后宫妃嫔下了命令,着内务府给园子和宫里所有宫人和后妃都传达贵妃旨意,七巧节要满皇城同乐。   七巧节自古便有,随着岁月醇厚前行,这个与年轻人有关的节日花样儿层出不穷,闹得极为热闹,认真算起来是女子最放松也最展扬的一日。   静嘉便是想叫女子的身份也更展扬些,与魏嬷嬷商量着,将自个儿惦记了许久的想法提了出来。   七巧节之所以被称为七巧,有乞巧、赛巧、斗巧、应巧、验巧、输巧、迎巧七种玩法儿,只各地风俗有所不同,各有各的偏重,大清上下都会的当属前三巧。   静嘉令内务府掌礼司出了一纸巾帼榜,张贴在园子里大宫门左右,宫里则张贴在东西六宫前头。   只要愿意参加的宫人,即可参加这三项的比拼。   斗巧是用混合了日夜晾晒过的七巧水,看最多能够立起多少根针。赛巧是在傍晚时候不点灯,只用五彩线编织吉祥纹的络子,而乞巧则是比拼对月穿针。   巾帼榜规定了用一日功夫,宫人们选择自己擅长的项目参加,分为早中晚三场,榜单只取三次比拼的前三位,共计九人,获得由正和帝和锦贵妃共同赏下的五福东珠绣鞋。   那绣鞋是用上好的月白色云锦做了,左右各绣两只金蝙蝠,正前方也有一只,而在前方金蝠的唇角衔一枚东珠。   按理说东珠有规制,奴才们是绝对不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可皇帝下了旨,得五福东珠绣鞋者,穿绣鞋可见尊位不跪,有冤屈可越级面圣,将来可以自主择婚,任何人不得强迫,一旦被发现有违背者,按抗旨处置。   内务府将贵妃的命令传达到各处后,满宫的宫女们哗然,包括在后妃身边伺候的。   能近身伺候的宫女,比其他地方的宫女是要多一份展扬,可知道了主子的秘密,也失去了选择出宫的权利,好一些叫主子赐婚给门下的奴才,不好的干脆命都保不住。   若是能够上那巾帼榜……宫女们个个儿都心思浮动,且不说能随时面圣,这性命便有了保障,哪怕是主子也不能随意将她们赐给别人。   保护不是绝对的,可有这样一双鞋,活下去的可能要高不少。   更别说内务府还说了,允准宫人们穿这五福鞋回家探亲,按吉利话儿说叫做五福临门,家里人都跟着展扬。   只是这命令一传出去,好些后妃都气得要吐血,连容嫔都忍不住在殿内脸色铁青骂了半天,恨不能生啖静嘉的血肉。   这巾帼榜听起来像是玩闹似的,好像贵妃单纯为了展示自个儿掌管六宫的权柄,可但凡聪明点的,多想想就要怒火滔天。   静嘉此举不但叫没能跟在主子身边的宫女们起了心思,贵妃有令后宫妃嫔身边的贴身奴才都要参加。   若是贴身伺候的宫人们不满上位妃嫔,得了这五福绣鞋,岂不是随时都可以跟万岁爷告密?以后她们还怎么拿捏宫人!   可若是不许宫人参加,又好像她们阴私事儿多了心虚似的,参加了不叫宫人真拼,那输了主子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如此一来,后宫妃嫔少不得要对宫人好些拉拢自个儿的奴才,可心里到底膈应,宫人们小心翼翼伺候着主子忖度上位者心思,也少不得要多想。   忠心的为了自家主子输赢还好说,稍微有点小心思的……这是逼着后宫妃嫔们更费心神御下呢。   更别说若真有宫人赢得了五福绣鞋,心窝子里感激的首先也是静嘉,其次才有心思感念主子是不是心慈。   静嘉这个举动,直叫好些平日里刻薄的后妃们恶心的吃不下饭去,连觉都睡不好,气得到处都不舒坦。   皇帝倒是在天地一家春笑得几乎要失了九五至尊的仪态:“你这个淘猴儿啊!你……哈哈做得好!也省得后宫那些女人天天没事儿干,就想着怎么算计别人了,这会子先叫她们把自个儿身边的人算计明白再说。”   他揽着静嘉,心里的喜悦几乎要从眼眶溢出来,他不愿意掩饰自己的欢喜,一下下轻柔亲在静嘉面上,唇角的弧度怎么都下不去。   “宁宁这小脑瓜里天天都在瞎寻思什么?还真叫你想出这种点子来了,你真真……是叫朕惊喜。”   虽然七巧节只限在园子里和宫里,可这不过是第一次试水罢了,皇帝眼界比后宫诸人要高的多。   这巾帼榜一出,宫人们都要沸反盈天,若是将来节庆时候,皇宫内的主子们想要与民同乐,或者与百官同乐……   皇帝唇角又往上翘了翘,瞧着静嘉写的那些不算难懂的条条框框,皇帝可以肯定,往后他那些爱卿们又要头疼了,非得花费许多功夫好叫家里别翻了船,还得敲打家里的后辈,别做了什么恶事儿,万一调-戏个得了五福绣鞋的,人家上皇帝跟前把你告了……   以后随着一点点将规则慢慢放出去,女子地位不但要高许多,以后胆敢欺压民女,仗势凌弱的都要仔细着自家老子脖子到底够不够硬。   另者如今百官们暗戳戳抱团儿,这次晋封贵妃若不是皇帝先下了圣旨,后头又拿捏住了富察文博和柳昌盛的把柄,真要叫人闹到金銮殿上,百官一起进谏,皇帝也要束手束脚几分。   结果扭脸儿静嘉就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要知道世家抱团靠得无非就是互相联姻,可真的所有世家女都乐意被家里人摆布吗?   若是有那得了五福绣鞋的……皇帝瞧着静嘉这回没放出去的规则,暗自吸了口气,这以后世家还有没有精力抱团儿都说不准咯。   “都是万岁爷教得好。”静嘉并不居功,乖巧笑着不愿意多解释。   额娘临死前抱着她哭,跟她说若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也不用在安国公府受后母桎梏。   可外祖救了她那回,却叹息着说幸好她是个女孩儿,若是生为男儿,只怕是万万保不住命的。   小时候静嘉只顾着挣扎着保命,想不明白额娘和外祖到底谁说的对,等长大后她依然没想明白,只是那不再重要,她是个女子改变不了,可谁又说女子不能比得过男儿呢?   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静嘉从小就记在心里,男儿想要功成名就,可以参加科举有金榜题名,女子不能外出读书,不能抛头露面,静嘉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不能参加科考又如何,即便靠着女子擅长的事情,她非要弄个巾帼榜出来,也叫女子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等以后老百姓们将巾帼榜放在心里,赢得了五福绣鞋的女子,不只是被人高看一眼,还能够有更多活下去的法子,甚至自立为女户都不是白日做梦。   更别说以后纨绔们肆意欺负女子,夫主任意摆布后宅女子,都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能一辈子囚禁住那些女人。   这天下的恶事总是解决不尽的,静嘉也没想着一蹴而就,只是等时机成熟后,她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定也会慢慢提升。   而在她一步步试探下,皇帝若是不反对……静嘉眼神闪了闪,她想要抚养自己的孩子,并非不可能。   皇帝见静嘉出神,轻轻在她耳畔咬了一下,略有些酸溜溜翻看着静嘉特意写给他的折子:“民间女子若是赢得五福绣鞋,便可自由择婿,接连三次赢得五福绣鞋的女子还可得金蝠令,凭此令可自立女户甚至状告夫家和离,夫家不得阻拦……”   以往这可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皇帝已经想到将来这规则发出去,御史们会怎么在他跟前儿哭了。   偏偏这聪明的小东西还想了法子,一点点温水煮青蛙,估摸着等御史发现的时候也晚了,谁家里还没女子呢。   “你是不是还在为自己进后宫的事情后悔?”皇帝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涩,总归不那么舒坦。   静嘉眼神无奈,她握着皇帝的手笑:“您这可就不讲理了,哪儿来的还呀?我什么时候后悔过?”   虽然她这些规则也确实是圆自己没能完成的梦不假,这事儿就不必叫皇帝知道了。   一路行来,伺候皇帝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主子,静嘉一点都不后悔,她哪怕能自个儿选择嫁给谁,也未必能有现在活得舒坦。   “万岁爷您真的对我很好了,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从来都不曾后悔过。”静嘉小手抚上皇帝的脸颊,甜蜜话儿叫她轻柔的语调说得再认真不过,“臣妾总不能把心窝子刨出来给您看,这么久您若是都还不肯相信臣妾,那臣妾真是要伤心了。”   皇帝抿唇掩下笑意,额头轻轻抵着静嘉的:“朕相信你,你相信朕吗?”   静嘉叫皇帝深邃的眼神看得略有几分不自在,她微微偏头:“您这没头没尾的,叫我相信您什么呀?”   “朕会护你周全,护你我的子嗣周全,予你一世荣华……”皇帝亲在静嘉唇角,几乎呢喃似的说道。   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在静嘉面前用‘我’字,静嘉叫他这番话说得心神震动,几乎要被皇帝那双漂亮的眸子吸了魂儿去,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你相信朕吗?”皇帝亲在她略有些恍惚的眼尾,像是诱惑一样轻声问。   “信啊。”静嘉想了想点点头,在皇帝眸光乍亮起之前,她也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来,“可我更希望自己也能周全,能亲自抚养子嗣,能拼得一世荣华。”   皇帝挑眉不语。   “您愿意给我的,我感激不尽,可您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我做不到放任哪怕一丝的万一。”静嘉头一次敞开心肠跟皇帝坦然道,“我不信雪中送炭,可您若是许我锦上添花,我会更欢喜。”   皇帝叫静嘉这番话说得笑了出来,心里有几许无奈,却也有点骄傲,这才是会被他放在心窝子里再拿不出来的精怪啊,若不是静嘉这总是坚韧若磐石的性子,他也不会动心。   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人,都喜欢将所有变数把控在自己手里,皇帝很高兴,高处不胜寒的路上,能有不必多说也心有灵犀的小东西陪他一路同行。   “那朕等你。”皇帝亲在她鼻尖,笑道。   在她能与自己比肩之前,他自会将所有荆棘上的刺儿都拔了去,让她能肆无忌惮一往无前。   “过些时日朕不在宫里,会给你留一道暗旨在林守成手里,你此番的动作,叫那些老狐狸知道了,不免要多算计几分,做你想做的,哪怕你将天捅漏了,朕替你补。”皇帝认真吩咐。   静嘉投桃报李,笑着点头:“万岁爷放心,早晚要处置了那些腻烦的,若是他们真的不要命,臣妾定抓住机会,替万岁爷一次将那些不省心的给打怕了,省得他们跟苍蝇一样,总给人添不顺气。”   别说静嘉想着争气了,光听她这么一说,皇帝心里都高兴得恨不能将人揣在怀里带走才好。   他眼神一转,看了眼旁边的绣活儿笸箩:“朕此番出行,你就没什么要送给朕的?” 第95章 贵妃难不成是黄仙……   静嘉眨巴着眼睛故意装作听不懂:“送您一路顺风?”   “没良心的小东西, 刚才朕那么些好话儿白说了,你还能替老天爷说话不成?”皇帝敲了敲她脑袋,随即失笑, “等朕回来了, 叫成郡王福晋进来陪你说说话。她在京中素有名声,好是叫你学学, 如何关切自家爷们,你也不怕朕在外头叫那些胭脂虎给吃了。”   静嘉被逗得笑倒在他身上:“那些胭脂虎本来不都是您的人吗?”   “哦?宁宁不在意朕叫别人伺候?”皇帝似笑非笑睨了静嘉一眼问道。   静嘉颇有些无奈, 也不怪她心窝子里不踏实, 皇帝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怎么觉得如今皇帝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她吃醋不是,不拈酸还要被阴阳怪气, 这位皇主子到底想怎么样啊?   静嘉心神一动,面色不变:“瞧您这话说的,那臣妾要是在意, 您就不叫别人伺候了?”   “宁宁求朕,叫几声好听的, 要比得过在幔帐里……朕说不定就允了你。”皇帝轻笑着蹭了蹭静嘉的鼻尖。   静嘉:“……”   她轻轻呸出一声来, 红着脸将皇帝推出了天地一家春去, 直到睡下之前, 那脸上的绯色都下不去。   她是能好好睡着了, 可后宫里的女眷就没几个能睡得着的, 直叫憋屈和恼恨烧得五脊六兽, 偏偏是贵妃和皇上共同的旨意,谁也不敢明着对抗。   好在容嫔叫太后教了那么久,阳奉阴违也知道些, 再有端贵太妃个老狐狸在一旁出主意,下宫钥之前,各宫主子都收到了信儿。   不能违抗贵妃命令,那参加就参加呗。   真当所有人都怕了她吗?贵妃果然是家世不堪,没人教她什么叫世家。   每个后妃都只出一个宫女去参加这七巧比拼,而且所有人都得了主子吩咐,都不许赢,叫那些不起眼的宫人赢,她们倒是要看看,平日里如猫狗般拿捏的宫人,敢不敢因为一双鞋,就对主子们不敬!   若是叫静嘉知道,恐怕要被她们逗笑。谁也不是傻子,她们能想到这个,静嘉自不会想不到,既然决定要闹出动静来,她又怎么会给人机会钻空子呢。   到了七巧节这日,鄂鲁换上内务府总管的官袍,高昂着脑袋,兴致昂扬拿着铜锣就到了大宫门前头。   “都给我听好了!巾帼榜分为两榜,一榜为实时前三十位宫人的排名,二榜为前三十位信重银打赏的宫人排名。”鄂鲁狠狠敲几下锣,大声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是信重银啊?没关系,我来跟你们说说!”   许久没能伸展伸展自个儿这身纨绔骨头了,鄂鲁从前几日被静嘉吩咐完,就一直兴奋到这会儿,身为纨绔,斗鸡遛鸟的他都是行家啊!   出入那么多三教九流之地,怎么叫人欲罢不能,怎么叫人骑虎难下,他门清儿好不好!   “大伙儿知道养廉银吧?信重银就跟那个差不多,当宫人的能不能伺候好主子,自然要看你能不能被主子信重,这信重银可由你们的主子或者交好的宫人打赏,同时这信重银也是押注,若是二榜上的宫人赢得了前三,打赏者可得所有信重银的三分之一,是不是被主子信重,今儿个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咯!”   “哦,你们不清楚为啥分两个榜?害,金榜题名听说过没有?皇城门外放榜的时候那不是还分一榜进士和二榜进士吗?咱们这就是讨个好彩头,是不是能够得主子们青眼,蒙荫家人,姑娘们也能出一份儿力啦!再者巾帼不让须眉,你们就不想当当女状元?”   鄂鲁洋洋洒洒一段话说完,越来越多凑过来的宫人们越来越兴奋,好些胆怯本不想着参加的,闻言都忍不住摩拳擦掌,谁还没个当状元的梦呢。   一年到头宫里能叫宫人们休息的时候就少,更别说这种奉旨露脸的时机,说不准错过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儿咯!   若不是七巧节限制,连太监们都想参加,他们的状元梦更深啊,好些平时就要脸面的,眼珠子都羡慕绿了。   至于巾帼榜二榜,宫人们感兴趣的倒是不多,除了几个手上活计确实吐出的被手帕交们拉着窃窃私语,从后妃身边出来的都垂首站着,全然看不出心思。   反倒是被允准了过来凑热闹的太监们,有那胆子泼天的大声问:“斗胆问大人,咱们当差的谙达和苏拉们能不能押……那个信重银啊?”   “那自然是可以!万岁爷和贵主儿仁慈,允准满皇城同乐,自然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奴才。”鄂鲁笑着扬声道,“只是大清律例不准宫人和官员赌-博,所有信重银都必须是司尔勒氏所出负责,此次则由顺亲王府世子坐镇,信重银剩下三分之二,一半用于老百姓,一半教由内务府,好是叫大家以后能过得更舒坦些,我保证,每一个铜板都会用在大伙儿身上!万岁爷还说了,替各位小主和主儿的宫人出五粮银子做个彩头。”   “万岁爷英明!皇恩浩荡!”太监们凑热闹讨巧着喊,好些人都高兴极了。   园子里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往常都只能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奴才们真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皇城还能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宫女们则不甘示弱大声喊:“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妃们身边的宫人:“……”   她们这会子也有些纠结,都输了不上榜也就算了,可宫人们手里普遍没有多少银子,后妃们身边的奴才却先得了万岁爷给的五两,上了二榜,这……万一有人跟着押注,少了多了的主子们面子上能好看吗?   好些人趁还没开始,还有那过来打探情况的,赶忙回去给主子们报信。   “啪!”端贵太妃都气得摔了个茶盏,“这贵妃难不成是黄仙儿成精?怎么放个屁出来就这么恶心人呢!”   宫里没剩几个人了,倒是还好说,也就小打小闹,只园子这头,万岁爷还在呢,这不是逼着后妃们给自己撑脸面吗?   端贵太妃立马冷着脸吩咐:“赶紧去跟所有人说……算了,来不及了,派人在押注的地方拦截!一力破十会,谁都不押注,那贱人便仍无计可施。”   索嬷嬷赶忙去办,却已经是迟了。   静嘉这次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早防着她们使坏呢。   本来也是为了恶心这些不省心的,先拿她们练练手好图着以后在大清都要展开,她让在七巧节前一天发令,便是不打算给人妥帖准备的时间。   等索嬷嬷身边的人和若柳到大宫门前广场上的时候,巾帼榜二榜已经拉开了差距。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杜若,她手巧是公认的,再加上皇帝和静嘉都不是吝啬的,一千两银子拍上去,杜若高居榜首。   其次倒是让人有些惊讶,竟然是丽贵人身边的绿熙,以八百零五两位居第二,祯常在身边的梦怜紧随其后,然后才是别人。   鄂鲁得了吩咐,早就暗地里安排了小苏拉给勤贵人和定常在的宫人押注,偏偏叫她们排在容嫔和平妃上头,柔妃紧跟在平妃后头。   只是蓉娟得了自家主儿吩咐,早托陈嬷嬷慢慢替自己给银子,她也不在乎自个儿是不是在后头。   随后鄂鲁见二榜变动慢,干脆叫人给勤贵人的奴才押注,叫她爬到了杜若上头,成了榜首。   好嘛,后妃们得知后,炸了。   若是贵妃不甘示弱或者不许大家压在头上也就罢了,偏偏一个贵人爬了上去,杜若还挺乐呵,贵妃也没表示。   素日里就有好些人看不起静嘉的家世,如今能有机会将静嘉压下去,叫她自个儿办的活动,自个儿的奴才连榜都上不去,以后跟贵妃硬气几句也有的说了啊!   后妃们心里念叨着,反正大家同心协力,只把贵妃压到下头就成。   如此都开始往外掏银子,也不过都在千两之数,宫里有银子虽然凑不满三十个,可也不算少,没多会儿十几个就都跑到了杜若前头。   杜若只笑眯眯站在自己位子前头,不时拿手试试自个儿跟前的七巧水。   虽然都是昨日晒过的水,可夜里放了一晚上,还掺了井水,得要些时候慢慢给人押注,也好叫水膜更硬一些。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儿在宫人们高高兴兴比拼的时候,一榜反而是沉不住气的那些在榜上,有本事的都还没动弹。   本来变动不算大的二榜,却开始拼出了火气。   丽贵人想法很简单,她上回得罪了贵妃,老老实实抄着自己看不懂的经书,一边抄一边哭,那时候就想明白了,她不能得罪贵妃,这回积极参加,也算是讨好贵妃。   而祯常在则纯碎是因为家里给的银子多,她出身琉球郡王府,那位郡王名下铁石矿和媒矿都有,算是琉球王府的武器指定商户,有权有钱,心疼女儿远嫁,没少塞银子。   估摸着那位郡王还有讨好大清皇帝的想法,这姑娘才来京城小半年,郡王府已经送了两回东西来。   祯常在不缺钱,她也不是心思深的,只是听丽贵人抱怨自己前头没想明白,次数多了,也跟丽贵人有了差不多的心思,想要趁这回叫贵妃看在眼里。   祯常在觉着,若是能跟自家亲爹似的,成为琉球亲王的左膀右臂,哪怕不受皇帝恩宠也不怕呀!   她俩叫人盯着,信重银给的凶猛,像是要脸面的景嫔、哲嫔等人能干吗?瞧着嫔、贵人甚至常在都压在自己头上,容嫔和平妃能忍吗?   甚至柔妃都怕自己脸上不好看,迟疑着又掏了不少银子出去。   等到快午时前后,二榜跟前掏银子的奴才火气都出来了,好些个跟好几天没睡的赌徒似的,眼里充斥着红血丝,只是脸色渐绿。   容嫔才呕得慌,虽然她不缺银子用,可她用在自己个儿身上都嫌不够,帮着二叔窥探帝踪被贬为嫔,怎么会愿意将自个儿的银子给别人用呢?   偏偏鄂鲁也是促狭,就是叫杜若紧紧压在若柳上头一位,不管容嫔给多少出去,杜若只紧跟着若柳,并不管其他人。   等容嫔从气恼中回过神,她妆奁匣子里的银票都空了,这叫容嫔一个没喘上气来,软软躺下去,好一会儿眼前发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贱人!贱人!敢跟我过不去!我看她是忘了自个儿怎么进宫的!”容嫔气得浑身直哆嗦,眼神阴狠对着刘佳嬷嬷吩咐,“去,跟茂林说,今日花灯节,佟家失火,满门葬身火海,做的干净点!明日叫人开始传唱……”   “小主!”刘佳嬷嬷赶紧阻拦,“杀了佟家人老奴不拦着,万不敢现在就叫人传出去啊!万岁爷还在京里呢!”   容嫔嗓子眼都一股子血腥味儿:“我不管!现在就去安排!我一日也等不及了!”   “小主三思啊!”刘佳嬷嬷也心疼出去的那些银子,“马佳氏和伊尔根氏这回与咱们联手,好不容易一切都准备妥当,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那么一哆嗦,算老奴求您了,您再忍忍,再忍忍!”   容嫔眼眶子通红:“嬷嬷,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她摆明了就是算计我!我和姑爸爸对她不够好吗?烂了心肝儿的白眼狼!我再忍下去真要被她气死了!”   刘佳嬷嬷继续安抚:“这回有马佳老大人在外头跟咱们接应,您受这一回委屈,彻底解决了贵妃,以后再不会有人给您添腻烦。小不忍则乱大谋,您说是不是?”   容嫔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可想起给出去的银子有多少,她怎么都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主要是除了打赏用的散碎银子,她是一张银票都不剩了。   “小主,小主。”若晴小跑着进门,“二爷回京了,叫人送了信儿进来。”   容嫔这才勉强压下去怒气,取过小竹筒里的纸条,看了两眼,冷笑出来,好是算勉强出了口恶气。   “果然天收贱人,老天爷都由不得她这个红颜祸水继续惑乱后宫。”容嫔冷哼道。   刘佳嬷嬷接过纸条一看,也跟着笑出来。   达山此次带这关尔佳府的死士往江南去,就是为了叫佟运恒不动声色自然死去。   谁成想他们在江南耽搁了些时日,还没来得及动手,佟运恒突发心悸,自个儿没熬过去人没了,偏偏佟家管家又联系不上在京中的嫡出儿女。   达山只略施计谋让人撺掇佟家几个庶出闹事儿,在达山往回返的时候,佟家虽然有管家坐镇,却叫那些庶出子女闹得焦头烂额,眼看着佟府要散了。   “嬷嬷刚才所言有理,不过万岁爷走了再有传言,不免耽搁太久夜长梦多,如今先安排人在酒楼饭馆儿讨论一二。”容嫔虽然冷静了些,还是不肯就这么让静嘉多逍遥些时日,“可以叫人多说几句佟家嫡出子嗣不孝,阿玛死了都不回去扶灵。”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容嫔想到这儿,才解了气,慢慢能露出笑模样。   反正二叔回来了,银子也还能给送进来。   等到消息传开,她再叫人刺激静嘉一下,还有马佳氏和伊尔根氏做的事儿……不怕静嘉肚子里那个不掉!   实则静嘉这会子才刚起来身没多久,正用着午膳呢,杜若就高高兴兴回来了。   “主儿,奴婢得了第三!”杜若哈哈笑着进门,“您是不知道,那信重银的巾帼榜叫好些人都要疯了,为着一个巾帼状元的名头,哈哈哈……紫月那死丫头连自个儿的体己银子都掏出来了,还把平妃赏给她的银簪子都压上了。”   可惜还是叫祯常在身边的梦怜得了状元,把紫月气得差点儿没上去挠梦怜一把。   吓得那比杜若还圆润的小丫头,死死捏着杜若的衣摆不撒手,差点跟她回天地一家春来。   杜若一边神采飞扬说着,一边把自个儿笑得够呛。   静嘉等人就无奈看着杜若哈哈哈个没完,说出来的故事谁也没听清楚。   知道主儿纵着杜若,半夏也不等自家主儿制止杜若了,只实在好奇,推她一下:“你快别笑了,再叫肚儿着了凉风,一榜谁赢了?”   “丽贵人身边的绿熙和梦怜,好歹奴婢争气,不然全叫附属国出身的展扬了去,以后传出去少不得要叫人说咱们大清无人。”杜若说起这个来才停住笑,紧巴着圆脸儿道:“主儿是不知道,好些小宫女都气哭了,怕给万岁爷和您丢了人,都起誓傍晚和晚上要给主子们争脸面呢。”   静嘉倒是不在意:“放心吧,她们接下来两场不会往前凑了。”   “您怎么知道呀?”杜若好奇道,明明主儿下令后妃们的奴才每个项目都必须参加的。   静嘉笑笑不说话,附属国中除了还在跟大清起摩擦的定疆,另外两处且不说有没有野心,起码目前看,出来的这些贵女都挺聪明的,知道该怎么拜门槛儿。   丽贵人虽然四方亭那次也在,可静嘉知道她大概只是磨不过面子被拉过去的,后头可没见她再冒过头。   如今丽贵人和祯常在都有跟她投诚的意思,静嘉笑得愈发玩味,这两个运气倒是好,若她们真是老实的,她也不介意给二人体面。   左右她也不能一直单打独斗,总要接受别人投靠的。   “今日晚间,叫陈掌事把信重银的数目给万岁爷送过去,请万岁爷下旨。”静嘉也不问信重银有多少,只看一场还看不出好坏来,还有好些人在展望呢。   再说也不是白叫人参加二榜,二榜前三没有五福绣鞋,她给她们准备了更好的奖赏。   第二日一起身,皇帝瞧见内务府连夜送过来的折子,看了眼给出去奖赏后,宫里和园子里信重银剩下的数目,他这个见惯了世面的皇帝都忍不住惊了。   随即皇帝脸色有些发黑,一个个倒是都富贵得紧,偏偏前些年头战乱频发时,倒是不见有人出银子。   于是,这日早朝,还不等得了消息,想着胡哔哔几句贵妃怎么怎么胡闹的朝臣们,先等来了一脸风雨欲来的皇帝。   “爱卿们真真是好样儿的!”皇帝一坐下便冷笑出声,“朕都不知道,原来朕的后宫竟然如此藏龙卧虎,真是叫朕大开眼界!也叫朕愧疚的想要去跟列祖列宗请罪了,朕过去倒是小瞧了诸位爱卿!”   朝臣们:“……”   听着皇帝这不阴不阳反正明显不大对头的话,所有人一时间都不敢开口,只满心肠都是问号。 第96章 突然多了个亲……   做臣子的总不好叫皇帝就被撂在那儿, 不敢说话也不成,忠心臣子不能干那事儿。   于是在众人都跪在殿内细细品味皇帝的阴阳怪气时,中立派为首的石太傅膝行上前几步泥首下去, 再抬起头, 面上满是‘虽然老臣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万岁爷不高兴, 臣等便是罪该万死’的忠(虚)心(伪)模样——   “万岁爷此言让臣等惶恐,千错万错都是臣等的错!自万岁爷继位以来, 山河清明, 家国稳定, 您乃是千古难见的明君, 还请万岁爷骂醒臣等愚笨的,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朝臣:“……”娘咧, 论拍龙屁满朝文武加起来都撵不上这个老东西,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嘴快吗?当谁不会说似的。   “就是啊,满大清谁不知道万岁爷的仁慈, 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天灾人祸都少了许多, 定是老天爷都称赞您善于治下。臣等愚笨, 恳请万岁爷恕罪啊!”这是向石太傅看齐的那一拨。   论奸猾狡诈他们比不过关尔佳氏这些大家族出来的, 论青天老爷他们也吃不了寒门出身那几个苦, 寥寥几分本事也总有青出于蓝的天子门生还虎视眈眈, 他们只能捧着一颗忠心, 研究透了石太傅行事, 紧随其后,才能立在这金銮殿里。   而实在是追不上这帮中立派速度,心思叵测的那几个, 这会子不敢说话,只能低垂着头做愧疚姿态了。   实则心里的问号带着尖尖的尾巴一下下戳心窝子上,憋屈得他们想吐血。   肯定是贵妃搞的鬼,她不但夺了世家替自家女儿这么久的布置占了后宫妃嫔的高位,更在后宫搞东搞西,叫万岁爷抓住机会,恨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不是世家同气连枝,说不准以后谁也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皇帝脚下了。   关尔佳氏分支所出的几个偷偷冲着马佳老爷子和伊尔根家的人使眼色,还是不肯放弃。   好在皇帝很体人意,皇帝也没打算让他们就这么放弃。   听了几个人请罪的动静,皇帝冷笑着重重将茶盏放在御案上:“爱卿们应该很好奇昨天贵妃为七巧节张罗的巾帼榜吧?”   朝臣:不,听皇帝这语气之诡异,他们一点都不好奇。   “既然尔等都道朕是仁君,朕就满足你们的好奇。”皇帝冷哼,自顾说下去,“这巾帼榜的二榜乃是皇城内所有有银子的人共同押注,朕本来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昨儿个晚间内务府一送上来折子,惊得朕一夜都没睡好。”   有人逮住机会,赶忙开口:“启禀皇上,贵妃此举大为不妥,贵妃乃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后妃,伺候好万岁爷,为其他妃嫔表率,掌管六宫之事,安分守己,为万岁爷绵延子嗣才是本分。可贵妃竟然效仿金榜题名,教唆一帮奴才胡闹,甚至由得宫女用状元、榜眼和探花之名,分明是牝鸡司晨,妄图以后妃之身份倒行逆施,此乃大逆不道,万岁爷明鉴,贵妃实在不堪为高位,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后宫便要乱了啊!”   石太傅看懂了皇帝眼神里的嘲讽,大气凛然反驳:“齐大人分明是胡搅蛮缠,牝鸡司晨乃是指尊弱卑强,难不成在齐大人心里,以万岁爷的英明,会被贵妃压制?你这番话才是大逆不道!”   齐大人心下一惊,赶忙道:“微臣不敢,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可贵妃闹出来卑位见尊位不行礼,甚至自主择婿等一系列荒唐举措,分明是要霍乱后宫,若是宫人穿了那五福绣鞋出宫,甚至有可能造成奴欺主的乱象,求万岁爷三思,万不可由着贵妃性子来啊!”   “是啊,贵妃所出安国公府便混乱不堪……”   “贵妃分明是纵容奴才不分尊卑……”   拍龙屁赶不上,空口白牙将白的说成黑的,毁掉一个人,这些人还是擅长的。   一时间殿内有一半儿人因着马佳氏私下里的联合,直将静嘉说成了祸国妖姬,那意思叫石太傅一句话总结——若不把贵妃立刻一把火烧了,大清就要完了。   石太傅在心里冷笑,先帝荒唐,正和帝励精图治善于隐忍,这么多年下来,倒是养出了许多觉得自个儿脖子堪比金刚钻的傻子。   啧啧……石太傅摇摇头,静守心神开始在心里盘算,能空出来多少位子好叫天子门生上位,该如何平衡新朝局势。   不怪石太傅站干岸,实在是他清楚皇帝的秉性,既然皇帝已经发怒,那便是有把握叫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跟一群傻子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果然,底下群情激昂,众人盼着皇帝被逼得步步后退的情形没出现,反倒是叫皇帝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帝扫了一眼没达到目的眼神愈发阴沉的几个,唇角的讥讽丝毫不蹭掩饰:“说完了?你们都不好奇那信重银到底有多少,才能叫朕惊得夜不能寐吗?”   朝臣:“……”大伙儿下意识心里有几分寒气生出来,下意识不敢接这话。   “只一日,三场比拼,园子里和宫里分别押注三次,有三分之一的银子已经给内务府,叫他们给赢了的宫人发下去,剩下的三分之二,竟然有三百万两。”皇帝这话叫金銮殿内更安静了些,众人瞳孔中满是震惊。   虽说三百万富庶些的大臣家里都能凑出来,可……要知道战时西北一年的军饷不过才五百万两啊,一日,只宫人们便凑出来一半???   好些人心里已经升起不好的预感,虽说金銮殿内四角都放着冰鉴,可有些人汗唰唰落了下来。   皇帝面无表情接着给臣子们解释:“宫人上巾帼榜者不过二百之数,其中由宫人押注者金银之物不过五万两之数,而银子则在三万两之数,剩下的二百九十多万两……除了有十万两是朕替贵妃所出,其他全是后宫妃嫔们的手笔。”   最后一句话叫皇帝几乎用感叹般的语气,轻飘飘地仿佛羽毛似的说出来的。   可这羽毛落下来,瞬间就变成利刃,猛地扎进了朝臣们的心里。   “正和二年北蒙作乱,国库空虚,朕带头捐献私库银两,各位爱卿们出了多少银子还记得吗?不记得没关系,朕提醒你们,一百万两。”皇帝声音仍然很轻,甚至听着倒像是高兴似的,“百姓们纷纷捐银子捐辎重,合计也有二百万两之数。”   “正和四年,苗人连同定疆给西南边境下毒,导致死伤惨重,为了休养生息,朕刚下令免天下赋税一年,国库依然不丰,爱卿们忠心爱国,慷慨解囊,凑了八十万两银子,纷纷穿着旧衣上朝,里衣甚至都能见到补丁,朕感动极了。”皇帝声音低沉下来,可朝臣们心窝子更沉,几乎要沉到谷底。   大伙儿心里苦啊,百姓们捐二百万两银子那是因为各地都有富商,都知道国之不稳,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咬着牙举全国之力,才有那么多。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必跟富商争抢着出银子,真当权势和体面不需要银子维持吗?   至于正和四年的事儿,啊呸!若不是石太傅带头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他们会出吗?   有这银子多给家中后辈铺铺路不好吗?反正皇帝手腕强硬,关尔佳氏银子也不少,还有些人知道中毒一事的蹊跷,根本不担心定疆打进来。   都怕皇帝哭穷,更怕没完没了的捐银子,这才愤愤想法子叫万岁爷知道他们没银子了,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他们兢兢业业从地下抠银子容易吗?家里女眷动辄出一趟府,办个酒宴流水般的银子都花出去呢,他们哪儿有那么多银子给关尔佳氏抬轿子啊!   可谁想到,贵妃这一场活动,后妃们猪油蒙了心,竟然一掷千金,暴露了各家的银钱情形,好些胆儿不够大的已经开始苍白着脸打哆嗦了。   这这这,这不算欺君吧?   “如今看来,各位爱卿勒紧了裤腰带过苦日子,定是将家中银钱都给后宫妃嫔了是吧?”皇帝颇为感动道,“既然各位爱卿如此疼爱家中女儿,更甚过我大清的千秋基业,也胜过无数黎民百姓,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脸被称为父母官,只说你们这父爱如山,怎么后妃们想要花银子买个体面,都惹来你们诸如大逆不道之言呢?”   “万岁爷……臣等,臣等不是这个意思,是贵妃……”   “嘭!”得一声,皇帝踢翻了龙案,桌子噼里啪啦掉到台阶前,差点砸到大臣们的身上,吓得众人都是一个哆嗦。   皇帝面色铁青,拿着折子一步一步走下来,直直将折子劈到刚才说话的齐大人身上。   “朕给你们脸面不愿意将话说绝了,你们就掩耳盗铃,当朕是傻子是吗?”皇帝先前说话都是不紧不慢听不出喜怒,这会子暴怒就显得格外雷霆万钧,连马佳老大人都皱着眉,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直觉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只怕今天是不能善了。   怕是各家都要损失一些人手,可越是这样,因为这事儿是贵妃挑起来的,德恒越是坚定了要贵妃死的决心。   本来他还有些舍不得叫大外孙受苦,这会子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慢慢坚定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右……那个孩子已经废了,身为马佳氏的血脉,这是他的命!   打定了主意,德恒便不再试图挣扎,只垂着眸子等皇帝继续发作。   “一场节庆逗趣儿,后宫都能拿出三百万两来,你们可别说这些银子不是你们给的!宫人们的打赏又是从哪儿来的?啊!”皇帝猛地一脚踹到捏着折子哆嗦的齐大人身上。   “跟朕哭穷!拿捏着为国效力的银子逼迫于朕!那么多银子给后妃所为何事?朕养不起后妃?后宫兴风作浪不是你们的授意真当朕不敢废了你们!朕给你们尊荣就是叫你们天天盯着朕的后宫的?!”皇帝一句话一脚踹出去,没一会儿地上都趴了一片,好些人哪怕疼得脸色煞白也不敢动弹,这可是动辄满门都保不住的关键时刻。   “你号称两袖清风,哲嫔的三十万两银子哪儿来的?”皇帝一脚将常御史踹出去。   “你还跟国库借了银子,平妃扔进去五十万两银子,伊尔根家都敢拿国库的银子替平妃铺路,那西北的军饷呢!”皇帝一脚将伊尔根家的户部右侍郎踹出去。   一个个都叫皇帝训斥的说不出话来,谁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么个情形。   甚至还有人恍惚着想,今天不是大家来逼皇上废贵妃,曲线救国让督察院也不敢跟百官对上的吗?怎么扭脸儿自己就要万劫不复了?   等大朝结束,被革去顶戴花翎送交督察院的官员直达十数个,没几天功夫抄家问斩的都已经一个巴掌数不过来了。   老百姓们听说是贵妃在园子里体贴奴才,叫宫里人热闹热闹,机缘巧合抓出许多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来,还有些是平日里百姓们说都不敢说的展扬人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过亏只能往肚儿里咽。   得知抄家竟然抄出了上千万的银子,听说万岁爷有意效仿贵妃,也叫老百姓们日子更好过,一个个都开始夸贵妃。   等那些人被抄家问斩的时候,臭鸡蛋烂白菜叶子都拿来最后一回伺候伺候这些贵人们,热闹的跟过节似的。   这是后话,且说皇帝如此一发作,好几个出了重金的后妃都忐忑不安,甚至家里不那么清明的,像是哲嫔,自个儿把自个儿吓病了,爬都爬不起来。   平妃更是吓得寝食难安,好些天都不敢出门儿,想起来就要抱着二公主哭,只能将希望放在二公主身上。   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儿,好歹她给皇家生育了子嗣,应该不会被问罪的。   有人惶惶不安,就有人兴高采烈,皇帝砸下去的那折子并未写后宫妃嫔们各自出了多少,实际上也没有是个官儿就能给女儿那么多银子,这三百万银两里……有两百万出自祯常在。   皇帝叫孙起行带人传旨,只说贵妃进言,说丽贵人和祯常在安分守己,晋了丽嫔和祯贵人。   “后宫既然交给你,你便看着办,若真是能用的,也不妨带在身边。”皇帝临行之前,没事儿就往天地一家春里来,一反平常不爱多说话的模样,念叨得仿佛静嘉突然多了个亲爹似的。   静嘉也不是不识好歹,心里觉得烦,却不会露在面上,只笑着点头。   “小没良心的,朕叮嘱你这么些,你就没什么跟朕说的?”皇帝刮了静嘉鼻尖一下,越瞧静嘉那张绝艳的小脸儿越想带她一起出行。   静嘉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个灿烂的笑:“我这不是怕打扰您训诫嘛,您好不容易跟我说这么多,我紧着记在心里还不够呢。”   