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继承亡夫遗产后 作者:予乔   文案:   宁喜春嫁人之前只是普普通通的小村姑,因有一富贵命的批语被城中富户周家娶了回去。   成亲第二天,远在关外的夫君传来噩耗,宁喜春从新妇变成寡妇,拥有了周家数不尽的银钱、田庄、田地,成为春城里最有钱的人。   还不待她适应身份,府上管事,府外管事,家中嬷嬷纷纷上门请示。   铺子账目要她过目,采买要她点头...   府上的丫头婆子们冬衣样式用谁家的...   还有几位公子们抱着她的腿儿嗷嗷大哭着要找哥哥...喜春哇的一下跟着哭出声。   做富贵人家夫人,实在是太难了。 ==========   ☆、第 1 章   喜春在河边洗完衣裳,抱着半大的木盆往家赶。春寒料峭,河边的水冰凉,春喜抱着有些吃力,生怕没抱住衣裳掉出来,又得重新回去洗洗。   宁家人口多,除开已经成亲的宁大哥宁书、宁为兄弟俩有妻子帮着洗衣裳,余下一家人的衣裳都落在了喜春手中。   为了好洗衣裳,春喜只穿了件薄薄的棉袄就出来了,被风吹得直发冷,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只刚走到村中就被躲在树下说话的几个妇人给喊住了。   “这不是喜春丫头么,去河边洗衣裳了?”喊住喜春的妇人也是宁家族人,喜春要唤一声儿三婶儿。   喜春停下脚步来,跟她们打了招呼,她说话轻轻脆脆的,倒是有几分好听:“三婶儿,王婶子。”   三婶目光落在她搭着盆沿的手上,红通通一片,瞧着还有些肿,顿时叫唤一声儿:“哎哟哎呦,瞧瞧这手都这样了,都快赶上那发面馒头了,喜春丫头啊,你再有些日子就要嫁到城里周家享福去了,你这爹娘也忒狠心了点,竟然舍得使唤你出来洗衣裳,要换了是我家的丫头嫁到那等富贵人家去,别说洗衣裳了,就是叫我把她供着都行的,你以后可是那大户人家的夫人了,多少下人赶着要伺候你的,哪里用得找你来干这些粗活的。”   喜春柔柔一笑,很是和气:“都是做惯了的,顺手的事儿。”   “这哪里是顺不顺手的事儿,你这丫头就没那享福的命,都要嫁到周家去了,叫人来先伺候伺候你这才是正事儿,也让你爹娘享享福,这才是孝顺。”   “你看看你身上这身衣裳,是前年就裁的吧,都半旧的了,怎的也不让那周家给送些布料来的?你三婶我不说别的,这手头上的针线活可是做了几十年的了,比你们这些年轻人那可强得多的。”   春喜只觉得手上跟没了知觉似的,不得不出言:“三婶子,你跟王婶先聊着,我还得回去烧水烧饭呢,下回再陪你们聊着。”   三婶在春喜身上扫过,见她穿着薄袄子瑟瑟发抖,心头顿时大好,跟恩赐一般摆摆手:“走吧走吧,你们这些姑娘家就是矫情得很,这天气儿还穿这么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多鲜嫩似的...”   喜春走得快,只听三婶子跟王婶子两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嫁得好有什么用,要我说也是个不会享福的,谁家的夫人还得要亲自干活儿的,长得好有啥用,等以后熬成黄脸婆了,苦都找不着,有他家倒霉的时候...”   喜春眉眼温顺,不在意的笑了笑,她家倒不倒霉如今倒是不知道,但是喜春知道,三婶子家出了个爱赌的儿子,好几日没回村里了,怕是要倒霉了。   庄户人家,十赌九输。   赌不过也赌不起。   喜春到家的时候,宁母陈氏已经到了,从她手里接了木盆,念着:“这大冷天儿的你又跑河边儿洗衣裳去作甚的,眼看着要嫁人了,得好生养养身子,可不能沾了那起凉的,贪凉伤身,唤你几位哥哥去打了水来烧着温水再洗也不迟。”   “几位哥哥都忙着。”喜春不喜欢麻烦人,“娘你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我三哥呢?可是那户人家瞧着不好?”   陈氏瞪她:“姑娘家家的可不能把这话挂嘴边儿,没的让人笑话了去。”教训完闺女,陈氏这才说起了的事儿。   宁家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已经娶妻生子,如今正是给老三宁元相看,给说亲的村里的媒人,说隔壁村那姑娘模样生得好,宁元是个精明的性子,在婚事上破有些主意,这模样好就是他定下的。   陈氏接着道:“你三哥就着那半扇的窗户看了一眼,说是露了小半张脸的,白白净净的。”   她闺女陈喜春模样不说多出挑,但这一张脸却是白白嫩嫩的,几个村都有几分美名儿,还不到及笄之年就有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了。   “那倒是挺好,这回三哥能如愿了。”喜春心里也为她三哥欢喜,母女俩说着话,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衣裳给晾在了干子上。   开春也有些日子了,清早的时候天凉,等晌午就有些日头晒过来,挂上三两天,衣裳也就干了,只是得盯着点,怕那不时下些雨给打湿了去。   喜春端了盆放到杂货间里,又往灶房锅里给添了水,架了柴火,等着水烧开,宁父是个穷酸秀才,每日清早必定要学着城里的老爷们似的给泡杯茶水,说这叫颐养性情,宁家不富裕,这茶唤茶,却并不是城中富贵人家们饮用的茶,而是喜春同四哥宁乔在山上采摘的草药叶子,请了赤脚大夫看过,说是温和清热的好东西,泡着喝对身子有益且味道还甘甜,带着些清香,经宁家传出去后,如今村里人家招待客人茶水也都换成了药叶子。   柴火烧得快,没一会儿锅中就冒起了小泡儿,喜春手脚麻利的拿了勺子把水倒进壶里,从柜子里抓了一把晒干的药叶子,盖上盖子也就行了。   壶水置于一处,喜春又拿了簸箕扫帚、帕子把家中桌椅柜子洒扫、擦拭了一遍,忙得没个停歇,陈氏看得眉眼一跳,忙把人拉到堂屋里坐下:“你这丫头当真是石心做得不成,谁不想着躲躲懒儿的,偏生你做牛做马的。”   “娘。”喜春颇有些哭笑不得,“哪里就这般严重了。”   这家中里里外外除了年幼的侄儿侄女们,谁手头都有活计,从早忙活到晚,她每日只需在家里收拾收拾,烧火烧菜的,不用去田地里操持,在村里已经姑娘们艳羡的对象了。   陈氏不以为然:“你上头四个哥哥呢,连妻室都娶了俩个了,怎的就非要你这个当小姑子的样样不离手的,你呀,就是这性儿太好了,才由得她们...”   “娘。”喜春唤了声儿。   “行行行,我不说了。”陈氏对着女儿白嫩温婉的面容,低低的叹了声儿:“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偏颇,你甚性子我还能不知道的?这家里家外的手脚麻利又勤快,模样也不差,嫁到哪儿都是使得的..”   陈氏说着,也知晓自己失言了。   喜春面上有些白,手指紧紧拽着衣角,陈氏更是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她闺女性子温婉,但对高攀了周家这门亲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小姑娘家家的心里慌,恨不能把自个儿转成个陀螺才能不想这事儿的。   陈氏心里也有几分怨,这村里人人都道他们家得了这门好亲,酸言酸语的不少,要陈氏说,倒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普通人家呢,那周家在府城的富贵便是她这个乡下婆子都有听闻,可无奈这门亲是当家的亲自定下的,她们也只得听。   这还得从头说起。   宁家宁父宁母共孕育了四子一女,大哥宁书、二哥宁为、三哥宁元、四哥宁乔,喜春身为宁家唯一的女儿,虽不说娇宠长大,也是比多数姑娘们过得自在。   喜春出身那日,有一游方道士从宁家经过,讨了碗水喝,听得陈氏的痛呼,定定在那上空看了半晌,朝宁父说他生了个好女儿,是富贵命,往后必然是要享一世富贵,得封诰命的。   宁父是出了名儿的穷酸秀才迂腐性子,他压根不行这个邪,也没放心上,对喜春这个闺女不说多在乎倒也是不差就是,还跟着学了几个字的,可就在前些时候,宁父被昔年的同窗给邀到了镇上去,宁父是秀才公,这同窗更是位了不得的举人老爷,亲自给宁父下了帖子请宁父去一叙。   这一叙,就把喜春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秀才见官不跪,举人在身份上与当地官员身份相当,甚至能出仕为官,可不是宁家能比,周家请举人老爷出面,又是宁父昔年同窗,足见郑重。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都没见过周家这位大爷周秉。   陈氏不满的地儿也在此处,王二麻子张四狗,那总知道长啥样的,他们这亲都定下了,连人是高是矮是胖是廋都不知道,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总是叫人提心吊胆。   可能就跟村里传来的酸话一般,除了银钱,一无是处,面目丑陋,小儿止哭。她家喜春这不是掉福窝,这是招了贼惦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请点个收藏,一本书的从开始到结尾都离不开大家的支持,请大家多多收藏一下,点个小心心,比心哟~ 下一本预收已经显示在后台了《我的靠山五岁半》《钟娘娘家的日常生活》等,欢迎收藏~ 连载新文《扶弟魔家的女婿》,年代文   ☆、第 2 章   几声啼哭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陈氏起身,喜春几步越了过去,抢先出了门子,侧着脸,柔声道:“娘,我去吧。”   陈氏脚步就顿了几分。   “那、那你去吧。”   喜春大嫂赵氏娘家爹一早摔了腿儿,使了人报了信儿,大嫂赵氏忧心得紧,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临走托付了喜春照料下侄儿子仪。   子仪还不到三岁,是宁家大孙子,很得宁父看重,这会儿跌坐在床上,眼泪一串一串的,见喜春进门,伸着白胖的手要她抱,还不忘指了指床上的小水洼跟她告状:“小、小姑姑,爹,爹爹喝水水了。”   再小,宁子仪也不会承认自己尿了床。   喜春脾气好,性子更是温婉,也不拆穿他,点头应是:“是你爹不好,等他回来,小姑姑帮你说说他可好?”   宁子仪顿时给为难住了:“那、那还是算、算了吧。”   “嗳。”   喜春给他换了条下裤鞋袜,把人抱了出去,宁父已经喝了茶汤,喜春喂着子仪吃糊糊,宁父已在一旁诵读起了三字经。   宁父半生愿望便是高中举人,改换门庭,可惜天份不足,侥幸过了院试已是极限,宁父之后,便把期盼放到了四个儿子身上,从宁书、宁为、宁元、宁乔兄弟几个的名上便能看出宁父的期盼,宁书天资最好,如今在镇上做账房,宁为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学手艺,宁元一个劲儿琢磨着挣大钱,最小的宁乔见天在山上转,不时采一些药材来卖与二哥宁为。   宁家四个儿子,无一人接班走上科举之路。   宁子仪的出生含着宁父最后的希望,宁家为大儿子宁书娶妻时便格外慎重,最后挑中同样是出了秀才公的赵家,喜春大嫂赵氏正是秀才公的闺女,动作斯文,举止有礼,这样门户相当的两家产下的下一辈,宁父觉得比几个儿子强。   宁子仪坐在小椅上,小腿儿晃悠,吃一口糊糊,跟着宁父念一句。   倘若只是通读,读诗诵经,即使能诵读无数篇,也不过是鹦鹉学舌之类,宁父自是明白其中含义,不会赶着在宁子仪跟前儿读那些生硬的字句。   一人读一个念,爷孙俩配合极好。   喜春温顺的眉眼都沾了笑,堂屋外,喜春二嫂唐氏抱着刚满一岁的大妞宁月茹朝里边瞧了眼,有宁父在,唐氏不敢大了声儿去,撇了撇嘴儿,抱着女儿去了灶房里,没一会人出来了,不过脸色瞧着不大好看。   晌午,喜春哄睡了子仪,准备起了一家子的饭食。   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弄出了两个菜来,唐氏摸到了喜春身边,做做贼似的:“她小姑啊,大嫂回娘家了?”   喜春不防,回道:“赵叔摔了腿,大嫂回去瞧瞧。”   “这咋早不摔晚不摔的,今儿给摔着了。”唐氏嘀嘀咕咕的,目光扫到灶台横梁上挂着的半扇猪肉上。   这猪肉是刚开春的时候周家使人送来的,宁家吃了两回,每回都是割了小半块来炒,唐氏不时就看上几回,哪里不知道这半扇猪肉又少了些,她方才可是去比划过的,又看了切口,分明是那新鲜的口子。唐氏甩着脸子,气冲冲就出门了,别说给搭个手,连柴火都没添上一根儿半根儿的。   喜春又烧了两个菜,端到桌上,这才唤了坐在院子里父母兄长们。   宁家一家子,老大宁书在镇上做账房,要夜里才家来,老二宁为在赤脚大夫处,晌午家来,老三宁元、老四宁乔没个正经差事儿,如今都在家。   宁父不管事,宁母陈氏就吩咐:“待会老三老四跟我去地里,咱家的田地都得拾掇拾掇,过些日子才好下苗子。”   宁元宁乔点点头。   “老二媳妇也去。”陈氏又加了句。   一直漠不关己的唐氏瞧了瞧宁为,见他不吭声,有些急了,挤出笑对着陈氏:“娘,你看大妞这还小,离不得我呢,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宁家两个媳妇,大嫂倒是会躲,都躲回娘家去了,就欺负她人老实呢。   陈氏瞥她一眼:“我这不是在跟你商议,而是在吩咐你。”   陈氏十六嫁到宁家,连着生下四子一女,喜春出生后不久又当上了秀才娘子,在村里也是头一份,走哪儿都被称呼一声秀才娘子,这会儿板着脸,秀才娘子的气势一出,唐氏就不敢吭声了。   陈氏接着说:“下晌你们爹带着子仪读读书,大妞就给喜春给带着。”   宁为对妹子带闺女很是放心,唐氏虽说是生母,但因着没生出儿子,自觉低了一等,平日对大妞也稍有些忽视,不如妹子来得体贴入微,当下就附和:“娘安排得对。”   “...”唐氏又怒又气。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媳妇进了门那就是宝,老子娘就是草,唐氏没少往这方面培养,但没一回是成功过的,到现在她都还只是根儿草。   她重重把碗筷往桌上一掷:“不吃了!”   唐氏的话没有威胁到任何人,宁家不是那等吃不上饭的,连宁为都不吃她剩下的,一吃完,陈氏便把唐氏剩下的给倒在了猪槽里,还把人给撵了去洗碗筷,饿着肚子去干活。   下晌的天儿带着几缕光,喜春把大妞抱着在院子里走动,听着里屋侄儿子仪清脆的说话声,给他们送了回水,一盘子点心,坐在院子里头绣着手帕,大妞就睡在身边篮筐里。这篮筐边沿被喜春用棉布给裹着,一点也不刺手,软和得很。   喜春在院子里坐了一个下晌,从申时起,这天儿又暗了下来,喜春瞧了瞧天色,把篮筐小椅都给搬回了房里,又把簸箕里晾晒的菜干给装了,刚忙活完,门外传来动静儿,喜春兄长老子娘等家来了。   陈氏率先进了门儿,手上的锄头弄得叮当响,喜春二嫂唐氏饿着肚子上了一下的工,半点声儿都不敢坑。   喜春迎上前,接了她的锄头,悄声问落在最后的四哥宁乔:“娘这是咋的了?”   “还不是那个三婶子...”   兄妹俩嘀嘀咕咕的,陈氏扬高了声儿:“你们俩说甚呢,也让我听听。”   陈氏往日最是疼爱喜春这个闺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这会对着他们兄妹俩都没好气的模样,似乎连喜春的气都生了,宁乔碰了碰妹子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的。   喜春也不知陈氏为何生气,小手攀上陈氏的胳膊,难得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态来:“娘,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陈氏斜眼看她,脸上没绷住:“还能有谁,还有谁的?”   明摆着是说喜春呢。   喜春白净的脸蛋儿上带着些茫然,细细回想了一番,确定没有出格之处。   陈氏见她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她白嫩的额头:“你看看你,忒好性儿了,那宁三婆娘一早又逮着你说东说西了吧?你说说,明晓得她是个碎嘴的性子,你咋就不会回几句嘴的,任由她往你身上泼水的?”   陈氏不是那等碎嘴婆子,再说头上还有个秀才娘子的头衔在呢,得要脸。只那宁三婆娘嘴实在是太臭,当着她的面儿说些乱七八糟的,把陈氏给气狠了。   喜春抿抿嘴儿,温婉的样貌生动了两分,还开始劝起了陈氏来:“娘,你也知道那三婶碎嘴得很,我要跟她争嘴,只怕明日这满村上下就该传我不敬长辈的话了,族人们都在一村,怕是会说爹娘不会教养儿女了。”   喜春打小性子就温顺,却也不是那等当真老实巴交的,她只是觉得为了顶上几句便招来麻烦实在没这个必要。   陈氏想象那一副画面,对宁三婆娘的泼辣无理也是清楚的,对着她们还知道收敛点,对着小辈向来不客气,尤其喜欢仗着长辈的身份指手画脚的。陈氏心里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对女儿这性子也实在是无力。   说好听点这叫波澜不惊,说难听的这就叫没注意。   当然,周家这等人家娶妻,自是要把女方的家境性子都打听清楚的,像宁家提亲,除开有喜春富贵命的,也有周家十分满意喜春温婉的性子。   喜春见陈氏还有些气不过的模样,想了想,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还有这等事?可是真的?”陈氏被她说的吓了一跳。   喜春轻轻点头:“是真的,四哥去镇上的时候亲眼瞧见赌坊的人说要问三婶家的强子哥要账的。”   “你兄长怎的同你说这些的。”陈氏早年也是见过赌坊要账的,凶得很,撒泼打砸,到底一个村的,陈氏先前还对宁三婆娘很有意见,这会儿难免生出两分同情来:“这宁三婆娘也是,整日到处的碎嘴,有这功夫还不如好生教教儿子,成日好赌耍奸的,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的。”   喜春点头,顺着陈氏捧了句:“是,三婶子就该跟娘好生学学。”   喜春四位兄长,虽不说有多大出息,但也是识字读书,正经做事的。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宁家村就闹开了,尖叫狗叫乱成一团儿,大半个村子都被吵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一建军节,致敬最可爱的人。 你好,八月。   ☆、第 3 章   宁家村的族人大多离得近,喜春一家自然也被吵醒了,宁元宁乔两个听了动静就跑出去看热闹了,宁书宁为几个跟在后边,宁父自持身份没去,喜春也留下来照看侄儿侄女。   这一闹闹到了辰时才消,各家劝的帮的也都各回了各家。   唐氏一跨进门就忍不住说开了:“哎哟,我这可是头一回见三婶子这样低声下气的,你们是没看到,都跪在地上求爹爹告奶奶了,我还当她跟对着我们一样横呢,也不见她把对我们的威风拿来在这些人身上使使的。”   喜春已经备好了早食儿,唐氏知晓她没去,心里顿时微妙起来,有些得意:“小姑,你没出去,定是不知道今儿村里可热闹了。”   她指着喜春问她,在她巴巴的目光下好把肚子里一箩筐的话倒出来,但喜春只客客气气的“嗯”了声儿就不开口了。   唐氏落了个没脸,觉得这个小姑子半点不给她这个嫂子脸面,没点眼色。不就是要嫁到城里周家当夫人了么,傲什么呢?   出嫁的闺女,要是被婆家给欺负了,那是只有指望娘家兄弟们给出头的,喜春现在对她这个嫂子这种态度,等她以后把宁二哥宁为拿捏到手后,绝不会叫自己男人帮这个妹子的!   像她就不同,会做人,哪怕出嫁后依然更娘家嫂子们关系亲近。每回回去总是能吃上两个鸡蛋,等小姑以后出嫁了,看她给不给她吃的。   唐氏伸了伸脖子,见这一早备下的吃食又是稀粥野菜,撇撇嘴儿,觉得她这对公婆当真是小气得很,宁家又不是没钱的人家,整天扣扣索索的做甚呢。   “小姑,咱晌午吃啥?”   喜春不愿跟着二嫂唐氏一起碎嘴,那宁三婶嘴上不饶人,到底也没做过什么恶心人的事儿,就是喜欢摆个当长辈的谱儿,也没偷拿过她家一分,如今她家遭了灾,虽是咎由自取,却也犯不着幸灾乐祸的。   说来说去,到底都是姓宁的。   宁家族人们都住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日是吵闹拌嘴,有那泼辣的妇道人家扯起皮来还压着打上一架都有,喜春要嫁到城中周家,说酸话的也不少,但谁家若是出了红白大事等,最先来帮衬的也是村里人家。   喜春嫩白的手一指,唐氏就见到角落放置的一堆野菜干,当即脸就绿了。   宁家早食儿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但今日村中发生大事,陈氏便一五一十跟宁父说起来:“...是那宁强在赌坊赌了,输了整整五十两银子,人家赌坊找上门来了,宁三婆娘凑不起银钱来,那赌坊说要带宁强走,去隔壁镇挖石头呢。”   宁父问:“人带走了?”   陈氏摇头:“那没有,宁三家没这么多银钱,拿田地给抵的。”   庄户人家,有几家有那五十两?   