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不如桃杏 作者:尺璧三文钱 文案 「寒梨不落西楼,不如桃杏。」 一句话简介:病娇太子摔坏了金贵的脑袋 立意:不屈黑暗,不凉热血 ================   ☆、壹   京城近日局势大变。   原本处尊显居的陆氏世族一夕之间门楣败落,抄家问斩。   与此同时,多年前的一桩盛变旧案,也重新在坊间四下言起。   当年傅侯伪造密诏令沈右将阻援抚远将军一案,如今重翻真相大白,却成了深冤大案。   联及如今侯府被抄,被判株连大罪,世人也都能猜到几分其中之故。   陆府高门被贴上了封条,平生萧条,不过一夜光景,赫赫侯门却成了旧时王谢。   春寒料峭,无风无阳的白日,平添三分凉意。   天边云卷云舒,御书房内续上了龙涎新香,忍冬花结五足银鼎熏炉重新缭绕起袅袅青雾,萦萦弥散。   沉降的嗓音传来,陛下在已成困局的棋盘上落下一枚通亮的黑棋,“平阳还在外头跪着?”   似无意间随口的一问,听不出喜怒。   可这话既问出来,陛下显然已经心软了。   他们这位圣上向来性如深海,最是耐得住性子同那些固执纨教的老臣周旋,任他多少本参奏的折子上来,也能平心静气地压回去。   李辅立在一旁,闻言意会地微微颔首,应声道, “回陛下,郡主还跪着呢。”   他说着望了眼外头的天,看着大概已经跪了三四个时辰了。   “陛下,郡主性子向来直拧。如今尚才初春,这样跪下去,恐怕身子要受寒了。”   李辅识趣儿地劝了两句,给万岁爷一个台阶下。   成帝捏着一枚白棋,仔细着眼下的棋盘。   落子成局,反败为胜。   陛下沉哼了声,抬头看向李辅,一双隐锐的眸子退散了威压的怒意,眉目稳摄,“朕可不心疼她。”   “她身为太子妃,竟为了一个罪臣来向朕求情。朕知她和陆卿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可她不顾自己的身份这般胡闹,简直任性妄为。”   纵使对平阳再宠爱娇惯,对陆卿士有私心,此事也难有两全法。   圣上所言的罪臣,便是当朝陆侩陆尚书的子侄陆清衡。   多年前的那场盛变旧案世人传言至今,如今却撕扯开了最初的真相重见天日,诡谲阴谋下,自当是一场牵连诸族连根清铲的天子盛怒。   而平阳郡主,就是当年抚远将军的孤女。   一夜之间,幼女孤苦无依。太后怜爱,将其亲自抚养在身边。圣上为告慰将军英灵,爱重有加,特册封了平阳郡主。   大郢长宁一十二年间,抚远将军及其五万精兵未等到援军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千万将士埋葬边境,陛下痛失开国之将。   彻查后,傅家罪名坐实。朝堂百官联名参奏,即此抄了傅家,包括当时宠冠六宫的婉宁贵妃。   也是当今太子殿下的生母。   婉宁贵妃自婕妤一路平升,短短数月便得盛宠。成帝虽宠爱后妃,可身为一国之君,戒警于心,并无可指摘。   然而在百官朝臣眼中却并非如此,即便无可指摘,身为天子,国之君主,最不能放纵私欲。   也正因得天下之主的无上恩宠,婉宁成了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   许多时候,有些事情却即便是身为天子也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陆侩的一计,并除了朝堂两大信臣,还顺势清了后宫。之后的陆氏一族得势青云,发展至今,几乎在朝堂一手遮天。   如今傅家平反,借此不仅可以将陆家压势,更能顺势清朝堂内患。   陆氏欺君罔上,诬害忠良,罪不胜诛。   只可惜陆清衡,为人君子品性高洁,只因姓陆而遭牵连。所以平阳郡主才一直求见陛下,想替他求情。   他为臣深受器重,陛下何尝不想将他从这场祸端中摘出来。可若将他宽赦,其他借势并清的势力必然借机反奏,不好收场。   时至暮色,云散起风。   云媞身着月季花蝶纹织金绦边的天水碧长裙,略感寒意,她直身垂目跪在那里,身形单薄。   脂凝的肌肤素净细腻,眉如翠羽,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她的肤理是冰肌玉骨那一挂,偏白似玉,不覆胭脂自比粉黛。   御书房外,身后陪着太子妃跪了一天的零壹揉着酸疼的腿,抬头望了眼已渐昏暗的天,劝慰道,“郡主,您都跪了一天了,再跪下去膝盖该伤着了,咱们先回去吧好不好?回去再想办法。”   云媞睫羽轻颤了颤,抬眸看向御书房的大门,心有不甘。   三个月前,她知晓陆氏变故将至,向陛下请婚旨,欲借此将他从这场株连大罪中摘出来,可谁知最后等来的却是和太子殿下的赐婚诏书。   陛下对陆清衡向来器重,她原有一半以上的胜算陛下会答应她的请求,谁料事情远比她所预测的还要复杂。   如今陆清衡身陷牢狱,甚至可能问斩,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无辜牵连。   云媞思绪纷杂,捏着袖衫纠结着要不要直接闯进门去。   权衡间,卫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单膝跪地朝她行礼道,“属下参见太子妃。”   “免礼。”卫央是太子身侧的影卫,云媞见到他颇有些意外。   零壹也奇怪,问道,“卫央,你怎么来了?太子殿下让你来的吗?”   提及太子,卫央神色黯默,看向云媞解释道,“太子妃恕罪,殿下今日回城路上遇刺,对方人多,手段阴狠。属下护卫不周,令殿下不慎负伤。”   他受伤了?   云媞闻言心口微惊轻刺,当下便拎着裙摆起身。她跪的太久,双腿僵冷,起的猛了险些栽倒。   卫央连忙扶好她,云媞忍着阵阵酸疼的膝盖蹙眉道,“殿下伤势如何?”   “至今仍在昏迷状态,未有转醒的迹象。”   云媞未有缓和便着急走路,双膝僵疼到行路也困难,她皱眉扶着卫央的手,受着难忍的疼一路赶回东宫。   绛云殿,太医已经替殿下疗好了伤,正收拾着药箱。   殿下素来宠爱的花月娘坐在床榻前,轻声泣涕涟涟。   错金缠枝香炉萦绕喷洒着细缕的暖香,殿内宜适静雅,只泣声入耳隐撩噪意。   云媞目光落在幔帐下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太医,殿下伤势如何?”   眼前的太医年轻俊朗,并不似太医院清一色白须垂矣的老头。   叶斯年拾好药箱揖礼道,“太子妃安心,殿下身上的外伤并无大碍。只是殿下昏迷不醒,具体原因暂时不明。”   “不过微臣检查了殿下头部,并无伤痕。但照这情况来看,应当是遭受了撞击才会导致陷入昏迷。若过了明日殿下还未醒,太子妃一定要再召微臣看诊。”   “好,多谢叶太医。”云媞悄然松了口气,方才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她话落,叶斯年拎着药箱颔首,“微臣告退。”   零壹跟着送太医出了绛云殿。   花月娘这会儿方才终于拿绣巾擦干了眼泪,起身抽泣地朝云媞行礼,“妾身参见太子妃。”   “免礼。”云媞听她哭的有些心烦,召来一旁的婢女道,“送月娘回落江阁。”   花月娘拭了拭眼角,衣衫左肩滑落几许。香肩若隐,晃人目色。   眼前的美人身姿绰约,丰韵娉婷。   眉眼脉脉,无意自勾人。   太子宠爱的良媛,自是不俗的。   云媞每回见她都会细看上她几眼,想着郁辞喜欢的原是这样的。   同她相差很多呢,全然是两种类型。   美是很美,只是太娇媚了些,或许因她是女子,才不那么能消受。   只不过论娇媚,殿下自己就够妖媚了,云媞觉得多连女子也比不上。在她眼里,他就跟一只成了精的漂亮狐妖一般,怪勾人的。   云媞顾自胡乱想着,花月娘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坐回去握着床榻上太子殿下的手,忧伤道,“太子妃,殿下如今昏迷不醒,妾身实在忧心,想陪在殿下身边。殿下常说喜欢同妾身待在一处,即便如今殿下听不到,妾身也想陪着说说话。”   云媞看着美人玉手执着那只修长冰骨的手,目色敛沉。她膝盖疼的厉害,想坐下。   耳朵也想清净。   云媞懒得同她周旋,低头理了理衣袖,淡声道,“卫央,送良媛回去。”   “是。”   卫央冷酷地应了声,方才上前一步,花月娘便自个儿起身了。   “你......”她不甘心地退了两步,自己往门外走,因为卫央是真可能拎着她把她丢出去的。   花月娘搅着绣巾嗔了一眼云媞,“妾身走就是了,殿下若醒了,还望太子妃告知落江阁一声。”   零壹一回来便听到花月娘说的话,眼看着她妖娆地出了绛云殿,不悦道,“这花月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殿下醒了告诉她做什么,看她来掉眼泪演戏吗。”   云媞微弯唇笑了笑,在床榻旁坐下,“殿下宠爱她,喜欢同她待着,醒了召她服侍也好。”   “您胡说什么呢,殿下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才不是真心的呢。”零壹直言反驳,云媞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调回视线淡了几分笑意,认真看着床上躺着的太子殿下。   他闭着眼睛,纤浓的睫毛盖下来,弯成了一弧影,遮住了那双细狭的桃花眼里邃深薄凉的眸华。   云媞最爱他左眼角的泪痣恍若初春醉露的花瓣,娇娇勾人,给他本就如蛊的眼神平添几分魅惑。   他眉眼便似丹青泼墨勾勒,胜过山水。   秀挺鼻梁下,薄唇釉泽细润,亦如四月海棠作色。   郁辞骨相长得极好,轮廓线条流畅,因此这张皮相怎么瞧都好看。   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着,看不到那双狐狸一般的眸光,平白惹人怜惜注目。   往日里他看她时眼神总没什么温度,眼角爱勾着似有似无的笑,带着几分凉意。眸色深如远山青云,叫她不敢直视。   云媞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可这婚事当真非她所料。陛下为断她救陆清衡的后路,挥袖将她赐婚给太子,也实属在她的意料之外。   然而虽没有了救陆清衡的唯一办法,云媞心底却是有些不地道地压了不敢声张悄然扩散的欢喜。   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她也说不上来。只记得时日颇多,总之每回在宫里遇见他,心里都很开心,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虽然和他都不甚相熟,这么多年算下来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可就是很奇怪,她每次只低声说参见太子四个字都足够令她动心。再听他泠泠如玉断相击的冷清嗓音说免礼,就得克制着上扬的嘴角了。   只是很可惜,他不喜欢她。   新婚之夜,他甚至没有踏入婚房一步,而是夜宿落江阁。   云媞看着闭目昏迷的郁辞,舍不得移开视线。她难得这样坦坦荡荡毫无顾忌地看他,得好好看两眼。   卫央在一边旁观着,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殿下为何会觉得太子妃不喜欢他呢,看太子妃的眼神,他一个冷酷无情的影卫都觉得含情脉脉。   费神将人娶回来,又不待见,殿下当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摸透了。   另一边的零壹也哀愁地看着自家郡主。   焉知非福地一朝成为了太子妃,谁知道殿下竟待她家郡主那样冷漠。   枉费郡主一片痴心,连当初殿下不经意落的一条帕子都保存至今。   哦,还有殿下随手写的字,随手摘的花。   那花儿如今都成干了,郡主还将它压在书里当宝贝呢。      ☆、贰   陆氏倒台后朝局大变。   淮王手下折损大臣,损失惨重。   抚远将军虽故去多年,但军中仍有生死相随的旧部,因此云媞要打探陆清衡的情况倒也不难。   她原以为陆清衡同其他被株连的党族一样被关押诏狱,怕他受刑,尝非人之苦。   如今得知他在官牢无虞,心中安稳许多。   诏狱所在人尽皆知,是个不必过多赘述便叫人闻之丧胆的地方。   绛云殿偏阁有一处临水而建的水榭,亭楼清简雅致,瑟瑟风过时花瓣或飘落至楼内,或散在碧水上随波而漾,美不自胜。   听卫央说,殿下常爱待在这里。   一侧的雕花木窗下,摆着一盆养的甚好的君子兰。绿叶片片莹亮,一看便是被悉心照料出来的。   云媞见过他拿玉舀给花浇水的样子,低眉凝目,眉眼晕开涟涟柔意。   他待一盆花倒是比待她更要耐心温存。   零壹见太子妃对着一盆君子兰出神,出声拉回她的思绪,“郡主,现在知道陆卿士无恙,您可以安心了吧。”   云媞轻揽衣袖,伸手拿过一旁放着的小玉舀,自一旁接琉璃瓦檐上清露雨水的玉溺里舀了一勺,潺潺浇灌而下。   绿叶浸润,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无恙不过是暂时的,届时是生是死,终究是看陛下。”   零壹半思半解地点了点头,“那郡主还要去请见陛下吗?总觉得这回,陛下是铁了心不让您趟这浑水呢。”   云媞垂眸仔细着水量,弯眉芙蓉眼,皓腕凝霜,把着玉舀说不出的好看。   她微微叹了叹,摇头道,“我去请见陛下,不过是下下策。”   既不成,再如何去求见也是无果的。   零壹歪了歪头,看着盆里光泽莹莹的君子兰,不解道,“那上策呢?”   云媞放下玉舀睇她一眼,抬手一推她的脑袋, “自己想。”   零壹脖子往后一仰,视线掠过房上暗绿的琉璃瓦,恍然了悟。   对呀,上策自然是太子殿下。   这场平反本就是殿下一手布局的结果,连陆侩这样的老匹夫都栽在他手里,殿下若要保陆卿士,定有法子。   零壹默默暗叹,看来郡主早就来找过殿下了吧。   云媞在陆家被抄时便找过郁辞,也是那次,她见他那般生气。   当时也在这亭楼,他眸底深黯,如结寒霜。   郁辞掐着她的下巴问:陆清衡若死了,你可还要陪他殉情?   他嗓音冷冽,手上力道极重,云媞瞬间便眼潮热露,他松手后白皙净腻的下巴直接便印出了清晰刺目的指痕。   云媞一直很委屈,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讨厌自己。原本阴差阳错嫁给他,她满怀期待地想好好当他的太子妃。他们明明都不曾有多少交集,更无过节,郁辞偏待她比谁都要冷漠疏离。   她之前甚至以为他有喜欢的姑娘,因为她而破坏了。可自东宫见他对待良媛,对待承微,皆是温情柔意,哪有半分为了心爱的姑娘守身守情的意思。   云媞越想越来气,抬手对着君子兰叶拍了一巴掌。   零壹睁目疑惑,不明所以。   “太子妃,您在这儿呢。”随着传来的声音,洛阳拨开楼侧的斜花枝走过来,抱怨道,“奴婢找您半晌了。”   洛阳同卫央,皆是殿下身侧亲信。   “皇后娘娘差人来召您去椒房殿。”   “皇后娘娘?”云媞纳罕地扬了扬眉,皇后这会儿召她,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   洛阳也有些担心,“太子妃,奴婢随您一起去吧。”   “无妨,你留在绛云殿照顾殿下,莫让那良媛承微前来叨扰,本宫去去就回。”   云媞说完,洛阳忍不住低头牵了牵嘴角。   照殿下平日里的变扭劲儿比一比,太子妃这算吃醋了吧?   殿下吃醋的时候好像就是拿着这个调调说话的。   *   椒房殿   云媞纳头便拜,知书达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免礼。”   皇后似乎一直都这般雍容华贵,凤冠熠熠端庄。也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历经风霜岁月,依旧不失妩媚秀丽。   凤眼含笑锐利,看似温婉宽厚,实则是沙场刀剑兵域也难抵的后宫阴谲心肠。   云媞看向凤椅之上的皇后,唇畔携笑,清婉道,“不知母后差人召见,所为何事?”   “近来朝前不太平,本宫听闻太子甚至遇刺负伤,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謹后绵里藏针地开门见山,云媞压下眼帘,回道,“劳母后担忧,殿下并无大碍。”   看来皇后是知道殿下昏迷的消息了,待她回去,怕是得好生整顿东宫上下了。   叶太医乃殿下信臣,绝无可能走漏风声。   那么殿下昏迷不醒的消息是如何传到謹后耳朵里的?   “殿下平日里事务繁忙,自己的事情又不许人操心。可本宫身为母后,自得替他着想。”   云媞闻言轻眯了眯眼,謹后打这慈母的牌,莫不是要往东宫塞人?   “本宫想太子妃料理东宫事务,平日里也难有空闲照顾殿下。”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她和殿下关系不好吗。   云媞弯唇,婉言道,“母后言重了,殿下是儿臣的夫君,东宫琐碎的事务再繁杂,亦是比不上殿下重要的。”   謹后望着她,神色自若笑了笑,眸色明锐, “太子妃不必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本宫也听闻殿下闲时常去的是落江阁而非颦泠轩,是吗?”   此言一针见血,云媞无话辩驳。   她缄默几许,心底无端泛起几丝委屈。   莫说常去,自婚后起郁辞便从未去过她的颦泠轩。   既然皇后要送美人,送便是了,反正他向来美人在怀,不嫌多的。   她何苦为难。   云媞暗自赌气,面上娴淑,“母后倒是眼明耳亮,落江阁殿下确是偏爱些。”   “再偏爱也是姬妾,娇花似的养在东宫无伤大雅,可若说帮衬着太子妃,自然是不成体统的。”   謹后素手端起手边案几上的白瓷杯呷了一口浓香味醇的岳山茶,“所以本宫想着,殿下还是需要一个侧妃。”   云媞轻轻抬眼,眸色绕暇,终于说到正题了。   她未及回话,便听謹后唤了人进来。   赵仪凝莲步款款,行至殿中,柔声对云媞施礼道,“见过太子妃。”   光润玉颜,华容婀娜。   原来是太傅大人的女儿。   这样一个侧妃放在东宫里,不就相当于皇后娘娘的千里眼吗。   可太子与太子妃貌合神离的事实,叫她甚至无从推拒。   若是殿下弱水三千,唯守正宫,这些乱七八糟的眼线如何有机会内侵东宫。   只可惜,太子殿下向来不拒美人香。   芙蓉脂粉玉,怀娆媚骨柔。   罢了,反正他也不怕美人销骨。皇后这般明目张胆地自投罗网送内线,她都不怕,东宫何惧?   云媞遐思稍许,眼尾轻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殿前美人。   *   夜凉如水,星辰洒向夜幕,如海底碎钻。   东宫寂然一片,花盏灯散着盈盈柔光,似乎比往常都要安静。   云媞在绛云殿偏阁亭楼,怀里抱着一把青吾剑,坐在亭中靠着梁柱睡的香甜。   璃玉剑柄清寒沉厚,剑鞘一侧腾龙缠云,一侧却是细致温雅的斜花枝,两边是截然不同的瑰丽。   剑身若出鞘,在冷月清晖下,当是切金断玉的寒光厉然,刃如秋霜。   一旁,零壹洛阳也趴在桌上睡的沉沉。   等了半夜,最初的备战状态,终是在眼皮不堪重负下坍塌无踪。   夜深月悬,恍然间,绛云殿内随着打斗声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瓷瓶破碎声。   洛阳猛然惊醒,迷茫间不忘起身一拍桌子吼道,“有刺客!”   零壹被吓得一震,随着凳子跌坐到了地上。   云媞亦是惊起,朦胧着睡眼欲拔剑。奈何青吾剑重量不轻,一时出不了鞘。   她声势比动作更快,大喊一声, “刺客!吃我一剑!”   云媞起身太快,刚睡醒也没甚力气。剑没提稳砸在脚上,疼的她顿时清醒大半。   随着零啷闷响,云媞痛呼了一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喊疼。   黑夜下各处已将刺客一网打尽的暗卫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情不由得如乌云盖顶。   绛云殿内,唯一被幸存活捉的刺杀太子殿下的黑衣蒙面刺客被五花大绑,为防止自杀拿粗布堵住了嘴巴。   郁辞坐在床榻上,墨发倾泻散落,他衣衫半开,衣下洁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冷白的锁骨衬出几抹浅粉色。   太子殿下唇畔一纹清浅的笑意,眼角轻勾着,凭生妖冶。   郁辞随手理了理半透的衣衫,漂亮的桃花眼几经流转,随之后目色深娆地瞧着眼下的刺客,薄唇散漫慵然地吐出一句, “扔去诏狱。”   嗓音清冷潺潺,如玉衡击晨露。   话落,两个暗卫领命将人抬了出去。   卫央看向郁辞,神色松匀,语气隐捎庆幸, “殿下,您终于醒了。”   在刺客来之前他便醒了,不过为了钓鱼上钩,特意等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去告诉太子妃。   郁辞低头看了眼身上缠着伤口的白纱布,随口问道,“孤昏迷的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   卫央本想说不曾发生什么大事,转念忽然想到了什么,却不知算不算该禀报的大事。   他一时沉默未应,郁辞抬眼扫过去,卫央立刻颔首道,“回禀殿下,太子妃给您应了一个侧妃。”   太子妃的事肯定是大事,报了再说。   郁辞闻言在腰间系腰带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卫央,眼尾微眯,嗓音微不可察地沉了两分, “侧妃?”   卫央敏锐地捕捉到殿下冷沉下来的周遭气压,轻咳了声,“回殿下,是皇后娘娘说,太子妃料理东宫无暇顾及殿下,需要一个侧妃帮衬。”   郁辞不在意这些陈词滥调的虚言,他沉吟片刻,眸华暗敛,只问道,“她是一瞬应下的,还是犹豫着应下的?”   ......   太子妃看上去倒是并不犹豫,但绝不能这么说。   卫央毫不迟疑,挑好听的说,“太子妃自是不愿的,只是皇后娘娘那边不好推拒。”   皇后那边不好推拒?   她若真不想,凭她的气性和背后陛下撑腰,有何不可推拒?   “她倒真是宽容雅量。”郁辞目色沉郁,冷笑了一声,“把太子妃给孤拎过来。”      ☆、叁   绛云殿内沉缓沁脾的暖香青雾变得薄淡,接近子夜,熏香也将燃尽。   太子殿下的熏香是叶太医精心调配的,香意温缓,绵延轻柔,呼吸间隐约还有玫瑰瓣的香气。   经年累月,绛云殿那股淡淡的弥香早已沉入四处,不燃香炉也经久不散。   卫央去亭楼将太子妃请了回来。   拎自然是不敢拎的。   眼下景况,太子殿下坐在榻前,太子妃坐在桌前。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云媞睡了一觉醒来,这会儿颇有精神。   郁辞更恰是昏迷转醒,毫无半丝困意。   洛阳和零壹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卫央环着佩剑立在殿侧。   悄寂无声下,唯有雕窗外花枝与风缠绵簌簌微响的声音,静人心弦。   郁辞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耐心地等着。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在云媞第十次偷偷侧目瞧他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她忍不住开口,嗓音轻糯,如花瓣作糕,甜涩甘软,“殿下。”   她只这般唤他一声,便能令他自矜崩塌,心尖都被勾着。   这么多年,她每一声参见殿下,都足以在他心口漾起氤氲波澜。   郁辞睫羽轻扇,如蝶翼振翅。   他睁眼偏头望过去,云媞莫名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袖口,郁辞轻敛眸,看到她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改的习惯。   “殿下,很晚了,该歇息了。”   郁辞眼眸邃如深夜,一时竟不知回她什么。   给了她这么久的时间,她就给他憋出这么一句话。   他懒得同她绕弯,看向她直言道,“谁准你给孤应侧妃的。”   云媞微微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原来他是要对这件事情兴师问罪。   他语气不好,对她说话一贯如此。云媞虽然习惯了,可这会儿听了还是隐隐来气。   她视线落在地面的绒毯上,几分赌气道, “皇后娘娘苦口婆心,关怀殿下,臣妾不好推拒。”   “你何时这般听皇后的话了。”郁辞望着她侧颜,敛下的眼睫轻轻卷翘,烛光下映出一道柔软的弧影。   他几乎连她睫羽轻翘的弧度都熟悉无二。   琼鼻小巧,粉唇嗫嚅。云媞终是语塞,抿了抿嘴巴不说话。   她虽然神色平淡,可生气委屈时会轻轻抿着嘴巴,弧度很细微地嘟唇。   她的这个小表情同她一紧张就摸袖口一样,不动声色,难以察觉。   可在郁辞眼里,清晰明了。   “说话。”他淡声强迫,云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殿下素来爱美人,臣妾给您应下的侧妃也同样是个美人,有何不妥。”   赵仪凝那样一个大美人给他当侧妃,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郁辞起身,朝她走过来,“谁告诉你孤爱美人的。”   云媞还是不看他,细不可闻地哼了声,“朝前后宫,谁人不知。”   他淡漠地哦了声,“如此,太子妃便可以随意给孤纳妃了?”   他每说一句话云媞胸腔的怒火就盛一分,她压着想对他拳打脚踢的冲动,平静道,“殿下若不喜欢,找皇后娘娘去便是。”   云媞应下皇后送往东宫的侧妃,必然是经过思量的,无可推拒,那便无非是请君入瓮,顺势看看皇后想做什么。   道理郁辞自然都明白,可他就是不爽。   “太子妃应下的侧妃,要退也是太子妃去退。”   郁辞站在她身侧,云媞坐在凳子上,个头只到他腰间。   他垂眸看着她绒软的发顶,冷声道,“云媞,谁都可以给孤纳妾,只有你不可以。”   他声线如霜,云媞眼眶一热,用力拍了下桌子起身仰头看着他,“郁辞你欺人太甚!”   她从小被太后捧在手心里疼爱,陛下无条件撑腰的娇惯,养出来的骄横任性都给眼前这男人磨损了,她所有好脾气都给了他。   可这个人,分明一点也不识好歹!   眼前的小姑娘水眸泛泪,眼尾润红,如雾化露一般晶莹成珠。郁辞看着她的眼睛微怔了一瞬,心口漫疼。   他自责地蹙了蹙眉,正欲开口软声哄她。   云媞忍着泪意,视死如归地看着他,语气想狠一些却带着委屈的哭腔,“当初是陛下赐婚我才嫁给你的,又不是我非要缠着嫁给你,你凭什么这样讨厌我。”   郁辞闻言心口闷塞,眉目晕开淡薄的晦涩,凝眸盯着眼前站起来个头也只到他胸口的太子妃。   是,她当初非要缠着嫁的,是陆清衡。   云媞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伸手去拿桌上的青吾剑,豁出去道,“你要是这么不待见我,你就......”   她话音顿住,本来试图将剑拎起来,可是太重。   之前是卫央将剑放到她怀里她才勉强抱住的,云媞转而低头握着剑柄,想把剑抽出来,再次费力道,“你就......”   洛阳:......   零壹:......   卫央:.........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郁辞,若无其事道,“帮我一下。”   郁辞敛眉眸华清幽地望了她一会儿,将剑提了起来,在手上转了半圈,剑身出鞘寸许。   剑锋寒光凌冽,云媞十分有骨气地重新和他吵架,“你要是实在不待见我,你就砍死我算了!”   她把脖子小心翼翼凑过去,郁辞回手收回青吾剑,随手扔给卫央。   卫央神色一凛,险险接住。   他虽然拎的动青吾剑,殿下这般扔过来,他也委实害怕被砸死。   云媞见状轻哼了声,今夜实乃她高光时刻。   因为生气,她一时也没意识到,他们两个这般生动如夫妻的拌嘴,同往常郁辞对她的态度全然不同。   换作从前,他只会冷若冰霜地给她丢一句:孤倒是不知,太子妃这般宽容大度。   然后夜宿赵侧妃的寝殿。   云媞气性未消地转身倒了杯茶,给自己压压火。   郁辞垂目看她半晌,目色难辨。   随后,他似无奈喟叹一声,忽然开口柔意唤道, “黛黛。”   噗——   云媞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喉咙狠狠倒灌了一口,呛得她拼命咳嗽,眼角都憧出泪痕来了。   郁辞拧眉,拉过人给她拍着背。   漫斥道,“喝水也能呛到?”   云媞什么也听不进去,耳畔只萦绕着那声低沉的‘黛黛’。   她的闺字,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除了太后和陛下,还有陆清衡,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闺字。   云媞咳了半天,又灌了一口水压惊。   她平复下来,瞬间没了方才凌云的骨气。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美目水润地望着他,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方才叫我什么?”   郁辞沉吟片刻,轻眨了下漂亮的眼睛,温柔的语气蕴含着几分委屈, “黛黛。”   他声音低磁蛊惑,云媞一瞬耳朵酥麻,顺着一路被鸿羽勾至心尖儿似的,不觉心跳加速。   原来她的闺字经他唇齿流露是这样的感觉,潺潺入耳,流至心脉,那份动心劲儿一点不比牵手要少。   之前的太子殿下,都只凉声喊她云媞,或是太子妃。   或慵懒或随意,没什么温度,就像方才那样。   他怎么忽然......   云媞还没来得及震惊疑惑,只见一向孤傲的太子殿下纤长的睫扇轻盖下来,低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嗓音涩然道,“黛黛,你如今竟这般不在意我了。”   卫央漠然的冷酷面具出现了裂痕,眸中几缕难言的情绪。   洛阳同零壹僵硬地偏头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殿下这是终于放下他的身段了?   不可能阿......   殿下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得不到就毁的性子,向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怎么会忽然向太子妃服软了......   云媞愣在原地,害怕地咬住茶杯。   她这会儿总算有些品过味儿来,发觉郁辞似乎不大对劲。   云媞木然地说不出话,郁辞侧过身,落寞地垂着眼帘,睫扇轻颤,“果然,陆卿士出了事,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了。从前孤耍性子,太子妃都哄着,如今......呵......”   自嘲而心灰意冷的一声冷笑,闻者落泪。   云媞:..................   卫央:.........   零壹/洛阳:.........   他们何时有那样的从前?   郁辞长眉轻蹙,美目几分颦颦深沉的忧郁,涩然道,“果然还是他最重要吗......”   眼前柔弱委屈的美人神色戚戚,偏过头哀莫赌气,“罢了,你走吧。”   云媞呆滞地松开贝齿,她抬手接住落下的青瓷杯,木讷地点了点头,“喔。”   她放下杯子刚转身,身后便飘来了冷森切齿的一句,“你敢走试试看。”   云媞迈出去的步子怂怂地收了回来,回头战兢地望着他,无措道,“殿下......”   他到底让走还是不让走呀。   郁辞凝着她,这死丫头转身的一刻险些没把他气死。   她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孤让你走你就走?”郁辞沉眸,语气恨铁不成钢。   不然呢?   云媞惶惶地觑着他。   这样的殿下比之前的清冷孤傲还要可怕。   他神色肃然,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是陆清衡重要还是我重要?”   郁辞指尖温凉,力道柔和,指腹贴着她的下巴,让人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殿下重要。”云媞识时务道。   他眉目温缓下来,勾了勾唇,孤傲地睨着她,“别以为这样说孤就会原谅你。”   郁辞颇自然地低头亲了一下她润泽粉嫩的唇,满足地松开手,“你若是敢不听话,孤便立刻反悔,不救陆清衡,任他被流放去。”   他唇瓣柔软凉意,温热的气息混着沉香同她交织一瞬。云媞耳边寂然,只听得到如雷的心跳声。   她微张着嘴巴呆呆盯着他轻启说话的唇,什么也没听进去。   待她反应过来,气血迟钝地翻涌,脸颊红了一片,连耳后都被晕成了粉色。   郁辞见她没反应,挑眉细细打量她。蓦然发现她羞的眸潮春水,颊晕桃色。傻傻地望着他,像猝不及防地被人欺负了一般。   郁辞稀奇地瞧着她,眸华娆娆,眼尾勾出笑意,泪痣妖冶熠熠。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第一回,怎的亲一口羞成这样?   一边的零壹瞧得捂住了眼睛,洛阳拼命扒拉她的手,要让她看着。   云媞独自天翻地覆,却见他神色自若,没半点不自在。   她钝钝地抬手碰了碰脸,惶措的咬手指。   他说话就说话,亲她做什么......   他们关系很好吗......      ☆、肆   郁辞说的话绕了许久才切实地落进云媞的耳朵里,她震滞的情绪散了些,眨了眨眼迟疑地望着眼前清傲的男人,“殿下......你方才是说,会救陆清衡?”   他不可置否,敛眉随手揽衫坐下,“你可知孤亲自出城是为何?”   云媞不明所以,平常他连话也不愿意同她多说两句,他要做什么她哪里会知道。   郁辞抬眸,唇角噙着浅纹笑意,“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被流放沧幽之地的谢尚书。”   “谢邕?”   经他提及,云媞才恍惚想起这个陆侩最大的附臣。   陆谢两家多年世交,谢大人可以说是陆侯最为信重的朝臣。陆侩被斩,他身为最大的同党,自难幸免。   经查虽罪不胜诛,但活罪难逃,被判流放沧幽苦寒之地,永不得归。   “他已一介无还余地的罪臣,却有人怕他活着,想要他的命。”郁辞沉眸道,“毕竟没有什么秘密,会比一个死人保守的牢靠。”   云媞有些意外地思吟道,“你的意思是,在这场祸连诸多的大案下,谢家并不干净?”   郁辞勾着眼角暇意,“不出意外的话,官牢里的陆卿士,也不会有人愿意他活着的。陆卿虽一向独善其身,但株连大罪可不管无辜与否,这样一场祸事下,却唯独他被关在官牢,安然无恙。”   “所以,那些人一定以为他知道些什么,手里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筹码,就更不得而知了。也只有斩草除根,是最保险的。”   云媞接下他的话,眸底几分凉意,“这手腕还真同陆侯如出一辙。”   郁辞眸华深怜地静静看着她,莫名道了一句,“太子妃当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话落,他忽然伸手拽过人,稳稳的落到自己怀里。   云媞没有防备,忽然跌坐到他腿上,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愣了一瞬之后就想要挣扎起身。   这样亲密的事情,他做的却意外地顺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挣了一下,郁辞牢牢搂着她的腰身,手支着下巴靠在桌上,眸色慵懒轻浮地望着她,“躲什么,又不是没抱过。”   云媞怔然地看着他,他又说这样奇怪的话,他明明每次见她都像见了仇人似的,如今对她又亲又抱......   殿下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   她记得叶太医说过,昏迷是因为遭受撞击。   腰间的力道太过清晰,她坐在他腿上,大脑一片空白。云媞有些僵硬地绷着身子,试探地问道,“殿下,我们成亲多久了?”   郁辞凝睇着他,目光像在看一个傻憨憨。   云媞被他的眼神伤到,明明他才是傻的那个......   “三年。”他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云媞彻底确信他真撞到脑袋了。   明明才三个月而已......   她沉默了一会儿,水眸潋滟,“殿下,那你还记得之前我来请求你帮陆清衡,你把我下巴都掐青的事情吗。”   郁辞皱了皱眉,看着她细腻净软的下巴,毫不犹豫道,“孤怎么可能这么对你。”   虽然他很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陆清衡三个字,但是他绝不舍得伤她。   云媞不自觉地咬了咬手指,怜惜地瞅了他一眼。   果真都混乱了呢。   *   东宫新纳的侧妃,安排在了清音阁。   在云媞同郁辞成亲之前,原本皇后说动陛下,将赵仪凝赐婚给太子。   谁料后来陛下忽然降旨改了主意。   赵仪凝不免心存嫉恨,她喜欢殿下这么多年,原本她才是他的太子妃。平阳郡主一面同陆卿士纠缠不清,一边竟然嫁给了太子殿下,当真不知羞耻。   只是,已经第三天了,殿下从未召过她,也没来过她的清音阁。   是夜,月渐升明。   赵仪凝如愿以偿入东宫,欢意满心。终是耐不住冷落,精心装扮了一番,前往绛云殿见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此厢,郁辞正解衫松带,叶太医欲解开纱布查看伤势准备换药。   原本有洛阳在外殿侯着,偏这会儿她跑去偏阁亭楼去给君子兰浇水了。   赵仪凝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进门便见墨发白衫如谪仙的男人宽衣半褪,身姿修长,线条流畅有力,白皙无暇的肌肤徒增美感。   腰上缠着绷带,眉眼晕桃色,长睫如扇,别有一番病弱如蛊。   她被眼前的□□美色晃得怔愣,视线如胶般移不开半分。   他胸膛宽阔,左胸口有一颗如他泪痣般祸人的瑕疵。   她怔在原地,郁辞在她进门便注意到了,翻手便拢好了衣衫,遮住一片撩人春光。   他蹙眉,目色沉噪地看向来人,“谁准你进来的。”   赵仪凝被他的声音拉回来,双颊染红,忙低头行礼,娇声道,“殿下......殿下恕罪,妾身......妾身新入东宫,特来向殿下见礼。”   郁辞闻言顿了一下,眉宇蹙地更深。   他险些忘了,这是他的太子妃给他应的侧妃。   郁辞漫然地打量了她一眼,倒是琼姿芙蓉面,妍姿俏丽。   长得还行,但比他的黛黛差远了。   他应了一声,“孤知道了,你回去吧。”   赵仪凝微哽,有些失落地垂眼看了看自己。她特意精心打扮,竟不得殿下喜欢吗?   她自问比那花月娘端庄秀朗,那不过是狐媚人儿。殿下素来待美人不冷,如何对她这般漠然......   叶斯年别有深意地瞧了眼郁辞。   原本太子妃同他说殿下似乎摔坏了脑袋,他还不大相信,这会儿看来,似乎确实有些不对劲。   只是殿下脉象平稳有力,内力深厚绵延,并无任何异常。   条理清晰头脑也清楚,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说明并没有伤到根本。   如此想来许是受到了撞击压迫,所以可能导致了思绪记忆的紊乱,甚至连性情都变了。   赵仪凝搅了搅帕子,脑海里不自觉地又浮现方才看到的那惊鸿一眼,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她低声几分娇羞道,“殿下,妾身已经进东宫三日了,今夜......让妾身侍奉您吧。”   郁辞眯了眯眼,嗓音冷淡,“不需要。”   他语气太过冷漠,赵仪凝瞬间泛了温热的泪水,抬眸伤心地望着他,“殿下,妾身......”   “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郁辞沉声打断她的话,眼神疏离如霜。   这下,赵仪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美人梨花带雨,颤声道,“殿下......”   她正想说些什么,洛阳恰巧从亭楼回来,跟在云媞身后。   云媞来,只是想问问他关于救陆清衡的事宜。   她一进门便见新侧妃泪洒绣巾,委屈地惹人怜爱。   洛阳稀罕地看着赵仪凝,殿下竟舍得弄哭这样一个大美人?   云媞脚步一顿,自觉来的不是时候。赵仪凝眼泪停断,看到她时,咬唇微怨。   云媞收到她的眼神,无辜地看了看郁辞, “那个......抱歉,打扰了,我这就走。”   “站住。”郁辞皱眉将人喊住,他这两天非常不高兴。   他发现没空去找她,这没良心的东西就不会主动来找他。   太子殿下喊回了人,瞬间变得柔弱了许多,仿佛那声‘站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身娇体虚地撑着桌子,柔弱道,“黛黛。”   云媞哽住。   她还是不大习惯他这样唤她,每回听都心痒肉麻,一点也不自在。   之前的那朵东宫冷峻酷寒的高岭之花,竟是寻不见踪影了。   “孤觉得浑身乏力发冷,伤口作疼。”郁辞说着,给洛阳一个眼色。   洛阳跟了殿下这许多年,一个眼神便能懂殿下的意思。只是如今殿下摔坏了脑袋性情变得古怪,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于是客客气气地对赵仪凝道,“侧妃娘娘,殿下要歇息了,您请回吧。”   赵仪凝不甘心地望了眼郁辞,正要转身,偏头看了看云媞,“那太子妃呢?”   洛阳睁眼说瞎话,“太子妃同殿下自然是一同歇息的。”   “你胡说,殿下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她......”赵仪凝话未说完,洛阳便搀着她强行扶出了宫,“侧妃娘娘误会了,殿下同太子妃情比金坚恩爱缠绵着呢......”   云媞:......   人清干净了,郁辞变得更虚弱。   叶斯年皱眉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搭他的脉象。   平顺稳缓,无碍阿,怎的虚成这样?   云媞看他脸色当真有些苍白,有些担忧地问叶斯年,“叶太医,殿下怎么了?是伤口没有处理好吗?”   叶斯年默了默,不知从何作答。   若说殿下脉象无虞,可人虚弱成这样,岂不叫人怀疑他的医术?   他不说话,云媞真着急起来,“叶太医,到底怎么了?”   “呃......”叶斯年神秘莫测地拧了拧眉,“殿下他......”   他其实想说,殿下可能是装的。   郁辞断了他的话,无力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威胁的压迫,“叶太医,你回去吧,孤无碍。”   叶斯年收拾好东西,听话地行礼,“微臣告退。”   他走之前想起来,转身回来道,“殿下,您身上的伤还未......”   郁辞扫他一眼,叶斯年蓦然收声,正襟揖礼,“微臣告退。”   跟着殿下的人,果然都颇会读眼色。   云媞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末了也没明白郁辞到底怎么了。   太医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她仔细瞅了瞅郁辞的脸色,低声问,“殿下,你哪里不舒服?”   郁辞柔弱地咳了两声,牵过太子妃娇软的手,“哪里都不舒服。”   他的手果真是微凉细腻的......   掌心宽厚,十指匀素。   她觉得郁辞一只手便可以禁锢她两只手腕。   温度自他手心稳递过来,云媞只觉自己耳根泛热,连心口都连带着他的体温而清晰有力地跳了两下。   她轻眨着眼睛,敛目注视他的手。   云媞心脏悄然紊乱,顾及不暇。   她注意力努力回转,嗓音不自觉温软, “那,怎么办......”   “叶太医说药也还没有换。”   郁辞抬眼,目光怜怜,看得人难以招架, “你帮我换。”   云媞视线落到他斜襟衣领的里衣,似乎能隐约看见衣衫下的肌肤......   她脸热了热,羞愧地压下旖旎思绪。   是换药呀......   想到哪里去了......      ☆、第五章   云媞偷瞄着他领口的春色,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心口不一地婉拒道,“殿下,这不妥吧?”   嘴上说着不妥,身体倒是十分诚实。   她状似为难地蹙了蹙眉,伸手利索地去解他腰带,嘟囔着,“可是不换药,伤口好不了呢。”   郁辞眸光娆色,眼勾秋波,任她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水眸放光地盯着自己的肉身。   纱布缠绕之上的胸膛,白皙透粉,雪色点梅,诱而魅人。   身上不瘦不壮,正正好。   云媞脸红心跳,很想正人君子地移开视线,可这眼睛不听使唤,视线落在那里,移也移不开。   殿下的身子,果真不让人失望......   她解纱布的小手轻颤,随着绷带解过去,要绕到他腰后,她颤巍巍地环过去,脸颊离他胸膛半寸之近。   郁辞微微张开手,让她好方便些。   他垂眸,只能看到胸口绒绒黑亮的发顶,随着她的动作,隐约散着清淡的幽香。   少女如兰的气息不经意间温热断续地喷洒在他胸膛,酥酥撩意。   她鬓边的绒发偶尔轻轻扫过,如鸿羽掠着心尖儿,心猿意马。   云媞终于解完了白纱,最里层浸了伤口渗出的血色。她看到精瘦有型的腰腹两道刺目醒眼的伤口,顿时冲散了许多愫意。   那两道伤痕不大一样,一道像是刀剑所伤。另一道要浅一些,似乎是被暗箭划伤的。   他暗中早做好了要救陆清衡的打算,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甚至亲自出城,害得被人暗算。   她之前还怨骂了他许久,真是该死。   云媞吸了吸鼻子,眼前雾了一片,她抬头看向她,眼底尽是藏不住的心疼,嗓音浓腔地问, “殿下,你疼吗?”   郁辞低头看着她,目色幽远波澜,恍惚一瞬。   望进她水雾涟涟的眼底,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西楼侧花瓣落落飘散的梨花树下,梳着平髻的小姑娘眼里含着一包泪,强忍着不落下,蹲在他身旁,嗓音带着哭腔软软地问他,“你疼吗?我好疼呀。”   因母族败落,母妃故去,备受冷落的小皇子被禁足在西楼,谁都可以欺负。   小皇子那时被长鞭打的遍体鳞伤,在宫里乱跑寻到了漂亮梨花树下的小姑娘跑过来抱住他生生挨了一下。   她喊了住手,奶声奶气,无人听从。   所以只能先护住他。   她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疼的顿时泪花满沁。   平阳郡主谁都认识,打了她这一下,再没人敢动手。   小郡主忍着哭,凶巴巴对欺负小皇子的人说:谁准你们欺负他,以后再欺负他,我就叫皇伯伯砍了你们的脑袋!还不快滚!   她奶凶地骂走了别人之后,回头却蹲到他身边,委屈地说好疼。   他记得,她左肩胛至今有一道极淡的粉痕。   他的伤口痊愈无踪,可她身上那一道,如烙在心口一般,只会随着岁月愈发滚烫深刻。   郁辞失神片刻,喉结轻动,目光喑了两分。   云媞正想叫他一声,不料他忽然抬手捧着她的脸,切实地吻了下来。   郁香炽热的呼吸,交织缠绕。   她讶异地忘了反应,只睁着潋滟的眸子看着他。   郁辞闭着眼睛,睫羽扫在她脸上,勾着心脏。   他的唇薄软热烈,咬着她柔嫩的唇瓣撬齿侵入,轻而易举。   纠缠不休,如痴如醉。   云媞只觉某处弦铮断裂,天翻地覆,无处可逃。连呼吸也忘了,直到空气凝滞,心口漫涨。   她才终于回神,眸漾惊澜,伸手推开他。   郁辞放开她,呼吸微沉,睁眼时幽邃如海,勾人心魄。   云媞捂着嘴巴退了两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波深滟。   他凝目望着她,唇勾笑意。   若非身上有伤不能抱她,她跑也跑不了。   云媞小手颤颤地指着他,磕巴地说不出话,“你...你......你......”   郁辞轻扬了扬眉,稀罕地看着她这副被非礼的模样。   成亲三年,该做的都做了,他的黛黛倒忽然像是回到了方才成亲三个月似的,稍稍亲密些就能羞的不得了。   他在软椅上坐下,心情颇好地喊她,“过来,给孤换药。”   云媞气息不稳地起伏几许,双颊红润,咬唇看着他羞愤而神秘地丢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郁辞噙着笑,越看他的太子妃越可爱。   太子殿下性情变得彻底,云媞甚至怀疑这才是他的本来面貌,之前的孤冷怕不都是装的呢。   磕磕绊绊,云媞终于给他换了药,重新缠好新的绷带。   她收拾好东西,随口道,“殿下,药换好了,我回去了。”   他皱眉,“回哪儿?”   云媞理所当然道,“颦泠轩呀。”   郁辞眉目冷了两分,拽过她往床榻走,“出息了,如今还学会分居了?”   “......”   云媞一时不知作何解释,被他轻轻一推跌到了床上。   在他成婚三年的记忆设定里,莫不是该做的都做了吧......   云媞有些害怕地瞅了他一眼,“殿......殿下......”   郁辞俯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将人困在身前。   看着她的眼睛,“怕什么,孤哪次不是念着你受不住,未尽兴就停了?”   ?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云媞小脸通黄......不是,是通红。   “殿下!你你你”   郁辞细细端详着她羞红的小脸蛋,“结巴什么,孤身上有伤,你想要也给不了你。”   “我...我我......”   “怎么,不依了?”郁辞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顺从道,“那孤尽量满足你,或者为了避免孤的伤口裂开,你自己动。”   云媞美目水润一片,脸颊红的不像话,耳后至脖颈也一片晕红。   她恼羞成怒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嗔骂道, “你......你!粗鄙之语!”   郁辞垂眼瞧了眼鼻息间的胭脂玉腕,轻抬下巴吻了一下她香软的手心。   眼撩漫妖,眸含促狭。宛若一只成了精的貌美狐妖,云媞甚至感觉他身后长出了一条洁白多娆的狐狸尾巴。   手心灼热的吻让她没出息的藏回了手。   他却像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儿,她越是含羞无措,他越是想着法儿地说些轻浮的话撩拨她。   云媞这下连看他的勇气也没了,捂着脸想躲,“我要回颦泠轩!”   郁辞挑了挑唇角,靠近她一些,语气揶揄道,“怎么,孤不伺候你,你就耍性子了?”   “你闭嘴!”   谁谁、谁要他伺候!   云媞想哭的心都有了,她好想念以前对她爱答不理的殿下。   她推了他一把,郁辞嗓音低沉地笑了两声,胸腔震出笑好听极了。   云媞羞愤之余忍不住心口乱跳,余光瞄了他一眼。   她还从没见他这样笑过呢。   从前见他笑,也都是挑唇勾眼,矜骄清冷。   这会儿他笑意直达眼底,笑声让人耳朵都酥了一半。漂亮的桃花眼妖冶勾神,这笑真是恍若天地失色,日月降辉。   他拦腰一把抱起她放到床榻里侧,云媞微惊地缩在里面,看着他翻身上床,侧过来支着脑袋瞧她。   嗓音慵懒,又逗她道,“太子妃且忍耐几日,待孤伤口痊愈,身子养好了,再好好伺候你,定叫太子妃满意。”   云媞奋力将枕头一把碰到他那张好看可恨的脸上,转身躲进被子里。   郁辞随手接住枕头低笑了声,看着鼓成一团的被褥。   他靠过去,手指绕了两圈被子外头没躲进去的秀发道,“黛黛,你睡觉不脱衣裳?”   被子底下,闷闷的嗓音赌气娇软,“我喜欢穿着睡。”   他唇角笑意不减,不再闹她。   等她睡着了,再帮她脱就是。   *   夜隐归落,东边翻出破晓的白光。   东宫迎着初缕暖金色的晨曦,绛云殿花窗洒进一片朝阳。   次日云媞醒来,蓦然发觉身上只剩下了半透隐隐的里衣。   偌大的绛云殿只她一人,郁辞不知何时离开的。云媞顿时清醒大半,揪紧领口脸颊泛热,独自凌乱,“他!他竟脱我衣服......”   彼方南轩邻接绛云殿偏阁亭楼,太子殿下的书房。   他翻看着一封中卷的手书,是谢邕亲笔写下的。   “殿下,最迟不过明日,谢邕的死讯就该传至天听了,届时他们就该对陆卿士下手了。”   卫央立在门侧,环剑靠着门栏。   “嗯,暗中提醒一句陆卿,注意多加防备。淮王爱下死手,派去刺杀他的定非等闲之辈。”   他眉眼未抬,嗓音散漫。   “是。”   郁辞手上把玩着一枚未经雕饰的玉石,思绪沉淀,手书上不知写了什么,卫央只觉书房内冷压渐强。   