满嘴瞎话的小东西,皇帝心里腹诽,可眸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丽嫔朕瞧着倒是有点墙头草的意思,到底跟琉球那边从我大清出去的不一样,若是不喜欢,便只叫她老实呆着,等大清边境稳定了,朕还有安排。”皇帝跟静嘉亲香几分后,继续念叨,“西南那边局势不稳,如今不是动禄成的时候,平妃不敢得罪你,她若是不老实,你就将她禁足在宫里。”   “柔妃朕瞧着倒是个聪明的,可三阿哥在容嫔手里,你还是要警惕些。”   “此次朕出行,端贵老爷子那边说不准要有动作,朕会叫隐卫盯紧了。”   “佟家的人已经被安排到了皇庄子上,还不是露面的时候,关尔佳氏也有石太傅牵制,等朕肃清西北和漠南,回来再收拾他们。”   “还有景嫔,那是个不老实的,朕不在宫里,你要狠一些,要不就都禁足了叫她们老实些。”   那还不如她禁足叫后宫折腾呢,听皇帝这说法,是给她找事儿啊。   静嘉越听越困,明明刚歇过晌儿……她捏着涨疼的额角,赶紧打断皇帝念经。   “万岁爷,您说起来,臣妾倒是有件事儿要跟您提提。”静嘉笑着抱住皇帝的胳膊,“三阿哥过了中秋便要抓周了,您这一去回来差不多就是深秋了呢,是不是提前拟旨,将三阿哥的名字定下?”   皇帝反手揽住静嘉:“这还用你说,朕跟太傅……咳咳,已经起好了,就叫保晗。”   静嘉:“……”这个名字……怎么说呢,晗字寓意是不错,可保晗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您还跟太傅商讨过?”静嘉疑惑看着皇帝。   石太傅不是饱读诗书吗?就这水准?   她不知道那是皇帝和石太傅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字的时候,石太傅想起三阿哥,皇帝随意挑了个寓意好的字儿,并没有多想。   听静嘉这么问,皇帝低头见她目光有些波动,心里舒坦极了,这小东西好歹是知道吃味儿了呀!   他笑着亲在静嘉唇角:“朕跟太傅仔细从古籍里挑了两日,挑出了好些吉利又好听的字儿,宁宁不用担心。”   静嘉:“……”她担心什么? 第97章 出宫(二更)……   没明白皇帝的意思也不打紧, 静嘉想着自个儿若是生个孩子,怎么也得几年后了,自己慢慢想出个好听的, 跟皇上敲边鼓也行。   皇帝临行前几日都歇在天地一家春里, 静嘉即便再不懂男女之情,从皇帝的温柔里, 也能瞧出那么点子意思来。   她本来就聪明,将来想要亲自抚养孩子, 少不得皇上的支持, 他愿意宠着自己, 静嘉只有高兴的。   因此在皇帝陪着她的时候, 静嘉也是小意温柔成全皇帝这份柔情,搁在皇帝这儿, 自然觉得这小东西越来越懂自己的心思了,两个人愈发蜜里调油。   连杜若都感觉出来点子不对:“你瞧瞧我这鸡皮疙瘩哟,主儿……主儿也太会说话了。”   半夏无奈将杜若袖子拉下来:“有道是相由心生, 两位主子互相看着顺眼,自然好话儿说不完呀。”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杜若本能觉得半夏的话有点问题, 她最熟悉静嘉不过, 从小跟在静嘉身边, 让杜若明白个道理——但凡主儿这嘴上抹了蜜的时候, 大都是在算计, 嘴巴越甜, 别人就越是被算计的找不着北。   可杜若寻思着, 相由心生是这么用的吗?搁这儿啥意思呢?杜若感觉身为主儿身边的第一人,若是暴露肚儿里墨水少,实在有损自己的威严, 所以绝对不能问!   她不知道半夏也是摸着石头用成语,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都没再说话。   这放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贵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都为自家主儿宠冠六宫得意呢,有心上进的就更是心里火热,只想着找机会往主子身边凑。   魏嬷嬷倒是清楚奴才们都想着往上爬的心思,可她心里装着不敢告诉别人的秘密,这会子生是不敢叫人往前头去。   皇帝要从城门前出去,众人在皇帝出行前一日就回到了紫禁城,储秀宫叫李泉看着,内务府也尽往这儿送好东西,除了地方赶不上天地一家春大,瞧着精致是更胜一筹的。   苏木和丁香仔细收拾过寝殿后,魏嬷嬷又拉着杜若进去仔细检查了好半天,才叫静嘉进门休息。   等静嘉歇下了,苏木和丁香这才回到了榻榻里,两个人一坐下就有些沮丧。   檀香正做着绣活儿呢,瞧见二人这模样,给她们倒了杯水:“你们两个不是去前头伺候了?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主儿歇晌呢,说是叫咱们也歇着,等主儿起来再叫去前头。”丁香低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主儿身边伺候,也不求能比得上杜若姐姐仔细,好是学到一星半点儿的也尽够了。”   檀香眼神闪了闪:“主儿现在怀了身子,自是再慎重不过的,更别说杜若姐姐和半夏姐姐也紧张主儿,等到小主子生出来就好了。”   云芝撇了撇嘴:“那也得杜若姐姐和半夏姐姐愿意放咱们上前才好呀。”   “不许瞎寻思!”苏木皱着眉道,“主儿怎么安排怎么来,如今主儿身份贵重,又有了双身子,怎么仔细都不为过。等小主子生出来,肯定有咱们表现的机会,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差事,万不能出岔子。”   “知道了,我,我也不是抱怨,我就是替主儿担心,前头主儿有了身孕还见红,只两位姐姐伺候,总是不如咱们都伺候着妥当呀。”云芝并没有坏心思,小声认错道。   檀香手上顿了下,略有几分诧异:“主儿见红?我怎么不知道呀?”   “嘘,可不许说出去,叫魏嬷嬷知道,咱们都免不了簟靶子,就是因为主儿身子不稳,万岁爷才这么紧张主儿。如今也日日喝着安胎药呢,都是半夏姐姐亲自盯着的。”丁香瞪了云芝一眼,小声道。   给主儿洗贴身之物都是丁香的活计,按理说这事儿半夏叮嘱过,不许叫人知道的,云芝给丁香送东西的时候看到过,这才说漏了嘴。   丁香只顾着心里懊恼,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杜若吩咐云芝给她送东西的。   檀香倒是没察觉出不对,只赶忙点头:“对对对,这事儿若是被后宫的主子们知道,肯定要起坏心思的,咱们嘴巴都要紧一些,万不可给主儿惹祸。”   云芝认真点点头,几个人便也不再说这事儿。   到了晚间,静嘉沐浴的时候,刘福才隔着窗户低声禀报:“主儿,檀香果然出去了,在墙角边儿待了会儿,就回了榻榻里。”   “嗯,盯紧了。”静嘉轻声吩咐。   皇帝出行后,要动手脚的也该趁着她还没坐稳三个月动手了,她也好趁机‘小产’,引蛇出洞,一次将人给解决了才是。   就在静嘉阖着眸子思索的功夫,魏嬷嬷和林守成并着敖乐都跪在他面前。   “朕出宫期间,一切都以贵妃的身子为主,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拿捏不准的可以跟贵妃禀报,她的命令跟朕无异,记住了吗?”皇帝穿着里衣坐在美人肩上,气势骇人道。   三人都紧着应声:“奴才(奴婢)记下了。”   “若是贵妃安好,等朕回来后,重重有赏。”皇帝缓了缓语气,只是话更叫三人心惊,“若是贵妃母子少一根汗毛,你们该知道下场。”   魏嬷嬷可能在静嘉身边伺候久了,少不得胆儿大一些,闻言偷偷腹诽,他们肯定都会照顾好贵妃,从头到尾叫贵妃身子不稳的……不就面前这位皇主子一个吗?   “程太医那边敖乐你盯紧些,若是有人往他身边试探,一律杀无赦。”皇帝想了想又吩咐。   敖乐铿锵道:“嗻!”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感觉该吩咐的都吩咐完,这才回道寝殿。   静嘉已经洗漱的白里泛红,舒舒服服躺下了。   皇帝目光柔和许多,将静嘉温柔抱在怀里,蹭了蹭她鼻尖:“朕不在宫里,万事都要辛苦你来张罗,你要答应朕,不管发生什么,不可以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   “嗯……”静嘉迟疑着点头,可是‘小产’的事儿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那该是除了这件事吧。   她也没多说,反正早就禀报过了,一再提醒皇帝自个儿耍花腔拿来的贵妃位,说不准以后她这朵鲜花儿成为残花后,就成了罪过。   皇帝大概知道静嘉在想什么,面色有些无奈,也有点子不自在,他本来得知静嘉有身子后,是没想瞒着她的。   可……听程太医说的那番话,叫皇帝心里有些不安,身为皇帝他还从来没尝试过这种进退不得的滋味儿。   可皇帝知道孩子对静嘉来说有多重要,要是叫她知道自个儿诊脉前几日那不是来了葵水,是被自个儿折腾的……皇帝不动声色摸了摸鼻尖,肯定会叫静嘉将他推得更远,说不准连抱着她睡觉,这没良心的小东西都会担心自个儿压着孩子。   再说皇帝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若是这小东西知道自己算计一场,被他反算计了,会不会恼羞成怒,或者……再不肯信他呢?他想得静嘉信任,偏偏这些事儿来的巧。   皇帝这回出去,也没拦着魏嬷嬷跟静嘉说事情,他不在跟前,这小东西生气……也该有限吧?说不准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大气性了呢?   在皇帝心里,静嘉如今怎么也对他有了情意,到时思念会叫他如今的好更发酵些,那说不定静嘉就把怎么有孕这事儿轻轻放过呢。   脑子里转悠着许多不切实际的念想,皇帝闻着静嘉身上浅淡的玫瑰花露香气,慢慢睡了过去。   等静嘉起身时,皇帝都已经带着大部队出城了。   “叫她们平静了那么些时候,也该是收拾她们的时候了。”静嘉用过膳后,将魏嬷嬷和刘福叫到跟前来。   “查清楚檀香是谁的人了吗?”   刘福赶忙道:“回主儿,小卢子盯着过来取信儿的,是寿安宫洒扫上的,只拿不准是端贵太妃还是康老爷子的人。”   “嗯?康太妃一直没动静?”静嘉挑了挑眉问。   魏嬷嬷摇头:“仪嫔和墨贵人都跟了去,康太妃就更安静了,日日在佛堂不出来,除了佟嬷嬷谁也见不着她。”   静嘉垂着眸子思忖了会儿,决定相信皇帝的话和自己的直觉,先将康太妃放在一旁。   “那就该是端贵太妃的手笔,隐卫可盯住了端贵太妃和勤贵人那头?”   魏嬷嬷点头:“连容嫔那儿都盯着呢,只是园子里不好盯得太紧,关尔佳府上的二夫人去了坦坦荡荡一次,容嫔再没别的动静。”   静嘉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大对,可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法子千日防贼,不过兵来将挡便是,反正她们也不会坐视她的肚子大起来。   说到这儿静嘉突然想起来吩咐:“为免她们真能沉得住气,劳嬷嬷辛苦一下,咱们都不知道这肚子何时该鼓起来,大小如何,您提前准备一二。”   魏嬷嬷:“……”她视线微妙扫了眼静嘉的腹部,不动声色应了下来。   只是过后好几天半夏也没见魏嬷嬷动过针线,她比杜若仔细许多,抽着空儿问了一嘴:“要是需要准备什么,奴婢来动手也行。”   魏嬷嬷意味深长:“不必,用不着。”   半夏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不成魏嬷嬷早看准了那些人没耐心等下去?越想半夏心下越是凛然,她认真点点头——   “奴婢知道了,这些时日奴婢和杜若姐姐一定盯紧了主儿身边。”   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的魏嬷嬷:“……”算了,盯紧些不是坏事儿。   果然,很快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半夏熬药的时候,被云芝喊去拿东西,这日的安胎药里,就被杜若闻出来点不对的地方。   “只是特别轻微的味道,该是红花。”杜若恨恨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老早晚要打死这背主的,叫大伙儿都警醒些才好!”   静嘉笑得微妙:“刘福去问问程太医,这般药量,要多久才会因着情绪起伏过大而滑胎。”   “嗻!”刘福紧着出了门,内务府那头,陈掌事吩咐小苏拉来了储秀宫。   “贵主儿,大人叫奴才跟您说,安国公不好了。”面色普通的小苏拉轻声道,“大人叫奴才听贵主儿吩咐。”   静嘉仔细打量了这小苏拉一会儿,他瞧着不起眼,可这会子在自己面前回话倒是镇定得很,而且瞧着他的站姿……静嘉想起宝赫曾经跟自个儿说过的话来,会功夫的人站姿是什么不丁不八,应该是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的。   静嘉捏紧了帕子淡淡问:“你叫什么?”   “奴才马亮,是纳喇大人救了奴才的命,纳喇大人临行前吩咐,一切听贵主儿吩咐。”马亮轻声道。   静嘉这才明白,他的主子不是鄂鲁,是淮骏。   “鄂鲁那边……”   “大人知道奴才的身份,因着万岁爷不在宫里,大人怕贵主儿身边不安宁,特意安排奴才进了广储司。”马亮回答道。   静嘉点点头:“如此啊……那若是我想出宫,能安排吗?”   “主儿!”魏嬷嬷惊讶叫道,“您身份贵重,还怀着身子……”   “叫敖乐派人跟着就是。”静嘉打断魏嬷嬷的话,都是自己人就不必拿身孕说事儿了嘛。   “万岁爷走之前不是吩咐了,一切都听我安排?安国公府的事儿若是我不出面,容易留下后患,还是我亲自去。”   静嘉这会子也就是仗着皇帝不在宫里,皇帝猜得没错,她就是惯会先斩后奏的,反正如今也没人敢拦她。   当然静嘉此举不是任性,从檀香那头来看,不管是谁,耐心都不会太多。   她没有时间慢慢安排了,墨勒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管谁去都容易出岔子,这件事唯有她亲自来解决,她才能安心。   再说要动手的是那位小娘,安国公府做的那些事,光是阻止人家报仇,说不过去,她也要给那位姨娘一个交代。   彻底处理好安国公的事情,她才能好好面对宫里的风云变幻。   “事不宜迟,就今晚,叫鄂鲁安排。”静嘉对马亮吩咐。   马亮不像魏嬷嬷那样担忧,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如今主子怎么说他怎么做就行,反正死他也是死在主子前头。   林守成这头知道消息都快要哭了,围着魏嬷嬷转圈:“嬷嬷诶,您怎么也不劝着点儿呢!要是叫万岁爷知道了,哎哟喂,非得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你敢在主儿跟前多说话?”魏嬷嬷翻个白眼,“主儿执拗起来,万岁爷都拦不住。”   林守成:“……”知道就不用说出来了好吗?你这不是逼着奴才背主子说坏话嘛!   “就是,万岁爷这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贵主儿,可是叫咱们都泡在黄连水里哟!这出宫万一……不行,我得去找熬首领说说去,实在不行,要不……轻轻敲晕了贵主儿?”林守成跟做贼一样道。   都没用魏嬷嬷回答林守成,敖乐只跟盯死人一样看着林守成:“你敢你去,我不敢。”   “……”林守成苦着脸儿去安排保护的人手,他要是敢,他还跑这大傻个面前逼逼赖赖什么?   宫里下了宫钥后,除了打梆子提醒各处小心火烛时,各宫里的的应和声儿,到处都安静极了。   没有主位上的牌子或者能不叫人发现的好身手,是没人敢在外头行走的,叫人发现就是砍头的大罪,说不准还要连累全家人。   内城是都虞司派人守护,出了乾清门到外城宫门,都是禁卫军的职责,按理说不动声色出门儿,还是贵妃出行,不惊动人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万事没有绝对,皇帝也有私下要办事儿的时候,宫里不止有暗道,其他几个门都不好说,神武门向来是奴才们出行的地方,也有操作空间。   按照内务府的想法,是叫静嘉装做去义庄打点去世奴才家人的小苏拉,有马亮和鄂鲁安排的管事在,不会叫人发现不对。   只要塞了银子,神武门那边都不会为难内务府出去的人。   可林守成不敢冒险,真有个万一,他们这些人连师父在内都活不了。   所以等静嘉收拾好了,穿上玄色的大氅后,带着马亮等人刚到望月阁前头,就叫林守成拦住了。   过了望月阁,往前过桥绕过千秋亭,再走小半盏茶功夫,就能从延辉阁旁边的承光门穿顺贞门,然后出皇城。   可别人不知道,林守成知道这位尊贵主儿怀着身子呢,怎么敢叫她走那么多路累着。   “主儿,奴才伺候您出去,您先换身衣裳,乘软轿走吧?”林守成笑着上前,伸出胳膊叫静嘉扶着。   可不敢叫人知道贵妃装作小苏拉出去,这衣裳哪儿来的还不知道呢,换下来他林二总管就给烧了,绝不能叫万岁爷知道。   静嘉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魏嬷嬷跟林守成通气儿本就在她预料之内,此番也算是试探,果然……她垂眸掩住笑意,心窝子倒真有点暖意,万岁爷比她预料的,还要在意她的安危。   这让静嘉本来还有些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   望月阁不只是昭贵人的故居,皇帝以前爱来这儿躲清闲,除了缅怀生母外,还因为望月阁不远处的位育斋内,有往外城去的暗道,直通神武门左侧的西长房,一路向西,从角楼那头出去,坐船度过筒子河,便神不知鬼不觉出去了。   林守成怕她累着饿着犯困,一切都安排的妥帖仔细,直到下了船坐上软轿,都没用静嘉走几步路,全程都是隐卫充当太监伺候着,马亮都沾不上边儿。   静嘉坐在轿子上还有些恍惚,这出来比她想得容易多了。   偷偷掀开帘子,静嘉瞧了眼静悄悄的街道,远远望去不经意便看见天空一轮圆圆的胖月亮。   今儿个是十六呢,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静嘉斜靠在软轿的靠枕上,眸光潋滟瞧着圆月,心里蓦地浮现皇帝不厌其烦叮嘱时,那温柔的眸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愉悦打心底轻轻柔柔升起,叫她仿佛泡在温泉水里的心窝子不知不觉便开始发软。 第98章 (大修) 从小就不是省……   马亮原本就在外头办差, 对宫外更熟悉一些,便先行一步去安国公府安排。   等静嘉到的时候,乔嬷嬷就站在后门边上, 低垂着脑袋做恭顺模样, 半个字儿不敢多说。   她心里清楚自个儿过去没少帮着主子磋磨这位贵妃,如今即便不得已背主, 她也不会瞎了眼上赶着去讨巧,没得贵妃原本不打算处置她, 万一被恶心得想要弄死她怎么办?   她一个死了还好说, 乔嬷嬷背叛了从小奶大的孩子, 本就煎熬, 可她放不下自己的家里人,尤其是儿子和孙子, 若不是因为心系儿孙,她也不必背主。   可以说静嘉没有逼得她往玉碎路上奔,却也没给她退路, 安国公府早就在墨勒氏掌控之下,如今乔嬷嬷倒伐, 静嘉顺顺当当进府回了她原本的院子, 没惊动任何人。   只穿着里衣被推进门的墨勒氏, 瞧见静嘉端坐在闺中时偏爱的软榻上, 倒是也没气急败坏, 只左右瞧了一眼, 看见眼神躲闪的乔嬷嬷, 她唇角露出一抹了然。   她冷冷看着乔嬷嬷:“我对你不薄,你的家人我也都派人护着,甚至儿孙都放了契让他们有机会参加科举, 为何要背叛我?”   静嘉慢条斯理看着帕子上栩栩如生的桃花,并不着急跟墨勒氏算账,墨勒氏愿意做戏,左右还有些时候,她也有兴致陪着唱一场。   乔嬷嬷无奈,面上带着愧疚喏喏道:“您虽派人在庄子上护着老奴的家人,可贵妃娘娘依然能将老奴孙儿的头发取来,那要是脑袋呢?老奴赌不起……是老奴该死,将来老奴下地府刀山火海的给主子赔罪,绝无怨言。”   墨勒氏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罢了,还是我没有护你周全,有今日我认了。”   她抬起头看着静嘉,露出一抹讥讽笑意:“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们安塔拉家了,老夫人心肠恶毒,你这心肠也不逞多让。在这腌臜的地方住久了,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就是不知道贵妃是否甘心,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位子被别人拿了去,只能去景阳宫里悲惨度日的下场。”   “哦?嫡额娘的意思,是我逼你龃龉在安国公府,深陷泥潭无法自拔?”静嘉极为配合,轻声问道,“你跟本宫说这些,大概不是出于怕死吧?是怕没法子给自己和儿子报仇?可我不打算成全你了呢。”   墨勒氏眼神冰冷:“怎么,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终于藏不住伪善模样了?你一直不敢对我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你自个儿心里清明,这都是安国公府,甚至是佟家欠我的!!”   说着,墨勒氏似是彻底失了理智,面色扭曲喊出声来:“若不是宝赫,我儿子怎么会死!若不是你这个贱人!我又怎么会陷在这府里!你以为佟家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你和宝赫才是这府里最叫人恶心的,不愧是安塔拉家和佟家的血脉!!!”   静嘉诧异道:“佟家?这跟佟家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可以杀了那个老货,自立女户去过自己的日子!”墨勒氏哭喊出声,“你以为我愿意在这潭淤泥里脏得叫自己都恶心自己吗?若非佟运恒那个老匹夫在致仕之前,跟万岁爷换了恩典,颁来旨意道,我若不能担起安国公夫人的担子,就要去安塔拉氏的家庙度过余生,不然我早就跟你阿玛和离了!”   和离后等人不再注意的时候,她可以叫人不知不觉下狠手,让安国公死于马上风,死于被马践踏,死于乱民争斗……她给安国公安排了无数种死法,唯一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下旨不允许她和离。   她被迫于除了安国公府就只有安家家庙可以选择,若不然,她也不会恨毒了静嘉和宝赫。   “若是你只想着和离,不动我和宝赫的话,外祖这样的端方君子,不会做这种事情。”静嘉眼神中闪过明悟,原来墨勒氏在这儿等着她呢。   墨勒氏疯狂笑出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先帝传旨的时候,乔嬷嬷也在,你大可以问她我有没有说谎!你以为佟家人是什么好东西,佟家早就败落了,他致仕后在关外没有落足之地,只能去江南祖籍讨生活,若是想要替佟家人留后路,当然要留恩典给安国公府。”   以自身功劳换取安国公府的安宁,在安国公这样要面子的人看来,那就是岳丈看好安家,支持安国公府。   至于外孙和外孙女,他不是每年都写信来给安塔拉族里,让人护着他们俩吗?这也正是佟家能跟安国公府不断了关系的好法子。   静嘉轻飘飘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微微点头,却叫静嘉心里哂笑出声。   这么多年下来,墨勒氏都拿她没有法子,却依然当她是个蠢的。   外祖自打中风后,江南那边来信就少了,她和宝赫都还活着,若是外祖家想要攀上来,又怎么会叫大舅舅和二舅舅一直偏安江南呢?但凡有脑子的人仔细思忖就知道说不通。   若佟运恒想要跟安国公府维持紧密联系,难道不是将宝赫带在身边教养,或者干脆将墨勒氏这个隐患解决了更好吗?为何要绕个圈子给安国公面子?   静嘉隐约记得,外祖是看不上安国公的。   “传旨的人说,是我外祖的主意?”静嘉看着乔嬷嬷问。   乔嬷嬷小心翼翼看了眼有些疯魔的主子,低声道:“是承德三十一年时候的事儿了。当时那位公公说是先帝爷看在佟大人为大清鞠躬尽瘁多年的份上,看不得安国公府这般混乱不堪,着安国公府低调行事,不得丢了安家那位前太子妃姑奶奶的脸面。”   静嘉挑了挑眉:“果然,你早就知道,是墨家抛弃了你,利用你的痛苦来跟康太妃取得联系。”   墨勒氏猛地抬起头来:“你胡说八道什么!要杀……”   “够了,本宫漏夜出行,不是为了陪你唱戏的。”静嘉瞧见墨勒氏脸色越发苍白,没了兴致继续说下去。   “除了敖乐和林守成,都出去。”静嘉淡淡吩咐道。   马亮赶忙带着人都退出去,林守成紧紧护在静嘉身旁,生怕没了人压着墨勒氏,她再冲上来伤着贵主儿。   “你也知道,自己能活到今天,是本宫放过你很多次。”静嘉轻笑道,“你就不想想,我为何要放任你在安国公府作威作福吗?”   墨勒氏知道自个儿逃不出去,跪在地上也不起来,只冷笑道:“呵……技不如人我认了,你不必拿自个儿的心善来说事儿,我听着恶心!”   静嘉失笑:“我可从来都没说过自个儿是心善的人,安塔拉氏这身血脉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又怎么会拿来恶心你呢?”   墨勒氏皱眉不吭声,她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   “京城里看安国公府西洋镜儿的人都说你是个刻薄的,从小到大我配合了多少回,却没想到你也只是个可怜的……”静嘉缓步走到墨勒氏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冰冷,“废物罢了。”   墨勒氏眼神凶狠刺回去:“我这个废物也叫你受了十几年罪,让你只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若不是你进了后宫,你以为自个儿能活到现在?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比我想的还要蠢。”静嘉摇了摇头,在敖乐浑身紧绷着警惕的目光里蹲在墨勒氏身前,“小时候若不是我拦着老夫人,你已经被毒死不知道多少回。她要的只是四弟,你就是遮丑布底下的一块暗疮罢了。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疼爱那个与大伯通女干生出来的孩子爱若性命吗?四弟是怎么死的,你比谁心里都清楚。”   墨勒氏眼神剧烈震动,那孩子早就被养废了,也是她所有屈辱的来源,她当然容不得他活下去。   那孩子与宝赫起冲突的时候,是墨勒氏调开了所有的奴才,过后亲手将那孩子摁进了水里……她浑身都震颤着,像是看魔鬼一样看着静嘉。   “你……你胡说八道!满嘴胡沁!我儿……”   “好了,我们好歹也交手了十几年,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清楚,白费口舌的话不必说了。”静嘉笑眯眯看着她,话却叫墨勒氏越来越心惊,“知道我额娘是怎么死的吗?她是知道了安国公的盘算。那个为了抢得安国公爵位,连自己妻子都能献给大哥的人渣,害得我额娘香消玉损,我可怜你也受其所害,伏低做小陪你做了那么多年戏,只为叫人知道安国公府的腌臜,我日夜都盼着你能杀了他,或者叫他生不如死,叫安国公府都跟着陪葬!可你一直没动手,真是叫人失望极了。”   当年安老夫人其实想叫安国公过继到她干额娘那一脉,可安国公贪恋爵位,花言巧语骗大哥过继,又恬不知耻提议自己家世显赫的嫡妻可以暗度陈仓为大哥生子,来讨好母亲。   佟佳氏暗地里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刚生下宝赫没多久,那个虽然花心,可还算温文尔雅的夫君,竟然是这么恶心的东西,叫佟佳氏在月子里身子就败了下去,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再没能起来身。   或者说佟佳氏知道自己若是好起来会面临什么,她才会选择干干净净去死。   静嘉小时候被额娘抱着哭过不知道多少次,佟佳氏没瞒着她,只为了叫静嘉警惕自己的阿玛,照顾好弟弟,最好等到合适的时候,能跟外祖一起离开安国公府。   可静嘉不愿意走,也许有人生来便是恶人,她为自己这身血脉恶心。   更甚者她比额娘看得清明,在安国公府没生出来第二个嫡子之前,安老夫人不会允许宝赫离开。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她来结束安塔拉家的罪恶。   说罢静嘉站起身,冷冷道:“如今你为何要动手了呢?让我猜猜,是关尔佳氏给了你或者墨家拒绝不了的诱惑,亦或是你这些年越发叫猪油蒙了心,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你以为自己现在比老夫人好到哪儿去?”   “别将我跟那个老虔婆放在一块儿!”墨勒氏暴喝出声,被静嘉所说的话惊得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你在骗人!骗人!”   静嘉用怜悯的眼神睨了墨勒氏一眼:“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谎话。”只是有时候会隐瞒部分事实而已。   林守成已经叫静嘉这恶人的做派给惊着了,他一直都知道贵主儿是个心计深的,可他以为贵主儿是被太后被关尔佳氏逼着,不得不去算计,没成想这位主儿小时候就不是省油的灯啊!   想想还在作死的那些人,林守成心底有点发寒,又有些痛快,反正他不是贵主儿的敌人,啧啧……那些人可是要惨了。   墨勒氏叫静嘉戳穿自己的悲哀,是真的有些失了理智,她眼神恶毒看着静嘉:“就算你杀了安国公府所有人,只要你和宝赫还活着,安家的罪孽就永远还不净!”   “我从来没想叫宝赫继承国公府,出身我们没办法选择,这些不必你来操心,余生我们姐弟两个可以积攒的功德还很多。”静嘉并不在意道,“所以你千不该,万不该,妄图对我和宝赫动手,不管是你还是墨家,动宝赫便是本宫的仇人。”   墨勒氏低低笑出来:“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你要杀便杀,我等着你众叛亲离的那一日!”   “不,我从来没想过杀你,哪怕如今,我也不会让你死,毕竟继母也在刑克六亲的范围内,对吧?”静嘉笑道。   她过去有很多机会对墨勒氏动手,隐忍多年除了想让墨勒氏毁了安国公府,也因为静嘉心底清楚,若不是墨勒氏嫁进来生了四弟……也许宝赫会被安老夫人抢了去,毁掉一辈子。   “本宫会让你好好儿活着,准你亲眼见证,造成了你如今悲惨模样的那些人,一个个掉进深渊,再也爬不出来,也算是替你报仇了。”静嘉轻声道。   墨勒氏闻言眼底深处是挣扎又复杂的害怕,她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看着静嘉平静而淡漠的眼神,墨勒氏突然有种直觉,她会说到做到。   这让墨勒氏心底更寒成一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99章 病的不轻(二合一)……   吩咐马亮将墨勒氏拖下去关起来以后, 林守成眼神带着钦佩和敬畏,小心翼翼禀报:“贵主儿,人都到了, 在外头候着呢。”   “嗯, 叫他们都进来吧。”静嘉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有些口渴了, 懒洋洋坐回软塌上。   林守成赶忙狗腿地上前,将他随身携带着的金银花茶给静嘉伺候好。   他知道有身子的人不能随便吃喝, 又怕今儿个出来贵主儿万一气大伤身, 便问过程太医, 讨了上好的金银花茶过来。   就在静嘉喝茶的功夫, 那位墨勒氏安排的刘姨娘,并着安塔拉氏的族长阿克敦和他的大儿子图衡都恭敬地略弯着身子进门。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父子两个一进门就赶忙跪下行礼。   那刘姨娘默默跪在一旁,只不动声色打量着哪怕在夜里,昏黄烛光下仍能看得出浑身雍容华贵的绝丽贵妃, 打量完,她面无表情低下头, 也看不出是害怕还是怎的。   静嘉笑着对阿克敦父子道:“快快请起, 自打入了宫, 府里一直依赖三堂伯和堂哥的帮衬, 我都记在心里呢。”   “不敢当娘娘的话, 咱们也没做些什么, 族里同气连枝, 都是该当该份儿的。”阿克敦赶忙笑着回话。   静嘉还没入宫的时候,整日被夫人提醒,阿克敦就没小瞧过静嘉。   更别说如今她这身份尊贵, 可以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塔拉族里也就出了安国公那么一个浑的,其他分支都聪明着呢。   “该谢自然是要谢的,从小到大三堂伯都对我和宝赫照顾有加,以前碍于我也自身难保,无以为报。如今三堂伯以诚相待,好是给我个机会报答。”静嘉并不因为阿克敦的恭谦便将过去的照料当成理所当然。   不等阿克敦继续说话,静嘉笑着看了眼图衡,开口道:“您也知道阿玛他……素来荒唐,这些时日身子不大好,嫡额娘又气又急,也跟着倒下了。本宫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过来尽尽孝心。”   阿克敦忖度着静嘉的意思,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   “府里庶出的几个孩子,都被阿玛养废了。好歹是国公府,也不能真真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笑话来,所以我有意请图衡堂哥过继给我阿玛,叫他领了世子位,好是张罗着府里的事儿,甭管什么时候,府里都能安稳些。”   阿克敦和图衡闻言都是一惊,两个人噗通跪下,阿克敦斗着嗓子推拒:“万万不可,老朽和犬子从未窥探过国公府的尊荣……”   “您想哪儿去了。”静嘉笑着打断阿克敦的话,示意林守成扶他们起身后,才继续道,“我是真心实意请求三堂伯的,等阿玛百年之后,国公府降爵少说也是候伯位,算给安塔拉氏一个出路。就算是为了族里着想,也要委屈三堂伯,即便是过继,只要堂哥管好了府里,细枝末节的称呼问题则不必计较。”   见静嘉实在坚持,阿克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图衡聪明些,听出来点静嘉的意思。   养废庶子的分明是墨勒氏,那位一直身子不错,这就是被软禁了。   至于安国公府,以后不管静嘉是贵妃还是……百尺竿头,到底没有个说得过去的母家,会给人留下攻歼的把柄,所以哪怕安国公再不成器,静嘉也不能撒开手。   可图衡是知道静嘉有多厌恶这府里的,前些年静嘉做的事儿好些都是请图衡张罗,他知道静嘉不是个好相与的,能说出来这番话,那就是将利益摆在明面儿上。   他们这一支若是能叫安国公府立起来,静嘉就能保证这国公府将来最少是伯府,若是她做了皇后,伯府都不够展扬呢。   可与此同时,他们要对静嘉付出百分百的忠心,安国公和夫人是不是真起来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夫妻俩必须得活着躺下去,他们得保证这二人再闹不出幺蛾子来。   图衡也不管还没想明白的阿玛,躬身上前低声问:“敢问娘娘,那三堂弟……”   “他将来自会有他的前程,虽然咱们出了五服,可堂伯和堂哥也知道这府里的事儿,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和宝赫恨不得放干了这身血,也不想再跟安国公府连在一块儿。”静嘉淡淡道。   那垂着眸子装隐形人的刘姨娘闻言抬起头,仔细看了静嘉一会儿,半天才又垂下眸子。   阿克敦略有点子尴尬,为人子女的说这个,叫人知道了可不只是大不敬的话,闹到衙门里去,忤逆不孝要挨板子的。   倒是图衡更加了然,他不动声色拽了拽阿玛的衣角,恭顺道:“咱们都听娘娘的安排,家里还有些手脚功夫不错的,定守好门户,万不敢耽误了娘娘的正事。”   “既然如此,马亮和乔嬷嬷会帮你们,这两日三堂伯便张罗好,早些过继了,我会跟万岁爷请封世子。”静嘉冲着图衡笑了笑。   随即她想起来旁边一直沉默的刘姨娘,在敖乐警惕下,走到她身边:“本宫会给你机会报仇,只如今还不是时候。”   刘姨娘伺低着头语气冷漠:“娘娘怎么说便怎么是,左右妾身的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本宫和墨勒氏不一样,将来你报仇后,本宫予你银两和户籍,你愿意行走天涯还是自立女户,都由你。”静嘉对着刘姨娘比对墨勒氏要温和得多,这是个被无辜带累的女子,她心里越发觉得安国公恶心,“本宫一言九鼎,既然承诺你,就不会跟墨勒氏一样,将来还要拿你做筏子顶罪,你可相信本宫?”   “信与不信,妾身都没有别的选择,如今也只能宁可信其有。”刘姨娘泥首下去,看起来恭谨极了,“娘娘大可以放心,妾身不会自寻死路。”   “我信你。”静嘉认真道。   “那府里的事情就有劳三堂伯和堂哥安排,若是有人非要求见墨勒氏,叫她口不能言,目不能及,手不能写便是。”静嘉淡淡的语气叫父子二人心里发颤,“本宫只要他们夫妻活着。”   “谨遵娘娘吩咐!”图衡立时应下来。   拼了命他也会完成静嘉的交代,进是荣华退是地狱,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辛苦你们了,本宫先回宫。”静嘉说完便往外走。   她今天亲自过来,最重要的本就是对这父子二人的安排,若不是她亲自来说,哪怕是密旨都会叫他们多想,静嘉不愿意留下哪怕一丝隐患。   好是该安排的都安排好,就等着宫里那几个出招了。   “娘娘,要等多久?”刘姨娘在静嘉出门前,突然抬起头来问,“妾身不怕等,只怕看不到出路。”   静嘉脚步一顿,扭过头看了眼那刘姨娘,心里微微叹息,这女孩儿年纪比她还小一岁呢。   “两年为期,不管本宫有没有完成该做的事情,两年后的今日,你都可以报仇,本宫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阻拦你。”静嘉认认真真回答。   阿克敦和图衡等人都低着头,全当这给自家阿玛定死期的话听不到,该聋的时候就得聋。   刘姨娘两行清泪落下来,她努力露出一抹笑,静嘉这番保证,比墨勒氏曾经跟她说的任何话都要让人信服,她惶惶不安了那么久的心,好歹是安然了些。   “静候娘娘佳音!”她恭敬扣首下去。   等静嘉回到储秀宫,三更的梆子都敲过了,好是静嘉不爱容嫔曾经那一套,并不用各宫过来请安,她想要睡到何时起身都由着她。   所以待静嘉第二日醒过来,差不多都午时前后了,这还是被饿醒的,不然静嘉觉得自个儿还能睡。   她也不知道为何,最近总觉得有些疲惫,也许是上次中毒后身子还有些虚吧,汤水要留给不怀好意的人做手脚用,杜若请程太医做了药丸子,坚持叫她吃着温补己身。   “味道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不过倒是没有害人的东西。”杜若伺候着静嘉吃药的时候嘟囔。   魏嬷嬷捏着一封信从外头进来,眼神闪了闪,笑着道:“程太医跟刘福说过,这药是要按不同的方子吃着才能养好身子,程太医亲自看着做好的,都是好东西。”   静嘉也没在意,杜若就更不会有异议了,太医比她要擅长调理人呀,当然是听太医的。   “嬷嬷拿的是什么?”静嘉喝完一碗燕窝羹,问道。   魏嬷嬷笑着回话:“回主儿,是三少爷的信,林谙达叫奴婢带给您的。”   静嘉一听立马高兴起来:“是宝赫的信?快,给我。”   她高高兴兴展开信件,结果刚看了没多久,突然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   “主儿,主儿您怎么了?”