宁父低声骂了句,对着几个儿子也没个好脸了,板着脸教训他们:“宁强的下场你们也瞧见了,这赌是那起败家子才干的事,有这功夫还不如读两本书,争取考上童生的,要是让我知晓你们去了赌坊,小心你们的腿儿!”   宁家四个儿子,可惜没一个有读书天份,考童生这个紧箍咒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除老大宁书外,个个脸色一白,就差指天发誓不进赌场了。   太可怕了...   喜春忍着笑。   陈氏给宁父说过了村里发生的事,在桌上一扫:“老二,你媳妇呢?”   宁为道:“说是有人叫她。”   正说着,唐氏一副屁滚尿流的模样从门外跑进来,一早挽好的头发都松松垮垮的,大声叫着:“爹呀娘呀,不好了。”   宁父这个秀才最是见不得这衣冠不整的模样,唐氏不止衣冠不整还大喊大叫的,都撞在了宁父不喜上,让他十分看不上眼,眉心一蹙,陈氏抢在他前头发了话:“家里好好的,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唐氏从村里跑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娘,我爹给摔了!”她张口就嚎,她娘家爹摔了腿儿,可不就是不好了么?   陈氏:“你爹也摔了腿儿?”   陈氏觉得这事儿实在太巧了,大媳妇娘家爹给摔了腿儿,刚过了一日,二媳妇娘家爹也给摔了。   偏生这两家还都跟他们宁家有些瓜葛,陈氏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这赵唐两家莫不是有哪里不好吧?庄户人家有些忌讳,陈氏提了两句:“回头你跟你爹娘说说,请个高人来瞧一瞧吧。”   要是坏了他们宁家可就麻烦了。   宁父不信这些,陈氏说得就不大明儿,唐氏听在耳里就觉得不是滋味来了,但有宁父坐镇,唐氏可不敢顶撞婆母,只挤出笑来:“娘,你看我爹摔了腿儿了都,我要不回去瞧瞧,伺候伺候。”   “这谁传的信儿一大早的。”   “就七婶子。”   宁元相看亲事虽说是请的本村的媒人牵线儿,但宁元要求高,媒人手头一时也没个合适的姑娘人选,便请了唐氏娘家村里的七婶给寻摸,这才促成了相看人这一出的。   也是唐氏娘家婶子。   陈氏也不能厚此薄彼的,当即便叫唐氏回了娘家,又嘱咐她要好生伺候娘家爹,万一出个何事儿的也还有宁家。   又给切了一块儿肉,拿了一包糖。   唐氏见婆母这般好说话,难免起了贪心儿,凑到跟前儿,厚着脸皮:“娘,你看那周家给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咱小妹又用不上吃不完,不如分点出来可好?”   刚开春不久,那周家就使人送了半扇猪肉,几匹布料,糖果糕点更是不少。   镇上没有蜜饯铺子,只有一家饴饧铺子,卖那芽糖、糖块儿、米糖,偶有货郎也会挑着担子卖上两个糖,唐氏眼红,早就想尝尝蜜饯果脯的味儿了。   陈氏诧异的看着这个儿媳妇:“那我得瞧瞧你这脸大不大了。”   周家借着送吃食来的名义特意给闺女送礼,事做得滴水不漏的,让人挑不出闲话来,定亲的男女都这样送礼,大儿媳妇从来不提这茬,唐氏是怎么有脸子说这话的。“怎么,当年你跟老二定亲,逢年过节的给你家送礼,宁为没夹带点玩意送你的?”   唐氏不服气。   宁为给送点头花头绳的值几个钱,周家送的布料她连见都没见过,还有那些果脯点心的,小姑子她一人也用不完吃不完,指不定人周家也是把他们都给算进去了的,却被小姑一个人给贪了。   唐氏一向觉得只有争一争才有糖吃,要是不争那就甚都没了,正要想法子从小姑子手里抠出点东西来,见着婆母不善的目光,唐氏还是极有眼色的闭上了嘴。   算了,总是有机会的。   唐氏捧着一块儿肉一包点心回了娘家。   唐氏连早食都未进便回了娘家,宁家也知晓她心急,陈氏给唐氏这个儿媳妇备了礼叫她带回去,大儿媳前两日家去也是这礼,没多一分,没少一分,公平得很。唐氏走得急,喜春还给拿了个馒头叫她带着路上吃。   宁父吩咐着老二宁为:“过两日你抽空也去瞧瞧你丈人去,别让人说我宁家不知礼数。”   宁为点头应是。   过了早食儿,喜春收拾好家中,宁家人也准备好去出门儿上工了,今日田地里无甚事,只有两块田草要铲一铲的,陈氏带着两儿子只消小半日功夫就能做完,正出门,远远就见了个人朝宁家走来,待近了,陈氏面上一喜,看了老三宁元一眼,先把兄弟两个给打发了:“娘待会来,你们先去着。”   宁元也见了人,面上有几分羞赧,扯着兄弟就走。   人近了跟前儿,陈氏往前迎了两步:“七婶子来了,快,快进屋坐坐。”   这七婶便是给宁元指媒的人。   七婶本就是特意登宁家门儿的,也不客气,被陈氏请到堂屋里落了座,刚说上两句话,喜春便奉了糖水上来。   糖水味儿浓,七婶只消喝上一口,这笑就更浓了些,拉着喜春好一顿夸:“这便是大妹子你闺女吧,模样长得可真好,我看了那么多的闺女可没一个有你家闺女这白净的,要不怎的说别人都享不了福,也只有你家喜春有这福分呢。”   “她呀还小呢,当不住七婶你这般夸的。”陈氏压着嘴角,对七婶子这会来也有些底了。   若是亲事不成,当媒人的哪有这空功夫扯些旁的。陈氏心里是急,尤其当妹子的都定了亲,连婚期都定下了,再过两月便要出嫁了,前头当哥哥的还有两没定亲也实在不像话,宁元又挑剔,贤惠的勤快的说了好几个,硬是不给话,非说模样不出挑,这一个难得合了他心意。   陈氏是急,却不能让人觉着他们宁家急,便跟七婶子寒暄着,绝口不提宁元相看的事。   喜春被好一顿夸,小脸上一片绯色,忙告了退,回房里绣嫁衣去。   七婶子目光带着惋惜,宁家这闺女确实是个好的,无论是模样、性子,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谁家当婆母的都想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家去,可惜这样的好闺女已经定下了亲事,还是城中大户周家。   干他们这行的,别的不灵通,但各家家中有闺女,什么出身、人物模样,性子早早就打听过了,还未定亲的儿郎们手里也有不少,七婶子这样的媒人自是接触不到周家那等人家,却听过些周家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 章   周家这一辈当家人叫周秉,上头父母早逝,由隔房的伯母养大,十几岁便掌家做买卖,前年才及冠,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这样的人物在媒人眼中自是顶顶好那一波,但都进不去周家,那周秉对隔房的伯母十分敬重,喜春得的这门亲便是由这位伯母亲自操持的。   七婶子压着声儿:“听闻那周秉前些日子出发去关外了,我记得你家喜春再过两月便要嫁人了,也不知这周秉能不能赶得回来。”   周家的事哪怕是陈氏这板上钉钉的丈母娘也不知大概,只接了周家传来的信儿,说周家往关外定下的货出了些问题,得周秉亲自跑上一趟,这个节骨眼出关,为了表示歉意,周家还特意给喜春送了套头面来赔罪。   那头面陈氏看过,是上等的珍珠头面,约有六七分,个个一般重量,形态浑圆,难得的是那当中还镶着一颗红光珠,陈氏只看了一眼便叫喜春收了起来,心头对周家的富贵又添了一层,却不是高兴,而是忧心。   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等贵重物件,那周家又该是何等富贵,宁家普通人家,要做那高门媳妇可不容易。   她心里没底。   这些话却不能跟外人讲的,陈氏脸上维持着笑模样,却不欲多谈周家的事儿,多有回避,只随口回了句:“成亲是大事儿,总是能赶回来的。”   七婶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周家那等人家的行事可不是他们能猜到的。“大妹子你以后有福了,就等着闺女孝敬你吧。”   七婶子羡慕,又往她身边压了压,脸上的笑更浓了:“都说好事成双,大妹子以后除了有闺女孝顺你,我看呀马上就要讨个新儿媳妇进门来伺候你了。”   七婶子这话一透出来,陈氏立时心里头就明白了。她悄声问:“那头应下了?”   “应下了应下了。”七婶子不着痕迹恭维几句:“你家这条件,三郎长得又好,又不是那等贪赌败家的,谁家的闺女不应呀。”   七婶子这话倒并不夸大,宁家家风正,兄妹和睦,鲜少有吵吵闹闹的事发生,宁父宁母两个也不像别家当父母的明确偏心谁,至少面儿上都是一碗水端平,陈氏又是讲理的,不是那等喜欢磋磨儿媳妇的婆母,就凭着这几点也有的是人家愿意把闺女给嫁过来。   她要年轻几十岁,要嫁到宁家这样的人家还不得高兴死。   显然七婶子也是听说了他们村里宁三家的事,不然也不会点了贪赌这话来,陈氏听到这儿,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到底是一个村里的,宁三家出了宁强的事儿,提起来他们一个村的这面上也不好看。   七婶没有察觉,自顾说着:“大妹子,你也知道这回这黄家的闺女跟你家的闺女一样都是老小,打小那也是娇生惯养着大的,模样自是没得挑的,你家老三定是满意,不过么,这娇养长大的闺女难免脾性大了点,那黄家也说了,他们家闺女心肠也是好的。”   陈氏一听就皱起了眉:“都是庄户人家,黄家莫非是甚土财主不成的?这十里八村的我可没听有哪家养闺女养得脾气大的,这黄家的闺女可勤快?缝缝补补,屋里屋外洒扫活计,灶台上这些事儿会做吧?”   陈氏也就随口一问,毕竟这相邻几个村里子,她还从没听过谁家闺女连这些都不会做的。   七婶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嘴皮子半点没有先前的利索了。   陈氏扬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还当真是甚也不会的?”   这啥家境啊?   七婶子见她不高兴,忙描补:“先头不是说了么,黄家这闺女是小闺女,家里父母兄弟难免疼了些,本性是不坏的,再说了,你家三郎不喜欢这模样好的么。”   话是如此,陈氏心里却老大不乐意了。   谁家没小闺女了?   她闺女喜春上头还有四位兄长呢,她闺女那还是秀才的女儿呢,人物模样、女红厨工,还读书识字,哪一点不比那黄家的闺女强,她家都不敢开口说这话,这还没定下呢就让人要多包容来了,真等人嫁过来了,岂不是叫他们宁家从老到小的伺候她去,她娶的可是儿媳妇,可不是祖宗。   陈氏脸上不大高兴,说话也直起来了,还摆出了秀才夫人的派头来:“七婶,你也是女人,你来说说,咱们这做女人的,是不是得温柔贤淑,不说那德容言功得占上几分,毕竟咱们庄户人家也不看重这些,我家你也是知道的,老爷子虽说是个秀才公,得旁人几分敬重,却也无甚官身,不过是有些同窗在咱们府城里说得上几句话罢了。”   七婶子心头一凝。   “你看我家两个儿媳妇,老大媳妇家里七婶子你也是了解几分的,跟我家一样,亲家也是秀才公,很得村里人看重,教导出来的闺女自是不用说,大方持家,敬重公婆,友善弟妹,照顾小辈儿,这一样一样的,怕是没几个村里的姑娘比得上,更不必提烧饭烧菜这样的手上活计了,连字儿也是识几个的,七婶子也是见过我家大媳妇的,你说她模样如何?”   七婶子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想了想赵氏的模样:“自是极好的。”   陈氏这一番明里暗里的敲打,也叫七婶子顿时清醒了。   正如陈氏所说,宁家好歹出了秀才的人家,家中小辈教养自是与别的庄户人家不同,也是她先前被糊了眼,觉着宁家与其他人家一般,只消得了回应便再高兴不过的把人给迎进门。   至于教导不教导的,当婆母的在把人迎过门自会立立规矩,教导一番的,这十里八乡的庄户人家都是这规矩。   脾气秉性先撇开,人给先娶进门再说。   这也主要是因着庄户人家要娶个媳妇不容易,但听陈氏的意思却不是,他们家挑着呢。   庄户人家娶媳妇不容易那是因着银子不趁手,娶不上,娶不起,宁家不同,别看宁父这个秀才公没有官身,但也是有正经活计的,私塾当差,书馆抄写,科举做保,甚至宁家名下的田产也都免了那苛捐杂税,挂在宁家名下的人家每年给宁家送几担粮食就尽够他们嚼用了,宁家不差钱。   七婶子跟宁家二媳妇唐家有亲,更知道宁家还在镇上置了一个铺面。   七婶子身子顿时矮了半截儿,再也没有先前的巧言能语了,她问着陈氏的意思:“那、那依你的意思是?”   七婶子觉得按陈氏这态度,这桩婚事多半是黄了。   陈氏抿了抿儿,喝口水润了润才道:“庄户人家娇养闺女,怕也只有那等模样当真不错的了,可是指着长大后嫁给好人家的。”   陈氏抬抬眼皮,仿若对之前相看人家打的主意一清二楚。   她说话客气,也没直接说这哪里是娇养,分明是拿闺女往大户人家送,指着当妾的呢。   镇上的普通人家娶媳妇,那也不会娶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七婶子只能干巴巴的笑。   陈氏猜的全都对。   那黄家一开始打的主意还真是如此,只那黄家闺女的样貌在十里八乡还说得上一声儿不错,放整个府城里便算不得甚了,宁家家风好,又不是普通庄户人家,这宁家闺女喜春再过两月便要嫁到府城周家了,人家这可不是妾进门儿,而是正儿八经的八抬大轿给迎进门儿的,若是进了宁家,做的可是正头娘子,还有个当大家夫人的小姑子,只要她手里漏出一星半点的,这辈子就够吃喝不愁了,可比那给人当妾要来得舒坦。   陈氏自然不应下这样一门亲事,能打这等主意的人家能是甚好人家不成?“我家宁元的亲事还得七婶子你给多费些心思才是,我家娶儿媳妇也不是那等看重儿媳妇嫁妆家境的,只要这模样出挑,有两样拿得出手的就行了。”   宁元是宁家三郎,非长子长媳,陈氏也不要求他的媳妇有多能干,只要能烧饭洗衣也就够了,便是百年后分了家也不至于家中乱糟糟的。   七婶子气势一弱,如今就说不大上话,只得被牵着走:“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多寻摸寻摸。”   两人商议完宁元的亲事,七婶子这个媒人一后背都是汗,也顾不得喝几口水,七婶子屁股蹭了蹭,抬脚便要走。   陈氏送她出了门儿,七婶子忙摆摆手:“别送别送,我认得路的,这回也是家中还有事儿,也没见到桂花,改明儿再来寻她说说话的。”   七婶子跟宁家二媳妇唐氏两家那还是没出五服的宗亲呢。   陈氏楞住了:“七婶子先前没见着人不成?”   七婶子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闻言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回了句:“我这才来你们村里不久,哪里去见过人的。”   说完,她这才觉着不对劲,回头问了句:“这是怎的了,可是桂花有甚不懂事儿的?”   这话,不过是顺嘴一句。   谁料陈氏顿了顿,方才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早食儿的时候,唐氏从外头跑回来,说七婶子给她带了信儿,她那娘家爹给摔伤了腿。”   七婶子在陈氏打量下,脸色涨得通红。   放屁,她一早走的时候,唐桂花爹娘一家子还在村里说长道短的,哪里摔了腿!“我、我先回去了。”   七婶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氏站在门口目送她急急离去的背影,喜春先前在房里也听了一耳,这会儿牵着子仪走出来:“娘,这样跟七婶说合适吗?”都说家中丑事不可外扬。   陈氏:“有什么不合适的,七婶子跟唐家可是宗亲,她男人还是唐家的族老,这种丑事自是不会宣扬,只会狠狠敲打唐家一番。”   陈氏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二媳妇唐桂花近日三番两次的惹她不喜,如今又使这样下作手段,她正好借唐家族老的手给她个教训。   好叫她往后堂堂正正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收藏么么哒~   ☆、第 5 章   七婶子像身后被狗撵着一般飞快回了唐家村,一进家门就关上院门,靠着门板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气。   七婶子男人是唐家族老,村里人都喊七族老,为人很是严律,尤其对自己很是严苛,七婶子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被严格要求着。   这会儿七族老背着手从屋里走出来,一身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连皱都没皱一下,瞧见七婶子这副模样,眉心都蹙到了一块儿,满脸不认同:“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有失身份得很,你可是族老的妻子,像什么话的,有狗在撵你不成?”   七婶子喘着气,也顾不得理他。   “怎的,不是一条,莫非是两条狗在撵你不成?”七族老对她说:“我跟你说,便是有两条狗在撵你,你也得保持着,别让狗叫你露出了丑态来,不美观。”   “咱们家不是普通人家,你心里得有点数。”   他凸自念叨,七婶子平复了心绪,没好气的翻了翻眼:“你说什么屁话呢,你才被狗撵,你出门就被狗撵。”   还不待七族老开口,七婶子已经插起了腰,一手指着他鼻子就骂:“都是你们姓唐的闺女惹出来的好事,我简直都没这个脸,都是给躁的!”   身为唐家族老,七族老认真负责,为人公正,并非那等偏颇之人,连带着唐家村整个风气也不错,各家有吵闹都喜找七族老去评理。   七族老看着七婶子:“我们村里的闺女都是好的,你可别打胡乱说的。”   “还有,你身为族老夫人,理应贤惠大度,说话轻言细语的,你看看你这模样,跟泼妇有何区别?我是你男人,哪有你责骂的份?”   “我呸!”七婶子今日高高兴兴去了宁家村,事没办成不说,还叫宁家村的人看了一场他们唐家村出身的姑娘是怎样满口胡言乱语的,都不用别人摆明了说,她自己就觉得丢死个人了,“你朝我讲你的大道理,你怎不去唐大柱家好生讲讲的,也叫他们通点道理,别干那等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累得我们也跟着丢人现眼的。”   “他可真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啊!”   七婶子咬咬牙,这话可不是在夸人。   七族老:“唐大柱?他家咋的了,你说就说,别阴阳怪气儿的,又不是我惹了你,再说了,唐大柱的两闺女不是早就出嫁了吗?”   要他说,这还不如被狗撵呢,哪怕是两条狗撵呢,过后骂的也是养狗的人家,也骂不到他身上来。   七婶子也知道自己迁怒了,七族老到底是家中一家之主,她骂也骂过了,这会儿气也消了,便把今日去宁家村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你是没瞧见那陈氏的眼神儿,我一想起来这脸就烫得慌,倒还不如直接说呢,人陈氏是秀才娘子,就是不明说,光那眼神儿看着就叫人受不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七族老皱着眉:“这唐大柱的二闺女确实不像话,她爹还活得好好的呢,就扯谎摔了腿儿,往后再扯谎,还不得说他爹要摔盆了?”   摔盆,那是死了的事。   七婶子没好气儿:“合着你这是还没听明白呢!”这不光是扯谎的事儿。   七族老看过来。   “我问你,那唐桂花扯谎她爹摔了腿儿,人宁家不得给她些米面油粮,糕点糖果之类的带回来?宁家那大媳妇赵氏娘家爹摔了腿,宁家可是给了一块肉,一包点心的,老大给了,这老二不得给?”   人赵氏娘家爹那是真摔,这给了叫探病,给唐桂花,这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那宁家是缺了她吃还是缺了她喝才能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儿来,扯谎爹摔了骗这些,他们也吃得下去?”   唐大柱家之前是什么人家,如今又是什么人家,可以说唐桂花嫁到宁家那是去享福的。   七族老也把前因后果给想通了,虎着脸就要朝外走。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他走得大步,几步就没了人影儿,七婶子追在后边喊:“你去哪儿你?”   七族老头也不回:“我去看看。”   他去的自然是唐大柱家。   七族老去得巧,刚踏进唐大柱家就闻到一股肉香味儿,唐大柱挽着袖子坐在院子里,一脸的笑,见了人,起身迎了迎:“七族老来了,快进来喝口水。”   七族老朝唐家灶房看了眼,只能瞧见里边几个身影晃来晃去的,他问:“你家这是做啥呢?”   唐大柱脸上带着得意:“嗨,这不是我二闺女桂花回了趟娘家么,这闺女打小就有孝心,如今嫁了人也没忘了我们当爹娘的,回娘家还给我们带了肉回来。”   就凭这一点,唐大柱就能吹上许久。   出嫁的闺女,若非婆家大肚,鲜少能回一趟娘家的,逢年过节时回一趟娘家也多是由婆家给准备的年礼。   家中富庶些的,能带点肉,点一块布就已经很大方了,一般人家就带上几个鸡蛋、粮食了不得了,像这等不年不节的时候,是不会提着东西上门的,便是唐家出嫁的大闺女都没这般过,但二闺女却做了,在唐大柱心里,这二闺女的好那已经在他心里排头位了。   