受殿下气场压迫时,南轩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殿下!”   云媞气势汹汹地冲进门,书房里的那股压迫感悄然消散。   卫央微微颔首,转身退下。   她见卫央看到她就退下,稍稍收敛了一些,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事情了?”   “没有。”郁辞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略有粗粝的玉石,抬眼看向她,眸华微潋。   他的嗓音向来清冷如玉,云媞最爱的,便是他的这张脸,这双手,还有声音。   她拂去小小的心悸,捏紧了拳头直视他的眼睛同他对峙,“殿下,你昨天晚上做什么脱我的衣服。”      ☆、第六章   郁辞抬了抬眉,毫不避讳地承认道,“怎么,你是孤的太子妃,脱你两件衣服怎么了?”   “你......”云媞有些目瞪口呆地无言反驳,他受伤以后怎的变得这般无耻。   “我、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怎可如此!”   清清白白的姑娘?   郁辞微微眯眼,“你都嫁给孤了,还要清白做什么。”   也是哦......   云媞愣了一下,急忙否定,险些被他给绕进去了,“可是你、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我还清白着呢。”   郁辞恍然,哦了一声。   “所以黛黛是在提醒孤,该拿走你的清白了?”   “我不是!我没有!”云媞百口莫辩,他清醒时说不过他,不清醒之后她怎么还说不过她。   她就不该来找他。   云媞哼了声,“你自己玩吧,我走了。”   她转身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他喊住,“回来。”   郁辞支着下巴,目色慵懒,“过来。”   云媞回头瞧他一眼,乖乖走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明明心里很想叛逆的。   但是不得不说,脑袋不清醒的殿下,似乎比冷冰冰的殿下讨人喜欢的多呢......   她走到他身旁,就被拽着手腕扯到了怀里。   云媞下意识挣扎,被他牢牢搂着腰。   郁辞对她的不自在置若罔闻,开口道,“再过不久,孤就能将陆卿救出来了。”   他随口说了一句,云媞眼睛都亮了一下,弯唇道,“真的啊?”   郁辞淡漠地瞧着她,“你很开心?”   云媞点点头。   他懒得理她,对书桌上的卷纸抬了抬下巴, “看看。”   云媞莫名地看了看他,拿起桌上的手书。她扫了两眼,有些诧异地问,“这是......谢邕写的手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碎沉色,难辨情绪。   云媞闻此,从头一字一句仔细看下来。   手书上,笔墨明晰,清清楚楚地写下了当年陆侩是如何伪造圣上密诏,又是如何利用傅侯官印,伪造往来信件。将整件欺君和构陷的连环大计,原本地串连在一起。   云媞看的心惊,一行行看过去,只觉步步身入冰窟,寒意自最深处寸寸侵骨。   诡谲阴谋,狠辣恶毒,怎么也不足以形容这些朝堂阴暗,为了权利地位你争我死的心肠。   她的父亲,大郢国土的五万忠将,就因为这样一封假密诏,葬身边境苦寒的月岭。千里英魂血染,大雪三天三夜也未洗净的屠杀战场,却不过是这些被不顾生死的将士守卫在繁盛都城的尊贵宗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筹码。   而最忠信的朝臣,一颗没有被权贵迷失的心太干净,永远也斗不过那些不择手段的阴计。   手书上清晰平淡的每个字,变得模糊不堪,分明是一张轻如羽翼的卷纸,她捧在手上,只觉无比沉重。   云媞一直低着头,郁辞不知道她看完了没有。只看见她眼泪如断线一般,安安静静地落下来。   他抬手将人压到怀里,低声同她说,“黛黛,陆侩不过是一颗棋子,他的死无足轻重。你相信我,我会让这背后的所有人,一一陪葬。”   为了云媞,为了抚远将军及枉死的八万英魂。为了傅氏,为了他的母亲婉宁贵妃。   他会让那些人,一个个地坠入他们曾经缔造的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眸底深似古潭。每一句没有温度的话传入云媞耳朵里,却令她无比心安。   她相信的。   这一刻,她甚至有同他一样的紊乱错觉,觉得他们似乎当真成婚了三年那么久。   云媞靠在他怀里,耳畔似能听到他缓沉的心跳声,伴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落入她心底。   “抚远将军在孤小的时候,曾教孤骑马射箭,抱孤俯瞰城下八万铁骑。”郁辞覆下眼帘,脸颊贴着她柔软的发鬓,嗓音低沉温叹,“黛黛,若无那场劫数,同你青梅竹马的男人,便不是陆清衡了。”   云媞垂敛的睫毛颤了颤,在他怀里仰头想看他,“殿下见过我父亲?”   “嗯。”郁辞低头看着她,抬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抚远将军少年英姿,便立战功赫赫。文可提笔登朝,武可战甲征关。不仅父皇爱重,亦是朝臣敬仰,军将对他忠心耿耿。”   云媞认真听着他讲自己的父亲,她从小听过许多人惋惜称赞父亲,但是这些话从郁辞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她听的有些自豪,睫毛还浸着泪,弯起眼睛惹怜又好笑,“父亲好厉害。”   郁辞勾了勾唇,“抚远将军当年同傅叔一文一武,放眼边国,岂敢来犯。“   云媞满眼憧憬,“若我也生在那个时候多好,那个时候的大郢,仿佛是最光明的时候。还有婉宁贵妃......”   她顿了顿,坐直身子看着郁辞。怕他伤心,云媞便端详着他的脸说,“我向来只听说过婉宁贵妃绝色倾城,但每每见到你,似乎就能看到当年宠冠六宫的美人是什么样的。”   她忽然嘴巴这么甜,郁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原来黛黛一直觊觎的......是孤的美色?”   云媞怒了努嘴,不可置否。说起美色,她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长大以后殿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不过小时候,我也见过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子。”   郁辞眸色动了动,听她有些遗憾地觊觎道, “只可惜我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喉蕴涩意,心脏被揉了一瞬似的,开口嗓音有些粗粝不明显的沙哑,“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云媞看了看他,摇摇头,“他似乎不愿意告诉我名字......”   皇族官姓纳兰,只要是皇族,都有陛下赐官姓和字。   就像她,因为陛下爱重,特赐了皇族官姓和封号。官姓纳兰,封号平阳。   当时那个小皇子,睫毛长的令人嫉妒,垂下来盖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他名字时只低声说了一句:纳兰。   云媞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微微出神。   也不知道他后来还有没有受欺负,她记得当时她替他挡了一鞭子,回去就哭的伤心欲绝和太后告状了。   太奶奶应该会派人去提醒,不许别人再欺负他了吧。   郁辞唇角勾着好看的弧度,眼尾撩着朦胧情丝,泪痣衬得他一双眼情深如海。   “叫纳兰,是不是?“   云媞点点头,扭头看向他,“你怎么知......”   她话音顿时没落,呆愣愣地看着他,脑袋不会转了一般,连诧异都忘了。   郁辞幽幽地望着她,眸色轻媚,他压低嗓音缓缓开口道,“黛黛,原来你还记得我。”   脑海里什么断了一般,云媞惊讶的微微张嘴,他竟......他竟是那个惹人怜惜的小皇子?   她被太后养在身边时,并不时常待在宫里。一年中许多时候都跟着太后在起云台礼佛,陆清衡有时也会一起去。   小时候无意遇见的他受欺负,还替他挡过一鞭子呢。因着她的身份,欺负他的人不敢造次。   随后她才发现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孩长得漂亮极了,她小时候就是好色的。   郁辞当时坐在树下抱着腿,头埋得低低的,她背上挨了一鞭子,疼得厉害,却还不忘问他的名字。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因为被打的疼,嗓音带着哭腔:我叫黛黛,你叫什么名字?   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软声低低道:......纳兰。   云媞自小是备受宠爱的郡主,若非眼前这个小男孩长得漂亮,她早已经哭着跑回去找太奶奶了。   小姑娘眼里含着一包泪,大眼睛水盈盈的,她想看他的脸,可是他头埋得很低。   于是只能扯了扯他被鞭子扯出口子的衣袖,她想跟他说话,可是真的好疼,于是掉着眼泪跟他搭话,鼻音浓浓委屈地问他:我好疼呀,你疼吗?   ......   这份记忆遥远而模糊,云媞一直记得梨花树下的漂亮小孩,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找不着他。   后来长大了,她就对太子殿下移情别恋了......   原来是一个人呀......   云媞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仍然不可置信。   他小时候温软可爱的,可是娶她的那个太子殿下冷淡又疏离,他这般忘恩负义,莫不是不记得她了?   云媞缓了缓,开口问,“那......那你记得我吗?”   “孤若是不记得你,你以为孤看得上你?”郁辞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云媞哽住。   他这是好话吗......   可是怎么这么变扭......   她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骂他。   云媞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理他,抬手捧住他的脸,手指轻碰了碰他眼角的泪痣。   嘟囔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颗泪痣的。”   她的手软软的,温热地触碰他的脸,郁辞眼绕几分旖色,低低应了一声,“是,小时候没有。后来总是想你,哭着哭着,就有了。”   云媞的手一顿,看着他的眼睛,心跳紊乱,热流自心口往外泛滥似的,晕红了脸颊,眼睛水盈漾漾。      ☆、第七章   霜雪楼   镜花轩窗,美人细理妆容。   “良媛,近日殿下鲜少去落江阁了,不过殿下似乎突然对太子妃上起心来了。”   苏清漪正垂眸挑着首饰,拿起一支碧玉簪子在发髻上比了比,随口道,“太子妃再不受宠也是太子妃,别人都不好比的。”   她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绿竹,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名唤绿竹的婢女立在一旁身姿秀挺,她闻言仔细瞧了瞧苏清漪,笑道,“良媛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不俗的。”   好听的话谁都爱,苏清漪受用地扬了扬唇,随即笑容又黯淡下来,“可是,殿下不喜欢。”   “怎么会,良媛姿色过人,殿下喜欢的。只是良媛不争不抢,殿下看不到而已。”   她的话意有所指似的,苏清漪转过身抬头看向她,“你这是何意?”   绿竹低头微笑了笑,“良媛对殿下痴心,自然要让殿下知道才是。”   如今时节,春水尚寒,湖清碧色。   东宫华清池水澈澈见底,偶有花瓣飘落水面,稀疏一片,别有景致。   云媞从太医院回来,在华清池旁漫步思虑。   她特地去找叶太医单独问了问,他说殿下这样的情况的确稀罕,不过目前看来并无大碍。   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也发现郁辞除了性情变得同往日有些判若两人之外,其余的事情他都一如既往地清楚循理。   叶太医告诉她如此便没有可担心的,所有其他症状再告知他。叶斯年甚至还悄悄告诉她说不定可以套出殿下的小秘密......   云媞觉得叶太医说的颇有道理,郁辞连幼时的那场渊源都瞒她至今,还整日里对她冷言冷语的。   他或许真有许多小秘密呢。   云媞手上把玩着叶太医给她的楠木珠串,轻扯着下方垂落的玉坠。   叶太医说这是他亲自做的手串,有调养生息的功效,给殿下戴着。   “郡主,你看那是不是殿下?”   云媞闻声收回思绪,顺着她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绕过清华池不远处,郁辞正缓步走来。   她再继续往前走,他们便能迎面撞上了。   他清白衣袍金锦交织,左肩至袖而下似是刺绣而成的精致缠龙。衣缘银纹镶边,腰间一块雕饰精美的玉佩挂坠,穗子随他衣摆的步子轻晃。   云媞步子不自觉地慢了些,她倒是难得见他着正装,这身打扮估摸着是去见陛下了。   卫央跟在他身侧,他似乎在同他说着什么。   眉倾远山,眸揽日月。太子殿下远远看着,是琼枝玉树,清贵风华。   她当初真真是被他这副好模样给蒙骗了......   清华池旁有梨花树枝生长展枝,郁辞抬手轻拨开枝俏,震落了几朵洁白如雪、摇摇欲坠的花瓣。   “回去同洛阳说一声,多送些花花草草去颦泠轩的谪院,太子妃喜欢这些东西。”   “是。”   卫央答了一声,一旁的池水哗啦一声,动静不小。   郁辞偏头抬目望去,便见他方才路过的地方,一抹桃色薄罗娟裙在碧水下挣扎。   身后婢女传来急切的喊声,“良媛!救命啊,有没有人!”   郁辞轻蹙了蹙眉,一时没想起来她们喊的良媛是谁。   好好走着,竟也能落水,当真是蠢的没边了。   他随口唤道,“卫央。”   一阵轻风簌响,卫央已经飞身过去,踩水将人从池子里捞起来了。   郁辞走了两步绕回去,便见地上跌坐着一位清婉翠眉的美人。   她浑身湿漉,因为被呛水而咳个不停,美人咳嗽自然也是悦耳的。   苏清漪身上的衣裙紧贴在身上,衬着玲珑曲线前后有致。衣领一边散了些,露出胸口些许晃眼细腻的肌肤。   卫央扫了眼地上的美人,冷漠地移开视线。   真是罪过。   池水寒冷,她颤着身子冻得唇瓣失色。   苏清漪娇弱怜怜地抬眸看向郁辞,委屈不已,“殿下......”   如今的天也并未回暖,她出门只穿这些,倒真是不怕冻。   郁辞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仰头时水珠自她脖颈向下滑,没入衣领春色。   他视线不讳地瞧了她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眼前的美人叫什么。   开口道,“苏良媛怎的落水了?”   苏清漪抽泣着解释,“方才妾身不慎将殿下赠予的玉环落在池子旁的浅滩,妾一时心急去捡,谁知道就落下水去了......”   郁辞眨了下眼睛,在回想他何时赠过她玉环。   但是没想起来。   他开心了就随手摘下身上的配饰赠予,想得起来才难为。   “不过一块玉环而已,良媛何至于此。”郁辞随手接过卫央手上他出门时带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春池寒凉,身上湿成这样,真叫孤心疼不已。”   他嗓音蕴着散漫不经,旁人看来殿下一如往常地疼爱美人。   也只有卫央眉梢忍不住轻跳,听得出殿下说话时造作装样的语气。   苏清漪受宠若惊地被太子殿下抱起来,双颊润红,顿时娇羞难胜,心里满是甜蜜。   浑身的粉色情愫。   他们离开以后,清华池附近又清净下来。   云媞看了整场的戏,视线随着那道怀抱美人的修长身影跟了半晌。   零壹在后头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真是失策。   “咳......郡主,咱们回去吧......”零壹虚虚地开口,云媞将手上的楠木手串滑上自己的手腕,收回视线,转身往颦泠轩走,“嗯,回去。”   她声音温平,并无异常。   可零壹听得出来,郡主情绪不对。   回到颦泠轩,用完晚膳后云媞便在谪院闲暇练字。   小时候太奶奶教她练字时,常是手上拿着戒尺的,她一偷懒那戒尺便落到手上来了。   她一手时常会被人夸赞,陛下也赏识的好字,全都是太后一手练出来的。   太后出身名门世家,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事事精细能干。   自太奶奶去后,她倒是许久都没练过字了,这会儿再捡起来,难免有些陌生。   不过谪院有花香,周遭静谧,能很快静下心来。   她沉浸其中,轻微噪声也能察觉。她知道外头有动静,没去管。   零壹本想来禀报,被郁辞抬手拦下了。   他得知她在练字,不想打扰她。   他是练武之人,走路步伐轻盈。有意放缓脚步走进来,没有声响,云媞也没有发觉。   天色已暗,她正临至最后一句,打算写完再收拾起来。   郁辞在她身后稍许,视线落在宣纸上,随着她的笔锋青墨,看清了字字呈现出来的完整尾段。   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生死。①   郁辞看着,目色柔软地勾唇隐笑。   人家姑娘练字写的都是诗词集句,她写的却是兵法。太奶奶果真疼她入骨,从未让她忘本。   她没有将堂堂抚远将军的女儿养成矜高闺秀,而是半分张扬气也未曾消磨。   她会射箭,会骑马,看得懂行兵战策,有足以自保的身手。   这些都是太后教出来的。   若她生来并非平阳郡主,而是抚远将军府的嫡女。她说不准会是持剑策马,肆意横妄的女将军。   那样,她的人生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他眸底幽邃望着她,眼前的少女,裙袂的微扬的弧度他闭着眼也能勾勒出来。   他原本想一步步将她骗到手,谁知她有朝一日竟去向陛下讨要她和陆清衡的赐婚诏书。   她想嫁陆清衡,门也没有。   云媞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   “零壹,方才外头什么动静......”   她说着一边回头,却看到郁辞眼角勾笑地望着她。   云媞回身收拾纸砚不看他,开口呛他道, “殿下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大晚上的干什么吓唬人。”   郁辞轻扬了扬眉,发现她似乎情绪不大好。   怎么刚练完字是这副气性?   “孤令人给太子妃送来些花草盆栽,还有各样的花瓶,太子妃去看看喜不喜欢?”   郁辞走到她身边,似讨好地倾了倾身子,想让她看着自己。   云媞侧身躲开,不想看到他。   “喜欢,多谢殿下。”   她连敷衍都这般没有感情,郁辞这回确信,她当真在生气。   “怎么,谁惹孤的太子妃生气了?”   云媞顾自收拾东西,“没有,本宫要歇息了,殿下也该回去歇息了。”   郁辞看着她轻抿的嘴角,淡漠赌气的侧脸,开口回道,“孤要在颦泠轩歇息,回去做什么。”   云媞想到他这个楼去一去,那个阁去一去,身上环绕美人香就罢了,如今还到她颦泠轩来找乐子了?   她抬头看向他,手轻捏着袖口,自己也没发觉说话颇有赌气的味道,“殿下那么多地方不去,来我颦泠轩做什么。”   郁辞挑眉,“孤喜欢。”   “本宫不喜欢!”云媞看他这样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来气,连同他阴阳怪气的耐心也没有了,上前就推他, “你走你走!”   郁辞不明所以地被她一路推出谪院,又不好反手推她。   只能稳住步子让她推不动,他有些好笑地低头瞧着她,“黛黛,孤何时招惹你了?”   云媞推不动他,干脆就不推了,挡在那里一副赶人的架势。   零壹忍着笑意看自己郡主吃醋,不由得感慨,殿下脑袋不清楚之后,和郡主的关系倒是变好了呢。   菩萨保佑,让殿下一辈子也别清醒了吧。   零壹在一旁默默祈祷。   忽然听郁辞问她,“零壹,今日谁惹太子妃生气了?”   零壹顿了顿,当然是殿下您呀......   “回殿下,奴婢也不知。”   云媞不想同他多说话,上前又推了他一把,反正他现在不清醒,脾气好,好招惹。   “我才没有生气,你快走。”   郁辞探究地凝着她,“黛黛,孤今夜若非要留宿颦泠轩,你怎么办?”   云媞扬眉,这么无耻的问题他竟也问的出来,她能怎么办?   “你无耻。”   她毫不畏惧地挑战太子威仪,郁辞了然,看来若他非要留宿,她也只能骂他两句。   他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第八章   云媞同他僵持不下,没好气地转身去坐到正殿前的贵妃软榻上。   “殿下不好好待在霜雪楼,做什么跑到颦泠轩来消遣。”   郁辞微微抬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这语气......   他的黛黛莫不是醋了?   她之前向来对这些事情都漠然置之,不以为然。   原来她也会醋?   思及此,郁辞眼尾不由得撩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唇角也不禁漾了纹笑意,“太子妃怎么知道孤今日去过霜雪楼。”   他悠然地踱步到一边的圈椅坐下,泰然自若地低头理了理衣摆。   云媞瞅他一眼,没说话。   郁辞一个人也不冷场,抬眼凝着她,“原来黛黛竟这般关注我。”   他语气揶揄又隐含洋洋自得,云媞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气急败坏,“谁关注你!谁想知道你每天去哪里做什么,我......本宫才不关心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幽幽地顺势再问了一遍,云媞顺着话就答,“本宫无意间看到的,才没有过多关注你。”   原来是在华清池看到他抱了苏良媛......   郁辞了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孤自作多情了。”   他有意无意地微微叹息,“这么寒的初春,今儿苏良媛衣裳单薄地落入水里,那模样真真是叫人怜惜。”   云媞侧身身子半背对着他,手指压过手腕上的楠木珠串,神色平淡,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   郁辞撑着下把瞧着她弧度温软的侧脸,耳后及颈的肌肤白皙凝脂。   他目色清幽地流连,漫不经心继续道,“孤倒也是今天才发现,霜雪楼住着个美人,一点也不比月娘逊色。”   零壹在角落里听的战战兢兢,殿下怎么能在郡主面前说这些呢......   “这么说起来,孤似乎想到春及轩还养着一位江承微,弱柳扶风,身段娇媚......”   “你!”云媞忽然一拍案几站起来,零壹蓦然被吓了一跳。   郁辞眼底笑意隐现,看着她深深呼吸把自己的气性给压了回去。   云媞把手腕上的楠木手串摘下来,大步过去扔到他身上,“叶太医给你的,养病。”   她简明扼要的说完,拉着他的手就要把人往外拖着赶出去。   郁辞低眉捡起楠木珠串,一时不备,竟真被她从圈椅上一把拉了起来。   这丫头力气还不小。   “你赶紧走,走!”云媞在背后用力推着他往门外去,“那么多美人楼阁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来我这里干什么,这里没有苏良媛也没有江承微!”   郁辞由着身后的柔软小手一路将自己推到门前,方才抬手撑住门框。他转过身,云媞继续使劲推他,“你快走。”   “黛黛......”   “黛什么黛!”   云媞脾气犯上来,推他不动甚至拿脚踹他, “你快走!”   零壹看的胆战心惊,险些腿软。   脾气再大胆子再肥也不可以踹殿下呀......   郁辞见她真生气了,不再逗她,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云媞忽然腾空,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裳,冲着他嚷嚷,“你干嘛!”   太子殿下似乎被她这幅没有规矩的样子取悦,抱着人一边往内殿走,轻笑道,“自然是准备和太子妃一起睡觉。”   “谁要跟你一起睡觉,你放我下去!”   “......郁辞你混蛋!”   零壹原本庆幸殿下没有生气,还同郡主打情骂俏,捂了捂眼睛准备去将门关上,唤侍奉婢女都去歇着。   谁知道渐远的对话中,忽然听到太子妃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于是在路过圈椅时不慎被拌了一脚,磕到了桌子。   *   云媞一路挣扎,她闹起来当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郁辞好几回险些没抱住她。   他大步流星回了内殿,将人丢在床榻之上,压着她的手桎梏住。   气力始终不及他,云媞偏头欲咬他扣她玉腕的手。郁辞眼疾手快地将她双手压过头顶,令她咬不着。   他笑如朗月,好看的紧,“你属小狼崽的?”   云媞水润的眸子灼灼怒视他,“那殿下还是属狐狸精的呢!”   郁辞今日才发现,她生气的模样格外可爱动人。他望着她低低笑了两声,胸膛喉间震出的笑意,如磁沉抵,烙的人耳朵发烫。   云媞都不知道自己耳边如擂的心跳声是心悸还是气的。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这样开怀的笑,以前他眉眼都染霜似的,冰冷如雾,对其他人尚有几分温平,待她则全然没了丝毫温度。   性情变得真够彻底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云媞虽然喜欢他这样笑,可是她现在在生气,很生气,不能够被他蛊惑。   “你笑什么笑,你本来就是狐狸精,整日地勾引别人......”   她话还没说完,便倏然被他尽数吞没在唇齿间。   殿内骤然悄声,只剩下烛火微弱的燃烧暗响。熏香青烟浮动,盈香漫漫。   他就这样俯下身来,垂眸咬嗜她柔软的唇瓣。少女清幽甜淡的体香萦绕在他呼吸间,比最蚀骨的迷香情息还要令人失控。   云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鼻梁、眼角能摄人心魂的泪痣。恍惚间似乎在眼前看到了同样的记忆碎片,清晰又模糊地重叠。   幔帐浮影,月窗外一轮新月悬挂夜幕,皎洁盈盈。桃花枝斜入一束,看着好似月亮摇摇欲坠,堪挂在了枝俏。   她一时间如沉梦境,分不真切。   心口炽热,如他纠缠滚烫的呼吸。   郁辞微敛着眼睑,眸氲雾色。   手掌中的温腕细腻一琼,他指腹寻到她跳动的腕脉。每一下微力的脉搏跳动如情丝自他指腹缓缓传至心脏,缠绕成千千结。   他撬齿而入,切夺她仅存的呼吸。如烙炙火的手掌自温香玉臂缓缓流连,在身下令人昏沉塌防的曲线峰山生生顿住,绕道而行,强压着心口翻涌叱沉的烈火。   只揽掐那盈若一水的腰身,以肆心欲。   帐幔浮旖色,暖香拢欲昏。   在几乎溺于悱恻缠绵的感窒下,月窗外桃花迎风簌落,寒凉清风如约而至。   吹散了几分缱绻意,眸清几许。   云媞终于推开身上几近要令她无法呼吸的人,坐起来深喘。   郁辞松开她,退了一步起身立在榻前,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双幽深暗色的眸子比往日里更要沉邃,似要将人席卷至深渊巨窟,牢牢封锁。   他薄唇润色,衣衫几缕看不出的凌乱更衬得他媚色勾人。   此刻云媞双颊晕粉,净眸潮春水。   看过来时,几分羞娇,几分欲拒还迎。   粉唇色泽滟潋,腰间系带松散半落。   此番景象,双方任谁再多看上对方一眼,干柴烈火,是夜便再无静眠安宁了。   *   次日之后。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不合的传闻,更真切地在东宫传了开来。   原本殿下打算夜宿颦泠轩,都进了内殿了。   谁知最后竟头也不回地离开,神色沉郁,毫不留情。   有人说太子妃终究还是放不下陆卿士,将殿下给惹恼了。   也有人说殿下此后怕是再也不会再踏进颦泠轩一步了,太子妃从最开始就是个摆设,空头衔。论宠爱,从来不如东宫各色的姬妾。   零壹将各种流言蜚语听在耳朵里,气的头顶冒烟,“郡主,你说说他们这些人,一天天的就知道胡乱议论,分明什么也不清楚。”   她气愤地蹲在谪院的花田旁,怒拔了一根杂草,“殿下分明很在意郡主的。”   她说着,扭头看向在一旁摆弄太子殿下送来的花草盆栽,“不过郡主,那天殿下为什么又离开了?郡主和殿下吵架了吗?”   正在给木槿花浇水的云媞拿玉舀的手顿了一下,心虚十分地回视了零壹一眼,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她想到那晚的情形,耳根泛热,悄悄脸红。   吵架倒是没有吵架,就是差点‘打架‘了......   云媞羞耻地捂了捂脸,甩了甩脑袋丢开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大事不妙,她莫不是被郁辞给传染了?   怎么能意犹未尽呢?   琉璃瓦上不知从何处飞停而来的一对燕子,在琉璃瓦驻足卿卿依偎。   云媞看着这么可爱的两只小东西,竟又想到了......   她把玉舀一丢,羞愧地跑回了屋子。   “诶?郡主?”零壹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满脸茫然。   南轩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段寒镜,一拢冷肃的眉眼似乎生来便没什么温度,“殿下,之前被丢去诏狱的那名唯一存活的刺客招了。”   嗓音如人如名,沉冰寒镜。   这事情过了许久,郁辞都险些忘了。   “大半个月过去,才审出来,莫不是段大人的手段退步了?”郁辞不着急知道答案,慢悠悠地滚出一句话,端着玉碗喝完了微涩口的药。   一旁手上把着绣春刀玩的徐臣闻言笑了笑,虽也同样是锦衣卫,可他明朗煦阳,眉宇阔轩。同段寒镜完全是两个极端,是截然不同的气质观感。   他收起刀环臂倚靠在门上,懒洋洋地辩解道,“殿下,您也太为难人了,刺杀您的刺客能是一般的刺客吗?他们那嘴比诏狱的冰镣还硬,想从他们嘴里知道点什么,总要下点功夫的。”      ☆、第九章   东宫丢给诏狱的刺客,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   那般经过经年日久千锤百炼的死士,骨头都硬的很,忠诚更是无以言表。就是那种在任务失败的情况下,皆以自尽效主的忠属。   只可惜那个刺客运气不好,自尽的毒药被夺,又强行非让他活了下来。   还是那句话,不怕死的人也会怕疼,哪怕他再能忍,终归是皮肉身,凡胎骨。   加之诏狱的名号,又岂是凭空传出去的?   徐臣素来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段寒镜扫过去一眼,才他正经立直了身子。   郁辞自然知道这事不好办,所以他才将人直接丢给他们,免得劳累自己。   他放下碗漫不经心地抬目道,“锦衣卫的手腕,有什么秘密是撬不出来的呢。”   太子殿下屈指敲了敲桌面,“说说,招出什么了。”   段寒镜目凝锐影,默了片刻,启唇道,“相爷。”   只两个字,却足以让人心惊。   郁辞闻言眸色微凛,似在意料之中,怀疑得到了验证一般。他缓缓眯了眯眼,回腕揽袖,指腹压过手腕的楠木。视线凝在书桌的乌金砚上,若有所思。   相爷,商相乃开国王丞,朝臣信附,天子尚尊他两分。   这么久才撬出来的答案,果真没有令他失望。   他东宫,何时得罪相爷了?   郁辞唇角浮了纹薄凉冷然的笑意,“这个人先留着,别一不小心弄死了。”   段寒镜敛目颔首,徐臣挑了一边的眉毛道, “就差一口气了,回去估计得用千年人参吊着。”   谈话间,有人靠近南轩。   段寒镜听到方寸外的脚步声,手下意识便抚上腰间的绣春刀。   只是这脚步声柔亮坦荡,他才思及此处是东宫,且是青天‘白日。   他收敛了几分下意识的戾气,徐臣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禁扬唇笑了一下。   云媞在门口悄悄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   她是听洛阳说殿下在南轩书房和锦衣卫谈事情,实在忍不住好奇才来的。   她一直仰慕锦衣卫威名,但从没见过。只听说他们凶狠暴戾,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总之一切无情的词,似乎都可以用来形容他们。   人人闻之丧胆,如此一来云媞便更好奇了。   她堂堂平阳郡主一没有犯法,二夫君又是太子。他们再凶残,还敢对她凶残到哪里去?   机会难得,云媞一时也顾不上见到郁辞会小许尴尬窘迫的境况了。   徐臣扭头瞧见门外鬼鬼祟祟的脑袋,颇有意趣地歪头同她对视了一眼。   郁辞扫见那颗显眼的毛绒脑袋,有些意外她竟然敢来见自己。她这两天一直躲他,见到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妃这般的偷摸做派,孤的脸都要叫你丢尽了。”   郁辞勾唇,慵散地丢了一句话出去。   云媞微怒了努嘴,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她踏进房门,视线就黏在段寒镜和徐臣身上。   他们二人得知她的身份,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免礼。”云媞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看看段寒镜又瞧瞧徐臣,眼底闪着蠢蠢欲动的亮光。   不是说锦衣卫凶神恶煞的吗,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凶呀,甚至长得还特别好看。   特别是这个眉清目朗的,一看就亲切可掬,很好说话。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听她这么问,徐臣笑了笑,“没有,殿下要问的事情都已经谈完了。”   云媞噢了声,微微弯着眼睛小心谨慎地摸了摸他的飞鱼服,“你们就是锦衣卫吗?“   段寒镜和徐臣有些莫名地对视了一眼,点头,“是。”   “传言不是说,锦衣卫都是穷凶极恶的吗?”云媞又垂涎地摸了摸段寒镜的绣春刀,有些神奇,“怎么你们和传言一点都不一样。”   徐臣没料到眼前这个看着有些蠢萌的太子妃竟然是特地跑过来看他们的,蓦然失笑道,“太子妃觉得有何不同?”   “哪里都不同,特别是你,你这样和蔼可亲的人怎么会是锦衣卫呢?”云媞说着直直地看向段寒镜,似乎对他这副皮相有些贪图,“他才像锦衣卫。”   冷冰冰的,再衬着这身飞鱼服,真真是颇养眼了。云媞开心地问,“你一定是指挥使吧?”   段寒镜看了眼徐臣,似乎从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他恭顺颔首道,“是。”   “太子妃真是聪慧。”徐臣毫不吝啬地捧她,云媞一时兴起,还想问他们许多关于锦衣卫,还有传说中令人闻之色变的诏狱。   “那你们......”没等她问出口,身后便幽幽传来了令她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黛黛。”   云媞顿时收声,默默咬了咬唇。   “孤以前倒没发现,两位大人生的一副好模样。”太子殿下嗓音平淡,悠然地绕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徐臣只觉背后隐生寒意,连段寒镜这般自带冰意的气场都觉得被一阵生凉的幽寒压地无法动弹。   段寒镜作礼道,“殿下过奖,属下告退。”   徐臣也忙恭敬抬手作礼,“殿下过奖,属下也告退。”   两个人稳步离开了南轩,没一会儿就不见身影了。   走的真快,唔,果真是雷厉风行的锦衣卫呢。   云媞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收回目光。   郁辞淡淡地瞧着她,方才倒是忘了她好色的本性。   小时候就懂得看人容貌,那时候挨了一鞭子疼的话都说不全了,却还是想着要同他搭话,眼巴巴地想看他的脸。   只剩他们两个人之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云媞目光乱闪,不自在地扯着衣袖小声嗫嚅,“殿下,臣妾也告退。”   她转身,一只脚刚踏出房门,身后就幽幽飘来太子殿下清瑟的嗓音,“站住。”   云媞很想出息一回,不听他的话,可是身子不敢违抗。刺绣小白鞋只在门外待了一瞬,又默默地抬了回去。   在郁辞眼里,她的那点小心思想来都写在脸上。他探究地望着她,开口道,“黛黛想去北镇抚司看看吗。”   云媞秀眉轻扬,抬头觑了他一眼,隐隐期待,“可......可以吗?”   郁辞没说话,她往前挪了两步,壮着胆子看着他问,“殿下,锦衣卫不是陛下直属吗?怎么......”   她一番欲言又止,郁辞微微笑着,意味深长地撑腮瞧她, “黛黛想知道吗?你若是想知道,孤可以将北镇抚司、锦衣卫、东厂......这其中的脉络还有同东宫的关系,全部告诉你。”   云媞小小讶异,水眸闪烁殷切,像窥探到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可转念一想,如果知道的太多,等殿下醒了......   思及此,她瑟缩了一瞬,后颈发凉,摇头摆手道, “我还、还是不要知道了。”   郁辞意外地眨了下眼睛,她竟然不想知道?   “那黛黛觉得,段大人好看吗?”他嗓音轻柔,没有丝毫威胁。   云媞闻言,竟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娇羞,她咬着手指笑了一下,“好看,我心目中的锦衣卫,就是这样子的。”   话落,书房忽然变得有些阴冷,外头风和日丽,云媞蓦然感到后背一阵寒意。   太子殿下神态自若,眉眼还是方才的温和, “黛黛,孤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云媞看着他,悄然后退了一步,识时务地磕巴道, “殿......还是殿下最好看,段大人不、不足挂齿......”   郁辞轻笑了笑,眸深晦暗,“黛黛,你不诚实,孤不喜欢。”   云媞:......      ☆、第十章   椒房殿内啜声泣泣。   清晨大早,皇后方才梳妆落毕,赵仪凝便掐准点来诉苦了。   先前都听人说殿下待东宫姬妾美人都关怀体贴,谁知道到她这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从她进东宫到现在,什么苏良媛、江承微,都比她要更得殿下青眼。   她堂堂太傅千金,竟还比不得那些出身低微的姬妾。   甚至她自己放下身段送上门,殿下都不多看两眼。   一个自小受尽赞宠的大家闺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姑姑,凝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惹殿下这般不喜。”赵仪凝泪盈满目,我见犹怜。   謹后捏着帕子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说,殿下对太子妃与传言有所不同?”   赵仪凝无意识地点点头,黯然神伤,“殿下唯独不待见凝儿。”   她看向皇后,委屈地问,“姑姑,是凝儿长得不好看吗,抛开平阳郡主不谈,凝儿甚至不如东宫姬妾吗。”   謹后视线微凝,看着她宠溺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脸道,“怎么会呢,我们凝儿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堂堂太傅之女,哪里会不如姬妾?真是胡言。”   赵仪凝坐在仪前,枕在皇后膝上。謹后温柔地抚着她的乌发,目光意味深长,“殿下不喜,自然不会是凝儿的错。想是传闻有误,毕竟东宫铜墙铁壁,传出来的谣言能有几分真呢。”   她低头笑意温婉,“凝儿莫要太难过,好生侍奉殿下,若有委屈,随时来告诉姑姑。“   “嗯。”赵仪凝乖巧地点点头,安慰了许多,不再哭闹。   赵侧妃这一状当真是冤枉了太子殿下。   不是殿下不待见她,而是郁辞甚至都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待这等琐事传到郁辞耳朵里,他才颇有些无辜地问洛阳,“赵侧妃被安置在哪个寝殿?”   看来得空去走一遭了,免得这大小姐再跑椒房殿哭两次,謹后又找他家小太子妃的麻烦。   洛阳想了想,回道,“应当是仪尚阁吧。”   “应该?”郁辞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洛阳默了一会儿,心虚道,“这赵侧妃是被皇后找准了机会硬塞过来的,况且当时东宫情况又特殊,哪有时间管她呀。”   “当时估摸着是看仪尚阁同侧妃名字挺搭的,就安置在那儿了。”   郁辞被这理由土到,甚嫌弃地瞅了眼洛阳。   洛阳:......   赵仪凝虽是皇后送来的人,但说到底不过是颗棋子。一个宠养的闺秀,心思没有那么深。能给皇后带去的有价值的消息也有限,若非如此,太子殿下也不会对她这般放心地不重视。   “人家好歹也是太傅之女,你就是这么不上心的?”郁辞不省心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偏阁的亭楼去,“不像话。”   洛阳呆立在原地,语塞地望着殿下优雅的背影。   若非赵侧妃去皇后面前诉苦,殿下怕是到现在还没想起来东宫有个侧妃吧。   谁不像话?   *   陆氏族案尚未断决,但朝野上下,显然已是波云暗涌,有人设法自保,有人欲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每每看着参奏赐死陆卿士的折子,便暗生怒意,面沉如水。   一本本奏章,全是被谢家拉出来挡灾的,谢氏自己却是翟的干净。   御书房的暖香压了几分天子怒气,成帝将奏章随手仍在桌上,“此事依相爷看,该当如何?”   商相年过半百有余,虽生华发,白须垂矣,但一双鹰目的锋芒锐利未减半分。   陆卿士向来忠臣直谏,陛下器重。对他的处置拖延至今,除了有保他之意,想必还有另一层深意。   只不过这个理由,他如今还未可知。   但不难猜到,必与朝堂党附羽翼有关。   商相微微掬礼,斟酌道,“陆侯此番所涉之案的确牵连太广,株连大罪不可饶。陆卿身为陆氏后族,难免遭人诟病。但陆卿士终究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将其关押官牢,陛下原本便有了要从宽处置的意思。   成帝随手摘下手上的扳指,拿起一边的明黄丝帕认真擦拭,“相爷言之有理。”   “陆卿暂时动不得,陆氏是倒了,可这朝堂之上,并不干净。”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在有心人耳朵里,便是一把推波助澜的杀意。   成帝掀袍坐在棋盘前,端过一盏黑棋,慵漫随性的斜倚龙榻,目深几分笑意,“许久未同商相下棋,朕倒是苦无对手。”   一双暗眸即便蕴着淡笑,眉宇亦自有俯瞰万物的威压,商相低垂着眼帘,闻言轻笑了笑,低首以书生之礼拜道,“陛下过誉。”      ☆、第十一章   最近东宫风向转变,霜雪楼的苏良媛不知不觉间成了殿下宠妾,原本风光的落江阁一时间备受冷落。   寻常高宅尚有妻妾相争,后院风水轮流,何况这巍然东宫。所侍奉之人乃一国太子,未来储君。   细想之下,大家分明都只有一颗心,凭什么男子可将这一份情意三分四裂?   云媞虽在太后身边长大,却总能听太奶奶同她提起抚远将军赫赫威名后的父亲。   当年他忤逆圣恩,无论如何不肯迎娶长公主,连陛下也拗不过他。那时,银甲英姿的少年将军在御前单膝而跪,身骨如松,不卑不亢同天子叫板。   太后每每谈及此事,都笑的开怀。   堂堂的抚远将军,天子眼巴前儿的红人,最后却只迎娶了一个虞城郡主。   关于这其中的结缘,坊间流传,话本书载,所揣编的故事都各有不同。   后发妻离世,陛下有意再续良缘,后将军出征前书信传至御前,只言:庭梧桐叶落,半死清霜。   之后,关于此事,陛下再无提过半句。   云媞小时候听的懵懂,也不明白何为故剑情深。只记得太奶奶告诉她说,要寻一个像爹爹一样的夫君。   时过境迁,慢慢长大后她方才渐渐明白,在这个男子如天女子谦卑,三妻四妾寻之平常的朝代里,爹爹的那份情义到底有多可贵。   谪院白玉兰香意幽清,风清云缓。   云媞朝后仰躺在榻椅上,枕着手臂看湛蓝洗尘的天。   她似乎辜负太奶奶的期望了,可郁辞是太子,身份使然,如此,算不算情有可原?   薄云如纱幔一般轻盈,云媞有些雾惑地望着干净的白云,一时没想出答案。   而那厢落江阁素来侍宠的花月娘,终于坐不住了。   她忍了这许久,是因为她懂得郁辞的规矩和心思。他可以来对你好,可以宠你,但你不可以不知分寸地僭越,更不要试图以手腕固宠。   殿下向来雨露均沾,可这许久,都不曾来过落江阁,仿佛将她彻底遗忘一般。   郁辞在亭楼仔细地给君子兰浇灌雨露清水,洛阳进来禀报道,“殿下,花月娘来了。”   他意料之中地淡声应道,“让她进来。”   洛阳应命去殿外带人,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她一个人回来了。   “殿下,霜雪楼的婢女来传话,说是苏良媛病了。”   郁辞抬眸扫了她一眼,“病了同孤说什么,孤又不是太医。”   洛阳摸了摸鼻子,委婉解释,“殿下,依属下拙见,人家估计是想让您去看看。”   郁辞不为所动的放下玉舀,“怎么,孤看一眼她就能好了?”   洛阳转了转眼珠子,胡扯道,“殿下,太子妃也病了。”   郁辞正欲拿帕子擦拭君子兰叶的手一顿,蹙眉看向她,眸底几分急色,“黛黛病了?孤去看看。”   洛阳一惊,连忙追着上去,“殿下我骗您的。”   前方修长的身影蓦然顿住,洛阳本能地感应到危险,后退两步干巴巴解释道,“殿、殿下,我...我就是给您举个例子......您看我这么一说,您是不是就对霜雪楼这事儿豁、豁然开朗了?”   郁辞转过身来,目光平淡的望着她。   洛阳触及这熟悉的目光,腿软下跪,“殿下我错了。”   “孤看你是皮痒了,滚去将东宫上下花园里所有杂草都除了,除不完就别吃饭了。”   他说完离开亭楼,求饶的机会也不给。   花园里哪有没草的?   殿下何时想出了这样变态的惩罚,这个还不如打扫茅......   算了,比起打扫茅房,还是拔草吧。   洛阳懊悔地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让你嘴欠!”   殿下说的话从来都不是空话,说让除草,就是得将所有的杂草都除干净才能吃饭。   郁辞去到外殿时,正闻花月娘掩泪轻泣。   美人媚眼含羞合,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光看她走路都是别样的享受,那身段儿丰腴饱满,纤弱娇媚。   “殿下。”她娇软地扑过来,又不敢太放肆,只柔媚虚晃地靠在他肩头,梨落地委屈,“殿下,您这许多天都没有来找过妾身,莫不是把月娘忘了?”   都说女子娇声蚀骨,郁辞敛目低头看着扑过来的美人,唇角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曾告诉过花月娘,他不爱香粉浓脂味,因此她身上也不再抹那些熏香露粉,清淡自然。   云媞从不爱这些。   郁辞漫不经心地随手勾了缕她的发尾,嗓音低磁随口道,“孤忘了谁自然也不会忘了你。”   美人止住泪意,羞赧嗔道,“殿下骗人。”   分明这样一句随意无温的话,竟也能将人哄开心。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匀净,冷白修长。不知是因为肤理还是他的人,这双手端的是冷清禁欲。   郁辞掀目看向一旁垂头站立的侍婢,松开怀里的人坐到一边的圈椅上,随口道,“孤听说苏良媛病了,前两天都好好的,如何忽然就病了?”   绿竹闻言行礼道,“回殿下,最近春深露重,良媛不慎染了风寒。”   郁辞似没听进什么,一双眸子落在她身上,半晌未移开。   绿竹低目站在那里,清晰分明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不自觉地握紧了身前交叠的手。   过了一会儿,殿下忽而笑了一声,嗓音散漫,“你过来。”   绿竹停了片刻,抬步过去。   “给孤倒一杯茶。”他手指敲了敲檀木桌面,目光就这般安静地注视着她,绿竹强压镇定,抬手拿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开口平静示意,“殿下。”   她始终敛目垂首,叫人看不清神色。   正要收回手,郁辞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绿竹暗自一震,生生克制了挣扎的动作,蹙眉有些惶恐地握着手,“殿、殿下!”   肤脂柔若,他指尖抚过她腕脉,牢牢固住她的手。垂眸仔细端详道,“柔弱无骨,当真叫人爱不释手。”   他语气轻浮慵倦,绿竹脸色微白一瞬,复又染上红晕。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副做派,当真像是个见色起意调戏漂亮小婢女的昏庸太子。可他通身矜贵气,眉眼真诚,又叫人忍不住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似的。   “绿...绿竹......”   小婢女羞颤腼腆,殿下似感到了她的局促,放缓声音低声自语般,“绿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郁辞细细把着她的手,似无意道,“孤封你为昭训好不好?”   他说完绿竹当即便跪了下来,惶措不安, “殿下!奴婢......奴婢只是一介侍奉婢女,不敢......”   “不敢什么,孤喜欢,谁敢置喙。”郁辞勾了个笑意,终于松开她的手,“就这么定了。”   他唤来洛阳,心情颇佳地对她道,“今夜,召昭训侍寝。”   洛阳还沉浸在拔不完草没饭吃的哀伤里,听到吩咐下意识地应声领命,随后才恍神过来,惊讶地看了看一边震惊难拒的绿竹。   这么一会儿,殿下便收了个昭训?   “殿下。”绿竹跪在地上俯身叩首道,“奴婢只是苏良媛身侧的一个婢女,不敢蒙殿下恩宠。”   花月娘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在她跟前纳人,心情复杂地委屈道,“殿下,您真的要......”   郁辞看了她一眼,温和柔意,“怎么,月娘醋了?”   他轻扬眉看着俯首跪地颇不识好歹的小婢女,目色深幽,笑意难辨,“没想到昭训竟不乐意。”   郁辞支着下巴优雅地呷了一口茶,“可是怎么办,你越不乐意,孤就越想得到你。昭训可是在跟孤玩欲擒故纵把戏?”   绿竹拼命摇头,太子殿下宠溺地望着她, “没关系,孤就喜欢你这般花样颇多的小丫头。”   他命洛阳将人带下去安置,明显不容拒绝的态度,绿竹绕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默然不作声。   来传个话而已,忽然一跃成了昭训。   这是多少小婢女羡慕不来的福分。   不过这绿竹,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同东宫其他几位姬妾相较,另有一番风情。   只不过这件事若穿到苏良媛那里去,只怕是能气的当场晕了过去。      ☆、第十二章   草长莺飞的时节,春猎将至。   往年云媞随驾出行,都是跟着陛下。   城郊外的围场新绿抽芽,也只在那里的三天两夜,她可以无时无刻都见到郁辞。   只是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在春猎之前,将陆清衡给救出来。他年年都在,今年若缺席,定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谢邕的死讯传回了京城,风云将至。   