魏嬷嬷吓了一跳,白着脸赶忙扶住静嘉急声问,“半夏,快去请太医!”   “不用了,我就是昨夜里劳累,饿了也顾着睡觉没吃东西,一时有点头晕,无碍。”静嘉挥挥手,还因为信里的内容心神不属。   “可不敢这么说,万岁爷叮嘱过的,要是您少了一根汗毛,要找奴婢和林谙达算账的,左右叫太医看看也没坏处不是?”魏嬷嬷急赤白脸道,“可是西南出了什么事儿?”   “西南打起来了,宝赫……”静嘉捏着额角,心里突突跳得厉害,“他被定宁侯针对,叫他为先锋军,正面与定疆作战,那禄成站干岸,西南不安定了。”   魏嬷嬷赶忙安慰:“奴婢听孙总管说过,打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时候,就能看得出三少爷骁勇善战,有勇有谋,这也是挣军功的好时候,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知道……”静嘉鼻子有些发酸,实在是打不起精神跟魏嬷嬷多说,甚至她眼眶子都开始发热,莫名有些想哭。   若不是因为她,宝赫那么聪明的孩子,肯定有法子避开定宁侯的针对,她心里难受极了。   若是可以,她不想要宝赫去挣军功,她只想要宝赫平平安安的。   “主儿,程太医来了。”半夏瞧见静嘉眼眶通红,轻声禀报。   静嘉这会子只想安静呆着,可她也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到处都好像不太舒服,便也没拒绝。   程太医知道消息后,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稍稍平定了点呼吸,程太医就赶忙凝神静气给静嘉诊脉,过了好一会儿他面色才稍微好了点。   “血气略有些不足,微臣给娘娘开的补药,您还是要定时服用。”程太医小心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您身子虚,切记不可情绪起伏过大,到底是伤身子。”   “知道了,劳你跑一趟。”静嘉点点头,叫魏嬷嬷带着程太医下去开方子。   到了偏殿里,魏嬷嬷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揪着程太医的马蹄袖:“你跟我说实话,主儿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真没什么大事儿,这有了身子脾胃跟着变化,饮食上还需要多注意,受不得饿。”程太医拽不回袖子,只能窘迫地侧着身子无奈道,“只是如今虽然贵主儿还没有妊娠反应,到底是瞒不住的,还是早些跟贵主儿说比较合适。不然贵主儿自个儿不在意,这要是叫人刺激了,或者叫人气着,总是对孩子不好。”   魏嬷嬷闻言脸色有些发苦:“这……你先开方子,先叫主儿情绪稳定下来,让她好好休息几日,我再找机会说。需不需要卧床养胎?”   “这倒是不用,贵主儿前半年将养的不错,除了底子稍微弱一点,胎像很稳。”程太医老实道。   魏嬷嬷这才放心下来些,等着程太医开方子的功夫,这心里就更苦了。   是她不想说吗?她恨不得刚知道主儿有孕的时候就告诉她。   可……魏嬷嬷幽幽看了程太医一眼,当时还不是这个木头脑袋的太医,满脸通红非要跟皇帝单独说话。   魏嬷嬷跟着在外头听了一嘴,才知道诊出身孕前几日,她们以为的葵水,那是,那是万岁爷耕耘过度,主儿身体底子弱,经不住那凶猛的挞伐,这才见了点红。   若不是程太医说刚有身孕的时候见点红不算大事儿,魏嬷嬷都想冲皇帝大逆不道了。   过后万岁爷怕主儿知道后发脾气,非得叫瞒着,说是等他出行后,叫魏嬷嬷挑合适的时候告诉主儿。   魏嬷嬷简直想哭出来,什么时候合适?若是叫主儿知道了,到时候非得给万岁爷脸子看不可,受罚的不还是他们吗?   林守成哭着喊着叫她晚些时候再跟静嘉说,魏嬷嬷这几日才琢磨出来,越是晚说,主儿到时候不会越生气吗?   可现在她想不管不顾说出来,安家三少爷又来信说上了战场,静嘉没养好身子平静下来之前,魏嬷嬷实在是不敢说,就怕静嘉知道后胎像不稳。   当奴才实在是太难了……魏嬷嬷送走程太医后,站在廊庑底下无语望苍天,面色中还带着那么丢丢辛酸。   如此场景,恰巧落在了檀香眼里,就感觉魏嬷嬷着急又难过了,她心里想着莫不是前头动的手脚见效了?   当天夜里,贵妃身子不稳,太医来过后,魏嬷嬷脸色难看的消息就被送到了容嫔和端贵太妃那里。   “先看上几日,叫檀香继续紧着心神动作。”端贵太妃心情很不错地吩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万不可大意了。”   “主子放心吧,大阿哥那里……”索嬷嬷迟疑着问道。   端贵太妃叹了口气:“那孩子生在皇家,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叫太医院警醒些。”   索嬷嬷安静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大阿哥,她心里也清楚,马佳氏对大阿哥不起,如今主子决定留大阿哥一命,也是因为勤贵人还没怀上身子。   那孩子小时候就中毒,这会子又要因为马佳氏的前程在生死线上挣扎。   索嬷嬷只是个奴才,也没得选择,只心里暗自决定,还是要叫人多看顾大阿哥和大公主几分。   静嘉担心着远在西南的宝赫,自是没有心力张罗中秋宫宴的事儿,她也不是贪恋权柄的,便将柔妃喊了过来。   “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太医只叫我卧床养胎,中秋宫宴的事儿,还要麻烦姐姐了。”静嘉对柔妃道,“也不好叫姐姐独自劳累,我瞧着祯贵人和丽嫔不错,姐姐可以叫她们两个帮衬一二。”   柔妃从善如流点点头应下,只一条觉得不妥:“你如今是贵妃,可不好再叫我姐姐了,这尊卑规矩就是如此,咱们不看这些。”   “听你的。”静嘉露出一抹浅笑,“三阿哥那里,容嫔可有为难你?”   柔妃听静嘉问,迟疑了会儿,才蹙着眉道:“怪就怪在这儿了,你就是不找我,我过些日子也得找你来。容嫔丝毫不阻拦我去看三阿哥,我身边的人过去送东西,若柳她们也客气的很,反倒是叫我不安极了。”   “你没有送吃食什么的吧?”静嘉跟着思忖道,“也许是为了算计你个大的,小心些总没坏处。”   “我都注意着呢,三阿哥身边的奶娘叫我收买了一个,我也不用她做别的,就顾着三阿哥周全即可。”柔妃叹了口气道,“我叫人送东西过去,也都是守着人叫太医看过的,容嫔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没那么容易。”   “总没有那千日防贼的,这话我也送给你。”静嘉不以为然,“容嫔但凡想算计,关尔佳氏出来个踩着血海爬上去的太后,必定没少教她手段,多谨慎仔细都不为过。”   柔妃认真点头:“我记下了,正巧接了你给的差事,这些时日我会多派人看着些。”   接下来大半个月,静嘉就在储秀宫不出门儿,事儿都叫她交给柔妃来负责,平妃前头因为信重银受的惊吓还没消除,这会子倒是没蹦跶出来闹腾。   内务府得了贵妃的命令,都特别配合,柔妃感觉比以前跟平妃一起管着宫务的时候还要轻松些。   底下又有祯贵人和丽嫔帮忙,她便也有时间去南三所看望二阿哥。   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在漠南这也是大日子,没有中秋宫宴,还有慕达大会,天可汗这回亲自下场,叫漠南的众部落都摩拳擦掌,争抢着想在正和帝面前表现。   白日里胜出的巴图鲁可以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皇帝带着漠南一众部落贵族共襄盛举,庆贺白日的胜者,也算是庆贺佳节。   跟来的后宫妃嫔也是能出席的,白日里怕人多冲撞了,是不许她们往前头去的,晚上的篝火晚会算是她们难得能见到如此热闹场景的时候。   却也没几个人有心思凑这份热闹,墨贵人盯着在皇帝面前热情起舞的那些漠南女子,眼眶子几欲喷出火来。   “这也就是贵妃不在,若是贵妃在,看这些狐媚子哪儿来的脸勾搭万岁爷!”有人小声嘟囔。   墨贵人和定常在听了都是胸口一窒,想要吐血。   好不容易贵妃有孕,她们抢破了头,才争得了这次机会。   跟出来的人并不多,位分最高的就是墨贵人和定常在了,还有三个小答应不足为虑。   哪怕是雨露均沾呢,两三个月下来,只有她们五个,大概率会有人更受宠些,除了她还能有谁——墨贵人和定常在心里都这么想。   可这一路过来,她们真的想哭,赶路急不说,马车晃晃悠悠颠得人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每回扎营休息的时候,孙起行那个死太监耀武扬威,板着一张死鱼脸,几乎就没叫她们沾过万岁爷的边儿。   等到了漠南,她们偶尔能碰上万岁爷了,还不待争宠,漠南各部落轮番组织宴请,请万岁爷赏光。   别以为她们不知道,每次大宴上,好些漠南贵族们带来的郡主和贵女们都使劲浑身解数勾搭皇上,盼着能跟天可汗春风一度。   毕竟没几个跟耶拉部落那般猪油蒙了心奔着死路去的,哪怕就是进后宫做个小答应,甚至只是被天可汗宠幸过呢,那也代表部落被天可汗看重,以后就更有底气争抢地盘和牛羊了哇!   好在叫她们稍微安慰些的是,不管这些贱人们再怎么勾搭,万岁爷也从来没上过钩。   哼,也不闻闻自个儿那浑身的羊骚味儿,正和帝的后宫虽然人数不算多,到底环肥燕瘦,各种佳丽要什么样的没有,还缺她们这种不上不下的。   实则皇帝倒是没她们想的这么多,甚至还饶有兴致看着一群女子的热情舞蹈,看了好一会儿,叫墨贵人和定常在脸色越来越差。   “万岁爷,今儿个晚上可要奴才安排人伺候?”孙起行侧着身子,处在一个皇帝踹出来只能踹大腿根儿上,踹不着腚的角度,嘿嘿笑着问。   皇帝白了孙起行一眼,淡淡道:“朕踹你也挺累的,好在如今有军棍……”   “奴才该死!奴才不该瞎问!”孙起行屁股蓦地疼了一下,赶忙道,“敖首领传信儿过来,说是马佳氏要对大阿哥动手,往南三所安插人呢,已经跟贵主儿禀报了。”   皇帝这才勾了勾唇角,状似不动声色道:“你贵主儿就没给朕写信?她如今可是时刻护着肚儿里那小家伙呢?”   孙起行赶忙垂首憋住笑,您不就是想问贵主儿知没知道自个儿有孕了么?还非得说的这般矫情,啧啧……   “回万岁爷,贵主儿托敖首领带信儿给您,都在敖首领的密折里了。”   皇帝闻言这就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许多京城送来的要务没有处理完,你们继续热闹着,朕先回去了。”   “恭送万岁爷!”不管是心里遗憾的还是松了口气的,都恭谨起身送皇帝。   泼着胆子在众人面前起舞,被皇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的几个贵女,见皇帝走得毫不迟疑,有人受不住,立马就红着眼眶子跑了。   “这会子知道要脸了。”墨贵人轻声嘲讽道。   定常在微笑着喝了口酥油茶,心里也是舒坦极了。   她们几个妃嫔,包括在场以为天可汗是因为政务放弃了享乐的部落贵族们,都不知道,皇帝之所以盯着跳舞的几个女子看,不过是想着,静嘉好像还没给他跳过舞呢。   皇帝寻思着,这都要当额娘的人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静嘉跳个舞看看。   随即他就开始在脑海里想着静嘉跳舞的模样想入了神,才叫众人给误会了。   索性皇帝也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回到皇帐后,打开敖乐送过来的折子,得知静嘉出过宫,皇帝脸色有些发黑,可看到敖乐将那晚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写在折子上,皇帝不动声色扫了眼皇帐外,被调过来暂时跟在他身边的淮骏,突然有点暗爽。   那小东西确实是从来不说谎,可到底是一路人,皇帝也清楚,她不过是选择隐瞒了部分实情而已。   当初跟太后说绝不背叛主子便是如此,她确实说到做到,没人比静嘉做得更好了。   至于小时候救淮骏的事情,静嘉利用淮骏的时候也是真的救他,告诉他实情的时候,也是真觉得自己太坏了,皇帝犹记得那会子在温泉行宫,静嘉还因为这个在自个儿怀里哭过一场呢。   皇帝心里轻哼着想,可淮骏不知道,静嘉救人想要叫阿玛怜惜的行为,是为了麻痹安国公,好更容易弄死那个混蛋。   只有他知道静嘉是个心肠多黑的小妖,再没有人比他跟静嘉更相配了,如此想着,皇帝唇角渐渐多了一抹得意的弧度。   皇帐子外的淮骏还只是莫名其妙觉得后脖颈儿发凉,孙起行看着皇帝脸上时而冷笑时而得(抽)意(风)的模样,恨不能退到皇帐外头去。   这要是叫万岁爷发现,叫奴才看见他病的不轻,保不住的,又是他孙大总管的腚哇! 第100章 满宫也要乱了套(二合……   皇帝越想心里越是高兴, 民间不是说么,什么锅配什么盖儿,静嘉就该配他这样的皇帝, 其他人可不能叫静嘉发挥自个儿的黑心肠哩。   “成郡王那边安排的如何了?”皇帝仔细看完敖乐的密折, 暗戳戳走了会儿神后沉声问道。   孙起行趁皇帝看过来之前早就把脑袋戳胸前头了,这样哪怕万岁爷知道自己丢了丑, 只要没人看见,那就等于没丢。   在保腚还是保尊严的选择上, 孙起行都不用考虑, 反正他的主子不做人的时候多了, 向万岁爷看齐才该是乾清宫大总管不懈的追求。   听见皇帝发问, 孙起行不动声色恭敬道:“回万岁爷,成郡王飞鸽传书过来, 宫外几处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若是马佳老爷子真是猪油蒙了心行差踏错,定能一网打尽。正好到时候您在西北检阅驻军, 也能将马佳将军拿下。”   德恒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可他还是有兄弟的, 马佳氏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展扬, 正是因为兄弟两个齐心, 一个在边关镇守, 一个在京城做一品武官, 领了皇宫禁卫军, 几乎将皇城把控在手心里。   说句不客气的, 万一马佳氏想要起兵造反,成功几率也是比别人大许多的,毕竟就算是九门提督, 也只能带着御林军在外城和皇城外守着,不像马佳老爷子,可以带刀至御前,光明正大出入乾清宫。   皇帝脸上并没有喜色,德恒那老狐狸造反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马佳氏向来标榜忠君,且不说造反能不能成功,成功了也会遗臭万年,要脸面的马佳氏绝对接受不了。   叫皇帝警惕的是一直在背地里暗中操控着马佳府势力的墨家。   自打太后薨逝,关尔佳氏不上不下在御前慢慢没了那份儿特殊,泰平那老小子如同开了闸的猛兽,暗中的手脚已经快捂不住了。   皇帝不怕墨家出手,想要谋逆,无非就是从他不堪为君,或者民不聊生这方面去运作,想要有个正大光明‘清君侧’的理由,也得看他让不让。   他从登基以来,进退都有度,处理政事也是清明,百姓们日子并不难过,天灾人祸的在他铁血手腕之下,也没造成大的损失让灾民遍地,墨家如果想要运作,并不容易。   可皇帝心里还是略有些烦躁,正因如此,墨家能拿捏也最好拿捏的,非静嘉莫属。   若贵妃德不配位,他却宠信有加,甚至若是康太妃对太后动手的事情,也被栽赃成静嘉听他吩咐下狠手,正好能往他身上泼脏水。   一个忤逆不孝的昏君,即便推翻也能说得过去了,反正百姓们是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昏君,他们只要能过好日子就行。   “传信给敖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以贵妃的安危为主,哪怕暂时叫那心思叵测的得逞些时候也无妨。”皇帝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对着孙起行沉声吩咐。   宫里的安排皇帝没叫人瞒着静嘉,可宫外的安排,皇帝怕隔墙有耳,也怕惊了鹭叫人发现不对,并没有跟静嘉提起,皇帝就怕到时候静嘉受到惊吓身子不适。   皇帝以为墨家筹谋了这么多年,也不差多等些时候三思而后行,毕竟如今的情形对墨家来说并非最好的时候,所以等孙起行传讯出去后,皇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可他不知道,墨家原本放弃在先帝薨逝后动手,是因为康太妃的缘故。   过后泰平以为太后贪恋权势,定宁侯也是个蠢货,怎么都会把皇帝养废了,康太妃那边传过来的信儿也是说小皇帝软弱,他便也不介意多等些时候,好更做足些准备。   只这些年下来,论文,泰平已经是一品直省总督,论武,墨家从战场上退居幕后,却拿捏住了马佳氏和关尔佳是的把柄。西南动乱多,墨家掌握得并不算牢靠,可西北却是一直在墨家掌控之中的,包括北蒙那边,墨家都私下里有书信来往。   只可惜准备的这么充足,皇帝却越来越争气你说气人不!   泰平私下里不知道骂了太后多少次,那老虔婆看起来护着关尔佳氏,也一直纵着定宁侯打压皇帝,怎么还能叫皇帝一步步收拢权势,皇权越发稳固了呢。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康太妃做了些什么,只是如今已经五十有四的泰平实在是等不得了,谋逆也非一日之功,再等下去,就算大事能成,他说不定也没有寿数登上高位了。   害死弟弟,不顾墨家祖训做了那么些事情,泰平为得是什么?还不是那把叫人痴狂的龙椅。   眼瞅着这会子皇帝不在京中,万事俱备,东风也在容嫔和关家二爷的配合下呼呼刮进了京城,泰平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所以,就在皇帝对孙起行下令的时候,宫中也正热闹起来。   话要从中秋这日,半下午时候歇过晌儿说起。   虽然中秋宫宴的事情不少,可叫静嘉都交给了柔妃等人,她只在储秀宫好好养身子,除了还为宝赫担忧心情不太好,身子已经是大好了。   魏嬷嬷仔细瞧着,自家主儿面颊百里透着红,甚至因为有孕快三个月的缘故,瞧着面上还多了点肉,母性光辉增添多少这个不好说,可静嘉本就漂亮,脸颊稍微丰满些,倒是叫她瞧着更富贵逼人。   感觉是不能再瞒下去了,万一这中秋宫宴上有人动手脚,主儿不知道还不知道要平添多少风险,魏嬷嬷决定不挑时候了,这会子就说!   等静嘉梳洗过后,靠坐在软榻上的时候,魏嬷嬷便咬着牙跪在了静嘉跟前。   “奴婢该死!有件重要的事儿,奴婢瞒了您许久,思前想后还是应该尽快告诉您,主儿要如何责罚,奴婢都认了!”魏嬷嬷泥首下去道,“还请主子千万别生气,伤了身子。”   静嘉挑了挑眉,还不等说话,外头刘福突然踉跄着跑进来:“主儿,大阿哥不好了,他,他突然昏了过去,太医们束手无策,请您过去呢。”   静嘉皱眉,看着魏嬷嬷问道:“你瞒着的事儿,可是背主的?”   “奴婢不敢!奴婢这辈子都是您的奴才,绝不敢背主,若有一个字说谎,天打雷劈!”魏嬷嬷苍白着脸赶紧解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魏嬷嬷伺候这么久,最知道自家主儿看似好说话,那是不犯了她的底限,跟万岁爷禀报的事儿也都是主儿允准了,魏嬷嬷才敢说。   若是背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有可能生不如死。   魏嬷嬷不是傻子,已经在顶顶尊贵的主儿身边伺候了,她又不想上天。   “那成,走吧,去南三所。”静嘉扶着半夏起身,对魏嬷嬷道,“一边走,一边说。”   魏嬷嬷浑身有些僵硬,这……这一边走一边说,万一主儿气大了,茶水和安胎药都伺候不及啊!   “要不,奴婢等您回来再……”魏嬷嬷挣扎着道。   “无妨,只要你没出卖我,不想要了我的命,我都恕嬷嬷无罪。”静嘉上了软轿轻声道。   魏嬷嬷纠结,她不担心自个儿的命啊,她担心说着的功夫就是要主儿的命。   “那主儿您可千万别生气……”魏嬷嬷难得墨迹着又打了几句预伏。   静嘉心下了然,只怕这事儿跟万岁爷有关,瞧魏嬷嬷这个墨迹劲儿,她就知道肯定是让自己大怒的事儿。   静嘉紧蹙着眉,半天也没想出是什么事儿来,可莫名的她又有种靴子终于要落地的感觉,叫人心里纳罕极了。   “好了,我保证不生气,嬷嬷说吧。”过了会儿,静嘉深吸口气吩咐道。   魏嬷嬷咬着牙,凑在软轿旁边低声说了,说完她忐忑等着主子发怒,发问,发火……结果软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她们一行人到达南三所的时候,静嘉扶着半夏的手不紧不慢往里走,面上冷若冰霜,看着就叫人害怕。   魏嬷嬷心里打着鼓,却不敢走神,只仔细瞧着,万一主儿那里不舒服,她立马就得伺候着主儿回去才行。   “大阿哥到底怎么了?”静嘉身子没什么问题,可心情不算好,进门便冷着脸问,“太医院如此多的圣手,竟然连大阿哥为何昏厥都查不出来吗?”   太医们赶忙跪地请罪:“贵妃娘娘恕罪,大阿哥没有中毒迹象,脉象虽然虚弱可也是平日里的模样,并没有变化,只是大阿哥的呼吸越来越孱弱,面色也不好看,瞧着……是不大好了,臣等无能!”   “拿着本宫的牌子,出宫去请大夫,本宫就不相信,没有一个大夫能查得出来!”静嘉低喝出声,面色更难看了些,“若是大阿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回,回贵妃娘娘,大阿哥的昏厥确实不像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倒像是……像是巫蛊。”有个瘦削的中年太医小声禀报。   “放肆!大清禁止谈论巫蛊,你为了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连命都不要了吗?”静嘉怒喝道。   众人都不敢再说话,可那太医一说完,太医院的人和在场伺候的,不免心里就要多想了。   这没病没灾的突然就昏厥过去,眼看着要活不成了,也只有巫蛊能说得过去了呀。   “贵妃娘娘,大公主刚才哭晕过去,这会子醒了,哭着喊着要见大阿哥……”南三所伺候的一个小苏拉抖着身子进来禀报。   “啊……大公主!大公主!”不等静嘉说话,门外突然有嬷嬷喊出声来,“快叫太医过来,大公主又昏过去了!”   即便有静嘉在现场坐镇,众人不敢喧哗,到底是人来人往的,瞧着叫人眼晕。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只是大阿哥这里不顺当,等到了有后蹬儿功夫,二阿哥那里也开始捂着肚子说不舒服,疼得在床上一个劲儿打滚,可不管是太医还是从宫外请过来的大夫诊脉,都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很快承乾宫后殿的容嫔这边也出了问题,三阿哥一个劲儿的吐奶,半下午时候喂的辅食都吐了个干净,一直哭闹不休,也是查不出病症。   柔妃急得跑到承乾宫去,她收买的那个奶娘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最后便是二公主那里,她倒是没有不舒服,只是在去平妃殿内请安,准备一块儿去乾清宫参加宫宴的时候,莫名从台阶上摔下去,摔断了腿。   平妃在永和宫哭天抹地,闹得整个永和宫都乱了起来。   宫里所有的子嗣突然都发生了这么邪乎的事儿,本来皇帝不在京城,外臣们就不能前来,中秋宫宴也不过是后宫妃嫔们用个家宴罢了,这会子所有人都没心思管中秋宫宴的事儿了。   负责宫宴的柔妃抱着儿子哭得厉害,眼看着宫里灯火都亮了起来,满宫也要乱了套。   因为大阿哥瞧着有夭折的风险,得知后宫发生了这些事儿,静嘉垂下眸子掩住眸底的冷笑,容嫔等人的手笔比她想得还要大,这不只是冲着她,还是冲着万岁爷呢。   “叫鄂鲁带人过来,守着南三所不许任何人出入!”她淡淡吩咐,“传令下去,中秋宫宴取消,着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宫到南三所来。把二阿哥和三阿哥并着两位公主都抱到大阿哥这里来,本宫就不相信,众目睽睽之下,魑魅魍魉还能害了他们的命。”   “是,奴婢这就去。”魏嬷嬷认真应下,“可要奴婢请林谙达过来?”   “不用,叫半夏在这儿守着便可,叫杜若也过来。”静嘉摇摇头道,万一有不对的味道,杜若也能闻出来。   这会子就叫林守成过来,若是叫容嫔等人太过警惕,放弃了眼下这大好时机怎么办呢?   若放在平时,静嘉倒是也不介意猫抓老鼠似的与他们多周旋些时日,可……静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咬着后槽牙在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她有了身孕,可不敢冒险给那些人狗急跳墙的时机,还是尽快打死比较好。   魏嬷嬷紧赶慢赶的带着刘福去办差,鄂鲁早就被静嘉叮嘱过,得了吩咐,非常麻利的带着慎刑司和都虞司的大力太监,强行将三位阿哥和两位公主放在了一块儿,并且着都虞司的人封锁了南三所,不许任何人出入。   静嘉这突如其来的霸道,叫容嫔和平妃两个几乎要恨吐了血,可不管是因为还没达成目的或者是担心孩子,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都过来了。   柔妃只流着泪守在三阿哥身边,并不参合静嘉与众人的对峙。   可平妃却是毫不客气,她进门后就怒喝出声:“贵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二公主骨折本就不宜挪动,你这是打量着万岁爷不在,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吗?有本事冲本宫来!”   “好啊,满足你。”静嘉点点头,“杜若,掌嘴。”   在几位妃嫔震惊的注视下,刘福挥挥手,李泉和小卢子压住挣扎的平妃,杜若毫不客气上手就是两个巴掌甩过去。   叫她们都想算计自家主儿,不打肿这些人的脸,她杜若白活了!   “贵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莫不是想趁万岁爷不在的时候,学废后耶拉氏作为?”容嫔阴着脸冷声道,“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在后宫一手遮天了?你如今还不是皇后呢,除非你把我们都杀了,否则今日的事情,关尔佳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伊尔根氏也要向万岁爷讨个公道!”平妃肿着脸,大声喊出来。   “本宫从来不白担任何名声,你若是想死,本宫也不是不能成全你。”静嘉冷笑出声,看着容嫔头一回毫不客气道。   容嫔讥讽道:“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阿玛如今在西南为大清出生入死,你却在宫里欺负老祖宗的后人,传出去只怕贵妃这刑克六亲的罪名上,还要加一个祸国妖姬的名声!”   她这是威胁静嘉,若是敢对自己动手,扭脸儿定宁侯就能弄死宝赫。   她不这么说静嘉还不生气,刚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静嘉本来就压着火气呢,闻言静嘉脑子一转,这火气憋着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干脆也就不憋着了。   “刑克六亲?”静嘉挑眉,冷哼出声,“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也敢往本宫头上扣,掌嘴!”   因为慎刑司和都虞司的大力太监在,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容嫔便铁青着脸被压着跪在地上,又挨了杜若好几个巴掌!   “安塔拉静嘉!”容嫔死命挣扎,气得尖叫出声,“你不要安宝赫的命了吗?”   “你也就只能用我弟弟的命来威胁我,除了下三滥的手段你还会什么?”静嘉好整以暇看着容嫔,见容嫔脸色铁青便青紫,她心里舒坦了许多,“本宫倒是要问问你,刑克六亲罪名从哪儿来的呀?莫不是你以下犯上,派人传了流言出去?”   容嫔眼神微缩,难道是静嘉知道了什么?不可能!不等她镇定下来,继续无能狂怒,门外面传来威严的女声呵斥——   “自然是从民间传出来的!滚开!”   在带刀侍卫逼迫下,德恒带着禁卫军护着身穿玄色朝服的端贵太妃,冷着脸从门外进来:“贵妃这是要做什么?你是要造反吗?这好歹是皇宫里,在场的也都是皇家的奴才,岂能由得你兴风作浪!”   “本宫想要保护皇嗣,才叫人封了南三所,引来了恶犬狂吠,怎么就成了兴风作浪?”静嘉端坐在上首,见端贵太妃进门,并不起身,姿态还是好整以暇得很,“难不成得了万岁爷旨意掌管六宫的我说了不算,倒是端贵太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太后呢。”   鄂鲁从一开始面色就不太好看,好几日面色冷峻安静做事,这会子看见玛法带着人出现,他眸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马佳氏要完了,玛法是疯了吗?好好的尊荣不要,非要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休?   这会子鄂鲁甚至恍惚着想到,怪不得阿玛是那样的性子,老人儿都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佛尔衮宠妾灭妻,不将规矩礼法放在眼里,只由着自己的心思搞东搞西。   那平日里看着极为端方,行事仔细谨慎的玛法……真的是他平日里看到的那样吗?   不得不说,这会子鄂鲁甚至在心里庆幸起来,幸亏阿玛不疼他,由着他野生野长,若是他从小就被阿玛或者玛法教养,也许马佳氏真要绝后了。   “放肆!”端贵太妃被气得心窝子都疼,她上前一步怒喝出声,“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以为自己做下的丑事,没有任何人知晓吗?”   “愿闻其详。”静嘉依然平静甚至饶有兴致道。   端贵太妃和德恒见静嘉这平静的模样,心下都觉得有些不太对,两个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心里更加警惕起来。   还是德恒老谋深算些,今天他带着禁卫军已经彻底把控住了皇城内城,一时半会儿即便是有人硬攻都攻不进来。   只要在这时候拿出‘证据’,将贵妃关押,再趁机叫贵妃‘畏罪自杀’,即便将来皇帝回来追究,现场所有人都能为他作证,好歹贵妃一尸两命人没了,其他所有能得益的人都会守口如瓶。   当年对付博墩,就是如此,这事儿德恒熟练得很。   “将人证物证都带进来。”德恒冷冷瞪了孙子一眼,挥手沉声吩咐。   等门外的人被带进门后,静嘉才彻底变了脸色,两个被一把推进来面色憔悴的人证,竟然是佟家大夫人和二夫人! 第101章 祸国妖姬(二合一)……   二人瞧起来该是受了些惊吓, 进门后跪在地上,只对着静嘉流泪,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端贵太妃见她们不说话, 皱着眉冷声提醒:“你们二人进宫前是如何跟老大人交代的, 现在就再说一遍!若是不肯老实交代,助纣为虐也是要满门抄斩的重罪!”   二夫人抖了抖, 眼泪掉得更凶,可向来胆小的她却咬着牙怎么都不肯开口。   佟家大夫人抬起头看着静嘉, 眼神中的绝望一览无余。   本来静嘉只是因为皇帝瞒着她有孕的事情心里闷闷的, 并未动气, 瞧见二人如今的模样, 怎么不知道她们这是被威胁了呢,她脸色倏的冷了下来。   “两位舅母该说什么只管说出来。”静嘉眼神淡漠扫了端贵太妃和肿着脸满脸愤恨的容嫔一眼, “我不会怪你们的。”   容嫔挣开大力太监的束缚,没了平日里的端庄大气,声音多了几分尖锐:“你就算怪罪又如何?大清是你安塔拉家的吗?你敢大逆不道, 有眼睛的人就敢说实话!”   静嘉讥讽看了容嫔一眼,并未说话。   容嫔叫静嘉看得想起前头她骂自己下三滥的事儿来, 扭头冲着佟家两位夫人怒喝:“你们还在等什么?不要命了吗!”   佟家大夫人闭了闭眼, 垂着眸子语气僵硬道:“贵妃娘娘小时候就被大师批过命, 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她刚出生时便克死了玛法, 几岁大时, 克死了额娘和玛玛, 我公公得知后, 不忍心将外孙女和外孙烧死,只能带着家人远下江南避开,这些年从不曾来往。可就在前不久, 咱们进园子探望过贵妃娘娘后,公公便突然被克死了,听说安国公和国公夫人身子也衰败了下去,许是因为……因为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承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还有呢?”端贵太妃不轻不重道。   佟家二夫人被她阴冷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哽咽着开口:“都,都怪奴才贪心不足,受了贵妃娘娘送的几尊金佛,结果不小心打,打破了一个才发现,那金佛里封着皇子阿哥和公主们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奴才等人惊慌失措,想要逃,逃回江南,却被贵妃娘娘派人追杀……”   “贵妃可听清楚了?天煞孤星,刑克六亲之人,胆敢隐瞒自身命格,霍乱后宫,不只是魅惑郡王,还妄图杀了宫内所有子嗣,你比耶拉氏还要恶毒!你这样的人绝不能留!”端贵太妃自恃如今是宫里位分最高的长辈,正气凛然呵斥道。   静嘉越听越觉得索然无味:“为了陷害我,你们可以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本宫很好奇,贵太妃和马佳老爷子难不成以为,你们这所谓的‘证据’呈到朝堂上,能经得起查?”   “你自己做下的丑事,没擦干净尾巴,本宫等人为了护皇家周全,有何不能查的。”端贵太妃这会儿见静嘉还平静着,而鄂鲁已经带着人将静嘉围起来,她本来演出来的一分怒气也变成了三分,“你如今怀着身孕,也不好叫你下慎刑司,就委屈贵妃禁足在储秀宫,等候万岁爷回来发落!”   “若是你们只有这点证据,那本宫倒是要失望了。除非你们也不在乎这证据的真假,今日是来逼宫的……哦不。”静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唇,“本宫说得不够清楚,今日是想要造反?”   “贵妃娘娘不必危言耸听,臣等既然如此慎重,自然不会只因为两个妇人所言就信了。”德恒在端贵太妃示意下,叹了口气上前,“本来臣等只想请贵妃娘娘禁足,等万岁爷做主,既然贵妃娘娘不见棺材不落泪,那老臣也就不妄为坏人了。”   “请诸位大人进来。”德恒对着禁卫军挥了挥手。   顺亲王身后跟着几位御史和钦天监监正陈主簿鱼贯而入,甭管现场多热闹,也都先规规矩矩给在场的人行了礼。   静嘉平静受着,连顺亲王的礼都没避开,这会子她倒是心下清明德恒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了。   内有禁卫军外有御林军,分数领侍卫内大臣和九门提督管辖,如今——这两人沆瀣一气,她心里寻思着,就真是造反都尽够了。   “还请顺亲王为司尔勒氏做主!”容嫔愤愤道,“贵妃倒行逆施,不但在后宫打压众人,还要害死所有皇嗣,这分明是要绝了大清基业!”   “噗——”静嘉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得众人都皱起眉来。   “且不说万岁爷还活着,龙马精神,我肚儿里这个便是证据。”静嘉摸着肚子被逗得甚至有几分无奈,以前没发现这些人如此蠢啊,“另者说,即便是要为司尔勒氏做主,万岁爷不在,也该是宗正来吧?好歹端亲王和万岁爷血脉还近些。”   端亲王和承德帝好歹是一个玛法,顺亲王的玛法则是□□绪宁帝的庶兄,当年那位庶兄为了抢夺太子之位,还差点对圣祖为绪宁帝定下的耶拉氏霸王硬上弓,被发现后圈禁了一辈子。   隔了两代,承德帝仁慈,这才将顺亲王放出来委以重任,没成想却养出了家贼,啧啧……   顺亲王面色有些不好看,冷着脸呵斥:“不管我与皇上关系远近,我身为司尔勒氏所出,绝容不得祸国妖姬作乱。”   “哎哟喂,给各位主子们请安了,这儿够热闹的呀!”林守成扬着声儿从外头进来,手上举着明黄圣旨,笑眯眯进了门,“咱家来的可还是时候?宫里小主子们出了事儿,奴才怕各位小主和主儿们心急忘了规矩,特意将万岁爷给贵主儿留的旨意请来,也好请各位主子们冷静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端贵太妃皱眉:“一切都是贵妃所为,她仗着万岁爷恩宠,都要害死宫里的皇嗣了,林副总管还要替贵妃说话?!”   “瞧端贵老爷子说的,如今不是还没查出来各位阿哥公主是怎么了吗?即便说是巫蛊,也得从潭柘寺请大师来看看不是?”林守成跟鄂鲁一左一右将静嘉护了个严实,丝毫不肯让步。   端贵太妃皱眉,不动声色看了顺亲王一眼。   “林副总管还是先听听钦天监如何说才好,我等也不愿意在万岁爷出行时这般行事,实在是形势刻不容缓。若是叫贵妃继续张狂下去,司尔勒氏都要受到影响,这可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   “哦?陈主簿占出什么来了?”林守成看着顺亲王眼神里闪过一抹冷意,笑眯眯问道。   那位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瘦削主簿往前一步躬身:“微臣与保章正等人连夜占卜,算出御花园西南角煞气冲天,将有天煞降世,贵妃娘娘八字本就属煞,如今双重煞气才使得公众体弱年幼的小主子们被煞气伤到,若是等胎儿降世,将会影响国祚……”   御花园西南正是储秀宫,听陈主簿说完,林守成眸中闪过讥讽,一个个心大的只想着往上爬,都忘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林副总管还是慎重些比较好,本宫知道你忠心万岁爷,如今我等并非要贵妃的性命,只是将她禁足在自己宫中而已。若是耽搁了大事,伤了大清国运,你可担不起这责任!”端贵太妃听完后,眼神中适时带上警惕后退几步冷声道。   林守成冷着脸刚要说话,静嘉起身挥挥手制止他。   “若是本宫不肯呢?”静嘉看着德恒和顺亲王问道。   “那臣等少不得就要得罪了。”德恒不冷不热道,顺亲王不说话,显然跟德恒是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若本宫不愿意配合你们演完这场戏,你们真真儿的,就要造反了呀。”静嘉笑出声来。   “是非曲直等万岁爷回来后,自会分辨,贵妃再危言耸听也无济于事,为了大清国运昌隆,还是请贵妃早些回宫吧。”德恒不愿意听静嘉这明摆着就是逼他们承认谋逆的话,不冷不热道。   漠南那边回来的探子已经说了,这一路来万岁爷都没有宠幸任何妃嫔,摆明着是要独宠贵妃,长此以往下去,所有的世家都没了往上爬的指望。   身为皇帝为一个女人放弃平衡后宫,德恒自认他们不动手,将来万岁爷也会犯糊涂,还不如趁现在为皇上除去奸佞,大家也都能有机会百尺竿头。   这事儿跟顺亲王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可他是被玛法呆在身边教导的,他玛法恨毒了绪宁帝,扭曲事实,从小便告诉顺亲王太子位本该立长,是太子仗着嫡出抢了他的皇位,教导他有机会要把江山给夺回来。   甭管顺亲王心里怎么想,左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他知道自个儿没机会坐上皇位,可不妨碍他趁机叫皇帝与众人闹翻。   