唐大柱还扬着声儿朝灶房里喊了声儿:“桂花,七族老来了,快端碗糖水来。”   里边应了声儿,很快唐桂花就端了水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唐母向氏。   “七族老来了,快坐,你喝水。”唐桂花嘴甜得很。   唐桂花模样清秀,嘴甜泼辣,否则当年也不能被宁家儿郎宁为一眼给瞧上了,定要娶了回去。   七族老对着这样嘴甜的小辈原本也有几分心软,觉得人还年轻,应该好生说说,知错能改也就算了,便接了水喝了口。   水一入口,七族老就知道这糖有多少了,至少他是半点没尝出有个甜味来的,心头一下就起了火。   这当着他的面儿呢还都这样阳奉阴违的,丝毫不把他这个当族老的给放在眼里,可见是个不知悔改的。   重重的搁了碗,七族老板着脸:“别了,你这水我可不敢喝!”   唐桂花敢做这等事就自然有法子应对,正要推脱说自己没听见之类的话,就见七族老已经发问了:“唐氏,我问你,你这肉是哪里来的?你婆家可知道?”   唐桂花没成想七族老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心里一咯噔,当即不大自在起来。   “知、当然知道的。”   “这就是我婆母知道我要回娘家特意叫我带回来的呢。”   唐大柱适时在一边开口:“亲家可真是好人啊。”   七族老目光在他腿上盯了盯:“那当然是好人了,宁家可是听说了你摔坏了腿儿这才叫你闺女回来伺候的,又是肉又是点心的,能不好吗?”   唐家大嫂从灶房里走出来,正听见这话:“还有点心?”   她看着小姑子唐桂花。   唐桂花哪里知道七族老都知道了,还直接来给她揭穿了,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   那点心在路上就被她吃了,也就是这肉要烧,不然...   七族老沉着脸,一掌拍在桌上,瞪着唐大嫂:“这是点心不点心的事吗?!果真是妇人之见,我先头说的你们是没听见是吧!”   唐大柱听见了:“可是我腿没摔坏啊?”他往自己腿上看了半晌。   七族老目光直接盯着唐桂花:“你摔没摔的可不得问你养的这个好闺女吗?扯谎娘家爹给摔坏了腿,叫婆家出了礼,还搭了你七婶子的名头,要不是你七婶子正好上你婆家去,只怕还不知道得被拿来当几回遮羞布,简直丢人现眼,我们唐家村怎么就出了这样嘴馋耍奸的人,得亏外人不知道,否则你们唐家就等着别人笑话吧!”   “贪亲家东西的名声儿,也不知道好不好听。”   唐大柱几个原本觉得没多大事儿,如今听七族老说得这样严重也慌了。   “那、现在该咋办?我们也不知道啊!”   闺女回娘家本就是高兴事儿,谁知道这礼是靠唬骗来的?尤其唐家也好些日子没开过荤了,唐母直接拍了板给烧了。   唐家担忧名声,唐桂花更是眼前一黑。   她都做得这样隐秘较真了儿,还是穿帮了!一大早,她可是围着宁家村跑了两大圈儿,做足了大口喘气的震惊姿态才进的门,为此连早食儿都没用。   回娘家路上,唐桂花肚子饿,便把那包点心给吃了。   一想到婆母陈氏发现她撒了谎,唐桂花小腿就是一软。   她也没发现,此刻七族老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      ☆、第 6 章   宁家村的赤脚郎中姓江,村中人唤一声江郎中,是早年到宁家村安的家,膝下无儿无女,江郎中有本事,还有一手制药丸的本事,宁家村村人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便去拿上几粒药丸服用,再不济便请江郎中开一剂方子,熬药喝上几回便好了,是以在村里很是受人敬重。   宁为跟着江郎中学这岐黄之术,平日要学药草、辩药理,江郎中是有真本事的人,也愿把这一身本事传下来,宁为已学了五六载,他性子静,学医正需这等耐得住的,连江郎中都断言说再过两载宁为便能出师了。   出师,就代表他可以自己开方子、抓药草了。   宁为如今正跟江郎中学制药丸,等过了两日才想起来要去看望摔坏了腿儿的老丈人。桌上,宁为刚一提,陈氏便道:“用不着去了。”   宁为:“这不去怕是不好吧,外人该说了。”   陈氏前两日敢把二媳妇唐桂花做的事透给七婶子便算准了唐家的行事作风,低头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条斯理把唐桂花做的事给家里人一一说了。   “七婶子男人是唐家族老,他们唐家自诩公正,少不得要训斥人一顿的。”陈氏拦着不让宁为去,便是知道,“她自己会回来的。”   还是灰溜溜回来。   提及唐氏做的这等下作事,陈氏心头又生出两分火气来,木著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脆响来,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你说说,咱们宁家是亏待她了不成,眼皮子浅成这样,为了一点肉还扯这样的慌来,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简直是丢人现眼。”   “不说别的,就你们妹子就快要嫁到周家那等人家了,要是让人知道她娘家的嫂子为了馋个嘴扯谎,谁丢得起这个人?你们妹子还要不要立足了?”   宁家上下这才知道唐氏做的事。   唐氏连着惹了陈氏几回不喜,宁父看在眼里,想着二郎媳妇几回出格的行为,连午食儿也不用了,目光直直看着宁为:“当日你非要娶这唐家的闺女,家中也如你愿娶了,但唐氏数回在家中生出事端来,你这个当丈夫的,可是不曾尽到教妻的责任,你娘说得是,如今你妹子要嫁入周家是大事,可不要再闹出这等荒唐来。”   宁父不好指责儿媳妇,便拿了儿子喝问。   “但凡当年你能听我和你娘的安排,娶了家中为你相看好的女子,也不至于有如今。”   年轻人看重容貌,好那颜色,只有等自己成家立业,有了子嗣后,才会觉得,这红颜枯骨不过过眼云烟,要携手一生的女子还是温柔贤惠的好。   妻贤家宁。   宁为闷不吭声儿。   喜春见状,打起了圆场:“爹、娘,唐家村族老们公正,二嫂这回定也是昏头了,有族老们在一旁敲打,二嫂想来是再不敢有出格的了。”   喜春也并非是要帮着二嫂唐氏说话,而是不忍见兄长受责骂。   夫妻一体,但二哥在家中待的时日不多,并不清楚唐氏往日在家中的所作所为,唐氏早已及笄,又非孩童幼儿,二哥又如何能管得住她的言行举止。   喜春一向认为,一个人好或是坏,靠的并非是旁人的苦口婆心,许是有起了坏心的人被人监督着不敢犯,但这并非是出自本性,能压一时,却不能压一世,性子好不好,有没有偷鸡摸狗,有没有贪小便宜,关键还是在于本人。   陈氏两人给喜春这个小闺女面儿,只得揭过这茬。   只在背后,二人相处时,陈氏提及小闺女喜春难免带着几分不争气:“就她脾性好,还当那唐氏是个好的不成?就那一块儿肉一包点心的给了也就给了,偏生那唐氏还敢打周家送给喜春的布料糕点主意,我要不叫她吃个教训,现在就惦记小姑子房中的好东西,这往后手还不知得伸多长了。”   宁家不差钱,日子跟村里人家相比已是极好的了,宁家的地都是租给了族人栽种,只留了一两亩自种,春种秋收时,陈氏带着几个儿子媳妇也只忙活三四日就做完了,无需一年到头的在田地里泡着,不愁吃不愁喝的,按理嫁到他们家的闺女日子都是不差的了。   宁父对此没有意见:“你是婆母,家中的儿媳妇都归你管束,唐氏的事儿你看着办就是。”   陈氏点头,朝门外看了看,压着声儿跟宁父商议起来:“喜春的嫁妆我们还得好生合计合计...”   喜春洗好了碗碟,又喂了刚睡醒的子仪和大妞用了粥和米粉,哄着兄妹两坐好,拧了帕子给他们擦了小脸、小手,正要端水,宁四郎宁乔几步走了进来:“妹妹放着,我来。”   宁乔弯腰一端,几步把水端着倒了,又把木盆放好,他模样清秀,只比喜春大上一岁,脸上还带着两分稚气,干干净净的,是个十分阳光的小郎君。   喜春一向温婉的脸上生动了两分,露出小姑娘的活泼来:“四哥。”   宁乔一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妹妹,你猜四哥给你买什么了?”   喜春忍不住笑,把子仪、大妞兄妹拢到身边,小嘴微微一嘟起,整个人越显娇俏:“那我得猜一猜了。”   “可是头绳、头花?”   宁乔认得几味草药,时常进山中寻一些药草来,又请二哥宁为教了他处理药草的法子,采回来的药草处理好后卖一些给江郎中处,另一些送到镇上的医馆,所得的银钱并不多。   宁乔也不藏私,与几位兄长都说过,宁书宁为两位兄长对采药这个营生没甚兴致,宁元倒是有些心动,又碍于采药得吃苦,所挣的银钱又不多,便推拒了,最后只得宁乔高高兴兴的做个采药人,天长日久的倒也给自己攒了些银钱,若是气运好在山上碰着值钱的药材进项更多了。   宁乔疼惜春这个妹子,每回挣了些银钱铜板的总是没忘了给她带点小东西,不拘甚糖葫芦、一方绣帕、几个丝线的。   宁乔:“不对不对,妹妹再猜。”   “那我可猜不到了。”喜春笑吟吟的,抱着子仪兄妹道:“莫非是四哥想给我们甜甜嘴儿,给带了糖葫芦?”   大妞不知道糖葫芦是甚,但三岁的子仪却是眼一亮,他还记得舔过的圆圆的球球。   宁乔无奈:“妹妹真笨。”他也不卖关子了,把藏在身后的珠花拿了出来,送到妹子面前,眼中含着期盼,“四哥在山上采到了一株灵芝,虽年份不高,也卖了几俩银子,见有手巧的大婶在卖珠花,便挑了一朵,妹妹可喜欢?”   珠花是粉色的,被手巧的做成个结的模样,四处点缀着细细的红石,很适合未出阁的小姑娘戴。   喜春使劲儿点头:“喜欢,多谢四哥。”   宁乔十分高兴:“妹妹你喜欢就好。”   宁乔也不久留,见喜春收了珠花便高高兴兴出门了。   夜里,喜春把这珠花放到铜镜前的匣子里。昏暗的烛光下,房里的布置被映了出来,只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镜台,几个箱笼,两张圆凳便再无其他,瞧着很是简陋的模样,但喜春这房中摆设放在村子里也是头一份了,许多人家当家的都用不上,更何况给小辈置办了。   镜台边放着一盆花,细细的小花朵开得正好,在夜里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味儿。   喜春把珠花放进匣子里,正要关上,却碰到了匣子下一层,露出匣子最底下搁着的一顶珍珠头面。   哪怕在烛火下,珍珠也盈盈的发着光芒,点缀其中的红光珠更是耀眼夺目,几乎一眼就能夺人眼神。   女子天然便喜爱这等衣料首饰,喜春也不例外。   在头面下压着的是一封信。   这是周家送来头面时一并夹杂在里边的,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等我回来。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的桀骜不驯,都说字若其人,喜春已经在心底里勾勒出了一个模样来。能写信给她的,只有她即将要嫁人的周家,周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 章   翌日一早,天不过蒙蒙亮,整个宁家村还在沉睡之中,宁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唐大柱一家低声下气的,姿态很是低下。   陈氏说得对,唐桂花自己就灰溜溜回来了。她还不止是自己灰溜溜回来的,还是被娘家给送回来的。   唐桂花缩在最后,躲着不敢见人。   向氏手中提着一块儿肉和一包点心,在陈氏这个亲家面前姿态放得格外低,脸上带着几点谄媚的笑:“亲家母,都是我家这个不争气,给你们添麻烦了,你放心,我们已经骂过了,桂花也就是一时糊涂,以后肯定不干再犯了。”   “她嫁来你家也好些年了,就看在平日里桂花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份上绕她一回吧。”   向氏平日里在唐家那也是当家做主的,唐大柱不管事,里里外外都是向氏拍板拿主意,两亲家,向家虽说比不得宁家,但向氏在陈氏这个亲家面前却还是有些底气的,凭的就是她在唐家能当家做主,陈氏这个秀才娘子却事事都得听宁秀才的。   向氏觉得论地位,陈氏这个亲家是要矮她一截儿的。   但这回,她却不得不因为唐桂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给陈氏弯腰赔礼的,让两人原本的地位一下调了个个,让向氏心里十分不痛快。   这一道歉,以后她在陈氏这个亲家面前就再也摆不起谱来了,直不起腰来了。   “你这个逆女,还不快些过来!”向氏对着唐桂花十分没好气的。   唐桂花这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在陈氏跟前儿站定,又好一阵儿不开口,陈氏不耐烦,正要摆手,唐桂花噗通一声跪下了。   唐桂花嚎叫了声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娘,是我错了,是我贪嘴,是我嘴馋,是我心眼坏,是我嫉妒大嫂,是我眼红?轻&吻&喵&喵&独&家&整&理&小妹,是我...”   唐桂花嘴里叭叭叭出嫁到宁家后做的一切让人不喜的事儿。   向氏在旁边不住给使使眼色,想叫她闭嘴,唐桂花被泪水糊了眼,压根看不到,可把向氏给气的,偏生碍于在宁家人面前,又没好出声儿。   显得她做贼心虚似的。   她这个闺女是傻的吗?来时向氏都跟她交代好了,叫她稍稍服个软,说上几句好话也便罢了,谁叫她说这么多的,听听这些话,就没一个好的地方,这简直就是打她脸啊,让人还以为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教好闺女呢。   唐家过来动静儿大,喜春也被吵醒了,这会儿在陈氏身旁,母女俩都被唐桂花这认错态度给吓了一跳。   陈氏更是目光意味深长的瞥了瞥向氏。   唐家这教导确实厉害啊,几日功夫,她这儿媳妇跟变了个人一样。   向氏憋得脖子都红了,唐大柱还在一旁开口:“知错能改,知错能改。”   唐大柱一脸的欣慰,让向氏恨不得拧他两把。   她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遇上这样的男人、闺女,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一个傻一个憨,她偏生聪明,遇上这又傻又憨的却半分力都使不出来。   唐家亲自登门道歉,还把东西一分一毫都还了回来,宁家自然也不能揪着不放,陈氏见唐桂花当真是受了个教训,这才叫了人起来,又留唐家人用饭。   向氏吃了一肚子气,哪里吃得下的,抬着脚便要走。   唐桂花送娘家人出门儿,唐大柱摆着当爹的派头:“亲家都是好人,既然你知道自己不对,往后就别再犯事了,都说这出嫁的闺女泼出的水,往后若非逢年过节的你还是别家来了,你弟弟还得要名声,以后给咱家娶个贤惠的儿媳妇呢。”   有些话唐大柱看在父女情面上没说,唐桂花这个闺女品性不大好,万一常家来带坏了家中小郎君就不好了。   前两日,在唐大柱心目中,唐桂花还是孝顺的好闺女,短短两日,已经在唐大柱这个爹心目中排首位将到了最后一位。   向氏就不大客气了,没了陈氏等人在,向氏也就顾不得装那斯文模样了,白了唐桂花一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傻的闺女,啊,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不成?你怎甚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在宁家立足!出嫁时我跟你说的那些,教你的那些手段你全忘了不成!”   唐大柱顺口回了句:“样样都不对呗,不往身上揽往哪里揽。”他顿了顿,脸上有些犹豫,“我觉得吧,你还是别教咱闺女了。”   这都给教成啥样了。   向氏把炮火对准了唐大柱:“你几个意思?你这是看不上我吗?”   唐家向来是向氏当家,向氏威风一抖起来,唐大柱也就不敢说话了。唐大柱一怂,向氏还想说说唐桂花,实在是觉得今儿唐桂花这又跪又哭的模样给她丢了脸,谁料低眉顺眼的唐桂花先变了个脸。   唐桂花很是不耐烦:“娘,你能不能别说了,你不嫌丢脸我还丢脸呢,不是你跟我说要拉拢夫君,压着小姑子,能浑水摸鱼就浑水摸鱼吗?”   她都按她娘教的做了,结果没一样顺心的,拉拢夫君没拉拢到,小姑子喜春就跟个棉花似的,不痛不痒的,家中的活计她倒是浑水摸鱼了,结果还惹了婆母不喜,这回在娘家不止被七族老训斥,还被七族老以甚冥顽不灵为由,罚她在祠堂外跪了两个时辰。   她都出嫁了还要被教训,一想到唐家村那些看着她的目光,唐桂花这辈子是不想回娘家被笑话的了。   “以后你还是别给我出主意了,我还想好生过日子呢。”   向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外边天光已经大亮,可以隐约瞧见有村里人在走动,向氏是要脸的,当即恨恨的扯着唐大柱要走,还给唐桂花这个闺女放了狠话:“行,你有骨气,我等着看你回娘家求你老子娘的时候!”   她的闺女,她还能不知道甚性子不成?她等着瞧就是。   唐桂花插着腰回她:“不可能的。”   唐大柱跟上向氏的脚步,一脸无奈的看着这对母女斗法,十分没有地位。   唐桂花说到做到,从娘家回来后便开始伏低做小,前两日喜春一人要照顾子仪、大妞两个,几乎抽不开身,唐桂花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称职的母亲,主动接下了照顾大妞的差事,对大妞极尽温和,轻言细语的,半点没有不耐烦。   孩子本就是谁带谁亲,唐桂花又是生母,没两日大妞便跟她亲亲热热的了。可把唐桂花给喜得,在喜春跟前儿都带着几分得意。   喜春亲事临近,她如今的重任是要绣嫁衣,要照顾两个孩子本就吃力,唐桂花主动接了大妞去照顾,喜春反而松了口气。   宁家备下的嫁妆不少,鸳鸯枕头、被子,鞋袜,外衫等,这些是由陈氏带着大儿媳赵氏等一起裁制,喜春要做的便是绣制嫁衣,给周秉的鞋袜、里衣等,这些需得由喜春亲手缝制,以表示妻子对夫君的敬重之情。   下晌,唐桂花把大妞抱到喜春屋里,见喜春埋头绣着嫁衣没理她,忍不住在房中四处打量,其中每一样都是唐桂花没有享受过的,这让唐桂花十分嫉妒,最后唐桂花的目光又移到了喜春手上的大红嫁衣上,眼一闪,“小姑这嫁衣可真好看,可是棉绸。”   唐桂花在娘家时绣活便差得很,也分不清这布料的品目,只凭眼和手分得清好和坏,粗、麻而已。   早年绸有粗、细之分,如今又有丝绸、棉绸、鸭江绸、双宫绸等,喜春绣活好,对布料也有一二分了解。   她微微摇头:“不是,这是丝绸。”   素绸和花绸价钱自是又不同,喜春这件便是花绸,女子嫁衣由娘家供给,唐桂花只要一想到宁家给喜春买了这样贵重的花绸做嫁衣,只觉得连呼吸都喘不上来了。   她觉得她们嫂姑之间又没差上几岁,都是人,怎么这命就很是不同呢。   实在让人眼红不已。   喜春没听见声儿,忍不住抬头,便见她这位嫂子气呼呼的把大妞给放到喜春身边,语气生硬:“还是小妹好,只消在家里坐着就行,哪里跟嫂子一样还得里里外外的操持,大妞你看着些,我得去烧饭了。”   唐桂花气哼哼的走了,留下喜春同身边的侄女大妞大眼瞪着小眼。   喜春最先败下阵来,低叹一声儿,把大妞给抱了起来。得,今日是绣不成了,阴阳怪气、暴躁易怒,二嫂这是小日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春:你气我不气。   ☆、第 8 章   唐氏的阴阳怪气儿一直持续到了夜里。   在陈氏宁父公婆面前,唐氏不敢露出不满来,等房里只他们夫妻二人时,唐氏憋不住了。   她这几日伏低做小的,不止是大妞这个亲闺女,连陈氏宁父公婆,夫君宁为都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   宁为跟江郎中习医,平日要记下大量已辩证好的药方、草药,是非常累的,对唐氏便略有忽视,唐氏在娘家那几日,宁为也认真反思过,宁为性子沉静,当年遇上性子娇俏泼辣的唐氏便觉得十分合适,拼着父母不喜也把人给迎进了门儿。   那时唐氏眼皮子可不像如今这样浅薄,明明是泼泼辣辣的小娘子,怎就成了现在这般贪嘴耍奸的模样。   娶妻不教是为错。   宁为心里有两分愧疚,见唐氏这几日当真悔改了一般,有心好生过日子,昨日还特意给唐氏挑了一支银钗当做这几载对她的忽视。   正是因为这一支银钗让唐氏有了底气,觉得她已经紧紧把宁为的心给抓住了。   说来也是怪,往日她温柔小意的伺候着夫妻二人不冷不淡的,这回她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被娘家族老给教训了一顿,反倒让夫君高看了她一眼,还知道给她买首饰了。   离以后她说甚就是甚的日子那还远吗?   唐氏松了松发,透过昏黄的铜镜先看了看宁为的脸色。见他脸上平平,先挑了闺女大妞今日的趣事说了说,又说了家中里外的事,见宁为脸上带出几分笑来,唐氏抿了抿嘴儿,眼里转开了。   唐氏也不傻,知道要达成目的得趁着别人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差,换了是她也不耐烦。   