太子殿下莫名其妙纳了个昭训,当夜便要让人家侍寝。   绿竹被洗了个干净,换上了薄纱里衣。   她无意得知谢邕没死,太子甚至拿到了他一封亲笔手书,由沈将军奉于御前。   如此一来,谢氏根基也必遭损毁。届时淮王手下,已然羽翼折损,权势削减。   她传书出去,此番在内殿忐忑不安。   她怕殿下已经怀疑到她......   可她在东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   绿竹思绪万千,夜已至深,郁辞却还不曾出现。   房内沉香弥漫散香,混着冷气深入肺腑。   她穿的单薄,晚间寒气侵身,冷的打颤。   房门终于被推开,郁辞踏步进来,绿竹顿时站了起来,眼底几分防备。   “参见殿下。”   郁辞看着她,眸如深夜。   他走到她跟前,带着冷香的压迫感竟比这凉夜的寒意还要刺骨。   女子耳后肌肤受冷白中透粉,里衣隐约勾勒着姣好的身躯。自侧颈往下,浅色的小衣悄然入目。   他视线毫不收敛地坦然欣赏,幽色的瞳眸不染丝毫旖色,而似只在打量一件物什。在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颗棋子,在他东宫潜伏至今,却是淮王的手下。   郁辞抬手,冰凉的手指自她颈后缓缓下移。   绿竹浑身一震,克制着躲开的下意识。   烛火摇曳,眼下景况,怎么看都是一场暧昧风流。   可绿竹只觉被捕食猎物的豺狼盯上,随时会被咬断脖子,拆吞入腹。   眼前俊美绝色的男人,在他心存杀意之时,绝不会令人生出半分悦目心悸。   他的手毫无温度,似毒蛇徐徐,好像下一秒便会毫不犹豫地缠绕上她的脖颈,将她生生窒息。   绿竹垂着眼睛,睫毛轻颤,她胸口起伏渐渐,甚至觉得呼吸困难。   郁辞手指轻挑起她的外衣,凉声开口道, “如此姿色,孤从前竟没有发现。”   话落,他毫不留情地扯下她的外衣。   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绿竹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是影卫,女子终归也是有羞耻心的。她试图运转内力,却发觉浑身软绵无力。   绿竹诧异地扫向角落仍在燃着的香炉。   郁辞悠然地看着她,自袖中拿出一张字条,勾唇道,“这是你写的字吗?”   他低头看了眼,赞赏道,“字迹娟秀有力,倒是不错。”   随即字条被随手扔到桌上,太子殿下几分傲娇地说,“不过同孤的黛黛比起来,差的远了。”   至此,已没了半分辩解或是拼杀的退路。   绿竹跌跪下去,脸色惨白,“殿下......殿下饶命!”   郁辞垂眸看着眼前撩人心火的玉体,语气可惜,“自东宫初立你便在,真叫孤舍不得动你。”   一朝落败,自是无生之理。落在郁辞手里,更是如坠地狱。   太子殿下嘴上惋惜哀叹,下一秒便将人送去了诏狱。   从苏良媛开始,便全是郁辞布的一手棋。淮王想知道谢邕到底有没有死,想知道他手上到底有什么底牌可以保陆清衡,那他在东宫的眼线便会有所行动。   绿竹帮苏良媛引他注意开始,就已经暴露了。而淮王对谢邕生死的怀疑,最初便是东宫想方设法给他透露的。   东宫内线送到他手上的字条,早已换了。   当天深夜,被押官牢的陆卿士,遭死士暗杀,刺客被一众禁军守株待兔,活捉归狱。   *   绿竹最后官方下场,是侍寝夜得罪了太子殿下,被赶出东宫了。   虽然手下都觉得这个说法显得殿下很仁慈,太假。   而解决了一个麻烦的太子殿下担心太子妃因为一个莫名的昭训同她生气,于是装病召来了太子妃。   云媞到绛云殿时,郁辞只着里衣,衣衫随意地斜倚在卧榻上。脸色怏怏,眉蹙郁色。   洛阳原本站在一旁低头疼惜自己因为拔草而粗糙了一些的纤纤素手,随后抬头见太子妃从门口来了,偏过头假装没看到。   转换情绪,忧心忡忡望着虚弱的太子殿下,开始念台词,“殿下,您没事吧?没想到那个绿竹武功这么高,您伤口未痊愈,这下又牵到旧伤,只怕要留疤呢。”   这是殿下教她说的,告诉她要不经意地说给太子妃听,为此特地免了她拔草的惩罚。   为了不再挨饿,她只能配合殿下违心地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欺骗太子妃。   郁辞的模样乍一看还真是不太好,云媞进门听到洛阳的话,验证了她最初的猜想。   绿竹果真不是一般的小婢女。   只是没想到竟还动手了?   她提裙过去坐到卧榻旁的软凳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殿下,你怎么了?是伤口解开了吗,有没有宣叶太医?”   干净润水一般的眸子盈着担忧疼惜,郁辞颇受用地执起她的手,漂亮的眼里浮现几分委屈,语气低落,“黛黛,我好疼。”   洛阳在一旁狠狠打了个寒颤,恨不能同是捂住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   殿下身上的伤口分明都快要好了。   从前冷艳高贵的模样,莫不都是装出来的?这样炉火纯青的演技,显然不像是一两回能够练就出来的。   云媞担心他的伤口,一时也顾不得他矫揉的语气,怕他伤口处理不好感染,回头道,“洛阳,你去太医院宣一趟叶太医吧。”   洛阳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了眼殿下,撞进他冷淡危险的眸子,撒腿领命,“好的太子妃,奴婢马上就去宣。”   待云媞调回视线,郁辞又是那副无辜忍疼的模样。   “殿下,你忍一忍,等叶太医来了就不疼了。”   “好。”郁辞轻柔地回答,气若游丝。   云媞见他这样,以为他疼得厉害,有些着急,“殿下,你伤口是不是扯的很厉害?让我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解他的衣服,郁辞蓦然咳了咳,意识到装的太过了,恢复了些元气,对她道,“无妨。”   云媞就坐在他身边,郁辞靠过去,顺势将脑袋枕到她腿上,“让孤躺一躺就好。”   他墨发落在她手腕,云媞心尖儿柔软地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的头发,抬了抬腿,换了个姿势好让他躺的更舒服。   “黛黛,绿竹是淮王安插在东宫的人,孤也没有碰她。”   郁辞抬目看着她认真解释,云媞嗓音都不自觉放轻,软声道,“我知道。”   他虽素来有着偏爱美人的风流名声,可从来不是色令智昏空有其表的东宫太子。   他即便是倜傥不羁,给人的感觉也依旧优雅高贵,那副骨子里的清冷,凭白给他衬着仙气儿,以至于见他调戏美人都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可虽如此,若真见他当面同美人调情,心里也还是酸酸的。   云媞胡乱想着,又听他说,“孤也从没碰过别人。”   这她倒是不知道。   云媞愣了一愣,颇有些诧异。   “那殿下养着的那些个美人,光是用来看的?”   这话她下意识就问出口了,郁辞微微眯眼,怎么也没想到她脱口而出是这样一句话。   她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她自己听来可能没什么,在男人耳朵里,却是有内涵他的嫌疑。   他这般表明心迹,他的黛黛难道不该感动羞赧地蒙两层泪吗?   偏她话问的角度刁钻,郁辞一时竟不知还如何作答。他默了一瞬,反问道,“黛黛失望了?”   “是有些......”云媞小声说了几个字,眼见他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连忙改口道,“不是,我只是、太惊讶了......”   郁辞敛了神色,娇弱柔媚地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黛黛,孤的这副清白身子,是只留给你的,你万不可误会了我。”   云媞云里雾里地嗯了一声,还是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那殿下,你之前夜宿落江阁,就......什么也没有干呀?”   太子殿下胸口闷了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浊气。慢慢地掀目看着那双好奇的水眸,嗓音娇柔却危险,“黛黛这是在怀疑孤的能力吗?”   “莫不是那日,令黛黛欲罢不能,情难自禁欲求不满了?”   云媞听他又提起那天的事情,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你、你胡说八道!”   “我只是......那你为什么不碰她们?”   她被他说的羞愤难当,一根筋地驳问了回去。   郁辞一瞬眸色幽深,起身坐了起来,一把将人拉过来压在了卧榻上,恨不得让她切身体会体会何为云雨之欢。   他嗓音低低沉下来,目光孺子不可教地锁着她, “孤同你说这话,是为了让你怀疑孤的能力吗?”   他怎么从没发现他的小太子妃这般不解风情。   “要不你自己来试试?”他神色沉郁,说话都隐含几分切齿的味道。   云媞害怕地缩了缩,甚无辜地望着他,“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你这样敏感做什么......”   她好心解释,却发现俯视她的太子殿下目色更沉了。   郁辞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被她给气死。   她还真是每句话都别有深意,容不得细细品味深究。   说他敏感,言外之意岂不是说他正因为能力不行所以急于证明自己?   他掏心剖腹地对她说此事,是为了听这个?   郁辞深深凝着身下不知所措茫然无知的小姑娘,胸膛起伏,压着自己情绪,免得真应了她那句无心的话。   他的黛黛打不得骂不得,换作别人还能掐死,对她能怎么办?   要不亲死她?      ☆、第十三章   太子殿下眸色阴沉,看上去似乎非常生气,努力克制的模样。   云媞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还是好心地替他顺了顺气,柔嫩的小手在他心口抚了抚。   “好吧殿下,我不说了。”   隔着薄衫,她手上的温度若有若无地传过来。郁辞垂眸瞧了眼,气消了大半。   该死,竟然这般受用。   见他似乎没那么气了,云媞忽然反应过来,问他,“殿下,你伤口不疼了?”   她问完,郁辞便拧眉,毫不心虚地嘤咛道, “疼......”   门外,叶斯年被洛阳宣来,着急忙慌地大步冲进来。   因为洛阳没跟他说殿下是装的,她忽然发现骗人这事儿好玩的紧,怪不得殿下老骗太子妃。   她跟在叶斯年后头偷笑,看着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太招笑了。   “殿下!”   卧榻上,云媞和郁辞保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   叶斯年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殿下’把云媞给喊懵了,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怔在原地。   一时间,三个人都呆滞木然。   除了没有贞操的太子殿下。   他目光沉浊地望向两个不懂事的蠢东西,眉郁蹙寒。   叶太医万万没想到,伤口复裂的太子殿下竟还这般......这般......孟浪......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洛阳对眼前这伤风败俗的场景震撼不已,不禁暗自腹诽殿下这招果真是高。   绛云殿内一时寂静萧瑟,落叶可闻。   不知默了多久,云媞终于羞红着一张脸,一把推开了郁辞,从卧榻上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我们什么也没有干,没有......”   郁辞不妨,被她推的狠了,真扯到了伤口。   他疼嘶了一声,气氛终于恢复正常。   洛阳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殿下,该不会假戏真做,真倒霉地将伤口扯裂了吧。   叶斯年连忙上前,强装镇定,“咳,殿下,容微臣替您查看一下伤口。”   “去内殿。”   郁辞起身,拢好衣衫。   做戏要做全套,况且,他不确定这会儿伤口是不是真裂了。   云媞脸上晕热还未退散,下了卧榻想要跟过去。   郁辞回眸看向她,“不准跟来。”   她一双眸子因为害羞亮而净润,看得人心神荡漾。   她听到郁辞的话,停住动作,糯糯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郁辞喉结微动了动,柔声道,“伤口不好看。”   洛阳恶寒地闭了闭眼,被殿下一个冷眼才扫老实了。   云媞听话的点点头,喔了一声。   留她在这里冷静冷静也好......   洛阳同太子妃一块儿在外殿侯着,她好奇地问道,“太子妃,方才......”   “什么也没有发生!”云媞连忙辩解,洛阳了然点头,看她的眼神一时变得暧昧不已。   云媞:......   这怕是再也解释不清楚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叶太医便跟随郁辞自内殿出来了。   云媞见他步伐平稳,像是没有大碍。   “叶太医,殿下的伤没关系吧?”   叶斯年摇头,险些把实话说出来,“没关系,殿下压根就......”   郁辞淡目扫过去,他蓦然顿住,把‘没受伤‘三个字咽了回去,换上一副凝重的神情。   “殿下压根就没有好好养伤,伤口未痊愈又撕裂,稍有不慎便容易出大问题。”   云媞闻言颇忧虑地看向郁辞,他靠在卧榻之侧,忍疼似的垂眸敛目。   她过去坐到他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忧心道,“殿下,你是不是很疼啊?”   郁辞苍白无力地勾了勾唇,坚强道,“不疼。”   他这副模样实在惹人怜惜,云媞恍惚间,似看到梨花簌簌,遍体鳞伤的小皇子抱膝缩在树下,长睫盖目。   云媞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头看叶斯年,“叶太医,有没有什么止疼药可以吃?”   “呃......”叶斯年犹豫了一瞬,觉得开药给殿下吃殿下一定会杀了他,于是语气沉重地信口胡诌, “殿下这种情况吃什么止疼药也没用,药效过了以后还是一样疼。”   “那怎么办......”云媞眸底不自觉盖了一层泪,模模糊糊地看着郁辞。   他见她这副心疼的模样,心化的一塌糊涂,郁辞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其实也没那么疼。”   唔,他的黛黛还是很在乎他的。   “你陪着我就不疼了。”   云媞看他虚弱的样子想不了太多,胡乱点头。   *   沈赋沈右将以谢邕手书为证,参谢氏党附结羽,欺上瞒下,蒙惑天听。   先杀了谢邕,后又欲刺杀陆卿士灭口。   刺客招认,而死讯传回京城的谢邕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认证物证俱在,陆氏残党尽数除净。早已对谢氏心存铲念的陛下,二话不说便抄了谢家,所涉人员皆斩首流放,妇孺清白之人不收株连,这已是最大的恩赐。   陆卿士从一开始便是配合陛下,引蛇出洞,后招供谢邕,太子暗中查证。因此令其将功折罪,官复原职,许其自立门楣。   有人骂他背宗忘祖,也有人赞他大义灭亲。   这些陆清衡都不在乎。   不管是陆家还是谢氏,在他心里,唯有他父亲是忠正良臣,母亲是温婉才女。   说得好听是一派父族,一派母族。两大家族的身世背景,他高高在上。   可他清楚高门侯府之下,是千万英魂的性命,和忠信之臣的脊梁铸造的。   在这白骨门楣之下,何来的骨肉亲情?   连那亲自去刺杀他的,都是他称之一声舅舅的血肉之亲。   他所立的陆氏,该是父亲期许下的清白世家。这一桩深冤巨案之后,史书上的陆谢两家已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佞臣。   可唯愿在后朝后代他能够有机会,让后世也知道陆氏门楣下亦有忠魂傲骨,不屈脊梁。   东街主道的高门宅院贴着醒目苍凉的封条,门匾碎落,泥泞尘埃。   陆清衡长身玉立,负手站在昔日荣光不可高攀的陆氏门外,仰头望着这个他虽自幼长大,却没有半分感情的地方。   一身罗衣宽袍,他眉清目朗,儒雅英姿。   那是在牢狱时,囚服加身也压不倒的与生而来的脊梁。   风吹拂袖,落叶飘零。   他不知站了多久,眸底无波无澜,平静地仿若在看别人的府邸。   目色清淡,神色自若。若非说有什么情绪,大抵是哀其自作孽不可活的惘然。      ☆、第十四章   最近几天,零壹一直都能看见云媞在编什么东西,洛阳也见着了好几回。   “郡主,你到底在编什么呀?”   零壹放下玉舀,坐到她身边,忍不住好奇地瞅了好几眼,这么认真,“是要送给殿下?”   云媞摇摇头,“送给陆哥哥。”   零壹了然,不禁笑道,“也是,陆卿士已经官复原职了呢。”   “嗯,他给我写信了。只是他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一时间抽不开身来看我。”云媞三两下,似乎终于将手上的东西编好。   零壹看到成品,才恍然道,“原来是平安扣呀?”   云媞扬眉,“是啊,好看吗?”   “好看!”   她宝贝似的拿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艺,虽然她对这些需要细心的东西都做的不大好,自己也有些嫌弃,但总归要自己编才有诚意。   反正陆哥哥肯定不嫌弃。   从陆清衡平安回到朝堂开始她就每天眼巴巴地等着他来找自己,可惜这么多天他也没个影子。   她心焦气燥,于是想到了给他做个平安扣。   也不知道他在牢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他。   洛阳得知陆卿士随太子殿下一道来了东宫,赶来了谪院找到人,趴在月窗上喊,“太子妃,陆卿士来了!”   云媞回头,眼睛亮晶晶的,愣了一下,连忙攥着平安扣跑出了颦泠轩。   陆清衡同郁辞一同缓行到东宫,一路上谈了许多关于如今朝堂政务。   他恍惚才发觉,眼前的太子殿下无愧为东宫之主。若为他手下臣,他心甘情愿,无悔效忠。   他深陷牢狱时,郁辞便去找过他,虽托词是要利用他牵出谢氏,但他知道定是云媞去请求殿下保他了。   扳倒谢氏的办法很多,他一个随时可以遭受株连之罪的罪臣,太子殿下何苦费此周折?   其实从他被关押官牢开始,便是殿下开始步步算计谢家的始端。   他原本听闻殿下对云媞并不十分关怀,如今看来,并不是的。   二人还未踏进绛云殿,门内便冲出一道倩影,直直撞向了陆清衡。   “陆哥哥!”   陆清衡上一秒还在和殿下谈淮王如今折损可股肱之臣,下一步可能会走的棋。谁料眼前一晃,没有丝毫防备,携着甜淡花香的身子就这么撞了过来,生生令他退了两步。   云媞几乎是跳到他身上,陆清衡伸手护住她,抱着她稳住身子,蓦然失笑道,“你要撞死我不成?”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他完好无损。   云媞鼻子一酸,啪嗒掉了几滴眼泪,搂着他不撒手,哽咽道,“我还以为你会死的......”   陆清衡知道她怕,她没有骨肉至亲,在这世上,除了太后和陛下,也唯有一个陆清衡令她放不下了。   他知道她在外不计代价地请求陛下,请求太子殿下。甚至最初不惜以终身大事为由,想要保住他。   以后,他定不能再令自己身陷囹圄,不仅护不了她,反倒成了拖累。   陆清衡心口酸疼,轻揉了揉她发顶,温声道,“没事了,我没事。”   这会儿,洛阳才发现许久不见人影的卫央也回来了。   想来因为陆谢两家的案子,这段日子都被殿下发配出去了吧。   如此的重逢场景,温馨了没多久。   身侧幽幽飘来了太子殿下冷淡的嗓音,“你们当孤是死的?”   云媞刚才眼里只有陆清衡,还真没注意到他。她慢悠悠从陆清衡怀里爬下来,觑了他一眼。   她又伤到他自尊了吗?   郁辞凉凉地看向陆清衡,似笑非笑地问他, “陆卿,孤的太子妃好抱吗?”   陆清衡顿了顿,唔了一声,看着云媞负手缓声道,“黛黛小时候,香香软软的更好抱。”   暖阳天里,无端起了阴风。   洛阳缩了缩脖子,目光满含钦佩地望着陆清衡。连卫央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他们眼睛都写着一句话。   陆卿士真是条汉子。   郁辞眉目一瞬仿若能卒出冰,人是他救出来的,为了黛黛,他还不能动他。   云媞抹干净了眼泪,笑着拿出了自己做的平安扣,低头给他系在腰间,“陆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平安扣,你戴着,不许摘下来。”   陆清衡低眸看着腰间盈泽通润的平安玉,坠子轻磕出好听的声响,他弯了弯唇,眉眼温雅, “好。”   “这是那时候,我七岁,我们一块在起云台的时候,姻姑姑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   郁辞深深呼吸,压下被他的太子妃忽略的不快,和将陆清衡立刻赶出东宫的念头。   他忽然伸手勾了一下她的腰带,将人带到了自己身边。   云媞低头瞧了眼他的动作,有些讶异于他的花样之多。   郁辞垂眸瞧着她,冷声质问,“黛黛,你怎么不知道给我做一个。”   云媞小心瞄了他一眼,看眼色地小声问, “你...你要吗?”   他要吗?   郁辞冷哼了一声,孤傲道,“讨来的东西,孤不要。”   云媞:......   陆清衡在东宫待了大半日,云媞拉着他到处逛,给他看自己生活的地方,有说不完的话。   直至日薄西山,才不得已要放他出宫去。   云媞挽着他的胳膊一直送到宫门口才作罢,陆清衡原不要她送,可拧不过她。   他想让她注意分寸,她已经是太子妃,不能这么挽他。可对上她那双委屈的眸子,有忍不下心真教训她。   她从小就是自由惯了的,一年到头在宫里也待不了多久,这些规矩条教的,不管也罢。   “好了,我该走了,你赶紧回去。”   到了宫门口,云媞再不能跟着出去了,她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陆哥哥,你以后要经常来东宫看我。”   陆清衡揉了把她的脑袋,“知道。”   他看着她,忽而想到什么,问道,“方才从东宫出来,你跟我说殿下是性情大变以后才对你好?”   云媞听他提到这个,点点头,小声抱怨, “以前他很坏的。”   陆清衡闻言勾唇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那你还不是喜欢?”   云媞顿了顿,抬眸看向他,似乎被他吓到,眨着眼睛磕巴地,“陆哥哥,你...你怎么知道......”   这事也就零壹知道呢。   “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他捏捏她的脸,“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别人看不出来,我怎会瞧不出来?在没嫁给殿下之前,你就喜欢他了,是不是?”   云媞怒了努嘴巴,垂着脑袋点点头。   他目色温缓,眸底溺爱一如往昔,字句告诉她道,“黛黛,其实从一开始,我被押官牢起,殿下便已经决定要保住我了,否则我早在诏狱不生不死。我想他是知道你在乎陆清衡,所以在这场株连大劫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   南轩   郁辞看着眼前的折子,一个个字看在眼里,也只是一个个字,连不成一句话。   半晌,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海里莫名一直回荡着陆清衡的那句,‘黛黛小时候,香香软软的更好抱。’   她的幼年,大半都在起云台,那是他从未能企及的过往。那段珍贵美好的回忆里,小丫头有太奶奶,有陆哥哥,唯独没有他。   在她早是平阳郡主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被囚禁西楼的佞族皇子。   母妃自尽,傅氏满门败落。父皇身为天子,那是他一生最绝然魄落的低谷期。他那时才发现,朝堂早已是奸佞当道,掌控中枢。   而他是在后来,才知道她原是抚远将军的女儿。抚远将军当年抱他驰烈马时,这小丫头还没出生呢。   郁辞眉蹙不耐地推开折子,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   她小时候,的确香香软软的。   嗓音软软的,哭腔也是......   平阳小郡主,仗着有太奶奶撑腰,不知有多嚣张,教训起人来也是有模有样。   梨花簌簌,缭落飘零。   小郡主蹲在他身边,软声软气。   ‘我叫黛黛,你叫什么?’   青山缭云雾,远黛多妩媚。   黛黛......   真是个没良心的。   小时候撩拨了他,长大便能不作数了?   一见到陆清衡,她目光里哪还有他半分影子。   小时候的平阳,本该也是他的。   娇软的小丫头,自该跟在抚远将军身后,一声声唤他太子哥哥。   ......   那帮佞臣,斩首抄家当真是太便宜了。   他长睫盖着眼睛,不见眸底厉凛的杀意。   有脚步声渐近,他掐着时候睁眼,便见云媞蹑手蹑脚地挪在门口,一双眼睛似有些惴惴不安地瞅着他。   郁辞的身影半隐在烛光里,眸色在影影绰绰的灯影下变幻几许,看不分辨。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凉薄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这个语气,云媞一时间甚至以为他病好了,从前孤冷的殿下又回来了呢......   云媞搅着衣袖,嗫嚅道,“我来找殿下。”   她就这么一句话,郁辞便心不由己地化了些冷意。   这感觉很不好,他不自觉地蹙眉不快,在她跟前,他怎么就这般好打发?   不喜欢就丢在一边,记起来了再给颗糖?   郁辞不看她,低头瞧折子,继续冷着眉眼道, “怎么,陆卿走了,才想起拿孤来消遣?”      ☆、第十五章   他这会儿说话语气真是和之前一模一样,云媞也摸不清他到底怎么了。   这是生气了?为什么呀......   她今儿也没招惹他。   说不准他病真好了,性情恢复了?   思及此,云媞说话声音都没了底气,正常的太子殿下可不好欺负,不好说话。   她微微低着头,规规矩矩,嗓音糯糯,“臣妾来谢过太子殿下,多谢殿下救了陆哥哥。”   看看,连自称都变了,人一救出来,就这般急着和他撇清关系。   郁辞抬目,眸映沁寒。他眉眼在柔和的花盏灯下,冷冽薄魅,“所以呢,人救出来了,孤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   云媞翕了翕唇,宽袖下的手搅在一起,细若蚊声地反驳,“不是的......”   她来谢他,他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除了一句谢他,抛开陆清衡,她同他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郁辞等她说话,半晌,没了耐心。   他起身到她跟前,拽着她手腕迫至门后,倾身过来,低头凝着她。   云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力气大的惊人,桎梏着她的手腕,半点也挣扎不开。   “殿下......”   她心有余悸地喊他,郁辞冷眉淡目,压着怒意,“你不是要谢孤吗。”   话落,他的吻径直落下来,如山如海,铺天盖地。   不同之前的温切柔情,此番唯有掠夺、占有。云媞腰身被他紧紧搂着,右手被禁锢,她半点推不动他。   他毫无温度地咬她唇瓣,呼吸间尽是他裹着冷香的气息。他敛着眼尾看着她,眸底染霜幽邃。唇齿撕咬间,似要将人卷吞入腹。   云媞被他吓到,挣扎的厉害,可她越反抗,眼前的人便愈发凶狠地深入窒吻。梏住她腰身的手如铁拷一般,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月窗清风凉徐而袭,她耳边衣衫撕裂之声断弦一般刺激地她蕴出眼泪。   热泪滚烫,如炙铁烙印,消弥在冰冷的吻。   郁辞一双被幽暗吞噬侵占的眸子晕散清明,他松开力道,呼吸低促,拧眉吻去她的泪痕。   落魄自责地抱着她,在她耳畔,嗓音低低沙哑,无可奈何,喟叹怜惜,“对不起,对不起黛黛......”   他吓到她了,不该这样的。   云媞靠在他怀里,眼泪掉个不停,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郁辞,哪怕是最初,对她疏离清冷的殿下。   郁辞抱着人低声哄了半晌,心疼如刀,每回同她置气,当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代价。   云媞断断续续止住眼泪,眼泪都浸透在他胸膛的衣袍,湿了一片。她委屈不已,饮泣控诉, “陆哥哥说你早就想好要救他了,我就是来谢谢你......你干嘛生气......”   他贴靠在她颈侧,低声惋叹,“对不起。”   郁辞抱着她,嗓音隐隐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只要事关陆清衡,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   “你越在乎他,我就越嫉妒。黛黛,在你心里,我也想和他一样重要。”   “你的人生里,本该还有太子哥哥......”他收紧手臂,似鼓起勇气犹豫了半晌,隐忍低迷地开口,“倘若给你一个机会和离,你要不要。”   虽然只是纯粹地问,就算她说要他也不会放手......   云媞泪眼朦胧,愣了半晌。   当初阴差阳错嫁给他,若是没有陆家的事情,她定是颇乐意至极的。   如今陆哥哥也救出来了,还和离做什么......   未及她说什么,郁辞忽然反悔道,“罢了,要也没用,你生是孤的太子妃,死也是孤的亡妻,下辈子也没有和离的机会。”   字句沉缓,漫化心腑。   他说他嫉妒陆清衡......   这许多日子,云媞其实也一直在想,殿下是不是也喜欢她的......可一想到郁辞之前的冷眼眉梢,又忍不住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又不傻,殿下思绪紊乱这段时候,对她的感情她都知道的。所以,要不哪天试试套他的话看看吧......   云媞默默听着,鼻息间萦绕着他怀里沉幽的淡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推心置腹给感染了,她收回思绪,抬手揪着他的衣袍,鼓起勇气犹疑纠结地小声问,“殿下,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呀?”   是她藏的太好了?   郁辞没料到她忽然这般拐弯抹角地表明心意,一瞬微怔。   她好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仰头看他,“殿下?”   云媞抿了抿嘴巴,一鼓作气,环手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我说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她说完自己却心跳的厉害,卷翘的睫羽上还浸着泪花,湿漉漉地眸子紧张殷切地望着他。   郁辞低头深深凝着她,目色沉了几分,他喉结微动,想亲她。   “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   再久久又过陆清衡吗......   他心悸的情绪忽而又被这个想法压了一些。   云媞皱了皱鼻子,眼底亮晶晶地,弯着眼睛说,“你受封大典,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   他立百阶之上,蟒袍倾身,眉眼风华,比她见过的所有花海还要好看。   郁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闻言低笑了两声,俯身抵着她的额头,这样亲昵的姿势,呼吸交织,简直比亲吻所带来的心悸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勾着眼尾笑意,偏头轻咬她唇角,贴着她呢喃细语,“你那是喜欢吗,分明只是贪恋孤的美色。”   云媞晕晕乎乎地被他含着唇,靠在他胸膛,耳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他的。   “陆哥哥也好看,可是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的......”她小声辩解,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暴露了。郁辞笑着亲她,煞有介事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黛黛今日吃了多少糖,嘴巴怎么这样甜?”   云媞脸颊红润,推了他一把。   他衣袍宽大,她小小一只,刚才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完全笼罩住了。   这会儿他稍稍松手,凉风灌进来,云媞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的衣服被他扯破了。   云媞低头看了眼,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委屈地嗔他,“你把我衣服撕破了......”   郁辞听她表白,心情实在很好。他笑着道歉,唇角笑意未敛,揽过人重新抱着,亲了亲她的眼睛,“我赔给你。”   云媞垂着脑袋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新的散花如意云烟裙呢......   就被他一言不合不讲道理地给撕了。   她心疼地颤了颤眼睫,太欺负人了......   郁辞按着她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绒软的发顶,“黛黛想要什么为夫都可以给你。”   *   春猎在即,宫中上下气氛都悄然热络起来。   陆清衡下了朝时常会找机会随太子殿下同往东宫,十次有七次都被殿下寻借口挡了回去。   郁辞看到他腰间的平安扣就来气,回去得让黛黛给他也做一个。   “殿下,据调查,相爷与淮王并无往来。”   华清池微风不断,郁辞站在岸边看着清澈如镜的水面,对这个说法毫不意外。   他知道查也查不出什么,可越没有破绽,便越让人起疑。   “最近苏良媛有没有什么动静。”郁辞随口问了一句,卫央默了一瞬,“这个属下不是很清楚,殿下可以去问问洛阳。不过听说苏良媛现在还在嫉恨绿竹,说她狐媚殿下,活该被赶出去……”   郁辞侧目凉凉睇他一眼,“你堂堂影卫,探听这些乱糟闲卦做什么。”   卫央:……   影卫冷漠着一张脸,低目沉默。   不是殿下自己要听苏良媛的动静吗,作甚的嫌弃起他来?   郁辞随手捡了一片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思索道,“寻个由头将东宫美人遣散了吧,孤得让太子妃明白孤的心意。”   卫央闻言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诚言禀报道,“殿下,今日午前以赵侧妃为首的一众姬妾,一同去颦泠轩给太子妃请安了。”   郁辞正细细打量手上花瓣的颜色和纹理,听完沉吟一瞬,冷目扫过去,“卫央,孤方才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卫央:……   这都是洛阳告诉他的,事关太子妃,他总得告诉殿下才是,怎么又错了?   堂堂影卫再次兀自反省,下一刻太子殿下手上的花瓣扔到了他身上,淡淡道,“整日里报些不着调的,这件事不知道早些禀报?滚去和洛阳一块拔草。”   远在绛云殿的洛阳打了个喷嚏,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颦泠轩   云媞正假装感染风寒,意欲打发了皇后派来宣她前往椒房殿的沁姑姑。   头一个派来的小宫女守规矩,好打发,云媞随意称病便令她回去复命了。   她抛开平阳郡主的身份不谈,还是太子妃,她说自己病了,也没人敢硬让她去见皇后不是。   可谁知道謹后一次不成竟不死心,还派来了沁姑姑。   沁姑姑在宫中多年,是皇后亲信,她可不比一般的宫女那般好打发,云媞装的都气若游丝快断气了,她还在劝。   “太子妃病的这么重,怎么好就这么扛着,还是得宣太医来看看。皇后娘娘挂念太子妃,如今奴婢眼看太子妃卧病,怎好就此回去,哪怕是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也是要得的。”   一番话说得感人至深衷心肺腑,云媞却是快忍不住脾气了,若非想给謹后留点面子,给陛下省些麻烦,她何苦装病。   从前她一贯是说不去就不去,想不见就不见。可这让謹后有了每每向陛下三言两语隐晦诉苦的理由,她只是想找孩子谈两句话,却从来都不肯见她,嚣张又跋扈。   她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云媞又仗着陛下宠爱丝毫不跟她假客套。   陛下知道平阳不喜欢皇后,素来也由着她。   可这样一来,謹后没有做丝毫过分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番苦心,想多关怀郡主。   而云媞恃宠而骄的气焰,倒成了不敬长辈,不懂事理。   如此,謹后完全是理亏的一方。她去诉苦,平白给陛下添麻烦,哪怕陛下每回都护着她,云媞自己也长心,长大了就知道皇伯伯是真的疼爱她。   一国主君国事就够他忙了,哪能再让謹后拿这点小事做文章让他难做。謹后不懂事,她还心疼皇伯伯呢。   所以后来云媞都尽量对謹后客客气气的,让她无可指摘。   可今儿赵仪凝刚领着一帮美人来向她讨说法,说她霸占着太子殿下,下午謹后派人宣她,头发丝想想也知道她想召她去说什么。   云媞不想同她周旋,也懒得应付她,谁料她竟还不依不饶上了。      ☆、第十六章   贵妃软榻上,云媞裹着薄毯斜倚高枕,素手撑着额头,眉蹙郁色,脸色几分脆弱,看着便憔悴不已。   零壹本来知道郡主是装的,可这会儿越看,她都怀疑郡主是不是真病了。   云媞咳了两声,半敛着眼尾,虚弱道,“沁姑姑真是折煞本宫了,姑姑是皇后娘娘身侧亲信侍女,哪里能够劳烦姑姑照顾本宫呢。”   沁姑姑立在一旁,始终谦顺。   不卑不亢,油盐不进。   “太子妃哪里话,皇后娘娘爱重,视太子妃为己出。奴婢不过是一介宫女,只不过比起旁人更要多些细心和周到,太子妃身份贵重,服侍照顾是奴婢的本分。”   太能说会道了,云媞真的快编不下去了。她发自内心的咳了两声,就差咳出两口血来表明真心了。   视她为己出这等丧心病狂的瞎话,竟也能说的这般真心实意,理所应当。   她在脑袋里组织语言胡编说辞时,忽听零壹行礼,语气隐隐激动,“参见殿下!”   云媞抬目,头一回见到他,感动的热泪盈眶。   她见到郁辞时愣了一会儿,不为别的,只是单纯被他的姿色风华迷住了。   他今天竟传的藕荷色暗纹衣袍,袖口是精致的散簇朵花纹,衣领滚边是细致的花枝。这样花哨阴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意外地好看。   她只见过女子的藕荷色衣裙,还从没见过男子穿这个颜色的呢。   郁辞肤色白皙,衬着这亮色,似乎显得更白了。墨发如拂,魅人的很。若是眼尾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泪痣都仿若成了妖冶色。   云媞木然地望着他,视线凝在他身上,心跳的厉害。水眸浸润,脸颊都不自觉红润起来。   郁辞一到便听说太子妃病了,眉眼都冷了两分。他进殿看到云媞无力地靠在榻上,裹着薄毯,心都揪紧了一瞬。   他大步过去扶起她抱着,靠在自己怀里,拧眉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这么烫?”   她脸颊红红的,乍一看还真同发烧了一般。云媞暗骂自己没出息,他怀里的幽香裹着她,更叫她心脏乱跳。   郁辞搭了搭她的腕脉,眉头蹙的更深,“心跳怎么这么快?”   他担心地轻拍了拍她的脸,“黛黛?”   云媞晕乎乎地,好不容易从他的美色里走出来。她咳了一声,才想起正事,得把沁姑姑给打发走。   趁着郁辞来了,正好让他当坏人。   云媞缩在他怀里,虚弱地嘤咛了一声,“殿下,臣妾......臣妾无碍。”   “都这样了还说无碍?”郁辞沉声道,“零壹,去将叶太医给孤宣来。”   零壹轻啊了一声,犹豫了半瞬,瞥见太子妃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会意地领命,“是,奴婢这就去。”   零壹慌忙跑了去,沁姑姑看了眼小婢女的背影,半信半疑起来,看殿下这样子,太子妃莫不是真病了?   云媞趁此机会,攀着郁辞的胳膊,坚强地撑起身子,脸色憔悴,“殿下,母后召臣妾去椒房殿......臣妾还得去椒房殿呢......”   “去什么椒房殿。”郁辞冷声驳回,心疼地拿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怎么忽然就病成这样了?难不成被赵仪凝给气到了?   云媞委屈巴巴地望了眼沁姑姑,小心翼翼地摇头,“不行的,沁姑姑还在等呢......臣妾不去,沁姑姑也回不去了......”   她三言两语的,含沙射影。   郁辞是多聪明的脑袋,一瞬便明白了,目色清寒地看向沁姑姑。   “太子妃病卧至此,母后还要召她谈什么体己话?孤的太子妃何时这般蒙皇后娘娘疼惜了。”   沁姑姑一时无言,想说些什么,又被噎了回去。   “太子妃孤自己会照顾,不劳烦沁姑姑。若姑姑没法交差,不如直接回去让母后去陛下面前告一状,直接告孤和太子妃不敬皇后,不懂事理便罢。”   他语气平淡地说完,目光始终落在云媞身上,动作温柔地替她理鬓发,轻抚着她余温未散的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沁姑姑纵再有什么借口也是召不去人了。   她神色变幻,迟疑几许,终究是俯了俯身,笑道,“殿下言重了,皇后娘娘不过只是思念太子妃想见见罢了。既然太子妃病了,那奴婢这便回去复命就是。”   她说着退出了颦泠轩,回去禀报皇后娘娘,謹后免不了又是狠生一顿气。   即便是去告状,陛下也是向着殿下和太子妃的。平阳郡主和太子殿下某种意义上来说,性情是一样的嚣张。   有时连戏也是不愿演的,不敬长辈不明事理,也不是头一回了,就算说给陛下,也不过得来两句随口的抚慰罢了。   殿下一番话说出来,还真叫人气闷。   沁姑姑灰头土脸地回了椒房殿去,叶太医则被火急火燎地宣来。   零壹说太子妃病了,他拎起药箱便赶过来了,这夫妻两个怎的一个也不让人省心,这个伤快好了另一个又病了。   叶斯年气喘吁吁地赶来,“殿下,微臣这就给太子妃把把脉。”   终于打发走了沁姑姑,云媞装病都装的累了,倚在高枕上,腰都酸了。   原本在殿下怀里虚弱的几乎奄奄一息的太子妃,这会儿忽然坐了起来,精神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腰。   零壹看了一圈,没见到那个难缠的姑姑,开心地问,“太子妃,沁姑姑走了吗?”   云媞扬了扬眉,“是啊。”   她懒洋洋地解释,“多亏殿下来得及时。”   郁辞眯眼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小丫头,才恍然自己不仅被骗了还被利用了。   她唱/红脸,倒是让他扮白脸当坏人。   他一时放心下来她没生病,眉蕴几分无奈宠溺。他的黛黛当真是变坏了,小时候是嚣张,慢慢长大后就懂事乖巧了。现在却是变得古灵精怪的,跟谁学的?   郁辞悠然地靠着高枕静静望着她,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这副饶有意趣的眼神看的云媞脸又有些热乎乎的,她回头见他这样,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回去,“看什么看!”   叶斯年听他们一言一语的,有些混乱。   不过看这形势,也差不多明白了。   等他终于平缓下了有些急促的呼吸,才开口有些阴森地问,“太子妃没生病?”   零壹这才想起解释,笑眯眯地说,“没有叶太医,太子妃是装给皇后娘娘看的。”   他又被耍了。   这两个真不愧是一对,都一个路子。   叶斯年闭了闭眼,冷着俊脸幽怨深深地望着贵妃榻上的两个人,“臣看殿下和太子妃都有无病呻吟的毛病,你们夫妻两个能不能厚道些,别一天到晚骗人,太医院也很忙的。”   云媞无辜地怒了努嘴巴,有些抱歉地看着他。郁辞被她的小表情可爱到不行,支着下巴认真瞧着她。   不过,云媞忽然捕捉到什么,奇怪地问, “叶太医,我就骗了你这一次而已。”   叶斯年看了看痴迷太子妃的太子殿下,鱼死网破道,“上回殿下伤口撕裂也是假的,绿竹压根都没有出手的机会,早中迷香浑身无力了。人家一介弱女子,衣衫不整的,只有被殿下蹂‘躏的份......”   他话没说完,眼前直直飞过来一个物件儿。   云媞茫然地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郁辞。他神色如常,颇显无辜。   那厢叶斯年一惊,退了一步抬手接住瞧了眼,是个玉石雕成的小兽,还挺好看。   他据为己有,转身往殿外走,顺道扬了扬手上的精致的小玉兽,“作为补偿。”   那是云媞时常拿在手边把玩的,方才放在一边,顺手就被郁辞给扔了出去。她蹙眉对着叶斯年的背影老大不乐意地喊了一声,“那是我的!”   零壹颇识趣儿地跟着叶斯年出了颦泠轩, “叶太医我送你。”   人都走光了以后,殿内安静下来。   云媞不说话,郁辞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看他一眼,低头理衣袖, “赔我个小玉兽。”   “好。”   “你之前干嘛骗我伤口裂了。”云媞推了他一把,郁辞顺势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笑着说, “这个扯平,你刚才也骗到我了。”   那行吧。   一人一回,的确扯平了。   云媞不追究这个,郁辞牵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把玩着。她默了默,想到叶斯年的话,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含糊不清嘟嘟囔囔地问,“叶太医说绿竹衣衫不整的那个什么......”   “孤没碰她。”他出言接话,眼勾笑意,好像就在等她问一般。   云媞喔了一声,看看他。   “那为什么衣衫不整啊?”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   郁辞轻蹙了蹙眉,似乎在想怎么跟她解释这其中的深意。   云媞见他为难,颇贴心地收回手,侧着身子不看他,“不好说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郁辞看她赌气的样子,侧脸软软的,紫珍白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活泼生气。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那儿看她吃醋的模样,欣慰地叹息,“黛黛终于也会为孤吃回醋了。”   云媞扫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不理他,起身坐到了一边的圈椅上去。   “殿下房中之事,本宫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刨根问底。”云媞高贵的摆出太子妃的架势,默默想到他那天说的,没有碰过别人。   都衣衫不整任人蹂‘躏了......还要怎么才算碰?   脏男人,臭男人。   云媞低头和自己的袖子较劲,郁辞瞧她钻牛角尖,温声解释,“孤真的没有碰她。”   她半天不说话,他起身过去,将人抱起来,自己坐到圈椅上,把小丫头放腿上。   云媞知道自己力气没有他大,连挣扎也懒得挣扎了。她现在对这些身体接触的亲近,已经有些习惯了,亲都亲了,抱一抱算什么。   郁辞看着乖乖靠在怀里的小太子妃,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目光娆人地锁住她,嗓音低沉,“黛黛也知道孤的传言也只是传言而已,早在成为太子之前,纳兰心里便只有平阳了。”   云媞看着他专会魅惑人的眉眼,视线顺着他眉骨一路流连,鼻梁、嘴唇、下巴、喉结......   真好看,殿下长得真好看。   她被迷的五迷三道的,晕晕地靠在他胸口,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殿下,你真好看。”   郁辞挑了挑眉,眼里浮出笑意。他低头靠近她,那眼睛如妖一般勾着她,淡淡的冷花香随着他的呼吸交织住她的,“黛黛喜不喜欢?”   云媞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方才纠结衣衫不整的事情也淡忘了。   “只要黛黛喜欢,孤的身心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什么......   做......   云媞胡思乱想,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把自己羞的脸红心跳。她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恍惚又看见他背后洁白柔软的狐狸尾巴了......   妖精......   云媞暗自感慨,小手紧紧揪着郁辞的衣襟,似在克制什么一般。随后一头埋进他怀里,拼命摇头胡言乱语,“不做不做!”      ☆、第十七章   椒房殿   沁姑姑如实将颦泠轩所发生的事情禀报了回来,眼看皇后娘娘的脸色越来越沉。   “太子妃倒是病的巧。”   云媞一贯恃宠而骄,从前毫无顾忌,如今却是难得编个瞎话给她。   东宫那两个都是陛下心头肉,特别是平阳郡主,陛下对她却是比自己的女儿还要疼爱。而婉宁明明已故这么多年,陛下自此虽从未提过半句,可他一直留着婉宁贵妃的画像,连她住过的寝殿也封锁起来,不许人接近。   如今傅家翻案,陛下清了朝前,随后便追封了婉宁皇贵妃。   太子郁辞,当年受母族牵连,被软禁西楼。他虽被困,后来某一天却忽然以警醒沈将军早防边国北淳暗联周饶举兵来袭的功劳,回了朝堂。他被解禁之后,更是一路扶摇,不过短短几年,便位立东宫太子。   謹后的嫡子恪小王爷却是一心敬重太子哥哥,没有半分夺储之意。   沁姑姑犹豫着,开口道,“娘娘,奴婢觉得太子和太子妃,关系倒是比传言来的要好许多。”   謹后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心思七窍玲珑,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演的,打的什么主意。平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开始嚷嚷着要嫁给陆卿士,后来却赐婚给了太子。”   “那娘娘......”   皇后冷眼的眸底凛出一瞬狠意,凉声道, “春猎即至,本宫就不信他们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东宫毕竟养着姬妾,其他的美人都好说,可像赵仪凝这样不省心又动不得的,若见天儿地来颦泠轩诉苦,皇后又有机会找她谈心了。   云媞没那精力对付她们,只能奉行雨露均沾那一套。   也真是奇怪,雨露均沾是郁辞的事儿,找她有什么用。想得殿下宠爱,自己去勾搭他就是了,郁辞又不是她手里的小玉舀,她能做得了主让他今儿去雨露这个,明儿去均沾那个。   郁辞在南轩让洛阳传话,说让太子妃去书房替他研磨。   云媞寻了个借口把赵仪凝送去了,洛阳领着羞怯欢欣的侧妃,颤着心肝儿开口道,“殿、殿下......”   郁辞微蹙眉凝神看着折子,随口应了一声。   赵仪凝不敢打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书桌旁研磨。