待得有心人想上位的时候,他再振臂一呼……说不准江山也真有落到他们这一脉的那日。   当然,顺亲王并非是个莽撞之人,他会如此破釜沉舟,也是因为关尔佳氏当年推他上九门提督位的时候,捏住了他和阿玛私屯军饷,暗中屯兵的把柄。   关家二爷拿着定宁侯的亲笔信找他,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静嘉轻哼:“那本宫就看看,谁敢动本宫一个手指头。本宫今儿个话就放在这,圣旨你们看到了,本宫奉旨掌管六宫。如今万岁爷不在宫中,宫中一应事体都由本宫说了算,你们想要抗旨不尊,就都按谋逆处置!”   “为了大清江山社稷,臣等死而无憾!”德恒上前一步,凛然大气道。   鄂鲁眼眶子微微泛红,他急急上前几步:“玛法,您糊涂了啊!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您哪怕不为姑爸爸和府中众人考虑,也要想想马佳氏全族的人啊!”   “混账!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给我滚开!”德恒瞪着鄂鲁怒气冲冲道。   他哪儿都算好了,就是没算到孙子竟然会如此冥顽不灵。   这叫德恒过去对这个嫡孙的疼爱都变成了恨铁不成钢,他冷着脸拔出刀来:“若是你敢阻拦,我今天少不得就要为大清社稷,狠心清理门户!”   “阿玛!”端贵太妃皱着眉赶紧劝,“鄂鲁不过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都知道您忠心耿耿,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随即端贵太妃冲着鄂鲁语重心长:“你玛法这些年是如何疼你的,你都忘了吗?如今也不是要贵妃的命,她若是不心虚,又怎会倔强至此?不过就是眼下见证据确凿,不想等万岁爷回来后被处置了而已,你可别犯糊涂!”   鄂鲁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迟疑,看着德恒的面色多了些愧疚。   德恒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虽说死了这个孙子还有好些庶孙,到底嫡出的孙子是不一样的,能保住他也不愿意杀了。   鄂鲁迟疑着上前几步:“姑爸爸,玛法,我——”   话没说完,鄂鲁飞快从最前面的禁卫身上拔出他的佩刀,面上迟疑一扫而尽。   他飞快退到静嘉身边,持刀冷下脸来:“我奉万岁爷旨意,听从贵妃吩咐,护贵妃和腹中胎儿周全,若玛法非要……非要……谋逆,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孽障!”德恒因鄂鲁这变脸勃然大怒,他横刀指在鄂鲁颈间,“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这个混账吗?马佳府可不只你一个小辈!”   鄂鲁憋住嗓子眼的腥甜,像怕了一样努力吞咽几下,是为了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他红着眼眶子定定看着德恒:“孙儿不孝,玛法若执意如此,就先杀了孙儿吧!”   “你——”德恒拿着刀上前一步,林守成倏然冷了脸,扬声高喝——   “护驾!”   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黑衣蒙面人,浑身带着冷煞气息,目光锐利如刀,打量过在场众人后,无声守护在了静嘉身前,正是一直在静嘉身边暗中护卫的敖乐。   “你……这是外男?”容嫔震惊地指着敖乐大喊出声,随后狠狠瞪着静嘉道,“我本以为你心思恶毒想要害死宫中子嗣,是为了替自个儿的孩子铺路,没想到你身边竟然有外男,那你腹中的孽种是不是司尔勒的血脉还两说,你可知晓混淆皇家血脉是重罪!”   “哦,本宫知道呀。”静嘉无辜点点头,“左右你们前头已经给我扣了那么多诛九族的罪,这点子细枝末节的,就不必计较了吧?”   容嫔叫静嘉这虚伪的模样气得心窝子疼,她眼神越发恶毒,可她不想再跟静嘉这个气人的贱人说话,随即转身看着端贵太妃,如同泣血般——   “还请端贵太妃做主,安塔拉静嘉不只是谋害皇嗣,还与外男私通,意图混淆皇家血脉。这孩子一出生,若是叫他登上皇位,司尔勒氏的江山必定毁于一旦!钦天监的卦象对上了,请贵太妃和马佳老大人将这罪人拿下,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端贵太妃皱着眉有些为难,她叹了口气,看着静嘉一脸痛心:“贵妃怎得如此糊涂,你可对得起……”   “够了!你们不嫌烦,本宫还嫌烦呢。”对峙了这么久,静嘉本就没用晚膳,她有点饿了。   不知道自己有孕,她还能忍一会儿好叫这大戏圆满落幕,可这会子一想到她挨饿,肚儿里她可怜的宝宝也饿着,说不定都饿哭了,在她肚儿里一个劲打滚呢,静嘉心疼得紧,实在是没了耐心。   “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就只是为了要本宫一尸两命,整个皇城都快变成关尔佳氏和马佳氏的,这么大的手笔也真是叫本宫荣幸之至。”静嘉寒着俏脸讥讽道,“要动手便动手,那么多废话又有何用!你们可想好了,今儿个若是谁敢动手,就是造反,万岁爷决不轻饶!”   端贵太妃被静嘉噎得胸口一窒,她铁青着脸呵斥出声:“清君侧说的就是你这种祸国殃民的贱人!既然你着急下大狱,本宫就成全你!动手!”   “万岁爷有旨!”林守成突然高举圣旨扬声喊道,“谁若动贵妃一根汗毛,论谋逆罪处置!这话贵妃说过,奴才听万岁爷吩咐再三强调,圣旨也在这儿,各位可要想好了!”   德恒和端贵太妃对视一眼,又跟顺亲王打了个眼神官司,顺亲王上前一步——   “为了大清江山稳固,本王便抗旨一回,来日再向万岁爷请罪!”   德恒挥挥手,禁卫军们也都拔出刀来,他也上前沉声道:“正是,王爷所言也是老臣的心声,老臣哪怕是以死谢罪,也不能任由妖孽霍乱大清江山!”   “听见了?”静嘉冷笑出声,斜睨着林守成道。   见林守成认真点头,静嘉才转身回去端正坐下,懒洋洋道:“那你们动手吧。”   德恒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对,端贵太妃也觉得静嘉实在是太镇定了,她心窝子突突跳起来。   可是都到了这一步,且不说她们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已然是没有回头路。   瞧见鄂鲁流着泪却痛心又决绝地看着他们,守护在静嘉身边的模样,端贵太妃蓦地心底生出一点子悔意来。   也许……不该这么仓促动手的,等静嘉生了孩子,弄死孩子坐实刑克六亲的罪名不是更稳妥吗?   可不等端贵太妃想要后退,顺亲王接到容嫔破釜沉舟的眼神,造反证据被拿捏住的顺亲王干脆也不想了,早晚都要有这一遭的。   “动手!”他扬声喝道,率先持刀上前,想要擒住静嘉。   德恒见状也狠着心肠,冲着鄂鲁便要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敖乐用上内家功夫沉声冲着外头高喊:“弓箭手准备!”   喊完,敖乐将鄂鲁拉着护在静嘉左侧,他和林守成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右边,将静嘉护得密不透风,就怕流矢误伤了静嘉,那真是有多少命都不够赔的。   德恒和顺亲王都还没反应过来,端贵太妃闻言心下猛地一寒,比别人都先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本来肿着脸满是阴狠和得意的容嫔,瞧见瞬间从门口包抄,连门口外围墙上都密密麻麻持着弓箭的将士,蓦地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第102章 谢万岁爷赏的龙涎(二……   在德恒和顺亲王灰败着脸色被缴械的时候, 端贵太妃因为身份缘故,还没人敢上前动手。   她这才想起到底有何处不对来——林守成是怎么进来的?   她前头只当林守成举着圣旨无人敢拦,可外头乃是德恒的心腹守着, 明知道今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 林守成拿着圣旨更不该被放进来才对。   “端贵老爷子请吧。”等人都被拿下后,林守成冷着脸过来, 还算是恭敬道,“委屈您去寿康宫小佛堂住些时日, 等万岁爷回来。”   “你……早就知道?”端贵太妃没理林守成, 也没理会哭喊着被大力太监拖走的容嫔等人, 只苍白着脸看着鄂鲁问。   谁也没想到成郡王竟然会带着京郊大营的人提前埋伏在了宫里,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他们许是不会动手, 可端贵太妃心里很清楚,自打她那没当成太后的野望死灰复燃后,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鄂鲁脸色比端贵太妃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没说话。   实际上他也不太清楚,万岁爷和林守成等人是一个字儿都没漏的, 倒是静嘉顾念着他心思清明, 私下里暗示过他别走错了路。   可鄂鲁怎么都没想到玛法竟然会如此糊涂, 与顺亲王并着姑爸爸里应外合, 趁着万岁爷不在逼宫, 这比谋逆还要严重, 往轻了说是妄图把持皇嗣和朝政, 往重了说,那是妄图撼动大清基业,正是他们先前口口声声喊着的……   鄂鲁闭了闭眼, 不去看端贵太妃强自镇定却踉跄着出门,他心里绝望极了,即便他护卫贵妃有功,可是马佳府的所作所为,定会带累全族,甚至大阿哥甭管能不能活得下来,以后都要被万岁爷厌弃。   他想不明白,姑爸爸和玛法到底图什么?马佳府里要荣华富贵已经被别人八辈子都要富足,玛法也已经位极人臣,还要怎么样呢?   “参见贵妃娘娘,臣来迟了,叫佟家两位夫人受到了惊吓,还请贵妃恕罪!”成郡王带着人将禁卫军和御林军都看管妥当了,这才进门,一点没有郡王的架子,利落双膝跪地道。   静嘉扶着半夏和杜若起身:“成郡王严重了,不知舅舅他们……”   “贵妃娘娘恕罪,万岁爷早就派臣等护着佟家人,佟家老小都没有损伤,只是怕……”成郡王越说越怕静嘉生气,毕竟谁也不知道贵妃脾气如何,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亏心,“怕两位夫人惊了鹭,这才瞒着两位夫人……”   他话没说完,佟家二夫人突然放声大哭出声:“呜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呜呜……做梦……”   佟家大夫人没那么乐观,得知家人仍然安康,她浑身力道一泄,便瘫软在了地上,冲着静嘉猛叩头:“奴才等人有罪,被容嫔和端贵太妃等人以佟家剩下的子孙相逼,诬陷贵妃娘娘刑克六亲,动用巫蛊之数,奴才不敢求娘娘原谅,甘愿赴死,求娘娘饶了佟家剩下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对对对,金佛是关家二爷给我们的,奴才也愿意以死谢罪……呜呜,奴才和大嫂就怕佟家彻底绝了嗣啊!”二夫人哭喊着也在地上猛磕头。   静嘉心里有些不舒坦,看见两位舅母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存了死志,哪怕她们确实诬陷了她,也是准备以死谢罪的,追根究底还是她连累的佟家。   “舅母们请起,此事不必……”   “娘娘心慈,奴才不能不知事!”佟家大夫人坚定打断静嘉的话,她们两个是为了私心确实坐下了诬陷的事儿,这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后头哪怕她们反口,也总是会给人留下攻歼把柄。   她和妯娌商量好了,若是静嘉出了什么事情,哪怕不足以恕罪,安排好佟家的人后她们两个也要以死谢罪。   如今静嘉没事儿,为了不给静嘉心里留下膈应,她们仍然愿意去死。   她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人心都是自私的,她们先前愿意为了儿子做恶人,现在就愿意为了儿子和夫君叫这坏事变成贵妃的愧疚。   “大嫂说的对,求娘娘允准奴才等人多活些时日,咱们留下了他们拿捏咱们的证据,将来可以在朝堂上与人当场对峙,等到事情结束后,奴才愿以死谢罪,只求娘娘庇护佟家几分!”二夫人肿着眼睛,将原来跟大嫂商量过的话改动了一点,哽咽着道。   成郡王在一旁听着,倒是觉得佟家这两位夫人还有点子巾帼风范,估摸着贵妃娘娘感动之下,该是不在意她们先前的诬陷。   可静嘉竟然点了点头:“二位舅母说得对,你们确实做错了。不过此事因我而起,我身上也有佟家血脉,等万岁爷回来后,我会与舅母一起跟万岁爷请罪。”   成郡王闻言,差点没忍住惊讶,他略有点懵,这怎么个意思?   静嘉这边倒是没多想,她是个黑心肠的,很容易理解她们两个有苦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们两个私心还算是光明正大的,任谁来说都无可厚非。   若是她们仗着是被静嘉带累一味求饶示弱,静嘉也会放过她们,只是心里确实是要膈应,佟家以后也用不得。   两个人如此上道,静嘉反而自在了些。   大家心里都会算计,如今看来,不管佟家人有没有本事,心性不错,静嘉家世上确实欠缺些底蕴,那佟家便可一用。   别人不知,静嘉却知道,今日德恒和顺亲王如此行事,看似是要处置了她,实际上还是冲着皇上去的。   她若是被害,皇宫内竟然可以由得臣子进出,皇帝连自己最疼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如此无能,谁还会将皇帝放在眼里?   而若是皇帝大怒,非要处置了德恒和顺亲王,也正中某些人下怀。   毕竟德恒和端贵太妃在明,顺亲王和关尔佳氏在暗,还有个浑水摸鱼的墨家,他们筹谋这么久,闹这出事的缘由很站得住脚,祸国妖姬还动用巫蛊陷害皇嗣,皇帝要是一意孤行,叫群臣寒心不说,老百姓们知道了,也要骂皇帝是昏君。   可以说若是此番叫德恒等人成功了,皇帝以后便是进退维艰的境地,起码好几年内都没办法彻底掌控皇权。   关尔佳和墨家会不会叫皇帝有这个机会掌控皇权,更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   佟家两位夫人身为静嘉的舅母,出来指证静嘉,也比别人更可信些。如今事情没成,要是成了呢?皇帝宠出来一个比废后耶拉氏还要狠毒的贵妃,以后但凡说起来,都是正和帝的污点。   说更明白点,静嘉是贵妃,是皇帝的女人,哪怕她不愿意计较,这时候她代表的是司尔勒氏皇家,佟家两位夫人别管是不是因为皇帝的安排才不得不如此,只要闹出来,诬陷后妃便是藐视皇权,那是杀头的罪过。   所以静嘉干脆顺着两位舅母的话说,她们确实做错了,佟家全族与皇家安危根本没有可比性,佟家做错了事,她这个贵妃也难辞其咎,到时候定是要跟着请罪的。   到时候再有御史或者想要趁机作乱的人出来,她们先一步请罪,还帮着万岁爷解决了逆贼的隐患,就算是戴罪立功了。   功劳什么的可以不要,保住命,立过功不妨碍以后科举和功名之路便可。   别忘了,佟家老爷子没了,有功没功的,佟家所有人都要回江南丁忧三年。如今蛰伏下来不是坏事儿,戴罪立功后回江南闭门谢客,静思己过不好吗?能挡下各怀心思的人,又可以静心读书。   佟家二夫人没听出来,听静嘉这么说,哭都不敢哭了,是她们连累了贵妃也要请罪,再多说,万一贵妃不管她们了怎么办。   倒是佟家大夫人毕竟是掌家夫人,心下紧着琢磨一番,瞧见静嘉冲她眨了眨眼,虽然还没彻底寻思清明,好歹是松了口气,拉着二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顺从地被成郡王派人看管起来了。   “既然万岁爷早有安排,那大阿哥他们……”静嘉扭头看着林守成问。   林守成赶忙道:“回贵主儿,大阿哥没事儿,只是有些伤心,大公主是被吓得,太医给开了安神方子才昏睡不醒。三阿哥那里隐卫一直盯着呢,是其中一个奶娘抠了三阿哥嗓子眼儿……”   说着林守成都替那奶嬷嬷默哀,这是多想不开啊,好好伺候阿哥将来至少能做个富家老太太,非得听容嫔的,这可带累全族都要被抄家问斩咯。   “至于二公主和二阿哥……这个奴才还没查明,娘娘只管去休息,有成郡王在,奴才也盯着呢,定然不会出事儿的。”林守成小心道,他感觉静嘉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那你看着办,传本宫命令,除了留在皇嗣们身边照顾的柔妃和仪嫔,其他妃嫔都禁足宫中,万岁爷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静嘉淡淡吩咐道。   她早该听皇上的,在皇上一离宫后就禁足所有人,也没这么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儿。   吩咐完,静嘉也不理会林守成,只冲着成郡王点点头,便冷着脸出了门儿。   成郡王等静嘉出门后,才低声冲林守成问:“我瞧着贵妃的面色不大好,是不是吓着了?要不先放几个太医过去瞧瞧?”   万岁爷可是飞鸽传书好几回,每回都着重强调以贵妃安危为重,这若是贵妃出点子事儿,他别说立功了,只怕满郡王府都得跟顺亲王做伴去。   林守成心里也有点打鼓,贵主儿瞧着倒不像是受到了惊吓,反倒是……林守成仔细咂摸了一下,从贵主儿进门开始,魏嬷嬷就一直悄无声息,刚才出门都没往自家主儿身边凑!   他心下一个咯噔,苦着脸道:“郡王说的是,奴才这就请程太医过去。”   “谙达若是不放心,跟着过去瞧瞧也无妨,有都虞司在,我会约束着底下人,绝不敢冲撞了后宫的主子们。”成郡王赶忙道。   林守成干巴巴地笑:“……不必了,贵主儿身边伺候的人多,奴才,奴才还是在这儿帮郡王一把。”   他是多想不开才现在过去,若贵主儿真知道自己有孕了生气,这会子不是上赶着去找死吗?   实际上静嘉回到储秀宫倒是也没生气,只面色淡淡叫人传膳,细嚼慢咽用完了晚膳,便早早歇下了。   胆战心惊了一晚上的魏嬷嬷瞧着自家主儿轻声细语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伺候着静嘉睡下,她才松了口气。   往出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个儿腿儿有些发软,也不知道是在南三所被吓出来的后反劲儿,还是提着心肠一晚上累得。   “嬷嬷小心些。”杜若扶了她一把,“今儿个您吓着了吧?您且回去好好歇着,反正我也睡不着,我来给主儿坐更守夜。”   “嗯,主儿怀着身子,你一定要仔细些,有动静赶紧叫我。”魏嬷嬷想着好歹是说了实情,这会子也不用瞒着了,正经吩咐杜若。   杜若有些迷惑:“啊,这肯定啊,主儿不是有孕都快仨月了吗?我心里有数儿。”   魏嬷嬷:“……”不说了,再多说一个字都心梗。   第二日静嘉醒过来后也没发火,只是叫人请程太医过来,仔细替她把了个平安脉,认认真真问了程太医好些事儿。   等程太医被静嘉仔细着问得脑门儿都见了汗,出门后拉着魏嬷嬷问:“嬷嬷跟贵主儿说了?”   “说了。”魏嬷嬷苦着脸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主儿可有肝火旺的迹象?或者憋着火什么的?”   “这倒是没有,还是那句话,就是底子有些弱,平日里就温补为主即可,安胎药都不用喝,胎儿脉象很有力。”程太医老实摇摇头。   魏嬷嬷这就更想不明白了,不应该啊,昨天主儿那样子明明就是憋着火的模样,这怎么突然哑火了呢?叫人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极了。   如此过了好些天,直到成郡王彻底清理过禁卫军和御林军,将万岁爷安排的人提上来掌了权,只九门提督一职暂时由成郡王领了,宫里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最叫人说道的是,自打入宫起便低调做人,从来不惹事儿的仪嫔,不顾静嘉的命令,冲到容嫔宫里,令人将容嫔宫中的若晴给打死了。   静嘉知道后都没怎么着,只令仪嫔闭门思过,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拦她派人去看顾二阿哥。   说起来不怨仪嫔这般冲动,二公主还算是平妃自个儿这个当额娘的心狠,可二阿哥为何疼得在床上打滚,脉象却全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呢?   概因若晴听自家小主吩咐,想了个她在民间听过的阴损法子,叫人用川蜀那边来的朝天红浓浓熬了水,再用蜜水中和了刺鼻的味道,叫人伺候二阿哥的时候,抹在了他的小家雀上。   二阿哥那根本不是肚子疼,而是丁丁疼,太医仔细检查过没用完的辣椒水后,辣得泪流满面言说,朝天红乃是大清最辣的辣椒,这东西抹在那地方……以后会不会影响子嗣且不说,严重的话将来说不准二阿哥会不举。   这可是戳了仪嫔的肺管子,将来二阿哥能不能做皇帝那要看命,可想要断了她儿子的子息,不杀了容嫔,那都是仪嫔自控力强,知道如今容嫔还杀不得。   静嘉听说后,都忍不住为容嫔的恶毒诧异,杀人不过头点地,断人血脉传承这事儿若是没有容嫔示意,若晴绝不敢自己做主。   她都快记不起自个儿刚进宫时,见到的那明媚单纯的容妃了,只不过短短两年工夫也太物是人非了些。   至于柔妃那里,倒是比仪嫔沉得住气些,也是林守成跟她通过气了,那奶娘全家人都得死,只是还得等万岁爷回来,在朝堂上过了明路,也好叫文武百官们都清楚始末,才能处置。   所以她只在静嘉同意后,将三阿哥抱回自个儿宫里,只顾着跟儿子好好亲香。   祖宗规矩不能破,等皇帝回来,三阿哥定还是要抱养出去的,她有功夫恨那些肯定要死的人,还不如好好跟儿子多亲近几日。   如此宫里便彻底安静下来,甚至因为都知道了逼宫的事儿,万岁爷回来后宫里铁定要见血的,一时间甭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乖觉的很。   倒是寿安宫这边,佟嬷嬷捏着一张纸条叹了口气,扭身回小佛堂,对着康太妃禀报:“主子,墨家又派人传信进来了,请您帮把手。说是北蒙边境也不稳,西南还在作战,马佳氏京中一脉就算了,西北一脉不好叫寒了心。”   “他们做什么都瞒着我,如今来求,即便我帮衬,也来不及了。”康太妃闭着眼睛转动着佛珠,淡淡道。   佟嬷嬷皱着眉:“老奴说了,那头要您的信物,说是他们有法子。”   “不必管,就说隐卫如今派人盯着寿安宫,本宫病了,叫他们自己想法子。”康太妃依旧没睁开眼,语气更淡漠了些。   “主子,若是这会子不帮着泰平,他起了疑心,二爷的仇……”佟嬷嬷迟疑着问。   她也不想帮泰平,只是主子这么多年隐忍下来,眼看着仇人一个个都倒了,若是这会子惊了鹭,泰平学那老乌龟缩回脑袋去,皇帝也不好平白处置了墨家。   “放心吧,只要本宫没跟墨家作对,那老东西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康太妃轻哼,“跟他们说,如今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贵妃活着比死了有用。”   佟嬷嬷有些诧异:“主子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给那老东西找点子事儿,叫他别停了瞎寻思。”康太妃道,“墨家不是还有人在宫里?即便他想做缩头乌龟,等贵妃生子的时候,我也有法子收拾他。”   “您是想着引墨贵人动手……叫贵妃一尸两命?”佟嬷嬷思忖着问道。   康太妃这才笑出来,无奈睁开眼,扶着佟嬷嬷起身:“你瞎想什么呢?咱们这位皇上对贵妃是真真上心的,你没瞧见这回贵妃身边多少人护着?我若是对贵妃动手,皇帝不会放过我。”   佟嬷嬷这下子彻底糊涂了,她也不是个笨的,却总是弄不懂主子在想什么。   康太妃也没想跟她解释,说出来便防不住被人知道,左右贵妃有身孕才刚坐稳了胎没多久,还有时间慢慢筹谋。   “不会等太久了。”康太妃喝了口茶,盯着供台上的牌位呢喃道,“给墨家找点子事儿做吧,别叫他们闲着。”   就在主仆两个说着话的时候,魏嬷嬷也再憋不住,主儿身孕都快四个月了,也稳当得不能再稳当,她这心窝子实在是日日都憋得难受。   “主儿,奴婢前头瞒着您,这些时日也不敢往您跟前凑,怕刺了您的眼,如今奴婢不敢再躲着,求主儿责罚。”   静嘉刚用过晚膳,正喝消食茶呢,闻言懒洋洋道:“我不是说了不怪罪嬷嬷吗?”   “您……不生奴婢的气?”魏嬷嬷小心翼翼问道,“您若是有气千万别忍着,都是奴婢的错,您如今双身子,可不敢憋着气伤了身子。”   静嘉失笑:“我不生嬷嬷的气。”   见魏嬷嬷满脸诧异又不信,还欲言又止的模样,静嘉干脆说明白点:“嬷嬷自个儿说,你是谁的奴才?”   “自然是主儿的奴才。”魏嬷嬷毫不犹豫道。   “那瞒着我是你的主意?”静嘉又问。   魏嬷嬷赶忙道:“奴婢怎么敢……”   “所以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静嘉不紧不慢喝着茶,笑眯眯道,“既然与嬷嬷无关,那我自然要找正主儿算账,就算跟嬷嬷生气,也于事无补不是?”   魏嬷嬷:好有道理。   可……说不生气就能不生气吗?若她是主儿,发现被自己的奴才瞒着有孕的事儿,即便清楚道理,也还是忍不住恼意吧?   “我又不是爱生气的人,若我动不动就怒气冲冲,小时候被欺负那么多回,早把自个儿给气死了。”静嘉不甚在意道,“发火儿也得有用才行呀。”   实则那日她确实有些憋火,可不是冲着平妃和容嫔等人发出去了吗?还把端贵太妃气个好歹呢。   如今得知自己有孕,她从小不受安国公府里奴才们待见,她们在自己跟前说话也就没那么注意,好些长舌妇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也不少说这女子生孩子的事儿。   都说怀了孩子,总是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哭,那是会损了孩子的福分的。   她这辈子只想叫自个儿的孩子幸福开心的活下去,绝不会叫孩子受一分委屈,哪怕还在肚儿里也不行,这么想着,再加上感觉到肚子慢慢鼓起来,她心里多少火儿都没了。   而且静嘉做什么事儿都不会没有目的,火儿自然还是要发的,可对着魏嬷嬷发管什么用,自然是要等正主回来再一气呵成呀!   静嘉笑眯眯在心里琢磨着好好咬某位皇主子一口的一二三事,随口问道:“算着日子,万岁爷快回来了吧?劳嬷嬷给我找几件白色的衣裳过来,不要纯白的,月白色,牙白色,粉白色都可以,穿上去看着越可怜越好。”   魏嬷嬷:“……是。”   而正在沧州驻扎的皇帝,这会子用了晚膳,正站在坡上遥遥望着京城呢,突然打了个喷嚏。   “万岁爷,如今天气转凉,风硬着呢,容易着凉,您早些……哎哟!谢万岁爷赏的龙涎!”孙起行话没说完,皇帝扭身又是一个喷嚏,半点没浪费全喷孙起行脸上了。   皇帝:“……滚去洗脸。”   孙起行躬身应是,先伺候着皇帝进了皇帐。   出来门儿,他扭身抹了把脸,心里笃定道,定是有人在心里骂万岁爷呢,不是要被砍脑袋的那几个,就是贵主儿! 第103章 我想吃龙肉(一更)……   皇帝回京比预计中迟了些时日, 文武百官们都在京郊恭候圣驾时,都已经十月初了。   静嘉有身孕已经四个多月,天儿开始冷飕飕的, 百官们站在京郊等了几个时辰, 好些都冻得浑身发僵。   正和帝素来不是个爱讲究排场的,端看每年万寿节他都不大办就知道, 倒是没叫众人受多少罪,只跟在皇帝身后回了京城。   皇帝早就派人传旨不用后宫妃嫔迎驾, 只有大阿哥和二阿哥裹着寒冬腊月才穿的棉袍在西华门口迎驾。   需要去各处当值的一撮人便注意到了这里, 都有心盯着大阿哥如何自处。   毕竟马佳氏等同于造反是板上钉钉的, 以后这位嫡出的阿哥可就废了, 更别说他身子不好,若是叫万岁爷厌弃, 能不能长成还要另说。   大阿哥保晖虽然被隐卫护着没中了算计,到底身体底子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远远看见圣驾的明黄顶盖,就带着同样小脸儿不算精神的保晟跪了下去。   皇帝一路都没理会迎驾的人, 可孙起行瞅见两位阿哥跪在那儿, 赶忙禀了皇帝, 皇帝进了西华门就下来了。   他亲手将两个儿子拉起来, 捏了捏保晟的小手, 又摸了摸大阿哥的脸蛋儿, 发现都不算太凉, 这才放心些。   “以后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你们都还小,别冻着了。”皇帝温声道。   即便他内心没多少身为阿玛的柔情,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身为阿玛的责任和皇帝的均衡之术还是有的,皇帝从来没打算叫人欺辱自己的孩子,拜高踩低也不成。   将来他们成人后出宫建府自个儿不出息那他管不着,如今却容不得有人敢慢待了宫内的皇嗣。   大阿哥有些羞涩,他已经叫九岁了,算不得小孩子,可是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叫他有些承受不住,听闻皇帝所言红了眼眶:“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记住了。”   “皇阿玛,保晟也记住了,保晟肚子疼。”六岁的二阿哥被皇帝拉着,虽然心里害怕,可听皇帝声音温和,记着额娘的吩咐,奶兮兮地可怜道。   皇帝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不动声色,轻柔摸了摸二阿哥的脑袋,拉着两个儿子一起上了圣辇。   偷偷瞧着这边的大臣们心里就有数了,万岁爷这是慈父心肠,大阿哥和子息不定的二阿哥都没叫万岁爷厌弃了呀。   按理说皇帝一回宫,该当是好好休息两日再处置宫里的事儿,可他心里惦记着静嘉那头,他没回来当天就去储秀宫替静嘉招人眼,当天晚上就派人审理了所有被关押在慎刑司和天牢里的人。   第二日早朝上皇帝就发作了出来,关尔佳府这头定宁侯还在西南坐镇,按理说皇帝不该发作了容嫔和关二爷,这也是容嫔行事颇为嚣张的底气。   没成想皇帝是没要她的命,却也没打算留着她们过年。   大理寺并着督察院、慎刑司还有宗人府四处审理,皇帝亲自坐镇,隐卫又收集了那么久的证据,佟家人的控诉还有佟二夫人趁着求达山的时候偷了他的随身玉佩……重重证据确凿无疑,叫关尔佳氏和马佳氏并着暗中着急的墨家想要分辨都无从说起。   至于伊尔根氏,那就更别说了,平妃被赏了两个巴掌后很快就被禁足在了永和宫,连二公主都见不着了。   她早就吓破了胆子,这些时日喝着药连家里的人都不敢见,伊尔根氏除了禄成并没有出息的,这时候自然缩起头来,生怕万岁爷清算,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于是早朝刚过不到小半个时辰,将累累血证都摆在众人面前,叫人哑口无言后,皇帝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给了这些人一个痛快。   除了要满门抄斩的几处奴才们,后宫之人,端贵太妃因为占了个长辈的名头,只贬为太答应,着其去皇陵为先帝守灵。   容嫔贬为答应,迁去景阳宫,与她一起前去南三所找茬的平妃则贬为贵人,只能搬到永和宫后殿的配殿里去。   顺亲王身为司尔勒氏血脉,胆敢逼宫,司尔勒氏没有问斩的前例,步了他玛法的后尘,满府圈禁。九门提督位由晋位的成亲王领了,丰台大营被皇帝交给了高成。   至于德恒和关尔佳达山,意图谋害皇嗣,陷害贵妃,逼宫等数罪并罚,判二人及党羽午门问斩,其他所有人除了鄂鲁外,全都贬为庶人,三代不可为官。   本来那暗戳戳不死心的还想着若是万岁爷判了诛九族的罪名,可以动动心思传出皇帝残暴的名声去。   哪知皇帝会这么处置,叫人简直一句挑刺儿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还有话说呢:“朕本不愿寒了功臣的心,念及各位爱卿为大清立过的功劳,朕向来待你们亲厚,可人心不足,你们却寒了朕的心。如今边境不稳,朕不愿意大动干戈,也是为替贵妃腹中子嗣积福,念着这些年他们立下的犬马功劳,朕不赶尽杀绝,可此事有一没有二,这是朕最后一次对你们法外留情,再有下次,不管任何人,朕绝不留情!”   这处置叫没被牵连,家里有人在后宫的大臣们别提多憋屈了。   如此一来,活下来的人还得感谢贵妃,但凡他们谁敢说贵妃一句坏话,以后传出去别说老百姓们骂白眼狼,皇帝也有借口弄死他们。   唯一没有被牵连的便是鄂鲁,皇帝赞鄂鲁心思清明,忠心耿耿,准其与马佳府分家自立门户,仍担任内务府总管。   下了早朝,不免就有人心里嘀咕了,且看看吧,前头纳喇家找死,还留了个淮骏,眼下淮骏都已经成了在西北坐镇的将军。   这回关尔佳氏找死,定宁侯和小儿子茂武还在西南作战,也没有受到牵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只要定宁侯不作死打赢了,关尔佳府又有了喘息之机。   马佳氏作死得狠一些,毕竟有个贵太妃还跟着蹦跶呢,可所有人都下去了,还留了个鄂鲁,也是给他机会往上爬的意思。   大伙儿不免就寻思开了,万岁爷登基后,虽然看似手腕铁血,雷厉风行,可御下时候一直也没下过死手啊。   但凡没有人上赶着作死,他就不会动手,即便有人上赶着给皇帝添腻烦,皇帝也是个仁慈的,都会给有功之人留份生机。   那关键在哪儿?在功劳啊!没功劳皇帝管你去死。   还有什么?别作死啊!就瞅瞅自打皇帝登基后作死的有一个好下场吗?反倒是好好办差的,一个个都升了,那他们还折腾什么?老实办差不香吗?   反正皇帝又不是眼里完全揉不得沙子的,但凡能过得去,他也不会完全不叫人贪,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都懂。   如此一来,只要有点脑子的,立时就反应过来了,都摩拳擦掌想着为大清立功,除了实在太笨的还想着汲汲营营,谁也不想惹事儿了。   起码你就是想惹事儿,你也得先立个功,别有个万一带累九族都跟着死啊!再说能站上金銮殿的,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有几个笨的?   这么着不等皇帝将积攒的折子都批完,该处斩的也还没到日子,这朝堂之上便已经换了个氛围,个个儿都上进的不得了,连扎堆儿说小话的都少了好些。   且不说待得还在直隶的泰平,得知自己所有的安排几乎都付诸流水后,是不是气得要吐血,起码皇帝是高兴极了。   他恨不能叫关尔佳氏诛九族替生母和姐姐报仇,从淮骏那时候开始布局,一直到现在的退让,为得是什么?还不就是叫大家老实干活为犬做马么,他在处置那些人后的话自然不是白说。   这该处置的都处置完了,虽然折子还没批完,皇帝在乾清宫也有些坐不住了。   “咳咳……”皇帝趁着孙起行在的时候,跟病了似的,明明手边有茶,御膳房进了汤,他还是咳嗽个不停。   孙起行面色担忧:“万岁爷,您可是着凉了?奴才请程太医来吧?”   “朕没事儿,贵妃没令人送汤过来?”皇帝冷哼,嫌弃孙起行笨,干脆直接问。   孙起行赶忙下跪:“回万岁爷,贵主儿这几日……听说身子不舒坦,闭门不出,宫务都交给柔妃娘娘打理呢。”   “狗奴才!怎么不早说?”皇帝低喝出声,起身就走。   好歹静嘉怀着身孕呢,她身子不适,自个儿怎么能不去看看?皇帝找借口给自己壮了胆儿,脚步匆匆去储秀宫了。   孙起行垂着脑袋跟上,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贴身伺候着,他怎么看不出万岁爷眼巴巴等着贵妃递□□过来呢?   可惜贵主儿沉得住气,万岁爷前头亏心,硬是不敢直接上门,他和林守成这两天没少偷偷看皇帝笑话。   可孙起行也怕叫皇帝等久了,他腚保不住,见时候差不多,就赶紧给万岁爷把台阶送到脚底下,甭管去了储秀宫万岁爷如何,左右保住腚就够了。   皇帝到储秀宫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偏西,天色还不算特别暗,静嘉正靠在软榻上,听杜若手舞足蹈地说话。   “主儿是没瞧见,容嫔……啊呸,容答应被送去景阳宫的时候,几乎是闹得满宫皆知,她非嚷嚷着要见万岁爷,可惜连林谙达都没露面儿。”杜若这叫一个扬眉吐气,“听说平贵人请太医过去,太医院说忙着轻点药册子,愣是没人愿意往永和宫去,气得紫月是一路哭回去的,哈哈……以前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日呢。”   “勤贵人那边如何了?”静嘉一边吃着略有些泛酸的青枣儿,一边问。   杜若瞧着静嘉那胃口大开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闻着都要受不了,主儿怎么吃下去的呀?   可杜若想想又高兴了,都说酸儿辣女,主儿比起从前,又爱吃辣又特别能吃酸,这定是龙凤胎啊!   “万岁爷没下旨处置勤贵人,她就在咸福宫闭门不出呢,倒是也没做什么。”杜若口中酸津津地说道,“倒是小公……马佳小大人在端太答应离宫前去求见过太答应,只是太答应没见,他又托人问勤贵人话,勤贵人也没见。”   静嘉想起鄂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伙子也是惨,就因为他比别人更聪明些,心肠清明,也比别人更煎熬。   这是清醒的人大多需要面临的困境,可鄂鲁先是送走了自己的姐姐,又要眼睁睁看着玛法去死,哪怕并非是他的错,马佳氏的人也要恨死他了。   “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会那么下旨。”静嘉低声感叹道。   令其自立门户和准其自立门户完全是两个意思,皇帝这旨意一出,马佳氏如今满门庶人,能放弃吸鄂鲁血的机会?   偏鄂鲁心里肯定有愧,到时候还指不定多难受呢,皇帝忒不厚道。   “想知道,贵妃可以亲自来问朕。”皇帝在门口听了会儿,跨进门笑道。   静嘉扭头看见皇帝,慢条斯理擦了擦自个儿的唇角,扶着杜若起身要见礼。   皇帝赶忙拉住静嘉的手:“你怀着身子,就不必行礼了,朕瞧着你这些时日是不是没好好照顾好自己,瘦……”   皇帝看着静嘉的肚子,心疼的话没能说下去,毕竟静嘉才有孕四个多月,瞧着怎恁大呢?说瘦了有点违心啊!   “你……是不是吃太多了点?”皇帝迟疑着问道。   静嘉翻个白眼,抽出手不冷不热道:“前头没能好好照顾腹中的孩子,臣妾心里实在是心疼,万岁爷还心疼臣妾多吃几口好的?”   “瞧你这话儿说的,你想吃什么朕都不心疼,朕这不是怕你……怕你不好生嘛。”皇帝听人说过,女子有孕时胎儿过大容易难产,这也是后宫去母留子的手段之一。   静嘉轻哼:“就怕臣妾想吃的,万岁爷舍不得。”   “你说来听听,只要是能找到的,朕都给你找来。”皇帝听着静嘉的话头儿有点不太对,使了个心眼,笑着道。   静嘉抬起眼睛定定瞧着皇帝,轻启樱唇:“我想吃龙肉。”   皇帝:“……”   奴才们:“……”快快快!这会子不走等着替贵妃剐了万岁爷吗?   “宁宁在生朕的气?”皇帝莫名叫静嘉看得心窝子软到心虚,等众人都出去后,他不动声色揽住静嘉声音软了不少,“你要实在气得厉害,打朕几下可好?朕当时也是怕你知道自己真有了身孕,情绪波动太大,伤了孩子。”   “所以孩子比臣妾重要。”静嘉幽幽道。   她今儿个穿了一身月白色绣着大片祥云纹的燕居袍子,因为有身孕,倒是显得雍容又柔弱,偏柔弱娇人儿做出幽怨姿态,实在是叫人受不住。   皇帝尽量绷住神儿,正色道:“那自然是比不过宁宁在朕心里的地位的。”   “所以您就是舍不得臣妾的身子,故意置我腹中孩儿于不顾!”静嘉眼眶子开始发红。   