唐氏起身坐到宁为身边,压着嗓子,温柔小意的:“二郎,我今日瞧见小妹的嫁衣了,那花绸可真是好看得紧,摸着就腻手。”   她起了个头。   宁为点头:“是,那绸是娘亲自去城里挑的,小妹模样生得好,穿这嫁衣定是好看,再过一月,小妹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平日里有需要搭手的,你这个当嫂子的得帮衬几分。”   唐氏一口牙差点咬碎了。   想到自己的目的,唐氏又不得不故作大度的表示:“你放心,便是这些日子以来这家中的活计也是我在操持,之前还是小妹在做呢,这几日小妹整日关在房里,也没个动静儿的。”   唐氏还是用上了她娘向氏教她的一招。向氏可是说了,不动声色的上眼药那才是高明之处,唐桂花模样不差,也称得上一句清秀,男人都是喜欢女人温顺些的,把人伺候好了再撒撒娇,什么不是手到擒来的?   向氏这是来自于自身的经验之谈,早些年在唐家的婆媳大战之中,向氏一个新媳妇就是这样一步步把唐大柱的心给收拢的,成功把人拉到自己一头,跟婆母水河分界。至于为何如今不再温柔小意,夫妻几十年了,上头婆母已经不再,向氏也就不装了。   唐氏以为她都这样说了,宁为定会觉着喜春是个懒的,因为她便是这般想的。   宁为皱起了眉:“整日不出门可不行。”   “可不是吗,我也是这意思,你说这家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事的...”   宁为脸色严肃,十分正经:“你要知道,咱们人是要见光的,日头照身,正所谓阳气充足,百病减少,阴气过重,病痛不断。”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宁为说起来滔滔不绝。   “你是当嫂子的,往后要多提点小妹几句,叫她注意保重身子才是。”兄妹都大了,一些话宁为不好再开口,便让同为女子的唐氏去说一说。   她说个鬼哦!唐氏眼红喜春许久,就见不得人好的,哪里会这般好心去提醒她的。   再说了,她是这意思吗?   接连两回被宁为催促着要帮衬、提醒,心里眼里全是他小妹好不好的,没提过她唐桂花一句,唐氏也有几分脾气了,她侧过身,不满:“小妹小妹的,你自己去吧。”   宁为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先提吗?咱们别无理取闹了。”宁为也不欲同她争,轻声道,“夜深了,歇吧。”   唐桂花一下被点炸了,什么温柔小意的统统被抛到了脑后,只有宁为指责她无理取闹的话来,脑子里那根弦一下断了,嚎叫一声:“宁二郎,你这个没出息的,你媳妇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眼里只有你小妹小妹的,我哪点比她差了不成!你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没样的男人,别人家的男人金银珠宝什么都有,你看看我嫁给你过得什么日子,她宁喜春都能有花绸做的嫁衣,你给我买过吗?”   唐桂花突然发飙,宁为给吓了一跳。   他眼中还倒影着身材壮硕的妇人又哭又闹的模样,唐桂花嫁人前还是模样廋弱的模样,清清秀秀的,哪怕是泼辣一点瞧着也越显娇俏,如今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与宁为记忆中小姑娘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在唐氏身上仿佛看到了岳母向氏的影子,也是这样大着嗓门儿,毫不客气,岳丈缩在一边不开口,大男人瞧着十分可怜。   有一瞬,宁为从岳丈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后的模样。   面对唐氏的质问,宁为心里虽说不大高兴,却也认真跟她讲着道理:“唐氏,自打你嫁到我们宁家来,家中可有谁欺负过你的?这家里里里外外有小妹在,外边也只有一两亩田地,还有娘和两位兄弟、嫂子帮衬,你有吃苦的地方吗?”   他岳家如何宁为清楚,大姐和唐氏都比不得唐三郎,家中里外都是要做的,宁家的活计还比不得岳家一半,便是在吃食上,家中也一视同仁,不曾偏颇过谁。   唐氏这一身肉,都是宁家的功劳。   “再说喜春的花绸,这是娘给喜春置办的嫁衣,自古以来这嫁衣便是由娘家准备,你眼红喜春得了花绸,这怎能怪到喜春头上?”   要怪也只怪岳家不给她这个做女儿的置办不是,他们庄户人家,谁平日里穿金戴银了?   陈氏这个当婆母的穿的还是寻常的棉衣,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已经想穿绸了。宁为一脸不认同,一条条的掰开。   宁为的背后教妻便是先要叫她认清道理。   陈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我看你是想回娘家了!”   唐氏一脸的不服气,她本就是强词夺理,哪里听得进宁为一条条给她戳穿,还要闹,陈氏的声音让她一下打了个颤。   双腿一软,下意识噗通跪了下去。      ☆、第 9 章   三更半夜的,家家户户都已经睡下了,一旦闹出动静儿来整个村子都能知晓,陈氏也是要脸的,并不想把自家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陈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等里边没声儿才瞪了瞪,一甩袖的走了。   陈氏这么容易揭过并不代表这事儿就完了,果不其然,一早,宁家用早食儿时,陈氏就发难了。   “二郎媳妇,昨日夜里你闹什么。”陈氏语气平淡,全然看不出要发难的模样。   唐桂花嫁到宁家也好几载了,还生下了宁家大姑娘,对婆母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别看陈氏不跟其他妇人一般指桑骂槐,撒泼打滚的,那是因为她这婆母头上有个秀才娘子的头衔在,她得顾忌。   但这并是说明陈氏就好欺负了,相反,她有不少法子能整得人说不出话来,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让外人都挑不出刺儿来,还夸陈氏这个当婆母的心肠再好不过,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   简直放屁!   就跟她娘说的一样,这是咬人的狗不叫呢!   她就是因为太实诚了,说话太直了,这才每每被婆母给抓住小辫子,处处给她难堪,宁家两个儿媳妇,就因为她娘家不是秀才家出身,专门偏心大哥一房呢。   唐桂花每每想起来,都格外心疼自己。   这便罢了,连男人不站在她这一头,没把她这个当媳妇的当成一家,偏心他父母兄妹,这就让唐桂花十分气恼了。   百般手段都用尽了,她嫁的这男人莫非是个石头做的不成?   唐桂花心里很多不满,都能说上三日三夜的了,但她如今身在宁家这一群豺狼当中,虎狼环伺,哪里敢讲真话的,几年的交锋下来,唐桂花心里也清楚,在陈氏这个婆母手上,她是讨不到便宜的了。   像她娘一样威风,在婆媳之中占上风是不可能的了。   “没、没说啥,我、我就是一时,一时说岔了。”有个陈氏这样的婆母,唐桂花连说话都是颤的。   抱怨归抱怨,怕也是真怕。   喜春看得都不落忍,但她并没有出言为唐氏这个二嫂求情。他们宁家处世公道,家中和睦,也不知道这二嫂是怎么给自己添上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戏的,便是她与大嫂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能挑个高低下来,对着她时,那目光就更奇怪了,常常看着她红着眼眶又阴阳怪气儿的。   喜春性子是好,但又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人,唐氏这个二嫂往日对她如何她心里有数,若是这会开口替她求情,那才是当真浪费了娘一片苦心,成了是非不分的。   “说岔?”陈氏冷笑一声儿,上下看着唐氏这个儿媳妇:“你说我信不信的?”   莫说陈氏,在坐的都不信,宁为作为枕边人,唐氏一开口,他就知道在说谎。   宁为昨日夜里在背后教妻,好话道理摆在唐氏这个妻子面前她全听不进去,还在他跟前儿撒泼打滚的,竭尽了泼妇之能,全然一副岳母上身的模样来,宁为到现在都不太敢直视唐桂花这个妻子。   生怕下一个他就成了那个缩在一边的岳丈了。   但宁为看得明白,他是说不听劝不进的,但他娘陈氏却是可以,对唐桂花不时传来的目光便特意略过了去。   宁书、宁为兄弟俩几乎是同时搁下箸。   宁家没有父母在需得由父母动箸下桌的规矩,宁大郎、宁二郎皆有正经差事在身,便是宁父这样古板严谨的秀才公也不得不破了规矩,不摆出大家长的谱来。   宁书是宁家大郎,性子沉稳,也是兄弟几人中读书最好的一个,早前更是宁父心里定下的接班人选,从宁书选了安稳的路子,做了账房后,宁父才彻底死心。   宁书要去镇上,必须得赶着一早就走,他先回房看了看还在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子仪,这才跟父母告辞。   对喜春这个妹子,宁书也十分感激:“这些日子你大嫂要照顾岳丈,我又在镇上做工,子仪多亏了你照顾了。”   照顾得精细不精细其实再容易看出来不过,从外表上,儿子子仪每日穿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整洁,夜里,宁书给子仪擦身,就听他挥着有力的小胳膊姑姑长姑姑短的,那胖乎乎的胳膊和腿儿瞧着比妻子赵氏在养得还好一些。   宁书正正经经朝喜春福了个礼,一副文人模样,喜春哪敢受,立时侧了身,宁父看他这文绉绉的模样,心头的遗憾又上来了,没好气的摆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喜春笑吟吟的:“大哥你太严重,子仪是我侄儿,大嫂有事,我照顾他不是正常的吗?咱们兄妹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陈氏:“你大哥这人就这性子。”   宁书开了口,陈氏也没功夫理唐桂花了,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对比唐桂花这处实在太过冷清。宁为放了箸,同父母兄妹们告辞后便提着药箱去了杜郎中处,比大哥宁书还先一步出门儿,他一走,就剩了唐桂花。   唐桂花心里委屈,觉得宁家上上下下都在欺负她,还有喜春这个小姑子,对大哥家的子仪倒是照顾得好,也没见她多照顾他们二房的大妞几分,她家大妞只有她这个穷哈哈的娘,整日跟着她,哪里跟子仪一般早晚都在身边,也不知道小姑子偷偷给了子仪多少好吃的。   不行,都是宁家的孙子,凭什么子仪有她家大妞就没有,她家大妞那也是小姑子的侄女,可不兴这般偏心眼的。   唐氏思来想去觉得二房亏了,大房占了大便宜,脸色不住变幻,咬牙切齿的,心里已经转开了,要怎么才能在喜春这个小姑子身上多抠些东西下来,坚决不能便宜了别人。   宁书兄弟俩走后不久,宁家早食儿也用过了,宁三郎兄弟各自出了门儿,唐桂花抬了腿要走,被陈氏冷眼叫住:“怎么,用了饭擦擦嘴儿抬抬屁股就要走了?”   “...”唐桂花知道陈氏不会这样容易放过她,一直缩着脖子,还以为婆母会忘了自己,现在看来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没有没有,娘,我这是想回房看看大妞醒了没。”   陈氏:“平日没见你大妞长大妞短的。”她不以为然,叫唐桂花去洗了碗,自己亲自带着大妞,又在眼皮子底下把唐桂花给使唤得团团转。   喜春听到开门声儿时还以为是她娘陈氏,好一会没听见声儿,还抬头看了眼,却看见二嫂唐桂花鬼鬼祟祟的探了个脑袋在外,没见着婆母的身影,一下关了门,压着声儿,跟做贼似的:“小妹啊,你二哥可是说了,叫你不要整日呆在家中呢。”   唐桂花搓了搓手。   喜春应下,顺嘴问了句:“二嫂,娘呢?”   她可是知道她娘盯得有多严,就这二嫂还能找着机会进来跟她搭话,她还是佩服的。   “娘去茅房了。”唐桂花正要开口,外边陈氏的声音骤然响起,她脸色一变,一溜烟跑了。   陈氏的声音传了进来:“跑哪儿躲懒去了,菜地里的草拔了吗?衣裳洗了吗?”   “我这就去。”唐桂花回答得很快,三两下抱着木盆脏衣裳就出门了。   今日一早她不停的被唤来唤去的,累得够呛,借着洗衣裳,唐桂花自然要躲躲懒儿的,村子小河上边平日洗衣裳的妇人多,唐桂花特意换了个地儿,她跑到下游去了!   只要见不到她人,谁知道她偷没偷懒?   唐桂花觉得自己再聪颖不过,到了下游,她把盆子往石头上一搁,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扯了根儿草当成是婆母陈氏,对着一根野草叉腰大骂,过足了占上风的瘾才出了心中的闷气。   稍倾,唐桂花找了个地儿正想靠一会,就听有脚步声从后边传来,唐桂花本就是那等爱碎嘴看热闹的,当即蹲在草垛里,躲在后边瞧了起来。   她膀大腰圆的,地上的草都被压塌了一片。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肩并肩的,靠得近,男子身材高高大大的,走动间还送了女子一只珠花,女子双手接下,模样很是羞怯。   唐桂花眼红成精儿,别人收珠花,她当年收头绳儿,简直气人。怎么这每一个都比宁二郎体贴?   人比人,比死人。   当即就低声骂了起来:“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没成亲就私下勾搭私会起来了。”   骂完,人也走近了。   露出了正脸儿,唐桂花大惊失色,“三、三弟。”   她又看了看那姑娘,生得倒是白白嫩嫩的,穿着一身鹅黄的布裙,显得天真娇俏。   人走远了,唐桂花也顾不得洗衣裳了,端着盆飞快跑回了宁家。   这跟人私会的,正是小叔子宁三郎宁元! 作者有话要说:  ~   ☆、嫁衣   喜春的嫁衣已经绣了快大半了,嫁衣模样已经成了形儿,是比照着喜春的身材缝制的,十分合身,衣裳略微宽泛又不显得肥大,走动间,衣料贴身能隐隐露出纤细的腰肢来,但喜春还是额外备了一条腰带。   嫁衣料子是绸,印着花儿,又叫花绸,陈氏挑的这块料子是以大朵牡丹为底,与素绸相比,花绸自带着花纹,便是绣工普通的女子也能驾驭,若是绣工再精湛些的,便直接挑了那素绸,或是在花绸原本的底花上再给添上些针线,锦上添花。   要在花绸上再添艳色,便要比原本的底花更出彩,否则只能被原本的花色给压下去,比在素绸上动针更为艰难。喜春八岁拿针,从缝制最简单的缝补开始,到学会控制针脚才在手帕上绣出纹路,技艺已是信手捏来的了,却也不敢在花绸上大刀阔斧的,只用了浅浅两色,在大朵牡丹下添上了叶子作罢。   喜春头一回改动花绸,下针难免带了犹豫,等模样出来,瞧见大朵的牡丹和叶子相互映衬,心里一松,陈氏就更为满意了:“我家喜春当真是心灵手巧,这般的锦上添花手法,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两个来。”   喜春的绣工尽数来自于陈氏,她这话自然不假,喜春性子柔,听她夸得这样直白,脸颊上都染上了绯色,小女儿娇态尽显:“娘,哪有你说得这样好的。”   陈氏捧着嫁衣,回道:“可不好么,你这个年纪能在花绸上动针,还不让底花压过了叶子,花、叶相映,已是再难得不过了,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那嫁衣上就只绣了一点云纹呢。”   “其实这样也好,花叶相衬,总好过一头压了另一头,喜春,再有月余你便要嫁到那周家了,莫要多想了,那周秉听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等你过去自然就见着人了,娘只盼着你就跟这花叶映衬一样,不说谁压谁,和和睦睦的就行了。”   陈氏不让喜春多想,自己却是好些日子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一出又一出的。   当丈母娘的连女婿甚么模样都没见过,她可能也是这十里八村头一个了。   这种殊荣她实在要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开工了!这一章是替换说明,等下6点正式一更。   ☆、第 1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上一章是连一起的,没看上章的可以去看,已经替换了新内容。   亲事已成定局,陈氏也只得往好处想,这个女婿周秉年轻、有银子,听闻周家背后还有做官的人家,周秉身侧也没听过有甚得脸的小妾通房之流,除了没见着人外,周秉可是妇人们心中再合适不过的女婿人选了。   喜春目光在那嫁衣牡丹上飘忽,原本心里该有些黯然的,却陡然想起了周秉送来的信件,那一副苍劲狂妄的字迹一下涌现,彰显出年轻人的锋芒毕露出来,喜春心里复杂,只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母女俩正说着话,府城周家派了人来。打头的是周府的管家,给宁家送了城里兴盛的糕点果脯,并着油粮杂面,另还有两个箱笼,打开一看,全是姑娘家戴的首饰,珠花、发钗等应有尽有,各色齐堂堂的挤在一处,能让人看花了眼的。   周府管家这回来,是为了让宁家安心,告知他们,他们主子,周家当家的周秉已从关外动身返回,定能赶上月余的成婚大事,不给耽误了去,这回操办送礼,还是由抚养周秉长大的隔房伯母周大夫人过的手。宁周两家以周家更为富贵,但周家拿宁家当正经亲戚,并没有看不起人。   周管家登门自是由陈母陈氏这个当家娘子招待,喜春在房中没出来,等周管家告辞,喜春才出了房,与陈氏一道把那米面油粮给抬到灶房了去,女子力气不大,忙活了好一会才完,还剩两个装首饰的匣子,陈氏给尽数搬到了喜春房中。   嘴上感叹两声儿:“这周家也太大方了些,这两匣子都快给填满了,这得戴到何时去了,还有那米面之类的,上回送了半扇肉还有呢,又给送来了半扇。”   喜春看着那快溢出来的首饰,也觉得如此。按理越是富贵人家送礼越是精细,周家却不,全然要搬空的做派。周大夫人这般,那周秉也是如此,送来的一顶头面动辄几百上千俩银子,喜春如今都压在箱底,这一脉相承的作风当真十分豪横的了。   唐桂花衣裳都顾不得洗就跑了回来,她心里头怀着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跑得跟被狗撵了似的——宁元可是送出去了一朵珠花!   唐桂花觉得自己都喘不上气来了,宁三郎宁元可不是宁四郎宁乔有一手炮制药材的手艺,能在山上采药挣钱,宁元买这珠花哪里来的银子?这种事儿都不用深想的,唐桂花敢拿自己的名声打赌,宁三郎宁元手头的银钱定是婆母陈氏偷给的。   不争不抢没人疼,唐桂花可不是那等息事宁人的,宁三郎有的,她也要有才是。   一冲进屋,手中的盆子都没放下,唐桂花就嗷的一声叫唤了起来:“娘,大事不好了,三、三郎偷人了!”   得亏宁家家家户户离得不近,不然这话叫人听了还不得败了宁三郎的名声去。   陈氏寒着脸从喜春房里出来,秀才娘子的身份都顾不得了,顺着抄起房檐下的柴火棍子就要朝她抽去:“我叫你胡说八道的,连小叔子都敢浑说了!”   唐桂花不料婆母陈氏还有直接动手这一出,她嫁过来也好几载了,婆母陈氏平日再气也只是拿话挤兑,还从没有动手的时候,被打了个正着,端着个盆子“嗷”的直跳脚。   哎哟,她这婆母是疯魔了!   喜春跟着出来,见二嫂唐氏跳脚,只得把人给拦了下来:“娘,打也打了,二嫂嘴上没个遮拦的你也知晓,别跟她一般见识了,这会子叔伯婶子们都在外边做活计呢,瞧见了也不好。”   “你是不知她说了甚,我打她都是轻的了!”陈氏气得胸脯直抖。   喜春忙给她顺着气,顺着她说:“知道知道,二嫂这话确实不对。”   陈氏都听到了唐桂花那一声儿,喜春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细细的眉心儿一皱,唐氏那话叫她听着也是气的,但白日里随时有人路过,要是听了些,难免对三哥有些影响,三哥正是说亲的时候,可不能沾上丁点坏名。   唐桂花不在乎,她们却不能。   陈氏也明白这个理儿,恨恨瞪了眼唐桂花,这个媳妇娶进门,就是专门跟她作对来的,她整天不闹出些动静儿来心里就是不舒坦。   唐氏委委屈屈的,不敢跟陈氏这个当婆母的顶撞,趁她们不备,瞪了喜春一眼。   别以为她没读过书认过字儿,这个小姑子当真把她婆母的阴阳怪气儿给学了个十成十,就会暗地里损人。   “我、我又没说错,三郎在河边下游跟一大姑娘偷偷摸摸的,还送了人一朵珠花呢。”唐氏气鼓鼓的。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唐桂花小气眼红,别说宁三郎送了朵珠花,就是送了根儿针她都要心疼半日的。   “娘你不是说三郎跟黄家那姑娘的事吹了么,那...”再浑说就试试的模样。   