她好歹是太傅大人的女儿,小说也是才女,这等小事,做的同样是极漂亮的。   洛阳悄然松了口气,趁着殿下还没发现,蹑手蹑脚溜出了南轩,往颦泠轩跑去躲灾了。   赵仪凝静静地在一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光这样默不作声地待着都觉得开心。   郁辞眉眼偏阴柔,美的勾人。她时不时看一眼,脸颊泛热。   不知过了多久,赵仪凝觉得自己手都有些酸了,那只漂亮的手终于放下了笔,合上最后一本折子。   郁辞略有些倦意,才想起自己似乎唤了人过来,都没理她。   他一边整理,随意地抬手拽过人,想要抱在怀里。随之陌生的香粉脂气传过来,他拧眉,蓦然起身。   赵仪凝都做好了跌入殿下怀里的准备,谁料他走开了,她不防跌在了空椅子上,娇弱地惊呼, “殿下!”   郁辞松开她,语气不善,“怎么是你。”   赵仪凝身上都磕疼了,隐带委屈地说,“太子妃说她身子不适,才让妾身来的。”   身子不适?   郁辞冷眼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南轩。赵仪凝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殿下!”   洛阳在颦泠轩紧张兮兮地时不时望一眼殿外,生怕殿下什么时候过来掐死她。   云媞悠闲地吃着葡萄,顺手喂给洛阳一个。   零壹若有所思地吃了颗樱桃,“郡主,你不怕殿下生气阿?”   云媞懒懒的倚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本不知道哪寻来的话本。一般的话本都是讲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歌颂感人至深的情爱故事。   那些没什么意趣,云媞也不爱看,不过对现在看的这本倒是很有兴趣。这本书风格清奇,写风流才子和三个佳人的故事,她还没看完。   听到零壹的话,云媞拎了一颗樱桃吃进嘴巴里,心不在焉地回答,“不就是研磨嘛,谁研不一样,何况赵仪凝是太傅大人的女儿,肯定比我干的要好。红袖添香,殿下有什么不乐意的。”   她说着翻了一页话本,微微睁大眼睛,神情变得颇有些微妙。这本书里关于才子和佳人闺帐之事描写的倒是......颇详细......   不过语句优美,清雅脱俗,云媞稍稍脸红地仔细看下来,在心里连连感慨。   她看的正起劲,洛阳眼尖地远远看见殿下走过来,人还没踏进殿内,她便大声喊,“参见殿下!”   云媞吓了一跳,手上的话本都掉在了脸上。   她慌忙随手把话本皱皱巴巴往身后一藏,卧在榻上装虚弱。   零壹也连忙起身行礼,瞄了一眼自家郡主,暗自腹诽:方才不是不怕的吗。   云媞左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眼来势汹汹的殿下,心尖儿微颤,他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郁辞走到她跟前,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坐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搭腕脉,“孤听说太子妃身子不适?”   云媞哼哼两声,柔弱无力地任他把脉。   “殿下,人家浑身无力,起也起不来了。”   他睨了她一眼,看向一边的碟子里乱七八糟的果壳垃圾,“那看来这些都是洛阳和零壹吃的了?”   云媞抬目扫了一眼,娇软地点点头,“人家一点力气都没有,真的。”   郁辞哦了声,“是吗。”   他说着,忽然俯身下来,含住她的唇。   短暂深入的一个吻。   云媞羞红了脸,这下是真的浑身无力了。   “你...我......”   郁辞直起身子,挑了挑眉,“孤怎么尝到黛黛嘴巴里有樱桃味。”   零壹害羞捂脸,洛阳又扒开她的手,非让她看。   云媞咬了咬嘴巴,破罐子破摔地支起脑袋, “好吧,殿下,是臣妾把侧妃送去南轩的。”   见他目光隐隐沉下来,云媞也无辜,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赵仪凝是皇后的人,又动她不得,否则正中謹后下怀。”   郁辞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也不是真的生气。他轻叹了叹,修长的指尖绕了一缕她的头发,唇角含笑, “嗯,委屈孤的黛黛了。等寻个时机,孤就将东宫美人遣散了好不好。”   云媞微抬了抬眉,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什么都没说。   她手指轻摩挲着袖口,忽然问他,“殿下,你可知道‘庭梧桐叶落,半死清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郁辞目光凝着她,闻言当真认真思索了片刻。云媞看着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微叹道, “我也不明白。”   或许陛下是明白的?   云媞想不清楚,拂去思绪,抬手推了推他,“殿下,你公事都办完了么?办完的话,要不去春及轩看看江承微吧?”   郁辞缓神,微眯了眯眼,“你让我去哪?”   “春及轩。”云媞坐起来,歪了歪脑袋看着他,认真地提醒,“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就是江承微住的那里。”   “我记得你之前还提过呢。”她嘟囔了一句。   那天郁辞故意气她,说什么春及轩养着一位江承微,弱柳扶风,身段娇媚......   云媞盘腿坐着,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跟他谈,“殿下,你之前不是送了江承微一幅画吗,其他美人都没收到过殿下亲自画的画,都嫉妒她呢。”   “我那天见到江承微,觉得倒真是同殿下说的那样......”云媞想着,不由得暗自感慨。   那江承微确实不俗,通身自有清雅出尘的气质,看着就让人很舒服。   江月,真是人如其名,月下江水,江中皎月。   她颇操心地对郁辞说,“其他美人各有千秋,不过都太爱争了,而且易恃宠而骄。万一宠过头了,殿下一定要适时地敲打敲打,要不然容易坏事,后院起火。”   郁辞看她说的煞有介事,句句在理,唇畔勾了个薄凉的笑意,“黛黛倒是颇有经验。”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戳到她了,云媞竟颇腼腆羞赧地捂嘴乐了乐。她调整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殿下雨露均沾这一点做的还是不错的,美人们也都知分寸,这我倒是不担心。不过江承微不争不抢,容易被忽视,殿下又送了那样特别的礼物,她性子又温平。所以殿下要多宠她些,稍微偏心她,这样如果霜雪楼或者落江阁那几位再欺负她,殿下就更得护着江承微了。”   她滔滔不绝振振有词地说完,郁辞漫然地瞧着她,看不分辨的眸色缓沉。   洛阳在角落恨铁不成钢地抚了抚额,太子妃这般不长心,到时殿下心情不好,遭殃的又是她和卫央。   话虽如此,可云媞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小蠢货。她喜欢的人,如何能拱手让人?什么雨露均沾,正宫难为,在这眼里都是屁话。   但郁辞是太子,他是储君,在未来正如现今的陛下。   其实她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像父亲那样,情只独一。或者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这样不讲道理的条教不复存在。男欢女爱只彼此忠贞,两厢情愿。   哪怕是帝王。   而这样的前提,是男女不等的束缚被撕裂,那这所牵涉到的,绝不仅仅是情爱这么简单,   云媞知道这样的想法倘若说出来,无疑是一桩荒唐事。更明白郁辞有一天恢复了,他比她更清楚若为主君,什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在文武百官天下社稷面前,都是不负责任的荒唐言。   因为如今千百朝代有高高在上的主君,有等级尊卑的阶层。   她所想构想的......实在天方夜谭。   郁辞说遣散美人的时候,她太动心了,她怕自己会上瘾,会沉溺。   何况,当今陛下倘若懂得父亲所言的那句话,那就说明他明白父亲对妻子的不渝情深。   他贵为天子,坐拥后宫,却明白此番情义,这又是何等的悲凉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黛黛 危   ☆、第十八章   随驾出行,倒是没有什么需要自己特别操心的。云媞只嘱咐了让零壹带够了零嘴,还带了一撂话本,路上消遣。   以前看的书都太正经了,既然是出去玩儿,就得将一切都准备充分。   圣驾已经领先启程,东宫的队伍紧随其后,再之后是王公贵族。   以前云媞都是跟随陛下那一队,因为陆清衡骑马,她也闹着骑马。陛下就让侍卫随行保护,任她在前头胡乱带路。   难得坐马车,倒是还有些新鲜劲儿。   云媞看着零壹把东西都搬上马车,四处看了看,没见着郁辞,都要出发了呢。   自从那天和他谈了雨露均沾的话题,他就再也不见她了,真是傲气。   “洛阳,殿下呢?”   洛阳坐在车架上晃了晃腿,闻言有些迟疑,支支吾吾地回话道,“殿下他说......他要和江承微一辆马车......”   她越说越小声,觑着太子妃的神色。   原本出行,除却云媞平阳郡主的身份,东宫也只有太子妃随驾。但赵侧妃有皇后撑腰,也能随行,无可厚非。   然而江承微身位低卑,是太子殿下特令,才能随驾同行的。   他倒还真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云媞垂眸沉默不语,零壹和洛阳面面相觑。   零壹悄悄做了个打她嘴巴的手势,洛阳只能委屈地看眼色。   一辆马车就一辆马车,这有什么,没他陪又不少块肉。   是她自己叫他多偏爱江承微的,不气不气。   云媞兀自坚定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她抬头,“洛阳,那你呢?”   洛阳忠心耿耿道,“我自然要和太子妃一辆马车。”   云媞用力地点头,“嗯,跟着我,有吃有喝有玩儿!”   “嗯!”洛阳和零壹也随之坚定的点头。   马车上路,大队人马往猎场出发。   车里,云媞原本打算看的话本硬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零壹和洛阳时不时讨论路上的景色,云媞手边的小罐子蜜饯果子都快吃了一半了。   她把手一扔,闷闷不乐地靠着车厢。   “郡主,怎么了,不开心呀?”零壹看了眼被她丢掉的书,捡起来收好。   云媞叹了口气,拿脑袋往后撞车厢,哭丧着脸哀叹,“自作孽,自作孽。”   “哎呀,郡主你干嘛。”零壹用手挡在她脑袋后边,看她这模样也知道在烦什么,小声道, “那不是您自己让殿下雨露均沾吗......”   “所以我说自作孽嘛!”云媞拍了下座位,嗓门大了些,洛阳吓得颤了一下,手上的蜜饯掉在了腿上。   云媞抱歉地看向她,把蜜饯捡回来塞回她嘴巴里,“对不起,本能情绪。”   原本好多天没见到人,还怪想的。   还想趁今天能见到他好好说话,让他消消对她的气性,谁知道他连这个机会也给她断了。   云媞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默了半晌,她终归是没忍住,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问,“你们说,殿下和江承微在马车里能做什么呢?”   零壹想了一下,正想说不知道,下一刻却听到洛阳磕着瓜子说,“嗐,孤男寡女同在一辆马车还能做什么,殿下调戏美人还不是信手捏来。”   零壹头疼地抱额,洛阳低头磕着瓜子,随口说完,抬头丢瓜子壳才发现太子妃目光幽幽地望着她,神情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洛阳:......   “嗯...太子妃,我的意思是,殿下只对太子妃是真心实意的。对别的美人,也就仅限于调......戏......”   “不是,我是说,殿下他不是随便的人,就算有时候对美人疼爱怜惜......”   “也不是......我是说呀,殿下他......”   眼看太子妃目光越发哀怨,看的她发慌。   洛阳轻拍了自己一巴掌,低头自闭,“人家还是闭嘴吧。”   云媞默默委屈地翘了翘嘴巴,幽幽开口, “洛阳,殿下有没有抱过别的美人呀,就是坐在腿上的那种抱。”   洛阳咽了咽口水,瞄了一眼太子妃,想撒谎,但在这样的眼神下,又开不了口。   “......有......”   她细若蚊声地说完,就听到太子妃吸了吸鼻子。洛阳无措地牵着她的袖子,自己也欲哭无泪,“太子妃你别哭呀,殿下不抱别人的,我就见过殿下总抱你呢。”   “就...就一下,就坐过一条腿,殿下......太子妃你知道的,殿下心里只有你的。”   云媞眼含泪花,颤着嗓音问,“那抱过谁呀,美人坐的哪条腿......”   洛阳哽住,也吸了吸鼻子,“抱的...江承微......就送她画那次。”   “殿下就只左腿让她坐了一下,就一下,一下下。”   洛阳伸着食指,信誓旦旦地说。   左腿。   云媞摸摸自己的左腿,小手慢悠悠地紧紧攥起来,揪住了一片衣裙。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不气不气,以后他还要和别人生孩子呢,这都受不住,还怎么办呀。   唉,当太子妃好难,要不和离......   可是她只喜欢郁辞,换别人嫁给谁去,她也不喜欢,不喜欢怎么嫁?   总不能出家吧,她有喜欢的人。怎么能出家呢。   云媞的小脑袋纷乱杂绪,努力平静,说服自己。   不就是抱了一下,他还扯人家女孩子的衣服呢......   “那,那殿下有没有亲过别人?”   这个真的没有,洛阳拼命摇头,“殿下只亲太子妃!”   云媞挑了挑眉梢,随即叹了口气,嘀咕道, “他在房里亲,你也看不到不是。”   “......”   云媞唉声叹气,零壹极少见她这样。   她也想不明,为什么郡主要把殿下往外推。   但郡主从小就聪明,这么做也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吧。   得狠得下心才行,不能太在乎这些,否则以后他和别的美人这个那个,她还活不活了。   云媞独自拾起破碎的少女心,拂开这些乱糟糟的念想,抱过一边装蜜饯的小罐子,兴致勃勃道,“零壹,洛阳。我给你们两个讲故事吧,我小时候不常待在宫里,总是在外面听说书,那些说书先生讲的都可好了。”   “好。”洛阳抓了一把瓜子,零壹也拿了袋糖炒栗子,两个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云媞见她们这般捧场,弯了弯眼睛,清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开始,说道,“话说,从前有个书生,叫宁采臣......”   *   圣驾一路往南,禁军亲随,皇家贵族,浩势荡荡。   围场春草茂盛,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舒眼的绿色。   陛下年轻时便是张扬少年,挽弓降马,百步穿杨。他常说郁辞很像他,看到他就好像看到当年还是太子的自己。   陆清衡虽是文官,可骑射这些,同样是他的强项,他并非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陛下每回带他出来,都想着要和他比试。   赢了就很开心,输了就叹气说自己老了,陆卿就又得说好听的话哄他。   到了围场,驻扎安营。   下了马车,首先自然得先去面见陛下。   云媞一路上都在说鬼怪妖神,零壹和洛阳两个人原本对面坐着,后来直接抱在了一起躲在角落里。   彼时,云媞正说到——   书儒王生,果真见一恶鬼。脸碧绿色,牙齿象锯,人皮铺在床上,手里拿着笔正在人皮人描画。不久,把笔抛去,将人皮披上身,顷刻化成女郎。   她说要,又低头阴森森地说,要不要我把人皮|面具揭下来给你们看看?   所幸已经到了,否则零壹和洛阳定要直接跳下马车。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被吓得快魂飞魄散,大叫了一声跳下马车就跑,绕着围场跑了好大一圈。   云媞在后边追,笑的直不起腰。   “别、别跑了,我追不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云媞笑的肚子疼,零壹哭唧唧地跑远了回头看她, “郡主你太吓人了呜呜呜......”   洛阳也吓得魂不附体,抱着一边驻扎的柱子不撒手,哭着喊,“太子妃你是人是鬼!”   云媞笑的太过,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捂着肚子还是笑个不停。   她没想到这两个胆子这么小,本来以为吓不到她们的。   恶作剧的人最快乐的无非就是得逞了,讲鬼故事的人成功吓到了听故事的,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何况这两个是胆儿小的,说什么都能被吓到。云媞一路上及时止损了好多次,才防止她们跳马车。   其实她小时候听也被吓得不轻,但还好有时候是大白天,还有陆清衡陪着。   晚上听才吓人呢。   零壹和洛阳抱在一起,心脏跳的飞快。   方才云媞低头暗森森说话的时候,结合之前脑补的故事,是真被吓到了。   她们两个哪里听过这样的民坊流传的说书,本来以为太子妃要讲什么话本故事。或者是江湖武侠,王侯将相,儿女情长,说书的也无外乎是这些了,谁知道她讲的鬼故事......   偏她讲的声情并茂,大白天都吓出了冷汗。   成帝大老远就听见云媞的笑声,寻声望过去,就见到两个小侍女抱着柱子,她在旁边笑的都快跌到地上了。   忍不住笑道,“平阳这丫头又在搞什么,一出了宫门就像脱缰的小烈马,疯的很。”   他瞧了眼太子,颇好奇,“她怎么没同你一起?”   郁辞看着那道开怀的倩影,嗓音淡淡,“她开心成这样,哪里有空理孤。”   成帝甚是纳罕地挑了挑眉,合着是小两口闹别扭了?不是刚听说他们如胶似漆的,怎么又闹起来了?   不过,小吵怡情,夫妻嘛,哪有不吵架的。   成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平阳这丫头,没心没肺的,估摸着是她又干了什么事情给太子气着了?      ☆、第十九章   云媞今天也特意穿了男装,干什么都方便。   玉冠绾青丝,身着窄袖湖蓝束腰祥云袍,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毕竟是将门之女,眉眼多有英气。平常衣裙柔温,多是书香闺阁气要浓些,看不大出来。一扮上男装,那身姿朗气便显出来了。   郁辞每年春猎都能见她穿不同的男装,虽不看她,可余光里都在寻她的影子。   她裙袂发尾,从未离开过他眸底。   云媞许久不见陛下,成帝见着她就不放,免得她又野去,不见人影。   陆清衡虽恪小王爷同去围猎,宗亲贵族之子一辈中,大多只分纨绔子弟和后生贵子。春猎围场上景况也大致如此,人以群分。   云媞在那儿和陛下下棋,落棋不悔这四个字在她这儿怎么教也不好使。   白子落下,她看了一眼又反悔,捡回来重新下。   成帝跟她下棋,又气又乐,他随便一步,就够她皱眉托腮思索好一会儿。   在云媞又要反悔的时候,陛下终于没忍住拍开她的爪子,“你个破棋篓子,棋下不好便罢,棋品也不端。跟你说几回了,落子无悔。”   云媞厚脸皮地摸摸被打疼的手又把方才落下的白棋给捡了回来,大言不惭道,“皇伯伯您自己都说我是破棋篓子,破棋篓子就是落子才知悔,我要放这儿。”   成帝笑了两声,手上摸着棋子,不着急下。   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射箭场上,微眯了眯眼,饶有意味地示意云媞道,“朕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带人在身边。”   云媞看过去,见到郁辞正在教江承微射箭。他把着她的手,几乎是半抱的姿势。   成帝仔细观察云媞的小表情,喝了口茶似随口道, “平阳,朕记得你箭术甚佳,倒是也用不着太子教。”   云媞收回视线转回身来,语气几分赌气, “那是自然,我才用不着他教。”   成帝微挑了挑眉,颇好奇地问,“丫头,你跟太子闹别扭了?”   云媞随口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陛下,大逆不道地一丢棋子,“皇伯伯,你怎么这样爱八卦。”   她说完起身就跑,棋也不陪他下了。   “你......”成帝随手就扔了一颗黑子出去,“臭丫头!”   他关心他们小夫妻,倒还被这不识好歹的丫头给嫌弃了。   原本春猎云媞都最开心了,这回却是最郁闷,连玩都不尽兴了。   郁辞有意躲她,她想找他说话都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不就是让他雨露均沾吗,她都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个事情了,他怎的还变扭上了。只听说过男人三妻四妾妻子吵闹不宁,到他这里怎么还反过来了。   罢了,念在他脑袋摔坏了的份上,她就低一回头哄哄他。   傍晚,云媞终于找到机会将他堵在了营帐里。这会儿大家都在准备堆篝火,晚上烤肉吃。陛下同卿臣闲谈,所有人都正尽兴。   郁辞回营帐打算换身衣服,正脱了个干净,只剩里衣。   云媞大咧咧进来,他下意识地拢好衣衫,看到是她,不温不火道,“出去。”   他说完就不再看她,云媞委屈地翘了翘嘴巴,无所畏惧地走过去。自己是来哄他的,绝对不能和他生气吵架。   郁辞衣裳还没穿好,他背对着她,云媞伸着脖子看了两眼,站在他身后软声道,“殿下,我帮你穿吧。”   她说完,寂静无声。   他竟然不理她。   云媞坚持不懈地戳了戳他的背,“殿下。”   这会儿郁辞已经穿上了外袍,还不理她。   云媞没了耐心,钻到他跟前眼巴巴看着他, “我帮你穿。”   郁辞垂眸瞧着她,云媞小心翼翼地看眼色,伸出小手帮他穿衣服。   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谄媚地笑笑。   她没给男子穿过衣服,这腰带也不太会系。郁辞把着她的手,教她系好。   顺便凉声道,“原来太子妃不会,江承微倒是会。”   “你......”云媞气闷地抿抿嘴巴,悄悄嗔他一眼。   衣服穿好,他转身就要出营帐去。   云媞连忙挡在他跟前,整个人撞上去,一把伸手保住他的腰。   手感极佳,云媞惊奇地胡乱摸了两把。   郁辞低头看着吃他豆腐的小女子,眉眼温凉。   云媞靠在他怀里,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话本里的段子......   她娇软地倒在太子殿下怀里,嘤嘤啜泣,脑袋委屈地在他胸膛乱蹭,“殿下,你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   郁辞冷哼了声,“太子妃不是让孤雨露均沾吗。”   “那你也得雨露我,均沾我呀。”云媞仰着脑袋看他,整个人挂他身上。   她衣着修身,身材修衬。   温软香玉,何况是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时时刻刻想要亲近的人。   郁辞微蹙了蹙眉,嗓音低了两分,“站好了。”   “不嘛。”云媞泪眼婆娑,小嘴翘的能挂油壶,她紧紧贴在他怀里,撒娇诉苦,“殿下,你都不抱抱我,亲亲我,摸摸我。”   什么叫摸摸她?   他什么时候摸过她?!   最过分的那次也只掐了她的绮罗腰,没敢碰她。   她身子无骨似的紧贴着他胸膛,郁辞目色沉缓,喉结上下滑了一瞬,他沉声喊她名字,“云媞,你给我站好。”   她都这样撒娇了,他竟然还生气。   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我不!”云媞哼唧的更厉害,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殿下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对不对?你现在是不是只喜欢江承微了?你是不是移情别恋始乱终弃了,是不是......”   她这样不知事地磨人,郁辞再好的耐性也消磨殆尽了。   他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抚上她后颈,低头深吻,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巴。   他舌尖勾住她的,湿滑娇柔的丁香温软,总能溃败他的边防。   纠缠掠夺,泄火地撕咬,都让云媞抵挡不住。她搂他腰的手都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揪着他腰后的衣袍。   郁辞一只手揽着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提起来似的,仰着头承接他的吻。   颈后的手,指腹在她耳后轻揉摩挲,玉润的耳垂晕红侠粉。   云媞喘不上气,推着他的腰想逃。   换来了他更深的吻。   天色已晚,营内没有点烛火,有些昏暗。   在她几近窒息的时候,营帐蓦然光线抛洒,洛阳探身进来,“殿下,陛下召......召......”   猝不及防被打断,郁辞终于松开她,云媞大口大口地喘气,感激老天,感激洛阳。   洛阳石化在原地,半晌愣是没缓过神来。只是在心里想着,太子妃真厉害,这么快就把殿下给哄回来了......   殿下......好激烈哦......   相较云媞,郁辞只是极轻微地喘息,他眸如冷锋,即便昏暗无光,洛阳也感到了后颈寒凉。   她也顾不上传话了,撒腿撂帘子就跑。   外头环剑靠着柱子的卫央见她逃命似的跑回来,低头摸了摸鼻子,素来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笑意。   他之前见到太子妃进殿下营帐了,于是陛下要传话召人过去的任务,他去喊了洛阳,让她去。   洛阳气喘吁吁跑出来,见到卫央疑似在偷笑她的模样,顿时气急败坏地冲过去追他,“卫央你个王八蛋!”   她太生气,所以一时忘了卫央的身份。   堂堂太子殿下身侧的影卫,他的轻功五个洛阳也追不上。何况他有意放水,惹她生气又让她追不上,洛阳追着他跑的险些断了气。   帐内,云媞还在缓。   她柔弱无力地软在他怀里,吐气如兰。   昏昏沉沉,飘飘欲仙。   郁辞抱着她,漫然地垂眸瞧着她的表情,嗓音轻哑,“还要吗?”   云媞娇弱地摇头,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殿下怎么都不用喘气的。   云媞站也站不直,委屈钦佩地抬眸望着郁辞,“殿下,你好销魂哦。”   郁辞:......   就当是夸他了。   “太子妃满意就好。”   云媞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轻叹道,“满意,满意极了。”   这种事情,是可以拿来这么说的吗。   郁辞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第二十章   被殿下非礼后,云媞之后豁然开朗了起来。她发现了,郁辞就是个别扭精。她撒娇黏缠,他面上嫌弃,心里喜欢着呢。   江承微头一回随驾出行,什么也不熟,郁辞便派了洛阳跟着她。   洛阳蔫儿了吧唧地,满脸写着不开心,她还想跟着太子妃去玩呢。   云媞带着零壹爬树摘果子,看那些贵公子打马球,不亦乐乎。   因为要陪着陛下,陆清衡也抽不开身常去找她。高台之上,众人都在观马球战。   有位少年将军,战无不胜。   成帝开怀地笑着,饶有兴致地问郁辞, “太子,你可认得他?”   郁辞视线落在马上剑眉星目的少年,微微勾唇道,“他叫沈筠,是沈将军麾下叱云军的主帅。”   叱云军,是为纪念抚远将军新编的军队。   当年抚远将军所率领的不朽军叱咤风云,边国无不闻风丧胆,无人敢犯。   重归一支不朽军,是沈将军多年来的夙愿,可他总说不朽军,再也回不到抚远将军当年的辉煌。   叱云军身为不朽军的同归军,是沈将军亲自请命,陛下亲自赐名。   提及此,成帝蓦然感慨万分,微眯着眸子看向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原来他就是沈筠。”   听沈右将提过许多次,但一直没机会见。   果真不让人失望。   “他是孤儿,当年是抚远将军将他捡回去的。将军故去时,他也不过才五六岁的光景,后来是沈将军将他抚养长大,如今年纪应当同恪小王爷一般大。取名沈筠,云字谐音,也算是纪念将军。”   郁辞细细解释,成帝点头道,“好苗子,云卿养的孩子,都非凡品。太子,你说呢。”   陛下意有所指地睇了他一眼,笑声怀朗。   郁辞垂眸,腕上的楠木手串被他拿在手里,一颗颗压过去。   他当年百般筹谋成了太子,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配的上平阳郡主。他不信傅氏会构陷忠良,更不愿傅云两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当时请婚旨,他向陛下担保,会完好地救出陆卿,剜除党臣。   若非如此,陛下要保陆卿,赐婚平阳郡主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许多事情都会容易很多。   马球赛仍在继续,帝王君侧,方才年及弱冠的恪小王爷站在陆清衡身边,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他。   “陆卿,你可知道平阳郡主在哪里?”   陆清衡看向他,虽有些奇怪他找云媞,还是摇头道,“小王爷找太子妃有事?”   他欲言又止,皱眉一副犹豫难言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又说不出口。   “怎么了?”   郁恪纠结半晌,只简单说了一句,“郡主可能有危险。”   *   西面的靶场,云媞在一边练飞镖玩。   不远处烤着的肉香勾人食欲,零壹手上的零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她认真看云媞扔靶子,可飞镖全偏了,分明是心不在焉。   “郡主,你有心事吗?”   云媞闻言动作顿住,回头看向她,纳罕地眯了眯眼,“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零壹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跟郡主一块儿长大的。”   云媞弯了弯唇,低头把玩手上没丢出去的小飞镖,直言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殿下之前和我说,绿竹是淮王的人。”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零壹疑惑不解,“淮王一直都和殿下水火不容的,有眼线在东宫也正常。”   “可绿竹自东宫初立便在,那个时候的淮王,哪有这个能力和远见,在东宫安插眼线。”   云媞说完沉吟几许,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想多了......”   位居东宫,有太多人想方设法想令郁辞自云端跌下来了。   她神思缥缈,忽被打断。   “参见郡主。”   眼前行礼的是个侍卫,云媞看了他两眼,才发现他是归属叱云军。   “免礼。”   “属下代沈将军找。”对方恭敬禀报。   云媞扬了扬眉,“沈伯伯?”   “带路。”   零壹正要跟着一起,被云媞拍了拍脑袋, “你在这儿等我吧,我去去就回来。”   云媞独自跟着那侍卫同去,听闻是沈赋找她,也没什么疑虑。   太后故后,她常居深宫,平日里难相见。往年沈将军也会借春猎寻她闲谈问暖,待之如己出。   云媞原本毫无后顾地坦然信任,直到传话的侍卫领她绕路到了北面营后,那里几乎都快超出围猎范围了。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视线蓦然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腕。   叱云军和不朽军的将士左手都有戴一种类似护腕的手环,三指宽,上刻军滕和名字。   他并没有。   她不由放缓脚步,下意识握紧了方才手上没丢出去的银镖。似随口问道,“不知将士是叱云军下分属何营?”   那人顿了顿,微侧目颔首道,“骠骑营。”   “是吗。”云媞随口应了一句,银镖直直朝他飞了过去。   那人侧身躲过,云媞顺势踢出了他身侧的佩剑抢了过来。   与此同时,四下顿时出现了蒙面刺客以合围之势将她包围。   云媞心下微沉,暗自懊丧。   她倒是忘了,除了郁辞,如今想要她性命的人也很多。   大概扫一眼,约莫有七个人。   对付她一个人,还真是够费心。   刹那间,所有人都冲她而来。   冷剑锋利,招招狠厉,完全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   陆清衡常训她是三脚猫功夫,云媞这会儿才算知道,他说的真对。   她防守有余,反攻不足。   若非是在围场宽阔,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她必然防不胜防。   就在云媞招架费力之时,有身影直击而来,腰身被揽过,她被救于身后的暗剑。他身法奇特,造诣颇高,竟还能分神护她。   云媞没杀过人,自幼又受太后礼佛熏陶,她手上的剑只伤身,并要不了命。   寒光凌然,血腥味伴着冷风瞬间弥漫,明晃的刀剑没入身体,带出赤红的热血。   全部覆没。   有一个生还的欲逃脱,云媞将手上的剑扔出去,刺穿了对方肩胛。   沈筠掐着此人的下巴,阻止了他自杀的想法。他握住他肩胛的剑柄,往下深刺了一分,嗓音干净却冷寒,“说,谁派你来的。”   随着痛不欲生的哀嚎,咳血的嗓音半晌方才费力吐出两个字,“皇...后......”   皇后。   云媞目光清冽,随后眼看着地上的人被沈筠断了气。   劫后余生,云媞长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救他的人。   眉清目朗的少年,免礼看着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恭顺地颔首,“沈筠。”   沈筠说着,不自觉抬眸看向她,少年眉眼褪了方才的戾气,干净清爽。   他难得多说了两句话,竟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郡主可能不认得我......我自幼蒙沈将军恩救,才得以活了下来。”   云媞歪了歪脑袋,经他这么一说,脑海里好像闪过什么似的。   沈府大门,战袍暗纹衣摆,浑身脏污的小男孩......   她那时年纪太小,对父亲的记忆也实在太少。这些模糊不清的碎片,并不是因为她天生记忆好,不过是因为太稀罕。   她那个时候才......三岁吧......   云媞恍然又迷茫地仔细看了看他,莫名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是不是脏脏的?”   沈筠听她忽然这么问,微微垂眸,莞尔低声道, “是。”   他无父无母,就是个小乞丐,哪里会干净。   他被沈将军捡回去的时候,有四岁了。   只记得进门便看见一个穿的漂亮光鲜,眼睛亮亮的小女孩,跟个小团子似的。   沈筠看着她,笑道,“我的名字是沈将军取的,沈.....云。”   云媞了然,恍惚失笑,莫名生出一股萧索落寞感来。   如果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和沈筠,便是真的青梅竹马了。和陆哥哥,怕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她无端对沈筠升起亲近感,又微微失落感慨, “你好啊,原本的......竹马哥哥。”   沈筠愣了愣,垂眼漫笑。   *   檀桌猛然一震,听闻云媞遭刺客暗杀。   成帝盛怒,“什么人派杀手派到围场来了!刺杀平阳,是谁!”   天子威怒,众人跪首压身,噤若寒蝉。   沈筠跪在那儿听禀,欲言又止。看了看云媞,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云媞有仇必报,已经得知是皇后,她当场便要向陛下说出口。   压根不怕謹后反咬她信口雌黄,或是陛下质疑毫无证据。   只要她这话说出口,回宫后,謹后哪怕不被废,亦要吃个大亏。   “皇伯伯,是......”   她正要脱口而出,却见恪小王爷目光隐抑地望着她,殷切恳求。   云媞一时似被什么哽住。   方才沈筠告诉她,是陆清衡告诉他,自己有危险,让他找机会暗中保护。   至于陆清衡为什么知道,自然是郁恪说的。   陆清衡看了眼郁恪,垂眸不语。   碍于众人,郁辞克制着,楠木几乎要被他碾碎。他一双眸子寒如霜,嗓音却低沉温缓,“黛黛,是谁。”   她不说,也无非就是那几个。   淮王,皇后。   亦或是一直隐藏的毫无痕迹的相爷。   云媞看了看他,如鲠在喉。   皇后要她的命,她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郁恪救了她,若是没有他,她今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云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郁恪,垂眸道,“因为对方下的是死手,少帅下手时也没留轻重。刺客都死了,唯一一个活着的也服毒自尽,没问出什么。”   郁恪紧握的手终于微微松开,手心一层薄汗。他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云媞。   成帝气未消,沉声命人去查。   他微压了些怒意,抬手道,“平阳,你过来。”   云媞听话走过去,成帝拉着她看了一圈,拧眉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沈筠哥哥来得及时,没有受伤。”   她说的无心,成帝听到她的称呼,挑眉看了看沈筠,“你们认识了?”   云媞笑了笑,“是阿,他小时候是父亲捡回来脏小孩。”   沈筠低头勾唇,成帝笑了两声,“好,好。沈筠保护郡主有功,回去朕得赏些什么给你。”   这两个人缘分不浅,沈筠于云媞来说,甚至比陆卿士还要更早与她结缘。   “你们两个孩子,本该是青梅竹马。”成帝颇可惜地抚了抚云媞的脑袋,看着沈筠道,“若非郡主已经赐婚,朕......”   “咳!咳!”云媞扯了扯陛下的袖子,及时止住了接下去的话,拼命使眼色。   当着太子的面,说什么呢!   成帝眉梢微动,瞧了眼冷眉霜目的太子。   “咳,朕是说,回去也该给沈筠操心婚事了。”   沈筠茫然地抬头,怎么忽然就对他这小少年提到这个了?   成帝眼底几分笑意,暗里朝云媞眨了下眼睛。   云媞有些无奈地挠了挠耳朵,陛下年轻的时候,估摸着也不是个正经太子。      ☆、第二十一章   “郡主,多谢。”   遇刺之事了结,私下郁恪特找到她,向她道谢。   云媞摇头道,“是我要多谢你。”   郁恪垂着眼帘,不太敢看她,低声道,“母后她......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对,还望郡主雅量......”   謹后的所作所为,大多都在瞒着他。   郁恪只恨自己阻止不了她,恨謹后执迷不悟。   她终究会自食其果的,身为人子,他只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母后能够幡然醒悟。   “皇后是皇后,你是你。郁恪,你和你母后不一样。”   云媞和郁恪交往不多,不比郁辞同他来往的亲近。   但她知道郁恪真心地敬重他的皇长兄,他心地纯良,同皇后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着交手的缘故,云媞身上溅了血。   头一回见血,还是有些令人冷寒的。   她回营帐打算换身衣裳,没料到郁辞也在。   他见她进来,沉默无言。   上前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颈肩。   他力气太大,云媞险些被他勒的喘不上气。   她知道他担心自己,云媞忍着没推开他,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了。”   郁辞抱了她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   云媞窝在他怀里小声提醒,“殿下,我身上有血迹,会弄脏你的衣服。”   “黛黛。”他嗓音低沉沉,“孤会让皇后付出代价。”   他竟然知道了。   云媞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殿下,郁恪......”   “孤已经够给他颜面了。”郁辞松开她,语气不善。   云媞这才看见他眸色泛红,杀意难掩。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戾气迫人的殿下。   “謹后干的那些事情,孤都记在账上,父皇也都给她一笔笔记着。父皇不动她,不过是给她皇后这个身份。孤不动她,不过是看在郁恪的份上。”   云媞有些微怔地望着他,郁辞对上她的眼睛,敛了些寒意。   他从一个被幽禁深楼的皇子步步位居东宫,所行之路阴暗诡谲,所隐藏的那些最狠绝的生性,从未敢在她面前暴露过。   许多事情他不愿意告诉云媞,是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些肮脏的不择手段。云氏毁于此,他怎么舍得她再染这些东西。哪怕听,都是亵渎。   郁辞握了握拳,指骨泛白。他垂眸敛目,不敢看她的眼睛。   如愿娶了她以后,他不止一次想过后悔。   平阳郡主,当是纯粹热烈的少年才能配上。而不是一个满身泥泞,心思手腕都阴狠的太子。   可他放不了手。   想到她嫁给别人,同他人举案齐眉,不若一剑杀了他来的干脆。   他的小姑娘,本该是这皇城万宠一身,最明媚的少女。但一切的美好皆被毁于一旦,成了朝政尔虞我诈的牺牲品。   他恨佞臣,恨之入骨。   他们手腕埋忠骨,他便以其道还之。   今日云媞当是头一回见到沈筠,他们本该是青梅竹马。   郁辞对陆清衡嫉恨,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身缚于此,心思手段没那么干净。   可沈筠不一样,他是叱云军主帅。少年将军,坦荡青云。身骨脊梁宁折不弯,一颗心唯有正凛忠爱的净染。   他身上仿佛有抚远将军的影子,那种纯粹的赤子心,会让郁辞自惭形秽。会让身为无尊太子的他徒生悲困,不敢细思。   平阳郡主的夫君,该是这样的。   郁辞眼尾猩红,他嗓音低哑漫涩,甚至有些落魄,“我先出去。”   他抬步要走,云媞缓神,连忙伸手牵住了他的袖子。   她踮脚搂住他的脖子,抱紧,“殿下。”   云媞清软的嗓音如泉净润,郁辞任她抱着,莫名地心口漫疼。   “你别生气,我今天本来也是要和皇伯伯说的。可是郁恪到底和謹后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受伤,否则我也一定叫皇后付出代价的。”   云媞窝在他颈肩,呼吸温热地喷洒在他侧颈,“我也不是好脾气的呢,殿下知道的吧。”   她语气轻俏,郁辞浅浅勾了勾唇畔,抬手抱着她,“知道。”   云媞心口闷闷的,刚才的太子殿下,让她好生心疼。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么可以有那样悲戚落魄的神情。   她松开手,改捧住他的脸。   看着他的眼睛,仰头凑过去亲了一口他的唇。   云媞弯了弯眼睛,歪头道,“殿下,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郁辞望着她,眉目似沉淀半生的温存,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邃重的感情。   他敛目,低声细语,“不要这样,黛黛。”   “哪样?”云媞笑着,又去亲了他一口。   接着是眉眼,下巴,脸颊,像只小狼崽得到猎物一样乱亲了一通。   郁辞被她撩拨地无法,弯唇抱紧她,埋首在她颈窝,深深感受着她的气息,恨不能将人嵌进骨血里。   他闷声喟叹,“不要这样。”   云媞紧紧环着他的腰,低声驳回,“就要。”   *   陛下接到临时急奏,因此提前结束了围猎。   听说是北祁使节要到了。   北祁与大郢停战和平了许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北祁国力不比大郢,若要收复并不难。可大郢以和为贵,从不无故向边国开战。   素来都是他国冒犯,大郢倾力回击,打的对方降和。   回程的路上,郁辞倒是和云媞一辆马车了。   “殿下怎么不和江承微一起了。”云媞阴阳怪气。   郁辞扫她一眼,漫然道,“也不知是哪个没脸没皮的小娘子,让孤雨露她,均沾她,还要亲亲抱抱摸摸。”   云媞皱着鼻子垂头。   好吧,是她。   “殿下,我听说这回北祁还带了个公主来呢。”她顾左言他,郁辞顺着她的话漫不经心应了声,“嗯。”   “殿下,你说北祁公主长什么样?”   “孤怎么知道。”   郁辞懒得理她,喝了口茶,随手翻了翻一边的小篮子。   云媞自己在一边思索,“肯定很漂亮,说不定还会联姻。”   她说着,颇操心地皱眉,“哎呀,万一北祁皇室没人性,要把公主献给皇伯伯怎么办,这不是耽误了人家小公主吗。”   郁辞没听进去她说的什么,他随手拿了本小篮子堆着的话本,拿起来翻了翻。   云媞见他不理人,终于看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   她看到他手上的话本,微吸了口凉气,扑过去就要抢。   郁辞空出一只手搂住她,困在怀里。神色微妙地继续看手上的书。   “呀,殿、殿下,你不要看,不要看......”   云媞挣扎着要抢,她怎么忘了这些东西还放在马车里!   她这么恼羞的原因还因为,他太会挑,随手拿的一本就是她珍藏的那本才子风流的故事。   书名叫《娇花不如野花香》,又名《外室娇妾多妩媚》。   她自己看的开心是一回事,可是被发现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被郁辞发现。   唔,直白点说,这感觉就像脱光了衣裳被他看一样。   云媞羞愤地咬着衣袖,郁辞一只手便完全桎梏住她的娇躯,他手长脚长,云媞怎么抢也抢不回来。   只能看着郁辞微微挑眉,一脸无以言表的神情。   “你还给我!”   郁辞慵散地睇了她一眼,云媞小脸微微羞红,干脆埋到他怀里装死。   他好整以暇地翻着手上的书,好听的嗓子慢悠悠地念道,“娇花不如野花香......”   云媞羞耻地手脚蜷缩,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郁辞饶有兴致地又捡了一本,扬眉念书名, “外室宠妾带球跑。”   他这样的清贵嗓音念如此俗气的书名,实在有一种是说不上来的违和。   “别念了,别念了。”云媞听不下去,恳切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又羞又臊。   郁辞捉住她的手亲了一口,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原来黛黛喜欢这样的......”   喜欢比较刺激的。   云媞被他的眼神看的脸热,磕巴地反驳, “才、才不是!”   郁辞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似自语道,“早知道黛黛喜欢这样的,孤之前就该把你偷偷养在宫外,金屋藏娇。”   “不过你要是敢带球跑,为夫可不饶你。”   郁辞说的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云媞捂着脸,一头撞进他怀里乱扭,“住嘴住嘴!”   他对她的羞臊视若无睹。   自顾问道,“黛黛,你的亲亲摸摸,是不是跟话本学的,嗯?”   “没有唔。”云媞脑袋埋在他怀里,闷声狡辩。   郁辞掰了掰她的脑袋,真怕她把自己给闷死。   他笑了两声,揉了揉怀里绒软的脑袋,“这些招数学的倒还不赖,孤颇受用。”   他不依不饶,仿佛非要把她臊死不可。   云媞摸到他的腰,掐了一把。   就知道不能被他发现,以后他定时不时就要那这事出来羞她。   嘤,回去非得看些深不可测的高雅书作,一雪前耻!   ☆、第二十二章   御书房外,小太监端着茶水没来得及进去,便被李辅拿拂尘拦了回来。   小太监叫成和,他茶水晃悠悠,太监帽被拍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七倒八歪地挡住了视线。   “不成器的东西,这么久了还没学会看万岁爷脸色?”   成和放下茶水,摆正了帽子。   小太监细皮嫩肉的,年纪看上去还很小,眉眼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他啊了一声,“公公,陛下在生气呢?”   “废话。”李辅压低声音,朝御书房里头望了一眼,“陛下才刚的神情你没看见?这会儿里头太子、相爷可都在,估摸着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成和有些茫然地探着脑袋瓜子看了看,他怎么没看出来陛下有气性。   李辅来气地对着他的屁股就来了一脚,“我说你小子平日里机灵劲儿哪去了,一个不仔细你就给我上陛下跟前找死去?”   成和趔趄了一下,委屈地扶正大了许多的太监帽,低声嘀咕,“咱这万岁爷喜怒哀乐都藏压着,也就您成精了看得出来。”   这话权当是称赞了,李辅笑着拿拂尘拍他脑袋,“等你成精了,你也就看得出来了。”   说话间,里头一阵碎响,似乎是茶杯连带着奏折全被挥在了地上。   成和被这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后怕躲在门口,眼巴巴瞅着,还好刚才没进去。李辅意味深长地朝他抬了抬下巴,“这种时候,大多是哪个臣子犯事儿了。”   书桌上乱了一片,地上一片狼藉。   瓷杯碎裂,茶水淋湿了奏折。郁辞立在一旁,垂眸淡然地看着自己被溅湿的衣摆。   “陈原敬这个老匹夫,好一个户部尚书,好一个老臣!”   成帝怒意威慑,御桌被拍的震响。   商相一直垂目颔首,揖礼呵腰,“陛下,陈尚书受贿铁证如山,贪墨灾款还有待查证详实。贸然罢了户部,一时无人监替尚且不妥,还望陛下息怒。”   “他不贪墨,能有那么多的私宅私产?!” 成帝横眉冷目,嗓音沉厚。   桌上证实是陈原敬宅院田亩私产的各样契约,仿若要被天子冷眼焚烧。   “查!给朕彻底地查,不只是陈原敬,朝野上下,不论品级,都给朕好好的查!”   “是。”   一个查字,不知要震颤多少朝臣的心底。   待这一道旨下去,不免是另一场风波。   “父皇。”郁辞终于开口,掀目看了眼商相。   “清查贪墨公贿之事可以交给陆卿,当务之急是接见北祁时节。”   成帝消了些火气,绕过书桌,随手转着指上的扳指,漫自踱步,“嗯,太子觉得,派谁合适。”   郁辞唇畔携了丝笑意,“儿臣觉得,淮王殿下合适。”   “淮王。”成帝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叹息道,“相爷怎么看。”   话锋调转,商相恭谦道,“北祁使节与公主同行,身份不比寻常。淮王殿下乃皇族亲王,接见北祁公主当是最合适。”   成帝扬了扬眉,挥袖拍板,“好,那就派淮王。”   *   东宫   云媞听说今天陛下大发雷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在得知郁辞回了南轩后,便想去找他问问。   去到书房,却发现太子殿下没有在看奏章,而是撑腮凝眉,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忧不解。   