皇帝叫静嘉这怎么说都有理的模样噎住了,随即他无奈笑出来:“左右都是朕的不对,爱妃说如何处置,朕都认了如何?”   不等静嘉继续挑刺儿,皇帝赶忙岔开话题:“朕有的是时候慢慢跟你赔罪,可你这肚子确实太大了些,程太医怎么说的?”   皇帝这话不问,静嘉还只是眼眶子浅红,皇帝话一问出口,静嘉眼泪扑簌着就落下来了,叫这浑身清灵的装扮衬着,愈发显得叫人心疼。   “程太医说是双胎,呜呜……臣妾请了外头专擅妇幼的名医进来,他们说……说脉象不像龙凤胎,像是双生子。”   皇帝楞了一下,心里有点子发沉,但他还是先赶紧揽住静嘉:“你别着急,双生子也无妨,到时候朕定会妥当安排。”   皇家双生子视为不吉利,尤其是宫里的阿哥,毕竟皇子都是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可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除非能下狠心弄死一个,不然这孩子也就与大位无缘了。   即便是放弃皇位,皇家也容不下两个长得一样的兄弟都生活在宫里,哪怕一般权贵人家都会选择送走一个,更别提皇家。   最好的处置就是让其中一个进入皇家掌控的寺庙出家为僧,永不得进京,越远越好。   皇帝知道静嘉对孩子有多在意,她绝对接受不了放弃自己的一个孩子,那岂不是比她和弟弟还要惨?   “若孩子生出来都活着,臣妾请万岁爷给个恩典,叫臣妾和两个孩子都遁出宫去吧?臣妾愿意出家为尼……”静嘉几乎要哭得肝肠寸断,有一部分是真担忧,另外一部分则是演给皇帝看得。   “不许胡说!”皇帝厉声打断静嘉的话,抱住她的胳膊忍不住用了几分力道,“朕乃真龙天子,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子还是能做到的,谁也不能伤害他们。”   “可外头如今本就多传臣妾刑克六亲,天煞孤星,若是生出来双生子,只怕臣妾乃是不祥之人的传言会更甚,到时候连孩子都要被臣妾带累。”静嘉哽咽着道。   皇帝皱着眉紧着寻思:“你让朕好好想想……朕会想出妥善的法子。”   “若是没有法子,您就全了臣妾的心思吧……算我求您了。”静嘉泪眼朦胧看着皇帝道。   “你是打算为了孩子,不要朕了?”皇帝额头抵在静嘉额上,眼神有几分受伤,“对宁宁来说,孩子重要,朕便不重要了吗?”   静嘉眼神纠结极了,好半天她才为难着摇头:“虽然您不将臣妾放在心上,为了自个儿的面子瞒着臣妾,可您是臣妾的天,臣妾早就将您挂在心上,自然是放不下万岁爷的。”   皇帝:“……”这话虽然像是他想过许多次的告白,可听起来怎么这么叫人不得劲儿呢? 第104章 她是不是飘了?(二更……   “您也知道, 臣妾和宝赫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一想到将来孩子有可能过得比我和宝赫更惨,我……心都碎了。”静嘉埋在皇帝怀里, 哭得浑身打哆嗦。   皇帝本来还晃神呢, 她不是说小时被墨勒氏磋磨,是她算计的吗?   可静嘉已经许久不曾在他面前哭了, 这会子哭得如此可怜,皇帝也没顾得上多想。   “朕说会护住你们, 就定护你们母子三人周全。”皇帝沉声保证, 轻柔拍着静嘉的背, “你只需要养好身子便是, 宁宁听话。”   静嘉擦干眼角的泪水,眼神中满是动容:“从小到大臣妾都只能依靠自己, 从来也不敢信别人,入了宫后才叫万岁爷暖了臣妾的心窝子,您怎么对臣妾这么好呀?”   看静嘉红着眼可怜巴巴的模样, 皇帝心窝里暖融融的,他笑着捏了捏静嘉鼻尖:“朕不知不觉就叫你勾了魂儿去, 除了纵着你, 还能如何?”   这下子静嘉不只是眼睛和鼻子发红了, 脸颊也飞上了红云。   “朕定妥当解决双生子的问题, 宁宁别生朕的气了可好?”皇帝瞧着静嘉羞怯的模样, 心里蓦地一动, 灼热呼吸凑到静嘉耳畔, 略有些不稳。   “那您以后不许再瞒着臣妾了。”静嘉缩了缩脖儿,拉着皇帝的大手轻轻摇晃。   皇帝认真保证:“朕保证,没有下一回了。”   “嗯, 那臣妾陪您用晚膳吧,听说万岁爷还有许多折子没批完,早些用完晚膳您也好早些回去批折子。”静嘉乖顺点点头,她不信皇帝,虽然皇帝暖了她心窝子是真话,但她还是只相信自己。   皇帝有点傻眼:“折子明日再……”   “也好,万岁爷还是保重龙体为先,您早些回去歇着也是好的。”静嘉柔柔打断皇帝的话,“臣妾如今总是睡不安稳还时不时要吐,实在不敢耽搁万岁爷休息。”   皇帝眯了眯眼,觉得更违和了:“宁宁不愿意叫朕陪着?”   “是臣妾不方便陪着万岁爷呀。”静嘉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像只认真的兔子,口中吐露着虎狼之词,“听闻万岁爷久旷,臣妾又如此勾人,万岁爷肯定休息不好,臣妾于心不安,只能请万岁爷回去休息了。”   皇帝挑眉:“……朕,不在意。”   “臣妾在意。”静嘉垂下眸子,“您刚才还说要赔罪呢,臣妾只是请您保重身子您都不肯……”   皇帝:“……”他先前瞒着静嘉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她肯定是怕自己压了她的肚子!他早看透这个黑心肝的小东西了!   可瞧着静嘉惹人怜的模样,皇帝见她眼眶子微微湿润,似是随时都能再哭出来似的,皇帝不乐意见她掉泪,只能憋屈着陪静嘉用过膳,又回了乾清宫。   回去路上皇帝眼眶子也通红,他倒不是想哭,实在是静嘉也太能吃辣了,他又不怎么吃重口味的膳食,这顿饭吃得差点叫猛虎落泪。   一起用膳……貌似不太容易,一起睡……估计静嘉心里的别扭和忐忑消失之前,她也是不肯的。   皇帝深吸了口气,决定将那些冗杂的折子放在一旁,先将双生子的问题解决了才是。   储秀宫里,杜若正给静嘉用温热的鸡蛋白滚着眼眸,魏嬷嬷心疼又无奈地劝着:“您跟万岁爷发脾气也就算了,怎么还哭了呢?仔细着伤了眼睛。”   说完魏嬷嬷就惊了一下,娘咧,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还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此自然,她是不是飘了?   “刚开始是哭的,后来我瞧万岁爷那样子,实在没忍住,笑得太厉害了。”静嘉软软靠在杜若身上闭着眼睛回答。   为什么那时候要趴在皇帝怀里,皇帝那傻眼又认真的样子,与以往冷静自持的九五至尊模样实在差太多,静嘉是笑得浑身发抖。   “您……就准备一直瞒着万岁爷?”魏嬷嬷心下纠结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问道。   静嘉睨了魏嬷嬷一眼:“礼尚往来方是正道,嬷嬷说对吗?再说是龙凤胎还是双生子也并非绝对,先做好坏的打算,将来生出来是惊喜,若是这会子说出来,万一……”   魏嬷嬷赶紧呸呸呸:“奴婢还在夫家的时候就听过那位秦老大夫的大名,他这辈子虽说医术算不得高超,可妇幼之道,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他还替死人接过生呢。”   产妇死了以后,那大夫硬是将孩子接生出来,孩子还活得好好的,这事儿当年传得神乎其神,若非那秦老大夫低调,如今只怕是能被称之为神医。   他给孕妇腹中胎儿判男女,还从未出过差错,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上门请呢。   “好,就当那秦老大夫铁口直断,如今虽说不老实的差不多都被处置了,到底没能一锅端,等着他们找事儿,不如给他们个机会亲自钓他们上钩。”静嘉顺着魏嬷嬷的话道,不得不说这方面她倒是跟康太妃的心思不谋而合。   “左右这事儿于万岁爷没坏处,也不是瞒一辈子,魏嬷嬷该当知道如何回话吧?”静嘉睁开眼,笑眯眯看着魏嬷嬷问。   魏嬷嬷心里发苦,面上却是凛然:“主儿放心,奴婢知道自个儿是谁的奴才,您不允准的事儿,奴婢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去。”   将来万岁爷怪她,她也有话说。   那不是万岁爷自个儿说的,以后她就是主儿的人,该当事事以自家主儿为先吗?她也没办法,就好像当初万岁爷非叫瞒着一样一样的,她只是个奴才而已呀。   于是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皇帝回到乾清宫后,因知道静嘉是个爱算计的,他叫孙起行暗中问了问魏嬷嬷,得了准信儿,这才真真为双生子发起愁来。   天儿越来越冷,雪很快就大片大片从天上落下来,叫京城又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晶莹模样。   与此同时,在西南边境却只是微微有些发冷,稍稍多穿件厚点的袍子或者直接穿件薄袄子便不觉得冷了。   定宁侯这阵子有些受凉,屋内倒是点了炭盆子,他看着京城那边送过来的信,没过多久,猛地吐了口血。   本来就不大放心,正在这儿照顾他的茂武见状吓得不轻:“阿玛您怎么了?我去叫大夫!”   “不许去!”定宁侯压低嗓音呵斥道,随即他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好一个小皇帝,好一个九五之尊,我真是小瞧了他!他比谁都要狠!”   茂武楞了一下,脸色略有些苍白问道:“阿玛,可是京城发生什么事儿了?是大姐出事儿了吗?”   定宁侯闭目不语,皇帝并未赶尽杀绝,却还不如赶尽杀绝。   如今皇帝将关尔佳府满门打成了庶人,容嫔进了景阳宫,皇帝这明摆着就是叫定宁侯自个儿选择。   若是他敢在西南动什么手脚,且不说会不会遗臭万年,关尔佳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他只能竭尽全力打赢了这场仗,还得老老实实感恩戴德回京请罪,才能叫皇帝网开一面,起码给关尔佳氏留个能说得过去的爵位。   关尔佳全族是生是死,全在定宁侯一念之间,皇帝甚至没做任何安排,由着定宁侯选择,这是阳谋,可定宁侯别无可选。   他知道自家女儿是因为贵妃才会失了耐性,有如今的下场,他恨不能立即将安宝赫抓到眼前,一刀砍了泄愤。   只是一来安宝赫身为前锋正在冲锋陷阵,若他无缘无故杀了安宝赫,只能给禄成攻歼的把柄。   二来他若是跟贵妃结下死仇,哪怕他打赢了这场仗,贵妃宠冠六宫,也有本事叫关尔佳氏吃不了兜着走。   安塔拉静嘉,如今已经不是那个被太后随意拿捏在手里的小可怜了。   定宁侯深深吸口气,嗓子眼儿满是血腥味儿,他那个一辈子算计着终成了大清最尊贵的女人,却没能享多久尊荣就去了的妹妹,到底又养出来一只白眼狼!   定宁侯心肠憋得几乎要烧灼起来,他只能按照皇帝给出来的路走,越是这样他越悲愤,关尔佳氏明明权倾朝野,顶顶尊贵,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呢?   “侯爷,有位莫先生来访,说是您的故人。”门外守门的护卫禀报。   “故人?哪个莫?”定宁侯突然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那位先生说,是‘莫问甘醪浊与清,试将一酌破愁城’的莫。”护卫回答道。   定宁侯眼神倏然亮了起来,这说的不正是他眼下的境遇吗?别管手段如何,只要能解了困境便是正道,定宁侯脑海中不其然浮现出直隶总督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老脸来。   他眸子闪了闪:“请先生进来。”   “某忝为主人府邸管家,见过侯爷,主人托奴才给侯爷带句话,再尊贵之人,总有无可奈何之时,再展扬的人家,也沾不得通敌叛国。”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进来便甩袖子跪地,开门见山道。   定宁侯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并不认识眼前的人。   可这莫先生说的话,倒是叫定宁侯心下立时就松了下来,他只顾因为皇上的逼迫而憋屈,倒是忘了杀不得安宝赫,叫他活着更有用。   他面色送了些:“先生的主人是?”   “奴才不敢多话,主子只说与侯爷是旧相识,若是年底这场战事能结束,侯爷大胜归朝,定有把酒夜话的机会。”莫先生恭敬垂首道。   定宁侯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如果真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自来谨慎得堪比狡兔,杀了这位莫先生他也是不会多说的。   “那劳先生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本侯盼着与旧人重逢,到时定会好好谢过他的好意。”定宁侯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来。   西南虽有禄成桎梏,可平妃也被贬成了贵人,禄成并非没有缝儿的鸡蛋,总能想法子拉拢过来。   到时西南是他说了算,这谁通敌卖国的是谁,还不是由得他来拿捏?   等那位莫先生出了门,定宁侯死盯着茂武道:“我知道你跟那小子关系不错,可你想清楚了,若是叫他爬上去,将来咱们家所有人都要倒霉。我不用你做什么,你也别学纳喇家和马佳府的孽畜,搞大义灭亲的事儿,若是你做不到,阿玛我大不了现在就送你去见祖宗。”   茂武有些纠结,他虽然不知道府里发生的许多事儿,可在关尔佳府长大,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跟淮骏和鄂鲁都不一样,他是被金尊玉贵捧着长大的。   关尔佳氏予他尊贵和前程,他为关尔佳放弃原则,这很公平。   “阿玛放心,我不会犯糊涂,我跟宝赫关系好,若是需要在他身边安排什么证据,我是最好的人选。”茂武冷静道。   定宁侯欣慰地大笑出声:“不愧是老子的种,咱们关尔佳氏到底比马佳氏和纳喇氏血脉要凝聚的多。”   茂武心里叹了口气,并不应和阿玛的夸赞。   他也知道自己这算是对不起宝赫,若是将来……关尔佳氏危机去除后,他定会给宝赫多上几炷香,盼他来世投胎个好人家。   若安宝赫知道茂武这想法,估计会当场吐出来,又当又立还不够你发挥是吗?死了都要被你拿来立名声?   不过安宝赫也不担心定宁侯这边,禄成也有自个儿的消息渠道,因为得知马佳氏倒下,他心里正惶恐着呢,就怕叫人查出他跟马佳氏勾结的证据来。   安宝赫便是在这时候找上门去的。   “德恒与顺亲王勾结谋逆,查出来的名单中富察氏、柳家和伊尔根家都脱不开干系。万岁爷仁慈,不愿意赶尽杀绝,因此下了密旨,给将军将功赎罪的机会。万岁爷还让奴才带话,言说这密旨将军接或不接都可,他不强求。”   若是必须接旨,禄成还会猜疑,皇帝会不会因为战事未停而想着先安抚他,等到回了京再清算。   若是这样禄成少不得就要多找找出路了,谁也不愿意引咎等死。   可皇帝叫人传达的是——由着禄成自个儿选,一副你爱接不接的模样,再加上安宝赫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禄成这心思不免就忐忑多了。   万岁爷这是不怕他狗急跳墙……啊呸,反正不怕他被逼急了眼啊,那就是有后手了!连安宝赫都不怕自个儿发难,只怕这后手已经布置好。   禄成本就不是什么胆儿大心细的,他不怀疑万岁爷是为了哄他才有如此旨意了,这分明就是万岁爷仁慈,给他个机会戴罪立功啊!   大概万岁爷怕传出去兔死狗烹叫人说嘴,可轻易放过他万岁爷心里又觉得不舒坦,这才一副由着自个儿选择的模样。   禄成更惶恐了,却完全打消了别的心思,甚至连拼死一搏的念头都没有,身为一个脑子并不是特别好使的武将,他自认为笨人也不是傻子,能选择活着,谁会往死路上奔呢!   “臣接旨!”禄成想明白后,干脆利落跪地接旨,“宝……安大人有何安排,尽管与我说,我听万岁爷的!”   既然安宝赫捏着万岁爷的密旨,那就算是钦差了。即便安宝赫如今算是他手底下的兵,可禄成也不介意溜须,害,保住命有机会媚上也是光荣啊!   “本来北蒙和定疆都已对大清臣服,大清本该山河清明,叫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引得万朝来贺才是。”安宝赫恭谦扶禄成起身,与他一并坐了,温和低声道,“如今却又起了战事,万岁爷已派人查清,是关尔佳氏与马佳氏联手,竟然与北蒙和定疆都有来往,这西北和西南的战事……几分真几分假,还做不得准。”   禄成本就是武将,他再贪也心疼手下的兵,虽然是有限吧,也不妨碍他把一分放大成九分。   于是禄成勃然大怒:“这等逆贼!万岁爷合该诛了他们的九族,不然不足以平民愤,伊某虽然小气贪财,有些不好的习惯,却从不敢在这种大事是非上犯糊涂,这是叛国啊!”   安宝赫唇角抽了抽,像禄成这种人,还没背叛的,那只能证明是利益诱惑还不够。   可他也不多说,只慎重点头:“将军说的是,只是万岁爷也有顾虑,一来大清如今边境不稳,不适宜闹得血流成河。二来这两家背后仿佛还有人在操控,万岁爷还没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做老鼠屎,也怕惊了鹭,这才没有轻举妄动。”   “那万岁爷想怎么做?伊某是戴罪立功之身,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万岁爷解忧!”禄成大气凛然道。   安宝赫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他点了点桌面:“关尔佳如今满门已经被贬为庶人,侯爷定是着急的,说不准会找替罪羊替关尔佳氏开脱,小子厚颜猜测,这替罪羊人选,不是我便是将军。”   禄成本就受了惊吓,闻言又是一惊,赶忙问道:“他们怎么能如此无耻……安大人说咱们该怎么防备?”   “不管咱们是谁被侯爷选中,他定是要先拉拢咱们的,到时候……”安宝赫眸底带着冷意,不紧不慢跟禄成一点点说透。   禄成听得几乎是一会儿一开窍,等安宝赫出门,他觉得自己九窍都被说开了八窍,只有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已经被安宝赫忽悠的,是打算死都不能将今日二人所言说出去。   等见到茂武对着安宝赫好言好语拉拢,而定宁侯又频频请他喝茶示好的时候,禄成就更相信安宝赫所言了。   哼,真以为他是傻子吗?他禄成叫马佳氏算(收)计(买)一回,绝不可能再由着别人算计,不然他就是狗娘养的!   京城中,伊尔根府得知平妃被贬为贵人后,个个儿都战战兢兢不敢出门,生怕丢了脸面或者被拿捏住把柄,叫万岁爷也把他们给咔嚓咯。   府中下人都不敢出门大肆采买,所以天儿一冷,炭火不足,各处都冻得不轻。   这日伊尔根老夫人捏着小巧的暖手炉,与儿媳妇凑一起说话省炭火。   他们正谈论远方的儿子,发愁着府里的炭火不足怎么办呢,老夫人突然打了个喷嚏,她立时就悲从中来。   “呜呜……冻死我算了!我活了一辈子也算是活够了,也不知禄成怎么样了,难不成老天爷要绝了咱们伊尔根家?”伊尔根老夫人哭得凄惨极了。   担忧着远方夫君的大夫人也跟着悲切哭出来:“额娘您可千万要保重啊!夫君他……呜呜……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呜呜呜……咱们还是晚些时候偷偷派人去请个大夫回来吧……呜……”   带孙子打完一套五禽戏回来的伊老爷子进门听见婆媳俩抱着哭,忍不住也湿了眼眶,连孙子都呜呜哭起来,一时整个伊尔根府的主子都好像天塌了似的。 第105章 谁还没个脾气了呢?(……   就在伊尔根府日复一日凄切地忐忑度日时, 西南这边的战事倒是比京城里大臣们预估的要好很多。   待得静嘉怀孕六个多月时,西南传来大捷消息,听说定宁侯断了一条腿, 茂武战死沙场, 其他人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好。   这时候正是腊月时分,西北是打不起来的, 都屯兵操练着,只能来年春过后才会见分晓。   静嘉平日里就很紧张西南的局势, 经常会问皇帝那边的情况, 这大捷消息一传出来, 静嘉就赶忙往乾清宫送了汤水。   皇帝没主动去告诉静嘉, 等得就是静嘉主动送上门,见着汤水他只矜持了不到半个下午, 屁颠屁颠……哦不,是带着屁颠屁颠的孙起行就去了储秀宫。   “给万岁爷请安,听说西南打赢了?宝赫可会回来?”皇帝一进门, 静嘉就殷勤给他行礼,忙不迭问道。   皇帝赶紧拉着静嘉不让她蹲身, 先将人揽着小心坐下, 这才跟她说道。   具体是什么情况皇帝没有告诉静嘉, 他只挑拣了重要的说——   “宝赫安然无恙, 并且立下了大功, 那边驻军需要修整, 年后他会与禄成一起回京, 到时候说不准就能见到外甥了。”   不怪皇帝不仔细跟静嘉说,主要她怀身子才六个多月,吃得好睡得好, 还因为身体底子略有些薄弱,日日在温补,她那肚子大的跟别人快生了似的。   也因此是瞒不过宫中诸人的,静嘉总不能日日闷在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贵妃怀的是双生子了。   这下子本就嫉恨贵妃得宠的,心里可痛快了不少。   尤其是墨贵人和定常在等人,这些时日私下里没少幸灾乐祸——   “这般不吉利的事儿都能叫贵妃碰上,可见外头传言贵妃天煞孤星的事儿也并非空穴来风吧?”   “那谁知道,只是双生子历来为皇家所避讳,到时候万岁爷就是想抱去乾清宫养着,朝臣们也未必肯。”   前头出了逼宫的事儿以后,皇帝没有大发雷霆闹得血流成河,却也动了真怒,后宫妃嫔想要往上爬是人之常情,可自打前朝出了废后耶拉氏,宫中便很忌讳有人拿皇嗣来争宠陷害。   大阿哥早先中毒就不说了,一回两回的,宫里统共就三根苗子,这些女人一个都不放过,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   这是不将司尔勒氏放在眼里,这么能干还做什么后妃,干脆上天算了。   宗正端亲王得了皇帝暗示,以宗人府名义上奏,请皇帝亲自教养宫中阿哥。皇帝康然应允,并令端亲王拟了皇子阿哥与生母之间请安的次数和规矩。   阿哥年满八岁后进入南三所,宫妃轻易不得前往南三所探视,未满八岁前,则住在乾清宫后面的弘信殿和昭仁殿,由万岁爷亲自抚养。   如此一来,柔妃和仪嫔都放心了许多。   公主们则规定由生母亲自教导,年满八岁后仍住在南三所,只大公主和二公主都还年幼且情况特殊,皇帝便让柔妃照顾着她们在南三所的生活,并不叫平贵人再接触。   且不说平贵人惶恐后悔如何日夜难安,皇帝办妥了这事儿,此番除了跟静嘉说西南的事儿,也是找静嘉讨赏来了。   “日后孩子在乾清宫,你想什么时候去看便什么时候去看,别人轻易也接触不得,如此可好?”皇帝跟静嘉仔细说了宫中阿哥教养的规矩后,笑着道。   静嘉在皇帝面前依然是恹恹的模样:“进来京中关于我刑克六亲的传言屡禁不止,天煞孤星之说虽然钦天监已经证实子虚乌有,可我怀了双生子,总归是不吉利的,若是妨到了万岁爷,只怕御史要死谏。”   “这事儿不着急,等孩子出生,朕自有安排。”皇帝拉着静嘉的小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墨家如今也是急上了热锅,才屡屡做这些子蠢事,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   “您既然有法子,为何不跟臣妾说清楚?”静嘉抽出手来,不乐意道,“我心里没底,夜里做梦都不安稳。”   “朕是真龙天子,若是朕陪着你睡,你就不会做噩梦了。”皇帝不肯多说,笑着捏了捏静嘉脸蛋儿。   本来两个人你来我往,静嘉不留皇帝,皇帝想方设法想留宿,已经成了二人之间的情趣,要不皇帝也不会故意等静嘉送汤水。   这帝妃之间较劲儿的事儿先前奴才们还害怕万岁爷生气呢,如今听见都不紧张了,还生怕看多了撑得慌,没事儿都不忘跟前凑,只低着头当见不到的。   可这会子皇帝明显是调侃的语气,静嘉却‘啪’一巴掌打掉了皇帝的手,力道不算重,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殿内,魏嬷嬷和近身伺候的半夏当即就跪了。   静嘉还不当回事儿,也不去看皇帝蓦地愣住的表情,气呼呼站起身来:“万岁爷跟臣妾说话,总是这般云山雾罩的,往日也就算了,孩子的事情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宁宁……”皇帝并没发火,他只是略拧了眉,定定看着静嘉,“在你心里,孩子比朕重要的多,是吗?”   静嘉红着眼眶子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等不到她回答,脸色慢慢就淡了下来:“朕自问对你够好了,有任何事情也不曾瞒着你,宁宁你呢?你可有事情是瞒着朕的?”   静嘉咬了咬嘴唇,二话不说扭身就往寝殿内去。   “安塔拉静嘉!”皇帝低喝叫住静嘉,怕吓着静嘉腹中胎儿,他连放肆都没敢说,可静嘉这无理取闹的模样还是叫皇帝心里窝火极了。   “万岁爷想听什么?您不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吗?是,我是看重孩子多过看重万岁爷,您满意了吧!您心怀天下富有四海,后宫更是妃嫔无数,您的心里可以装下很多人,很多人心窝子也满满惦记着皇上,只有我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满心肠都是我,这有什么不对吗?”静嘉到底没敢甩袖子就走,她不是任性到不管不顾的人。   若是这般折了皇帝的脸面,她可能没事儿,储秀宫的奴才就未必了。   “你在气什么?”皇帝压下心里的不虞,知道静嘉说这番话是顾虑着奴才,看样子连奴才都比他要重要……   他还是压着火气,皱眉不解问道:“可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谁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我就不能说实话了吗?”静嘉烦躁地刺道。   皇帝冷了脸:“你这是在跟朕无理取闹?”   “为何不能无理取闹?臣妾就必须得永远恭敬着对万岁爷,甭管您以后要如何处置臣妾,如何处置臣妾生的孩子,臣妾都只能受着?那我还不如不生!”静嘉流着泪大喊。   魏嬷嬷等人吓得脸儿都白了,好好说这话呢,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尤其是在门口急得跟着掉眼泪的杜若,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伺候静嘉十几年,静嘉何曾这般闹腾过?这简直是无理也要闹三分,按照静嘉的话来说——傻子才会这么干,主儿怎么突然就傻了呢?!   万岁爷来之前主儿明明心情很不错的啊,到底是为什么?   杜若偷偷打量着皇帝越来越僵硬的面色,心里急得恨不能去捂住自家主儿的嘴。   “所以你要如何?朕身为皇帝犹不能随心所欲,即便你成了皇后也要懂得尊卑规矩,你这般跟朕闹将出来,是想凌驾在朕之上?还是要让朕为你遣散后宫?”皇帝心里越是生气,面色越是冷漠,说话就有了点刚认识静嘉时候的刻薄。   这话孙起行都听得心惊肉跳,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恨不能通过哆嗦把心惊给抖没了。   “皇上这话是在扎臣妾的心窝子,您怎么不干脆问臣妾是不是想造反?”静嘉讥讽道,也毫不客气刺回去,“臣妾想如何,万岁爷都会答应吗?还是说万岁爷只是问问?那您不如厌弃臣妾,哪怕杀了臣妾,都好过……”   “放肆!”皇帝拍着桌子怒喝出声,他起身大跨步走到静嘉面前,浑身冷冰冰的气压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来。   皇帝紧紧捏着静嘉的肩膀,目光锐利看着她:“出口无悔,覆水难收,这个道理要朕教你吗?朕是哪儿不当意说错了朕可以改,咱们好商好量的说话,你非要逼着朕……”   话没说完,皇帝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静嘉紧咬着嘴唇流泪满脸倔强的模样,他突然有点心疼,又有些好笑,还掺杂着点子难过。   “你就这么信不过朕?非要逼着朕将你打入冷宫?”皇帝突然笑出来,只是笑意有些苍白,“你前些日子说过,只有朕能暖了你的心窝子。可朕能做的都做了,哪怕是为了你不去宠幸别人,你这心窝子被朕捂暖了吗?”   静嘉这才忍不住倒在皇帝怀里放声大哭:“暖不了,臣妾害怕,害怕见不到孩子,害怕孩子被送走,害怕有人害了孩子……呜呜……臣妾梦里都是血海翻涌,咱们的孩儿就在血海中挣扎求救,臣妾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见过静嘉哭的许多种模样,有梨花带雨模样的,有可怜无辜模样的,也有龇牙咧嘴丑兮兮模样的,却从来没见她这般放声过,她哭得几乎隔壁宫里都能听见,连奴才们都跟着惶恐落下泪来。   皇帝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不舒服了,他只能由着自己心疼地将人揽在怀中抱到软榻上安抚:“都是朕不好,朕不该瞒着你,即便是双生子,最多不叫他们继承皇位便是。你以后还能生,有朕在,教导他们辅佐弟弟也是好的,你若是不放心,双生子便放在你宫里养着,朕保证,绝不敢有人从你身边把孩子夺走。”   孙起行闻言心下一惊,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皇位这是定了以后要从贵妃肚皮里生出来吗?哎哟喂,这要是叫人听见可是要翻天了!   “呜呜呜……是我不好,我知道是我在为难您……”静嘉沙哑着嗓音边哭边认错,“我害怕极了,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被我遇到啊!”   皇帝叹了口气:“人一生福气是有定数的,你前面受了苦,福气还在后头呢,相信朕。”   静嘉哭着哭着哭累了,最后扶着肚子坐不住,只能回去寝殿躺着,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皇帝等静嘉睡下后,才沉声吩咐众人好好伺候着,回了乾清宫。   出门后皇帝眼神有些复杂,他扭身看了储秀宫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上了圣辇。   杜若吓得腿都软了,半夏也差不多,只有魏嬷嬷知道几分实情,有些摸不准主儿的脉络,却也没多担心。   主儿敢闹腾,那必定是有把握不会恼崩,她只是不明白,明明主儿怀的是……只要生出来,即便有再多流言都会破除,主儿为何突然闹这么一场呢?   皇帝心里也未必清楚,若是平时他还乐意多想想,可这会子他实在是有些伤心,只冷着脸睡下,也睡不着,只在乾清宫翻来覆去了半宿。   静嘉心里没那么重视他,皇帝心里是有数儿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难的不是忠诚,而是彻底放开心窝子信任别人,因为能算计,心肠黑,他们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   只是皇帝想着,他为静嘉打破了无数规矩,甚至身为帝王他简直称得上是为静嘉守身如玉了,哪怕是为了前头的亏心讨好静嘉呢,起码这事儿前朝都已经有所不满了,他也从未跟静嘉说过一句。   更别说静嘉腹中的孩子,他越想越难受,魏嬷嬷能瞒着,难不成那位秦大夫还敢欺君?哪怕是叮嘱过,一介草民往皇帝跟前一提留,什么能瞒得住?   静嘉心里有算计他能理解,毕竟他前头也瞒静嘉来着,可她今日突然无缘无故发作一番,什么扎心窝子的话都敢往外秃噜,是为了什么?   就像他说的,难不成就不能好好说吗?他何曾违了她的心意过?   静嘉发脾气时说过的话不停在皇帝脑海里转悠,叫他越想越不舒服,最后皇帝也无奈想明白了,静嘉敢如此,也就是仗着偏爱有恃无恐吧。   可心动这个事儿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是控制不住的,他也不可能说放就放下了,这才叫皇帝心里更憋屈。   惩罚静嘉?皇帝舍不得,就这么丢开手?他更舍不得,辗转反侧到孙起行过来喊起时,皇帝眼下青黑着坐起身,面色很不好看。   那就先冷她一段时间,倒不是为了叫静嘉吃个教训,这也是叫皇帝最无奈的,谁叫有恃无恐的那个不是他呢?   可上朝后坐在龙椅上面色冰冷的皇帝,略走神寻思着,谁还没个脾气了呢?他给静嘉权利发脾气,那他也能!哼!   底下憋了一肚儿话想要说的大臣们,还没开口,听见皇帝低不可闻的冷哼后,都有些懵逼。   怎么的,他们还没张嘴呢,皇帝这就知道他们被收买了?! 第106章 真是拿你没办法(二合……   好处收了, 把柄被捏了,即便底下臣子们心里忐忑,也不能不说。   皇帝没明着说什么,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当皇上什么都没表示, 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为了大清江山考虑不是吗?   这么想着,便有人先开了口——   “启禀万岁爷, 民间近来有则传言流传甚广,直言贵妃娘娘刑克六亲……”   皇帝面无表情打断:“什么叫刑克六亲?贵妃除了额娘和外祖去世, 其他亲眷不都活得好好的?贵妃的阿玛和继母不是人?舅舅不是人?弟弟不是人?朕不是人?”   说话的麻溜儿跪了:“微臣不敢, 可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安国公府如今公爷和夫人都相继病重……”   “你们觉得朕这个真龙天子是个命短的?”皇帝继续找茬。   底下人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真的尽力了:“臣不敢,万岁爷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   大冷天的他用袖子擦着额间, 给别人使眼色。   就跟一茬接一茬收不完的韭菜似的,墨家下了大力气,自然又有人站出来。   这回是礼部尚书:“是刘大人说话不妥当, 贵妃娘娘天煞孤星之传言许是过重,只贵妃娘娘怀双生子为真, 此事确实不吉利, 臣等恳请万岁爷许贵妃娘娘出宫生子, 万不可由着此等不吉利之人沾了皇恩啊!”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 臣等听闻万岁爷独宠贵妃, 后宫本该雨露均沾才有利于绵延子嗣。贵妃娘娘虽然有孕, 却不能为皇家积福, 肯请万岁爷临幸后宫啊!”   皇帝冷笑出声,不紧不慢问道:“听闻?卢爱卿你是从哪儿听闻的?朕怎么不知道后宫的事儿还能传到臣子耳中?朕记得你家中并未有女儿亲眷在后宫吧?”   “臣惶恐!此事已经传到京城中酒楼茶肆中去,臣不过也是偶然听了一耳朵, 源头已经不可查,可臣等也是为了大清基业才斗胆进谏……”   “你这般忠心,忠心到正经差事都不如关心朕睡在哪个宫的炕上办得好,不如朕请罗礼让贤,叫你领了敬事房总管的差事?”皇帝没在静嘉那里放完的刻薄和脾气,这会子全用到朝堂上来了。   文武百官知道皇帝素来说话尖锐,只以往也没见过皇帝这么不客气,一帮子饱读诗书之士轮番上阵,也没能刻薄过皇帝,直叫皇帝怼得冷汗横流。   最后还是六十多岁的礼部尚书颤巍巍跪在地上泣血般哭诉:“万岁爷恕罪!并非臣等想着惹万岁爷不快,实在是皇嗣事关江山社稷,万岁爷龙体更是重中之重,臣等这才讨嫌多说几句啊!双生子在普通权贵家里都是不吉,更别提是将来会继承皇位的阿哥们,臣等实在是为了将来担忧,若是双生子被送到乾清宫养着,说不得会影响国运啊万岁爷!还请万岁爷三思!”   “请万岁爷三思!”轮番说了一遍的那几个都跟着悲切齐声喊道。   皇帝冷着脸重重将茶盏放在龙案上:“你们光顾着贵妃怀双生子不吉,怎么不想想安塔拉宝赫在边境为大清做下了多少贡献!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逼着朕做那不仁不义之君,朕还要谢你们不成?”   “臣等冤枉啊!!”   “够了!你们不必再多说,贵妃怀了双生子你们便嚷嚷着要朕冷落她,若她生了龙凤胎,那朕岂不是能直接立后立储君了?还是说到时候你们又是另外一番嘴脸?左不过就是贵妃碍了你们的利益罢了!”皇帝怒气冲冲道。   墨家收买这些人,自然是将那位秦大夫祖宗都查清楚了的,他给人断了半辈子胎儿性别从未出过差错,双生子怎么可能变成龙凤胎?   如今皇帝明显是在气头上,众人也不愿意跟皇帝顶着来。   承认生龙凤胎就能立后立太子那是不行的,万一呢?可礼部尚书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他恭敬对皇帝道:“前朝后宫本就牵扯不断,臣等为了大清殚精竭虑乃是本分,即便有小心思也是国在前家在后。万岁爷对贵妃娘娘恩宠有加,臣等本不该置喙,只是双生子一事请万岁爷千万三思,历朝历代皇子中出双生子的,从来都没个好下场,就当是为了大清基业,委屈万岁爷和贵妃娘娘,孩子留不得啊!”   说来说去,他们今儿个无论如何都要达成一个目的,要么让皇帝远着贵妃,要么让那双生子被厌弃,若是能叫孩子被死掉或者被送走那就更好了。   皇帝见还有人被说动,包括有些中正为君的都跟着跪下请愿,他突然叹了口气。   礼部尚书心里得意极了,他们说这么多,也就是为了说服文武百官,人多势众好逼得万岁爷服软。   这般法子轻易用不得,可谁叫赶上双生子这种好时候呢?   皇帝垂眸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朕知道各位爱卿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清考虑,可贵妃从来贤良淑德深得朕意,安塔拉宝赫也在西南立下了赫赫战功,朕实在不好叫功臣和贵妃寒了心。”   “皇上……”   “朕知道你们是为了储君大事担忧,也是朕对后宫并不热衷,导致子嗣单薄,才让你们如此担忧,是朕的过错。”皇帝打断下面的话,开始反省自己。   本来一直悄咪咪看热闹的石太傅等人都跟着跪下了:“万岁爷言重了,这并非您之错……”   “好了,你们所言也有道理,临近年底朕也忙着,年后西北和北蒙还要作战,朕无心流连后宫,在贵妃生产之前,朕不会去储秀宫了。”皇帝依然没让他们说完,“你们的担忧朕也明白,孙起行!”   孙起行:“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念宝赫的功劳,贵妃产下子嗣后,由她自己抚养在储秀宫,无诏不得外出。”皇帝大气凛然吩咐。   众人心下微动,虽然不算达成目的,可双生子本就少有能继承皇位的,等生出来再慢慢图之也来得及,即便贵妃撞了大运生了龙凤胎,圣旨又不是儿戏,不能养在乾清宫,总要比别人差一层。   他们可是听说了,皇帝昨天跟贵妃吵翻了,这会子难保不是要厌弃贵妃的意思,只不过碍着仁君的名声不愿意将事儿做绝,如此甚好!   皇帝这话里的意思不免还叫人多想几分,念着宝赫的功劳……这就是不打算大封安国公府的意思了,省得安国公府展扬起来不说,少不得还要功高震主。   见皇帝面色不大好看,众人心知帝王被逼着做决定,当然心情好不了,也没人敢继续触皇帝霉头,早朝便在各怀心思中散了。   倒是石太傅出门的时候,不动声色睨了那些在朝堂上激昂的傻子们一眼,打算回去就跟府里交代好,以后这些人绝不可来往。   都说能站在金銮殿上的,不是苦读多年,便是过五关斩六将抢破了头才得了这份尊荣,前朝比后宫也宁静不到哪儿去,怎么还会出这么些没脑子的呢?   他们也不仔细寻思寻思,就看万岁爷刚登基时,逼得万岁爷只能韬光养晦的三足鼎立世家们,如今还有一个囫囵的吗?   真是脑子有坑,嫌自个儿日子过得太好了。   