唐桂花极有眼色的认了错:“娘,是我错了,我不该中伤三郎,我不该浑说,我不该嫉妒,我不该扯嗓子眼...”   最后总结一句:“是我错了。”   陈氏握着棍子的手紧了又紧,吸气了又呼气。认错认得快,倒是改啊!陈氏还记得当年刚嫁到宁家的唐桂花,一副小媳妇模样,嘴皮子利索,却也绝不会眼皮子浅成这样,这才过了几年就成了个肥圆的滚刀肉。   陈氏眼中有些狐疑,莫不是这二郎媳妇病了吧?   看来改日得叫二郎好生给她瞧一瞧,抓几副药给她吃。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陈氏摆摆手。   唐桂花巴不得不在陈氏这个婆母眼皮子底下,陈氏一发话一溜烟就跑了,留下一堆还没洗的衣裳搁盆子里,叫陈氏又一阵气闷。   唐桂花虽说被压了下去,但她这个人不说陈氏,就是喜春也是知道几分,唐氏为人眼红,心眼小,还爱扯谎,动辄能屈能伸的,但没必要在这等事情上撒谎,一戳就破的谎言唐桂花还不屑撒。   陈氏先前说相看不相看的完全是唬弄唐桂花的,就烦她东问西问的,这会人不在跟前儿了,陈氏笑吟吟的同喜春说:“你三哥这事做的可不地道,这回只是被你二嫂瞧见了,万一被外人瞧见了,这不是叫人说闲话吗?”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回头可得好生问问,上人家中提亲去。”   喜春心头倒不如陈氏这般乐观,她三哥性子倔,与那黄家的事才吹了多久,岂会这就不声不响的跟一姑娘偷摸着见面儿,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便是喜春也谨言慎行,万不敢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一外男相见...   喜春压下这股忧心,柔声回道:“待会子等三哥回来,娘一问便知了。”   陈氏也是这样想的。      ☆、第 12 章   宁元是半晌天才回来的,他身量高挑,姿态悠闲,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一看就是心里十分舒坦的模样,前几日与他说了黄家的事后,宁元把自己关在房中气闷了好几日,也就是这两日才露了笑脸,陈氏还以为他这是想开了,谁想还有这一出的。   宁元一进门就被拉到了一边,对上陈氏灼灼的目光。   宁元才悄悄见了人,这会心里正心虚着,闻言给吓了一跳:“娘,你今儿这是怎的了。”   陈氏作为秀才娘子,往日很是注重言行举止,鲜少有这样拉扯的动作。   “我怎么了,我问你,跟你偷偷见面的姑娘是哪家的?”陈氏连柴火棍子都拿了,追了唐桂花这个儿媳妇一个院子,早就把头上的秀才娘子身份给摘了。   宁元吓得险些跳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宁元心气儿再高也给吓了一跳,这事儿他做得可隐秘了,人多的地方,常有走动的地方连去都没去的。   “你二嫂亲眼瞧见了。”陈氏直接把唐桂花给供了出来,还带着几分没好气:“你赶紧说这是哪家的姑娘,宁元我可告诉你,咱家可不出那等专门勾搭小姑娘的,你爹尤其讨厌这等作风不正的,这姑娘家本就易受人非议,你说你要欢喜,正经请了人登门不好吗?”   宁父宁立坤的名号在几个儿子心里很有分量,陈氏把宁父给般了出来,宁元不敢狡辩,只低低抱怨:“儿子倒是想,可娘你不应呀。”   陈氏一时没转过弯儿:“什么应不应?”   宁元心一横,胸脯一挺。   “这姑娘就是黄家姑娘。”   夜里,一家子用饭。   宁父坐在主位,身边空出了一个位置来,几个儿女媳妇依次在左右落座,饭菜已摆上了桌,腾腾的冒着热气,但无一人动箸。   “喜春,你娘呢?”宁父沉声问。   喜春回:“娘说身子不爽利,便不用晚食儿了,叫娘歇一歇,待晚些我给娘下些好克化的面食儿。”   宁父对喜春的安排没意见,动了箸,不过随口说上一句:“今早瞧着还好好的,这会儿怎的身子不爽利了。”   宁父一动箸,儿孙们也拿了箸,闻言也没答,唐桂花却“嗷”的一下叫唤起来:“爹,我知道娘为何身子不爽利!”   宁家人齐齐朝她看去。   宁父不过顺嘴一句,没成想这里头当真还存着事儿,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嗯,那你说说。”   宁元那心都像跳到了嗓子眼儿了,忙插话:“二嫂,你不知道。”   他一个罪魁祸首可不敢叫全家知晓,陈氏为何身子不爽利,宁元心头再清楚不过。   “我知道!”唐氏瞪眼。   “不,你不知道。”宁元朝她使了使眼色,希望她千万别把这事儿给捅出去,原本宁元对唐桂花这个二嫂还诸多不满,认定是她从中作梗,这才害得他跟黄家姑娘的事儿暴露了出来,若非不然,他娘也不会知道,进而被气着了。   宁元都打定了主意要抽个闲与二哥好生说道说道,他不是告状哈,就是叫二哥好生约束约束二嫂,这又不是她的事儿,怎的家中大小事,哪儿哪儿都有她啊?只这个念头还没付诸行动,唐氏这个二嫂已经恨不得全家老小人尽皆知了。   他只得想着,若是这回二嫂放他一马,来日大家还能和平相处。   可惜唐氏不买账,一插腰,很是得意:“我怎么不知道了,你跟人姑娘偷偷私会的事儿还是我告诉娘的!”   要不是她机灵,哪里能发现这等大事?娘不说奖励奖励她,还赏了她好几下柴火棍,唐桂花瞪了宁元,说来说去都怪这个小叔子。   她唐桂花向来是有仇报仇,宁元害她出了丑丢了人,挨了棍子,失了银子,她定是要找回来的。   过了今日,从明日开始,他们才是好叔嫂。   偷偷、私会,这样的字眼挑动着宁父古板的性子,他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是这样吗?!”   宁元身子一抖,想起了从小到大宁父的严苛。   宁立坤略过他,问起了喜春:“喜春,你二嫂说的可是真的?”   喜春斟酌着:“三哥这其实说不上私会。”   宁立坤晚食都不用了,点了点宁元,不指望从喜春这个护短的闺女口中听到实话,“你来说,从头到尾的给我说清楚。”   连宁书兄弟要给宁元求情都被他无视了。   宁父坐镇,宁元一五一十把他跟黄姑娘的事儿交代了,还为黄家女开脱起来:“爹,那黄姑娘是个好的,是娘误会了,她是个好姑娘呢,才不是那等贪婪之人,便是娇气了些,大不了往后我多做些罢了。”   “再说了,妹妹不也娇气么。”   拿喜春跟黄家姑娘比,宁乔头一个就不干了:“三哥,那黄姑娘能跟咱们妹妹比吗?咱们妹妹知书达理,读书写字,屋里屋外哪里不会的?那黄家的姑娘大字不识一个也便罢了,连这屋里屋外的事都不会,她哪里比妹妹强了?就凭她入了你的眼?”   宁书兄弟俩也是这般想的。   宁元的亲事已经相看许久了,他眼高,普通的瞧不上,只喜欢那等样貌好的,只这黄家着实不是良配,陈氏也已叫七婶子回绝了,都以为这两家的事已经过了,谁料宁元竟然跟黄家姑娘缠在了一起,要不是叫唐氏发现,等闹大了,宁家不认也得认了,恐怕还得受制于人,被黄家给拿捏住。   宁元一个当兄长的被奚落,很是难受,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宁父意味深长的眼神:“是她来寻的你?”   宁父自来古板,他认为,女子太过主动非是甚良家女子,宁元也知晓他的性子,当即要开口,长箸在碗沿的轻触宛若一道警钟在耳边敲响,宁元心头一个咯噔,脱口而出:“是、是她。”   黄家女闺名一个蝶字,唤小蝶,模样白净出挑,恰是宁元中意的模样,两家相看吹了后,宁元闷了好几日,待出了门子透气,便遇上了特意寻来的黄蝶。   黄蝶告诉宁元,对宁家这门亲事她是极满意的,黄家上下也满意,至于娇气,那是因着她打小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是以家中父母这才偏疼了她几分,不叫她做事。   “爹,你听听,黄姑娘都说了,并非是她不做,而是体弱,这才无法,再者已养了这些年头,已是好了几分,平日的事物都是会一点的,哪有七婶子说的这般。”   好好一水灵灵的姑娘,愣是把人说成是偷奸耍滑的。若说是偷奸耍滑,他二嫂唐氏才是呢。   二嫂唐氏和七婶子那可是宗亲呢,二嫂没嫁来前,谁知道是这副德行,可见七婶子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他这二嫂不止喜欢偷奸耍滑,还喜欢搬弄口舌,这样的妇人都能进家门,足见他们宁家的门槛也并非太高,小蝶这样善解人意的姑娘怎就不行了?   宁父:“行了,此事早有定论,莫要再被人哄骗了。”   宁父有几分不耐,宁元这一副推崇的模样活是他没见过女子似的,他还能分辨不出来吗,也只有宁元这个没见过几个女子的才被骗得团团转。   奉行严苛教导的宁父还放了狠话,宁元若是再与黄家女纠缠,便要家法伺候。   话落,一心为黄蝶说好话的宁元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开始纠结起来到底值不值。   当真不必如此。   “爹、爹啊,君子动口可不兴动手的...”   宁元还想叫宁父改主意,怂恿喜春帮着美言几句,宁元也知道这个妹子在爹娘跟前儿有几分薄面的。   喜春绷着小脸儿,当没看到。   先前的娇气和对比犹言在耳,喜春又不是泥菩萨,当真没有半点脾性的,她气性可大着呢,若是别人这样说便算了,喜春还能一笑置之,不当回事儿,但宁元可是至亲。喜春决定要生气好一会。   等过了今日,明日他们才是好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  MUA~   ☆、第 13 章   喜春大嫂赵氏从娘家家来。   从赵氏娘家爹摔了腿也有十来日了,整个宁家村都找不出一个能在娘家待这么些日子的,更不提这用的名儿还是伺候娘家爹。   赵家除了出嫁的赵婉,那还有两个弟弟,还有赵家的老婆子的。因此,宁家村以宁三婶为首,带着王婆子,又碎嘴了好几日。   他们宁家村,也就出了宁秀才家这一户不争气的。   尽给他们宁家村抹黑。   要是这些大小媳妇们有样学样的,全跑回娘家帮衬了,她们这些当婆母的岂不是还要自己亲手操持?   宁三婶因为家中出了个好赌的儿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敢在村子里走动了,生怕人家朝她指指点点的,抬不起头,见不得人,只还不忘了不时关注着宁家这边的动静儿,揪着这点,宁三婶重新在村里走动起来,威风堂堂的,站在了制高点,唾沫横飞,扯着嗓子批判着。   “谁家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这要是成了风气还得了?”   宁三婶自觉有理,一张嘴没个停歇。   左右陈氏那秀才娘子这两日也不出门儿。   靠着宁三婶这一张嘴,村里不少妇人都认同她的话,与宁三婶关系最好的是王婶儿,头点的格外用力:“就是这个理儿!你们可是不知,我家的小儿媳今日就同我说想回娘家一趟!”   正好这个点,正好说要回娘家,可不就是宁秀才家带来的坏风气吗?   王婶感同身受,已经把自己代入了宁三婶口中所说的叫儿媳妇们大了心,坏了根儿,压在当婆母的头上,以后老无所依,老无所靠,老无所养的凄楚境地中,看宁三婶的目光格外亲切,也忘了平日几个针线头的面和心不和了。   “还是闺娘你看得透,不然可就遭了这些坏媳妇的道儿了,你家儿媳妇你可得看好了...”王婶说着一顿,陡然清醒过来。   宁三婶连儿媳妇都没呢,她哪里来的熬成婆?   得亏她一个没有儿媳妇的还好意思在她们这些娶了儿媳妇的妇人中大言不惭的。   王婶抹了把被唾沫星子沾上的脸颊,眼耷了下来:“他三婶,当婆婆的感受你还不懂,改明你先给你家强子娶一房媳妇先。”   宁强好吃懒做还喜欢赌,娶媳妇当然是娶不上的。   王婶这一提及,四周的婆子目光一变。   合着先前,她们竟被宁三婶这个连儿媳妇都没有的给牵着鼻子走了?   宁三婶好不容易才杀回了村中婆子中,被王婶这一提醒,顿时竹篮打水一场空,满脸气愤的家去了。   吃够了没有儿媳妇的苦,宁三婶见同样灰溜溜躲在家中的宁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给他下了死命令:“你赶紧给我寻个儿媳妇,要比那宁秀才家的赵氏人物模样还要出挑的!”   她不管,她就是把这份没有儿媳妇的苦算在了宁家头上。   宁强:“...”   宁强好好的当他的二流子小混混,他找谁惹谁了?还跟宁家比?   他目光幽幽:“娘,人宁家有银子着呢,你咋不给我挣些银子?”谁还没个想过大少爷日子的心了?   他朝宁三婶伸手:“娘,给我五两银子。”   宁三婶家因着宁强贪赌,被镇上赌坊给找上门,卖了几亩地才填上这个窟窿,还闹得这十里八乡都有耳闻,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到这等人家来的。   宁三婶当下脸都青了,正要回拒了,宁强又说:“你不是叫我给你找一门媳妇吗,你不给银子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儿媳妇可是横在宁三家心里的绝症!宁三婶面皮顿时松动起来:“当真?你不是拿去赌坊吧?”   “那不是,人姑娘长得又白又嫩的,不出点力气怎能把媳妇娶进门儿?”宁强还极富深意的告诉宁三婶:“舍不得银子,可是套不着媳妇的。”   宁三婶家的情形也确实如此,宁三婶只得把娶儿媳妇的希望尽数放在这五两银子上了。   这些宁家是不知的。   赵氏也知晓这回在娘家待得久,只她娘家两个弟弟还小,娘要忙着里外的事,只有她能帮上忙了,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住上这么久,哪有婆家都有微词的,但宁家上下通透大度,不止叫了宁书来看老丈人,还给她带了话,叫她不必顾着家中,好生伺候好娘家爹,遇上这样的人家,便是赵秀才都告诫赵氏要惜福,莫要学了别家媳妇子把家中闹得不安生。   赵氏回来后,先见过了公婆,这才来寻了喜春,同她道谢,多谢她照顾小儿子仪。   宁子仪再是乖巧也太过年幼,平日也会吵闹,喜春要缝制嫁衣和鞋袜等一应贴身之物,赵氏也是从闺阁嫁为人妇的,知晓这其中并不轻松,宁家还有个二弟妹。喜春性子柔,多数时宁自个儿吃两分亏也不愿伤了和气,这一桩一桩的压在身上压力可不小的。   正院里郎朗的读书声传来,夹杂着侄儿子仪尚且稚嫩的呀呀学舌,喜春努努嘴,闷着笑:“我这儿倒还好,倒是爹怕是操碎了心。”   她能做的也就是洗洗缝缝,陪着玩耍一番,做些吃食,她爹宁秀才才是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传下去,但又不敢过激了去,像对几位兄长一般强压着学,最后引起了反弹,四个儿子,一个肯去考科举的都没有。   如今的子仪像是易碎的陶瓷,轻不得重不得的,为了宁家的前程,夜里时常一把头发一把头发的掉,都快要头秃了去。   唉,他们当一家之主难着呢。   赵氏想着正院的情形,也跟着笑了两声儿,又想着先前跟婆母陈氏跟前儿,担忧的问着:“妹妹,娘何时病了?我瞧着脸色可不大好,可请了江郎中来瞧了?娘这是哪里不舒坦?”   喜春眉心一蹙,有些迟疑,脸上也露出几分愁绪来,瞧着像是难以启齿。   她本就长得好,模样白皙出挑,这样一露出柔软的一面来,就叫人想好生呵护着。   “怎的了?娘这病可是有何不妥?”赵氏忙问。   门外响起个大嗓门来,声音十分欢快:“大嫂,我跟你讲,我跟你讲。”   喜春坐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这声音中透出的急切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4 章   唐桂花大刺刺的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大妞月茹,她生得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大妞窝在怀中越发显得小。   赵氏好些日子没见,乍一见倒还有几分陌生。   唐桂花跟她熟啊!她这两日没人说话,饭都不香了,如今赵氏好不容易回来,唐桂花已经等不及了,单手抱着大妞,一拍大腿。   “啪”的一声脆响。   “大嫂,你可是不知,咱们家出大事儿了!”唐氏神神秘秘的,“咱娘这病,是三郎给气得!”   赵氏一惊,倒抽口气,下意识看向喜春。   她对唐桂花话只信几个字儿。   聪明人是不会听她夸大其词的。   喜春心里恼怒二嫂唐桂花嘴上没个把门儿,本就不是甚美事,她这模样像是幸灾乐祸一般,跟当初看宁三婶家笑话模样一个模子,像是跟宁三郎宁元结下过深仇大恨似的。   喜春实在不会生气,这会再生气也不过是瞪了唐氏一眼,这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   叫二嫂唐氏来说是不能叫她说的,喜春拉了人,自己把事给说了。她不带一点偏颇,站的公正中立的立场客观阐述。   喜春先是交代了宁三郎宁元跟黄蝶相识的事儿,话头一转,家中在知道后,宁父曾言明过不许宁元再与这黄家姑娘往来,宁秀才的威信压在几个儿子头上十几年,宁元确实安份了两日,但随后不知为何又与黄蝶联系上了,还一副非要娶她过门的架势。   陈氏就是被宁元闹着非要娶给气的。   赵氏作为宁家大儿媳,喜春兄妹几人的大嫂,忍不住说:“三郎也是不懂事,那黄家我也有所耳闻,这样的人家着实不是良配,他怎的好话听不进的。”   喜春当妹子的不好说兄长的坏话,唐桂花就没这顾忌了:“谁说不是呢,这就是个狐狸精,还没进门呢就把三郎指得团团转,真等她进门还不知道得把家里闹成什么样呢。”   唐氏自己都没察觉话中透出些酸味来。   人黄蝶还没过门就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哪像她?连个勤奋肯干的肯定称号都没得一个的。   果然啊,男人,都是别人家的好。   喜春微微侧目,面对大言不惭的二嫂唐氏,喜春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   都厚得能装城墙了吧。   二哥宁为娶妻时喜春还小,但也知道当初家中为二哥相看的姑娘并非是如今的二嫂唐氏。唐桂花是宁为自己拗着非要娶进门来的。   如今也当真应了她自己说的闹腾。她二嫂到底是怎么有脸子说黄蝶的?不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唐氏见她们没应和,跺跺脚:“你们是不是不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唐氏觉得有些无趣,她平日在村里跟小娘子们说,都能引得一堆人附和认同,在赵氏和喜春跟前儿得了个鸦雀无声,没人捧场,顿时觉得她们二人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偏生这更叫唐氏气闷了,这两个木头桩子都有人疼,连还没出嫁的小姑子都有人送了一箱又一箱的首饰来,叫她尽够用着,她这样能说会道的怎么就没人捧的?   这倒是冤枉赵氏和喜春了。   喜春姑嫂两个对唐氏的话都是信的,毕竟有唐氏这么个珠玉在前,再添个会闹腾的黄家姑娘倒也没甚么奇怪的。   只姑嫂两个都不会背后说人闲话的人,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捧场。   宁家大郎在镇上做账房,前途光鲜,唐桂花对上赵氏这个大嫂无可奈何,只得在心头把喜春给记了一笔,恼她这个小姑子不知道给嫂子做场,等以后她在婆家受苦受难了,要娘家搭手的时候,她这个当嫂子的是绝不会出头的。   宁为这个不听她话的夫君她是管不住了,但她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哼。   背后,陈氏的声音传来:“什么真不真的,你跟我说说的。”   唐氏脸一僵,健壮的身子下意识一缩,慢腾腾转过身子。   陈氏正站在背后,穿着青色的棉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只板着脸儿,就叫唐氏心里心惊肉跳的。   方才,她应该没说甚吧?   唐氏婆媳过了数年的招,向来都是婆母压媳妇,这回也不例外,唐桂花就差指天发誓了:“娘,这几日我可没偷懒儿,月初咱家田里下的苗子我去瞧过了,那苗子都长了一指长了,春日雨露多,见天的长,过几日就能分去其他田里栽种了。”   唐氏先拿话堵了陈氏,以表明自己这些日子并没有偷懒,还扯了喜春出来:“小姑可是亲眼看见的。”   喜春点点头,轻声应下:“我确实瞧见二嫂出门了。”   确不是亲眼见到她去了地里。   喜春上前两步,白净的小脸儿漾开一抹笑,隐隐露出两颗细牙,又谨记着女子典范,樱唇紧紧闭合,眉目却是舒展不少,平添几分大姑娘的生动,双手攀上陈氏的胳膊,话中透出两分轻快来:“娘,你怎的来了?可是身子大好了?”   陈氏对喜春有耐心,面目都柔和了下来:“好了好了。”   “再躺就要生霉了。”   赵氏含笑,唐氏抬头望着房梁。   这世上少有当父母的能拧得过子女,陈氏也不例外,在床上躺了两日后陈氏也想通了。大不了就是再添一个唐氏,一个儿媳妇她压得下去,两个有何差别?   于是,陈氏叫了唐桂花回一趟娘家,找七婶子帮忙去黄家提亲。   