莫不是朝堂上真遇到了什么麻烦?   云媞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悄悄走进去,小声唤他,“殿下。”   她走到书桌前,趴在桌子上看他。云媞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宇,问道,“殿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郁辞望着她,目色微肃,还隐含几分落寞委屈。他牵住她的手,认真道,“黛黛,孤觉得自己思绪有些混乱。”   云媞语塞,怜惜地摸了摸太子殿下金贵的脑袋,面对他的目光有些心虚,“怎么了......”   郁辞沉吟几许,严肃地问道,“黛黛,我忽然想到,我们成婚三年,为何没有孩子。”   “......咳......”云媞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她该怎么同他解释,他们并无夫妻之实,哪里会有孩子......   云媞为难的挠了挠脑袋,秀眉轻蹙,有口难言。她支吾半晌,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真假参半地编胡话了。   云媞低头扯着袖子,信口胡诌,“因为......因为你之前说,暂时不想要孩子。”   郁辞拧眉,“孤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云媞叹了口气,心疼道,“殿下因为上次受伤,昏迷了一段时间,所以可能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她说着瞄了他一眼,见殿下肃然思索,似乎有些信了。   除了孩子,郁辞还有些紊乱的是自己欺负他的小太子妃时,总会下意识地停手......   分明是成婚三年的小夫妻,他那份顾虑也不知从何而来。   想不明白,愈发混乱。   郁辞脆弱地扶额,“黛黛,孤头疼。”   “呀,殿下,你不会是旧伤复发了吧。”云媞担忧地瞧着他,“要不要去请叶太医?”   “不了。”郁辞放下手,正色道,“黛黛,我们去生孩子吧。”   生......生孩子这种事情是可以这样直接说的吗......   他说的就好像‘我们去吃饭’那么自然。   郁辞一本正经地说生孩子,怔的云媞话都不会说了,一张小脸慢慢晕红,“殿、殿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说的什么不像样的话!”   郁辞从容不迫地牵着她的手,把玩她细嫩的小手,唇角含笑地瞅着她,“脸红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没羞没臊的话经他优雅的说出来,更叫人受不住。云媞小脸通红,耳根燥热。   她一把挣开他的手,恼羞成怒地瞪他,“你...你不要脸!做......做什么做!你堂堂太子殿下,就不能琢磨些正事!”   云媞义正言辞地教训了他一通,转身就跑。   郁辞托着下巴目光幽邃怡然地望着小太子妃慌乱无措的身影,琢磨起晚上的正事。   云媞跑出南轩,吹着微风好一会儿都没消下来。   洛阳见到她猴屁股一样的脸,惊奇了好一会儿。太子妃从殿下书房出来,又羞成这模样,这之间发生了什么还真是不能细想呢。   因为郁辞一句莫名其妙的生孩子,云媞一整天脑海里都萦绕着这句话,挥之不去,想起来就脸热。   夜晚悄寂,沐浴之后云媞趴在月窗旁的卧榻上,翻出一本快积了灰的书。   这是她出嫁前,姻姑姑给她的。不过她一直都没看过,方才寻寝衣时,在柜子底下翻到的。   出嫁前的一些东西都被她好好地保存在一个小柜子里,但是云媞今天发现,小箱子的钥匙找不到了。   哪天要打开,说不准还得撬锁。   “这什么呀。”云媞压着抱枕,嘀咕自语地翻开手上的书册。   她刚打开一页,看了一眼立马就烫手似的丢了开。   好家伙,春......春那什么图!   云媞惊坐起来,方才入眼的那一幕闺房秘图,如火引子烘烤着她。一时间连带着郁辞的那句生孩子,在她脑袋里转着圈儿地磨人。   她手忙脚乱地把册子藏到枕头底下,脸红的能滴出血一般。   姻姑姑怎么......怎么给她这个!   云媞捂着脸,独自恼羞。   “怎么会是这个东西嘛......”   郁辞今天晚上不会过来吧,他说生孩子应该只是随口说的。   她今晚干什么要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莫非自己心底竟然隐隐期待他来......   呸!   她每晚都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   云媞小脑袋瓜里就像有一个恶魔小人儿,总勾着她想东想西的。分明是微寒的夜晚,偏她自个儿浑身都泛热,一点也不冷。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她拍着自己的热乎乎的脸蛋,给自己消消火。   房门忽然被推开,云媞抬头看过去,便见郁辞披着件外袍进来。   她一下子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脸上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你你你怎么来了!”   云媞这会儿只着寝衣,青丝不饰点缀,光着脚丫站在卧榻上惊讶的看着他。   郁辞微挑了挑眉梢,纳罕地看着她红润的脸蛋,浸水的眸子。她这副娇花任君撷的模样,生动染媚。   姣好的身躯在宽松的寝衣下若隐若现,粉嫩又娇柔,撩人不自知。   郁辞随手解了外袍,丢在一旁的衣架上, “夫妻之间哪有分房睡的道理,孤自然是来陪太子妃睡觉的。”   他里边只一件中衣,腰带松垮垮的,颇惹人遐想。   其实殿下中衣穿的挺规矩,只是眼下太子妃的心不规矩。   云媞紧紧捏着小拳头,一双润水的眸子闪烁局促地盯着他,因为心虚,嗓门都大了两分, “谁谁谁要你陪!”   她说了两句话,两句话都磕巴。   郁辞微蹙眉,朝她走过去,“好好说话,结巴什么。”   “我我......”他走过来,云媞愈发惶措不安。   她忽然想到方才藏在枕头下的册子,连忙躺下趴在枕头上,“殿下,我要睡了。”   卧榻虽不大,可给郁辞坐的地方还是有的。   他优雅地在边上坐下,低头瞧着她,“你就睡这里?”   云媞仰着脑袋和他对视,坚定地点点头。   她今夜实在是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小脸那两团可疑的红晕。   郁辞探过手,贴上她的脸颊,热乎的温度不似常温,他略担忧地牵过她的手,“黛黛,生病了?”   “啊?没有......”云媞趴在枕头上,小声小气。   “是不是发烧了?”   云媞摇头,“没,没有的。”   她腕脉倒是正常,郁辞放下心来,温声道,“那就去睡觉。”   睡觉...睡觉......   郁辞的嗓音说出的这两个字在耳边回荡一番,云媞又脸热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摇了摇脑袋,“不睡不睡!”      ☆、第二十三章   她装鸵鸟赖在卧榻上,郁辞只当她无理取闹。他俯身拦着腰一把将人捞了起来,“闹什么。”   云媞被他提起来,手上抱着枕头,底下那本羞人小册子就这么猝不及防赤落落地暴露在了郁辞眼前。   她小心脏扑通扑通,眼疾手快地伸手就要去捡回来藏,谁料郁辞快她一步。   云媞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郁辞将册子捡起来一眼,瞧了她一眼,“又在偷偷看什么糟心的话本,不能让孤知道。”   这回可不是话本......   “你给我,给我!”云媞想抢回来,可他随手一躲她就够不着了。她心急地去够,不管不顾地跳到了他身上。   郁辞伸手稳住她,牢牢抱好。   一只手将册子藏在身后,狐疑地看着她脸上两团可疑的红晕。   “抢什么。”   云媞抢半天抢不过他,干脆从他身上爬下来,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装死。   郁辞看了她一会儿,翻了页手上的册子,凝神看了一眼。   他神色微动,微挑了挑眉梢。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小册子,看着还是珍藏版。   绘图细致入微,惟妙惟肖。   颠鸾倒凤,缠绵被褥。   难怪她给自己臊成这样,他若开口再调戏她两句,她还不得把自己羞死?   郁辞气定神闲地翻了两页,唇畔勾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开口,唤她的语气几分喟叹,“黛黛。”   云媞不动声色地把脑袋往枕头底下又藏了藏。   她没脸见人了。   之前糟心的话本就够丢人了,这回是更糟心的羞耻小册子。她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她的薄脸皮再也捡不起来了。   郁辞合上册子,坐回卧榻上,看着埋首的小鸵鸟,语气微微揶揄欣慰,慢悠悠道,“原来黛黛也想和孤生孩子......”   “我没有!才不是!”云媞闷闷地反驳,藏着脑袋给自己留最后一丝颜面。   郁辞进门时她就眸含春水,面带桃花。这会儿又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再加上她一系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的行径。   很难让人不相信她的司马昭之心。   郁辞好整以暇地瞧着卧榻上的小鸵鸟,抬手绕着她细软的青丝。   “黛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鸵鸟没出声,铁了心要藏到底。   郁辞有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发现她丝毫没有动静。他对她这掩耳盗铃的行径不以为然,伸手一揽将人捞进了怀里。   云媞跌到了他身上,没地方躲,只能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郁辞抱着人,亲了亲她绒绒的发顶,微微叹息,“是孤疏忽了,朝政缠身,经常让孤的小太子妃独守空房,难怪造不出孩子。”   “你胡说八道!”   云媞闷在他胸膛,隔着薄层的中衣,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的肌肤。   他低笑了一声,微微低头,唇贴在她耳畔,“这本小册子,黛黛学了多少?”   云媞羞的脸颊如火烧,拼命往他怀里钻,恨不得直接藏进他身体里。   她羞臊之间不忘否认,“我才没有学!”   她只不小心看了一页而已,实在是冤枉死了。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怪郁辞不信她。他轻咬了一口唇畔彻底晕红的小耳垂,“黛黛不学也没关系的,孤可以慢慢教你。”   耳朵一阵酥感,云媞呜呜了两声,在他怀里乱蹭。   “孤果真是让黛黛寂寞了,好好的夫君在身边,却还不如一本册子。”   他口无遮拦,再说下去,云媞当真要羞死了,她终于忍不住钻出脑袋,水眸浸润的闪烁盈盈,“我才没有看,没有看!”   “是吗。”他嗓音低沉,目色妖娆,“孤检查检查。”   郁辞说完,低头便含住了贪婪已久的娇软粉唇,轻咬慢吮。温柔沉溺的吻,如雪落花瓣,轻轻意意。让人推不开,拒不了。   云媞软软地在他怀里,仰头承接着极致温柔却深切占有的吻。   他慢条斯理地吻着,抱着人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地欺负她。   郁辞咬了一口软软的唇瓣,嗓音染上几分低哑,睁开那双魅人的眼睛看着她,“这个姿势,看过了没有。”   云媞低低嘤咛一声,搂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颈肩,太过分了,他欺负人的手段多的要命。   吻自盈润的耳后落下,缓缓下移,他似乎在笑。裹着炽热的呼吸,酥酥麻麻地传至全身。云媞不安分地挣扎。   他咬了一口唇畔的蝴蝶骨,声音沙哑的厉害,“别动。”   单薄寝衣,彼此的温度相互传递,触觉清晰明了。   云媞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顿时僵直了身子,不敢乱动,   锁骨的吻停在了原处,锢在腰间的温度却移开了。他似乎解开了缠人的腰带,毫无隔阂地贴上了软滑的肌肤。   炙人的温度自腰间流连辗转,至光滑的后背。左肩胛,他触碰到了那道淡显的伤痕。极浅的疤痕,需以指腹细细摩挲,方才能找到。   这是她身上的印记,是他心脏的印记。深刻入骨,无论如何辩驳,她于他来说,只能是命中注定。   吻依旧在锁骨。   肩胛的温度缓慢向下,急切隐忍。自侧边寻至此前,如愿以偿掌握到了心念的柔软。   怀中的温软娇躯敏感轻颤,她听话地不敢乱动,他却是不留余力地欺负。   云媞躲在他怀里,咬唇克制,强忍不可控制的低声,不敢启唇。   *   自春猎后,皇宫再次渐渐热络起来。   北祁使节的到来,掀起了另一番喧闹的景象。   交好一直的边国,贡献了绝无仅有的奇珍异宝,呈奉了彼国之独有,同大郢来往相互。   陛下为迎接使臣设盛宴相待,之后更是有许多热闹的场合。云媞虽不大喜欢这样的热闹,但皇宫难得有生气,凑凑热闹也好。   洛阳一大早就带着零壹去凑热闹了。   听说是北祁和大郢举行友好的友谊赛,蹴鞠、马球、角抵......   虽是说友谊赛,但这两国邦交,自是都希望自家能赢。上场的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皆是要尽全力卫国争光的。   云媞去到看比赛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洛阳和零壹。站在观望台上看了一会儿,想着去找郁辞。   她正想着,这两个就出现了。   “哇,太子妃,这里看的好清楚。”   洛阳惊奇地俯瞰底下一览无遗的赛场,兴致勃勃。   云媞轻哼了声,“你们竟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零壹谄媚地笑了笑,“哪有,我最喜欢跟着郡主了。”   云媞嘁了一声,懒得理这两个没心肝儿的丫头。她嫌弃地拽着洛阳走,“走,我带你们去陛下的那里看,这里的观望台有什么清楚的,陛下那里才是最清楚的。”   零壹一直跟着郡主,什么世面没见过。   洛阳倒是乐坏了。   最高处视角完美的观望台上,陛下和北祁使臣正在交谈些什么。   云媞看了一圈,没找见郁辞的人影。   洛阳知道她在找什么,拉着太子妃到了边上,从围栏处看下去,有一处单独的小观台。   “太子妃,殿下在那呢。”   云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太子殿下一身惨绿金纹蟒袍,矜贵瞩目。   他身边站着一位身着奇特异域,貌美容姿的少女。   额饰上的珍宝熠熠闪光,随着青丝编缠的流苏发饰散落垂挂。穿的是窄袖褶裙的衣裳,很漂亮。   一看这装扮,便知道是北祁公主。   少女笑靥娇美,也不知道身边的人跟她说了什么。这个方向看不到太子殿下脸,只能隐约看见他清隽的侧脸微微勾着的唇角。   云媞看着这样养眼的画面,沉默无言。   洛阳见此景况,自个儿也愣了半晌。   她方才见殿下分明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   真是糟糕,洛阳觑了眼太子妃,心虚地咬了咬手,她似乎又惹事了。   云媞搅着衣袖,抿着嘴巴看上去有些气鼓鼓地盯着景台上修长好看的身影。   果真是不拒美人的太子殿下,柔情蜜意说来就来。   东宫美人还没接受好呢,东宫外又多了个公主。虽然只是说笑,只是站在一起,可她还是不爽,很不爽,非常不爽。   十分极其以及特别的不爽。   好呀,昨晚才对她又亲又抱,一整夜将她摸了个遍。不过一夜光景,第二天就跟别的公主有说有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人也是公主,云媞莫名就生出来敌对感来。   公主怎么了,她也是郡主,堂堂郡主。   陛下疼她不得了,比公主还要受宠。   脏男人,臭男人。   长得一张勾人的皮相,简直就是魅惑人心的狐狸精。祸国殃民,昏人心智。   云媞目光灼灼,和自己的袖子过不去,在心里将郁辞偷偷骂了个遍。   不生气,气什么。   想想他以后的后宫,区区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他以后还会有许多许多美人,这样那样的公主。   没什么的。   没什么......   没......   她沉吟许久,收回目光,对着围栏愤愤地踹了一脚,骄横自语。   “该死,心理抚慰怎么没有用了!”      ☆、第二十四章   洛阳缩了缩脖子,仿佛被踹的是她。   云媞回头再看了一眼,轻哼了声,抚了抚衣袖的褶痕,“洛阳,零壹,我们看比赛去。”   她提着裙摆大步离开,零壹方才只顾看赛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上的时候悄悄问洛阳,“郡主怎么了?”   洛阳看了看她,支吾半晌答不上来。零壹见她这样,了然地嗔她一眼,“是不是你又惹事了。”   “我不是故意的嘛......”洛阳自责地小声嘀咕,将过错都推给太子殿下,“都是殿下不好,谁叫他跟北祁公主谈情说爱......”   “什么谈情说爱,哪有情哪有爱!”零壹压着声音训她,在背后小幅度地揍她,“每回都是你惹我家郡主不开心!”   洛阳一边躲着她,两个人在后边打打闹闹,跟着太子妃到了最低层的景台。   头一场马球赛的头彩,被北祁拿走了。北祁民族擅骑,这是他们特有的优势。   场上议论纷纷,北祁客臣士气大振。   擂台大摆,下一场比赛似乎是比武。原本是应该有角抵这样的娱乐,但北祁和大郢都是儒礼之国,这样的比较野性的活动,在边国蛮夷比较盛行。   所以算是改成了双方切磋。   论武,云媞还是有信心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擂场上,两场赛下来,精彩绝伦。北祁和大郢,输赢平手。   云媞方才的闷郁在喧闹的欢呼声中消失殆尽,她的注意力全被比赛带过去了。   原以为北祁论武会略逊一筹,没想到他们上场的个个身手不凡,看来是有备而来的。云媞看的越来越严肃,扶着围栏蹙眉凝神。   她数了一下,输了好几场。   这样的大场面,即便是友谊赛,到底也关乎国家颜面。若被来客赢了个彻底,大郢颜面何存,陛下颜面何存?   成帝是大气信威的皇帝,输了他可以毫不吝啬地赞扬彼国,赢了可以谦逊虚怀。   不过怎么说当然也是赢了开心。   云媞每场比赛认真看下来,发现北祁武者下盘牢稳,他们身法来的狠落,招招利落,容易让人难以抵挡。   场上有一位看似寻常,身形面相甚至如书生一般偏柔的打手,已经接连败了两位大郢侍卫。这样好的身手,难怪能随公主南访大郢。   北祁使臣自豪的声音听在云媞耳朵里,很不舒服。   大郢需再派人,商相正欲挑人上场,云媞忽然看向站在角落负手观战的沈筠。   她走了两步,隔着围栏喊他,“少将军,你上。”   云媞忽然跳出来喊人,商相未敢阻拦。   沈筠微愣了一瞬,“郡主,臣是军属少帅,况且也不在此次......”   “那又如何。”云媞回头看向高处的俯瞰他们的陛下,征求询问地朝皇帝抬了抬下巴。   成帝扬了扬眉,顺她意道,“好,听郡主的。”   云媞开心地回头,陛下都同意了,沈筠揖了一礼,领命上场。   北祁使臣乃北祁国相,见此情景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这位可就是平阳郡主?”   成帝笑了笑,“是,她不在宫中长大,被太后宠坏了,素来不守规矩。”   年长者似都喜欢观人,国相闻言了然,看向景台,说话间语气添了几分轻赞叹息,“不愧是抚远将军的女儿,眉眼英姿,那份骨子里的气量与生俱来。”   抚远将军的盛名,提及之人无不叹惋称奇。夸平阳的话,成帝最不嫌多,他欣然接受。   因为郡主临时挑人的插曲,原本不曾注意下层景台的褚洵一眼就看到了那抹出挑的倩影。   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娶的太子妃,果真是配得上殿下的。褚洵偏头,见郁辞的目光锁着那身影,眉眼柔软。   她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殿下的太子妃,我终于见到了,真漂亮。”   郁辞垂眸弯了弯唇,“公主几年前来大郢时,她尚未住回皇城,所以没有见面的机会。”   那时候她最常在起云台,皇宫里见不到。   太子殿下成婚很突然,消息传到北祁时,褚洵出神了好一会儿。   眼下看殿下的神情口吻,似乎对太子妃偏爱有加。褚洵不由得注意起云媞,凝神看着擂上的比赛。   以沈筠的身手,完全可以与对方匹敌。   势均力敌,见招拆招,这场比赛可谓是精彩至极,所有人都不由得提着一口气,紧张着最后的结果。   双方僵持不下,交手之间都开始有些吃力。   沈筠一直处于防守状态,比试的情况,还当属局外人看得清楚。   云媞紧紧抓着围栏,望着擂场似乎在着急什么。   “东呈,打散他的防守!”   身后的景台上,褚洵趴在围栏上也看的激动不已,忽然对着擂场大声喊了一句。   果然,会有人比她沉不住气的。   她有心提醒,可不敢贸然开口。   如今这样一来,她可就不用背负作弊的议论了。   云媞惊喜地回头看景台上比她先一步喊出声褚洵,开心地一拍围栏,回头手作喇叭状大喊, “沈筠!攻他侧怀!”   原本抵挡攻势的沈筠,闻声抬眸,一双黑亮的眼睛如沉睡忽醒的狮子。他利落地躲开对方狠绝的招式,反攻之际势如破竹,像变了个人一般,打法和身手变幻莫测。   最后的结局,以沈筠劲道的掌风将人推了出去,对方倒地结束。   名唤东呈的对手倒在地上咳了两下,随后笑起来,真诚道,“少将军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沈筠伸手将他扶起来,两个人彼此揖礼,相视而笑。   观望台笑声不断,陛下朗声而笑,难得如此开怀。   赛场一片欢呼,为沈少帅呐喊摇旗。   另一边褚洵懊恼地拍了拍围栏,这下知道方才为什么她喊完了以后云媞那么开心了,她就在这等着她呢!   郁辞看着在景台上蹦蹦跳跳,搂着洛阳和零壹开心地不得了的太子妃,眉眼笑意晕层涟漪。   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北祁国相连连称好,天花乱坠的赞美夸的成帝笑弯了眼。   褚洵回到观望台,懊悔不已,耍赖道,“双方都有人提醒,不算不算。”   国相笑着刚想说她两句,对面光听声音就骄傲的平阳郡主也恰好上来了。   “怎么不算。”   云媞自豪地昂首挺胸,负手上前,“只一方提醒若说不公平尚且情有可原,可双方都提醒了,公平合理,凭什么不算。”   一个是受宠的长公主,一个是最受宠的郡主。   两个恃宠而骄,娇蛮轻横的对峙双方,似乎光眼神对视就已经是电光火石。   “臣方才听郡主喊少将军,敢问那位万夫莫敌的少年将军是?”国相及时开口,调节了一番。   “国相过奖,他叫沈筠,叱云军少帅。”云媞语气隐隐自豪,褚洵倒是有些诧异,“叱云军?就是当年不朽军的新编分属麾军?”   不朽军的名声,北祁知道并不足为奇。   云媞点头,“所以说,输给他不丢人的。”   这话说的轻俏温平,褚洵颇不服气地呛她,“你少得意,还有很多场比赛,我们一定会赢回来的。”   云媞心情好,挑了挑眉梢,“我们赢比赛,也是罐里逮王八。”   平阳郡主是在宫外长大的,在座的则是皇室贵族,恪守成规,多有讲究。   这样的俗语,除了零壹,一时还真没人明白过来。   褚洵眨了眨眼睛,微微蹙眉,天真地问, “罐里逮王八是什么意思?”   零壹在后边低头忍笑,成帝似乎了解了其中之意,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   郁辞看了看褚洵,低声告诉她,“公主,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十拿九稳。”   他颇贴心。   就他聪明,就他君子。   云媞幽幽地望了一眼太子殿下,暗自腹诽。   “当然,不论输赢如何,两国和平长存便是最重要的。”   国相及时截住了褚洵的话,留下一个温馨的结局。   否则再任这两个小祖宗一言一语,你来我往,场面怕就失控了。   夜幕降临。   金殿彻明,洗尘夜宴开席,云媞早早就坐到了位置上。   她趴在桌上,和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玩对眼。   云媞瞪着这颗紫葡萄,把它当成太子殿下。   今天一整天郁辞都没有来找她,在那忙着和北祁公主卿卿我我。   “就属你会勾搭人,就你长得好看,就你会调情......”   云媞一边小声念叨,一边拿手指对圆滚滚的葡萄指指点点,紫葡萄在桌上滚来滚去,就像太子殿下一样不安分。   “知道错了没有,知道了吗,我看你一点也没不知道。”   “你说,你是谁的男人。你说,说说说......”   云媞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对着葡萄戳啊戳。   身边裹着冷香的气息围过来,郁辞掀袍在她身边坐下,有趣地看着她和一颗葡萄对话。   “怎么,葡萄它骂你了?”   云媞偏头瞅了一眼深色衣袍也穿的很好看的男人,将葡萄丢进嘴巴里狠狠咬碎,语气不善, “要你管。”   郁辞微挑眉梢,撑腮半侧着身子慵懒地瞧她。   “黛黛这是吃了颗脾气不好的葡萄?”   气性这么大。   云媞埋头吃葡萄,过了一会儿,侧目睨了他一眼,“殿下和北祁公主很熟吗?”   她这么问出来,郁辞理着衣摆认真解释道,“几年前她来过一次,那回认识的。”   “我怎么不知道。”云媞咬了块甜糕,狐疑地望着他。   “你那时候在起云台。”   难怪呢。   云媞不高兴地发了会儿呆,原来早就认识了。   “我听说她是长公主。”   郁辞眨了下眼睛,目光认真地凝着她, “嗯,北祁皇帝的嫡女,洵颐长公主。”   正儿八经的公主呢。   云媞怒了努嘴巴,不动声色地赌气嘀咕, “长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郡主,皇伯伯疼我太奶奶也疼我......”   郁辞将她自言自语的嘟囔听的一清二楚,有些好笑的抬手帮她擦掉嘴角的糕屑,“不过是一个身份,这你也要争一争?”   “谁争了,我随口说说而已。”云媞矢口否认,霸道地哼了声,“她几年前才认识你,我早就认识了,我六岁就认识你了。”   她话题跳脱的有些快,郁辞默了一会儿,眸光微漾翻涌,唇角笑意深晕。他颇配合地嗯了一声,嗓音沉磁,“黛黛比所有人都先认识我。”      ☆、第二十五章   席上歌舞,君臣暄谈。   这些都和云媞没什么关系。   有人谈到了边国桑邶,一直压着边境线,蠢蠢欲动。说起桑邶,往前百年,此国曾有两朝乃属大郢国土。   没有历史沉淀厚重的民族,大概都有自负目空而野心睥睨的本性。   云媞一边吃着,一面凝神静静听席间谈话。君王座下文武大臣,皆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不论奸佞,听他们一番言谈观论,也胜过啃读一本书。   有人言,蛮夷不可教化,不驱之除尽,乃斩草不除根,后必有一再而三的反患。   这样的论调虽狠绝概论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云媞听的认真,拿茶喝的时候才发现郁辞一直盯着她看。他好歹是堂堂太子,这般托腮看着她吃,像什么话。   “你看我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随口说他一句,继续吃自己的。   郁辞微微笑了笑,其实他方才也有在听,他一只漂亮的手搭在酒瓶上,问她,“黛黛,你觉得蛮夷边国,该不该除尽?”   云媞手上拿着半块绿豆糕,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听到郁辞问自己,轻轻卷翘的睫羽微抬,看向他,当真认真想了想。   随后摇摇头。   郁辞眸华掠影地望着她,“为什么?”   云媞咬了口糕点,漫不经心地言简意赅道,“战争。”   战争,侵略者眼里扩展宏图的手段,抵御者眼里不可饶恕的罪孽。的确,没有什么比和平更重要。   她刚说完,便恰好听到有人说到收复扩疆,带来持久永定兴盛的言论。   郁辞也听到了,他微挑了挑眉,看着她。   衔接的恰巧,云媞笑了一下,微俏地眯了眯眼。她喝了口茶,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随即道,“殿下,国之社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有黎庶万民方成就主君,也才成了天下。   若天下安定,统治阶级大兴建设,劳民伤财。若国破山河动荡,灾难四起,战祸不断,万民则家亡流离。   这是云媞在书上看到的,印象很深。   郁辞不曾喝几杯酒,此刻一双眼睛却眸华朦潋,邃深醉人。他微微贴近,说话的时候呼吸若有若无地缠着她,“黛黛果真是孤的小心肝儿,怎么句句话都能说到孤的心坎儿里?”   云媞好端端地被他说的脸热,目光躲闪地端起茶杯挡一挡,“谁、谁是你......”   她磕磕绊绊,‘小心肝’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那样顺口,那样自然。   郁辞笑意不减,继续道,“以大郢如今的国力疆域,攻下几个边国,绰绰有余。朝堂上也曾有人提过,举兵攻境。”   “都被孤一一驳回去了。”   云媞第一次听他说起朝事,笑道,“殿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他微微眯眼,不可置否。   “要不怎么说黛黛是孤的小心肝呢。”   “......”   云媞皱了皱鼻子,一时又被他这腻乎乎的称呼给哽住了。   “四海之国昌盛不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方是博怀,强国不当以统治私念为欲。我大郢千百年,万万年不落。自虚迎橄榄,御之野心。”   “而倘欲侵者,山河之外亦必诛之。”   郁辞说话时看着她的目色温柔,深潭无澜。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是轻柔。   可字句入耳,分明比烙火还要炽人心口。云媞微微恍神地望着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储君新立,风华回眸的太子殿下。   怎么说呢,当时她只初次见他,便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这般心怀山河,胸振沟壑。   云媞心口一下一下,跳的有些用力。   呀,心跳的好快。她悄悄握住自己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克制住自己的心脏。   她要溺在他眼里一般,目光想移都移不开。   半晌,云媞微微叹了口气,痴痴地望着他,“殿下,你是不是真的是狐妖变的呀。”   郁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眉梢轻佻,听她继续道,“又用法术勾引我了。”   他噙着笑意,闻言支着脑袋目光微凝,用更魅人的眼神锁住她。   夜宴热闹一片,这一桌却是四目相对,相看两不厌。云媞手托花状地托着下巴,坦荡放肆地欣赏眼前这张魅惑人心的脸。   嗳,怎么办,好想亲他。   可是这大庭广众的,不合适吧。   云媞想着微微俯了俯身,离他近了一点。   唔,不能亲,看看总行吧。   她视线慢慢变得不甚规矩,在他眉眼鼻梁巡梭来回,落到花瓣着色的薄唇。   云媞默默想到了和他接吻的画面,还有昨天晚上差点激烈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想着想着,咬唇,脸开始发烫......   郁辞悠然地看着她盯着自己的嘴巴想入非非,微眯着眼睛探究地瞧她。忽然想,要不是自己长得好看,这好色的丫头恐怕还真骗不到手。   他忽然计较起来,这丫头莫不是当真只贪图自己的美色......   郁辞想着,神情微微严肃。   各怀心思的夫妻两个,完全没有注意到夜宴上发生了没什么。也没听到陛下和洵颐公主,还有相爷的对话。   直到那句清晰的话传过来,“我就想嫁给太子殿下。”   几个字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云媞如梦初醒,顿时直起身子抬眸看向殿中央任性而为的洵颐公主。   嫁给太子?   哪个太子?   她的太子?   云媞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才发现很多道视线落在他们这边。方才不还在谈国家大事吗,怎么忽然扯到嫁太子了?   毕竟是北祁长公主,这面子不好驳,况且还有北祁皇帝的亲笔书信特提到了联姻一事,打了招呼。   公主自己跑来要和亲的,成帝也是头一遭遇到。   褚洵看向上座的郁辞,语气几分不明显的含羞,直言不讳道,“洵颐几年前初来大郢,便喜欢太子。陛下,我都不在乎是正是侧,有什么为难?”   这会儿郁辞也终于调转视线,看向请婚的褚洵。他也莫名,为什么洵颐公主想嫁给他。   他只觉得洵颐某些方面很像云媞,率真单纯,性子娇直。身为长公主,也有学识修养和自己的眼界,他还是很欣赏她的。   不过谈婚论嫁,何至于此。   “长公主乃是北祁皇族嫡女,嫁与太子做侧室,着实太委屈了,朕同你父皇也不好交代。” 成帝委婉地道明回绝之意,带着几分好戏的神色,望向那对那对新婚夫妻。   “有何不可,父皇那边我去说便是。”褚洵看着郁辞,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我听说东宫也不乏姬妾,想来太子妃也宽容贤温,多我一个又如何?”   云媞闷伤了一瞬,竟无言以对。   谁说她不在乎。   可是......   罢了。   云媞偏头看了眼郁辞,侧了侧身子不理他。   这破事,让他自己解决去。   洵颐公主说的对,东宫不乏姬妾,多她一个又何妨。   人家堂堂北祁长公主,嫁给他做侧室,这般委屈都愿意受,可见心意。   相隔两国,时隔多年,这样的条件下都能让人家以身相许,太子殿下还当真是只千年勾人的狐狸精!   郁辞看了看暗自赌气的太子妃,语气平淡道,“承蒙洵颐公主厚爱,但孤已有正妻,公主委身侧室,传出去对两国都不好。”   “东宫姬妾,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不过是孤为来得及遣散。”   褚洵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你堂堂东宫太子,有姬妾又如何。”   郁辞微勾了勾唇角,反问道,“长公主,这世道女子只侍一夫,凭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   此话一出,四下低声蓦然出现了议论细语。   褚洵亦是愣住,竟不知还如何回答。   是啊,女子只侍一夫,与他人有往便要被唾骂不齿,凭何男子可以不贞不忠?   云媞眨了下眼睛,回头看向他。   郁辞见她愿意看过来,眼底笑意不掩。   她看了他一会儿,轻翘了翘嘴巴,继续偏头不理他。   成帝闻言,转着扳指的手顿住,目色难辨地看着沉稳从容的太子。这话女子说出来许要被议论至风口浪尖,被训出格。   可他七尺男儿,甚至是一国储君。   这话足以令在座臣官为之一震,此等撕碎困缚牢笼的言论,摆上台面,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成帝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勾了个极淡的笑意。眼前的太子殿下,倒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宁折不弯宁死不屈,顶天立地的抚远将军。眼前仿佛又见他单膝下跪,出征在即,身着银甲战袍,垂眸淡然地请罪。   他当年呈上的那封信写的那句话,每每思及都能令他心底寒颤。   半死清霜。   当年那场劫数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何为半死清霜。可他是帝王,即便是哀默心死,他也得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稳坐到身死。      ☆、第二十六章   夜宴结束。   席上关于北祁公主的婚事并没有商讨出结果,大家都觉得洵颐长公主为妾实在不妥。   但褚洵不听劝服,此事便由此暂时搁置下来。   回东宫的路上,云媞和郁辞沉默一路,无言寂静。她能感到他压抑的心火,沉闷的克制。方才还在宴席上时,他便生气挥袖走了。   陛下还未散席,云媞只能在后边给众臣和陛下请罪赔礼。   只因为洵颐公主当面直言问她,对她嫁给太子殿下有何看法。   她礼貌回了一句并无异议,他就生气了。   星月遥遥,云媞亦步亦趋默默跟在郁辞身后,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大合适,而且其实她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   前边漠然一路的人忽然停下来,云媞没注意,撞上了他宽阔的后背。   她哎哟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郁辞转过身来,目光如夜般暗晦。   “你为什么没有异议。”   他嗓音冷淡地忽然问了一句,云媞看了看他,才明白他问的什么。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对上他的眸子,莫名便觉得犯了大错。   她两只手规矩的搅在身前,真诚道, “我...我应该有异议吗......”   是,她连东宫姬妾都不在乎,他再多一个一个侧妃于她来说又何妨。   云媞毫无杂念的眸子如烈火烧着他胸膛心肺,郁辞忽然捏着她的肩将人推到一旁的假山上。   假山坑洼不平,云媞后背被硌的生疼。   她忍着蹙了蹙眉,肩上的力道比后背疼意更盛。   “云媞,在你心里,我到底有几分重要,还是说你根本丝毫都不在意。”   他嗓音低沉隐忍,如卒寒冰,胸口起伏不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有几分重要,何止是几分。   她怎么会不在意,可是她不可以在意。   云媞鼻子泛酸,她挣扎着推开他,不甘示弱,“本宫若连最基本的宽厚也做不到,如何当你的太子妃。”   “孤说过,孤会遣散东宫姬妾。也告诉过你不曾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你为什么要学着宽厚。”   郁辞冷目望着她,“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这些。”   “我如何能在乎。”云媞看着他的眼睛,努力稳住自己的嗓音,“即便今夜我反对,又能如何。”   她倘若在独自占有他的这个漩涡里出不来,只能将自己推入深渊。   “你为何不能在乎,太子又如何,孤只要你。”   “你是储君。不论是如今的东宫姬妾,还是未来的后宫,我都不可以去在乎。”云媞紧紧攥着袖口,力气大到手指都泛酸吃力。   郁辞深深看着她,冷笑道,“你哪里是不可以在乎,分明是不会去在乎。孤在你心里,也只不过是太子罢了。”   云媞垂眸看着一地的月色,眼前模糊一片。   “好,如你所愿。孤不会再去做什么遣散姬妾的蠢事,以后也不会。”   他说完便转身顾自离开,云媞余光里的暗纹衣角消失不见。一时间只剩下了晚风拂叶,和她一个人的影子。   云媞站在原地,眼里蓄了半天的泪静悄悄地滚落下来,断线如弦。   她知道自己又不知好歹地伤害到他,可是她不敢沉溺在他这样的温柔里。他今天遣散姬妾可以不费力气,可以后他要面对的是百官朝臣,万民黎庶。   那时候他这份情义要承担的东西就太多了,在困缚里撕出口子,不是那么简单的。   云媞胡乱抹掉眼泪,一边吸着鼻子摸着月色回东宫。   到了颦泠轩,听零壹说殿下去春及轩了。   江承微的住处。   云媞回到卧房,把自己蒙在杯子里,没出息的一直掉眼泪。她一直骂自作自受,没什么可委屈,可是就是忍不住。   耳边一直绕着郁辞的话,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云媞只觉得一边哭,心口一边似被狠狠绞着似的,疼的喘不过气。   脸颊边的枕头湿润一片,云媞抱着被子,眼睛里的热泪就像泉眼的泉水一样,一直不竭地往外流。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累的没有力气,眼睛酸疼,才闭着眼睛慢慢睡着了。   接下来之后的好几天,云媞也没有见到过郁辞。   她也不出去,就自己待在颦泠轩。   那天耳坠掉了,她在屋子里找,却梳妆台下的地上找到了一把小钥匙。   于是压在柜子底下的小箱子被她翻出来,这个小钥匙就是开这个小箱子的锁的。   云媞将箱子打开,里边的所有东西都让她久违温柔,目光柔软盈光地一件件看过去,每一件都承载着许多回忆。   这里头,都是她出阁前的少女情怀。   云媞宝贝似的拿出了一本书,是《易经》。   这是当年她无意间听到郁辞和其他贵族世子谈话时,提到的一本书。他随口一提,她就去翻找了这本书。   打开之后,里边有一朵早已枯萎成片的梨花。   云媞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这是那年花朝节,郁辞随手摘下的一朵梨花,后来就那么放在了一边花园里的石头上,被她给捡回来了。   那时候觉得太子殿下亲手摘下来的花,都比世上任何一朵花都要好看。   往下翻还有一副字,是郁辞抄写的一篇诗文。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   这是她某天在御书房和陛下对弈,书桌上看见的。她当时只觉得这字好看,便随口问是谁写的。得知是太子殿下,她就顺势借口说自己字不不好,要拿这个回去临摹。   这里边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勾起她那些悄悄心悸只自知的情愫,云媞看着看着,眼眶又泛热了。   她将小箱子随手藏在桌下,眼不见为净。   零壹恰巧这时候过来,神神秘秘地禀报, “郡主,洵颐公主来了。”   云媞愣了愣,了然道,“估计是来寻殿下的吧。”   “不是,是找你的。”   “找我?”云媞愕然,找她做什么,她们两个又不相识。   不过人家找,总不能避而不见。   云媞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去前殿找她。   褚洵在殿里坐不住,便在门口随便逛了逛。   她来找云媞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孩子让殿下甚至愿意为了她遣散姬妾。   郁辞是龙凤,是荆山之玉。在她眼里,一般的大家闺秀根本就配不上他。   “听说公主找我?”   云媞不知何时到的,褚洵听到声音回头,见她好奇地望着自己。   褚洵扬了扬眉,“是啊,我想看看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到底哪里配得上他。”   她一如初见的盛气凌人,直言不讳。   云媞了解到她的来意,不由得轻笑了声, “公主觉得如何才算配得上殿下?”   “太子殿下才貌双绝,心存山河,乃是上品难寻,这样好的男人,本公主不甘心拱手相让。在我看来,即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才女,也不见得配得上他。”   褚洵别样的装扮立身东宫,另有一番灵动之气。   云媞闻言怒了努嘴巴,认同的点点头,“公主说的是,恰好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你少哄我。”褚洵颇富敌意地瞧着她,“殿下能娶你,定有你过人之处。”   她抬了抬下巴,骄横道,“喂,我知道你是抚远将军之女,本公主从小就敬佩抚远将军。你既然是将军的女儿,想必身手也不会太差,你总不至于不会武功吧。”   太后故去之后,云媞住进皇宫,自幼养出来的娇蛮气焰和棱角磨平了不少,变得温和柔软了许多,这样的改变并非是不好的。   不过,许久没人敢这么挑衅她了。   云媞隐藏的锋芒仿佛在被褚洵一点点地激出来,如今的平阳郡主,性子是温和占主。可从前太后尚在时,她的野性丝毫不知收敛。   云媞只觉心底小小的火苗在逐渐燎原,她眉眼如漾波光,眸底隐笑,“怎么,洵颐郡主难不成想同我比武?”   褚洵扬唇道,“是,就那天两国对战的擂场,你敢不敢。不敢的话,太子殿下我非嫁不可。我告诉你,我这次来就是想要来嫁给殿下的。”   非嫁不可?   好一个洵颐公主,句句话都敲在她心坎上。   云媞似乎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褚洵的在意,比对郁辞其他的姬妾来的都要强烈。   褚洵和她们不一样,她心底仿佛隐藏着自己都不曾在意的害怕,怕她嫁给郁辞,他真的会动心。   云媞被风吹的微微眯眼,平心静气地挑衅回去,“洵颐,本郡主那天说的没有异议,意思是你根本不会有机会嫁给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诗文——《众星罗列》 寒山   ☆、第二十七章   对于云媞来说褚洵的背景不难了解到,她虽贵为北祁皇室长公主,但却偏爱武艺。自幼受教北祁护国将军程迟,程将军曾与抚远将军有过交情,二人惺惺相惜。   褚洵甚至上过战场。   云媞听沈将军给她讲的关于洵颐公主的一切,不禁对她生出了许多好感,也更增加了她心底的在意。   这样的女孩子,太吸引人了。   然而另一边,对褚洵而言,大郢的平阳郡主太陌生了。   她只知道云媞会武艺,可对她的身手招式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也无踪迹可寻。   不过正好,她可以借机找太子殿下说话。   郁辞回东宫的必经之路上,她守株待兔候他多时,同他一道回行。   “殿下,那次夜宴之后,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愿意见我了。”   褚洵和他并肩走着,偏头看向他。   “长公主的情意珍贵,孤如何会不愿见你。”他嗓音平静,不温不火。   褚洵摸不清他的情绪,试探地直言问道, “那殿下那夜,可是和太子妃吵架了?”   她说话直来直往,郁辞同她也不拐弯抹角,只回道,“是。”   看来是因为郡主的那句并无异议,殿下对太子妃情深义重,而平阳郡主却似乎没那么深情。   褚洵暗自思忖,笑道,“殿下对太子妃的情义,她会知道的。况且本公主倒觉得,太子妃对于殿下纳侧之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漠。”   郁辞闻言望向她,流光的眸子里写着洗耳恭听四个字。褚洵对上他的视线,暗叹可惜,这样的男人,便宜了别人。   “我去找太子妃比武艺,她答应了。”   褚洵言简意赅地说完,郁辞眸底一促诧异,恢复平淡道,“公主为何要找她比武?”   “自然是想看看太子妃到底哪里吸引殿下,有如此不渝之情。”   郁辞那日在席上说的话,她回去一直在想,越想越觉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她身为北祁长公主,上过战场,比许多男儿还要英豪,凭什么低男子一等。   女子哪里不如男,凭什么得一心一意白白辜负给三心二意的男人。   褚洵想了一晚上,彻底想通了。   她以后必须得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她也一心一意喜欢的男子。她虽颇钟情太子殿下,可殿下心有所属,对她无意。   她洵颐长公主拿的起放的下,既是如此,她便会尽最大的真诚祝福他。   不过为了不枉她这许多年一场念念不忘的牵挂情愫,她必须得让自己放的彻底。她得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她钟意的殿下如此爱慕。   褚洵笑意张扬,望着郁辞道,“殿下,擂场上无君子。到时候我若下手没分寸伤了太子妃,殿下万不可怪罪我。”   郁辞闻言微微眯眼,唇角笑意清淡,“公主,平阳郡主虽看着是个温软的小姑娘,可她骨子里终归是将门之女。”   “这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和她交手,看看当年叱咤风云的抚远将军的女儿,是不是虎父无犬女。”   她说完,郁辞蓦然了然地目光微深,“所以公主今日,是来找我打探敌情的。”   要不怎么说是她喜欢了这么久,隔着千山万水也难消爱慕之情的太子殿下呢,这脑袋就是好使。   褚洵被揭穿,悄然地咬唇笑了笑,温声道, “殿下这般聪明,看破不说破才好。”   *   北祁公主和大郢郡主要擂场交战的消息如风过境般在宫中传开,原本云媞以为只是她们两个私下交手,谁知道褚洵将消息大肆宣扬了出去。   届时定是连陛下和北祁国相也在场观看。   这下是完全从私下切磋变成两国荣誉战了,云媞一下子便觉得如肩重担。   云媞虽然有身手,可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她在宫中许多年,身法也不知道退步了多少。若非有沈右将和陆清衡时常督促,她只怕真要荒废成花拳绣腿了。   其实在一时冲动答应了褚洵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在知道她上过战场,就更没把握了。可事已至此,且已经牵扯到了两国,她怎么也不能推脱了。   东宫   郁辞独自南轩坐着,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褚洵的话。她说,太子妃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漠。   可她从没在乎过他的东宫姬妾,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他对她的赤诚和在意,仿佛是个笑话。   况且他们冷战这许多时日,那没心没肺的丫头还不是到如今也没找过他。   可是能怎么办,即便她再漠然置之,他还是魂牵梦萦,对她心心念念。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郁辞出门随意漫步,都能走到颦泠轩。他眉目冷下三分,转身欲走,可偏又怎么也走不开。   这么多天没见,他思之如狂。他想知道她有没有也在想他,是不是还在和他生气,有没有消瘦,或者有没有胖一点......   罢了,许真是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才将她这没长心的丫头这般放在心上。   郁辞目色幽沉,抬步走进颦泠轩。   大不了说自己走错了。   对付这样冷漠的小女子,就得好好的治她,欺负她。他就算当面将她欺负的哭出来,也好过独自忍受相思念想。   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却发现人不在。   也是,这个档口,约莫是去找沈将军或是陆卿士商量着对付洵颐了。   他微微失落,眉眼依旧冷淡。   郁辞独自气闷,径直去了云媞卧房。   他只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被云媞勾了魂,只置身在她住的房间里,都觉得心口化暖。   郁辞在房里闲散踱步,梳妆台,卧榻,每一处地方似乎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他行至床榻,手掌轻抚柔软的被褥,眸色晦深。心里恶狠狠的在想,这死丫头再敢惹他生气,他就在将人丢在床上欺负,欺负到她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像只无力的小兽一样嘶哑着咬他。   郁辞微微叹息,俯身侧脸轻贴着她睡的枕头。清甜的少女香缓缓散进肺腑,几乎将所有心火都消弭殆尽。   他勾了勾唇,微微偏头,唇轻掠过软枕。俊美如斯的男人轻吻香枕,这样的场面,简直不留余力地撩人心肝儿。   