叫石太傅说,只要皇帝是明君,大清日渐昌盛,而贵妃和母家又不是那等子祸国殃民鱼肉百姓的,他们管皇帝临幸谁呢?   至于皇帝和贵妃吵架……害,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   在外头再能干的大臣,回到府里,想钻自个儿哪个女人的被窝不也还是由着自己?跟受宠的拌几句嘴怎么了,别人哔哔两句试试?   这边石太傅摇着头出了宫,皇帝冷着脸去了御书房,孙起行也没忙着去传旨,毕竟贵妃有孕,她起得晚,这会子过去吵醒了贵主儿,万一有起床气怎么办?   所以等孙起行慢悠悠往储秀宫去的时候,大伙儿都得到了消息。   昨天贵妃跟皇上又哭又喊,也没能留住万岁爷,今日早朝上朝臣又拼命进谏,皇帝许是厌了贵妃的恃宠生娇,索性明言不来储秀宫了,连孩子都不要了,叫贵妃自个儿养。   这会子可没人想着孩子不用抱养出去是好事儿,双生子都知道不吉利谁愿意抱养啊?   其他阿哥都在乾清宫,双生子连皇阿玛的面儿都见不上,以后还能有好儿?   像是墨贵人和定常在之流都乐得在宫里憋不住,笑了个痛快,昨儿个在咸福宫隐约听见了现场的勤贵人,都高兴的多用了碗粥。   孙起行到了储秀宫后,还候了会子,静嘉才叫人伺候着起身接旨。   因为这旨意不算好事儿,孙起行连赏都没敢接,将圣旨递给刘福,抡腿儿就跑了。   静嘉等孙起行看不见影儿了,笑着招手:“好事儿,将圣旨供起来,叫御膳房给我做些好吃的!”   “嗻!奴才这就去!”刘福虽然心里掂量不清主儿自己养和在乾清宫被万岁爷亲自抚养哪个更好,可伺候好主儿才是最重要的。   等刘福出了门,半夏等人先伺候着静嘉喝了小半碗血燕,魏嬷嬷才笑着上前替静嘉按压肩膀。   “主儿昨天跟万岁爷闹将出来,是为着这旨意?”她仔细斟酌着问,“若是您好好跟万岁爷说道,皇上也未必不肯,您又何必……”   魏嬷嬷是很想说,伤人的话说出口,到底要在皇上心里留下缝隙,甭管将来如何,皇上想起来总要不舒坦的。   静嘉笑着摇头:“我闹自然有必须闹的缘由,嬷嬷向来比别人思虑的多些,不妨仔细想想我是为什么。”   半夏在一旁也跟着紧寻思,是啊,主儿为何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让万岁爷下不来台呢?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就在魏嬷嬷和半夏苦思时,杜若直肠子反倒道破一点:“主儿,您是为了哄隔壁那个不省心的吧?奴婢瞧着她就不是个好东西,自打马佳氏遭了劫,她一直躲在咸福宫,那头还时不时飘过来点子药味儿,弄得可怜兮兮,好像吓坏了似的。您被皇上冷落了,她再掏……掏那什子晦气,也该想法子出头了吧?”   “噗——好姐姐,那是韬光养晦,奴婢也觉得那位小主不像是个胆小如鼠的,前阵子奴婢去尚服局找小姐们换花样,还听说呢,她身边那书轻仿佛曾经是德妃宫里的粗使,德妃身边出来的奴才,啧啧……”半夏恍然大悟,低声道。   魏嬷嬷见静嘉没反驳就知道是说对了,可瞧着静嘉唇角悠闲的笑意,魏嬷嬷眼神闪了闪,总觉得不止如此。   “主儿可是担心,这后宫还有心思叵测的,平素看着是好的,若是您不得宠了,才能见真章?”魏嬷嬷小声问道。   哪怕就是跟主儿最亲近的柔妃,得知主儿怀着不吉利的双生子,还跟万岁爷闹翻,也要仔细寻思寻思是不是还能来往吧?   更别说丽贵人和祯常在等凑上来求庇护的,这时候最是能够看清人心。   “我就说你们都是聪明的。”静嘉笑着夸赞道。   魏嬷嬷有些赧然:“奴婢等比起主儿来差远了,主儿高瞻远瞩,还求您明示,奴婢们也好跟主儿多学学。”   “鄂鲁最近怎么样了?”静嘉不置可否,转头问道。   半夏回话:“说起来叫人纳罕,一家子都成了庶人还都挺能折腾,小大人的阿玛明目张胆的宠妾灭妻,逼着小大人为庶子谋前程,还逼着小大人养一家子。”   说起来半夏仍觉得不可思议:“若这般就算了,小大人的阿玛竟然将嫡妻关进柴房威胁小大人,小大人想带着额娘自立门户,偏……那位夫人是个糊涂的,死活都不肯离府。听内务府说小大人如今憔悴的很,若不是隆礼大人和陈掌事等人帮衬着,您又下了令压着,内务府说不准真要乱了。”   静嘉微微笑出来:“你们就不想想,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着,他们敢这么对待鄂鲁?”   魏嬷嬷点头:“奴婢觉得也是,只怕是有那不安分的,难不成是……”她指了指隔壁。   静嘉摇头:“勤贵人无宠无子,没那么大底气,我猜是墨家,只是不知康太妃什么意思。”   “此番您跟万岁爷闹开,是想试探康太妃?”魏嬷嬷诧异问道。   静嘉点头没再说别的,她前头还觉得皇帝给鄂鲁的旨意奇怪,为何不干脆命令他自立门户别居,只用了个准字,叫马佳府乱成一锅粥。   如今看来,万岁爷还是想着留下个缺口,也好给有心人可趁之机,毕竟泰平在直隶六年,直隶总督没有连任三届的,今年也该回了。   也许皇帝还有叫她给鄂鲁施恩,想替她在后宫铺垫权势的意思,静嘉聪慧,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如今死死摁着内务府的世家,便是替鄂鲁做脸。   等泰平回来,正好是她最危险的时候,要知道进了正月她就怀身子七个月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双胎更是危险,墨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墨贵人能做的有限,可若是墨家跟勤贵人联手呢?更甚者康太妃也插一手呢?为了孩子的安危她不得不防。   康太妃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可自打太后故去后,她便一直常驻佛堂,再也没了动静,如今深居简出,不留神都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她是会帮着墨家,还是会跟墨家作对?帮着墨家,自然是要推她下去,跟墨家作对,也有可能拿她腹中孩儿陷害墨家,怎么看都是危机四伏,面对这样懂得藏拙的老姜,静嘉从来都不敢小瞧她。   所以这次跟万岁爷闹翻,她一来为了叫勤贵人、墨贵人甚至康太妃等人知道她失宠了,心思百转千回的,有敖乐在一个都躲不过去。二来是顾虑着孩子和宝赫,安国公两年内必死,如今也不是展扬的好时候,逼万岁爷不重用宝赫,加之宝赫还要丁忧,到时候她母家势弱,登上后位更叫皇帝放心。   这算是最主要的两个目的,静嘉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她之所以如此选择……静嘉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她摸着自个儿的大肚子,略有些纠结。   她不是感觉不出皇帝对她日益深厚的感情,甭管是罗礼愁白了头,还是叫敖乐这个隐卫头子几乎成了她的奴才,都能叫静嘉感觉出皇帝对她的不同。   更别说原来皇帝看人时,眸底总不自觉带着几分冷意和审视,如今面对她时,也都消失不见,只变成了纵容和深情。   静嘉说自个儿心窝子暖,不是说谎,她确实有几分感动,可更多的还是惶恐,她昨天跟皇帝说的话也没说谎,对她来说,孩子、宝赫甚至杜若都比皇帝在她心里的地位重要。   她不是不能继续瞒着,只若不说开,等有一天皇帝自个儿发觉,也许心里的缝隙就要变成一刀两断的深渊,那又是九五之尊,没人知道天子一怒会发生什么,静嘉赌不起。   所以她借着这个好时候,干脆将话说出来,也好提前叫皇帝有个准备,别……别继续沉迷下去,她回报不起。   她也不怕这会子皇帝就恼羞成怒,反正她怀着身孕呢,甭管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还是她因为有孕情绪不稳定胡说八道,都是能缓和的理由。   静嘉她知道自己给不了皇帝想要的感情,她从小便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只相信自己,她没办法把自己全身心交给任何一个人,可想到将来她和皇帝会渐行渐远,皇帝过往对她的好便止不住浮现在脑海里,叫她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纠结。   于是接到圣旨后的好心情也跟着打了折,这一日用膳时候她总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魏嬷嬷等人都觉得是万岁爷说不来储秀宫叫主儿伤心了,不敢多说话,只伺候的更仔细了些。   实际静嘉倒是也没一整日都难过,她这肚子比别人都大得多,自然也累得多,她平日就是个懒的,这才看着更没精神些。   等用过晚膳,她强打着精神略走了几圈,便嚷嚷着要去睡觉,好不容易不用伺候万岁爷了,挺着大肚子走动怪难受的,她还不如多睡会儿。   只是不等她睡熟,迷迷糊糊正想着给孩子起什么小名儿呢,突然被还带着几分寒气的拥抱吓得一个机灵。   “朕就知道,朕不来陪你,你会难过!你个没心肝的小东西,就是吃准了朕舍不得你。”皇帝嘟囔着凑在静嘉耳畔亲了亲,声音无奈中还能听得出有些不好意思,“朕偷偷陪着你就是了,真是拿你没办法,等孩子生出来再收拾你!”   静嘉:“……”有本事你无奈的时候,声音里别带着笑啊! 第107章 朕会与你同行(一更)……   静嘉被突然靠近的怀抱凉的抖了一下, 听见皇帝说这话,静嘉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眼眶子有点发热。   皇帝在她耳边轻叹了口气:“朕都来跟贵妃娘娘服软了, 娘娘还不打算原谅朕?”   “万岁爷, 您明知道……”静嘉的嗓音略有点沙哑,只是她没说完, 就叫皇帝给打断了。   “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子。”皇帝圈着怀中娇软的力道稍稍大了点,却注意着不会让她不舒服, “朕也是自小在虎狼环伺的环境中长大, 说句实在话, 甭管是身为帝王还是单纯从朕的性子出发, 我也轻易信不得别人。”   “刚认识你的时候,朕就发现了, 你冷静,警惕,眼底有种随时都能豁出去连命都不要的狠劲儿, 对朕来说是再好用不过的棋子。”皇帝说话一直轻缓平稳,也没避着自个儿黑暗的一面, “那时候朕更多是冷眼瞧着你为了往上爬拼命, 教你再多都是为了更好的达成目的。朕曾利用你, 任由你受伤, 那时候的我们, 没什么不同, 满心肠都是算计和针锋相对, 朕感觉得到。”   “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或者说一开始朕就下意识放了太多关注在你身上,慢慢的朕开始舍不得你拼命, 舍不得你拿自个儿算计别人,甚至舍不得叫你受委屈,不知不觉就丢了心。朕很清楚帝王专情对大清并无好处甚至麻烦颇多,朕也曾挣扎过……只是在这方面,朕与老百姓也没甚不同,心窝子里的翻江倒海,半分由不得人。”   静嘉眼眶子里的湿润终于是被烫得由雾霭化作水流,一滴滴蔓延出来顺着眼角落入枕间,不是委屈,只有几分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缘由的心疼。   皇帝轻轻吻在静嘉发心,声音越发温柔:“感情的事情谁说都做不得准,总有人付出多一些,朕不敢保证一辈子都甘之如饴,尊贵如朕,也少不得为了惦记着你打自己的嘴巴,所以朕给不了你一辈子的承诺。在朕还能做主的时候,给你尊荣,给宝赫地位,给我们的孩子铺路,是为着将来哪怕朕不爱了,你也能尊荣一生,朕是这么想的。你看,朕也没你想的那么好,甚至连男子的卑劣都提前算计到了,你也不必害怕……”   “皇上……”静嘉艰难翻个身,眼泪汹涌着落在皇帝衣襟,叫她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您明知道我怀得是龙凤胎,我就是为了孩子算计你,算计别人,哪怕吵架,都是为了提前打算好,哪怕将来露了馅儿,也将过错算到您身上,我不值得……”   “宁宁……”   静嘉捂住皇帝的唇,哭得几乎浑身发抖:“我从懂事开始,曾经对额娘抱过希望,额娘扔下我走了。阿玛跟我说他会叫我这个安国公府嫡女尊荣一辈子,可转眼他就任由继母磋磨我,玛玛说会护着我,扭脸儿却叫人给我下药,只为了叫弟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靠她。我从小就习惯了将所有人都算计在手心里,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宝赫,一点点的错都有可能让我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我停不下来,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算计对我来说跟喝水用膳一样几乎融到了骨血里,这样的我不值得万岁爷心悦……”   “傻宁宁,咱们是一样的人,朕不介意你算计。”皇帝失笑又心疼地替静嘉擦拭眼泪,“你若是变了模样,朕反倒要不习惯了,即便你不能信任朕,朕愿意等,朕也可以做给你看,咱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角逐纠缠,想想朕就心生欢喜。”   静嘉只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愿意跟朕说这些,不就是心疼朕吗?”皇帝似是哄着静嘉,又像是诱惑她一般,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蹭在人心尖,“试试又如何?朕给你机会后退,大不了朕多走几步,朕并不用你做什么,若你心疼朕,受着不好吗?”   “不好!不好!我不要……呜呜……”静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烦躁,委屈,甚至气急败坏,她将这些控制不住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昨天跟皇帝吵闹她哭得大声,这会子用尽全部力气,她声音却小得门外都听不见,只是能看得出她气得厉害,燥得厉害,她知道皇帝会包容她的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所以才能放心冲着皇帝发火。   是的,她知道皇帝心悦她,越是这般她才越是害怕,她这样一个坏东西,哪怕对着心窝子都掏给她的,也少不得算计和防备,她不值得皇帝的心悦,她怕自己浑身的刺伤了这个为她付出良多的男人。   静嘉能接受自己是个狠心的,能接受因此没人会真心靠近她,却接受不了别人毫无保留的对她好。   不管是宝赫还是杜若,她都拼了命的想回报他们,保护他们。哪怕是淮骏,她对淮骏没有任何感情,也为他心甘情愿叫自己算计,在心里唾弃自己到冲着皇帝哭,更别说这是皇帝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她心悦的人啊,她替他心疼。   皇帝倒是比静嘉更明白她为什么哭,他心里有几分高兴,便由着自己的心意允吻掉静嘉面上的眼泪,品着那份苦涩,都仿若添了几分甜滋滋的味儿。   他更温柔得吻住静嘉的唇,这个带着安抚性质的吻,叫已经哭得没力气的静嘉,抽泣着软软靠在他身上。   “再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也没有人比你更懂我的心思,咱们这样的人,哪怕失去一切都能活得好好儿的,还有比这个更坏的吗?所以你不必害怕,有我呢。”皇帝一下一下轻轻捏着静嘉的后脖颈儿安抚,“你是我孩儿的额娘,也会是天下之母,咱们乃是天作之合,试试好不好?”   静嘉还想摇头,可没来得及动作就叫皇帝又一次吻住,待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分开,皇帝才轻笑出声,耍无赖似的一下下啄吻在静嘉面上:“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不许再哭了,仔细伤着眼睛和肚儿里你那两个宝贝。”   静嘉:“……”她真的不是个好人,这位皇主子是真狗,她不是为了他好吗?   “朕心之所向,你再清明不过,任前方荆棘遍布,朕会与你同行,你若真心疼朕,就别再拒绝朕,好不好?”皇帝抵着静嘉的额头,笑着道。   静嘉抬起已经哭肿的眼皮子看着皇帝,那双向来冷清的深邃眸中满是期盼和温情,一点点若温泉流淌进人心间,惊起一波又一波涟漪,心笙摇动得叫她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大着肚子也确实是体力不济,哭了这么会儿脑仁儿都疼,叫皇帝安抚几下,她心里的枷锁松了些,蓦地就困乏到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静嘉一反寻常模样,天不亮就突然惊醒过来,皇帝已经不在了,她伸手摸了摸旁侧,还带着微微温热,他应该刚走不久。   “什么时辰了?”静嘉沙哑着嗓子问道。   当值的半夏轻声回话:“回主儿,三更刚过,时辰还早呢,您再睡会儿?”   静嘉心知皇帝是偷偷过来的,总不好公然叫人知道皇帝自己打自己的脸,他该是三更不到就起身回乾清宫,准备好去上朝。   她紧了紧被子,心底暖暖的,还带着几分清甜,唇角微微上扬,她没再说话,比往常更安稳地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主儿,您先用点子早膳?”洗漱过后,杜若笑眯眯过来问,她从半夏那儿知道万岁爷夜里过来了,觉得主儿心情肯定不错,这才挂上了笑模样。   静嘉确实心情挺好,懒洋洋笑着点头:“我饿得很,叫他们快些。”   “诶!”杜若清脆应上一声,丝毫不担心御膳房敢不尽心。   好歹主儿如今是贵妃,肚儿里还揣着娃,再急着拜高踩低的也没有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实则御膳房岂止是不敢找死,论拜高踩低,储秀宫这门槛儿只有更高几分叫他们小心再小心伺候的,万不敢有一丢丢怠慢。   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御膳房有时候反要比别人知道的清明些,毕竟一日三餐谁也少不得吃喝拉撒不是?   昨天孙起行就鸟悄找御膳房总管敲打过了,这三更时候林守成又过来一趟,叫今天不许给上牛羊肉,说是太医交代,怕上火。   实际上是皇帝叫林守成亲自问过程太医,怕静嘉哭多了,甭管是心下突然松缓,还是哭得体乏,确实容易虚火旺。   御膳房总管叫这两翻敲打,敲得恨不能将储秀宫里的主儿当祖宗伺候。   刘福算计着主儿差不多正常醒来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过去吩咐的时候,门口迎客的小苏拉,一口一个爷爷叫着,连里头掌案都叫刘哥哥,他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压着自己,没飘到半当空去。   过去御膳房对储秀宫里出来的也是客气,恭敬,却也没有这般谄媚,刘福回去路上抿唇忍着笑,一个劲儿嘬牙花子。   回去就跟魏嬷嬷偷偷念叨:“御膳房那些势利眼,怕不是将咱们主儿当菩萨使?”   “浑说什么呢,主儿展扬,宫女儿我会看着,苏拉那头你可给我盯紧了,包括你在内,谁要是骨头轻了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我拿簟靶子过来给你们好好醒醒神,醒不过来就都挪出去。”魏嬷嬷冷着脸道。   刘福喏喏应下,这也不敢飘了,夹着尾巴赶紧去后头敲打。   这是早上的事儿,等静嘉起身,没过一盏茶功夫,御膳房就直接派了六个板板整整的苏拉,提着食盒扛着黄布包袱过来了。   早上又要吃好,又不能吃得油腻,御膳房总管下了心思,将素局、荤局甚至百合局的掌案都叫过来,好是整出一桌子色香味儿俱全的早膳来。   甜粥、咸粥、素粥都有,主食用上好的后臀肉并着冬笋蘑菇和一丢丢的虾肉提鲜,做了六个春卷摆成了吉字不封口,寓意吉利享不完。   小菜则是把万年青用吊了两天的高汤烫过,碎碎切了淋上辣椒油放在四方豆腐挖出来的豆腐箱子里,这叫金翠满堂。   冷菜则是从咸鸭蛋里挖出来一个个蛋黄球,用蜜水和鸡蛋和的面粉裹了,过油炸一遭放凉,这叫玉落珠盘,再配上百合局精心腌制出来酸津津的小黄瓜,酸甜辣都齐活儿。   豆腐箱子和蛋黄球都不好拾掇,看着不算奢侈,确实真真用上了心思。   静嘉瞧着这摆放都跟画儿似的早膳,比以往用料不见更贵重,却明摆着精致许多,她心里边有数,这胃口不免就更好了些,除了咸粥没动,其他都进了不少。   “赏御膳房。”用完膳静嘉懒洋洋扶着肚子起身,吩咐道。   御膳房这头接了赏,高兴不高兴另说,好歹是松了口气,人面上不免就带出几分来,叫别人看到了眼里。   “小主,御膳房对储秀宫伺候的可还殷勤着呢。”墨贵人的贴身侍女柳翠跟主子嘀咕。   墨贵人眼神闪了闪,嘴上却是不以为然:“即便御膳房看碟子下菜,那位肚儿里不还怀着皇嗣嘛,等孩子生出来你再看。”   柳翠想想也是,便没再多说,可墨贵人却想法子将信儿给传了出去。   等她接到家里的回信时候,都已经过了元宵节,泰平携家人一起回京述职,等皇帝重新给安排职务,这阵子没少跟京中的展扬人家来往。   墨贵人收到的信儿里只有简单几个字:“若有福得信,福寿绵长,共襄盛举,是为佳话。”   这信儿若是叫别人看见,倒也没什么,左右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都是吉利字儿,只墨贵人从小被家里人培养,自然有几分深思在,没多会儿就明白了阿玛的意思。   有福便是咸福宫,福寿通安康,乃是寿安宫的康太妃,共襄盛举不就是孩子出生后?成为佳话自然是死人比较容易成为流传中的佳话。   这是叫她想法子将贵妃仍然大权在握的弊端与勤贵人互通有无,两个人联起手来,甚至可以请康太妃出面,趁着孩子出生的时候,叫贵妃仙逝。   墨贵人仔细想了想,没急着动手,她先趁机会往寿安宫拜见了几回,康太妃见过她一次后,便再没露面。   墨贵人觉得这康太妃未必如阿玛所说,会帮着墨家,她将信儿带给泰平,扭头拉着定常在跟勤贵人和丽贵人等亲近起来。   等到了龙抬头时候,几个人关系已经比别人都要亲近的多了。   祯常在觉得丽贵人这些时候不太对劲,过去丽贵人是个胆小的,总在她跟前念叨着贵妃怎么怎么好,该怎么讨好贵妃。   可这阵子柔妃也不怎么跟贵妃来往后,丽贵人提得就少了,龙抬头时候大伙儿聚在一起品龙须饼时,丽贵人甚至都开始感叹起来。   “贵主儿什么地方都好,生得也好,就是福气不够,眼瞧着就要生了,双生子……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祯常在没应这话,扭头就叫自个儿的婢女将话给储秀宫传了过去。   她一个小岛上来的郡主,家学便是以和为贵,看准了大腿扒住绝不后悔,她才不管贵妃是不是吉利呢,没听说有半道儿换大腿的。   不看看古往今来墙头草有几个好下场的?   过了几日亲近的婢女问真不后悔,祯常在对着自己人说话还是要更实在些:“银子都扔出去大几百万两,我爹也要肉疼,我本来榜着贵主儿还稍微和缓些,一想到要放弃,想想扔出去的银子,我这心窝子疼得恨不能去死,反正都是死,我干嘛要后悔。”   静嘉的身孕已经有八个多月了,都说双胎没有足月生的,刚进八个月程太医便带着两个医女日日驻守在储秀宫,晚上医女跟着人一起坐更,就怕静嘉早产。   叫太医说,若是七个多月没生,最好是能挺到九个月出头再生,八个月不说吉利与否,总叫人心里不那么舒坦。   静嘉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平时都注意得很,这会子进出都是两个人扶着,半点大力道的活计都不叫她沾。   可听敖乐禀报完祯常在那边的话后,静嘉实在没忍住,笑倒在软榻上,没过多会儿,她突然僵住了。   “杜若……”静嘉声音有点子发颤,“快去叫医女,叫魏嬷嬷和接生嬷嬷过来,我……我估计要生了。”   一开始静嘉还以为自己是笑尿了,孕妇难以启齿的时候多,静嘉脸皮子比常人厚,也都习惯了。   可没听谁说笑尿了是突然就屁股底下湿一片的,静嘉这才知道是羊水破了。   杜若吓得脸儿发白:“主儿您稍等,奴婢这就去,您,您,您……别,别……”   “我不怕,你快去。”静嘉见杜若哆嗦着话说不全,无奈打断她道。   杜若这才如大梦初醒,抡腿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魏嬷嬷!魏嬷嬷!主儿要生了!”   她这带着哭腔的喊声,瞬间就叫平素安静着生怕吵到主子的奴才们都动了起来。 第108章 封贵妃为皇后(二更)……   李泉跑去乾清宫通报, 小卢子亲自带人守着小厨房烧水,刘福带着都虞司派来的大力嬷嬷坐镇殿前守着。   半夏等人则盯着接生嬷嬷,仔细检查恨不能连皮子都给趴下来揉几下, 看看藏没藏东西。   丁香和云芝并着苏木早就被魏嬷嬷考验通过, 这会子则是紧张盯着用热水烫棉布和接生用的物什,有魏嬷嬷坐镇, 虽然大伙儿都有些害怕,倒也还算是井井有条。   怕是怕七活八不活的说法, 这会子谁也不敢说出口, 都把担忧死死压在心底, 只手上的动作更麻利些。   贵妃发动的消息瞒不住, 很快后宫就都知道了。   墨贵人等人激动得不得了,当然, 后宫已经被静嘉收拾了好几轮,如今除了柔妃,并没有高位妃嫔在, 她们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盼着一尸三命罢了。   墨贵人本也没想闲着, 康太妃那头不接墨贵人的话茬子, 柔妃只说身子不适, 在永寿宫里闭门不出。墨贵人原先想着叫柔妃带着去储秀宫耍些手段, 柔妃不出面, 她们也只能暗恨着罢了这个心思。   后宫妃嫔不给力, 前朝却不一样, 泰平已经领了户部尚书的缺,如今端坐户部,知道贵妃快要生产, 日日派人盯着呢。   一听说储秀宫里出来人颠颠儿的去乾寝宫通报,泰平立刻来了精神,马上带着一帮子当值的大臣和压了几天的消息,往乾清宫赶。   他们到的时候,李泉已经跟孙起行碰上了面,孙起行不敢耽搁,马上跟皇帝禀报了。   皇帝本来正看着宝赫进上来的密折,闻言手一抖,折子就落到了地上。   他也来不及收拾,提脚就大跨步往外走,只是走到乾清宫正殿前,就被泰平等人拦住了。   “万岁爷,贵妃生产,乃是不吉之事,您乃天子,天子不坐垂堂,龙体安危要紧啊!您千万去不得!”礼部尚书高喊出声。   其他人都跟着劝——   “是啊,万岁爷,储秀宫有太医和接生嬷嬷在,贵妃身份贵重也不怕有人作乱,您去了反倒是会叫贵妃分心,还请万岁爷三思啊!”   “女子生产本就是污秽之事,万岁爷乃真龙天子,万万不可沾染晦气……”   “都给朕滚!”皇帝听了没几句便勃然大怒,“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有这等本事,你们差事办好了吗?”   众人喏喏不敢言,也有些人低声说自是战战兢兢办差,差事无虞。   皇帝冷着脸往前走:“都给朕滚回去,别叫朕说第三遍,不然按抗旨处置!”   皇上这话一出,大伙儿觉得自己头实在没那么铁,这就有点不敢说话了。   人多势众逼着万岁爷服软,那也得万岁爷理智的时候,这会子明显就是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掉脑袋的架势,那谁还敢说?天子一怒浮尸遍野不是开玩笑的。   这时候泰平才膝行上前几步,面色稳得很:“万岁爷息怒,臣等不该揣测万岁爷的心思,臣有天大的要事奏禀,还求万岁爷稍停留片刻。”   “说!”皇帝面无表情道,他想起刚来看的内容,想到泰平恶毒的心思,眸色就忍不住冷了下来。   泰平垂着眸子没看见皇帝的面色,只慎重严肃道:“回禀万岁爷,西南大捷,伊尔根将军并定宁侯等人北上述职,户部负责一路辎重,臣派去的人归途中得定宁侯的人求救,直言安塔拉宝赫仗着身为贵妃亲眷,在军中横行霸道,且胆大妄为到与定疆私自书信往来,此次定疆与我大清之战明显是有内情,还请万岁爷明察!”   泰平这话一出,不管怀着什么心思跟过来的人都惊了,这是说……安宝赫叛国?   皇帝面色更冷了些:“可有证据?”   “定宁侯为安宝赫所派之人在战场上暗算,嫡子被杀,他本人被砍掉了一条腿,软禁在行军当中,趁安宝赫不注意时,侯爷将安宝赫与定疆来往的书信交给了臣派去的属下。”   说罢泰平将怀中书信高举至头顶,孙起行皱着眉将书信接过来,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随便看了一眼,冷笑出声,安宝赫说的没错,那茂武确实该死,这仿得还挺像安宝赫的字迹。   “万事不可只信一面之词,他们如今已经到达沧州,再有二十多天便可抵达京城,到时朕会将宝赫传进宫听他怎么说。”皇帝将信递给孙起行,“你们先回去。”   泰平为难,磕了个头才认真道:“启禀万岁爷,臣也觉得该给安大人一个辩解的机会,可为了防止有人杀人灭口,还是该派钦差前去护着定宁侯才是。不然若安大人真的……定宁侯只怕要枉死在外了。”   泰平这明摆着是暗指不管安宝赫有没有叛国,若是定宁侯死了,那宝赫就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若是皇帝不管,不免要寒了那些在外为大清为百姓征战沙场的将士们的心。   皇帝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必须得等宝赫回来才能将泰平给摁死,他这会子只能顺着泰平的话往下吩咐:“朕会派督察院的人前去……”   “臣等将要安排第二批辎重,求万岁爷准臣之属下一同前往……”泰平继续不紧不慢跟皇帝商量。   他倒也不急着这会子嫩给安宝赫安上叛国的罪名,那安宝赫能叫定宁侯栽跟头,眼瞧着就不是省油的灯,很多打算还要细细琢磨。   他如今只是为了拖住皇帝的脚步,给墨贵人一些时间,好安排后宫那边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的功夫,储秀宫里因为静嘉是先破了羊水才开始阵痛,上来就有些猛,也不像先阵痛的产妇那么好生,静嘉很是受了点子罪。   好在孩子才八个多月并不算太大,不然静嘉估计还要遭更多罪。   只孩子再小静嘉也是头胎,羊水流得差不多的时候她还没疼到最密集的时候,宫口开得不够大,接生嬷嬷说这样也等不得了。   “娘娘您听奴婢的,抓紧了子孙绳,奴婢喊用力的时候您再用力。”其中一个接生嬷嬷满头是汗地道。   静嘉咬着唇不吭声,魏嬷嬷在一旁仔细盯着接生嬷嬷们的动作。   好在四个接生嬷嬷这阵子都被盯得紧,倒也没人敢使坏,生产的过程叫静嘉恨不能去死,却也还在正常范围内。   只是等到静嘉开了宫口,她随着接生嬷嬷的安排一次次用力,疼得眼前发黑时,外头突然有个矮小的苏拉急匆匆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不好了!安宝赫大人被弹劾叛国通敌,如今众位大人正在乾清宫请万岁爷治他的罪呢!”说完那小苏拉也不等人来抓,利索就撞了柱子。   静嘉本来疼得反应慢了一拍,待看见魏嬷嬷脸色突然铁青,她这脑子才转过来,她咬紧了牙,眼里血红得似乎是要杀人一样。   “再……啊!”静嘉本来想说再来,她本来就是个狠人,对自己也是下得了狠手的,这会子就是安宝赫已经被五马分尸了,她也得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才能给宝赫报仇去。   只是她刚开口,本来正扶着她肚子的接生嬷嬷猛地往下一推,还跟着大喊:“娘娘用力!!”   这一下子疼得静嘉突然脑子一片空白,眼前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好一会儿气都喘不上来,她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了。   只是冥冥之中她许是曾经对自己狠的时候太多,这种生死之间的触感也不是没有过,她脑海中竟然还留着半分清明。   “主儿!主儿你醒醒!主儿!”魏嬷嬷流着泪大喊,静嘉一时没醒过来。   刚才接生嬷嬷那一下也是常规操作,动作和喊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魏嬷嬷等人顾不得去管接生嬷嬷,都惊慌失措喊静嘉。   这时候反而是杜若下了狠心,她拖着软绵绵的腿,用尽全力推开魏嬷嬷,抓起静嘉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   “嗯……”静嘉听到杜若呜呜在哭,也不知道哪儿疼,只疼得□□出声。   “快!参汤给我!!!”杜若几乎喊破了音,她这会儿也不怕吓着主子了,能把主儿吵醒反倒是好事。   魏嬷嬷也不计较杜若的粗鲁,以跟年龄不相符的速度爬起来接过参汤,不忘先递给杜若。   杜若喝了一口,这才扶着静嘉,跟魏嬷嬷一起死命往静嘉嘴里灌。   静嘉被呛的咳嗽了一声,也死命吞咽,等吞咽下去以后,哪怕肚子还疼得厉害,她先哆嗦着伸出手指着刚才推她肚子的接生嬷嬷虚弱道:“把她给我绑起来,嘴巴拿东西塞住,别叫她死了!!”   那接生嬷嬷陡然一惊,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就叫快要疯了的魏嬷嬷和半夏给压在身下。   刘福听见外头有人喊,立刻叫外头的大力嬷嬷进去,将那接生嬷嬷五花大绑扭了出来。   “你们若是给本宫好好接生,不管生出来如何,本宫许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有人怀着别的心思,本宫保证,哪怕我立时三刻死在这儿,我也有本事叫你们世世代代都生不如死,祖辈都要跟着遭殃,不信你们就试试看!”静嘉喝过参汤,提着一口气说完,又摔了回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子孙绳,声音听来虚弱却谁也不敢小觑:“再来!”   等皇帝打发了泰平等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储秀宫殿外那小苏拉撞出来的血迹还没收拾干净。   他看到地上的痕迹,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一片,浑身气息恐怖得让人只能软软跪在地上,几乎要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事儿了?”   “回,回万岁爷,有奴才来说安大人通敌叛国,接生嬷嬷趁着主儿愣神的功夫使坏,主儿……”刘福声音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皇帝浑身气势不变,只是声音比里面生产的静嘉还要虚:“贵妃……”   “啊——”静嘉突然忍不住大叫出声,声音传出来后,随即婴儿的啼哭声也跟着传出来。   皇帝浑身松了一半,若不是孙起行眼疾手快,他差点摔在地上丢了体面。   一想到静嘉还在里头,生死难料,皇帝心窝子跟被掏空了似的,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天会这般害怕,害怕得……几乎想毁了整个紫禁城。   “是朕错了……”他呢喃着道,也只有孙起行听见了这话,可孙起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听得出皇帝声音里也有几分堵,跟做梦似的。   “万岁爷?”孙起行小心翼翼问道。   皇帝摇摇头,大跨步进了产房外间坐在软榻上,对着程太医吩咐:“若是贵妃有任何闪失,你们全都活不成,朕别的不多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不是不想多说,可他怕,怕有人吓到失手。   他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承受不起失去静嘉的后果,想想皇帝都觉得自己心里的黑洞更大了些,叫他心窝子生生的疼。   “哇……”第二声婴儿啼哭传出时,接生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也跟了出来。   “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您生了龙凤胎,大吉啊!”   皇帝腿软得站不起来,只是冲程太医指了指门口,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去……去看看贵妃,朕要贵妃安然无恙!”   程太医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简短应一声,就凑在门边急促询问医女。   得知静嘉只是力竭昏睡了过去,皇帝瞧着喜气洋洋抱着孩子出门的杜若和半夏,半分注意力都没给,也不顾里面还血气冲天,抬脚就进了门。   孙起行拦都没来及得开口,只顾着傻眼了。   进了门皇帝看见静嘉自个儿咬破的嘴唇,再不见往日娇嫩红润,反倒是苍白的吓人,他鼻尖一酸,一屁股就坐床头旁边凳子上了。   皇帝一直以来自认为是个冷心冷清的铁血汉子,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自个儿……晕血?要不他怎么会这么无能,腿软到站不住呢?   当然,这会子皇帝是想不到晕血对一个掌控生杀大权的帝王来说,也是无能的表现,他只是死死握住静嘉温热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小手,好半天都不肯松开。   直到魏嬷嬷过来:“万岁爷,这里血气太重,主儿怕是睡得不舒服,先叫奴婢等伺候着主儿回寝殿可好?”   “不用。”到底是皇帝,他软弱也就软了那么一会儿,得知静嘉绝对不会再出事儿,他便也冷静下来了。   皇帝以前所未有的温柔,仔细瞧着静嘉的表情,轻柔将人抱起来,直到将她抱回寝殿,在布置好了的床上放下,见她都没醒过来,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   见静嘉还是睡着,皇帝这才出门,只草草看了几眼叫满宫都喜悦不已的龙凤胎,他将林守成留在储秀宫,怕静嘉醒来看不见他难受。   皇帝自个儿带着孙起行回了乾清宫:“传端亲王、顺亲王、成亲王和石太傅入宫。传朕旨意,令高成带丰台大营将今日所有在乾清宫前拦着朕的官员家宅围了,所有人不得出入!”   孙起行心下一惊:“万岁爷……”   “去吧。”皇帝面色平静,淡淡吩咐道。   他在储秀宫说的那句话不是孙起行幻听,也是到了今日,皇帝才突然反应过来,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自打登基开始,他就一直叫三大世家逼得不得不夹缝中图谋着平衡,再加上他如今登基满打满算还不足九年,这让皇帝陷进了一个误区,哪怕是三足鼎立的鼎都被他掀翻了,宫里还有个康太妃,宫外还有个墨勒泰平,他总觉得还有隐患,下意识就先退后一步想着以小图大。   可这真是没有选择之下的必要之举吗?不是。   如今西南已经算是掌控在皇帝手中,虽然可能有变数估摸着也掀不起大浪来。西北更是被皇帝亲手梳理过,完全把控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至于京城中,三大世家早就完了,从皇位来说,如今他大权在握,文武百官们已经开始习惯听吩咐不敢哔哔。从江山来说,老百姓们算得上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之下日子过得都不错,他在民间名声很好。   那他为何还要忍着,让泰平跟粥里的老鼠屎一样恶心他呢?还差点害了……   皇帝眼神越来越冷,哪怕泰平确实有本事,让文武百官对他不满,让民间传出不好的流言,他如今还怕吗?