唐桂花跟亲娘向氏相互放过狠话,骤然要回娘家,一时还有些为难情,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面儿,正要推拒,陈氏瞪她一眼:“你是回娘家还是去地里种菜?正好菜地还没收拾呢。”   唐桂花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拍了拍胸脯:“娘你放心,我这就回娘家,今儿就请七婶子去黄家提亲,明日就叫三弟成亲。”   至于跟亲娘向氏,母女哪有隔夜仇的?   大妞跟着学,也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咧嘴咿呀笑。   众人都被大妞逗着一乐,陈氏也只斜了一眼耍宝的儿媳妇唐氏。   大可不必。   唐氏把大妞交给婆母,领了命就回娘家去了。   她走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时却跟霜打了茄子一般,耷拉着眉眼。   陈氏带着儿媳闺女拾掇好菜地,见状,心头一凝:“怎么了?进屋里说。”   唐桂花藏不住话,一进门就忍不住告状,十分愤愤不平的:“娘,那黄家也欺人太甚了些,二十两银子的聘银还不知足,人说了要娶他家姑娘,得五十俩银子!”   她进门也才二十两,黄家的没进门就开口要五十两,都够娶两个她还有余了。   “多少?五十两?”   “还不止呢,除了这五十两外,还有三金呢。”   这三金指的是金镯子、环、链。   镇上人家通婚喜用这三样下聘,但庄户人家却用不上,只聘银、礼,银顶天十两作罢,宁家二十两聘银、礼,其实与镇上的聘礼差不了多少。   自来结亲是为两姓之好,有聘礼便有嫁妆,镇上人家通婚,女子出嫁便带了不少嫁妆出门,庄户人家结亲,女子出嫁鲜少会带着大嫁妆。   陈氏问:“那黄家可有说准备了多少嫁妆?”   五十两银子的聘银、三金,宁家倒是敢出,就不知黄家敢不敢回礼。   “这倒没说。”唐桂花摇头。   黄家那话里外的意思无外乎是他家姑娘模样出挑,聘礼自要比着旁的多,却是丁点没提过他家姑娘的嫁妆。   “这主意倒是打得好。”陈氏冷笑一声儿。   喜春转了个弯儿,也明白这黄家打的主意是只想要聘礼不准备陪嫁了,喜春心里清楚这黄家非是好人家,黄家姑娘也并非良配,但这话却不能由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妹子来说,未免被人说她没羞没臊,插手兄长的婚事。   喜春都能想明白的事,陈氏等自然也想得到。   夜里,一家子用完饭,收拾好家中里外,喜春回了房,换了一身贴身衣裳,房中烛火盈盈,打在璧上,添上一层暖色,照出房中的摆件来。   柜子、镜台、箱笼、布匹衣料、毯子、茶壶...   喜春也是这时发现空荡荡的房中早被摆得满满当当的,除开房中早有的,余下尽数是被周家送来的给填满了,为房中添了无数道光色。   喜春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有什么紧紧的,紧紧的抓着她的心。   喜春坐在桌前,雪白的纸被砚台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提笔写下一句心情。   “兄长婚事诸多坎坷,只盼能早日觅得良缘。”喜春字迹清秀,写完脸颊隐隐发烫,不由自主添了句,“盼我亦如是。”   目光移到抬头上,喜春脑海中一下跳出了周秉张扬的字迹来,眼中升起薄雾,喜春指尖儿都跟着发烫起来,握笔的手隐隐不稳,字迹轻飘两分,待写下周秉二字后,字迹一干,喜春便红着脸把纸装进了信纸中,与周秉送来的信压在一起。   烛火熄灭,一室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慢呀,毕竟路要一步一步走,就像喜春的性子也要一步一步来,要是进展太快,喜春后边的性子一转,可能就觉得违和了。 嫁人后的生活很重要,但是前面也要交代呀。(别看章数多,但现在总共也就三万字出头呢~)   ☆、第 15 章   宁三郎的亲事被耽搁了下来。   黄家狮子大开口,宁家也不是那等任取任求的人家,田里的稻苗子、菜地的菜种,喜春婚事临近,这一样一样的都叫人忙不开手,也没这心思与黄家周旋,陈氏早有了主意,等喜春婚事后再谈。   也是她早前想差了,想在喜春这个当妹子的结亲前为三郎这个当兄长的定一门亲,急哄哄的,生怕三郎给人笑话了去,说喜春这个当妹子的排在他前头,名儿上不中听,经过这一阵儿,陈氏觉着谁爱说谁说去吧。   还没进门她这个娘就靠边儿站了,待进了门还得了?   时下女子出嫁,这家中准备的嫁妆称为陪嫁,特意放在一屋中,待成亲日开了屋,请亲朋邻里们一观,称晒嫁,待男家准备迎了新娘子启程,再由女家请了亲友们随着送入男家,称送妆。   喜春的嫁妆早已备齐,锁在院子的偏房,钥匙掌在陈氏手中。   越是临近喜日,喜春便越发毛躁,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等心情,只觉得有些紧张、害怕,又有些惶恐不安,越发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陈氏跟两个儿媳都是过来人,知道个中滋味,少不得劝慰两句,尽量不烦着她。   月余一晃而过,宁家家中已开始装扮起来。   喜春想如同往日般做一下针线活,来压一下几乎快蓬勃欲出的心跳,但拿针的手却直发抖,她一把按下,把针线收进匣子里,死死抿着嘴角。   其实在这些紧张恐慌的心里下,也不是没有丁点欣喜的。   从定下亲事后,喜春就少不得数着日子,如今也终于到了要成亲嫁人的时候了,掌下的锦缎在她细嫩的指缝间沾了几道皱纹。   出神间,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小姑,小姑你在不在?”   喜春开了房门儿:“二嫂,怎的了?”   “大事!”唐桂花朝屋里张望:“小姑,娘呢,还有大嫂在不在?”   喜春摇头,说起自己的婚事脸上还添了一层薄晕,轻着声儿回:“娘带着大嫂去屠户家订肉去了,还得买些瓜果点心请客人用。”   喜春是待嫁闺女,婚娶一应事物自不用她过手,女家嫁女,除开备下嫁妆外,还得装扮家中、宴请宾客、准备席面儿,这席面的菜色拟定,到食材准备、采买、归置,宾客来后准备的巾帕、茶水、瓜果,礼单记册、归置,都需要掌家的一一过目。   喜春虽不用过手,但每一样陈氏都没略过她,言传身教教导她如何掌家。   唐桂花往日里最是眼红婆母陈氏最倚重大嫂赵氏,最疼小闺女喜春,对她这个卡在中间的儿媳妇格外不满,觉得她样样不如人。   唐桂花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换了往日,唐氏必然要说几句酸话过过嘴瘾儿,但今日她却顾不得了,一听婆母跟大嫂都不在,伸手一拉,把喜春拉着就跑。   “我跟你说小姑,我看到那黄蝶了,你是不知道,这小蹄子可真厉害,前脚刚跟三郎私会完,转头又跟别的男人私会去了。”   喜春从来规矩言行都是轻言慢行,做事规规矩矩的,头一回被拉着跑。这颠覆了往日爹娘对她的教导,喜春面色大惊,跟着踉踉跄跄的,正要开口唤她慢些,一听这话,顿时瞪圆了眼。“不、不能吧,二嫂你可看见二人当真处一块了?”   喜春从来没遇上过这等事,私会不说,还私会两个人?私会在喜春眼中已是出格,是不好的行为了,敢同时跟两个人私会的,这得有多大的胆儿?   喜春确实理解不了怎的会有女子甘冒着被人唾弃、辱骂的风险去做这些出格的事的,又不是天生欠骂不是?   唐桂花拉着人,跑得气都不带喘的:“好歹也是白日青光的,再私会的人谁会黏黏糊糊的?小姑你听我的准没错,你二嫂我这双招子可灵活了,哪怕他们装得跟不认识,我也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不对劲儿。”   她带着几分得意:“这种事,你现在还是大姑娘,只有我们这等嫁过人的才懂。”   大姑娘看谁都是清白的。   说来也是赶巧了,陈氏带着大儿媳赵氏去置办东西,喜春在家中,这几日无需去地里田间的忙活,唐桂花就迎来了好日子,不是在村中跟小娘子们吹牛,便是东走西走。   她一看到宁元就猜到宁元是要去跟黄蝶私会了,便悄悄跟了上去。   她倒要好生看看,宁元这个小叔子到底整日拿了多少好东西给外人!   宁元每回跟黄蝶见面都不是空着手儿的,不是珠花便是银钗,这回更是送了一个镶了金的耳坠子。   成亲三四年没收过一个镶金的唐桂花眼都红了,她本来是准备跟宁三郎宁元好生闹一闹,却意外瞧见黄蝶跟别人私会的眉眼官司。   那一个眼神看过来,眼尾跟带着勾子似的,嫁过人的都不陌生。   唐桂花当下就歇了跟宁元闹的心思,准备要揭穿这个黄蝶,等她抓了个原形毕露,那黄蝶拿了宁家多少好东西都是要吐出来的!   这才有了唐氏急匆匆跑回家中,又拉了喜春出来的缘故。   她步子大,喜春只有小跑着才跟得上,闻言不由得嘟了嘟嫣红的小嘴儿:“不就是嫁过人么,打量谁没嫁过似的。”   她是没嫁过,但再过两日她就要嫁人,成为周家妇了。   喜春小声辩驳:“二嫂,你少瞧不上人了。”   “嘘。”唐桂花捏了捏喜春。   喜春被拉着跑,一时也没注意跑到哪儿了,现下一回神儿,见四周到处是半人高的杂草,她们姑嫂两个跟做贼一般,半点不敢发出声音。   喜春猫着步子,心下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听二嫂的蛊惑,什么私会什么两人的,这、这模样实在是,实在是不雅。   正要开口,杂草深处,一阵甜腻的声音传来。   喜春听着,莫名脸上染上绯意。   唐桂花顿时挺直了腰,斗志昂扬的,悄声同喜春说:“走!”   黄蝶五官一般,胜在一身肌肤白,会穿戴打扮,看着也与村里的姑娘不同。与男子私会这等事,黄蝶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向来无人发现。   她捧着送到手上的钗花,正扬着笑,就见数十步开外立着两个人,打头的妇人壮实,眼中露出精光,指着他们:“好啊,可算叫我逮了个正着了吧,你们这对不要脸的小蹄子,私会了一个又一个,这么会勾搭人,所幸我给你们宣扬宣扬。”   跟黄蝶私会的男子,喜春也是认识的,正是他们宁家村中人,宁三婶家宁强。   宁强两个被堵个正着,心中慌得很,唐桂花说出的话更是叫他们心中一跳,宁强忙强调:“二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跟黄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的,也算不得甚,我可没有再跟旁人私会过,你可不能冤枉我的。”   他名声本就不好,媒婆家的门都不朝他开,可经受不住这等污蔑之词的。   唐氏抬了眼皮:“我说你了吗?”她指着黄蝶:“我说的是她!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你头上钗的珠花银钗,手上戴的银镯,耳上戴的坠子可全是我家三郎送的,前脚才跟我家三郎处了好一会儿,这又寻了下家了?”   她一副要为宁元撑腰的模样,在黄蝶身上四处看过,见她一身的光鲜:“咋,你这是养鱼呢?”   喜春正为三哥不值呢,气得直发抖,顿时笑出了声儿。   不知为何,她竟然懂了二嫂这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 下一章喜春要嫁人啦   ☆、第 16 章   不过刚过三更,整个宁家村还在沉睡,浓重的夜色和着细微的风声,幽远宁静,只有几声鸡鸣狗叫点缀其中。   宁家除了尚且年幼的宁子仪、月茹,已经尽数起了身。   喜春的大喜日子,宁书宁为当兄长的也辞了一日的营生,专心在家搭手,送妹子出阁。今日之后,喜春就不是那个能跟在几位兄长身后的小丫头了,兄弟几个原本为妹子有这一门亲事高兴,此时却生出了惆怅起来。   喜春如今还是自己家的,可嫁人后,却是别人家的了。   “你们兄弟几个站那里做甚的,还不快些把这些东西搬到灶房里去。”陈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叫了两兄弟去搬抬,又指使两兄弟去贴喜纸,挂红绸。   赵氏这个大嫂也没闲着,里外的洒扫一遍,宁家院子中还种了些花草,如今种在廊下,别有一番风情,赵氏仔细,花草也给细心浇了水,把每一片叶子上的灰土拂去。   唐桂花打着哈欠,朝天白了一眼。   只觉得这个大嫂有毛病!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呢在跟前儿她看不到,就顾着那些花花草草的,俗人的想法也很俗气,花花草草能吃能穿不成?   反正她是搞不懂爹几个嘴里时常说的高洁、清雅甚玩意儿的,早年嫁进来唐桂花也是有一颗好学的心,想努力上进,融进宁家,做一个叫宁父满意的儿媳妇,这几年下来她也死了心。   她溜到了小姑子喜春房中。   喜春起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鬓发散乱,斜斜靠在床榻,眼眸微眯,带着困倦,不自觉便带着一股慵懒起来。   新娘子光是梳洗打扮都要花费好长时间,宁家散着发,得等着娘陈氏来为她梳了第一下发后,再由从牙行请来的妆人儿给喜春上妆描眉,鬓发插珠。   唐桂花一进门儿,见喜春房中的首饰匣子俱已打开,露出里头盈盈灿灿的首饰来,金、银、珠宝、宝石、绒花等应有尽有,从头上的珠花、发钗、步摇、头面儿桩桩不缺,甚至连耳坠子、镯子都有。   唐桂花眼红了,不敢再看。   这些东西,几乎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小姑子就这么轻飘飘到手了,平常还不带,一副不爱的模样,一想,唐桂花心里就酸。   别人家的夫君就是好。   “小姑啊,你这辈子可当真是幸福呢,你嫂子我是比不得了,以后你成了那周家夫人了,可别忘了照拂照拂你兄弟嫂子啊。”唐桂花能屈能伸,酸完了还不忘了在喜春耳边说好话。她拉着喜春的手,“小姑,你可别忘了我们姑嫂还有一起捉奸的情谊呢。”   小姑子可跟大嫂没这份情谊的。   喜春昏昏欲睡的,被这一句吓得顿时惊醒过来。   唐桂花不提,喜春都快刻意遗忘前日的事情了。   是,戳破了黄蝶的真面目,让三哥不会上当受骗了,但做这种事也是喜春头一回,那情形,如同做贼似的,心惊肉跳的,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喜春觉得自己这辈子只怕都难忘了。   “二嫂,你放心,我忘不掉的!”这几个字,喜春几乎是从牙里蹦出来的。   陈氏指着儿子媳妇把东西归位了后,踏着满室烛火进了喜春屋里,唐桂花在自己跟喜春打好关系后已经出去了。   宁家准备的嫁妆被单独放在另一间房中,但女子嫁妆并不是这些能叫外人看到的,还有平日里的自己惯用的摆件首饰、家中单独给的银票等。   陈氏也不客气,直接拿了两张百两银票给喜春:“这压箱底的银子你收好了,周家家大业大的,这点银子自是不缺,但却是爹娘给你的一份心意。”   与银票一起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喜春很是好奇:“这是什么?话本子么?”   陈氏对上那清澈的目光,说不出口。跟一个黄花大闺女说这些除了抹不开面儿外,还有实在没法细说。只交代喜春:“你放匣子里,等你嫁过去后再翻开看看就知道了。”   “现在不能看吗?”喜春问。   陈氏生硬拒绝:“不能。”   喜春屋中常用的木梳、首饰匣子等惯用的是定要带走的,这类平日要用上的物品,不用充入嫁妆中,随着嫁妆走,也不登入嫁妆单子中,喜春虽好奇,却也听话将薄册放入惯常用的匣子中。   匣子有两层,上层是平日用到的不起眼的珠花钗子,下层则是放着信纸,瞧着已有好几封的样子。   该交的已尽数交付完,请的妆人儿已经到了,正被喜春大嫂赵氏招待着。陈氏把人迎了进来,拿了木梳,亲自替喜春梳好头,退开,由着妆人儿给喜春装扮。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四更天了。   女家的亲友一早便会登门儿,登门后,得由家中女主人带人迎人,把女客迎入侧厅,奉上瓜果点心茶点,请客人们吃喜糖、喜点、喜圆子。   灶房里早就忙活开了,宁家特意请了宁家族中几位手脚麻利的妇人制点、圆子,赵氏带着弟妹唐氏帮着搭手,期间赵氏给喜春送了碗圆子叫她垫垫肚子。   新娘子这一日这可不好受,待装扮好几乎便是滴水未沾,怕喝了水要出恭,喜服复杂难解,头上压的钗珠又多,极为不便,是以,新娘子在这一日上妆面儿后怕衣裳皱了,都不敢稍加动作的。   赵氏也没忘了妆人儿,也给她备了碗。   新娘妆面儿也不简单,得先绞面儿,再敷上面脂,粉,胭脂等,手艺上等的妆人儿上妆,能叫肌肤白里透红,如白玉般碧玉无暇。   辰时,宁家的宗亲、姻亲、等相继登门儿,宁父带着儿子在门外迎了客进门,又过了一时半刻的,村里大小婆子也来了,直奔那侧屋去,去看喜春的嫁妆。   陈氏早就开了锁,这会儿唐氏守在屋中。   说实在的,村里人早就想看看宁秀才家备下的嫁妆了,有闺女的,也想看看宁家备下的礼给自己闺女备上一份,这一看,倒是说要跟着备礼的不吭声儿了。   宁家晒出来的嫁妆,除开周家送来的,宁家备下了桌椅、柜子、瓶、鸳鸯枕头、被子,鞋袜,外衫,剪子等,满满当当的放了小半屋,最叫人吃惊的还不是这。   “嘶,我没看错,那是地契吧?”这一问,几乎问呆了来看嫁妆的人。   离得近的又看了好几眼,确定没看错:“是商契,宁家好大的手笔,给陪了一间铺子呢。”   都还没有摆脱身上的泥腿呢,哪有闲钱买铺子,还给出嫁的闺女陪送的?先前还叫嚷的人退到了最后,就当自己没说过。   喜春房中也挤满了人,都是些小娘子大姑娘,多是喜春外家的嫂子和姐妹们,都是过来给添妆的。   见了这满堆的首饰,先是被闪花了眼,过后就是七嘴八舌的恭贺她大喜了。喜春陪着她们说话,到外边不知谁喊了声儿迎亲的来了,房里的姐妹纷纷朝外走,喜春才松了气。   她面儿上的妆已经画好了,肌肤白嫩得挑不出一丝瑕疵,薄薄的胭脂在脸颊眼尾晕开,把她温婉的面容画得既纯又媚,喜春从昏黄的铜镜看,竟险些认不得自己了。   周家来迎亲,本是天大的好事,宁父两个虽没说,却是满心期盼女婿的到来。此刻,宁家主房中,面容俊秀的青年说完,只见先前还欢喜的气氛荡然无存,宁父更是沉下脸,“你们周家什么意思,大喜的日子,这跑来迎亲的竟不是本人?!”   他先前见了人,嘴上那句好女婿就差点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7 章   周家如今当家人周秉年少英才,在经商上十分有天份,不过二十又三就凭着天份把周家商铺开到了各州、府城,周家商行的名头可谓如雷贯耳,也是他们秦州府出了名儿的顶顶富贵人家。   这次也是关外出了事儿,周秉不得不赶在大婚之前赶往关外一趟,原本这预留的日子足够,来回都是尽够的,却不料遇上了意外。   周家也是在前日才收到送来的传信,说赶回来的路上在关外遇上了风沙,不得不留在原地候上几日,得延迟几日方能归家。   从关外到秦州府距离可不短,这信送到了周家手上,虽是前日到的,但府城到宁家的路程也不说短,已经来不及让两家商议,再者,这场婚事的日子已经昭告了周宁两家所有的亲朋,便是取消也是来不及通知了的,周大夫人只得拍板,从宗亲里挑了周严代周秉迎新娘过门。   外间,欢喜热闹涌在耳边,房中,宛若风雨欲来,几人脸上丁点喜色也没有。   周严连连苦笑,放低了身段:“宁伯父,秉堂兄确实是被耽搁了,来不了,他若是能赶上,定是会亲自来的,这回确实是我们周家不对,等堂兄回来,定会亲自登门道歉。”   “这是这回,伯父你看?”   宁父很恼火,他能怎么看?!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能走出门跟所有来的亲朋们说喜宴作罢不成?   周宁两家早就签了婚书,按律,喜春早便是周家妇了。   如今周家派人来迎人过门,定下的日子时辰并未耽搁,仪仗喜宾、八抬大轿,吹拉弹唱,周家迎亲的足足来了二三十人,打头的是数匹高头大马,皮毛油光水滑,丝毫不见脏污,跟着穿着喜庆的喜宾,尤其周严等人,俱是周家宗亲,往日也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齐齐来帮着迎新娘子,除了周秉本人不在,足见周家郑重,并没有因为周秉不在便存了轻视之心。   成亲前,周家又数次派人来送礼,便是周秉启程去关外也告知过宁家,也给足了宁家脸面,这一桩桩的,宁父宁秀才一腔怒火也生生压了下来。   人都不在,他再气有什么用?!   硬是给想通了去。   一群小娘子又挤到了喜春房里,叽叽喳喳的同喜春说起周家迎亲的排面有多大,请的喜宾有多少,人家个个穿的戴的都是金灿灿的上等货。   “还有表姐夫,长得可真好,出手还大方。”出口的是陈家大舅家的表妹陈荷。   这是把周严当成周秉了。   陈荷也快到定亲的年纪了,宁家如今发达了,陈家作为姻亲也有面儿,喜春这个表姐都能嫁到府城当夫人,陈荷模样也比喜春差不了多少,陈家觉得陈荷也可以,这回来,一是吃宁家喜酒,二来也是趁着这股东风想给陈荷定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不止陈大舅是这样想,陈家二房也打了这主意。   