分明温软香玉就在身边,可却只能想着,甚至落到了睹物思人的地步。   郁辞偏头枕着脑袋,余光扫到桌下的一个小箱子。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起身过去,将小箱子拎到了桌上。   没落锁。   太子殿下沉吟半晌,在君子非礼勿视和极大的好奇心之间作着强烈而挣扎的斗争。   末了,他严谨地一挥衣袖,不经意而毫不留痕迹地将箱子不小心扫到了地下。   真是不巧,这下可不是他要看的。   ……   云媞为了赢褚洵,在军营缠了沈将军一下午。   沈赋也早已听闻此事,想着云媞就会来找他。她有事愿意来寻他,沈将军别提有多开心,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沈筠,跟云媞讲了一下午北祁称迟程将军的身法和他的程家枪。   “丫头,程将军的程家枪出神入化,不好对付。但洵颐公主,她最擅长的是使鞭,不过即便她与你交手使枪,以她程家枪的道行,你也可以胜她。”   沈将军说的轻巧,云媞却没多大信心,蹙眉为难,“沈伯伯,洵颐公主再怎么说也是经过沙场的,她的招式一定狠厉,我怎么胜她呀......”   沈赋见她这般士气低落,拍了下她的脑袋, “说什么丧气话,你是谁,啊?抚远将军的女儿,你虽未能得你父亲亲授,但沈伯伯可以告诉你,你一点也没给云家、给不朽军丢脸。”   云媞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赋笑了一声,随手将自己的佩剑丢给她,拿出鞭子来跟她对阵。   “丫头,我告诉你,不管她用枪还是使鞭,咱们一把剑都能克她。虽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她程家枪厉害,我们则一寸短一寸险。身为百兵之君,剑法绝不容小觑。想当年你父亲就是靠一手云袖剑术,将程迟那一杆□□掀下了马,生擒了程将军。”   “真的?!”云媞笑意明媚,眼底的憧憬崇敬却如绵绵细针在沈赋心口,沈将军素来英肃的眉眼温和柔缓,笑道,“真的。”   “所以,云媞。用你手里的剑,将我手上的鞭子缠住。”   “用剑缠鞭子?难道剑会被鞭子缠住吗。”云媞不明所以,沈赋笑了两声,“谁缠谁,那就看本事了。”   话落,沈将军手中长鞭利落如疾地挥出去,云媞还没准备,神色一凛,堪堪躲开。   沈伯伯总爱突然袭击。   沈赋的鞭子能缠能直,在他手上如剑如绳,云媞躲他的攻击纠缠便有些吃力,更别说夺他的鞭子。   几招下来,她已经抵挡吃力,在剑锋刺过去时,沈赋找到机会缠住了她手上的剑甩了出去,随后一把抓住了她握剑的手。   沈赋笑意和蔼地握着她的手腕,力气却不那么和蔼,云媞顿时皱着小脸被那几道疼压的缓缓跌坐在草地上,沈赋跟着她蹲下来。   “哎呀疼,疼疼疼......沈伯伯......”   “疼?”   “疼......”云媞委屈地望着他,沈赋松开她的手,笑眯眯道,“宝贝丫头,你若是输给洵颐公主,可就不止这么疼了。   她要是真输了,给陛下丢脸,给云家丢脸,给不朽军丢脸。   沈伯伯一定饶不了她的......   “呜呜呜......”云媞倍感压力地噘着嘴巴假哭,苦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第二十八章   三天后,除了云媞之外,所有人都期待的一场擂赛终于开始。   四下议论纷纷,都在猜北祁公主和平阳郡主谁能赢,坊间甚至开了赌注。比赛还未开始,便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相争不下。   陆清衡百忙抽身,特来观场。   云媞今天同上回春猎一样,男装打扮,干净利落。   “黛黛,有把握吗。”   站在陆清衡身边,云媞稍稍安心。可听他这么问起,有些萎靡地皱眉,她静静地望向他, “陆哥哥,我若是输了,沈伯伯揍我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陆清衡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若是输了,我和沈伯伯一块揍你。”   “......”   谈话间,擂场上,褚洵已经上台。   云媞看了一眼,微微深呼吸,豪气万丈振作道,“不成功,则失败!”   陆清衡对她这句废话没什么表示,将剑丢给她,看着她上场。   褚洵今天的武器是鞭子,云媞瞅了瞅,腹诽沈伯伯果真没料错。   观景台,郁辞立在那里望着场上束身衣袍,书生扮相的小白脸儿,眸底笑意生华。   他语气清幽幽地对身边看热闹的洛阳道, “喊一声,给洵颐公主助威。”   洛阳愣住,“啊?殿下,不是该给太子妃助威吗......”   郁辞睨她一眼,淡漠地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不想说第二遍。   洛阳虽然害怕,可是这样招惹太子妃的事情,殿下做什么让她干。难得有回骨气的小侍女鼓起勇气摇摇头,后退一步,“殿下,我不敢。”   “怕什么,孤让你喊。”   “那殿下怎么不自己喊。”   郁辞微微眯眼,笑意冷然,“洛阳,你现在是反过来在教我做事?”   “......”洛阳欲哭无泪,小声委屈地嘀咕,“得罪太子妃的事情,总让我做......”   她真可怜,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主子。   洛阳默默哀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洵颐公主,殿下为你助阵!”   她这么一喊,场上的人都听见了。   讨论声此起彼伏。   “快看,太子殿下为北祁公主助阵呢!”   “这么说,殿下看好的是北祁公主?”   “天爷,北祁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婚事是不是要成了?”   ......   褚洵回头看向景台,笑道,“多谢殿下。”   云媞听到那些交谈声,眸生愠火地看向郁辞所在的景台,凶巴巴地盯着背叛她的洛阳。   洛阳感受到太子妃的眼神,忙躲到殿下身后去,愧疚心虚。   “太子妃一定认为我是叛徒,以后都不带我玩了。”洛阳可怜地自言自语,郁辞淡淡扫她一眼,“你本来就是叛徒。”   洛阳:?   殿下有什么资格说她!   擂场上云媞沉下心火,恢复平静。   混蛋郁辞,冷战也就罢了,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向她挑衅。   四目相接,褚洵握紧手上的软鞭,唇角轻勾,眼神锐利锋芒,“郡主,殿下这样的男子,还真是让人放不下。”   云媞轻抬眼,毫无波澜地笑了笑,“郡主喜欢,尽管争取就是。”   “好。”   伴随着褚洵说出口的一个字,长鞭如蛇般径直飞绕而来。   云媞侧身躲开,以长剑御之。   正如沈将军所说,褚洵身法受程将军亲传,快而难缠,要躲开她各方的袭击,并不容易。开始的几个回合,云媞一直都只守未攻,看上去像是处在了弱势,随时都能被褚洵以鞭缠身难以反抗。   陆清衡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沈赋道,“沈伯伯,都说兵器之间是可以相互借鉴的。现在看来,洵颐公主虽是用鞭,但身法上的确还存在着程家枪的影子。”   沈赋凝神望着擂场上两道身影,英朗的眉宇不见丝毫担忧,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是,所以说,即便她身法再快再活,都是可以破的。”   擂场上,云媞被逼退到最边侧,腰身抵在了台边的木栏上,所幸及时翻身险险躲过了褚洵的一鞭。   现在看上去,她似乎接褚洵的每一招都很吃力。   陆清衡看着,莫名笑了笑,“黛黛怎么还不反攻。”   沈赋闻言也爽朗宠溺地低笑了两声,“丫头那是在玩儿呢,她一身武艺平日里也无处施展,总不能找人打架去不是。难得有人陪她,给她好好练练手。”   “你看她虽然看上去对付的很吃力,可其实洵颐公主鞭鞭落空,根本就没有机会缠到她。”   所有人都凝神聚目地看着,默默为平阳郡主捏了一把冷汗。   怎么看着,像是要输了呢。   再一次被褚洵逼退到角落,云媞看着直直朝她挥之而来的长鞭,蓦然轻勾了一个笑意,出手任她缠住了自己的剑。   长剑婉若游龙,几番辗转。   恍然间,褚洵手上的鞭子脱手,云媞翻身接到了手里。剑身横侧实沉地拍上了她腰身,褚洵不妨受力,惊呼一声,朝台下跌去。   云媞目色微凛,欲甩鞭缠住她的身子将人拉回来,可惜晚了。   褚洵闭着眼睛准备接受跌下高台的疼痛,谁知腰间蓦然多出一道力,身子被人接住。   她跌下来的地方正恰在陆清衡观看的方向,毕竟是北祁公主,若因切磋摔伤了总归不妥。   他飞身将人稳当地接住,云媞松了一口气。   褚洵睁眼时便见那眉清目朗的轮廓,呼吸间恍惚而过一瞬即逝淡松香。她看着眼前的人,一时出神。   陆清衡将她安稳地落在地上便松开了,他看向褚洵,微微低眉颔首。   擂场上一片欢呼叫好,齐齐喊着平阳郡主。   成帝亦是一拍座椅,鼓掌大笑,“好!”   国相钦赞地感慨,朝成帝道,“好一个巾帼将女,陛下万福。”   景台上,洛阳见状开心地跳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喊平阳郡主。   郁辞眉眼载着温缓笑意,目光如炬地从头到尾锁着那道身影,眸色深魅。   云媞在台上稳重地朝大家抱了抱拳,接着从台上下去,开心地跳过去抱住陆清衡,“陆哥哥我赢了!”   陆清衡笑着接住她,“嗯,赢了。”   沈将军微微挑眉,吃味地开口,“丫头,怎么就光记得你陆哥哥。”   “沈伯伯~”云媞从陆清衡怀里出来,撒娇地挽着沈赋的手乱晃,“沈伯伯你最厉害了,你就是我们大郢最厉害的将军。”   换作别人说这溜须拍马的话沈赋只会给对方一棍子,可云媞说这种话,他心里只会乐开花。   毕竟是自己当亲闺女疼的姑娘,怎么看怎么喜欢。   云媞赢了比赛,趾高气扬地负手喊了一声洵颐,谁知道褚洵没理她。   云媞挑眉,歪着脑袋仔细瞧她。   发现她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陆清衡身上。   “洵颐!”   云媞抬高嗓门喊了她一声,褚洵方才如梦初醒,   有些局促地恼羞成怒,“你喊什么!”   “谁让你不理我。”云媞将鞭子丢还给她,理直气壮。   褚洵自知理亏,低头有些不明显的脸红。   她心里虽然服气了,可是嘴巴不饶人地看向云媞,“你真狡猾,就会设下计来。”   和她交手之时,总能被她出其不意地身法弄得落空上当,也不得不说,她确实很聪明。   云媞扬了扬唇,学着她之前飞扬跋扈的模样,“喂,双方交战靠的不仅是武艺,还有脑子。本郡主这叫智勇双全,你懂不懂?”   “你!你少得意!”褚洵气急败坏,她就知道平阳郡主才不会遵循谦逊二字,果真如她所料,赢了就向她炫耀叫板!   云媞看她生气,心情颇好,更来劲了,“怎么,手下败将也敢同本郡主叫嚣。你知道什么叫云袖剑法吗,那就是当初将你师父程将军生擒下马的剑法。”   面对褚洵,云媞彻底回到了豆蔻年华时期的张扬性子。   沈将军满眼笑意地看着她炫耀云袖剑法的嚣张的气焰,她小时候的脾气就是因为太后和沈将军这么纵容地惯出来的。   “你...不许说我师父,不许说程将军!”   “怎么了,我说的是实唔......”   陆清衡抬手环过她的肩,捂住她喋喋不休得理不饶人的嘴巴。   温和儒雅地对褚洵勾了勾唇,“洵颐公主,程将军同抚远将军算是至交,方才见公主的身手,也不难看出程将军盛名不虚传。”   面对这样温雅柔和的言语和眼前的说话的人,褚洵瞬间没了脾气,有些促然腼腆地垂了垂眸, “我、我还差的远......”   云媞被捂着嘴巴,默默抬眸看了看陆清衡,再看看忽然变得像只小绵羊的洵颐,似乎隐隐觉出了什么味儿来。   洵颐这个样子,怎么这么像当初她刚见到太子殿下的模样......   *   回到东宫后。不等云媞去算账,洛阳自个儿就磨蹭过来认罪了。   她刚进门,零壹就先指着她骂了一声,“叛徒!”   洛阳委屈地对手指,“不是的......”   “那你怎么给北祁公主助阵,你是那头的,你是哪国人呀!”   “我当然是太子妃这头的,是我堂堂大郢人士。”   洛阳殷切地碎步过去,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诚恳地望着云媞,“太子妃,人家真的不是叛徒。”   云媞正在认真地砸小核桃吃,她静静地瞅一眼洛阳,“哼。”   洛阳扁了扁嘴巴,泪眼婆娑地望着云媞,真情实意地忏悔,“太子妃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可是、那都是殿下逼着人家喊的,我...我不喊,殿下就说要杀了我呜呜呜......”   云媞眨了眨眼睛,有些惶惶地望着她。   “殿下这么狠呀?”   零壹倒吸一口凉气,失望又气愤,“殿下怎么这样!”   洛阳悲伤地点点头,“呜呜呜人家反抗不从,殿下还说要用辣椒水哑了我的嗓子呜呜......”   “啊,殿下真不是人!”   “谁不是人。”   郁辞从门外踏步进来,唇畔一纹清浅笑意。   “......”   洛阳和零壹对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腿跑出了颦泠轩。   云媞抬头看见来人,聊胜于无地低头继续敲核桃。   郁辞瞧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倒也不恼。   甚至笑意更深了两分,顾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温柔地唤了一声,“黛黛。”   云媞低头挑拣着坚果肉吃,毫不动摇。   哼,他来干什么,定又是来找机会气她的。   郁辞见她这般冷漠,敛眉落寞地叹息,“黛黛真无情。”   云媞莫名其妙地瞄了他一眼,继续不理他。   之前不还生那么大的气和她吵架,每天晚上换着美人的寝殿睡吗。   今天又着的什么魔怔,来她这里消遣。   “唉,还是以前的黛黛温柔可人。”郁辞沉思地托着腮,忽然满怀深情地幽幽念道,“唔…云辞远黛多无情,郁郁青山似我心。”   啧,写的多好,他的黛黛就是有才华。   隆隆地一声。   云媞脑海里仿佛有什么哄然倒塌。   她砸核桃的小锤子偏了方向,砸到了自己的食指。云媞疼的泪花顿现,呜咽着捂着自己的手。   郁辞拧眉拉过她的手,“怎么这般不小心。”   云媞瞳孔微震,惊慌失措地收回自己的手,起身见鬼似的指着他,“你、你你你!”   他是怎么知道这两句酸诗的!   这是她当初自己偷偷写下来的,当年年少无知,还抱着这两句诗傻笑了好久。   郁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目光涟涟地勾唇,“结巴什么。黛黛,孤的心也如郁郁青山,你可明白?”   “你......”云媞忽然想到什么,震惊惶恐地看着他,“你!你翻我东西!”   “我没有。”郁辞无辜地看着她眨了下眼睛否认道,“是不小心看到的。”   云媞恼羞成怒,小脸微微嗔红。   她再一次没见人了。   “郁辞你王八蛋!”   太子殿下被如此痛骂,微微弯唇教育她, “黛黛,骂人可是要被打屁股的。”   “你不要脸!”云媞想哭的心都有了,捂着泛热如烧的脸,缩到了贵妃软榻上将自己抱着一团。   他竟然......竟然翻看了那个小箱子......   郁辞心口化蜜一般,她骂什么都觉得可爱的紧。   天知道他在看到那个盛满暗恋少女悄然情愫的小箱子时心底是如何翻涌波涛,满腔热烈如获归宿,心脏炽热滚烫。   他的黛黛,像他喜欢她一样地在喜欢他。   这样的认知令他如获新生般,此后再无任何顾虑阻碍,   郁辞目光炽烈,坐到她身边将人抱了起来。   云媞挣扎着还是被他按到了怀里,她呜呜地埋在他胸膛,揪着他的衣襟羞耻咬牙。   “黛黛,我好开心。”他咬声在她耳畔,轻笑着吻她。   云媞浑身发烫,咬着他胸前的衣裳,含糊不清地委屈,“你怎么能看别人的秘密呜......”   郁辞笑意不减,一边亲她一边毫无诚意地道歉。他牵过她揪他衣服的小手,检查了一下, “方才被砸到还疼不疼?”   云媞眼尾微红,诚实的点点头。   可是这点疼跟她丢的人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郁辞逮着她低头亲了一下眼角,“孤给你拿个东西,砸核桃保证不伤到手,一定比小锤子好用。”   云媞落寞地点点头,满心只有丢脸二字。   那样酸掉牙的诗,怎么能被他看见呢......   呜......太丢脸,太丢脸了。   这件事比上次春那什么图还要丢脸呢......   他脑袋不清醒,怎么遭殃的全是她呀。   云媞生无可恋地窝在他怀里,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出走。   当天晚上云媞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过去,遇见了正在绞尽脑汁羞涩痴心写酸诗的十六岁的平阳郡主。   然后她将对方狠狠地揍了一顿。      ☆、第二十九章   那天郁辞随口说拿给她敲核桃的东西,竟然是太子金印。   云媞捧着手上沉甸甸的金印,翻来覆去犹疑良久。她摸出个核桃,掂了掂手上的金印,啪的一声砸下去,只一下核桃就七碎八块。   果真好用的紧,云媞惊奇地瞧着贵重的太子金印,开始得心应手地砸起核桃。   陛下所下令朝廷彻查朝官贪墨一事,不成想也会成为高危之职。陆清衡遭刺杀,平白惹来杀身之祸,若非郁辞早提醒过他并设计引出暗中时刻关注此事的人,他只怕要成了不白冤魂。   看来是查到了什么触及底线,竟让对方走到了杀人灭口这一步下策。   在北祁使臣来访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一桩查证被夺去大片风头,很好的消磨了一些闻讯而早做准备的现象。   而北祁公主褚洵自那日见了一眼陆清衡,之后竟一直念念不忘。   她每每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那个如风温疏的陆卿士,便不由得弯唇偷笑,然后为自己这么快移情别恋感到羞愧,默默地再想一会儿太子殿下。   她明明是喜欢太子殿下的才对,怎么能老想着陆卿士呢......   难道她的本性竟是这样的水性杨花?   褚洵一时陷入了感情纠结的漩涡,怎么也想不明白。   郁辞回东宫后,在南轩阅了一下午的奏章。   他习惯性地去拿金印,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太子金印给云媞拿去砸核桃了。   他含了抹笑意,起身往颦泠轩去。   夕阳薄暮,云媞正在院子里和两个小侍女一块儿玩投壶还有套圈。   地上摆着各式的玉镯首饰,还有银子,玉佩......太子妃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值钱的。   洛阳眼睛都在泛绿光,和太子妃玩一把游戏,简直太赚了。   不过通过这两个游戏,云媞才忽然发现,她的准头不太好。投壶十支箭只中三支,套圈更是什么也套不着。   郁辞来的时候,她正颇有架势地摆好姿势,手上举着一支羽箭。他没出声,默默注视,见她有模有样地扔出去,投了个空。   懊恼叹息后还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回事......”   她拿起个小圈丢过去,“洛阳,你来给我套一个看看。”   “就扔那个,最远的太子金印。”   零壹扬眉,圈这个怕是不大好吧。   顺着云媞的手指看过去,郁辞才发现他金贵的太子金印也被当做赌注放在了地上。   洛阳随手一丢,轻轻松松便圈到了。   云媞皱眉,“归你了。”   洛阳腿软一瞬,连连摆手,“太子妃您饶了我吧,人家可不敢要。”   “你扔的倒挺准。”   郁辞走过来,慢悠悠地开口。   太子金印也敢圈,他最近当真是太宽容了。   洛阳听到这声音顿时僵住,谄媚地牵了个笑意,规矩地行了个礼,“殿下......”   她干笑了两声,随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零壹惶惶地跟上她,丢下郡主一个人。   云媞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们俩落荒而逃的背影,郁闷地望向高贵的太子殿下,“每回见到你她们俩就跑,殿下你温柔一点好不好。”   郁辞颇无辜,“孤哪里就凶神恶煞了?”   云媞打抱不平地和他对峙,“你强迫洛阳给洵颐助阵,还威胁要用辣椒水哑她嗓子呢,你就是凶神恶煞!”   洛阳信口胡诌的话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郁辞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笑意温和,“原来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他将这大逆不道的蠢东西在心里记了一笔,目光落在他小太子妃的身上,缓缓走近她,“黛黛,许久没见,你想我吗?”   云媞戒备地退了两步,“昨天才见过......”   “昨天之前呢,我们许多天没有见,你想不想我?”   他明知故问,就是想骗她的甜言蜜语。   云媞丝毫不上钩,轻哼了声,“那是殿下雨露均沾去了。”   今天落江阁,明天春及轩,他那几天每晚都没闲着呢。   郁辞眯了眯眼,看着眼前不乖巧的太子妃。   他那还不都是为了气她。   云媞横竖都不说想他,郁辞将人抓过来罚了个持久深长的吻,把人亲的气喘吁吁,恶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想不想?”   云媞软绵绵地在他怀里水眸涟涟,双颊粉嫩,没骨气地回答,“想。”   郁辞满意地勾了个笑意,云媞看着他,生出促狭的念头,诚恳地问道,“殿下,你之前夜宿苏良媛的寝殿次数也不少,要不要给良媛提提份位?或者送些新的珠宝去赐美人。”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太子殿下沉下来的脸色,郁辞松开手,眸色不悦地瞧着她。   云媞微微怯生又无辜地回望他,她有意气他,殿下一口气闷在心里,良久,他美目蕴出淡淡的忧郁,娇媚柔弱地往太子妃怀里倒。   低声控诉,“黛黛,你不爱我。”   他竟又跟她来这一招,云媞愣了一瞬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爱呀。”   “那我留宿在别的女人那里,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她犹豫着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打断。   郁辞倒打一耙,“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我对不对。”   “......”   大意了,没料到他来这招呢。   云媞落败,看着他炉火纯青的转变,偏还就吃他这一套。这样惹人怜惜的美人,怎么忍心气他,那天晚上他们吵架,但凡郁辞这样娇生地对她说一句话,她就什么也不跟他作对了。   她温柔地拍拍他,“殿下,我心里只有你呢。”   郁辞难得从她气人的小嘴里听到甜言蜜语,搂着她的腰得寸进尺,“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人家心里只有殿下,每天都要思念殿下一万三千遍,少一遍就心痛的不得了。”   她这种腻死人的话张口就来,话本果真没有白看。   郁辞十分受用,抱着人将她抵在谪院的滕桌上,“再说几句。”   “殿下喜欢吗?”云媞靠在他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笑着问他。   他含笑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唇瓣,“喜欢。”   云媞甜甜地眯眼笑,想了想毫不害臊地又说道,“那殿下是人家的心尖尖,是最甜的蜜饯。”   “黛黛喜欢殿下,恨不能变成殿下里衣,日日夜夜被殿下贴身穿在身上。”   她这些磨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听的人耳根泛热,郁辞抱着她沉笑了两声,启唇咬了口她白嫩的侧颈,“不害臊。”   云媞受他撩拨,缩了一下身子,张嘴对着他的锁骨报复了回去。   郁辞哪里受得了她挑拨,掐着她的腰就低头吻下去。细腻绵长,热烈深切。   他不比以往的克制隐忍,手在温软玉身规矩有度。这回完全毫无顾忌,在她身上点火流连。毫不客气地揉捏攥力,云媞受不住,嘤咛地推他。   郁辞咬了一口她的唇,微微离开,手却依旧未安分。隔着衣衫,粗粝磨人,云媞轻轻蹙眉,水眸潮湿地含羞望着他,搂着他的小手轻轻揪着他后领的衣衫。   咬唇低声,“不要......”   她下意识推拒,眸色清明了几分。   随即反悔地搂紧他,身子软软地贴过去,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喘息地小声呢喃, “唔…还是......要吧......”   含羞细语的一句话,险些将郁辞眸底星火彻底燎原。   *   云媞被他勾引着,心甘情愿地想要太子殿下对自己图谋不轨。   可惜在险些激烈到不像话的时候,被打断了。洛阳不敢进门打扰,只在门外大声喊,说卫央回来了,传话过来,陛下召殿下去御书房议事。   郁辞在差点失控的时候慢慢找回理智,欲求不满地将她亲到喘不过气,然后离开了颦泠轩。   晚上云媞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等他,谁知道他这一去就去了大半夜,她等的昏昏欲睡也没将人等回来。   直到次日清晨,她早早洗漱整理完毕跑去绛云殿,却发现郁辞仍旧不在。   “洛阳,殿下一夜未归吗?”云媞有些惊讶,洛阳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正面回答。   她不会撒谎,眼神躲躲闪闪的,云媞狐疑地望着他,一眼就觉出她不对劲。   她仔细看了看洛阳的神色,微微肃然,“洛阳……殿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她径直反驳,更是令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媞心口一沉,拉着洛阳究根问底,“你撒谎,殿下出事了对不对,他怎么了,你不许骗我!”   洛阳本就不会撒谎,被她这么逼着一问,泪眼朦胧地伤心道,“呜呜太子妃.....殿下受伤了,昨夜城中西市东街失火,殿下救人呜呜......救一个小孩子,被烧断的横梁砸伤了,现在还昏迷不醒......”   洛阳的话如隔着云雾传进耳朵里,云媞没等她说完便跑出了绛云殿,快马加鞭地往宫外赶。   她一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云媞赶到东街时,巡防营仍在处理现场狼藉,这里几乎半条街道被烧毁,原本繁盛的西市东街毁于火海。从眼前只剩烧毁的痕迹来看,可见昨夜火势之大。   郁辞就近安顿在附近最近的酒楼,整座楼被包下来,有禁军把守。   陆清衡从楼上下来,正巧遇见慌乱往楼上跑的云媞。她慌不择路,险些跌倒。他伸手扶住她,云媞抬头看见眼前的人,忍了一路的泪光就这么落下来,“陆哥哥......”   她哽咽地唤了一声,陆清衡半抱着云媞拭去她脸上的眼泪,低声抚慰道,“没事,殿下没事。太医看过了,没有大碍。”   云媞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真的吗......”   “真的。”陆清衡抱着她轻拍了拍,“你去看看,不哭。”   “嗯......”云媞拿袖子抹干净眼泪,拎着裙摆上楼。   客房里,郁辞仍昏迷未醒。   卫央在门外把守着,见太子妃来,推门让她进去。   云媞进门慌忙地去床榻边看他,见到他脸上两道血丝的伤痕,静静阖着的睫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眼泪又断落下来。   她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握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安静的注视他,等他醒过来。   门外,卫央敲了敲门,送了一碗药进来, “太子妃,殿下该喝药了。”   “好。”云媞接过来,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卫央出去后带上房门,云媞仔细地喂他喝药,可是发现他这个样子许多药都喝不进去。   云媞泪眼模糊,有些着急。   她拿帕子擦干净他的嘴角,捧着药碗看了看。随即自己喝了一口,俯身去渡给他。   这样就可以喝进去了。   云媞一口口将药给他渡进去,自己也苦地皱眉。   她喂完了药,擦擦他的嘴角,低头复又贪恋轻柔地碰了碰他的唇,低声和他说,“殿下,你快醒过来,我说好多甜言蜜语给你听。”   他没有反应,云媞眼睛又蓄热掉泪。   好讨厌,他怎么又受伤了。   郁辞一直昏迷到了傍晚,云媞喂完药之后,继续在身边守着他。   算上今天,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他昏昏沉沉,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令人心绞的噩梦。   千军万马,皇城血染,他的黛黛死在了宫城。   他身披银甲策马而归,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救下她。   刺目血色,在她刺绣月裙绽放,寸寸割蚀他的心脏。   郁辞额角沁了一层薄汗,长眉微蹙。   他蓦然惊醒,眼前清明,脑后却一瞬刺痛。   云媞原本昏昏欲睡,感到动静醒过来,便见到他捂着脑袋皱眉坐了起来。   云媞惊喜地蓄着眼泪扑过去抱住他,“殿下!呜呜殿下......殿下你醒了......”   怀里扑过来熟悉的温香,郁辞抬手揽住她,声音有些涩哑,“孤没事。”   他明明醒了,云媞却是哭的稀里哗啦,她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吓死我了呜呜......”   她对自己这番情深义重,郁辞一点也不意外。   他轻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梦境彻骨的心疼此刻仍在隐隐作祟。不止心脏,他头也有些疼。   云媞松开他,见郁辞有些难受地拧眉扶着额头。   “殿下,你是不是头疼,我帮你揉揉。”   她小手柔柔地帮他缓解,郁辞抬眸,眉目沉沉地望向她。   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眉眼,原本疏离的眉眼染上几分温柔意,嗓音隐颤,令人共情,“你真的......很像黛黛。”   云媞:?      ☆、第三十章   云媞愣住,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你说我像谁?”   郁辞见她这样震惊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垂眸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   眼前的小女子虽是自己的太子妃,可她从不知道自己心里只有黛黛。他藏在心底不敢碰的秘密,被梦境生生地扯了出来。   他的心,早就随她一起死了。   郁辞眉间蕴着浓倦的孤寂,低声道,“黛黛......”   他这般浓烈欲绝的感情,绝非是装出来的。   殿下昏迷之后,似乎又有些不大正常。   可是,他为什么说她像黛黛?   像什么,她本来就是。   她像黛黛,那她是谁?   云媞傻眼,又去捧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殿下,那、那我是谁?”   郁辞偏了偏头,避开她的触碰。   “你是云媞,你是孤的太子妃。”   “那......那黛黛是谁?”   云媞木然地望着他,泪花还挂在睫毛上,就被他怔的如遭雷击。   “黛黛......黛黛是孤的心尖尖,是最甜的蜜饯......”郁辞用最悲恸的声音,说着最甜腻的话。   云媞怔了好一会儿,眨巴着眼睛琢磨他的话,这不是昨天她对他说的甜言蜜语吗。云媞有些委屈惶措地看着他,捧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殿下,我就是黛黛,你不认识我了?”   郁辞平静地望着她,眉眼微冷,“你不是,你再像,也不会是黛黛。”   他下床起身揉了揉脑袋,侧目瞧了她一眼,“孤娶你,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你只管坐稳你的太子妃之位,莫要生出其他的妄念。孤无碍,你且回宫去罢。”   他冷冰冰丢下一句话,穿上衣袍出门去了。   云媞彻底傻眼地坐在床上,缓了些神回来,仔细捋了捋他莫名其妙的话。   殿下这回仍然没恢复过来,还......还把她和‘黛黛’分开来了?   黛黛是他的心尖尖,云媞是他奉旨娶回来的太子妃......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对他心存非分之想?   一时间,云媞觉得她也紊乱了。   郁辞出门去失火的东街督促后续进程,云媞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找到陆清衡,将人拉到角落里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陆哥哥,不好了,殿下脑袋又坏了。”   陆清衡莫名,“怎么说。”   “他...他、他不认识我了。”云媞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又觉得不太对,补充道,“但是他记得黛黛。”   她这么一补充,陆清衡更听不懂了。他被她绕进去,想了想沉吟道,“他记得黛黛,怎么会不认得你?”   “哎呀......”云媞搅着衣袖,有些语无伦次,“他、他好像把我和黛黛分成两个人了,他喜欢黛黛,不喜欢我。”   这么说,陆清衡就有些明白了。   这是又换了种方式紊乱了?   “我方才见殿下一切如常,倒没察觉有何异样。叶太医看诊时,也说并无大碍。”陆清衡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你暂且看顾着,若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找叶太医,知道吗。”   云媞点头,听完陆清衡的话,心里终归是安心些。   她没听郁辞的话乖乖回宫,而是留在了西市。   大火烧的猛烈,不过好在听陆哥哥说,虽伤者居多,但无人身亡。   她在派发物资的暂驻营地帮了会儿忙,随后听到了褚洵的声音,“没想到郡主还有这么善良的时候。”   褚洵方才见她安抚一个一直在哭的小孩子,拿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一点也没有架子。   唔,对她的好感倒是又多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   云媞寻声望过去,轻挑了挑唇毫不客气地回过去,“那是自然,人家毕竟是殿下喜欢的女人。”   褚洵嫌弃地皱眉,连气也生不起来了,“我真是彻底输给你了。”   她环顾四周,所见之处皆是废墟,有些怅然地叹息,“好可惜,没想到一夜之间,繁闹的西市就成了这个样子。”   “会好的。”云媞语气乐观,“无人身亡,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弯腰解下方才卷起来的裙摆,褚洵看着她,有些变扭地故作高傲道,“哼,你若不是我的情敌,我可能还真会有点喜欢你。”   云媞直起身子理了理裙摆,“彼此彼此。”   她说完偏头看向她,发现她视线被什么吸引过去,落在远处。   云媞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看见了陆清衡。   褚洵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云媞微微眯眼,探究地凝着她,“喂,洵颐,你一直看我陆哥哥做什么。”   褚洵视线被她拉回来,不安地躲闪,“谁、谁一直看了,我没有。”   “你那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还说没看。”云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了然,“喔,我知道了,你见我陆哥哥长得好看,又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这话像直勾勾窥探褚洵内心似的,她反应极大地否认,“谁说的!我、我喜欢的是太子殿下!”   “你撒谎。”云媞才不信她,她刚才看陆哥哥那目光,比看殿下的时候痴迷多了。“好呀,原来你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般水性杨花。”   “平阳!你...你放肆!你给我注意你的言辞!”   “你才放肆!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勾搭我家陆哥哥,那得过了我这一关才行。否则你再喜欢也没用,明白吗。”   褚洵被她说的脸红,明显心虚地恼羞成怒,吵架也不利索了,“你!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转身跑走,云媞则像是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摸着下巴默默看着那道倩影。   都这样了还狡辩,当初对太子殿下那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这会儿荡然无存。   褚洵的性子,颇对她胃口。   如果当她嫂嫂,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给她治服帖了,更得陆哥哥喜欢才行。云媞顾自沉思,开始琢磨起陆清衡的婚事。   东街处理的差不多,暂驻营旁沈赋见到云媞也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军营转转,恰好最近兵练。   适逢其时,陛下届时还邀北祁国相共赏大郢军将风采。   云媞自然乐意,一口答应。   谁料太子殿下在一旁漠然地看向她,“你去做什么,添乱?”   陆清衡见此情形,回想云媞的话,才发觉殿下似乎真有些反常之处。   云媞语塞,嗔视他,“我就去。”   郁辞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径自抬步而去。   褚洵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了两圈,放慢步子在后边悄悄问云媞,“你和殿下吵架了?”   云媞睨她一眼,朝她挥了挥小拳头,“瞎打听什么。”   褚洵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瞬间来气,“平阳!你无理取闹!”   云媞轻哼了声,才不和她吵架,加快步伐跟上陆清衡他们。   军营兵练场面壮观,褚洵新奇地四处张望。北祁兵练她年年见,没有什么好玩的。头一回见别国,还是大郢这样疆域辽阔的大国,颇有些震撼。   她和云媞走在最后,沈将军和陆清衡在前边和太子殿下谈着什么。   云媞正想着回去怎么该怎么和这个郁辞相处,身后的褚洵拍了拍她,神色微讶地指着一个方向,“平阳,你看那里。”   她顺着看过去,对面角落的一小队人马似乎在训练,只是他们不似其他将士一样在兵练,像是被单独拎出来在那个角落里受训。   领头的都尉更是拿着鞭子在抽士兵。   军营里何时有这等折辱人的训练方式了?   她当初也经常随沈伯伯来军营围观练兵,从未有过这种现象,对待士兵部下怎可如此?   云媞凝眉,大步穿过场地朝对面过去。褚洵连忙跟上,“诶,你等等我。”   前边的人听到动静,停住脚步回头看到两个姑娘往对面去。   “那丫头怎么跑那边去了。”沈赋不解地望过去,陆清衡看了看郁辞,“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免得出什么岔子。”郁辞隐隐不悦,暗自责怪他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在军营胡乱闯祸。   那厢,俞都尉一边拿鞭子训人,一面谩骂, “你们这帮废物!看看大郢将士哪个像你们这般颓废无能。”   此处兵将个个低沉颓靡,毫无斗志。   云媞一去只见到领头的毫无底线地在打人,甚至在以言语辱骂。   沈伯伯从小就告诉她何为军中情义,何为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手足。拿性命拼上战场士兵,个个都是好样的,是赤心之将。   她从未见过沈将军谩骂殴打手下的将士。   云媞见到这景象顿生怒火,愤愤不平。   她上前就踹了那领兵的都尉一脚,俞都尉不妨被踹倒在地,火冒三丈地起身怒目,“哪个不知死活的!”   “你才不知死活!”   俞都尉骂完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平阳郡主。顿时失色地呵腰俯身行礼,“郡主......郡主恕罪。”   云媞看了眼被他打的浑身是伤的士兵,夺走她手上的鞭子抽了一下,没抽到他身上,俞都尉还是躲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如此对待将士的!”   俞都尉揖礼,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郡主,他们不是寻常的将士,他们都是逃兵!一年前同桑邶的宜关之战,他们弃城而逃,桑邶攻占了城池。宜关直到今年才被叱云军夺回来。”   一年前的宜关之战,云媞知道。   沈将军同她说过,那场大战,是率领羽林军的将领先弃了城池,丢了宜关。   此事前来的沈将军恰好听到了这话,肃然皱眉正欲开口说什么,便听到云媞生气的骂了一句,“你放屁!”   褚洵诧异地悄悄看着她,这平阳郡主有些时候还真是......越来越对她胃口了......   “宜关之战,是将领先弃城而逃。一军无将,你让士兵拿什么信念去拼杀,难不成要将羽林大军全部送去桑邶军手下白白丧命?”   “他们一没逃营二没投敌判降,哪里是逃兵?”   云媞气恨地指着他,“你还敢说他们是废物,我看你才是废物!据我所知,那几个弃城而逃主帅副帅,都是军侯世子新贵臣子,他们都没有被处罚,没想到你却在这里谩骂训教士兵。”   “就是!”褚洵听了来龙去脉,也一腔怒火愤懑不平,她上过战场,最明白一个帅才有多重要。士兵拿命信任你的判断和策略,而身为将领却弃城而逃,把将士的生死断送在战场。   当真该死。   “分明那几个逃逸的将领才是逃兵,身为一军之将,竟然将城池拱手送人,罪该万死!”   陆清衡微微皱眉,回去必须得向陛下反映这样的情况才是。   他们那些军侯世子,身份高贵,陛下碍于情面不好惩罚。城池拿回来也就罢了,可谁知军营里,却有人在折辱士兵。   沈赋听着云媞训人的这番话,身心畅然甚感欣慰。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丫头,好样的,是非黑白的格局观大气明义。   郁辞看着振振有词教训人的太子妃,目色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张扬的少女。   他的黛黛,是将门之女,策马风流,俏丽明媚。儿女情长,家国天下,她皆心以怀之。      ☆、第三十一章   在宫外待了几天,琐事都处理完之后终于回了东宫。   陆清衡面圣之后和云媞提到,那日被她教训的俞都尉被羽林军将领训斥了。现在那些士兵都吵着要去叱云军沈筠少帅的麾下,要为不朽军,为平阳郡主鞠躬尽瘁,赴汤蹈火。   而那厢太子殿下果真只将她当作奉旨成婚毫无感情的太子妃,对她爱答不理,再也不来她颦泠轩了。   云媞无法,只能换她去找他。   郁辞难得没在南轩,而是在绛云殿的亭楼写字。他随手练字时,最爱写‘黛’。   云媞蹑手蹑脚悄悄挪到他身后的时候,看到宣纸上赫然大一个潇洒的‘黛’字,心里甜丝丝的。   唉,脑袋摔坏了还对她这般情深不渝,殿下真是的。   云媞开心地钻到他身前,身后抵着桌子,笑眯眯地抱住他的腰,“殿下!”   郁辞忽然被她抱住,紧紧皱眉。他放下笔,像被人非礼一般,忙要保持距离,“松手!”   他推着她的肩,云媞不高兴地抱紧他,“不松。”   郁辞寻到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气,云媞疼的松开手,眼泛泪花委屈地望着他哼唧,“你弄疼我了。”   “孤告诫过你,安分些,莫要生其他的妄念。”   他不清醒,云媞拿他没办法。   她负气地翘了翘嘴巴,顺着他说话,“是,臣妾明白。”   郁辞不再理她,云媞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坐在边上。转了转眼珠子,撑着下巴试探性地问道,“殿下,臣妾对殿下知之甚少,只是既然殿下有那样喜欢的人,怎么还娶了臣妾呢?”   “与你何干。”   郁辞不愿和她多说话,随口敷衍。   云媞委屈,落寞地低头绞手指,费了些功夫挤出两滴泪花,颤着嗓音道,“臣妾......臣妾对殿下情真意切,嫁到东宫,一心只想侍奉殿下,可是......可是竟不知殿下早心有所属,臣妾只是想...多了解殿下,只是想和殿下多说几句话而已......”   她梨花带雨,真情实感地强忍着哭腔,惹人怜惜。   郁辞蹙眉,抬眸看着她顶着一张和黛黛一样的脸掉眼泪,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情不愿地开口,“别哭了。”   云媞听话地止住泣声,模样更招人疼。   “孤的黛黛......”郁辞嗓音微涩,艰难道,“故去已久......”   “啊?”云媞正扮演美人落泪,闻言一瞬破功,震惊地看着他。   谁故了,谁故了?   她活得好好的!   郁辞每提及此事,便心口绞痛难耐。   “她...她是将门之女,能降烈马,挥长剑。沈筠沈少帅,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   郁辞慢慢说着,眉眼怅惘又蕴着沉重的温柔意,“她熟读兵法,聪明伶俐,战场上,可以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将领。回皇城,她便是少女裙钗,一声声唤孤太子哥哥......”   云媞听的有些茫然。   好奇怪,殿下说的这个人,怎么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   太子哥哥?   她从没唤过他太子哥哥。   “黛黛古灵精怪,又傻乎乎的。父皇给我们赐婚,她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孤去请的婚旨......”   云媞微微睁大眼睛,他、他请的婚旨?   难怪......   难怪陛下放着救陆卿士的捷径不走,却将她嫁给了太子殿下。   原来她不是自己悄悄惦记殿下吗,那殿下是什么时候惦记上她的?   云媞正想拐弯抹角地套他的话,郁辞却忽然敛眸隐藏情绪,失落地轻笑了声,“孤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   他目光看过来,留恋又无情,“孤待你的一些特别,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不过孤警告你,莫要仗着自己与黛黛相像,就妄图走进孤的心里。”   他自认为句句诛心,说完挥袖离开,万分绝情。   云媞眨着眼睛看他孤寂的背影,在想该怎么继续套他的话。   他嘴里的黛黛,和她像,又不像......   云媞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该不会她真是另一个‘黛黛’的替身吧!   她震惊地捂嘴巴。   可是,可是大郢本朝抚远将军也只有她父亲,也只有一个沈筠呀......   难不成是因为殿下混乱的缘故,将她的身世背景也混乱了?   云媞想不清楚,绕过桌子叹息着拿起他写的字,反复看了两遍。   想那天她和殿下干柴烈火,情到浓时,差点就那什么了......   她欲求不满地想等他回来完成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没想到......   云媞看着宣纸上墨出的‘黛’字,若有所思。   反正她长的和他最爱的‘黛黛’一模一样,做些过分的事情也不为过吧。   云媞顾自做下决定。   入夜。   绛云殿空荡荡,一如太子殿下的心一样。   郁辞在一整天思念黛黛的心结中,准备上床安歇。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谁料翻出来一个身影,他目色一沉,反身就将人压制在身下。   在看到那张脸时,又气又不忍,“云媞,你放肆!”   竟敢爬他的床,当真是不知羞耻!   云媞还没来得及翻到他身上就被压制住,她惊了一瞬,笑嘻嘻地看着他,“殿下。”   “滚出去!”   他好凶。   云媞小脸一耷,不开心地撇嘴道,“不要,人家一个人睡害怕,睡不着。”   郁辞不想同她多费口舌,拉着她的手腕就像把人拽起来。云媞偏不愿意,拉扯间,寝衣半落,香肩晃目,盈白玉润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   他偏过头,松开她的手。   “你......你真是不知羞耻。”   郁辞握了握有些发烫的手心,她不出去,他准备自己出去。   云媞看出他的想法,趁其不备一把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   “云媞!”   太子殿下气急败坏,云媞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紧紧搂住他撒娇,“殿下,你不要丢下臣妾一个人。”   “你给我起来!”郁辞抬手推她,可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云媞扭着身子撒泼,“不要!”   她捧住他的脸,真诚地看着他,“殿下不是说我和黛黛长得一样吗,那就把我当成黛黛,人家不介意的。”   “孤的黛黛才不会同你这般放荡!”郁辞翻身将她丢下来,可又被她搂住脖子。   她衣衫凌乱,惹人遐想。   郁辞忽视身下温软玉身,眸色冰冷,“云媞,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   他太冷漠了。   云媞委屈的紧,饮泣抽噎,“殿下,你不爱我了......”   “孤何时爱过你。”   她手脚并用锁着他,勾着他的腰。太子殿下只爱黛黛的心虽无遐意,可这副血气方刚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这般撩拨,况且这该死的女人偏和黛黛长的如此想像!   云媞豁出去,缠着他不松手,“人家不是说了吗!殿下既然说我和黛黛像,那就把我当替身好了,人家不介意。”   她说完收紧手臂仰头就凑上去吻他。   她不比郁辞的花样多,也不会像他那样把人家吻的气喘吁吁。只能学着他之前亲她的样子,胡乱啃咬,试探地去纠缠他。   她一番纯情青涩的吻,比狐媚功夫还叫人难以抵抗。   郁辞眸底肆火,掐着她的腰低头深吻下去,言传身教地好好教了她一番何为吻技。   他好久都没有理她,云媞很想他。   太子妃毫无顾忌地往他身上贴,纵是再有理智,也要被冲散一瞬。   腰间炽热流连,他没有以往的温柔,手下是发泄一般的力道。耳畔绕过不自知的轻声,郁辞险些溃败边防,同时也寻回了几分理智。   他眸色比夜还要沉,翻身起来,懊恼自责地看了眼没了力气纠缠他的太子妃。   她眉目身段勾人心智,郁辞随手扯过被褥丢到她身上,大步离开了寝殿。   云媞双眸潮润,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呵气如兰。   她得逞地笑了笑,就算是不清醒了,还不是禁不住她的撩拨。