他不怕啊!   只要军权在握,至于老百姓们,嚼口不出问题,头上的皇帝老儿哪怕是昏君又如何?   越想皇帝越后悔,他之所以这么快就回来处置这些事儿,也是害怕静嘉醒过来,看见他会是失望和后怕、怀疑的眼神。   所以趁着静嘉还没醒,他得赶紧把事儿先解决了,才有脸去见静嘉。   “万岁爷,后宫……”孙起行出去吩咐完,试探着问皇帝。   皇帝挥挥手:“叫后宫所有人全部禁足在宫中,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有违令者立时处斩,叫慎刑司和都虞司派人在各处把守。”   不是皇帝不能处理,可叫人算计一回,静嘉心里能好受?   后宫以后是她的地盘,自然是静嘉说了算,他不抢静嘉的活儿干。   待得端亲王等人匆匆入宫后,皇帝第一句话就叫几人惊住了。   “贵妃产下龙凤胎,西南大捷,这乃是老天爷赐下的祥瑞,朕心甚慰,欢喜不已。贵妃与其弟有功,石太傅着人拟旨,封贵妃为皇后,由宗人府昭告司尔勒氏族,传旨后立刻更改玉碟。”   仿佛还嫌不够,皇帝又跟了一句:“宫中和边境有如此喜事,也该与天下百姓同乐。传朕旨意,大清上下所有老百姓免赋税一年,为皇后所出龙凤胎积福!” 第109章 赏皇上侍寝(二合一)……   生产时自鬼门关走上一遭, 对静嘉较常人弱些的身子来说,负担还是有些重了,若非身为贵妃一直用上好药材温补着, 这次说不准就真叫人算计住。   好是静嘉也真有些福运, 孩子没到了九个月后再生,八个多月的双胎要好生一些, 静嘉昏睡了一夜,第二日午膳前就醒过来了。   “恭喜皇后娘娘, 贺喜皇后娘娘, 喜得龙凤胎!”听见静嘉有动静, 杜若高兴着掀开帘子的功夫, 魏嬷嬷等人便笑着蹲身祝贺。   静嘉楞了一下,没想到这皇后之位来的这么快, 不过她暂时顾不得高兴呢,抬起被包得粽子似的右手:“谁咬我来着?”   杜若缩了缩脖子,麻溜跪下:“奴婢错了, 奴婢实在是急得没了法子……”   “你救我一命,何错之有!”静嘉笑着挥挥粽子, “我是想说, 赏!要什么赏赐你自个儿库房里挑去, 要不是你以下犯上, 你们主儿我……”   “呸呸呸!主子不许浑说!”杜若赶忙拦住静嘉, 成了皇后便不用称呼为主儿了, 她今后便跟皇上、太后等人一样, 是紫禁城里正儿八经的主子。   静嘉挑了挑眉:“圣旨下来了?”   “孙总管亲自送来的,万岁爷还下旨免赋税一年,为小阿哥和小公主积福呢!”杜若得意洋洋道, “听说前朝使坏的那些大臣全叫万岁爷命人围了,都拉去无门砍了才好,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静嘉越听越觉得……舒坦!可她还是为皇帝这份果决有几分诧异,说来皇上这行为放在如今他大权在握的当口,还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到底少不得有人狗急跳墙反扑出些腻烦来。   她伺候皇上这么久,自然知道皇帝是想着徐徐图之,最好是能将这些人一杆子打死时,再发作出来。   如今皇帝却像是不耐烦了,静嘉心下一动,皇帝这当是为了她吧?   “万岁爷呢?”静嘉问道,她没问皇上有没有来,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来了,只是不知这会子为何不在。   魏嬷嬷笑眯眯上前:“孙总管知道主子醒来就要挂记着万岁爷,叫奴婢千万跟您说清楚,皇上知道您生产时候发生意外,大怒不已,这会子正紧着处置那等子不省心的。等处置好了,马上过来看您,叫您别担心。”   静嘉心下有些微妙,这话不像是皇帝的语气啊,她怎么感觉,皇帝这是不敢见她呢?   “接生嬷嬷和喊话的奴才查的如何了?”静嘉思忖着问。   魏嬷嬷:“那喊话的苏拉当场撞了柱子,敖首领和慎刑司正紧着查呢,至于接生嬷嬷和后宫的主子们,孙总管说后宫乃是主子您的地盘儿,自然是由您来处置。”   “宝赫……”   “主子放心,安大人通敌叛国的事儿是子虚乌有,听孙总管的意思,仿佛是关尔佳氏不安分,这些万岁爷会处置,待得小阿哥和小公主满月时,安大人就该回来了。”魏嬷嬷知道自家主子担心什么,仔细着解释了一番,这些孙起行都妥帖跟她交代了。   静嘉闻言舒心地笑了出来,她倒是也不急着处置谁,那接生嬷嬷先饿上几顿再说,反正是全家都活不成的。   至于胆敢趁她生产时动手的后宫妃嫔,让她们提心吊胆多活几日也无妨。   她刚生产完,虽说睡了一觉缓过来点,可身体还是不舒服,身下还嘶啦嘶啦的疼着呢,她这会子没那个精神。   “传本宫的话,储秀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都赏三个月的月银。”静嘉想了想吩咐道,事体都问过后,静嘉迫不及待想要见见她的两个宝贝了。   “孩子们呢?”   魏嬷嬷闻言笑得更软和了些:“四阿哥和三公主刚喂过睡下,奴婢等先伺候您进膳,过会子叫奶嬷嬷抱过来给您看看可好?”   “现在便抱过来吧,叫他们在我这儿睡。”静嘉等不及了。   魏嬷嬷也能理解,叫人传膳的功夫,就由着四个奶嬷嬷鱼贯而入,前面两个小心翼翼抱着明黄色的小锦被,静嘉紧着探头看过去,眼眶子有些发红。   “他们皮子是不是太红了些?都怪我,若是叫他们在我肚儿里多呆些时日会更好些。”静嘉有些懊恼自个儿笑祯常在那话时,太不注意了。   两个脸蛋儿还没有她巴掌大的小小团子,紧闭着眼睛躺在明黄色锦被里,也因为这明亮颜色衬着,显得他们还略有些皱巴巴的皮肤特别红,胎发看着倒是浓密,只总体瞧着并不算多健壮的模样。   “主子可不好这么说,瓜熟蒂落谁也挡不住的,小主子们这是迫不及待想出来了。”魏嬷嬷轻声安抚静嘉,“双胎八九个月生本就是正常,太医都说了,两位小主子身子好着呢,小孩子生出来皮子越红,将来长大了越白净,这是随您和万岁爷了。”   这话魏嬷嬷说的其实还有点夸张,静嘉是真白,可身为皇帝从小风里来雨里去的跟着布库师父摔打,身高算是满人里顶顶高大的,相貌也俊朗得不输京中最俊俏的男儿,那身皮子真算不得白,搁男儿里都不算。   静嘉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她也听老人说过这种话,唇角便带上了笑,哪怕不白,那也不妨碍她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宝,这可是她和宝赫从小就心心念念盼着的,是她无数次祈祷着的念想,她只有疼爱和骄傲,绝不可能觉得自家孩子不好。   再说她觉得自个儿这样貌,再加上皇帝那一丁点儿的胡人血脉在,这俩孩子想丑都难,没看大阿哥那几个吗?额娘相貌赶不上她,也都算是清俊的。   “我也不敲打你们了,左右能进宫伺候,也没少了人敲打你们,伺候好了那就是一辈子展扬的事儿,伺候不好,过些日子你们也该知道本宫的手段。”静嘉冲着几个在旁伺候的奶嬷嬷还算温和道。   奶嬷嬷们都赶忙跪下表忠心,可不用这位皇后娘娘再敲打了,自打进宫内务府总管一次,尚仪局一次,乾清宫总管一次,魏嬷嬷一次,先后都敲打了四回了,他们轮班儿还有云芝和苏木乌眼儿鸡似的盯着她们,够够的,再作死也不能上赶着。   “主子先用膳?”魏嬷嬷也不说自个儿敲打过了,等主子稀罕过小主子们,这才将好克化的汤水和清淡膳食摆到炕桌上端过来。   “您这会子恶露还未尽,先忍忍用几日清淡的,等您这身子养养,过几日程太医开了房子,叫御膳房给您做药膳。”魏嬷嬷怕静嘉不爱吃这清淡的,跟哄孩子似的道。   毕竟孕妇怀着身孕时,那是想吃什么有什么,还大都是口味儿重的,咯嘣一下子生出来,突然就得寡淡无味的吃上许久,谁也不好受。   静嘉倒是没那么娇气,她也不爱这个,到底比别家闺秀在闺中时候受罪受得多,知道为了身子好,也能忍住,主要从生到现在算一天一夜了,她还下了大力气,不吃也饿得受不住。   用了几个略有点甜味儿的奶饽饽,喝了一碗燕窝羹和小米粥,略吃了几个鸡蛋白,静嘉才停了,叫担心着的魏嬷嬷和杜若等人很是松了口气。   主子做了皇后,龙凤胎乃是大吉,主子胃口不错还愿意配合,就是叫谁来看以后也都是好日子,再没有更顺心的,更别说每个人都还多了三个月月例,大伙儿光剩高兴了。   等皇帝处置完前头的事儿,到底忍不住过来看的时候,储秀宫个个都跟笑开了的喇叭花儿似的,别提多灿烂了。   静嘉本来正抱着孩子,哄他们看颜色鲜艳的布老虎呢,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其实还什么都看不见,只颜色鲜妍的略能模糊看见一点儿。   听见外头请安的动静,静嘉这才轻轻放下孩子,扭头看着门口。   皇帝一进门就看见静嘉头上包着毛茸茸的卧兔儿,白嫩嫩的小脸上清澈杏眸眼巴巴望向他。   皇帝也不知怎得,突然耳根子就有点发热,他脚步顿了下,这才大跨步上前坐在床头熟练揽住了静嘉。   “身子好些了吗?”   “不好,皇上嫌弃我生了孩子成了黄脸婆,左等右等不见你来看我,我吃不好睡不好,瞧瞧,我手上的窝儿都浅了。”静嘉故意板着脸清脆着嗓音行撒娇之事。   皇帝:“……”他真没看出来。   怀孕一场,静嘉也跟着丰腴了些,原本瘦弱的身子如今看起来倒像极了老人们说的福气相,白嫩小手一番,五个清浅的坑看着别提多可爱了。   他无奈握住这软绵绵的小手:“当了皇后还不知道稳重些,你就知道拿朕打趣!”   “哎哟,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静嘉轻笑出声,水汪汪的眸子一转,盯着杜若笑出声来,“臣妾真是冤枉呀,替杜若姐姐冤枉,万岁爷您抢了杜若姐姐的口头禅。”   杜若圆脸一红,噗通就跪下了:“不敢不敢,奴婢没有口头禅,这肯定是万岁爷的口头禅。”   她一个当奴才的,何德何能跟万岁爷抢啊,那脑袋得多铁……   皇帝无奈,看着静嘉笑倒在他怀里,连魏嬷嬷等人都忍不住抿唇忍笑。   还在一旁没睡着的两个团子仿佛听见静嘉在笑似的,稚嫩着嗷嗷了两声突出存在感。   静嘉这才笑着将孩子抱过来凑到皇帝面前:“您还没好好看过福宝和金宝吧?小阿哥是福宝,妹妹是金宝,万福金安嘛,您别看他们现在不太好看,听奶嬷嬷说等满月后就看出来了,以后肯定特别好看。”   皇帝略有些失笑:“福宝和金宝?这是什么名字?朕同意了吗?”   “那您也不来呀。”静嘉斜睨皇帝一眼,学着孩子的动静软绵绵道。   皇帝耳根子又有点发烫,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朕……朕前几日忙。”   静嘉看得出来皇帝守着人是不好意思说,也不急着问,只将孩子凑得更近些:“那您现在多看看,以后再想看他们这么丑的时候可是见不着啦。”   “哪儿有你这么当额娘的。”皇帝笑着敲了敲静嘉脑门。   “我肯定是最好的额娘。”静嘉挑眉自信道,“不信您就看着吧。”   皇帝有心多说几句不能娇惯,可瞧着孩子皮子上的红润都还没褪呢,想了想便也没说出口。   见福宝打了个哈欠,静嘉这才叫奶嬷嬷等人抱着孩子去偏殿里哄,她还有话要跟皇上说。   等人都出去后,皇帝这才再静嘉发心亲了亲,声音里有几分愧疚:“是朕不好,总是想着万事周全些,却叫你和孩子遭了罪。”   “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您也说了咱们是一样的人,过去都是不容易过来的,习惯的事情没那么好改,我都省得。”静嘉靠在皇帝怀里软声道,“再说就算前头压下去了,到底不好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将人杀了,这会子不动手以后也……反而不如现在闹出来。”   皇帝并不多说,他不是爱多解释的人,心里也清楚确实是他没转过弯儿来,才叫静嘉受了罪,不过以后他们相互扶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儿就是了。   “康太妃那边还没有动静,如今泰平等人已经被朕禁足在府中,泰平那个老狐狸筹谋这么多年,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后头还要闹腾一阵儿,说不准朝堂上会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你不必放在心上。”皇帝沉声道,“朕也不想等了,陈年的疮疤不如一次揭开,好是彻底解决,也能叫大清更安稳些。”   静嘉想着皇帝跟她说这个,必定是有缘由的,便直接问道:“可是需要我现在就将后宫那几个处置了?”   “不着急,她们掀不起大风浪来,只是慎刑司审问出来,那个跑出来喊话的小苏拉,是仪嫔宫里的。”皇帝捏着静嘉的小手把玩,似是不经意道。   静嘉有些诧异:“仪嫔?不可能吧,她自来是个不起眼的,二阿哥遭了那么大罪,她后头都没再有动作,景阳宫那头都没叫人磋磨容答应,来害我……是康太妃吩咐的?”   “有些事朕不好直接问,问出什么来……”皇帝说得有点艰难,“朕许是处置不了,要辛苦宁宁,与康太妃打交道,弄清楚她的心思。”   静嘉不是个笨人,能让皇帝为难的会是谁?哪怕是关尔佳氏都不怕啊,那也只剩——   “您怀疑是先帝所为?”静嘉有些想不通,“先帝帮着泰平害死博墩?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皇帝叹了口气:“先帝哪怕沉溺求于仙问道,也是清明过的。他知道耶拉氏是大清的毒瘤,只是碍于先祖对耶拉氏的承诺,不能直接对耶拉氏动手。那时候耶拉氏隐约跟北蒙有来往,国库空虚,皇权不稳,先帝为了大清……也许要拉拢关尔佳氏、墨家和纳喇氏。至于博墩,也许是泰平趁机利用先帝除去了他,毕竟墨家那时候的势力在军中,墨家家主是想将家主之位传给博墩的,在康太妃这件事情上……先帝不可能不知情。”   皇帝这话已经算是说的非常明白了,先帝想要将内务府完全掌控在手中为他所用,好平衡前朝后宫,也是为了制衡耶拉氏,纳喇氏必须得有女儿进宫,可纳喇辉图没有女儿。   选分支无疑是不够的,所以康太妃势必入宫,甭管是怕墨家势大威胁司尔勒氏,还是为了叫康太妃入宫,先帝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博墩被害死,这样墨家只剩个文官,也更好掌控些。   后来皇帝甚至还将墨家下峰马佳氏提起来,让端贵太答应入宫,至于西南则是选了关尔佳氏,这对帝王来说并不难想明白关键。   可泰平在其中到底筹谋了些什么,这就真说不准了。   先帝后期求仙问道已经到了痴狂的程度,甚至放任后宫妃嫔跟养蛊一样往上爬,墨家能做的就更多。   康太妃算是受害者,可这么多年下来,她到底是不是无辜也再算不清。   当年先帝薨逝可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虽然先帝吃多了仙药,到底身子并不算是虚弱,连梁禄都说,先帝死前并没有征兆,太医查出来当年先帝是死于仙药中的朱砂中毒。   当年那些太医和道长都已经死了个干净,如今也查不出什么来,皇帝总觉得泰平敢下这么大一盘棋,必定会有所依仗,可他想不出是多大的仪仗能让泰平敢起谋逆的心思。   可能是康太妃在其中做了什么,皇帝觉得没那么简单,却也不能不试探,这话不能由他来问,他毕竟是为人子,即便知道先帝做了什么,他也没办法指责先帝,反而叫局面更僵。   这事儿只能由静嘉来办。   静嘉听了皇帝的话,也想明白其中的九曲十八弯,她爽快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来便是,想来康太妃肯定也等着我问上门呢。”   皇帝摸了摸静嘉温软的小脸:“你还是养好身子为主,此事……”   “您可别跟我说不着急,大臣们的府邸围几天还好解释,还能围到我做完月子呀?不是说了后宫是我的地盘嘛。”静嘉嘟着嘴不乐意了。   皇帝心里甜滋滋的,知道静嘉这是关心他呢,他也不说那些虚的了,笑着再静嘉面上亲了一下:“是,朕错了,都听皇后娘娘的还不成?”   “好极了,赏皇上侍寝,先欠着。”静嘉眨巴着眼睛,将调侃杜若的趣味放到了皇帝身上,反正口头禅都被杜若让出去了。   皇帝:“……”胆大妄为的小东西,做完月子给他等着! 第110章 不正经(二合一)……   静嘉月子是坐在二月里春寒料峭时候, 因着孩子没足月生出来,洗三都只是叫魏嬷嬷张罗着,就在储秀宫里乐呵了一下而已, 哪怕到二月底上, 静嘉也是不敢出门的。   皇帝吩咐的事情,静嘉不想耽搁, 别说前朝的事情需要尽快解决,她被封为皇后是动了别人的利益, 别看后宫如今只得仨瓜俩枣的, 不还有三年一次选秀吗?   万岁爷可才二十多正当年呢, 也就现在看着和风细雨的, 等她出了月子还有的是腻烦。   所以静嘉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吩咐给杜若来办。   其实魏嬷嬷倒更合适些, 只是凭着康太妃的本事,静嘉不想赌她知不知道魏嬷嬷是皇帝身边出来的人,这事儿皇帝既然不方便过问, 就最好一点都别沾。   “可是……奴婢行吗?”杜若听了主子的吩咐有点没信心。   要是为主子拼命她丁点儿不怵,这种动脑子的事儿……别说她杜若姑姑自谦, 心窝子她天生比别人少长几个眼儿, 没法子的事儿, 总不能怪自家爹娘。   静嘉也没想着叫杜若跟康太妃主仆能你来我往的, 派杜若过去不过是个态度。   “你就仔细把我交代的话递过去就成, 康太妃说了什么, 你回来学给我听, 若是康太妃乐意过来一趟,是最好的。”   杜若这才点头应下:“那奴婢现在就去!”   “别,等下了宫钥以后吧。”静嘉拦住她, “你去魏嬷嬷那里拿我的对牌,下了宫钥后再去,带着刘福。”   杜若赶紧应下来,夜里叫她自个儿出去她也不敢啊。   等到了晚上,杜若跟刘福便去了寿安宫,静嘉其实也拿不准康太妃会不会愿意跟她见一面,叫长辈上门还是有些没规矩,康太妃轻易就能打发了她,就看杜若带过去的话,康太妃愿不愿意听了。   寿安宫内,杜若没被为难,好生进了门,佟嬷嬷面色温和接待了她。   “主子晚膳后供晚课呢,杜若姑娘来,可是皇后娘娘有吩咐?”   杜若恭敬给佟嬷嬷见过礼,开门见山:“回佟嬷嬷的话,主子叫奴婢过来给康老爷子请安,说是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清明了,听说西山正北三十里处有个风水宝地,是叫正阳观的大师给算过的,能护佑人来生富贵康安,若是请大师做法事,于下辈子亲缘也有说道,淮骏大人过去帮主子良多,主子托奴婢问问,康老爷子感不感兴趣。”   这事儿其实杜若是不信的,她信佛,信这世间有鬼神,可道家学说杜若不懂,她只知道若是三清老祖管用的话,先帝爷就不会中毒死了。   所以还是佛祖管用,她信了这么多年,替主子祈祷了无数次,没瞧见主子青云直上,如今都名正言顺掌管后宫了吗?   虽说不能是她杜若姑姑一人之力吧,肯定她也是起作用了的。   佟嬷嬷倒是很信这个,闻言不免有些心动,当然,不是为了纳喇家,而是里面主子供奉的那位……   “杜若姑娘稍等片……”   “劳烦你回去跟皇后娘娘说,谢过她的好意,错过的就是错过了,我已经后悔了一次,不想再做后悔的事儿了。”康太妃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康太妃说完话,掀开帘子出来了。   “皇后娘娘若是问起,你帮我带句话,就说仪嫔那孩子无辜,我这才多照看几分,以后还要拜托皇后娘娘多看顾些,她自会有所回报。”康太妃冲着杜若淡淡道,“至于宫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人年纪大了就不爱听外头的事儿,倒是偶然记起点子旧事,有些人胆大妄为,许是叫猪油蒙了心,可这天底下总没有不怕死的人。待得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我有一事要求皇后娘娘,她知道的。”   杜若没听明白,但静嘉也没指望着她听明白,见康太妃说完又进了门,杜若这才恭敬退了出去。   等杜若离开寿安宫后,佟嬷嬷才叹着气扶康太妃在外殿软榻上坐了。   “主子,左右都要求皇后娘娘别叫您葬入皇陵,既是皇后娘娘的好意,您何不接着?苍天有眼,总不会叫您白苦这一辈子,下辈子……”   康太妃笑着打断了佟嬷嬷的话:“嬷嬷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不想再做下辈子也会后悔的事儿了,博墩再碰见我未必是好事儿,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他未必还在等我。”   “主子,二爷待您的心诚,定会等着您的。”佟嬷嬷一把年纪还是没忍住落了泪,主子是没哭,可那悠远又空洞的笑,笑得她心窝子都生生的疼,主子实在是太苦了。   “等也好,不等也罢,我只是不想叫自己再后悔了。”康太妃拉着佟嬷嬷的手安抚,“说起来,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良多,我欠你一场良缘,泓智那孩子我也欠他的,早些叫墨家落马,他后半辈子也能安生些。”   佟嬷嬷泪落如雨:“主子,老奴从未想过嫁人,这辈子能陪着您,老奴知足了!”   寿安宫这边主仆两个心中都存了死志,杜若回到储秀宫后,将康太妃的话一字部落说给了静嘉听。   静嘉陷入沉思中,康太妃所求她确实明白,不然也不会叫杜若去说这个。   倒是康太妃的话……没有人会不怕死?难不成是先帝爷给泰平留了什么免死金牌或者密旨?   想到密旨,静嘉心头一震,若真是密旨,那可不只是能免死,说不准废了皇帝都有可能。   “去请万岁爷过来,我有话着急跟他说。”静嘉不敢耽搁,对着刘福吩咐。   刘福抡腿儿就颠,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皇帝就带着孙起行匆匆赶过来了。   静嘉叫众人都先退下,将自个儿的猜测说了。   “我是想着,即便泰平手里有密旨,可若是动摇皇位,这密旨总该由太后这样的长辈拿出来才好使,如今太后薨逝,康太妃明摆着是不会管的,若说有谁不靠谱儿,顺亲王的阿玛可还活着呢。”   见静嘉担心的紧,皇帝笑了笑揽着静嘉安慰:“无妨,朕这个皇帝也不是他想废就能废的,还要多谢宁宁,你给朕生了龙凤胎,老百姓们如今都赞朕英明,赞一国之母福气大呢,清君侧他也得有个理由。”   “可若是这么简单,康太妃不会说仪嫔也能帮得上手,我总觉得泰平这几乎是明着找死,他这么多年运筹帷幄总不会是个笨的,他的倚仗是什么呢?”静嘉还是觉得不对劲。   皇帝心里略有几分猜测,只是这话不好拿来说给静嘉听:“仪嫔那里朕亲自来问,你好好坐月子,情况比朕想的好很多,你只管着照顾好自个儿。”   “皇上!”静嘉瞪皇帝一眼,她不喜欢皇帝说话云山雾罩的。   “大概是跟三哥有关,具体朕还需要再探查一下,仪嫔的额娘乃是索绰罗氏的分支,当年叫敏嫔抱养仪嫔的孩子,不只是因为她是纳喇家的分支。”皇帝立时温声跟静嘉解释。   世家之间想要同气连枝,有时候嫡系没有合适的,少不得就要从庶出和分支想法子,纳喇家的孩子入了宫,纳喇家虽说是福亲王的外家,可跟福亲王也不亲近,这才想法子跟福亲王门下的奴才索绰罗氏亲近几分,有了仪嫔额娘和阿玛的联姻。   敏嫔的阿玛是被革职查办的索绰罗达山,那是索绰罗主家,论起来敏嫔和仪嫔算是出了五服的远方表姐妹。   静嘉多寻思了一下,也有些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泰平笼络了福亲王,不管能不能搭上顺亲王的路子,若是您德不配位,福亲王作为皇上的亲兄弟,正合适上位?”   泰平真是打的好算盘,没法子自个儿上位当皇帝,便扶起一个跟先帝爷差不多的皇帝出来,早晚有墨家的出头之日。   “三哥离京的时候,朕还没登基,他……未必肯要这皇位,说不准康太妃说仪嫔能帮手的事儿就应在这儿了。”皇帝不愿意叫静嘉费神,干脆讲话说明白。   “那万岁爷看着办吧,若是仪嫔真能帮上忙,以后不妨多给她些体面,好是叫二阿哥面上也有光。”静嘉这就有了皇后的觉悟。   大阿哥乃是元后嫡子,三阿哥是妃位所出,福宝也是嫡子,唯有二阿哥身份弱些,还有可能……咳咳,静嘉不介意叫他母妃多点子尊荣。   皇帝轻哼:“你这是又要把朕给分出去?”   “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哪儿来的又?我说过自己不爱做那老鸨的活计,您非要冤枉我。”静嘉哼的声音比皇帝还理直气壮,“莫不是您想着去别人那里,怕我吃醋,非要将这锅扣在我身上不成?”   “论强词夺理,朕就没见过比你嘴皮子更厉的。”皇帝失笑,捏着静嘉小巧的鼻尖道。   静嘉继续哼哼:“那您怎么不说,论刻薄满京城都没有赶得上您的呢?头几回见皇上的时候,您每回说话都刻薄的人想往地缝里钻。”   “那你要是这么说,那时候你还对着淮骏表心意呢,连鄂鲁都要将你作为母大虫请回去,朕说什么了吗?”论翻旧账,皇帝也是一把好手。   静嘉挑眉:“皇上觉得对您一腔春水的少了?满后宫那么多花骨朵儿呢,还有三年一次选秀,不够下次我多给您挑几个。”   皇帝:“……”   两个人乌眼儿鸡似的大眼瞪小眼,没一会儿俩人都噗嗤笑了出来。   这下子静嘉认同了,不管是从小心眼、说话刻薄、爱记黑账还是从脸皮厚、不饶人等方面,真真是没人比他们俩更配了,最叫静嘉心里暖融融的是,身为皇帝,他从来没将以下犯上这个规矩放在心上。   “说痛快了?”皇帝见娇人儿又软软靠在自己身上,厉害耍完了母大虫瞬间变成猫儿,心里乐得不行,他唇角笑意也下不去,“往后三年一次选秀,不往后宫进人了,非要进来守着宫殿过日子的,都交给皇后娘娘处置可好?”   静嘉抬起头,略有些不自在:“我……我也没不让您去别人那儿呀,该知道的好坏我心里都清明,您心里有我就够了。”   “那不成,朕都答应你了。”皇帝笑眯眯地道。   其实这事儿也不全是为了静嘉,主要是他过去对这事儿也没热衷过,至于重不重欲见仁见智,说白了皇帝和静嘉确实是一种人,他们都没有办法相信别人,就是静嘉进了他的心窝子都叫皇帝且诧异挣扎了好一阵子呢,更别说别人了。   古往今来皇帝都怕刺杀,先帝爷还是死于中毒,皇帝倒也不是怕死怕到极致,只是能避免的腻烦,他确实不想多费功夫,明明有个合心意的千娇百媚的皇后可以尽情享用,还能多几个嫡子嫡女,他为何非要去宠幸本也不怎么喜欢的后宫妃嫔呢。   说皇帝是自私也罢,多疑也罢,他除了身为帝王,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难得有个与他特别相合的妻子,既能省不必要的腻烦,又能叫静嘉高兴,这笔账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他都会算。   “你可得给朕记得,你可还欠朕的呢。”皇帝灼热呼吸凑在静嘉耳畔,咬着她耳尖暧-昧道,“欠账是要收利息的,到时候不叫几声好听的,朕饶不了你。”   静嘉叫皇帝臊得满面通红,没忍住粉拳以下犯上锤了过去:“呸!不正经!”   身为皇后,她总算是能说几句心里话了。   皇帝叫静嘉这声呸,逗得哈哈大笑出来,这大晚上的他也不肯走了,美其名曰先收点利息,抱着静嘉暖和和地睡了过去。   静嘉知道皇帝胸中自有丘壑,论心机皇帝在前朝后宫可都是拔尖儿的,既然皇帝已经心中有数,她便也不担心了,只安安稳稳哄着孩子,舒舒服服坐月子。   许是怕静嘉这月子里太过无聊,前朝的事儿几乎像是茶馆里的评书似的,由林守成时不时跑过来,绘声绘色讲给她听。   说是户部尚书泰平一呼百应,搜集了安国公府老公爷,老夫人并着安国公和夫人的众多罪证,用来证明皇后不配为后,求皇帝严惩。   又有许多据说与宝赫交往过甚的‘好友’,义正言辞上了陈情表指控安宝赫早就对皇家不满,几年前救皇帝一命乃是他自导自演惹出来的,并且还有人发现他与北蒙人有所来往,以此证明安宝赫确实有叛国之嫌。   偏偏宝赫将定宁侯的罪证摆在了皇帝面前,与泰平相对丝毫不惧,皇帝铁血手腕一力镇压了所有的弹劾,反倒是将几个与墨家和关尔佳氏交好的大臣革职查办,定宁侯等也由皇帝下旨让督察院和大理寺抄家问斩流放一条龙。   于是正和帝为红颜祸水不顾大清基业,一意孤行的昏君传言在京城中愈演愈烈,哪怕九门提督带人砍了好些个嚼舌头的,也仍然压不下去。   实则老百姓们对皇帝是不是昏君真没那么感兴趣,甚至因为免赋税的事情还心里感激着呢,再加上龙凤胎放在民间也是吉利的,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杆秤,只当听笑话的,还有些人跟听书似的,嗑着瓜子听流言。   哦,你问百姓怎么敢听?害,人家都敢拼着掉脑袋传出来,皇帝老儿也没砍听热闹的,他们怕什么哩。   泰平等人谋算的也不是民间的力量,不过是为了夺权勉强披上一层遮羞布罢了,主要是皇帝明面上大加整治与墨家交好的臣子,暗地里砍断墨家对外联络的手脚,也是逼得泰平购机跳墙了。   因为静嘉是生的双胎,皇帝不放心,非叫她做对月,等静嘉还差几天出月子的时候,最后一场大戏也落了幕。   泰平带着皇帝故意放过的御林军中一部分逆贼,护着已经九年没在京中露面的福亲王闯上了金銮殿,并且泰平拿出了先帝爷留下的密旨。   密旨上说,若是正和帝不能公正清明,做一个明君,为天下百姓为大清做个好皇帝,便要废了正和帝,由福亲王继位。   泰平等人强词夺理,说皇帝为了后宫一个母家欺压百姓,弟弟通敌叛国的祸国妖姬,昏聩不堪为君,先帝有灵,也要替大清重新选个皇帝。   可别说,泰平这一番言论,叫一些本不得志,或者从属于过去的三大世家,如今不被皇帝重用的臣子们,动心了,有那大胆的,呼应泰平拿出来的密旨,对着福亲王当头便拜。   只是还未来得及山呼万岁,已经而立之年的福亲王跟猴儿一样噌就蹦起来了,这话是林守成特别特别小声说的。   “奴才拼着大不敬了,那福亲王真真是差点儿没脑袋撞横梁上去,许是求道求着了真仙儿?反正给奴才的师父都看傻眼了,出来直呼福亲王只怕距离得道成仙不远咯。”林守成见静嘉笑得浑身乱颤,愈发说得比那说书的还动听。   万岁爷可是说了,能把皇后娘娘哄高兴了,重赏!   “既然福亲王都快成仙儿,那自然不可能跟乱臣贼子掺和在一块儿的……”林守成抖擞着精神,越说越来劲。   福亲王直言,是碍于死去原配的亲弟弟被墨家抓起来了,威胁福亲王在墨家做客已经三年之久,福亲王为了救出妻弟,不得已与墨家虚与委蛇,这好不容易上了大殿,可求皇帝弟弟赶紧救救他,杀了泰平这老贼。   泰平见福亲王当着金銮殿上众多文武百官反口,能干吗?不能啊!   他立马跪地泪流满面哭诉,自个儿是被福亲王给骗了,求万岁爷恕罪,他真是听从先帝爷吩咐,一心为了大清好的大忠臣,福亲王才是那王八蛋,陷害安宝赫也是福亲王的意思,毕竟只有福亲王能满天下转悠,转悠到北蒙和定疆也比别人方便。   怕皇帝借机要砍了他,泰平转手又掏出一道先帝遗旨,洋洋洒洒好长一道圣旨,大概意思是泰平真的是我大清忠臣,至诚至忠之人有可能为了大清基业太过执拗,得罪了皇家。子孙辈儿的皇帝你们听着,这是老子保的人,你们实在不愿意接受朕的好意就将他打发了,千万别要了他的狗命。   皇帝就怀疑了,怎么先帝有遗旨太后她老人家和司尔勒家的长辈们一道都没有,你这儿跟闹批发似的呢?   泰平还能狡辩——三大世家仗着皇上您年□□迫于您,先帝肯定是害怕三大世家害了万岁爷,这才将遗旨交给了臣。   好家伙,还真能给说圆了,石太傅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比说书的确实精彩多了,起码逻辑上是一点问题没有,皇帝若非得砍了泰平,那就是不孝。   “万岁爷说什么了?”杜若见林守成说的嗓子都快干了,递给他一碗温茶,等不及林守成慢慢喝,催着问。   静嘉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痕,她也不知道原来林守成还有这天赋,很期待地看着林守成,等他继续说。 第111章 万岁爷是个蔫儿坏的(……   林守成虽然说得嗓子眼儿都发干, 也不敢在皇后面前拿乔,紧着喝了几口温茶,便笑着继续说:“万岁爷问那泰平——‘先帝的旨意且不说, 你还有话要说吗?’……”   “万岁爷怎么说?”杜若特别给面子, 不等林守成拖长音,立马赶着问。   林守成嘿嘿笑:“泰平杂七杂八说了许多为自己开脱, 万岁爷就还是那句话,问他说完没有, 没说完就叫大伙儿饿着肚子听他慢慢说, 不着急, 给那泰平好一个没脸。”   实则泰平岂止是没脸, 石太傅自来是站在皇帝一边,与自家主子一脉相承的阴阳怪气, 叫泰平憋得几乎要吐血。   可他不敢吐,见皇帝高坐龙椅上气定神闲,还一直叫他说, 泰平个老狐狸自然是察觉出来些不对。   他也不敢继续说了,反倒是收敛了各种姿态, 只悲苦叩头, 请皇帝看在他为大清立下过犬马功劳的份儿上, 饶他一命, 他愿意回关外盛京守着祖宗们的祖地, 反省一辈子。   皇帝只说不急, 泰平说完了, 被他又是诬陷又是拉踩的众人还没开口呢。   这时候皇帝不紧不慢召了仪嫔上殿,安宝赫和鄂鲁也来了,二人亲自压着曾在马佳府的幕僚那位莫先生进了门。   泰平自知大势已去, 别的不说,只是请罪,谋逆的事情一概不承认,也不求万岁爷饶自己一命了,只将先帝爷的遗旨高高举在头顶。   那意思是甭管我怎么着,既然皇帝老儿你没事儿,你亲爹的遗旨总不好不管吧?大清自来以仁孝治国,违背先帝遗旨显然是不行的。   这时候仪嫔才跪在地上,说有要事奏禀,她一开口众人想起来,这金銮殿后宫妃嫔可是不能来的,话说仪嫔来干啥来了呢?   仪嫔将索绰罗氏主家,也就是敏嫔的阿玛达山被纳喇氏冤枉的事儿给捅出来了。仔细说来也不算是冤枉,索绰罗达山确实为纳喇家办事儿,也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只是如今众人才知道,许多时候达山接到的并非纳喇家的吩咐。   马佳氏都有墨家人担任幕僚,纳喇家能没有?因着康太妃的缘故,墨家与纳喇家关系还要更近一些呢。   前内务府总管纳喇费馨的一个妾室便是墨家出身,那妾室身边的人都是墨家精心挑选的,自然是为了利用纳喇家的权势为墨家效力。   那些海运搜刮来的银子,都由马佳府这位莫先生想法子给运到了西北,一部分交给墨家人,一部分给了马佳二爷做军饷,当然不是西北军的军饷,是在西北驻军不远处山坳里的私兵。   泰平自然是不肯承认的,西北已经被皇帝肃清,那些私兵也都被收拾干净,并没有逮到泰平的小辫子,这会儿泰平不可能束手就擒。   仪嫔又说了,索绰罗氏留下了证据,其中有泰平大儿子的亲笔信,甚至还有这位莫先生跟北蒙的信件,这下子通敌叛国的罪名,泰平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泰平身为老狐狸,哪怕是再亲近的事儿最多是让儿子办的,他打死不往自己身上认,甚至表示子不教父之过,他要带头大义灭亲。   至于什么莫先生,可能是他墨家的人,他不认识,肯定是听了他儿子的话,这种儿子不能要了,皇帝想怎么杀都行。   说这话的时候,泰平还高举着遗旨呢。   “可我怎么听说泰平已经下大狱了呀?”杜若等不及快嘴问出来。   她倒不是消息比别人灵通,只是那墨贵人就住在前头翊坤宫后头配殿里,闹闹哄哄被带走,怎么也听着几句了。   “还是仪嫔娘娘立了功劳,她阿玛也是纳喇家的人,虽然她们家只是分支,可原先也能得纳喇家几分庇护,不然她原先也不会对着庶人纳喇氏谄媚不是?”林守成也不嫌杜若抢话,笑眯眯道,“说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康老爷子有先见之明,那仪嫔的阿玛原先是内务府广储司司库,当年那些道长们但凡要什么贵重的或者需要从宫外进来的东西,都少不得要通过广储司。”   那些道长想要弄些朱砂进来,甚至泰平要收买那些道长,自然是越不过广储司去的,只是那时仪嫔的阿玛胆小也谨慎,从不自个儿上前,只是叫手底下的人去办这些事儿,自个儿不怎么进宫,反倒是叫费馨觉得他不想着抢阳斗胜,更愿意用他。   于是泰平跟那些道长来往的密信便有些落到了仪嫔阿玛手里,先帝求仙问道那么多年都好好的,突然死掉说这里面没有内情,估计有成算的心里没几个信的。   只不过那时国库空虚,内外动荡不安,三大世家把控着朝政,别人许是不敢说,也许是想着换了新君说不准大清还有救,再加上关尔佳强势,将这事儿给压了下去,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泰平那时虽毒死了先帝,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后对军中掌控还没那么好,在朝中权势也没法子跟三大世家相比,这才退后一步放了外差,想着温水煮青蛙。   仪嫔阿玛知道内情就吓得不轻,神武门死了那么多侍卫,广储司的太监也死了许多,更给他吓得神魂不属,他本来就胆小,虽然没漏了痕迹,可过后也故意犯了不大不小的错处,被贬回家里蹲了。   仪嫔还没进宫的时候她阿玛就已经死了,这事儿到死她阿玛也紧紧咽在肚儿里,还是康太妃查到博墩的死与泰平脱不开关系,这才慢慢查到了先帝爷的死上头。   后面的事儿就很简单了,仪嫔派人回家仔细搜过了她阿玛过去住的地方和书房,到底从密格里搜出来几封泛黄的信件,看过后吓得仪嫔也差点病上一场,若非康太妃将她安抚下来,仪嫔说不准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就将那信给皇上了。   只是那时候皇帝能做的事情也不够多,关尔佳和马佳氏也都还展扬,康太妃才不想给别人做了嫁衣,便先等着关尔佳和马佳氏被墨家玩死,这才叫仪嫔说出来。   那信件皇帝看过后,当场震怒,指着泰平就要活剐了他,众人本来还不知道皇帝为何这么生气,将皇帝扔下来的信看上一看,都跟着目瞪口呆了。   这泰平,真是好狗胆!   他竟然跟太后私下里达成了一致,趁着端贵太妃还没有将福亲王想法子哄过来的时候,叫泰平想法子害死了先帝爷。   太后许诺以后西南驻军每年一半的军饷都给泰平,抢先将皇帝推上位,抢了端贵太妃的太后位子。   当然,端贵太妃想要算计康太妃的儿子,被太后抢了先,这里头康太妃有没有做过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准。   可谁也不知道泰平竟然胆大包天到,许诺那道长良田万顷,黄金万两,叫那到场趁着先帝爷嗑-药晕乎乎的时候,偷了两道盖过印的空白圣旨出去。   为啥没人知道呢?贪心不足的道长骨灰都扬了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这墨家若是不诛九族,传出去都得有人要说道万岁爷不孝呢。”林守成愤愤道,“这是逼着万岁爷开杀戒,万岁爷多仁慈个主子,这等乱臣贼子偏上赶着找死!”   静嘉:“……”你怕是对你们家皇主子有什么误解。   那信造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非等泰平哔哔完了才拿出来,叫诛九族都成了皇帝无奈之举,这还叫仁慈?   黑心肠的没边儿了,静嘉唇角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心里偷偷腹诽。   “要说那些大人们也是,每回都逼着万岁爷服软,万岁爷就不委屈?”林守成还替皇帝叫屈呢,“奴才等瞧着都心疼,万岁爷心痛无奈之下,判了墨家诛九族,也警告那些大人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下回再有人想着人多势众逼皇帝服软?不好意思,天子门生多得很,你们不愿意干都滚蛋,朕有的是人用。   皇帝这话都不用说,静嘉就知道他怎么想的,要说那些大臣们也是憋屈,皇帝敢不孝吗?不敢,可他们敢叫皇帝背上不孝的罪名吗?也不敢。   这不是上赶着表忠心,好叫皇帝一下子杀这么多人别叫人觉得残暴么,竟然还叫皇帝将了一军,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自然,除了跟着被砍头那些,大伙儿心里也有数,如今朝堂中敢跟万岁爷对着干的都死的差不多了,以后谁还敢仗着人多势众逼皇帝呀?   静嘉自然知道皇帝是为什么,心里甜滋滋的夸了皇帝一句:“万岁爷是个蔫儿坏的。”   “今年这雪可是够多了,都过了倒春寒时候,你可别再冤枉朕了。”皇帝笑着进门,敲了敲静嘉脑门儿,“也不想想朕是为了谁。”   