喜春听着她夸周秉,红了脸,害羞的半垂着头,心里也沾上些喜意。   喜春先时只妆了面儿,鬓了发,一身喜服和发上的朱钗还未穿戴,陈荷等人进来,妆人儿正挑了两支金步摇往发上插,余下珠花、钗花也挑了贵重的金、宝石等,几个匣子的珠花镯子等一字排开的放在喜春面前,由着她挑三拣四,东拨西弄的,与先前摆在一旁,这种冲击还是叫陈荷这些小娘子们心头惴惴。   也是这种差距,蓦然叫他们认识到,宁喜春这个宁家表姐跟她们,从此以后就不是一个层面,就像是天和地,相差太大,他们够不上,只有仰望的份,这种落差叫人心头不舒坦。   陈荷想着她娘胡氏的交代,咬着嘴角正要跟喜春说说话,拉近点关系,好叫喜春往后也帮着介绍一门好亲事,正要凑近了搭话,却是妆人儿插完了发钗,捧了喜服出来。   “表姑娘让一让的,宁姑娘得穿喜服了,迎亲人已经来了,得赶在时辰到之前装扮妥当呢。”妆人儿开了口,陈荷只得退到一边,见着妆人儿扶了喜春去床帐后换喜服。   悉悉索索的声音没过多久,喜春便走了出来。   房中的小娘子大姑娘们顿时呼吸一滞。   都说在结亲这日新娘子是最美的,她们原本还不觉得,如今看着面前一步步走出来的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都不敢大声惊扰了去。   喜春模样本就生得好,柳眉鹅脸,小嘴儿小小,秀丽温婉,如今云鬓细腰,面颊微红,金步摇和宝石点缀在乌发之上,大红的喜服纤合得体,牡丹和叶子交汇,几缕黑发蜿蜒在大红的喜服之上,端庄又横生数不尽的风姿来,眼波流转皆是动人。   都没人开口,喜春水灵的眼一黯,忍不住问:“不好看吗?”   妆人亮着眼:“好看,宁姑娘这一身当真是相得益彰,美轮美奂了,我在各家帮人点妆,却是少有人能及得上姑娘你。”   喜春抿了唇,这话她可是不信的,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但喜庆话谁不爱听的?   陈荷等人也相继反应过来,纷纷夸着。   正说着,陈氏走了进来。   陈氏脸色不大好看,但众人都以为她这是给累着了。毕竟这小半日下来,里外都要陈氏操持,还得照顾着亲朋,再强的人都会露出疲倦来,只有如喜春这等常年相处的才能一照面发现陈氏的不对劲儿。   她那分明不是累着,瞧着那眼尾,更像是哭过似的。   “姑姑来了。”陈荷几个忙跟陈氏打招呼。   陈氏朝他们点点头,开口:“小荷,你先带着苗苗几个妹妹出去一会,姑姑有话要跟你表姐交代。”   陈荷不疑有他,乖巧听话的带着房中的大姑娘们出门。   妆人儿也极有眼色的告辞出了门儿。   人都走了,喜春提着裙摆忙过去:“娘,你这是怎的了?”   陈氏泪珠儿一下掉了下来:“闺女,娘对不住你呀,来迎亲这个,他不是咱亲女婿啊!”   喜春脸都白了,呆着:“甚、甚么意思?”   春日的天儿,喜春硬生生发起了抖,满心的期盼莫名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一般,心头直发寒。   府城周家,周大夫人潘氏遥遥张望起来:“怎么还不来?”周大夫人同身边的心腹嬷嬷说:“莫非是宁家不满秉儿不曾亲自到场,不肯嫁女了?”   嬷嬷回:“不至于。”   正说着,只听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嬷嬷笑道:“夫人你瞧,这不是来了吗?这新娘子快到了,老奴扶你先进去。”   这一行迎亲队伍庞大,前头高头大马开路,引出后边跟着的八抬大轿,喜宾乐鼓,送嫁的女家亲朋,嫁妆,沿途还有周家的小厮一边高贺主家大婚,一边抬着箱子发铜板喜糖,一把把的朝外洒,格外豪气。   喜春坐在轿子中,哪怕被红盖头遮着,一道道的道喜也传入耳里,叫她也不知该不该喜了。新娘子迎了回来,被引着下了轿,过了火盆,入了府中拜过了天地,被周家的下人搀着送入了喜房,这也是周秉早前备下的婚房。   周严彻底松了口气。   新郎官不容易,尤其还是他这种冒牌的。把人给迎回来,他这任务也就结束了,至于喜房中的,该是秉堂兄回来后完成的了。   喜春被安置坐上榻,就听丫头说道:“少夫人,大夫人交代过了,说如今大爷不在,这俗仪便免了,等大爷回来后再行合卺礼,少夫人舟车劳顿来,想必是累了,奴婢们扶少夫人去洗漱一番,厨房那边厨娘已经备好了膳食,若少夫人有喜欢的,也只管告诉奴婢。”   喜春曾经想过,诸如周家这等大户人家中,便是伺候的下人也是规矩有礼的,而她只是乡下来的村姑,多半是被人看不上的,许还得被奚落嘲笑、挖苦。   她想的一个都没实现。   丫头们很有礼,虽客气却听得人十分悦耳,并没有明朝暗讽的,冲淡了喜春自得知新郎官不是周秉时的惶恐,她轻轻抿了嘴儿:“麻烦了。”   丫头朝她微微福了个礼。   这一日下来,喜春着实累坏了,在洗漱完用完饭,便在丫头们早就铺好的床上睡了过去,也顾不得在提笔写下心情。   夜深,周家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动作毫不停歇,显得十分慌乱。   喜春一夜好眠,一早,正要按着娘亲陈氏交代的去给大夫人潘氏等长辈敬茶,刚出了门,还没顾   得上疑惑四目匆匆的下人,便见一贵妇人在奴婢的簇拥下而来,步伐急促,一把抱住喜春:“我苦命的秉儿啊,怎么偏生就你出了事啊!”   喜春:“...”   什么意思?   周秉,出事了?   喜春脸儿一白,脸上的血色骤然失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叫她头晕目眩。   一早娘亲陈氏告诉她新郎官来不了,不过一夜,伯母潘氏就告诉她,周秉出事了。接连打击下,喜春眼前一黑。      ☆、第 18 章   喜春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她只记得先前耳边传来丫头的叫喊,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了一身贴身的衣裙,喜春大眼无神的看着床幔,定定的出着神,守着的丫头见她醒来,大大松了口气,在她耳旁柔声劝解:“少夫人醒了,少夫人已经睡了一日了,可是腹中饿了?厨房里从早到晚煨着汤,奴婢去给少夫人端上一碗来?”   喜春没应,眼珠子随着转动。房中喜庆的红绸、喜纸等已经尽数撤下,虽没有挂白,但房中稍出格的艳色都已不在,统统换做了素雅,周家动作迅速,下人动作麻利,规矩有礼。   就是太麻利了。   麻利到让喜春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不得不接受周秉出事的事实。   两行泪从眼中滑落,淌过脸颊,落在素色的绸枕上,很快把绸枕给打湿了。   “少、少夫人,你、你别哭啊。”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说哭就哭的架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谁料喜春越哭越大声,“呜呜呜...”   喜春其实也跟她爹宁秀才一般不信甚富贵命不富贵命的,尤其现在更不信了。   刚嫁过来就守活寡,这是甚富贵命?   喜春不过刚及笄的大姑娘,宁家不大富大贵却日子平淡,喜春也从没遇上甚难事,前半辈子几乎是村里姑娘们羡慕的对象,掉进了“福窝”。陈氏告诉她,嫁人后要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喜春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但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嫁人后头一日遇上夫君出事该怎么办。   周秉出了事,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喜春眼泪不止,更多的是茫然害怕以及对以后一片空白的无措。   “少、少夫人,你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两个丫头使劲儿劝,喜春掉着泪珠儿:“我、我也忍不住。”   喜春觉得委屈。   她刚嫁人,还没来得及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就要成寡妇了,寡妇这个名儿可不好听,大都是死了男人的,别人死男人,那是已经嫁人多年后,家中遭遇了不幸,她这可倒好,嫁过来头一日,人没了。   这放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何况喜春不过是刚及笄的大姑娘,前辈子顺风顺水的,还没受过这等打击。   伺候的丫头也忍着酸意说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奴婢巧云,这是巧香,奴婢二人是大爷临走前便吩咐下来照顾少夫人的,大爷人好,这是谁都不愿的,可如今因着大爷出了事,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夫人也倒下了,已经延请了好几位大夫了,阮嬷嬷虽是大夫人的陪家嬷嬷,为人也很有威信,但到底只是个下人,难免有人不听的,得有主子出头才是。”   喜春听着巧云说,哭声渐止。   她还带着哭腔,想起昨日里抱着她哭得汹涌的贵妇人,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大夫人病了吗?身体可要紧?”   巧香回话:“大夫人平日里身子挺好的,这回也是大爷的事儿受打击了,大夫说,只要大夫人静心修养就没事的。”   周家的关系喜春是大概知道些的,她们口中说的这位大夫人正是周家隔房的伯母,周秉自幼便是由潘氏养大,可以说感情十分深厚了,喜春也能理解。   喜春向来是不麻烦人的性子,心里头十分委屈,但听巧云这话,又觉得自己似乎给周家添了麻烦。   周家好像确实没两个主子啊。   可、可是她应该做什么?喜春不由得想起她娘陈氏生病时的情形,撑着身子,捏起锦被,想去给身为长辈的潘氏熬粥敬孝,被巧云、巧香两个按住。   哪里敢叫她这个少夫人亲自动手的,“少夫人你躺了一日,身子虚着呢,不能忙活,你吩咐一声儿便是,大夫人知道是你的孝心也会称赞你的。”   喜春躺在床上,见巧云巧香还给捏了捏被角,不由得有些恍惚。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吗?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吩咐下人去做,这孝心就加头上来了?这当真不随意的吗?   见她还放不下,巧香轻声道:“少夫人放心,厨房有数位厨娘,很快便能熬好粥送到大夫人房中,叫大夫人知道少夫人心意的。”   喜春,她并不是这意思。   正说着,突的从屏风后探出几个小脑袋瓜来,一个叠一个的,露出圆圆的小脸儿来,跟玉雪团子似的,三双大大的眼都毫不掩饰的看向床上红肿着眼的喜春。   等喜春看过来,顿时一惊,蹬蹬蹬的朝外跑,大的两个小腿儿跑得快,小的还小,往后退时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前边两个大的给搂抱起来,牵着他的小手就跑了。   来得快,走得更快。从头到尾不过只跟喜春对视了两眼。   喜春看着巧云两个:“这是?”   “是三位少爷。”巧云道:“许是好奇少夫人这个当嫂子的,这才过来看一看,三位少爷平日住在引芳院,引芳院的管事婆子甄婆子是大爷亲自挑的。”   周秉出事,整个周家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府上下人心中惶恐,都知道如今周府是変了天儿了。   几日后,周大夫人潘氏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身子好转,潘氏苏醒,头一桩便是唤喜春过去见一见。   喜春被巧云巧香按在房中修养了好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让喜春极为不适应,往日在娘家时虽做得不多,如今在周家丁点活计不用做,当真如书中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喜春却更渴望去外边随意走动,在田间灶头忙活了。   潘氏的召唤对喜春来说,便如那久旱的甘霖一般,叫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几乎等巧云巧香二人一给穿戴好,便迫不及待朝外走。   周家讲究,平日里喜春穿的衣衫纤合贴身,是家常衫裙,但若是要见人,便要重新换上更贵重庄重的衣裳了,便是在潘氏这等自家长辈面前儿都不可失了礼。   一踏出房门,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鼻息,喜春白皙的脸都不由得添了一丝鲜活,随着巧云两个穿过游廊山亭,路过偌大的湖泊,有路过的下人远远便朝他们施礼,神情沮丧,穿着素净,喜春被神色一滞,连带着心情沉重起来。   潘氏住的院落自是极好的,各种花簇竞相绽放,千姿百态,只这几日疏于照料,显得有些焉儿。   潘氏半靠在榻上,见了喜春,不等她福个礼,便把人拉了过去,不住拍着:“好孩子,是我周家对不住你啊。”   潘氏十分愧疚,周家两封信前后脚送到,中间却耽搁了几日,两封信送的时间都不合时宜,前一封逼近婚期,后一封却是在婚后。   哪怕这最后一封与前一封同时抵达,这场迎亲都是不会有的。没过门,从世俗角度来说便算不得真正的婆家人,以宁家的家风,还能给重新挑上一门普普通通的人家,可一旦过门,便是婆家媳了。   以大姑娘的身子守活寡,外人知道也最多说上一句可怜罢了。   喜春若是要离了周家,便只有一条路可选。   和离。   “你还年轻,我也不能逼着你留下来受这份苦,长夜漫漫,虽衣食无忧,一生却是极苦的,你若决定要走,我周家绝不阻拦,便赠你一封和离书,聘礼嫁妆你尽数拖回娘家,有这些金银,往后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若你留下,这偌大的府、外头的事便少不得要操持起来,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早知道,以往想着的是由秉儿在外头撑着,府上的事你慢慢学便是,左右有他给你撑着,可如今不行了,你要留下,就不止府上的事要管,府外的事也要管。”   “你见过几位小少爷了吧。”虽是疑问,潘氏却说得很肯定。   喜春不知怎的就把话转到了几位小少爷身上来了,那几个小团子她昨日确实见过,轻轻点点头。   潘氏瞧着还有些不大好,她叹了口气:“周家嫡支有三房人,秉儿自幼由我抚养长大,三弟跟弟妹不管事,累得秉儿也自小懂事,几年前,三弟跟弟妹相继出事,嘉嘉几个便是由秉儿一手带大的。”   阮嬷嬷适时递上茶水,脸上很是严肃,口气却温和:“夫人,大夫说你得静养,不能说太多话的。”   喜春见阮嬷嬷,心里有些发虚。   她最怕这种严肃又正经的人。   潘氏喝了茶水,递了过去,摇头笑道:“无碍的,这事儿是我们周家不好,这些也该是喜春知道的。”   她看向喜春,眸子中十分温和:“家中大致的情形已与你说过了,你好生考虑便是。”   喜春眼中茫然,她能看得出来,大夫人潘氏说的都是真的,她是真的愧疚,也把周家的情形告诉她,也是真的由她自己选择。   躺在床上的时候,喜春睁着眼看着繁复的纱帐,丝毫没有睡意。白日里,大夫人潘氏的话在她心里始终回荡,叫她思绪难安,心头烦闷。   房中烛火微动,巧云两个守在外间,只有些许动静儿传来。   喜春着实睡不下,披了外衣起身,光着脚踩在铺着毯子的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儿来。喜春到周家后,除了带来的嫁妆被锁在库中,平日里惯常用的已经尽数搬到了房里。   她最终在书桌上坐下。周家的书桌与宁家屋中不同,形色上等,笔墨应有。烛火照来,映出喜出伏案提笔的身影,心头的烦闷、委屈被催汇成一股股愤怒,退却了娇羞,疾驰浓重写下一句:   周秉,你浑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9 章   周家出了这等事,回门便只有喜春一人了。   宁家作为姻亲,周秉一出事,周家便派人通知了宁家。   喜春没让巧云巧香两个跟着,独自在车夫驾车下回了娘家,临近了宁家村,喜春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子嫁人,现在出了这等事,她有什么脸面见家里人?   “少夫人,宁家到了。”车夫“吁”了一声儿,停了车。   喜春心里忐忑,近乡情怯,搅着手指,轻轻吸着气,就是不敢下车。车夫也不敢妄动,恭恭敬敬停在一旁。   宁家的房门开了,陈氏在儿媳妇赵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红肿着眼眶,颤着声儿:“可、可是喜春回来了?”   喜春心中的忐忑顿时化作莫名的委屈,在听到她娘声音那一霎,眼泪汹涌而出,掀了帘子下车,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陈氏大哭:“娘。”   陈氏拍着她的肩:“娘的喜春,你受苦了!”   喜春不住摇头,在陈氏怀里哭了好一会,似要把多日来的委屈哭够似的,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从陈氏怀里抬起头,顿时惊讶一声儿:“娘,你这眼怎么红成这样了?你的身子、怎的...”   说着,喜春眼泪又忍不住跟着掉下来。她还记得出嫁前她娘陈氏的模样,精神麻利,笑意盈盈的,整个人精气神儿十足,这才几日,整个人都伛偻不少,没甚精神,活生生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是女儿不好,都怪女儿。”喜春哪能想不到陈氏这是因为她!   “跟你有啥关系!你这孩子,就喜欢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着。”陈氏后悔了,后悔不该把女儿教得这样顺从!   她气啊,为了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女婿,生生把自己哭红了眼,哭得眼泪都没了。   陈氏自然不是对周秉有多大的感情,毕竟没见过面儿,连模样是张三还是王麻子都不知,她哭的是喜春命苦,这样娇滴滴的大姑娘,从来不说长道短,也不尖酸刻薄,相反她闺女喜春性子温和,尊重长辈,是个热心肠,怎么就叫她摊上这种事了?   宁家动静儿大,不少人家都探出头看上两眼,赵氏一直扶着陈氏,见状也抹了把眼泪儿:“娘,妹妹,咱们进去说吧。”   陈氏也知道先前一时忘了形,忙道:“对对,进去说。”便拉着喜春要进屋。   喜春刚走两步,记起送她过来的车夫,不由掩了下脸,颇有些不好意思:“让叔见笑了,你赶马想必也累了,进屋喝杯水,用些便饭吧。”   宁家教养摆在这里,哪怕周家出了这等事,宁家人心里不虞,却也没有胡乱怪罪,迁怒在旁人身上,陈氏点头应道:“正是,多谢你送我儿回来,不如进屋坐一坐的。”   车夫连连摆手:“夫人和少夫人善心,奴还得赶回府中呢,便不进了,临行前,大夫人有吩咐下来,说少夫人只在娘家多住些日子,若想回府了,差人说一声儿,奴便赶来接。”   话到此处,喜春母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多劝,由他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陈氏拉着喜春要进门,刚跨进门,就听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传来,像是有人在高谈阔论一般,听着还有几分热闹。   陈氏听着这放鞭炮的声儿脸色更难看了。   喜春声儿里还沾着两分哭腔,软软的问:“今儿村里谁家做寿不成?”   陈氏不欲说,但想着她早迟要知道,只得先说了:“哼,还能是哪家,可不就是那宁三家吗?”   “亏得当初他家出事咱们还好心过去搭手,结果呢,那宁强抢了你哥哥的人,现在还成亲了,我看,他们就是知道今日你家来,故意膈应咱们呢!”   周秉出事的事儿到底事关重大,周家又没有刻意封锁消息,是以,外边的人也逐渐听闻了此事。村中先前艳羡宁家的人家,如今看着他们,虽未明说,但那眼中也满是同情可怜。   喜春:“抢哥哥的人?娘你说的是黄家?可她家不是要五十两聘礼才肯嫁女儿吗?”   若不是因着这五十两,宁家早就把人定下了。   陈氏前几日一直病恹恹的,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这会儿见了喜春,仿若一下好了似的,说话都有力气了。   “黄家倒是想,可有甚法子?黄蝶跟宁强被逮个正着,她要不嫁,这十里八村谁敢娶她?黄家敢留她吗?咱们家二十两聘银黄家不应,如今倒便宜了宁三家,一分不花娶了个大姑娘回去,可把宁三婆娘给美的。”   宁三家有多美,她家如今就有多倒霉。