只要是她,他就一定会被她消磨理智的。   云媞满足地抱着被子,再缠他几次,说不定他就从了她了。   偏殿,洛阳见太子殿下去了净室,奇怪殿下怎么又来沐浴了,不是洗过一回了吗。   “殿下,要给您烧水吗?”   “不用,要冷水。”   洛阳在外头听到殿下的吩咐,莫名地应了声。   她犹豫了一会儿,去叫人准备冷水。   这么冷的晚上洗冷水澡,洛阳不禁暗自腹诽,殿下身体真好。   郁辞洗完冷水澡,消去心火。   原打算去书房就寝,转念一想那是他的寝殿,凭什么让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睡。   当真该死,他竟对别的女人有了欲念。   一定是因为她太像黛黛。   太子殿下落寞地对着星辰默叹忏悔,他方才竟然亲了别的女人。   黛黛,不要生气,都是因为她太像你,孤心里只有黛黛,绝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的。   太子殿下自责许久,寝殿那边,云媞等的都有些困了,才见他回来。   她往里边滚了滚,拍拍边上的位置,“殿下快过来。”   “回你的颦泠轩去。”   郁辞冷声说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云媞不会听他的话,兀自抱着他的杯子不动如山。   他也懒得再和她计较,扯过另一床被子躺下歇息。   云媞轻哼了声,”殿下,我们方才都那么激烈了,怎么还盖不得一床被子了。”   郁辞眉梢微跳,沉声训她,“闭嘴!”   他又凶她。   自从他把她当别人之后,动不动就凶她。   云媞想着想着,又开始哽咽,“方才明明干柴烈火,转个屁股就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   她一副遭人欺凌又被人抛弃的语气,郁辞深沉了一口气,忍住训斥她的怒意,平静道,“很晚了,赶紧睡。”   “可是、可是没有殿下的怀抱,人家睡不香......”   “那你就给孤滚出去。”   “呜......”   身后的太子妃强忍哭声,似乎在咬着被子饮泣。   郁辞有些头疼,翻身敷衍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身上,“你再出声,孤就将你裹着丢出去。”   云媞见他转过来,转瞬破涕为笑,磨蹭过去钻到他怀里,小声说话,“嘘,殿下,我再也不出声了。”   她变脸似翻书,郁辞蓦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呵,若非对着她这张让他心软的脸,他早就将人扔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惹…… (捂住嘴巴不让自己脆弱顺便来了段bbox)   ☆、第三十二章   西市东街失火一事,原本已经解决了后续物资遣送暂时安置的问题。   可谁知在这最后的收尾关头,东街发生了暴‘乱。遇难灾民集体造乱,府尹查明原因,上奏章报言明是朝廷物资不到位,才引发的庶民动乱。前方还派了巡防营镇压,想将此事压下去。   朝廷下发的物资充裕,却引发了庶民动乱,其中原由即便不明言,众人也心知肚明。   太子主理此事,发生了物资派发不到位的现象,解决方法却是令巡防营压制,面对动乱的庶民,竟以恶劣的屈打方式。   背后之意,不正是太子贪墨朝廷灾银,办事不当吗。此事引发朝堂热议,有朝臣一同上奏太子有失,该将后续事由交予淮王殿下处理。   南轩书房   “之前分明已经处理妥当,怎可能突然引发动乱,这般叵测的居心,不言而喻。”   陆清衡说着,合上手里府尹着写的奏章。   郁辞攥着手上的玉石,轻抵着下巴。   他轻笑了笑,唇角勾着淡薄的弧度,凉声道,“孤若贪利,可不会给他们抓着把柄的机会。”   云媞正看着奏章,听到他的话不禁弯唇。   附和道,“就是,咱们殿下若为小人,那必然是信奉成王败寇,手腕狠绝的阴暗佞臣。”   陆清衡目色温溺地瞧她一眼,郁辞抬眸看向她,眼尾染了轻浅的笑意,似乎对她的评价颇感满意。   “看来还是得出宫一趟。”   陆清衡说完,郁辞已经起身,“陆卿,唤上沈将军。”   “是。”   沈赋身为右将,手握禁军,巡防营虽明义上在他属下管辖,可分制上另有将领。   士兵敢这般胆大妄为地屈打镇压,必有其他的原因。   云媞跟上他们,“我也去。”   郁辞回头乜她一眼,皱眉,“胡闹,你去做什么。”   “我......”   “给孤好好待在宫里。”   他语气不容置喙,可是云媞真的想一起去。出了这样的事情,分明是那些对头又对殿下使手段了,她哪里待的住。   陆清衡眼带笑意地瞧了瞧她,先行去寻沈将军。   他没有替她说话的必要,只要她想出去,就会有办法叫殿下带她出去的。   “殿下——”云媞软声祈求,郁辞不理她,径直走了。   她一路跟到宫门,絮絮叨叨,太子殿下仍然不松口。   郁辞翻身上马,理也不理她。   云媞挡在他跟前,理直气壮,“殿下!你不带我一起去,你在宫外想我了怎么办。”   他懒得和她瞎扯,“让开。”   “不。”   云媞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委屈抽泣,“人家就是想和殿下待在一起,想保护殿下不让别人欺负。殿下要是不让我跟去,就让马儿从人家身上践踏过去好了......”   郁辞挣了挣,没挣开。   他此时若策马,她就当真要被马儿踢出去了。   她惯会演戏伪装,郁辞避免在这里同她浪费时间,弯腰一手将人捞上马出发。   云媞微惊,转眼间自己已经坐在了他身前,她咧嘴一笑,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俊脸。   这个姿势真好,以前殿下都没有带她一起骑过马。他两只手握着缰绳,正好将她圈在怀里,云媞好好珍惜了这个机会,抱着他一只手整个人往后靠在他怀里。   郁辞低头看了眼身前粘人的太子妃,沉声道,“坐好了。”   云媞仰头望着他,“不嘛,这样好,这样贴着殿下近。”   郁辞虽然不理她,云媞依旧不气馁,腻人的话张口就来,“殿下,人家若是能捧出心来给殿下看,殿下就知道人家心里只有殿下一个人,都被殿下占满了呢。”   “人家每呼吸一下就思念殿下一次,唔...真可惜,人家要是能变成一缕花香,就能被殿下呼吸进身体里,变成殿下的一部分。”   “殿下,你是不是每天都不照镜子的呀?否则面对这张天下无双的脸蛋,怎么能没有晕厥呢。”   “人家每每见到殿下,就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花儿都失色了,这样的脸蛋,恐怕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了吧?”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晚上见不着天上的星星吗?啊呀,那是因为都藏进殿下眼睛里了。”   “殿下......”   “云媞,你给孤住嘴。”   郁辞忍无可忍地打断她,她不害臊,他也听不下去了。   也不知她这小脑袋瓜里哪里来这样多稀奇古怪的话,倒是......倒是和他的黛黛像。   郁辞思及此,立马驳回了这个念头。   这个女人怎么配和他的黛黛相比。   云媞看在他怀里把玩着青丝,毫不费力地说着这些甜言蜜语。被他冷声打断,不开心地噤声。   她沉默安分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哀怨地望向他,“殿下,不是都说让你拿人家当替身了吗,殿下对黛黛会这么凶吗。”   郁辞垂眸睨着她,“怎么,想让孤待你好些?”   云媞真诚地点点头。   他冷笑了声,“没可能。”   他怎么可以对别的女人好,他的好都是给黛黛的。即便这小太子妃和他的黛黛很像,那也不行。   云媞挫败地倒在他怀里,不知该甜还是该哭。   到了东街,郁辞翻身下马,没有要管她的意思。云媞原本还想让他扶自己这个弱女子下去,借机顺势娇弱地靠到他怀里去呢。   她微微叹息,认命地自己下马。   陆清衡已经在调查动乱一事,有许多人被朝廷士兵打伤,情况很糟糕。而沈将军那边了解到巡防营伤人之事,起因却是灾民先聚众动手伤了兵将。   巡防营将领吴统领匆匆赶来,向郁辞揖礼,“参见殿下。”   “起身。”   “吴统领,我听沈将军说,动乱之时是灾民聚众伤了士兵?”   陆清衡问道。   吴统领点头,“是,东街半街被毁,大半百姓家都被烧毁,缺衣少食。朝廷物资原本都应该派发到位,可忽然起了大规模动乱。”   他说着看向郁辞,犹疑道,“殿下,依属下看,这不像是一般的灾民暴动。寻常来说,受难灾民会发生造乱,无非是为了物资,不到位时会发生争抢,或是声讨主理士官。可这回却是直接向我手下兵将动手,下令压制也是无奈之举。”   郁辞抚过衣袖下腕上的楠珠坠玉,开口道,“孤知道了,此事吴统领只管以实奏之,呈报天听,安抚好受难灾民。”   “是。”   吴统领离开以后,郁辞对陆清衡道,“陆卿,去查一个人。”   虽未明说,陆清衡闻言便已明了。   在整件抚灾慰民之事中,还有一道看似无足轻重的环节。朝廷物资下派,都要经过户部之下钦臣,对上对下所呈报的物资各总量,也全在于此。   陆清衡微微颔首,领命去暗中查探。   云媞隐约知道他们要查什么,思索片刻,见卫央带了人过来。   他身后押着两个人,看上去像是此次受灾的东街百姓。   他过来低声同郁辞说了什么,许是因为眼前的人一看便身份高贵,他们到时就颇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   “殿下,这两个人也在此次动乱之列。”   云媞只听到了卫央说的这句话。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两个人,见他们忽然叩首道,“饶命!殿下饶命!”   “我们...我们只是想倚仗朝廷活下去,才...才不得已......”   郁辞眉梢微动,“孤没说要你们性命。”   他光是站在那里,眼神看过来便令人周身围绕着压迫感。   “你们也是东街的人?”   “是......”   “家里做什么的?”   “我们...我们是兄弟,家里也不富裕,之前是在、在西市摆汤饼铺子的......”   两个人唯唯诺诺,像是被吓得不轻。   云媞听郁辞问的这两个问题,看了他一眼,破有深意地再看向这两个自称是东街的人。   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扫到他们两个有些脏乱的衣角。因为半条东街被烧毁,遭受无妄之灾的百姓不少,物资不到位的话,会是有许多人好几天没吃没喝,没地方栖身。   这两个人看上去的确是许久未得到朝廷之助,衣衫褴褛,脸上也脏乱。   不过细看,他们这衣裳撕口处规整的边线......   他们身上这布料可不便宜。   还有这两个无家可归,形同流浪汉的受灾百姓,脸上脏乱,这手倒是干净。   煽风点火,煽动造乱,只需一时的功夫,并不需要一直当灾民,因此也不必装扮的太仔细。所以,估摸着这两个是混进受灾百姓中作乱,未能及时脱身被卫央逮到了。   她都能看出来,郁辞如何会不知道。   云媞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二位兄弟方才说,家里是开汤饼铺子的?”   那两个人悄然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她佯装怒意,看着他们的眼神甚至有几分看撒谎小孩不乖的宠溺,“当真?”   对方犹疑一瞬,坚持称是。   云媞皱了皱鼻子,是时候展现自己智慧的魅力了。她给算了笔帐道,“汤饼一碗十文钱,就算你疯了一天能赚五两,普通人家,谁会去买价值五十两的广绫缎啊?”   她戳了戳那人身上的衣裳,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撒谎也不掂量掂量。”   “像你们这样不老实的人呀,那都是要送去诏狱的,是吧殿下?”   云媞回头看向郁辞,邀功似的望着他。   那眼里分明写着:我聪明吧?快夸夸我呀。   虽说他们罪不至此,但是既然她提到了......   郁辞便无视她的目光,赞同地抬了抬下巴, “那就丢去诏狱吧,交给锦衣卫大人,好好体会一下撒谎的后果。”   卫央领命,带着侍卫将两个鬼哭狼嚎的人拖去了诏狱。   这种虾兵蟹将的罪犯,也就殿下敢往锦衣卫手里塞。   云媞见他忽略了自己,便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凑到他身边开口问道,“殿下,我是不是很聪明?”   郁辞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嗯,若是锦衣卫都像太子妃这般聪明伶俐,我大郢怕是就要完了。”   他说完顾自丢下他走开,云媞听完他的话还未及细思,还低头羞涩地美了一会儿。   美滋滋完慢半拍地后知后觉回来,才发觉他在损她呢。   太子妃撅起嘴巴,追上他撒娇,“殿下你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雪啦! 啊————! (呜呜呜我差点又把辛苦码的字给一键删了)   ☆、第三十三章   处理安抚了造乱,却不成想此事仍变故丛生。   皇上一旨诏令,将东街失火一事全权转交由淮王殿下处理。   云媞觉得有些蹊跷,可见太子殿下坦然接受,也就不忧心了。他事事有把握,对这突如其来的诏令也不意外,想必都在他意料之中。   这几天都待在宫外,事情都移交之后,殿下倒是悠闲起来。云媞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相信他。   难得有机会待在宫外,只是可惜零壹和洛阳没能一起。云媞待在楼阁的明窗旁看和临街相隔的城湖上,画舫轻移。   精致的画舫载的大多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船尾美人水袖轻舞,乐声悠扬。   东街被毁,丝毫没有影响到京城半分繁盛昌景。   云媞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观赏,这座楼阁高处可见临湖,四面皆景。   郁辞自外头廊道路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却发现她手上握着个十分熟悉的金砖。   他微微眯眼,看清之后额角轻跳,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太子殿下怒不可遏,大步进门,动作带到动静不小,云媞看过去,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就见他目色沉沉地望着自己手上的太子金印。   “云媞,你好大的胆子!”   一见面就直呼其名,真是破坏气氛。   云媞郁闷之余颇无辜地反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   她还敢问怎么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郁辞指了指她手上握着的金砖,语气严肃。云媞低头瞧了眼,“知道啊。”   她说着对着桌上的核桃啪一声砸下去,“太子金印嘛。”   她这般轻描淡写明知故犯,殿下气急,寒眉冷目对她道,“你放肆!谁准你拿孤的太子金印砸核桃!你算什么东西,只有孤的黛黛可以拿它砸核桃!”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替身,说她胖她就喘上了,给她三分颜色她还开上染坊了?   竟敢拿他高贵的太子金印砸核桃。   “......”   云媞木然地被他教训,沉默半晌,颇委屈地泛起热泪。   当初不是他告诉说的,金印比锤子好使吗。   不都是他出的馊主意吗。   竟然骂她,云媞闷忍了一会儿,哇的哭出了声,“你骂我!”   “......”郁辞漠然,他气还没消,她倒是哭上了。   太子妃气愤地将金印一丢,“还给你!”   云媞委屈的哭天抹泪,想到他的话,愤然地驳回去,“人家才不是什么东西......”   她骂完顿了一下,好像不对。   再及时骂回去,“呸......你才不是东西!”   郁辞不管她,转身就走。   云媞顿时也顾不上被他教训,一收眼泪起身跟上。   他似乎是要回房去,没等云媞缠上他,卫央就禀报说锦衣卫来人了。   郁辞转了方向去楼下,云媞也跟着。   来人是徐臣和段寒镜。   指挥使神色严肃,不过段大人又似乎一直都是这幅没表情的模样。   楼下的院子里,段大人立在小片花园旁,围栏一簇鲜花招摇而展,同他周身冷淡的气质相互违和,又颇有一番味道。   云媞见到他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就好像在话本里看到的主角,忽然有一天有了真切的脸。   段大人在她眼里就差不多是这样的一个形象。   边上的徐大人则是漫不经心手肘撑在围栏上,手上拿着一朵小粉花转圈把玩着,似乎是随手从身后的小花园里摘的。   一个是一看便桀骜不驯的性子,一个则是一丝不苟浑身禁欲。   云媞看他俩站在一起,脑海里莫名就浮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令人心悸的粉色泡泡。   啧,定是话本看多了。   “殿下。”   段寒镜见到郁辞,微微颔首。   徐臣象征地站直了身子,一见殿下便抱怨道,“殿下,您以后能不能什么人都往诏狱扔啊。”   “那些小虾米,配用我们诏狱的刑吗。那关在诏狱的重臣都有意见了,这可是对他们赤落落的羞辱,都在质问我们诏狱的门槛何时变得这么低了呢。”   段寒镜这回没拿眼神警告他,因为他也觉得,殿下扔进来的小虾米有辱诏狱门槛......   郁辞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偏见道,“你们不就是干这虐待人的勾当吗。”   徐臣扬了个笑,不可置否。   “我们也不想当坏人阿,您上回还送了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那哪让人下得去手。”   “锦衣卫的事情,怎么能说坏呢。”郁辞温和地开解道。   太子殿下这张嘴,是徐大人唯一一个不太对的过的。   徐臣顺势接下话头,“殿下说的是。不过我们锦衣卫除了虐待人,那不还有点其他的用处吗。比如这回的东街失火,只怕不是纯粹的失火。”   郁辞目色微深,薄暮半落在他眼里。   云媞小小地诧异,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徐臣扬眉,配合地压低嗓音,“太子妃聪慧过人。”   不妨被夸,云媞颇不好意思地偷乐了一会儿,朝他眨了下眼睛。   徐大人颇有意思,也就只有他才配合她这般幼稚。   “臣在东街,发现了□□的痕迹。”   段寒镜终于开口,嗓音平静。   “原本这般大规模的烧毁,又经过这许多天消散,也没什么异样。”徐臣说着眼含笑意地望了眼段大人,“不过段大人的鼻子,灵的很。”   他原本想说段大人的鼻子比狗还灵,但怕被揍。   云媞不太明白,问道,“□□不是会爆炸吗,可是东街失火当天,并未发生爆炸。”   徐臣扯了片手上的花瓣,看着她解释道, “太子妃,段大人说的□□,是那种用在烟花爆竹里的。在没有制成爆竹之前,烧起来,便会‘哄——’,如借东风。”   瞬间便火海席卷。   烧毁半条东街的火,数量不可小觑。   云媞皱了皱眉,眉目冷了两分,“真是煞费苦心,这事儿不用查都知道,不是淮王就是皇后。”   只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利益之争。   不惜以任何东西作为代价,人命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工具和筹码。   西市若非为不夜市,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人家自己铺好了路,孤只能顺势送他们一程。”郁辞随口道,“此事就交予段大人。”   段寒镜领命,徐臣叹息道,“原以为能歇歇,谁成想又......”   “臣告退。”   段大人冷淡的截断徐大人的话,转身离开。   徐臣将手上的花丢回园子,笑道,“臣也告退。”   徐大人说着还特意眼神示意和太子妃打了个手势,云媞看着两个锦衣风华的大人离去的潇洒背影,目光久久未回。   她眼底的神韵微微火热,郁辞瞧了她一眼, “太子妃要不一起告退算了?”   听到殿下的声音,云媞终于回目光,看向他毫不害臊地质问,“殿下莫不是醋了?”   郁辞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沉默不语。   “殿下,西市向来热闹,我们去逛夜市吧?就当陪陪黛黛。”   太子殿下闻言冷哼了声,“孤的黛黛可不同太子妃这般朝三暮四。”   “......”   *   夜里的京城半城灯火,护城河倒映着通明的碎影,群山之外可见灯辉。   太子殿下最终被太子妃闹的没办法,冷着脸十分不乐意地跟着她出来逛夜市。   街道上人不少,郁辞其实对这样的场面很陌生。他从未这般穿梭在人群里,与陌生人并排擦肩而过。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置身现下,他才恍惚细想,自己的生活似乎很单调,也很枯燥,没什么特别的。   从西楼走到位居东宫,再一直稳坐储君之位至此,都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无非是那些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他甚至都有些忘了,这世界有人间烟火。   身为一国储君,面对这样国泰民安的盛景,心底无边漫然着说不出的炽热,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大概就像父皇总爱在最好的城楼,俯瞰整座京城时的心境一样。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孤寂,寒凉,背负,不悔。   郁辞看着正在掏钱买糖葫芦和枣泥酥的云媞,视线缓慢微凝,眉眼不觉深沉柔和。   黛黛......   太子哥哥,你只待在宫里,肯定没吃过糖葫芦吧?   民间阿,是璀璨的人间烟火,那是和在皇城高楼所见的辉煌不一样的。   太子哥哥,你喜欢我吗?   如果有一天太子哥哥先离开了黛黛,黛黛一定会难过死的,可能真的会难过的死掉的。   太子哥哥,陛下怎么会知道黛黛喜欢你阿?要不他老人家怎么给我赐婚了呢。   成亲之后,黛黛就是太子妃了,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太子哥哥,不要担心,黛黛定会从沙场完好无损地回来当太子妃的。   如果有一天,黛黛先离开太子哥哥了,该怎么办?   .........   温声软语,刻骨铭心,那是卸甲后独属于他的黛黛。   不是平阳郡主,不是太子妃,只是他的黛黛。   她说会回来嫁给他,没有食言。   可是她没有告诉他,如果她先离开了他,他到底该怎么办。   云媞拿着糖葫芦和枣泥糕回来,殷切地仰头望着他,眼里载着的不知是灯辉,还是星辰。   她弯着眼睛,软声道,“殿下,你是不是从没吃过糖葫芦?给你。”   眼前是刺目血色,还有刻入骨髓,那道唯有安静和心疼的目光。   刀光剑影,千军万马。   温软的嗓音如隔山海层云,朦胧模糊地传过来。似乎有什么冲破了枷锁,他心脏仿若被什么狠狠碾过,疼痛蔓延四肢浑身,连指尖都不住微颤。   郁辞眸色沉晦,呼吸都沉重缓慢,他只深深望着她。   云媞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微怔,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地喊他,“殿下?”   四周喧闹繁华,郁辞喉结微动,捧着她的脸低头深切吻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人间烟火,隔世恍然。   脆弱不堪的吻,带着支离破碎的半死清霜。   似心脉相连般地传至她心脏,隐隐牵疼。那样沉闷的压抑痛苦,仿若能够感同身受。   云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种感觉,但清楚地看到了郁辞眼底浓烈的缱绻深刻。   只要想到那个吻,就觉得恍惚。   陆卿士所查户部之下的拨款钦臣欺上瞒下,贪扣朝银。败露之后所有事情都被推到了这一个人的头上,即便清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没有确切证据,谁也不能将帽子扣到淮王殿下头上。   那两个假扮东街灾民的喽啰,也查不出什么线索。   但锦衣卫办事,毕竟不同他人。况且是暗中行事,有时候会更容易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到东宫后很长一段时间段大人和徐大人常来面见太子殿下会谈,有时深夜,南轩亦是亮着灯火,朝中重臣三两聚集。   卫央也时常消失,连洛阳都经常不见人影。   云媞有一种自己被大家排挤了的感觉,待在谪院里赏着天上挂的一轮半圆皎月。   那天晚上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云媞知道,他清醒了。   彻底清醒了,也彻底变回了最初的太子殿下。她不知道郁辞什么意思,是不是都不记得他这么久以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或者说知道,但清醒了以后连感情也不算数了?   哪有人这样的。   云媞随手摆弄着木槿花,看着月色下娇色的花瓣,深叹了口气。   他忙正事,她也不好直接过去问他什么。   “太子妃。”   洛阳不知何时过来的,趴在窗口喊了一声。   她绕过来到院子里,满脸神秘。   云媞许多天不见她,讶异她这么晚过来, “洛阳,你怎么来了。”   洛阳笑了笑,故弄玄虚道,“我来告诉太子妃一个秘密。”   云媞嘁了声,不是很想知道的样子,随口道,“什么秘密。”   但是耳朵竖的很灵。   本能觉得,和郁辞有关系。   只见洛阳小声凑过来道,“殿下把东宫姬妾都悄悄遣散了,现在就剩太子妃一个了。”   云媞啊了一声,木然地问,“为什么?”   洛阳目光一言难尽地望向她,“当然是为了太子妃,殿下对您多好呀。”   云媞有些恍神地眨了眨眼,洛阳继续道, “殿下如今要事缠身,据我所知,估计朝堂要变天了。等得空了,自会来颦泠轩了。”   *   在洛阳说过朝堂似要变天之后,天听频收急报。边境三方遭侵,桑邶与其他两国联合,同攻大郢。   在将近半月未见殿下之后,云媞在谪院撑着下巴静音抄经时,郁辞得空去了趟颦泠轩。   他在窗台看着她在灯下安静地写字,仍有不实之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置身梦境,还是来生,亦或是前世。   那一次,抚远将军所领不朽大军在朝,大郢长宁年间,盛世安康。平阳郡主将门之女,是难得朝代女将。   在大郢派兵,太子亲征率军前往边境退敌后,商相持淮王谋逆。平阳郡主所率羽林军队身为坚实的后援军,在皇城延迟出征。   也就是在此期间,淮王同皇城属军谋逆。平阳郡主力保宫城,退败逆反侵军。属军兵力强盛,淮王背水一战,毫无退路。   退败侵军损耗巨大,羽林军伤亡惨重,最终留下不足一成。   大郢外侵国土,内却有逆贼谋反。   然疆域辽阔的强国,并不是那么好啃的。况云氏军将主帅,其九死之心领兵之魂,非奸佞难破。   皇城已保,边境侵退。   而平阳郡主身死宫城。   最终,她眼底唯有安静,有见到她心念之人时动漾的安心,还有最深的心疼。   心疼她到底还是食言了,最终的结果,竟还是平阳先离开了纳兰。   心疼她自己最后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她若先离开,他应该该怎么办。   母亲故去,她长大方才懂得父亲当年写给陛下那句话。堂堂抚远将军,沙场刀光剑影不能令他皱一下眉头,可在攻无不克的战甲后,却也会脆弱到泪满襟衫。   眼底如影的画面散去,视线里,还是月下懒散撑着下巴抄经的少女。侧脸白皙,灯色柔和地勾勒,那般真实,可又仿佛只是他梦里一次又一次挥之不去的场景。   郁辞站在那里,竟不敢上前一步,他怕他往前一步,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会打碎。   他记起一切又接受今生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何心境,只觉得很不真实。在得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他掌控之内时,有害怕,有恍然。   他自己也这些天提前筹谋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他反复将自己困在缠身的朝务,不愿去面对心底刻了一世的沉痛。   挚爱之失,实是世间惨凄。所谓半死清霜,当是心死身倦,此后人生,唯有冬之清霜,再无春阳。   云媞抄的手有些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筋骨,扭了扭脖子。   她这一活动,在看到窗台身影的时候,险些真扭了脖子。闷声不吭的,吓唬人呢。   云媞起身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站了多久也不清楚,来了又不和她说话。   郁辞见她发现自己,目色变幻,仍然看着她。云媞和他静静的对视片刻,局促了一会儿,鼓了鼓气走过去。   她清清嗓子,隔着一窗看向他道,“殿下有事吗。”   眼前之人眉眼生动,目光触及,他视线凝着,深邃幽暗。云媞不见他回话,只见他抬手,慢慢地碰了碰她眉眼,手掌在眼前盖住了所有的光线,眼睫轻轻扫过掌心,传至心口。   云媞愣了愣,“殿下......”   “黛黛。”他嗓音轻哑,隐约微颤。   云媞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喊她的时候,喟叹伤心,好像这两个字费尽了他全部气力。   “黛黛......”   指腹划过她侧脸,云媞有些出神地应了一声。   郁辞听到了。   他喊黛黛,是有回应的。   他的眼神,嗓音,神情,都让人有些心疼地喘不上气。云媞原本想见到他说的很多话,一下子全都忘记了。   他倾靠过来,她原还以为他要亲她......   然而他只是抵在了她颈肩,郁辞一只手抚在她后颈,额头抵在她侧颈处。云媞站着不敢动,许久之后,似感到锁骨处的衣襟有些湿润。   殿下......哭了?   云媞惶措地捏了捏衣袖,抬手搂住他的肩。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云媞只觉得身子都僵了。   最后回到了殿内,郁辞抱着人还是有些恍惚。目光片刻不离地看着她,云媞躲都躲不开,浑身不自在。   她眼神四处飘忽,想忽略他的目光。可是实在存在感太强,越躲越强烈。   她不知道郁辞到底怎么了,最终云媞终于忍不住觑他一眼,“咳,殿下,你不忙了吗。”   她现在和他相处,倒是不比他不清醒时来的坦然随意。郁辞眨了下眼睛,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云媞哦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他看着看着,忽然慢慢靠近,云媞下意识躲了一下,眼神慌张。   郁辞蓦然轻笑了一声,她这样子,倒是给了他许多难言的真实感。   生气,鲜活。   “黛黛。”   云媞看着他,眼神示意。   可他没听她应,又叫了一声。   云媞发现他今晚奇奇怪怪的,叫她时非得到她应了为止。   “嗳。”   她应了一声,郁辞才作罢。   满足地瞧着她,云媞想到这些日子的风吹草动,问他道,“殿下,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这么多天没见,你就想问这个?”   她默然,不然该问什么。   郁辞见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反过来问她,“你之前既然知道我要对陆氏下手,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忽然问了这么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久远问题,云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不知所以道,“我...我......”   她我了半晌,解释不出来。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也问的出来。   她再傻也没有这么傻吧。   “我应该找你吗......”   “你要保的只是陆清衡而已,一个陆卿士,虽是陆氏子弟,但为臣为人,都清白高洁。你想不让他受牵连,找我,有什么不可以?”   郁辞明白地解释出来,云媞微微了然。   “我...那我当时,也没想这些呀,陆哥哥告诉我陆氏要遭变,又是你一手策划的,我怎么敢来找你......我那时候话都没和你说过两句......”   她小声嘀咕,郁辞哦了一声,“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分奸佞的太子。”   这罪名可太大了,云媞连连摇头。   “即便你当时与我不相识,你是平阳郡主,来找我讨一个人情,有这么难吗?”   他等着她来找他,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答应,让她明白明白自己的心意。却没料到她放着自己这一条捷径不走,反倒去找父皇请婚旨去了。   他这么一说,云媞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恍然大悟地提了口气,“有道理。”   “嗐,我当时只想着救陆哥哥,顺理成章救想到了请婚旨,让陆哥哥嫁给......让陆哥哥娶我,这样陛下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保下他了。”   郁辞有些心闷,她的这个顺理成章,和他所料的还真是大相径庭。   “平时看着聪明伶俐,怎的关键时刻笨成这样。”   他竟然说她笨。   云媞扬眉,“我哪里笨,那你说,我找皇伯伯讨婚旨,让陆卿成为皇族新婚驸马,这个办法不好吗?”   郁辞冷笑了一声,捏着她的下巴夸赞, “好,好极了。”   “......”      ☆、第三十五章   可她当时真的只想到了这个办法。   云媞默默吸了吸鼻子,“那我那个时候,不是......不是对你......那什么......”   他是太子殿下,清除陆氏奸佞,她跑去请他保一个人,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别说讨人情了,她平日里话也没敢和他多说两句。   郁辞笑意轻潋,明知故问,“什么?”   “没什么。”云媞才不会说对他倾慕已久,说起这个,她也有话要问,“那我后来不是去找你了吗,你......”   “那是我以为......”郁辞打断她,一时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垂眸牵着她的手,想来那时觉得可笑。不过如今又觉得,不管转世几何,他的黛黛始终都是他的。   那一次,平阳和纳兰是青梅竹马。   这一次,则是平阳郡主和太子殿下互相倾慕。   无论如何,他们都只会被对方牵绊。   他没说下去,云媞得意地追问道,“以为什么,以为什么?”   她眼底促狭揶揄,郁辞勾了勾唇,“没什么。我倒要问问黛黛......云辞远黛多无情,郁郁青山似我心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得知她当初闺中小女子的心思,愈发觉得有趣。真是了不得,还会写酸诗了。   不知道这辈子是她藏的太好还是他太迟钝,竟丝毫没发觉他对自己有这心思。   每回见她,都微微低着脑袋,规规矩矩地说一句‘参见殿下’。一些难得能见到她的场合,她也不会像其他贵女一样和他多说两句话,全然地目中无人,叫人气恨。   他回城遇刺以后的那段日子,只记得自己对她的情义,后来又遭意外,只记得前世最后,她离他而去。   如今全部想起来,当真五味杂陈,心底酸涩带甜,就像是玻璃渣混糖,说不清的感觉。   特别看着她这般灵动地在自己眼前,和他一言一句地说着话,还是总有恍惚的感觉。即便片刻不离地用力抱着她,将人圈在怀里,仍然怕下一刻她就此消失,自己再尝那深切的死别之苦。   云媞听他又提这两句诗,特别是他彻底清醒的此时此刻,脸颊不禁悄然热起来。   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胡乱写的!才没有什么意思!”   “哦,随便写的,恰好云、辞、黛、郁四个字都占了,真巧。”郁辞一边说,一边眼看着她红晕蔓延至耳根。   云辞远黛,郁郁青山。   她当年想破脑袋绕出来的酸句子,如今倘若让她亲口念一遍,不如直接灌坛子醋给她酸死算了。   他感慨道,“莫不是上天注定你我缘分不浅。”   云媞捂着发烫的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郁辞额头抵着她的,笑着轻唤了一声,“黛黛。”   “干什么。”她语气不善,他却笑意更晃人。   “叫叫你。”郁辞低声和她说话,呼吸轻轻洒在耳畔,云媞身子都酥了半边。   没出息。   她悄悄躲了一下,仰头看着他。   他今晚老喜欢喊她的名字。   视线相对时,气氛莫名就变得有些不可言说。他目光微动,缓缓移过她眉眼琼鼻,落到粉润的唇瓣。   云媞呼吸都克制了一些,变得轻轻地。   他似乎越靠越近了......   郁辞的眼神实在让人扛不住,云媞眼睁睁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轻眨了眨眼睛,颤颤地闭上。   她紧张兮兮地闭着眼睛,睫毛轻颤。   郁辞在离她咫尺,鼻尖都可以相互碰到的距离停下,眼底缱绻温柔意勾的人坠入沉溺。他眼尾笑意蔓延,就这么看着她。   “唔,真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丫头。”   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云媞猛然睁开眼睛,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瞬间羞红了脸。   她用力锤了他一圈,“你混蛋!”   她打完人又害臊地埋到他怀里,丢死人了!   她干什么要闭上眼睛!   郁辞低笑了两声,不放过她,“黛黛方才,是想让我亲你吗?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滚滚滚!”   她人死死躲在他怀里,又说这种话。还这般大逆不道,敢对太子殿下说滚。   郁辞觉得自己胸膛的衣襟都要被她揪出难平的褶痕来,他抱紧她,“我滚了,黛黛该躲到哪里害臊去?”   怀里的脑袋往里更深的蹭了一下,呜咽出声,“你欺负人......”   原本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这下连想问他刚才怎么了都给忘了。   他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她调戏地无地自容,她太没用了。   郁辞抱着她,低头吻在她颈侧,埋首紧搂着她,沉声道,“黛黛,我爱你。”   声音很轻,可是听的很清楚。   云媞愣了一下,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脸颊通红,眼眸羞润。   “殿下......”   他缄默片刻,忽然道,“叫太子哥哥。”   云媞咬唇,叫不出口。   “不要......”   他张嘴咬她脖子,逼她喊。   云媞躲了半晌,实在躲不开,才磕磕巴巴,小声羞耻地喊了一声,“太、太子...哥哥......”   郁辞满足地应了一声,深深呼吸着她颈后少女幽香,熟悉又遥远。   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还有一句。”   什么还有一句......   云媞呆了一下,才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是想让她说......   磨蹭了一小会儿,这句话倒是没有‘太子哥哥’来的羞耻。   云媞揪住他腰间的衣袍,埋在他怀里闷闷道,“我爱你。”   太子哥哥,我爱你。   记忆深处遥声而来,与当下重叠在一起,字句传进他耳朵里。   郁辞闭着眼睛,抱她的手有些用力。云媞疼的轻喊了一声,他才松了些力道。   他只想这么一直抱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她的存在。云媞闷在他怀里许久,仰头出来呼吸。她读不到殿下的内心,抄了一下午的经,有些困倦地耷拉着眼皮,“殿下,我们睡觉吧。”   她虽说的无意,语气也懒散困倦。郁辞莫名就心口闷跳了一下,没那么不正经地反问,“哪个睡觉?”   他至今还没碰过她。   原本只想片刻不离地抱着她,谁知道她忽然说这种模棱两可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云媞锤了他一下,消下去一些的温度又上来了,“我说睡觉!”   她说完又觉得和刚才没什么变化,多余地解释道。“就是睡觉,盖着被子睡觉!”   “那档子事难道不盖被子吗?”   他忽然较起劲来,云媞不慎又被他逮到了机会调戏。   “你!流氓!”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只能骂他了。   “什么那档子事......哪、哪档子!”   郁辞挑了挑眉,认真看着她解释,“还有哪档子,不就是夫妻之间那档子,两个人盖着被子,脱光了衣服,在床上打架。”   这一瞬间,云媞似乎看到了最初太子殿下脑袋摔坏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最喜欢耍流氓。   云媞气血翻涌,莫名其妙就想到了那糟心的小册子。抬手去捂他的嘴巴,“你闭嘴闭嘴!”   什么在床上打架......   “粗鄙之语!粗鄙!”   云媞瞪着他骂,可惜没有丝毫威慑力。水眸盈润地嗔着他,只让他有想亲她的冲动。   郁辞勾唇,就势亲了亲她的手,等她又惊慌失措地收回手之后,继续说,“如何是粗鄙之语,我可有哪里说错了?”   “你我夫妻,有什么不能相互讨论......”   “谁、谁要和你讨论...讨论什么床、床上打架!”云媞一着急说话就结巴,郁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原本昏昏而来的困意这会儿又给冲没了。   “谁说要讨论床上打架了?”郁辞眨了下干净的眼睛,“黛黛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想!”   他们虽然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之前胆大妄为地缠他,是因为他那个时候不清醒,她就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去纠缠勾搭他了......   她正想到这个,郁辞就开口道,“之前黛黛不是一直缠着我,甚至不介意让我把你当替身,想让我和你干柴烈火......”   “我!”云媞脸颊滚烫,急急打断他却无言辩驳。   她狡辩不出来。郁辞佯装了然地哦了一声,“还是说黛黛......喜欢那样的情趣?喜欢我把你当替身......”   “我才没有!”云媞快被他说哭了,泪眼朦胧地捂着热乎乎的脸,哽咽道,“呜呜你欺负人......”   “我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呜——”   再说下去,就真要把人给欺负哭了。郁辞及时止损,搂着她轻哄,“知道了,你没有,我有。”   “你...”云媞抽噎了一下,“你也不能有......”   他不能有?   这怎么可以,这是绝对做不到的。   郁辞当即反驳,“黛黛,你这是为难我。”   他叹了口气,抱着她算账道,“亲亲抱抱摸摸都有了,有一回我差点就......”   “呸呸呸!”   他笑了一下,“你看,你是不是都被我欺负完了?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黛黛已经被我摸了个遍。”   “你......住嘴!王八蛋!”   她气急败坏,郁辞听的笑意不止,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敛了笑意眉眼认真看着她道,“黛黛,我们睡觉吧。”   “......不睡!”   今夜不是熬死她云媞,就是他郁辞困疯。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云媞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荡荡。   她忘记昨晚是怎么困得昏睡过去,也忘记自己是怎么躺回床上的。他不过来了一趟,她就所有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疑虑都消了。   云媞抱着被子,闷着脑袋闻了闻,有殿下身上的味道。她闷笑着抱紧了些,在床上滚了两圈。   *   在京城和皇城都看似一派风平浪静之时,有消息传,洵颐公主和陆卿士失踪不见。   陆卿本在暗中调查东街一事,洵颐公主来访大郢,则是派了人跟着在京城四处游览。   此事发生的突然也蹊跷,况且是在眼下边境不太平的时候。   洵颐公主身为北祁皇室长公主,在大郢境内下落不明,若无法妥善解决,两国长久的和平恐就不复存在了。   云媞总觉得,殿下还有事情瞒着她。   她得知此事后,当下就跑去了南轩。   这会儿书房无人,郁辞站在书桌前低着头,像是在观军事阵图。   “殿下!”   云媞跑进来,有些着急。   他抬眸走过去,明晰一切地安慰道,“黛黛,你放心,我派卫央去找人了,没事的。”   她知道他一定早就想办法了,可是这件事情发生的令人意外,云媞认真地看着他,“殿下,除了这件事情,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郁辞没说话,算是默认。云媞拽了拽他的袖子,“殿下......你别瞒我。”   “眼下三境围侵蠢蠢欲动,京城随时都要帅兵出征,北祁长公主却在大郢境内下落不明,这恰好造成的内忧外患局面,难不成只是巧合?”   她素来聪明,什么时候也瞒不过她。   眼下的局面与他所经历过的如出一辙,却又有一些不曾出现过的节外生枝。   郁辞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军事阵图,沉吟道, “相爷要反。”   云媞怔然,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商相?他......”   她愣了片刻震惊不小,“他虽是元老朝臣,要行此谋逆之事也......难不成他是......”   云媞一边说着,有些混乱的思绪慢慢理清了些,凉笑道,“淮王,淮王是他的傀儡。若功成,实权定是在商相手里,那把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工具罢了。”   与其说他是淮王的人,不如说是他淮王一直是他手里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郁辞回头看向她,笑了一下,“黛黛怎的如此聪慧。”   “......”现在是夸她的时候吗。   云媞脑子忽然有些混沌,她视线落到他书桌上的军事阵图,朝郁辞看过去,“殿下,你想亲率出征?”   郁辞叹了口气,“我就说黛黛太聪明了,不好。”   “......”   云媞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密谋些什么了。   他既然知道了相爷要反,能够有心想要出征,说明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云媞走近他,仰头望着他,目光探究,“殿下,你已经有两全之策了是不是?”   “你虽知道了相爷要挟淮王造反,但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这个谋逆大罪的帽子根本不可以牢牢地扣在他头上。所以打算顺水推舟,让他成功起兵对不对?”   郁辞一边听她说,一边低声笑,他俯身下来抵着她的额头,“黛黛......我说过,黛黛是我的小心肝。”   云媞眯了眯眼睛,搂住他的腰,“你想出征,皇伯伯不同意,对不对?”   郁辞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是。”   他好奇地认真反问,“黛黛怎么什么都知道?聪明死了。”   他偏头亲了口娇软的侧脸,云媞笑着佯装嫌弃地咦了一声,继续道,“你是太子,一国储君,哪能让你犯险,战争一不小心,就会是有去无回......”   就像她的父亲。   她嗓音低低的,郁辞收紧手臂,“黛黛,我会回来。”   他绝不会丢下她的。   郁辞吻了吻她耳畔,分散她的思绪,“黛黛,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知道提前商相要反,又是怎么有把握他会败的?”   云媞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靠在他胸膛,懒洋洋道,“我相信你。”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摇动他的心,郁辞低头看着她,“黛黛。”   “嗯?”   “我想亲你。”   “......”云媞语塞,他说这种话她该怎么回,难不成要像待宰鱼肉一样对他说一句‘来吧’?   “这种事情你、你需要说出来吗,你想就......”   想就去做。   郁辞明白,所以直接低头吻住了她。   不过刚碰到,胸膛便多了两道力,云媞忽然推开他,连连拒绝,“等等......不行不行。”   她退出他的怀抱,严肃地和他保持距离, “陆哥哥下落不明,北祁公主毫无消息,我们怎么可以在这里这般自私地沉溺于儿女情长。”   她沉叹一口气,走到书桌旁,“殿下,我们还是来讨论讨论边境战事吧。”   郁辞目色晦深地看着她,抬手指腹轻抹了一下唇角。   云媞不经意看到他这个动作,悄悄咽了下口水......   太子殿下也颇顾大局,走到一边配合她,弯唇道,“好。”   *   天色越来越暗,入秋的夜凉风习习,林子里漆黑一片,露重柴潮,好不容易才点燃了一堆篝火,褚洵围在一片不停地给火堆加柴。   只要烧着了,就不难灭了。   她那天回皇宫的马车,竟是被人算计好的,没想到在大郢会发生这种事情,是她大意了。马车一路驱赶至城外,褚洵发现时为时已晚,所幸她及时跳车,在官道落地,没任由被他载去偏僻荒地。   她身边跟着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遭了暗算,十几个蒙面的黑衣刺客捉拿她,但他们并不想要她的命,似乎只是想绑了她。   陆清衡那天受太子殿下密令,前往起云台秘密整肃暗中安排调遣陵卫。回程途中,恰好遇到了褚洵被围困。   她身手其实比云媞要好,但云媞机灵,交手擅设计,也就是小聪明多,所以她们两个比武褚洵才会输给她。   那天陆清衡来的突然,不妨的情况下将褚洵救了出来。他们现在虽然暂时躲在这林子里,但外头刺客并未放弃,若贸然出去,怕是就抽不开身了。   褚洵手上受了点伤,随手扯了裙摆包扎。   方才陆清衡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会儿拿了卷荷回来,褚洵看清了他手上拿的,惊讶道,“陆卿士,你去找水了?”   “嗯。”陆清衡手上还有块打湿的布,应该是从他自己衣摆上撕下来的,他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看向她道,“公主,你过来。”   褚洵哦了一声,丢下柴火就过去了。   放在平时,谁敢这么使唤他,早挨鞭子了。   