皇帝其实没必要打这个预伏,他皇威渐重,也没什么人敢不长眼跟他对着干,可这不是眼巴前儿吗?   三年一次选秀,以后后宫不再进人不说,以后皇后独宠,后宫能没意见?想着叫贵女们进宫为家里谋前程的能干?   盛世太平之下大伙儿对权势这些追求就更纯粹了,以后可能没人敢说皇帝,皇后还在这儿摆着呢。   到时候定会有许多不长眼的要弹劾皇后,提前将他们联合起来敢逼迫皇帝的路子掐了,其他的甭管是大臣们要怎么做,皇帝相信静嘉都能应付的来。   静嘉笑眯眯歪了歪脸:“我这头发都快两个月没洗了。”   皇帝:“……”   他恨恨将人揽进怀里:“你就是臭的,也是朕的皇后。”还能废了是咋的?   “三公主和四阿哥呢?”皇帝也不等静嘉继续刺回来,对着魏嬷嬷问。   虽说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可皇帝头回发现自个儿的孩子这么可爱,两个月不到的功夫,聚集了他和静嘉优点生出来的两个小团子,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跟你啊啊啊的时候,真是叫人恨不能心窝子都掏给他们。   魏嬷嬷也是其中之一,闻言笑得眼睛都弯了:“回万岁爷的话,两位小主子刚喂过奶,正睡着呢。”   “你不是喜欢叫他们睡在身边?”皇帝略有点好奇,看着静嘉问。   静嘉唇角抽了抽:“他们躺在我这儿,两个小东西比着尿炕,万岁爷闻闻吧,您的皇后可能真是臭的,也就几天功夫了,都不叫我泡个澡,就先叫他们偏殿里睡着吧。”   就快要清明了,这阵子雨多,都怕她冻着,还烧着炕呢。   小孩子身上的奶味儿还挺好闻,可是尿过的炕静嘉总觉得腥呼呼的不好闻,实则炕上一应物什都是拿香薰烘过的,不该有味道。   那静嘉就更不得劲儿了,她可不想两个宝贝习惯了额娘身上是臭的,说来她倒是不怕叫皇帝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倒是在两个小团子面前可讲究了,就怕他们心里觉得自己这个额娘有一点不好。   皇帝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酸溜溜的:“你也别太惯着他们了,身为中宫嫡子,以后看着他们的眼睛多着呢,太纵着是害了他们。”   “我知道,以后教导孩子都听您的,我这不也是刚生出来还稀罕着吗?”静嘉并不反对皇帝的话,她是知道好歹的,“说来我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呀,皇上该高兴才是。”   皇帝:“……”喜新厌旧是这么用的吗?   “民间老人儿说生完孩子会便傻。”皇帝捏着静嘉的脸蛋儿笑道,“朕如今倒是有点信了。”   静嘉瞪他:“再傻也是皇后!”   “是是是,朕错了。”皇帝哈哈大笑出声,“罚朕陪娘娘一起用晚膳可好?”   “不好。”静嘉这才稍微有点别扭,“过几日吧……”   皇帝陪她用完晚膳一般就不走了,她就是在皇帝面前再不讲究,也不能叫皇帝抱个臭的睡呀。   “朕有些话要跟你好好说说。”皇帝这才满意笑出来,也不嫌弃地亲在了静嘉发心,“宁宁在朕心里是最好的,怎么都好,朕不嫌弃你。”   静嘉脸上有点子烫,她推了推皇帝,声音更软了些:“那快叫人传膳吧。”   既然皇帝不在意,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正好她听林守成说完这些时日的事儿,也有好多话想跟皇帝说呢。   “宁宁这就等不及了?”皇帝眼神幽深了些,声音低沉了点凑在静嘉耳畔,“再过几日,朕一定叫宁宁满意,听你的话,这些时日朕可一直养精蓄锐呢。”   静嘉:“……”呸!   “我何时说叫您……”静嘉总觉得这人是故意惹她脸红,“您总是爱将锅往我身上扣。”   皇帝盯着静嘉仿佛擦了胭脂的绯色脸蛋儿,因为她额间还带着红狐毛的卧兔儿,叫皇帝恍惚间觉着,外头的姹紫嫣红还迟缓未归,殿内的春色已然是深了。   “宝赫等人从南边带回来许多荔枝呢……”皇帝勾唇,笑着亲在这春色中最惊心动魄的晶莹花瓣上。   刹那间,春色无边中,顾盼流转的杏眸带着几分莹泽瞪过来,姹紫嫣红该是到了。 第112章 封后大典(二合一)……   “您好歹也是万岁爷, 人前人后的您怎么就不肯跟我体面些说话呀。”用完晚膳静嘉面上的绯色还没褪去,也可能是喝汤后热出来的,“就这万岁爷还说自个儿不……再没见过比您更孟浪的。”   皇帝瞧着静嘉一边喝红枣茶一边嘟囔个不停, 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两个, 这叫他无奈之余心窝子放松不少。   “朕再是清风霁月也是个男人,又不是和尚。自打去岁六月底上知道你有孕, 到现在朕都没碰过谁,你说呢?”皇帝没好气地捏了捏静嘉这没良心的小脸蛋。   静嘉:“……”这话着实没法儿接, 她其实也没拦着皇帝翻别人牌子, 甚至觉得自个儿只要不在现场看着, 也无妨。   毕竟自古至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就少, 静嘉从一开始有了野望,宏观意识比别人强些, 从没抱过多余的想法。   可皇帝这样为她守身……说实话静嘉都不知道自己心底会如此高兴,毕竟身为女人,夫君愿意一心一意, 甭管时间长短,拥有过总比没有强。   心生欢喜叫静嘉水汪汪的眸子更柔软许多, 红粉着面颊她也不敢继续跟皇帝说这些撩拨的话题了。   “您要跟我说什么呀?”她亲自替皇帝倒了杯消食茶, 声音柔婉问道。   皇帝似笑非笑瞧她一眼, 也不拿乔:“宝赫在西南立下大功, 定疆那边战事结束, 西南驻军如今群龙无首, 朕有意叫宝赫接了, 你怎么想?”   “是因为我吗?”静嘉歪着脑袋问。   皇帝觉得她这模样比三公主也差不了哪儿去,叫脑袋上的卧兔儿衬得别提多可爱了。   他轻笑着将人拉进怀里:“有你的缘故,自然也是因为宝赫他争气, 想要坐稳了西南总督的位置,并非容易的事儿。”   静嘉心里清楚皇帝指什么,前头三大世家没了以后,朝堂中早就有被三大世家压了许久的家族蠢蠢欲动了,尤其是几个武将世家。   如今她被封为皇后,身为皇后的弟弟,宝赫又一下子走太高,并非说展扬了就是好事儿,守不住的尊荣反倒是利刃,更容易割伤自己。   所以静嘉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跟您说矫情的话,只是安国公府的事儿万岁爷也该知道些,虽然世子之位给了图衡,宝赫也需要丁忧。”   安国公早就叫酒色掏空了身子,更别说墨勒氏下了狠劲儿还给他用上了五石散,若说前头是那位刘姨娘和墨勒氏想要杀了安国公报仇,如今反倒是换过来了。   若非内务府这边淘换了老红神给安国公吊着命,宝赫能不能在西南打完仗都要另说,被陷害之时就要更悬了。   可静嘉不准备一直替他吊着命,安国公自个儿造的孽,她不亲手弑父就算对得起自己这身血脉了。   至于那刘姨娘……除了给安国公吊着命,一应照料安国公的事儿图衡都叫刘姨娘说了算,她的仇也该是报了不少,等安国公死后给她立身之地,静嘉算是对得起对她的承诺。   皇帝挑了挑眉:“朕听你这意思,是不愿意叫宝赫往上爬?”   “您也知道我这皇后位子还不稳,若是宝赫官儿小我还能护得住,可偏偏沾上兵权,福宝和吉宝也小,我赌不起。”静嘉坦言道,“其实我也知道您是看中了那禄成的领兵能力,他虽说是有些毛病,可既然当初您能看重他,便也还能一用,是也不是?”   皇帝没说话,静嘉说的很对。   “既如此,那还用禄成也无妨,我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推给万岁爷,保证禄成在他跟前儿翻不起风浪来。”静嘉说着,见皇帝笑出来,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皇帝明白静嘉这是顾念着二公主呢,虽然平贵人不成样子,好歹是公主的额娘,也不好太不给她体面,若是做得太绝情,二公主在宫里日子也不好过。   皇帝心里熨帖,故意酸道:“你就这么看好鄂鲁?朕瞧着他除了小聪明也没什么好的,连家中事体都处置不利落,更别说卫国了。”   静嘉无奈看着皇帝:“还不是您故意下了那样的旨意,他一家子几乎都叫您算计没了,一门庶人偏留下个他,好些事儿还是他在其中推动的,如今马佳府老的老小的小,碍于孝道他能做什么?”   “为别人你倒是愿意跟朕妥帖解释了?”皇帝更酸了些。   “那我跟您好好说话,您还听不听呀?”静嘉翻了个白眼,越说越不像样子。   皇帝轻哼,正经了些:“这事儿朕心里有数,本是想着叫他再受些教训,如今他还未曾成家,禄成又是个老狐狸,我怕鄂鲁镇不住他。”   见静嘉欲言又止,皇帝又哼哼:“再说若是宝赫丁忧,如今安国公府的爵位给了图衡,若是宝赫也回府里,安国公府真就那么安稳?少不得叫人挑拨。”   “鄂鲁自小不被阿玛待见,若非玛玛和玛法多重视些,他的处境还不如淮骏呢,您以为纨绔那么好做呀?三教九流的功夫他比常人强些,禄成虽说毛病多,总比不得市井之间的泼皮,论起来,宝赫能压住禄成,他比宝赫还要强些。”静嘉好言好语跟皇帝解释。   这可是戳了马蜂窝了,皇帝抱着静嘉躺下不想聊了:“左一个淮骏,右一个鄂鲁,对皇后娘娘马首是瞻的世家子弟也忒多了些,若非阴差阳错,还有朕什么事儿啊?”   “您要是非得跟我翻旧账,那我可要跟您好好掰扯掰扯东西六宫里的环肥燕瘦了。”静嘉觉得好笑,乖乖靠着皇帝躺下,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却甜软极了。   皇帝蓦地笑出来,他就喜欢静嘉这股子不饶人的劲儿,跟静嘉说话总不用费那么多心神。   “朕不拈酸,你也不许吃醋,朕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你就喜欢朕这样的。”皇帝笑眯眯亲在静嘉脸上,“说笑归说笑,宝赫你难道要让他闲上三年?”   “您要是这么说,那咱们就能好好聊聊了呀。”静嘉高兴的翻个身,趴在皇帝身前眨巴着眼睛,“其实推荐鄂鲁,也是出于私心,不是为着鄂鲁,是为了宝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宝赫如今不适合站那么高,在京城呆着自然也是不合适的。”   “你是想叫他外出游历?”皇帝若有所思道。   静嘉点点头:“去岁因为我有了身孕,宫里也不安稳,好些子事儿我便没折腾起来,那巾帼榜的好处您也看到了,要坐稳天下之母的位子,我自是有所打算的,至于宝赫我也不想叫他只靠着皇后母族的蒙荫,叫人说他沾着裙带关系往上爬。”   皇帝拍拍她脑袋,示意自己停进去了。   “我听说福亲王去康太妃宫里看过康太妃,说是前些年在外游历,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也该跟您上折子了吧?”静嘉解释道,“丽贵人那边不好说,可祯常在的家信是给我看过的,琉球那边一直都有依附之意,既如此不如叫他天南海北走一走,除了北蒙和定疆,与大庆接壤之地还有许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也是攒功劳吧?”   皇帝听静嘉说的有条理,心下倒是微微一动,他将佳人揽入怀里:“皇后娘娘英明,说起来那白莲教打着前明旗号作乱,被关尔佳氏收拾后,反倒是一路北上再也没了消息,朕一直不解,按说前明该往琉球去更说得过去,毕竟琉球有前明皇室在,他们怎么会北上了呢?朕倒是从丽贵人那里发现了些端倪。”   静嘉诧异抬起头来:“您是说……那些反贼去了高丽?”   “是否自愿,亦或是关尔佳或者墨家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还未可知。”皇帝面色冷了些,“若非朕突然对墨家动手,说不准还要有些波澜,那高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有对大清的不谋之心,早晚是要收拾他们的。”   静嘉蹙眉不语,那高丽据说是沿袭了宋时风俗,许多时候都以天国上人的姿态在国内史要上胡诌些有的没的,丽贵人就在自个儿面前说过造纸术乃是高丽人的发明,当时她就黑了脸,过后丽贵人不敢往她跟前凑,才叫人拉拢地动摇了心思。   这样的小国,若真有不臣之心,自然是该收拾。   “那就叫宝赫北上吧,琉球倒是不急,待得满汉融合得更好些,大清以礼相待,琉球怎么也会与大清交好,叫宝赫去高丽游历,若是到时候要发兵,宝赫这功劳也能定下来。”皇帝一锤定音道,不等静嘉说什么,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叫福亲王跟他一起去,三哥比鄂鲁还要滑头些,保命这些你是不用担心的。”   静嘉见皇帝想的周全,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听皇帝加了后面一句,她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是不是康太妃……”   “这是她求朕的,她说是求朕的最后一件事。”皇帝叹了口气,“纳喇家再内务府多年,掌控着许多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她都送给朕了。”   静嘉心里略有点难受:“她如今不过四十多,身子骨也不错,若是福亲王得知……”   “三哥怕是早就知道,从小他就被康太妃撵出宫去,当时没细想明白,这把年纪也该明白了。”皇帝道,“朕想叫他去高丽,也是怕他难过,康太妃虽然身子不错,可朕听孙起行说,见着她那双眼里……存了死志。”   静嘉这会子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从很早以前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比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稀奇些,之所以有那些流芳百世的故事自来都是因为少之又少。   可像康太妃这样,与相爱之人一起被家人被亲眷逼着走上绝路,几十年如一日的活在仇恨里,也非一个凄惨可以形容。   也正因为有康太妃和博墩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发生在眼把前儿,叫静嘉心里模糊升起一丝觉悟。   她反手抱紧了皇帝的腰身:“哪怕万岁爷将来有一天厌了我,有了新欢,咱们还能做齐眉并肩的夫妻,真好……”   皇帝嘴唇动了动,有股子冲动想说他不会厌了这小东西,可想了想他压下这股子冲动什么都没说。   说一千道一万,在听过无数好话却一次次希望破灭的静嘉面前,都不算什么,一辈子很长,是不是能做到,还要看行动说话。   墨勒氏虽为外嫁女,可因为墨家谋逆,早在三月里就暴毙身亡了,安国公也没能活过端午,只错过了正和九年的清明,五月初便去世了。   因为静嘉在,安国公府世袭三代后,只降爵为安亲侯,由图衡袭了爵。   自此安塔拉一族对静嘉,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忠诚,由阿克敦和图衡盯着,安国公这一死,京城中倒是真真没了一处西洋景儿。   宝赫老老实实给安国公守过了头七,等丧事办完后,他告别了姐姐,头也不回的跟着福亲王离了京,他跟静嘉一样,得知自家阿玛有多恶心后,一天都不愿意继续在府里给安国公守孝。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儿已经很热了,许是顾念着福宝和吉宝年纪小,怕他们去了园子里受风着凉,这一年直到进了六月份皇帝才下令搬进园子里避暑。   当然,话是这么说的,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叫静嘉的封后大典更展扬些,文武百官们心里有数,只是这当头谁也不说罢了。   历来大清封后,除非是帝后大婚,皇后可以自太和门进,穿过乾清门,经交泰殿在坤宁宫与皇帝圆房。   静嘉是晋位,又是继后,按理说是不得马佳皇后那般荣光的,就是马佳皇后也没能从太和门进,她嫁给皇帝两年后,皇帝才登基,那时她不过是在坤宁宫受了班命妇们的朝贺和跪拜。   皇帝偏不想叫静嘉就这么平平无奇被封为皇后,下了旨意,叫静嘉在交泰殿受封后旨意,于坤宁宫受班命妇朝拜后,他亲自用皇撵接了静嘉,往保和殿去,搀着静嘉的手,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正巧西北两月前大捷,淮骏等人带人进京复命,皇帝借着这场宏大而不失庄重的庆功宴,叫满朝文武也一起给静嘉朝拜。   静嘉身穿十几斤的皇后朝服,由皇帝扶着站在高处后,皇帝并未松开她的手,两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看着底下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嘉深吸了口气,她曾在大祭时,见过后宫妃嫔对着太后朝拜,在坤宁宫也接了班命妇们的礼,可这一刻,她仍是叫那山呼海啸般的臣服激得心笙摇动。   “起!”孙起行高喊。   静嘉就坐在皇帝身边的位子上,因为孙起行的小心思,她的案几几乎与皇帝并驾齐驱,并未如以往那般往下放一个台阶。   “多谢万岁爷,叫臣妾实现了曾经的奢望。”静嘉趁着底下歌舞升平时,小声对着皇帝道。   皇帝笑着举杯:“贺宁宁心愿达成,你尽可以奢望更多,朕自当为你所愿披荆斩棘。”   静嘉叫皇帝这话惊得酒杯都差点没拿稳,随即她心里动了一下。   曾经她弱小无助,被人逼得命都快保不住时,她对皇帝说自己愿意为刀剑,替他扫清后宫障碍。   如今她终能与皇帝比肩,他便还她一誓,也愿意为她的刀剑,叫她所向披靡……皇帝是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东西……啊呸!他从来没把她当做低人一等的玩意儿,并肩同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愿意。   静嘉精致装扮过的面容姣姣若弯月中的玉兔,怜人爱又勾人魂,一朵金红色牡丹放肆摇曳于眉心,再遮不住她绝艳中那抹大气和从容。   她笑着对皇帝举起杯:“还没给万岁爷道喜,洞房花烛与儿女美人齐收怀中,愿您此后只余欢喜,不见忧怒。”   “同喜!”皇帝眼神中的灼热和欢喜果然是毫不掩饰,几乎要叫某人眉心的牡丹都烧灼起来。   这场庆功宴,帝后都没坐到最后,甭管大伙儿心里好受不好收,帝后都顾不上了。   静嘉出了月子后,格外喜欢福宝和吉宝,皇帝素了差不多一年后虽然又吃上肉了,只是争不过两个只会嗷嗷哭,有理都说不清的小兔崽子,也还是跟半个和尚似的,就盼着封后这一日呢。   静嘉已然搬到了景仁宫,这地方皇帝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命人修整,比储秀宫虽然少了几分精致,却平添大气,雕梁画栋金瓦琉璃并着宝蓝横梁凭的是尊贵奢华,衬着封后大典这日的火红,叫这初夏都跟着火热不少。 第113章 [最新] 正文完结   皓月当空, 初夏的夜色还带着股子沁凉,却也不难受,杜若和半夏两人放心由着丁香和云芝当值, 他们两个去偏殿里哄两个小祖宗睡觉, 这是魏嬷嬷千叮咛万嘱咐的。   可以说这两位小主子睡不好,包括皇上皇后在内, 今儿个估计没一个人能痛快,当奴才的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腚够不够硬。   钦天监给算了好日子, 封后大典这夜里月朗星稀, 晚风徐徐, 端的是良辰美景。景仁宫前殿内更是对得起春宵一刻的千金之色。   在里头叫水之前, 里头那曲回婉转的暧-昧声响,几乎叫丁香和云芝脸皮子都要红出血来。   林守成替自个儿师父当值, 见状无声嘿嘿了两下,一扭脸就看见了罗礼那张老脸,时而笑得满脸褶子, 时而学着人家怨妇模样对月叹气,别提多辣眼睛了。   林守成嘴角抽了抽, 心里想着, 激动什么, 以后值得这老小子发愁的时候可多了去咯!   大红羊角宫灯随着一阵风缓缓摇晃, 似是应和他心里的想法, 夜, 渐深渐浓。   第二日仍是好日子, 得一夜雨露吹打后,娇弱无力的静嘉面色尊贵中更添妩媚。两个小团子也知道美丑,趴在静嘉香地色的燕居袍子上淌口水, 怎么都不肯叫奶嬷嬷抱去睡。   “已经过了百日,我瞧着他们脑袋也能抬起来了,等去了园子里,咱们还是住天地一家春,在正殿里圈出一块地方叫他们玩耍。”静嘉也不嫌弃两个小团子口水不停,随口吩咐。   魏嬷嬷有点无奈:“主子,小主子们现在身子还软,都得过了四五个月才能爬呢,那时候估摸着天儿都凉了,在地上总是凉气重,明年时候更合适些。”   静嘉倒也听进去了,她就是觉得如今什么都好,皇帝对她极好,后宫里也安稳极了,前朝即便想找麻烦,这会子也没有由头,她满腔的精力,都只能冲着孩子去。   “那就听嬷嬷的,叫造办处打两个悬空的婆婆车在殿内,也省得你们总抱着他们了。”静嘉想了想如此道。   众人都笑眯眯应下来,其实都还挺喜欢抱小主子们的,只是主子想疼孩子,他们总不好拦着。   在园子里住了一个多月,都安安稳稳的,每日大家伙儿也没什么需要紧着操心的,直到七月中元节前,万方安和才传来信儿——康太妃薨逝了。   “我叫仪嫔紧着劝,都没能劝住。”静嘉趁着皇帝在的时候叹气,“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年幼失祜,幼丧所亲,青梅竹马也因她被害死,她这一辈子都搭在宫里了。”   皇帝拍拍静嘉的肩膀:“朕没叫淮骏紧着回去,就是为了这一桩,这些年算下来其实康太妃帮了朕不少,多的朕做不了,她请你所愿,朕总是愿意叫她如愿的。”   静嘉心里有些不好受,恹恹地也没多说什么,只暗暗打算对仪嫔更好些。   妃陵那边只留了康太妃的衣冠,淮骏接了密旨,将康太妃火葬后,与博墩一起葬在了静嘉前头找的风水宝地,等这一切都办完,他才带着家小回了西北。   一直到正和十年春为止,宫中都无甚大事儿,若说叫人说道的,也就是帝后之间的事儿了。   文武百官还不好谈论这个,反倒是后宅的妇人们,冷眼瞧了一年时间,这才咂摸出味儿来,自打封后……不,自打皇后身为贵妃时有了身孕起,后宫就再没别人侍寝了。   一年下来,皇帝除了在乾清宫便是在景仁宫,别说走宫,罗礼那翻牌子的银托盘都失了光泽,罗礼本人都战战兢兢愁着失了差事呢。   不少内宅妇人心里就要嘀咕了,尤其是家中有待嫁女孩儿的,要知道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又要选秀,若皇后一直独宠,那进宫还有个什么劲儿?拼着走那独木桥非要去守活寡吗?   心疼家中晚辈的便歇了心思,早早就开始寻摸合适的女婿,可心比天高或者觉着自家女比皇后优秀的,自然不肯轻易歇了心肠。   虽然皇后确实美,肚皮也争气,可其他女子也不是不能生啊!   另者说,皇后除了在太后未仙逝时曾经低调过一阵子,其他时候都张扬得很,皇帝就算是爱极了山珍,也总有想吃海味的时候吧?   美貌和肚皮比不过,温柔小意她们家的女孩儿总能成!   自觉最了解男人的,非后宅妇人莫属,毕竟她们每天除了钻研这些也没别的可做,这枕头风儿就慢慢吹起来了。   要是皇帝知道这些妇人的想法,非得呸出去不可,你们爱吃海味不代表朕也爱好吗?这是做多了海味咸(闲)的啊!   在御史刚有苗头开始弹劾皇后善妒时,皇帝就直接下了旨,你们不是闲得慌吗?就都给朕忙活起来吧。   跟北蒙和定疆的战事刚平,民生要不要发展?   与大清接壤的国家也不止一两个,国家要不要富强?   要是再打仗,国库里银子够多吗?   说是江山稳定,老百姓吃穿用度够富裕了吗?   天灾人祸发生时,你们提前做好防范了吗?   大清发展日新月异,人才足够多了吗?   若是这些都没解决好,你们就闲的蛋疼来管朕的家事儿,那朕就要跟你好好唠唠提前退休的事儿了,你不行总有那行的。   皇帝这么一打压,苗头还没烧起来就被浇灭了,人人都叫自己忙碌起来,装也装出个忙碌样子来,要知道三年一次的可不止有选秀,还有恩科呢!   自家女儿能不能提携家里更展扬,他们不知道,可钻破了脑袋尖爬上的来的天子门生踹掉你的时候,脚丫子有多无情多积极,他们还是心里清明的。   回头皇帝进了景仁宫就跟静嘉邀功:“他们还以为这是正和初年呢?想着左右朕的被窝,一个个的怎么不上天呢?要真有那胆子大的,怎么也得叫她们去守皇陵守上几十年,也好叫司尔勒家的祖宗们都看看,胆大找死的什么模样,老祖宗们见过的就少。”   大清立国至今,皇帝大都强势,也就是到了先帝爷这一朝才出了三大世家这种事儿。   静嘉抱着福宝笑得小团子在她怀里,胖乎乎的小脸蛋都跟着颤巍巍的抖。   “上天!上天!”福宝拍着静嘉胳膊也跟着嘎嘎乐,他最喜欢皇阿玛把他往上抛的游戏了,在他脑袋瓜里,这跟上天没两样儿。   “额额,亲亲!”吉宝不甘示弱,拉着福宝的小脚丫飞快爬到静嘉身边,使劲儿扒拉这静嘉的衣襟往她脸上贴。   静嘉叫这两个胖乎乎的小团子逗得都顾不上皇帝了,跟他们俩笑闹做一团。   魏嬷嬷等人习惯了,仔细在一旁护着,防止两位小主子从软榻上摔下来。   皇帝:“……”   他心里别提多酸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堂堂铁血帝王,如今在朝堂上喘气声大点都叫文武百官心里哆嗦,偏偏却抢不过这两个小崽子。   静嘉对他们两个疼得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甭管是谁来了,都得往这两个人后边靠。   他想要跟媳妇儿亲香亲香,两个才一岁多的小崽子可能是继承了他和静嘉不少心眼,还知道分开作战,一个负责吃醋闹腾,一个负责拦着他又啃又抱,美其名曰跟皇阿玛也好。   “眼瞧着天儿又热了,您也别总是在乾清宫批折子,听说二阿哥已经开始跟着布库师父进学,您有功夫也去看看?”等两个小团子被哄睡了,静嘉这才顾得上皇帝,知道他心里酸,语气柔软的不得了。   “哼,朕紧着忙完,还不是为了来陪你和孩子?偏偏你眼里就没有朕。”皇帝轻哼出声,不肯罢休。   静嘉笑眯眯靠进他怀里,亲了他面颊一下:“就是知道万岁爷对我和孩子好,我才不舍得您这般劳累呀。一想到您自个儿批折子批到眼花,我这心窝子疼得厉害呢。”   “你个小东西,就把朕当孩子哄吧!”皇帝恨恨亲上这张一句实在话都没有的小东西。   亲到静嘉浑身发软,皇帝还不算完,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寝殿去。   静嘉脸色红得厉害:“天还亮着呢,您别……一会儿用午膳了。”   “用过午膳,你有功夫陪朕?”皇帝也不急,慢条斯理将帐子放下来,居高临下睨着被困在方寸之间的娇人儿,“朕都不问朕和他们谁更重要了,朕这般自觉不自取其辱,你就没点子表示?”   静嘉:“……”说得好有道理,福宝和吉宝习惯了她哄着睡。   不动声色瞄了眼皇帝的腰间,她记得每回皇帝跟他们一起休息,也不知两个小崽子是不是梦里都记着额娘被坏人抢了,反正小呼噜打着,一顿踢踹是免不了的,她记得上回看见,皇帝腰间还青着一块儿呢。   这叫静嘉拒绝的话都有些心虚,说不出口了,喏喏半晌,她干脆闭着眼凑上前:“孩子还小呢,等以后他们大了还要万岁爷您管教呀,您在臣妾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将来他们会成亲有自己的孩子,咱们还有一辈子嘛!”   皇帝知道静嘉这话水分高,却也听的高兴极了,主动送上门的娇唇他自然是不肯错过,辗转着模糊道:“一辈子很长,朕一刻都不想错过……”   静嘉听得心头微动,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心间,叫她也跟着被大火燎原起来。   这场突然的情-事结束,静嘉直接累得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福宝和吉宝都睡在自己身边,吉宝扒着她一只胳膊,小身子挤在她怀里睡得香甜,倒是福宝又是横着睡,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一只脚踹在……皇帝胸口。   静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福宝也揽到自己身边,瞧着皇帝微微蹙眉的俊俏面庞,她笑着伸出手抚平,轻轻亲了一下才起身,由着这爹仨继续睡。   “我叫你们准备好的东西如何了?”出来寝殿,静嘉问魏嬷嬷。   魏嬷嬷赶紧回话:“回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内务府和造办处也都准备充足,随时都能操办起来。”   “嗯,再等等,等进了园子,叫内务府张罗着,上次参加巾帼榜得了金服绣鞋的那几个,由她们负责做考官,这次只在京城和直津张罗,看情形,若是办得好,明年在几个繁华之地都张罗起来。”静嘉仔细着吩咐。   鄂鲁离开京城后,内务府总管已经叫隆礼接了,石跶家早就对她投诚,如今内务府大半都被静嘉掌控在手里。   她并不独揽大权,仿了大臣们的模样,每季都要给皇帝上折子。   内务府世家之间如何盘根错节,都给皇帝交代的清清楚楚,因为她是皇后主管内宫,如今六局的地位比六司还要展扬些,内务府也出了不少女官,来遏制以石跶家为首的内务府势力。   皇帝显然对此很满意,并不拦着她张罗事儿。   显而易见的是,这巾帼榜若是在大清范围内推展,以后女子的地位定是要比原来高的,那些宠妾灭妻,肆意发卖妾室和奴婢的事儿都要掂量着来。   更叫静嘉欣喜的是,淮骏的夫人,也是如今的西北将军夫人司尔勒氏,虽然在闺中时没甚名声,她因为对淮骏愧疚的缘故,给了司尔勒氏许多体面,却得到了许多意外之喜。   她刚进宫时,见到静嘉在写巾帼榜的章程,还说了些什么种花种草的事儿,见静嘉不感兴趣,倒是提出了许多叫静嘉眼前一亮的法子。   本来静嘉是没准备这么大张旗鼓将巾帼榜办起来的,可得了司尔勒氏的启发,静嘉倒是想要折腾折腾了。   皇帝能压下文武百官一时的不满,总不能一直压着,明年可就要选秀了呢,到时候她跟前朝之间的矛盾会更大,她不能总叫皇帝替她扛着,总要自己也能立起来。   这七巧节时候的巾帼榜,便是静嘉想要与文武百官抗争的产物。   自然,她身为天下之母,为的也不是宫里这一亩三分地,她对司尔勒氏所言以后天下太平,女子也能顶半边天的话极为认同。   哪怕女子不能为官,若女子地位高一些,文武百官就是再头铁,总不能跟天底下的后宅女子打起来。   胭脂虎之威,远比这些之乎者也的大男人们想的要强多了。   她这天下之母,自然要为女子主张,也好叫天下人都知道,皇后也能顶大清的半边天,谁若是活得不耐烦想将她拉下马,最好先掂量清楚自个儿脖子够不够牢靠。   皇帝歇过晌儿,一手抱一个孩子出来的时候,便见静嘉认真看着巾帼榜的安排,仔细跟六局尚官们说事儿呢。   这些人见到皇帝出来,看见他手里抱着娃,都已经不惊讶了。   左右头一回的时候该软的膝盖和目瞪口呆全都送给了皇帝,如今……换魏嬷嬷的话来说,习惯了。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福宝和吉宝这才一改前头乖巧坐在皇帝怀里的姿态,挣扎着扑到静嘉身边去。   “朕瞧着你盼淮骏夫人的来信,都比盼着朕还要热切。”皇帝听静嘉询问西北的来信,没忍住又酸了一句。   孙起行低着头,全当听不见的,他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万岁爷当初冷峻的模样了,满脑袋都是皇帝拈酸吃醋,与后宫妃嫔比都一骑绝尘的模样。   静嘉也有些无奈,似笑非笑看了皇帝一眼:“既然您这般嫌弃臣妾,那晚上不如您就陪着福宝和吉宝睡吧。”   两个小团子眼神一亮,扭头看着皇帝难得的热切,跟着皇阿玛睡……可以不用乖乖的,有故事听,有好好吃,还能上天!   静嘉虽然疼孩子,自己跟皇帝你来我往的互怼,在孩子们面前却极为给皇帝脸面,两个孩子跟皇帝虽常闹腾,可在他们心里还是特别崇拜皇帝的。   只皇帝看着他们两个这眼神儿,心里有些发苦,有心说几句软话,却叫孩子晶晶亮的眼神看得说不出话来。   他总嫌弃静嘉对孩子太纵着,实则他对这俩精雕玉琢的小团子也狠不下心,倒不是不愿意陪他们,可陪他们睡觉……皇帝突然夹了夹双腿,怎么都不想答应。   若是福宝和吉宝爱踢踹也就算了,问题他们睡觉还不老实,睡着的时候到胸口,半夜可就指不准在哪儿了。   刚开始看静嘉稀罕两个孩子,皇帝吃醋过后也跟着稀罕了一阵儿,有时候静嘉来月事心情不虞,或者他嘴上刻薄不过被静嘉罚的时候,他也爱陪着两个小崽子睡觉,直到——   正月里的某一夜,他睡梦中突然被疼醒,捂着某个地方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奴才们都吓坏了,两个孩子也被惊醒,哭了好半天,等闹清楚才发现,福宝翻滚到了他腰腹旁边睡觉,翻身的时候一脚踹出去……差点废了他皇阿玛。   静嘉这会子说这个挤兑皇帝,也是逗他玩儿呢。   皇帝哼哼唧唧好半天不说话,冷下脸扬着脑袋回乾清宫批折子去了,晚膳都没过来。   “主子,要不要奴婢给万岁爷送些汤水过去?”过了晚膳时候,魏嬷嬷笑着问。   帝后之间经常小打小闹,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总得有些眼色,勤快点儿把□□准备好。   静嘉笑眯眯摇头:“不必,早些歇着便是。”   静嘉没料错,待得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某人偷偷来爬床了。   皇帝声音还委屈着呢:“你就不知道哄哄朕?”   “每回都是我哄您,纵得您这脾气比二公主都不如了。”静嘉轻哼,“您还说要护着我呢,这一年下来我怎么觉得,好像跟养了三个孩子似的,我比您还小呢,我也生气了。”   “呵呵……朕喜欢宁宁哄朕。”皇帝也不着急,轻笑出声,凑在静嘉耳畔耍赖。   “那不行,您也得哄我才行呀。”静嘉翻过身挑眉道,“您不是喜欢臣妾跟您势均力敌的针锋相对吗?”   皇帝:“……”说不过……那就用做的。   皇帝堵住了那张太过厉害的小嘴儿,又是□□愉。   早上皇帝神清气爽去上朝,等他上朝回来,静嘉还没醒呢。   皇帝想了想,好不容易两个小崽子也还没起,他又抱着静嘉睡了个回笼觉。   等静嘉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得厉害,还被紧紧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气得她差点没一脚踹出去。   “您不用批折子啦?”起来身后,静嘉没好气地问皇帝。   皇帝好整以暇靠在梳妆台边上看静嘉梳妆:“这不是宁宁心疼我,我听媳妇儿话,不急着批折子,南书房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静嘉翻个白眼,不想跟皇帝说话,他除了越来越会拈酸吃醋,脸皮子厚得也没人能跟他抗衡了。   皇帝见静嘉不说话,非要招惹她,他抢过杜若手中的眉笔,要给静嘉画眉,还非常理直气壮——   “人家都说举案齐眉,给夫人画眉乃是闺房之乐,怎么能叫奴才伺候呢。”   静嘉不相信他的水平,怎么都不肯,说白了,皇帝那手拿朱批是叫天下信服的,可是拿眉黛,就叫人害怕了。   “还是……”   “别动。”皇帝眼神认真揽住静嘉的肩膀,眉笔非常自然落到了静嘉面上。   静嘉忍不住闭上眼睛,感觉到面上轻柔的动作过后,在皇帝提醒声中才睁开眼,镜子里绝艳的美人面上,眉山如黛,弯弯若柳,齐整又精神,一点都不像是头回画的人手笔。   “皇上画得竟然如此好?”静嘉惊讶极了。   皇帝略有些不自在,叫众人出去后,才弯腰凑在静嘉耳边亲了亲:“朕偷偷练了许久,只为求皇后娘娘恩典,准朕伺候娘娘一辈子可好?”   天光已然大亮,春末热情也温和的阳光透过窗缝打进来,细碎撒了一地,带来满室光辉,叫静嘉看得极为清楚,俯在身前的这人,那双过往深邃冷清的眸中,已经再不见清冷。   再仔细分辨,才发现满满都是柔情万分的臣服,满溢出来与阳光混在一起,成了让人心动的味道,静嘉深深吸了口气,唇角不自觉浮出一抹笑来。   “好,准了。”   “一辈子?”   “一辈子!”   再激昂的情感都抵不过时间的洗刷,可正和帝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故事却流传了不知多少岁月。   正和十年,京城和直津巾帼榜一露面,便掀起了保守迂腐之人和年轻人之间的矛盾,而打赏的二榜直叫国库丰盈到满朝震惊的程度。   许多人来不及想,或者想了也没用,在巾帼榜热潮中,不知道扔了多少银子出去,面子和攀比这种事儿脑子一热是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   等巾帼榜结束后,一掷千金的纨绔少了许多,有闲散银子欺压百姓的少了许多,甚至因为大家族之间的比拼,一次巾帼榜过去,家里银子都不够挥霍,矛盾频发,能顾得上有闲心思的就更少了。   与之相反,国库丰盈,皇后在淮骏夫人的帮助下,有皇帝支持,兴起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   她主张推行士族和有功名之人扫盲获得酬劳和德行分数,这德行分数不管是年终上官评分还是科举排名都有用。   同时皇帝下令悬赏工农有志之士推行各种利民技术,让老百姓们日子更好过。   不夸张的说,巾帼榜一年一次,在七巧节时候,天下女子皆可参加,大大提高了女孩儿的存活率,她们的地位也随着巾帼榜满大清闻名而日益提高。   而皇帝推出的许多政策,从京城中传出来的消息也叫人知晓,许多时候银子都是由皇后掏的,巾帼榜的敛财能力从第一次后就再没被人小觑过,也因此皇后在民间的名声丝毫不比皇帝差。   自然,皇帝独宠皇后,三年一次选秀后宫几乎从不进人,还是叫人说嘴的,尤其是老派的御史和将祖宗规矩看得大于天之人,更是对此无法接受。   可他们真没什么机会发挥,与在民间日益增添的名声相对的,是皇后娘娘生育的数量和质量。   正和十一年选秀时,有人抗议皇后独宠,皇后扭脸就爆出四个月身孕,年底生了个小阿哥。   正和十四年还不等有人抗议,皇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等正和十七年时,大家就都冷笑着观望,皇后已经二十九岁高龄,有本事你再生啊!   静嘉没叫他们失望,第二年就又生了个小阿哥,如此一来,宫中嫡出不算大哥,只是静嘉就生了四个,再怎么说,皇帝都算不上子嗣不丰的了。   这位七阿哥便是正和帝最后一个孩子,皇后再没生过,朝臣们也没再上赶着触霉头哔哔。   毕竟脸常肿是一回事儿,明摆着后宫都成了摆设,皇后位子稳得一匹,连皇帝都怕皇后娘娘生气,他们干什么想不开呢?   再说就是想折腾……他们也折腾不起了啊,叫皇帝不高兴,扭脸就能送你下乡去挣德行分,若是你不肯去,年底的赏银就甭想了。   巾帼榜举办一次大家穷一次,倒是老百姓们日子更好过了,偏偏也没人逼着他们掏银子,可……谁还不要个脸呢?   皇帝也没想着将朝臣或者士族逼到绝路上,每年都会拿出巾帼榜的一部分银子,奖赏年底评分为优秀的官员。   这笔银子数额还不小,好些展扬人家为了脸面家里光溜溜的,就指着这赏银过日子了。   如此一来,朝堂安稳和谐,大清内外山河清明,老百姓们安居乐业,正和朝时期,无数小国来贺,颇有了几分前唐时的盛世光景。   按理说静嘉生了那么多孩子,身子本该是要虚一些,但是有程太医在,每回坐月子都叫静嘉补养的更好些,她三十岁时身子骨反倒比十几岁时更稳健。   所以皇帝和静嘉二人很长寿,在正和三十二年时,福宝继承了皇位立国号为乾成,知命之年的皇帝和四十五岁的静嘉退居圆明园,过起了悠闲日子。   正史记载二人直到乾成三十年才先后去世,一辈子的话谁都没再说过,可两个人都做到了举案齐眉,互相哄着对方,直至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