褚洵过去蹲在他身边,陆清衡把手上盛水的荷叶递给她,褚洵接过来看了眼,疑惑道,“给我喝吗?”   陆清衡似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喝的。”   “喔......”   他解开她左手臂上随随便便用手巾包扎起来的伤口,褚洵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要干什么。   好贴心喔......   她悄悄瞄了他几眼,心跳有些快。   跟她当初见到太子殿下的感觉差不多......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陆清衡拿打湿的衣衫给她清理伤口,看了她一眼道,“忍着点。”   褚洵点点头,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他低头认真给她处理伤口,眉眼轮廓被篝火映照,柔和深邃。   他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清洗干净,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条帮她包扎好。伤口不浅,她一声也没喊疼,陆清衡抬眼看着她,浅笑道,“洵颐公主不愧是巾帼英雄,可敌男儿。”   这么夸她的人不知有多少,郁辞也曾这么说过,可褚洵从没像眼下这样,有些局促地不知所措,不太好意思。   “我也不算是什么巾帼英雄......征战沙场的经验也不多,只不过当初北祁面临大敌,我无法再安心待在皇室当长公主而已。”   陆清衡丢了些柴进火堆,微微笑道,“公主和黛黛某些方面倒真的很像。”   褚洵不知道云媞闺字,疑惑地问,“黛黛?”   这么亲热的称呼,莫不是陆卿士喜欢的人?   褚洵心口一提,胡思乱想着,悄然落寞。   “云媞,平阳郡主。”   原来是平阳,褚洵提到她,就愤愤不平, “平阳颇蛮横无理,她若稍稍乖一些,或者干脆不说话的时候,就招人喜欢多了。”   褚洵的评价很中肯,陆清衡轻笑道,“她平常也没这么...蛮横,是因为遇到你而已。”   褚洵没太听明白,啊了一声,更愤懑,“原来她是故意针对我吗,真是个坏丫头。”   “不是针对你,依我看,她也挺喜欢你的。只不过你们两个性子实在相像,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比现在更娇蛮,如今虽看上去温平了些,骨子里还是张扬的。”陆清衡看着她,目色温和, “她是吃软不吃硬,你的气焰恰好将她骨子里的骄横激出来了。”   “是吗。”褚洵弯唇笑了笑,还是不肯直接说自己也挺喜欢她,变扭道,“她...她不讨人厌的时候,倒也不是那么令人不喜欢。”   她扭扭捏捏的,陆清衡觉得有趣,问她, “依现在的情况,公主或许是无法和大郢联姻了,届时可是同国相一同回北祁去?”   “为什么不能联姻,除了太子殿下,我不能嫁给别人吗?”褚洵有些着急,陆清衡闻言摇摇头,“不是,公主喜欢,身份相配自然可以。只是公主此来是为了殿下,你还愿意嫁给别人?”   “愿意啊,像陆卿士我就愿意......”   褚洵接话快,说到一半才发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越说越小声。眼看着陆清衡愣了一瞬,她哑然片刻,连忙起身岔开话题,“哎呀......这、这林子里,好黑......”   陆清衡垂了垂眸,“嗯,因为是晚上。”   “......”   “夜晚寒重,公主离火堆近一些,免得受凉。”   “嗯......”   褚洵找不着话,陆清衡大发慈悲替她转移话题,“公主,大郢如今正值风平浪静下的乱时,洵颐公主会被刺客盯上,估计全然是受了拖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我大郢之责......”   “我知道的,各国皆藏奸佞,大郢的大国风范不会被这些小人所败。国相并非趁势之人,只要没有确实证明我出事,北祁不会动兵的。”   她简而言之地道出其中利害,火光将白皙的小脸照的有些红润,各式的发饰隐隐生辉。褚洵认真看着他保证,眉眼灵意,眸光撤亮,陆清衡眼底暗光影影,看着她微微勾唇,“我知道。”   哦,他知道。   褚洵被他的目光看的无处遁形,视线四处飘忽。   林子里风一吹,褚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发觉陆清衡坐近了一点,又把火堆高了些,比方才暖和了许多。   褚洵瞄了他一眼,磨磨蹭蹭不动声色地挪过去......慢慢就挪到了他身边。原本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人多的距离,这会儿衣服都隐约相贴了。   陆清衡看向她,褚洵不自然地整理裙摆,瞟他一眼欲盖弥彰地说,“咳......冷。”   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烧出声响,陆清衡嗯了一声,语气似笑非笑,“我知道。”   哦,他又知道。   褚洵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火堆,烧着烧着,似乎把她的脸也给烧烫了。      ☆、第三十七章   大郢三境情势紧张,京城募兵整顿多日,即将出征。太子殿下欲亲率亲征一事朝上争吵不休,桑邶皇族率兵压境,兵力精锐势不可挡,大郢已三战两败,士气大减。若有殿下亲镇,必能振我军威。   但储君事关国本,所牵重大,亲上战场不容轻率。   陛下在御书房看着一堆或支持或劝阻,还有边境频频而来的战报。越是头疼,越是安静地将这些丢在一边,下起棋来。   成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右手指下捏着一枚黑棋认真地盯着棋盘。李辅端了茶进来,顺便禀报道,“陛下,平阳郡主来了。”   云媞这会儿来,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成帝笑了声,“让她进来吧。”   李辅低头退出去,没一会儿,云媞便抬步进来,大咧咧地直接坐到棋盘对面,看着眼下的棋局。   成帝饶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见她伸手过来到他这边的陶瓮里摸了一颗黑棋,放到了一侧的邻点上,啧了一声,“老头,今天状态不佳啊?我都能看出来,你盯这么久。”   “放肆。”成帝懒洋洋地训她一句,云媞在自己手边的陶罐里摸了个白棋落下,陪他下。   成帝终于将手机的黑棋走通,沉笑了声, “臭丫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来干什么。太子亲不亲征的事儿,你不许给朕添乱,朕不听你的意见。”   云媞挑了挑眉,顺手捡了果盘里水灵灵的果子咬了一口,“嘿,老头,你以前可是广纳谏言的明君,怎么现在变这样了。”   “朕现在也是明君,朕就是不喜欢听你说话。”成帝瞧她吃,也捡了个果子,和她说两句话,看棋盘的思绪倒是明晰起来。   “你这是无理取闹。”云媞十分自然地悔了一步棋,没躲开被龙爪拍了一下。   她笑着摸了摸手背,看向对面没那么威严的陛下,“皇伯伯,说真的,您就让殿下去吧。”   “嗯?这话几分真假,你舍得?”   “当然不舍得。”云媞支着下巴,眼神漫不经心地扫着棋盘,“可是陛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家国动荡之际你若让他待在这千万里的皇城里,倒不如给他一剑来的痛快。”   成帝闻言开怀地笑了两声,却是叹气道, “太子啊……也不知道他当初看上你什么了。朕虽宠信抚远将军,不过这女儿……”   “啧,你这老头,我怎么就配不上你儿子了?”云媞被眼前的棋局困住,不着急下。   “嗯嗯,配得上,配得上。”成帝语气敷衍地回了两句,催她,“赶紧下。”   “不着急。”云媞目光探究地看过去, “皇伯伯,我猜您老人家和太子,已经串通好了什么吧?”   成帝微微眯眼,笑意微深。他知道这丫头聪明,太子只要跟她透露一些什么,她就大概能推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如今边境不太平,敌方来势汹汹,京城也暗流汹涌。不过我大郢泱泱大国,岂是吃素的。太子殿下乃云上游龙,皇伯伯,您该信他。”   云媞目光认真,含笑道,“况且如今并非朝堂不稳,陛下您龙体康健壮年,天子脚下,皇城何恙?”   身为一国主君,这至尊龙椅坐久了,最后畏的也不过就是年岁而已。即便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也敌不过岁月。   这世间最美好,又最无情的东西。   成帝若在当年,面临此番境况处理起来必定雷厉风行。龙袖一挥太子率军,毫无后顾之忧。   可如今他也已经不是当年天子,泰山崩而睥睨视之的无尊帝王,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令他畏惧。   现在他老了,是真的老了。   对于一个真正心怀天下忧心百姓稳固社稷的君主来说,这个位置有的不是什么无边富贵尊荣和享乐,而是以凡身消耗,如香烛消耗,花零败落。   他有了害怕的东西。   他怕自己不测,再不能镇稳江山,更怕太子不测,届时朝局动荡,天下难安,他比谁都害怕。   云媞的话正直击他心底最深的忧虑,成帝望着眼前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蓦然叹息道, “平阳,皇伯伯老了……”   这是第一次,云媞从这个从小到大在她面前都像顽童一般的陛下,说自己老了。   不知道什么开始,如墨的发鬓染了霜色,云媞眼眶一热,雾气丛生,“胡说,明明一点也不老。”   成帝笑了声,“你方才不还一口一个老头地喊朕?”   “那又不是说你老。”云媞眼睛红红的,掉眼泪下来。   她忽然说哭就哭,成帝慌了一瞬,连忙去帮她擦眼泪,“好好好,不老不老。”   云媞起身绕过去蹲在他身边,趴在龙袍所盖的膝盖上。除了太奶奶,陛下是她最亲的长辈了,就好像代替了父亲给了她所有的父爱。   她看过历朝历代的大郢帝王史册,总觉得本朝长宁的成帝,有着一颗特别的心。   都说帝王多无情,他在史官笔下,或许也是这样。在黎庶万民和江山社稷前,他或是无情狠厉的明君。在封存的过往历史里,在婉宁贵妃眼里,他许亦是情深似海的帝王。而在平阳郡主眼中,他有着与至尊身份太不符合的宽厚仁慈。   “平阳,朕虽不老,但也有想要抱孙子的心情……”   话题忽然转了走向,云媞情绪一时未转,愣了一会儿,脸红起来,“皇伯伯,人家还是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你都嫁人多久了?”   “……那……”   那她和郁辞也都还清白着呢……   “怎么,是太子不想要孩子,还是你不想要孩子?”   “我……他……”云媞磕磕巴巴,放肆恼怒地嗔视着帝王,“我不跟你说了!”   她说完就坐回对面去,随手没轻没重地落了一颗棋子,成帝瞧她忽然耍起了脾气,颇觉有趣地继续逗她,“朕怎么了?朕说的有错吗,他都为你遣散东宫姬妾了,朕想抱孙子有错吗?”   “哎呀你,你这个老头……”云媞说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惊讶地问,“皇、皇伯伯…您怎么知道殿下遣散姬妾了?”   这事分明很隐蔽的。   成帝意味深长地哼了声,“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种事情当年朕也干过。”   云媞眼睛一亮,“真的?皇伯伯为谁遣散姬妾了?没想到您还有这一面呀……”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成帝不屑地扫她一眼,云媞忍不住一直追问, “皇伯伯,您说的当年是不是您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是跟殿下一样悄悄遣散的吗?”   “啧,小女娃家的,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陪朕下棋,快些。”   云媞随手放了颗棋子,“您跟我说说呗,说说。”   成帝气闷地瞧她给自己放了颗死棋,跟个破棋篓子下棋真是拿着金筷子吃野菜。   “你给朕好好的,认真地下棋,朕就告诉你。”   “好!”   云媞在御书房听了一下午的故事,从当年仍是太子的陛下和还是少帅的抚远将军说起,都是一些她从未得知的久远黄历。   她难得好好地陪着陛下下完了棋。虽然每局惨败,但仍是输的很开心。   与此同时,陆卿士和洵颐公主终于安全回到了皇城。   云媞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问了陆清衡好些问题,检查了他没有受伤才安心。   照洵颐和陆卿的说法,对方明显是要以北祁公主作挟,引北祁与大郢之战。而并不要洵颐的命,则是特意留下的一条退路。   这般显而易见又叵测的居心,几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两日后,陛下下了旨,命太子殿下亲率不朽军前往北境,沈右将为帅。   也就是说,再有十几天,郁辞就要率军出征了。   云媞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受,或者是空落落的。   她呆坐在绛云殿的亭楼里望着月亮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只有月亮孤零零的,连长庚星也没有陪它。   “怎么坐在这里。”   郁辞远远看见她,走过来道。   云媞回头,等他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怀里,心里闷闷的。   她抱着抱着,眼睛就开始变得模糊,蒙着厚厚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安安静静地,郁辞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看着她,“黛黛?”   他察觉到她今晚有些不对的情绪,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抱到自己怀里坐着。   云媞顺势搂着他的脖子,嗓音呜咽,“我刚才不想你的,看见你就特别想了。”   甚至越是这样抱着他,心里就越想他。   云媞吸了吸鼻子,窝在他颈肩闷着,“殿下,怎么办,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郁辞心口又软又疼,怀里当真是至宝,只想时时刻刻看着,护着。他抱紧她,偏头吻了吻她微凉的耳垂,“你乖,等我回来。虽然你待在京城我也不放心……”   他很怕的事情,唯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梦还是前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提前的筹谋有没有万无一失,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引生变故。   他真的很想自私地留在她身边守着她,可倘若他当真那样做了,不仅他自己心难安,她也不会答应的。   儿女私情,永远只能在家国之后。他若为了她留在皇城,只怕黛黛都要变心不喜欢他了。   即便重来一次,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能做的,只有将皇城安排妥当,只有祈求京城顺利。   郁辞闭了闭眼,唇贴在她颈侧,低沉的嗓音隐有不察的微颤,“黛黛,若有变故……保护好自己,求你……”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她之痛,那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炼狱之苦。   他的情绪压抑强烈,云媞在他衣服上蹭干净了眼泪,反过来安慰他,“我知道的,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不要担心。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殿下,我现在就好想你。”云媞说着又想哭了,她松开一些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红着微微笑道,“殿下,黛黛夫君这张好看到惨绝人寰的脸就交给殿下了,可不能给我刮花了,要不然就不喜欢了。”   他眸如深夜,比夜还要沉,搂紧怀中纤细的腰肢靠近自己,呼吸纠缠着她的,“好。”   云媞有些心猿意马,靠过去鼻尖碰了碰他的。看了他许久,亲上去温温地摩了一会儿。   她其实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许不需要说什么。   郁辞没动,只敛着眼帘深深看着她,任她对自己胡作非为,听之任之。   她好像亲不够似的,云媞只可惜自己没殿下那么厉害,可以变着法儿地亲吻到窒息。   她亲亲他的眉眼,亲亲下巴,亲亲脸。   满足又不够地轻轻叹息。   郁辞贴近她的唇,嗓音微哑地引诱道, “亲久一点。”   云媞听话地亲上去,轻咬慢啃,笨拙地接吻。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紧,她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呼吸间的少女幽香似乎愈发郁沉,云媞微喘着气,小声抱怨,“好累。”   她像喂小猫一样地一口一口,将人勾得欲求不满,竟然还嫌累。   郁辞微微偏头,二话不说吻回去。   比起主动索取,云媞还是喜欢坐享其成。他的吻深切欲念,比起她笨笨的亲,实在是高明太多了。   她搂着他的手都渐渐没了力气,仰着细颈承接着。所有的感知都被热吻夺去,衣衫何时解,月色何时隐,都毫不知情。   凉风侵身,身上的温度却渐渐升高。虽云里雾里,那直达而来的触感还是令人清晰两分。终于得以呼吸的同时,柔意顺颈而下,怀中温软颤意怜怜。   他衣袍整洁,一丝不苟。她却衣带松散,全然任人欺疼的模样。云媞情乱之时还不忘去扯他衣服,想着不能只被他欺负。   缱绻情意,她一直忍,他就一直变本加厉。直到欺地她情难自禁为止。云媞低低嘤咛了两声,强找回理智推了推他,“殿下……在这里是不是…不、不太好……”   的确不太好。   他觉得不太好是因为夜深风凉,若非怕她受寒,这里再好不过。   郁辞呼吸沉灼,随手拢好她的衣衫,抱着人大步回了寝殿。亭楼徒留几缕旖旎温色,被凉风轻轻挥散。   一切发生的再自然不过,对所爱之人的情动,是这世间再热烈赤真不过的欲望。彻彻底底地感知到彼此,沉沦共赴死。   云媞也头一回发现情之所念下的太子殿下,是真真切切的勾人狐狸。那双深邃眼睛幽暗炽热,如他一般令人无法抗拒抵挡。   更过分的是,他找到了最可以欺负她的办法。他咬着人非要温旖的嗓音喊‘太子哥哥’,她不依他就毫无顾忌地强迫她。   云媞受不住,拼命躲着推拒,可在这种时候,他似乎就一点也不疼她了。她哭着委屈,却换来更强烈的难抵,他咬着软骨的耳朵,嗓子喑哑的不像话,叫人浑身都酥麻。   他说:黛黛哭什么,这般疼爱还不够?   事后云媞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想和太子殿下在被子里打架了。   她第二天睡的昏昏沉沉,又困又累,郁辞轻声唤她起床她才慢慢醒过来。云媞看到他就想到他种种无法磨灭的恶劣行为,水眸灼灼地嗔怒。   直到被他投喂用完了早膳填饱肚子,依旧那么看着他。   郁辞对上她的眼神,眼尾笑意愈发温柔,明知故问,“黛黛怎么这样看我?”   云媞想翻个身,刚动了一下浑身如散架般的酸疼便席卷而来。她顿时泪意朦胧,怨恨地望着眼前笑容温暖的太子殿下,“……殿下……你其实就是狐狸精变得对不对。你…幻成人形榨干别人,滋润自己以修炼更高的法力……”   他低笑着俯身下来,“人妖殊途,可我为了黛黛,不惜违背天意,黛黛感不感动?”   云媞泪眼绝然,幽怨颤抖,“你果然是狐狸精……怪不得一夜风流,我如此颓靡,你却如此神采奕奕……”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忧伤地感觉自己的腰可能断了吧……   虽穿着寝衣,可身上那些激烈的痕迹实在夺目,白嫩的脖颈深深浅浅的吻痕,引狐狸精目色渐深。   狐狸精殿下目光坦荡地欣赏着,毫不收敛道,“看来昨晚真是累坏黛黛了……原本我还没想现在就欺负黛黛,可是黛黛勾引我。偏人家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媞吸着鼻子,被他抱过去都没力气挣扎。狐狸精殿下在猎物的香颈吻了一口,心满意足,“黛黛真香。”   她浑身无力,瘫软在他怀里,悲伤地叹息,“人家已经没有价值了,殿下,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打架了。”   郁辞轻佻眉梢,一口回绝,“那怎么行,等黛黛养好了,自然还是有价值的。”   太没有人性了……   云媞卑鄙地想着。   罢了,跟一只狐狸精谈什么人性呢。   昨夜原本没打算那般没克制地欺负她,但一时没忍住。况且小太子妃委实不乖,一直磨人。   “黛黛放心,下回为夫会注意些。在黛黛想停的时候,尽量争取听你的。”   “……”      ☆、第三十八章   出征在即,郁辞却似乎闲暇了下来,有大把时间陪着她。如今大郢国境不安宁,北祁使臣也暂时走不了了。   绛云殿亭楼下,郁辞在身后把着她的手作画,几笔勾勒,便成山峰巍巍。他隔着一层绫缎衣袖,虚握着那细秀手腕,远远看过去,亭下自成一副景画。   云媞看着他的手,忽然想起了之前听闻他送过江承微一幅画。   她偏头看着他轮廓俊美的侧脸,随口问道,“殿下,你当初为什么要送江承微一副画,画的是什么?”   她忽然问这么缥缈的事情,郁辞笔墨顿了顿,抬起笔锋来低头看着她。   画虽是他送的,但他赠美人礼物就像随手喂鱼,随手折花,并没有多大实意,郁辞委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他有了印象,回道,“是山水画,我闲来画的一副江上月,后来觉得和江承微的名字颇相配,便赠给她了。”   “你都不曾赠我画作。”   含怨带嗔的语气,引得郁辞又不禁看她。   他笑道,“南轩有许多我作的画,你若喜欢,都可以拿去。”   他如此大方,云媞一丢画笔,侧过身去, “这般没有诚意,倒像是人家强迫似的。”   她如今是越发会娇嗔怨怼了,郁辞看着她轮廓柔软的侧颜,“那黛黛要如何?”   云媞侧目瞅他一眼,推了推他胸膛,不讲理地哼斥,“你这是什么态度,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郁辞好笑地望着她,半圈着她哄道,“我们把画作完好不好。”   她变扭地躲开,“不好。”   云媞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和他作对,想骗取他的甜言蜜语。   郁辞凑过去在她侧脸落了一吻,“好不好。”   云媞低着头扯了会儿袖子,“好吧。”   闲庭作画,一晃夕暮。   云媞一直以为自己和郁辞的缘分就只有幼时的西楼梨花树,却不知道在那之后,自己就被他给惦记上了。   朗月高悬,郁辞带她去了太液池。   月下池水皎洁映月色,波光粼粼。周边有一棵梨花树,树下是一块干净的小石头。小石头不远处的后边还有一处高高的假山,上面有地方可以坐。   郁辞带她去假山上坐着,他宽大的披风盖在身上,云媞暖暖地窝在他怀里,本以为是来赏月的,没想到他忽然问,“黛黛,你还记得那里吗?”   他这话问的古怪,云媞不解地仰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郁辞垂目理着她鬓发,眉眼在月下格外温柔清远,“太奶奶故去那晚,你在这里哭了一整夜。”   云媞愣了一会儿,经他提及,她才恍然想起那么远的事情。   那一夜也像今晚,天边无云,月亮干净地挂在远山。小姑娘白衣素衫,一个人坐在那边梨花树下的小石头上,伤心地哭了一整夜。   她孤身在这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郁辞如今想来仍是心口泛疼。   “那时候,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   云媞诧异地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他。盖在身上的披风滑下来,郁辞帮她拢好,抚了抚她的脸。   “你竟然在……”   “是,我很想过去陪你,想安慰你。可我那个时候护不了你,也就不敢去招惹你。” 郁辞嗓音低沉沉的,目光遥远,云媞心底一阵阵地暖意酥麻,她靠过去搂住他的腰,贴在他怀里。   她鼻尖酸酸的,“原来殿下那个时候就惦记我了。”   郁辞低头脸颊贴着她发顶,笑着默认, “可惜平阳郡主是个榆木脑袋,一点也不知道我喜欢她。”   “那你不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云媞哼了一声,搂紧他在他怀里蹭了蹭,“殿下也是榆木脑袋。”   郁辞心酸喟叹,“是啊,两个榆木脑袋还能在一起,真是造化。”   云媞闷在他怀里被他逗笑,她额头抵在他胸膛,心里漫着道不尽的爱意。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他的腰带,郁辞自然有所察觉。   他垂眸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做什么。”   她盈盈望他一眼,嗓音娇柔化骨,“妾想做什么,殿下不知道吗。”   她如今是越发的大胆了,之前戏弄一番便羞得没脸见人,现在不但敢有非分之念,甚至还付诸行动。   两个人好似换了身份似的,太子殿下成了被调'戏的那一个,他低垂睫毛轻颤了颤,低声抗拒,“不可以的……”   美人婉言,更有欲迎还拒的味道。云媞看着眼前娇媚不失清纯的太子殿下,忽然间有些明白史上沉迷美色而荒废朝政的帝王了。   她若是主君,后宫有位这样的美人,到底也难招架。   她也忽然有些明白了男人所谓的征服欲,瞧瞧着欲语还羞惹人怜惜的小模样,他说不要,她就越想叫他要。   云媞坐在他身前,她转个身子正好是压在他身上的姿势。郁辞被她倾靠过来的姿势迫身后仰,好在假山顶地方够大,两个人不会摔下去。   月下美人朦雾,青丝稍乱,手肘撑在身后半敛着眼帘看她,宛如一只在夜深时幻化人身的狐妖,媚眼如丝在此勾人魂魄,怎不叫人心神荡漾。   云媞幼时在民坊茶馆听人说书时,那鬼怪妖邪里描绘的狐妖,就是这样的。此刻的云媞已经全然忘了初次交锋,她是如何被郁辞折腾的落魄狼狈。   她靠近地爬到他身上,像个昏庸无道的君王,“美人,你怎生的如此倾城,孤的心都叫你摘走了。你看孤一眼,三魂六魄也要被你勾去。”   云媞学他自称,这么一来,还真有些君王不早朝的景况了。   郁辞勾着笑,颇配合地附衬她胡闹,嗓音慵懒柔情,“殿下喜欢吗。”   他不配合还罢,谁料他当真这般妖娆地唤她‘殿下’,云媞忍不住咽了咽了口水。痴痴地看着他,“喜欢,喜欢的紧。”   郁辞未曾完全躺下去,而是手撑在身后支着身子,云媞半趴在他身上,凑上去色迷心窍,急切道,“快给孤亲一口。”   他嗳了一声,抬手挡住了她的热吻,美人含嗔睇她,云媞心尖痒痒的。   “殿下是爱妾的皮相,还是爱妾的人呀?”   低魅微沉的嗓音自称妾,云媞当真是心都捧出来给他了。   “都爱,都爱的。”云媞学着他之前亲她手心,撅着嘴巴也亲了亲他的手,趁机又往他身上爬一些,诚恳热切地表明心意,“美人就是孤的心肝,离了美人,孤一天、一刻也活不下去。”   这般昏君,美人勾勾手指怕是连江山也拱手相让了。郁辞暗庆这小妮子非男子,否则只怕是流连花丛,纨绔难教。   他眸华揽着月色一般地皎洁,似真似假地望着她,漂亮的手勾着她的下巴轻轻捏着,语气落寞,“殿下一口一个美人,分明就只是看上了人家这皮相,根本不是爱妾的人。”   他松开手偏头叹息,“以色侍君王,色衰而爱弛,哪天妾老了,殿下只怕是看也不会再看人家一眼。”   “怎么会!”昏庸殿下连忙解释,“孤也爱美人儿的身子。”   她笑着地一把搂住他纤细勾魂腰肢,上下其手,“美人是孤的小宝贝,孤绝不会嫌弃你的。”   腰带松解,动作狂妄。郁辞凝眸看着自己身前作祟的小狼崽,挑了个颠倒心魂的笑意,他媚着嗓音柔弱道,“还是让妾身来侍奉殿下罢。”   月色缓缓沉入薄云山雾,池水漾层涟漪,没了广寒清光,澈明水面也不敢倒影人间。   *   大战在即,御书房本该商谈重事。   可看着眼前的北祁国相、洵颐公主、还有陆卿士,成帝终究是陷入了沉默。   “陛下,您看……”国相也为难,出来一趟就把公主给嫁出去了,回北祁皇上还不知道要发多大脾气呢。   “毕竟是孤男寡女,失踪一天一夜,还是在树林子里……”   成帝眉梢微跳,按了按眉心,“国相安心,朕的陆卿乃正人君子,绝非是趁人之危品行不端之徒。”   “这个自然,陆卿士俊逸非凡,乃人中龙凤。”   一室寂静,尽是隐隐的尴尬。   孤男寡女在小树林子里待了一夜,传出去的确是不成体统。   褚洵偷偷瞧了眼陆清衡,见他静立一旁,神色自若。她视线飘忽,又瞄了眼似乎有些难办的陛下。   这事情有那么麻烦吗。   直接赐婚不就得了……   她只不过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不经意地说漏嘴,和国相透露了失踪期间的一点点小细节而已……   半晌,成帝沉吟道,“那不如由洵颐公主亲笔书信,朕再拟一封和亲文书,寄往北祁如何?”   国相欣然,正欲答应。   却见平阳郡主从门口冲了进来。   “笔下留人!”   成帝一时间头更疼了,拧眉瞧着她,“你又是从哪听到的风声?”   哪儿都有她。   “陛下,和亲之事事关重大,陛下三思。”   “用得着你说?”   云媞看了看陆清衡,他对自己这方面的事情向来没什么想法,听之任之,陛下一纸诏书,他还不是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她绕过御桌去狗腿地给陛下捶肩,成帝嫌弃地挥开她的爪子,“你给朕滚下去。”   “啧,陛下。您这和亲文书去了,咱们大郢颜面何存?陆卿为人你知我知可北祁不知,洵颐公主失踪这么大的事情,北祁皇帝会不知道吗。这一文书下去,岂不坐实了陆卿和洵颐公主有什么了。”   洵颐听她说完才有些恍然过来,这些她还真没想到。   成帝叹了口气,国事绕的他脑子倒没这丫头好使了。   “那你说如何?”   云媞挑了挑眉,回去将陆清衡拉到了角落里。   成帝看她鬼鬼祟祟的,无声地勾了个笑意。合着这丫头是怕自己欺负了陆卿,随手给他牵姻缘。   “陆哥哥,你觉得洵颐公主如何呀?”   云媞拽着陆清衡认真地问,他淡然笑了笑,“挺好的。”   挺好的?   挺好的是什么意思……   云媞探究地瞅着他,“那你喜欢吗?”   喜欢?   陆清衡微微愣了一瞬,沉思良久。   罢了,等他想明白了,边境都破城了。   云媞叹了口气,小声告诉他,“陆哥哥,我看洵颐公主很喜欢你的……一见钟情的感情呵,往胜不败。”   她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转身趾高气昂地对着褚洵道, “喂,洵颐,你向国相告状,是不是就是为了嫁给我陆哥哥阿?”   她的小秘密就这么被云媞一语道破,褚洵顿时就羞红了脸,加之陆清衡探究而来的目光,她恨不得此刻天崩地裂,大家同生共死……   “平阳!”褚洵急的都跺脚了。   巾帼将主被恼羞成这样,这份心思不言而喻。   国相和成帝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云媞揖礼道,“陛下,现下看来这亲是可以和了。不过陛下不能写和亲文书,只要公主一封家书寄往北祁,便水到渠成了。”   只有家书,那便是公主倾慕郎君,有意相许。成帝扬眉笑道,“平阳聪慧,就这么办罢,国相以为如何。”   北祁国相呵腰致意,“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太液池发生了阿晋不允许的事情(托下巴)   ☆、应是旧山河   大郢皇城之下,百万雄兵。   将帅领军,自城外分队而出,缓缓启程。太子殿下银甲战袍,同寻常翩然风姿全然不同。骑着战马的郁辞,眉眼自然而然地便生出凌厉寒意,眸华一如青吾剑刀锋之影。   在出征前一天,云媞就和他说好了,出征当日不再见面,他答应了。   她舍不得,他何尝不怕自己动摇。   在军队前行之际,郁辞远远听到熟悉的嗓音喊她。风很大,吹的声音断续而散。他本以为是自己才刚出发便已思念太子妃至幻听的地步,回眸时却清晰地看到巍峨城下,云媞身着古烟纹碧霞长裙,在用力的挥手喊他。   郁辞目光微凝,命队伍继续前行,折身骑马回一段路。   他将人拽到城角无人处,低头便掐着她吻下去。云媞想抱他,可他身上穿着坚硬的战甲,她只能攀附着他紧搂着她腰身的手,背靠冰冷的城墙仰头承接满含掠夺的吻。   短暂深刻的吻,他松开她,指腹压过水润的唇,嗓音低沉,“不是说不见面了?”   今天风很大,可在他怀里,她似乎连鬓发也乱不了。云媞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眼睛虽然红的厉害,但忍着没掉眼泪,委屈地撇着嘴巴,“我没忍住……”   他低声笑,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乖乖的,等我回来。要守住京城,我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你冲我跑过来,听到没有。”   云媞点点头,不敢缠着他多留。   郁辞咬了一口她白嫩的侧颈,很用力,云媞疼的轻哼,他手在她腰间的衣带勾了勾,狠狠掐了一把绮罗腰肢,眸底暗不见光影。   “先欠着。”   他说完转身重新骑上战马,云媞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着他策马去赶前行渐远的军队。   郁辞没再回头,云媞眼前模模糊糊地,站在城下一直目送至大军无影,城外只剩萧索风瑟为止。   他离开以后,东宫似乎都变得冷清起来。云媞没日没夜地想他,本来以为熬过了前两天就好了,可谁知十几天后依旧如此。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云媞一度觉得自己魔怔了,从前却是没发现相思之苦原是如此折磨。    入骨相思,君还是不知为好。   云媞在东宫待不得,去哪里都能想到他。她随手盖了件郁辞的披风,裹着他的气息去宫墙吹风散心,好让自己不那么思念他。   近来少见阳光,整日都只得见白云万里,凉风萧瑟,就好像三境的沙场之风刮到了京城一般。   云媞微微踮着脚趴在宫墙高楼上,看着一派恢弘景象,皇城道道朱墙,青山下繁盛京城。零壹靠着城楼望着自家郡主,叹息道, “殿下出征后,郡主就难得开心了呢。”   “可不是,太子妃这样没心没肺的竟也得了相思病。太子妃,你是不是又在想殿下了?”洛阳手上甩着根草,漫不经心地问。   云媞长叹了口气,“是啊,我真是得了相思病了,竟没有一刻不想他。”   她微微抬着左脚,脚尖一下一下地抵着地面。脚踝上,有一串花枝交错而缠的踝链,坠着梨花瓣。精致小巧,很特别,好看的紧,是郁辞特意送给她的。   他亲手将踝链戴上莹润细嫩的脚踝,漂亮的手可以毫不费力地圈住她的踝骨。修长的手指轻扣美人踝,是颇赏心悦目的场景。    云媞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她缠着问了许多遍,好看吗。    他都说好看。   郁辞说,踝链锁着,她就跑不了了。云媞笑眯眯地抱着他左亲右亲,占尽了便宜。告诉他,就是他赶她走她也不跑。   云媞又扯远了思绪,裹紧披风微微叹息。   待她缓缓回神,方才听到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惊慌嘶声。她目光落到城下跌撞而来的士兵,耳畔被风带来那句不甚清晰的嘶吼,“淮王……淮王与国相谋逆……启城大军欲破皇城……!”   *   月岭寒意直沁骨髓,未落雪的天一片阴沉,似是压着浓郁的冷雾,等待彻底覆盖世界的时机。   营帐里火堆挡不住外头刺骨寒意,连续大战两仗,一胜一负。    太子殿下初次出征带兵,到现在为止,全军上下已无人不对他信服敬佩。甚至有兄弟们私下讨论时,常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抚远将军。   此番桑邶来势凶猛,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对方主帅是难得的将帅之才,统军带兵很有一套。    今夜,殿下不等军报传回的旨意,便砍了个监军的脑袋。孙监军通敌叛国,与桑邶主帅勾结,断我军粮草,毁我方根基。所谓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监军位置何其重要,此等卖国之人,不杀何存?   而监军叛之一事,令郁辞徒生畏寒。在他的记忆里,月岭战事,并无此差错。有太多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内,那么京城……   “殿下,我们如今粮草问题虽暂时解决,但依旧危机。所以我想,是否先修整军需?”何副将看着低头观战局沙盘的郁辞,建议道。   沈赋沉默良久,似在权衡利弊。   随后听郁辞道,“不,敌军如今正是欲同我方拼消耗,修整便正中对方下怀。”他随手抽了支笔,目色不辨,“我军如今士气正高,主动出击,先攻其不备。”    “殿下……这……”何副将看了看沈赋,沈将军意会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计策?”   “攻其不备这一仗要打的狼狈,莫要拼尽全力。之后再放个秘密消息出去,我军将帅身亡,大郢不朽军群龙无首,乃败军之阵。”    届时敌军认为我军军心不稳乱了方寸,便会举兵彻攻。沈赋微含了抹笑意,道,“桑邶胆敢来犯,便是早已经认定了我大郢不朽军早已无抚远将军当年的盛名,他们一直觉得,如今的不朽军名负当年,无可畏惧。”   再给个鱼饵,对方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便是抛开别的不谈,光战败大郢不朽军这一点,便足以令一个将帅野心如烧。   月岭血战,大雪纷飞,数日未停。   京城陷落。   国相能够调动启程军,这是百密一疏。启程大军乃护国禁军,由萧统领掌管。这支军队是隐匿的城军,非特殊情况,不会轻易调动。   皇城血洗,叛军流的血乃同胞相残,终归比边境敌军来的更要浓烈。最终之际,是平阳郡主自城外带领陵卫军里应外合,诛降叛军。启程军和陵卫军一样,需有符牌方才能够调令。   那天陆清衡前往起云台,便是提前持墨京玉牌暗中调动了陵卫军。此事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月岭大胜。   完败桑邶大军,诛其主帅悟肃。北祁自西境驰援引兵,此后三境接连捷报传京,边境征战,城池固守。   将士们士气正高,振奋高呼。在可歼灭全军的机会下,殿下即令班师回朝。只言,犯者已诛,国土未失,百姓不该再受这流离失所的战争之苦。   此后,便是来犯边国的百姓,亦都在传颂大郢不朽军,和有此心怀的储君太子殿下。   大军回京时,皇城破守,满目狼籍。   郁辞心口如无尽深渊,落不到底。眼前景象,目光所及,皆与记忆重叠无异,他自沙场而来满身风霜,如今却是连踏进皇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城楼狼烟,风声鹤唳。他立身城下,分不清前世今生。可笑至极,重踏原路,竟仍是旧山河。   郁辞呼吸如窒,喉间仿若泛起腥甜之意。他目光悠远,四周景象却不落眼底。耳边寂静无声,唯心死之声彻底。他这次不敢,也没了勇气去寻那道目光和身影,他本以为回来,所见是皇城巍峨,京城繁盛。他的黛黛会在城楼挥手唤他……   他身在月岭,无时无刻不压着自己的心绪,抛开京城,摒开一切。将她的身影藏在最深处,不敢寻。   黛黛,今生我已然没有气力以余生思念你……   上一次,储君太子靠着背负的后顾江山,在心神半死,余生清霜思念成疾的后半生里,结束了帝王之业。那一次他没有令她失望,他是一代明君,青史记载,大郢盛世。   这一次,不若就叫他解脱一回……   心肺如绞间,终是翻涌出鲜血,血色在残城下,毫不刺目。   耳畔隔着崇山峻岭,脚步声急切而来。他撑着城墙,抬目之间,见月裙飘扬,裙袂肆意。直至熟悉的清香裹着风霜腥气狠狠撞进怀里,郁辞仍觉得是幻象。    他早已身心俱疲,没有力气接住她,整个人被撞至城墙,后背生疼。清醒的身骨之痛拉扯着心脏,他甚至不敢抬手抱她。   云媞紧紧搂着他,眼泪尽数落在他衣襟。她力气大的惊人,可抱着他满腔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知道了。   知道他为何如此害怕,知道他为什么求她保护好自己。在剑锋直指她心口之际,溯源两生。   他独自背负世间孤寂苦痛,余生尽是凄清梧桐落叶。所谓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她离他而去,昔日的太子殿下便也随之同去了。   她似看到了他的后半生,以灰暗之目看到了他为君的余生。她的殿下,该有多想她?那是自知再也无法得见的想,是死别的锥心之痛。她只这般想着,便已是心比刀绞。   大郢庭梧帝云安七四年崩殂,子嗣绵薄,承长宁前朝,历、两代明君,创盛之世。据载终,无妃、后侧。其时袖落踝链而去,后世究其根源,来历不详。   “黛黛……”   他嗓音轻地风吹即散,呢喃细语,无波无澜,入骨相思。    几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怀中人低泣难忍,紧紧抱着他埋首在颈间,嘶声如泣血。   “太子哥哥……”      ☆、前尘   大郢长宁一十二年,抚远将军率军回朝,月岭一役大胜桑邶。   云旗烈烈,京城百姓高呼往来不败的不朽军。战袍遮阳,眼揽山河日月,战马嘶鸣踏蹄而来便是如画江山。   沈府院墙下有一棵梨花树,风一吹簌簌满地。白袍优雅而稚嫩的身影蹲在树下不知在做什么,背影看上去很悠闲。   没一会儿,身边便意料之中地跟来了一个小团子。蹲在他身边,看着他。   “太子哥哥,你在干什么呀?”穿着小裙子的平阳郡主好奇地问,嗓音娇娇软软,字句清晰。   婉宁贵妃盛宠不衰,其子即幼便立储君位。    小太子有模有样地把花瓣捡起来放在挖好的小坑里,手边还有个挖土的小铲子,稚嫩的嗓音端着沉稳矜贵,“葬花。”   他低着头,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小郡主盯了他一会儿,听不懂,歪着脑袋不明所以,“为什么要葬花?”   她记得爹爹说过什么化作……泥……花……   唔,反正意思是花瓣凋落了也是好事。   小太子很喜欢抚远将军,但是将军的小女儿笨笨的。还总像个小尾巴似的喜欢跟着他,还老喜欢夸他好看。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被人说好看,他真不喜欢这个小丫头。   “把花瓣埋进土里,会有小花仙帮忙实现愿望。”小太子语气懒散地信口胡诌,小郡主惊奇地吸了口气,圆圆的大眼睛亮起来,“真哒?”   “嗯。”   那之后,小郡主经常偷偷摸摸一个人去跑去神秘地葬花养小花仙。   终于有一回,被抚远将军逮到了个正着。   云策看着自家小郡主蹲在梨花树下,后脑勺都写着忙碌。   他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挑眉蹲到她身边。   “黛黛,在做什么?”   沉磁温柔的嗓音,这般好听的声儿,也只有她家爹爹。小郡主头也不抬,哼哧哼哧忙活,煞有介事道,“葬花。”   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来,“为什么要葬花?”   小郡主嘿嘿一笑,仰着脑袋望自家爹爹,“太子哥哥说,把花瓣埋进土里面就会有小花仙帮忙实现愿望。”   她说着嘘了声,“爹爹不要声张。”   云策配合地压低声音,“那黛黛想许什么愿望?”   “我想要颗这么大的夜明珠,我在太子哥哥那里见过,我只有小的。”小郡主拿肉手比了一下,埋头继续铲土,“我还要许愿以后让我可以嫁给夫君们。”   第一个倒容易,只不过……   云策的注意力放在了小丫头那个‘夫君们’,抬手将小发髻上有些歪了的小发饰摆正,“黛黛想嫁几个夫君?”   “嗯……太子哥哥,沈筠哥哥,陆哥哥……”小郡主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她似乎有好多想嫁的夫君,抚远将军有些无奈地及时打断,“黛黛,你只能嫁一个夫君。”   “啊!”小郡主头一回听说这等事,睁大眼睛诧异半晌,接着落寞写满了水润润的大眼睛,甚至打上了泪光,委屈的要命,“为什么…”   那么多漂亮哥哥,怎么只能嫁一个,她每个都想要。   小郡主仿佛世界崩塌,头一回尝到了世间疾苦,现实的残酷,已经快要哭出来。   云策捏捏她的肉脸,将人抱起来,“黛黛只有一个,自然也只能嫁一个夫君,以后夫君也只能有黛黛一个。”   她不太明白,她只想着全部拥有。   既然这世道如此残酷,她也只能忍痛割爱,想她活了整整四年,竟终于尝到了情爱之苦。小郡主低头叹息,“那、那我得好好想想。”   她脏兮兮的手就这么扒拉着爹爹干净的衣领,可惜地望着爹爹俊朗非凡的眉眼,“唉,可惜黛黛不能嫁给爹爹。”   她之前说以后要嫁给爹爹,可是爹爹笑了半晌却说不可以。真是苦恼,不可以爹爹还那么开心做什么。   云策好笑地望着小小年纪眼底就写满心事怅惘的小女儿,亲了一口她肉嘟嘟的小脸, “那黛黛就好好想想,以后到底该选哪个哥哥做夫君。”   “唔,黛黛觉得太子哥哥特别好看,只比爹爹差一点点。”她捏着小拇指比了比,云策抱着她回去,笑道,“好啊,那黛黛可以问问太子哥哥愿不愿意做黛黛的夫君,如果不愿意,可不许哭鼻子。”   *   选夫君之事任重道远,小郡主转个屁股就巴巴地去皇宫,在花园找到了拿着木剑玩儿的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那麻烦的小团子又来了,小太子躲避不及,被她逮到。   “太子哥哥,以后你做我的夫君好不好。”花花绿绿的小团子蹦跶过来,张口就说这样的胡话。   小太子皱眉,板着脸训她,“你才四岁,怎么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你答不答应,你以后做黛黛的夫君,黛黛会对你很好的。”她说完,想起来什么,扭捏着裙摆,“对了,黛黛不多要夫君,太子哥哥也不能多要小娘子,好不好。”   爹爹说了,夫君只能有黛黛一个。   小太子已经九岁,自认成熟,不想与这讨人厌的蠢丫头多费口舌。不用想也知道,她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   “不好。”   未来夫君冷冰冰地拒绝,小郡主愣了一下,眉头一皱,琉璃似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当下就哭了出来,“哇——”   她肉手伤心地抹着眼泪,肝肠寸断,情字真伤人。   “你为什么不答应呜呜呜……你干嘛不答应呜呜呜呜呜……太子哥哥坏坏……哇——”   小太子杵在一旁,蹙眉看着这个不讲道理的团子,哪有人不给她当夫君就哭的,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他活了九年的人生里,遇到最险恶的事情都来自这个蠢丫头。   小孩哭声震天动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太子,你是不是又欺负平阳了!”   父皇每回不分青红皂白就怪他,也不知道他喜欢这蠢丫头什么。小太子惆怅的拿木剑砍了下草丛,被迫无奈,叹了口气敷衍道,“答应答应,我答应。”   后来小郡主幼时向小花仙许的愿望都实现了,夜明珠有了,太子哥哥也有了。   *   东宫彻明,桃夭灼灼,此夜不寐。   绛云殿寝宫,房门自外推开,郁辞方才抬步进门,眼前晃过火红身影,裹着熟悉的清甜气息撞怀而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云媞顺势挂在他身上,双腿勾着他的腰。   “太子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成亲一点也不好玩,好累。”   耳边一阵小声嘀咕,郁辞笑着反手带上门,“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还跑开迎接夫君的。”   云媞埋在他怀里偷笑了两声,搂着他面对面,少女俏丽容姿,笑意甜比娇花,“太子哥哥,我好看吗?”   他闻言认真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笑脸一跨,不悦道,“说好看就完了,还看什么。”   “嗯?刚才孤给太子妃迷住了,太漂亮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云媞捂着脸笑,眼眸波光粼粼。   他将人抱去床榻,手撑在她两侧,目光携着缱绻柔意凝着她。   “太子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再浪费时间了。”她小手不安分地勾住他腰带,郁辞挑了个笑意,“好啊。”   交颈缠绵,悱恻凌乱。   呼吸混乱间,他忽然停下来,炽热的手掌握着她的脚踝,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条踝链。花枝缠绕,坠着银刻梨花瓣。   云媞雾蒙蒙地望着他的动作,末了抬了抬脚。踝链圈着白皙莹润的脚踝,赏心悦目。她爱惜地看了半晌,“太子哥哥,这是哪里来的,真好看。”   “锁你的。”   他言简意赅,说完温香软玉便又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她从四岁惦记他到现在,也真是难为。   郁辞稳住她,搂着她趴在自己身上。   他微眯着眼睛秋后算账似的,手指绕着她的青丝。   “黛黛,你当初除了找我当夫君,还找谁了。”   云媞趴在他胸口,一下下地扒拉着他的衣领偷窥,“没有呀。”   “没有?我今天怎么听陆卿士告诉我,你四岁的时候也找他要做未来夫君,嗯?”   “………”   呀,陆哥哥竟然出卖了她。   郁辞今晚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不仅找了自己,还找了陆清衡,找了沈筠。   说辞竟都不带变的。   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萝卜。   原来自己只是她一个备选夫君。   云媞低头亲了他一口,笑了两声,“那爹爹说了,选夫君是大事。”   她下巴抵在他胸膛,“太子哥哥,你以后会不会有很多美人。”   郁辞枕着手臂,可惜地叹气,“我倒是想,只可惜小时候就被人强迫当夫君,还被骗说不能有别人。一时大意许下了,赔了终身。”   云媞乐不可支地抱住他, “反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会儿,抬手轻碰了碰他眼角的泪痣,小声嘟囔,“太子哥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颗泪痣的。”   郁辞微偏头蹭了蹭她软软的手,温热触碰。他眼绕几分旖色,低低应了一声,“嗯,小时候没有。后来可能你总是和我勾勾搭搭,心就被你勾去了。然后经常想你,哭着哭着,就有了。”   他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云媞笑着俯身吻他,一边咬他的唇一边嗔怨,“你又乱说,小时候你就骗我葬花,你最会骗人了……”   “我爱你……”   “骗人!”   他搂着人翻身,俯首深吻,以身付诸是真是假。   沉沦余生,甘之如饴。   青丝髫落,缠绕成双。帐下红浪翻雾鬓,不分前尘,不往来生。   几世醉生梦死不复,寒梨散落,折压桃杏。   纵是别离满清霜,人间烟火再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