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陈氏不敢露出点悲伤来,怕戳了闺女的心,笑着同她说:“你父兄们知道你今日要家来,一早就忙活起来了,带着他们去塘子里钓鱼去了,你不是最爱那一口山泉里养出来的鱼么,往日要抓一尾太麻烦,得亏今儿你父兄都有空。”   “嗯,多谢爹和几位兄长了。”   陈氏:“都是一家人,说甚谢不谢的。”   宁三家今日办喜事,办了好几桌,村中不少人家都去吃喜酒去了,对比那里热热闹闹的,宁家就要冷清不少。   最后一尾鱼端上桌,陈氏招呼一家人落座。   宁父作为一家之主先动箸,但这第一筷,宁父放到了下首喜春的碗中,他严肃古板惯了,倒不大适应柔和下来跟女儿说话,显得有几分狰狞:“喜春,你吃。”   几位兄长也纷纷朝她碗里夹了菜,讨好的看着她。   喜春用着饭,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爹,我没事,你们不必这样的。”   宁父沉默着,眼里满是愧疚,作为一家之主,宁秀才觉得女儿的婚事是他没替她把好关才有这一遭,多日来忧心忡忡。   陈氏抿着唇半晌,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好了,咱们喜春什么模样人物,还怕找不到个好人家不成,她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在周家困死,我明儿就去找媒人说亲,过两日就能成好事!”   陈氏说的是真的,翌日一早她就去寻了媒人。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求收藏的一天呢。   ☆、第 20 章   倒不是宁家非要这般急切,而是周秉出事已成定局,当人父母的,总不能眼见着她孤零零一人过活,先暗中悄悄定下人家,待一年半载后嫁过去也使得。   连人都没见过先为周秉守了孝,算对得起他了。   没过几日,媒人还当真传了信儿来,陈氏手头的活计一放就去了。   陈氏去了好一阵儿没家来,喜春想着宁家媒人家的方向跟着去了,不过还没到,便见媒人家外篱笆院儿外的大树下站了一对母子。   何家是镇上人家,家中有个小杂货铺,日子清贫,但何家独子何施生得俊气,人又质朴,何家在镇上日子清贫,但对庄户人家来说已是上等人选了。   何母对今儿的相看不大满意:“这家的闺女一看就是克夫的,我叫她家陪嫁不能少于二百两还不乐意,施哥儿你可还是头婚呢,配她一个二婚的,那不是她家赚了吗?”   何施听何母的:“娘说的对。”   何母继续说:“要不是知道她家有银子路子,我还不乐意应呢,前些日子那许寡妇,生得腰圆屁股大的,好生养不说,做事勤快嘴甜,还带着四五亩好地呢,要是娶进门,还不得是我何家的了,不行,这两百两是最低价了,我再去说说,要是她家不应,你选这宁家女还是选许寡妇。”   何母是偏向那许寡妇的。   何施丝毫没有犹豫:“许寡妇。”   母子二人气势汹汹返回媒人家,人一走,喜春从另一侧走了出来,白着脸,浑身气得发抖。   她这一辈子,还不曾被人嫌弃成这样子,合着,同样是守寡的,还要分个等级出来?   喜春深深看了眼这母子俩迫不及待的模样,返身回了宁家。   这事儿自然没成,陈氏气呼呼的回来,到喜春面前儿时,又变了副模样:“这家儿子生得不好,脸丑脚跛,脾气还不好,娘给拒了。”   喜春想着那何施的模样,跟脸丑脚跛可扯不上关系,在何母面前更是孝顺听话,瞧不出脾气不好来。   这罪名给按的,喜春被何家母子弄出来的郁结都散了几分。   唐桂花这个儿媳妇还当真,吓得直说:“那这可要不得的。”没得以后见天儿叫夫君去撑腰打架的。   喜春跟陈氏道:“娘,我不急的,还是先给三哥相看吧。”   说起来,他们兄妹二人的婚事都不顺。   陈氏道:“你三哥的亲事一直在给他寻呢,你的那也不能耽搁了去。”   陈氏觉得,要是这兄妹二人的婚姻大事同时解决了,那自家这些糟心事也就尽数没了。又交代喜春,叫她没事就出门去走走。   宁家村民风淳朴,说闲话的有,却也不多。   喜春正式在娘家住下来了。   自古婆媳是个大难题,姑嫂之间同样如此,喜春多住了两日,唐氏便开始不对劲儿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想找茬,喜春也不搭理她,气得唐氏拉着大嫂赵氏,捶胸叹气:“大嫂,你说咱小姑子这要住多久的?”   她觉得这老姑娘要赖着宁家了。   得吃多少大米,得吃多少肉蛋?   想想她都心疼!   赵氏诧异的看着她:“妹妹姓宁,自是爱住多久便是多久,平日里那还有爹娘养着呢。”   还轮不到她养的。   又不是她闺女,凭啥她养啊?唐氏跟赵氏说不到一块儿去,再也不想搭理这个脑袋有坑的妯娌了。   宁家这么多人,偏生跟她一样想法的一个都没有,唐氏没个能同仇敌忾的,只能悻悻去外边跟人说长道短去了。   喜春刚回来那两日,家里甚活计都不叫她做,洗衣铺床、洒扫烧饭,都是由陈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做,还是喜春据理力争才叫她松了口,叫喜春就跟从前一般,帮着洒扫洗衣烧饭。   宁家不提周家,日子一忙,连喜春都快忘了。这一日,喜春端着刚摘的瓜果进门,就见七婶子在家。七婶子可是专门给人牵桥搭线的,喜春眼一亮:“婶子,可是我三哥的亲事有着落了?”   七婶子刚来,正与陈氏说起这件事,正说了几句,喜春就回来了。   陈氏面色不大好:“喜春,你先回房吧,你三哥的事儿,你当妹子的可不好听。”   换了往日,喜春也就应了,但这会儿见她娘陈氏难看的脸色,七婶子不敢落在她身上的慌乱眼神,都叫喜春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那脚就跟生了根儿似的,喜春张了张嘴:“婶子,是因为我吗?”   “这...”七婶子不敢答话,却正让喜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脸上没甚表情:“婶子,他们说什么了?没事,你说,我受得住!”   “喜春!”   七婶子只得开了口,左避又闪的:“其、其实也没甚,左、左右就是命、命不好甚的...”   陈氏已经唬起了脸:“七婶儿!”   七婶儿不敢再多说了。其实她已经说得隐晦了,宁家家境好,宁元的婚事若是他不那么挑剔,其实是很容易的,但自从喜春回来后,原本松了口的女家纷纷找了托词,话里话外便是觉得喜春这个小姑子碍眼,白白养着一个出嫁的大姑娘,人家不愿意,说她命不好,怕克着了,还有那更直白的,放了话说喜春不在娘家了,才考虑相看。   喜春白着脸儿,这不是喜春第一回听到她克人的话了。也叫她顿时清楚了一桩事。   她已经嫁过人了。   这不是当做没有便没有的。   房中烛火燃了一夜,到最后一滴耗尽。   一早,喜春红着眼眶出了房门,郑重的宣布,她要回周家了。   “不行,你回去做何,那周家如今是个甚么情形你不知道?”陈氏头一个不答应。“是不是昨日七婶儿的话惹你了,那些都不是好人家,咱家不稀罕,慢慢寻摸就是,你别往心里去。”   宁父跟几位兄长也要劝,喜春惨然一笑:“爹、娘,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都说我命不好,我要是留在家中,往日三哥四哥的婚事都得耽搁下去,旁人娶我,焉知是不是心中芥蒂,要是他家中有何不妥,会不会怪在我身上来?”   喜春昨日想了一夜,与其这般,倒不如回周家。无论如何,总归不会牵连到宁家。   陈氏等人一凝。都知道喜春说的是事实。   “不会的,咋就这样严重了...”陈氏还想强撑。   喜春已经下了决定,当日便给周家递了信儿,收好了包袱,次日一早便坐了周家的车回了周家。   陈氏红着眼:“过两年等大家都忘了,咱们再寻个好人家也使得。”   喜春没应:“娘,那这样又把周家置于何地了?大夫人给了机会,要走要留随我,如今是我要留下,又岂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   周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喜春没与陈氏多说,环视这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父兄嫂子等人的担忧,大步夸出门,上了马车。   马蹄声响起,逐渐远行,喜春挺直的身板一软。   喜春心里清楚,从今往后,周家才是她后半辈子的栖身之所。   周家,潘氏跟喜春确认:“你当真愿意留下?若是留下,以后却是反悔不了了。”   喜春倔着小脸儿,小身板儿绷得直直的:“我愿意,我知道留下要帮着搭理府上府外,还有查验几位小少爷的饮食起居。”说着,喜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来:“可是,这些我都不会。”   喜春觉得周家娶她是当真娶亏了。   周家这等大户人家,要是娶了大家小姐,碰到这样的情况定是游刃有余的,哪跟她一般,出身庄户,对这些掌家之事一窍不通。   潘氏拉着人坐到身边:“无碍,我会叫阮嬷嬷帮你的,她是我的陪嫁,这府中府外的事她都知道一二。”她笑道:“只是颇有些辛苦,你怕不怕的?”   喜春看了看伺候在身侧,面目严肃的阮嬷嬷,心里打着鼓,小嘴儿嘴硬:“不怕!”   潘氏也没拆穿她,在给了一个棒槌后,又给了她一个甜枣。   “旁的往后自有阮嬷嬷教导你,我便与你说说咱们周家的事。”潘氏开口:“你也知道咱们周家有三房人,余下的族人都在蜀城老家。”   喜春认认真真点头。   “大房二房都在盛京当差,三房在秦州府经商,可无论是咱们几房还是远在蜀城的老家都有一个规矩。”潘氏意味深长,喜春便知道来了,全神贯注的听。   “除开每年各房固定送年礼、年银回老家族中用做安排族中贫苦人家外,族中并不管各房的置产归属,各房管各房的。也就是说,三房除了几位小少爷该有的家产外,秉儿名下的产业,你身为他的妻子自该承继。”潘氏挑了族中其中一点规矩与她说。   这是身份所带来的,只要喜春一日是周夫人,那她便得得合情合理。   “咚”的一声,喜春怀中的包袱从手中掉了下去。   喜春还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势,身子都僵了。   大夫人说甚来着?   自该继承?   周家是什么人家,是他们秦州府最有钱财的人家,拥有数不清的田地铺子,拥有数不尽的银钱,大夫人的意思是,因为死了男人,她宁喜春,以后就代替了周秉,成为了这秦州府最有钱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21 章   喜春正式成了周家少夫人。   新主子进门,自是要先召了下人来认认脸儿,以免被冲撞了去。喜春身份特殊,不止要见身在后宅的下人,还得见一见外头铺子的诸位掌柜。   掌柜们在外办事,贸然召集也不齐整,便定下了两日后入府面见新夫人。   巧云巧香两个带着喜春熟悉府上。   喜春上回只在见大夫人潘氏时随意看了下周府的模样,没敢多看,现在在巧云两个带领下,才认认真真观看起来。   周家占地宽,是一座五进院子,进门过了前厅便是修筑的湖泊亭廊,错落有致,湖泊里栽种着莲花,如今盈盈出水,粉色的花苞跃在湖面儿上,可以想见再过不久整片莲花相继盛开的画面来。过了湖心亭,还有一处花园,便到了主子们住的后院。   喜春如今住的春归院是正院,大夫人住的东院,几位小少爷住的是西院,都属大院,另还有无人居住的院子七八座,下人住的后罩房等,房舍众多,院院之间过厅相连。院落中,雕梁绣柱,层次分明,摆叠精致,屋外,树、花,郁郁葱葱。   喜春自诩身子极好,但在走过了湖心亭和花园后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巧云两个扶着人在一旁廊中坐下歇脚,一人给她捏脚,一人给她捶肩,还问喜春要不要喝茶水,用些点心。   “不、不用麻烦了吧。”喜春从来没过过大户人家的日子,也不知道原来大户人家的日子都是这般奢侈。   还不到饭点儿时,庄户人家都是饿一饿也就过了的。   “不麻烦。”巧云给巧香递了个眼神,后者便去吩咐了,不多时巧香便带着两个丫头端了茶点来。   喜春不挑嘴,也没有特别爱吃的,十分好养活,但她常年在灶头忙活,这两盘点心一入口她就吃出来了。“是桂花糕和枣泥糕。”   这两盘糕点其实不稀奇,让喜春惊讶的是这糕点的味道与周家在成亲前送到宁家的糕点味道一模一样。   巧云道:“送给夫人的糕点是大爷吩咐厨房做的,不知道少夫人喜欢哪样,便每回各种都做了一点送去。”   “还有布匹衣料,也尽是库中的好货,大爷说外边的东西没家里收着的好。”   乍然听到已死的夫君生前对自己用心,喜春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想了想,仰着小脸问:“巧云,大爷生得如何?府中可有大爷的画像留存?”   喜春想,虽说她刚嫁来夫君就死了,但总得知道他长甚模样,是丑是俊都没关系,死者为大,她总是要有个念想的,不然想来感念他一片好心,脑子里都没个模样感念,只有个名讳,实在太苍白了些。   也顺便给宁家送一份去。虽生前没见过自己女婿,但死后看看画像也算是知道模样了。   “画像?”巧云遗憾的摇摇头:“可惜了,大爷模样儿生得俊俏,是咱们州城里出了名儿的美男子呢,不过大爷不爱画像,是以府上也没有大爷的画像。”   喜春有些失望,想着除开这些身外之物外,他们这对夫妻,二人唯一有过交集的只有周秉写来的信件,寥寥几句,字迹狂妄,她接着问:“那,大爷脾气如何?”   她本是想问大爷周秉脾气是不是不好的,又转念想着,巧云两个都是周秉安排到她身边的,他当着他的忠仆这样问,难免有背后说人小话的意思,遂换了个话问。   巧云:“这便更不会了,大爷身形高大,俊美丰朗,虽威信极重,手段雷霆果决,对府上的下人却极少苛责,除非是那等犯了错的才是稍加惩戒一二。”她话一转:“少夫人,大爷已逝,还望少夫人保重才是,实在、实在不必睹物思人。”   喜春茫然。   她没有睹物思人啊。   说句不客气的呢,她跟周秉连一面都没见过,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比跟村里见过几回照面儿的还陌生。   喜春歇了继续问巧云的心思,晃着小腿儿,感受着徐徐吹来的清风,和着花的清香,半点少夫人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没有,像跟她们打成一片似的,她吃着糕点,突然凑近了几分,生怕被人知道似的,先四处看了看,接着压着声儿,轻轻问:“那,阮嬷嬷脾气如何?”   阮嬷嬷已经得了大夫人潘氏的吩咐要教导喜春,好叫她早日能独当一面,掌管这府上府外。只喜春一看阮嬷嬷那严肃的脸就有些发虚,忍不住先打听起来阮嬷嬷的脾性性子来。   巧香笑道:“少夫人可是听了谁的闲话不成?这话可就是瞎说了,阮嬷嬷人挺好的,心又软,只是常年跟在大夫人身边,要帮着大夫人挡一些居心叵测之人,难免便练就了如今这不怒自威的模样来,早前刚进府的小丫头见了阮嬷嬷也害怕,后来也都知道阮嬷嬷再和善不过,从来不折腾咱们这些丫头的。”   巧云跟着接口:“是呢,咱们大夫人出自名门,幼承庭训,阮嬷嬷是大夫人的陪嫁嬷嬷,也是样样精通的。”   见她们对阮嬷嬷如此推崇,眉宇坦然,喜春对心里揣测过阮嬷嬷此事存了几分愧疚。   想来阮嬷嬷对丫头们都慈眉善目,想来对她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喜春心里大石落下。   两日后,周家在外的掌柜纷纷入府。   周家铺子遍布相邻州府,便是秦州府辖下各县、镇上也有不少,这些远在其他州府和县、镇上的掌柜要管理铺子,无法前来,入府的便是秦州府的各家铺子掌柜。   这些掌柜们同为周家做事,早就彼此熟悉,周家变了天儿,这些掌柜们心里也打鼓,生怕新来的东家安插自己人,他们谁都不愿失去这份体面的营生。   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直到周府派人来传话见少夫人,这些掌柜们才定下心。   说是见少夫人,但掌柜们心里门清儿,这少夫人便是他们的新东家了。可是,新的担忧又出来了,“听闻少夫人出身乡野,以后铺子里的事该如何请示?”   “是啊,大爷乃是经商奇才,过他手的货品样样都受人追捧,也让咱们周家商行扎稳了根儿,可如今,也不知少夫人还能不能维持大爷还在时的风光,为此,我这几日连睡都睡不好,家中内子都说我这头发都掉光了。”   保持着这种担忧,掌柜们被丫头引着见到了喜春。   一大早,喜春就被巧云二人带着一群丫头伺候着洗漱,从洗漱更衣到穿鞋穿袜没叫她沾一点手,巧云巧香两个还捧了数套华衣首饰让她选。   喜春平日钟爱简单的衣裳首饰,发上多是插上两支钗花、戴个坠儿甚的,但大夫人潘氏那边传来话,说喜春头一日见各铺子的掌柜,得拿出气势,不然不服众。   喜春性子温顺,要叫人不敢小看了去,只有在妆容上下些功夫,不让人觉着她面嫩便存了轻视之心。   等掌柜们进门,见到的就是端坐在上首,云鬓高耸、锦衣华服,面目冷淡的贵夫人,那周身行卧气度,仿佛叫他们看到了已经过世的前东家周家主周秉。   少夫人虽是出身乡野,但这气势与周家主十分相像,也难怪她能在无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中被选中成为少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22 章   认完人,各家铺子掌柜鱼贯而出,皆是十分恭敬。   喜春仰着小脸,眼中的冷芒散尽,她看着巧云两个,由衷夸赞:“你们可真厉害,说我板着脸少说话还当真把这些掌柜给唬弄住了。”   巧云两个早前是周秉跟前儿的大丫头,平日看多了周秉对外的做派,做这点蒙混过关的事却是轻易而举的,巧云两个不敢居功,纷纷说道,“是少夫人灵敏机智,一学就会,奴婢们只是说上两句罢了,与少夫人相比,可差远了。”   “哪有,是你们...”   喜春说着,顿时浮出笑来:“好啦好啦,咱们就不互夸了。”   “府内的婆子丫头们可是已经等候多时了?快些叫他们进来吧。”喜春问。   认过了外头铺子上的掌柜们,便轮上府中的管事婆子、各处当差的丫头小子了。   巧云应声儿,还回道:“主子差遣,等一等又有何的?比起做活计,只空着手在外边等着,这差事可不亏的。”   喜春身边两个丫头,巧云敢说,巧香稳重,喜春也知道这个理儿,只她从来没用过人伺候,便是这些日子与巧云两个相处也向来没拿过身份压人,与人为善惯了,对着这些丫头们也没那理所当然的态度。   巧香嗔她一眼:“主子让你去叫人你便去,哪里这么多话的呢。”   巧云笑嘻嘻去了,巧香余光见喜春面儿上并没有一丝不悦,这才放下心。   婆子们领着丫头、小子进来,一排排的给喜春见了礼,婆子们穿得齐整,皆是青色的窄袖棉裙,领口、袖口各绣了些花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插着钗,丫头们穿的□□,小子们穿得蓝衣,瞧着模样都不大,脆生生的上前福礼。   周家下人多,丫头小厮们加上有数十人之多,如今来的也只是各处做活的下人,主子院子里的婆子丫头是没有算在内的。   人太多,喜春努力记,也只记住了几张面孔,又按照巧云说的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叫他们以后尽心为府上办差便把人挥退了。   数位掌柜、数十个婆子丫头们,喜春皆是认真对待,一一认人,这一二时辰下来也有些疲累了,婆子们一告退,强撑着脸的脸上便松懈下来,露出倦容。   巧香闻言说道:“夫人可要去榻上歇一歇?”   喜春点点头,又想起今日认人还有几位小少爷处。周家三位小少爷周嘉、周泽、周辰,周嘉周泽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正跟着周家请来的西席读书认字,周辰不过三岁,年纪尚小,都不能过来见过喜春这位嫂嫂,但喜春这个当嫂嫂的不能无动于衷。   她问:“给三位小少爷的鞋袜可送去了?”   人随时都能见,但礼得先送。   按理,女子嫁人后次日敬茶时,这礼便要随着敬茶礼一起分了,但周家情况特殊,喜春没来得及敬茶,后又回了娘家,如今认了府上下人,才算真正成了周家妇,在周家扎根儿。   这礼是早在出嫁前便备好的,给周秉和三位小少爷送的鞋袜都是喜春一针一线缝制,至于周家其他亲朋的礼便由陈氏和大儿媳赵氏缝制或采买。   巧香回:“少夫人放心,一早奴婢便把东西送去了引芳院,亲手交给了院里的管事婆子。”   喜春心里,巧云巧香两个做事认真细致,能力强,十分放心,遂去了榻上歇息。   喜春醒来时,已华灯初上,外边天色黯淡,只有浅浅橘色的微茫留存,那浅浅的余晖透过窗棂照来,喜春拥着被褥半坐着,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立在外间的巧香听着动静儿进来,伺候着喜春穿衣:“少夫人,大夫人身边的菱花姐姐方才过来传了话,大夫人和三位少爷等少夫人一块儿用晚膳呢。”   今日喜春见了掌柜和府上的下人,夜里便是周家如今几位主子们正式相见了。   喜春颔首,不好叫大夫人等人等着,等稍稍梳洗一番便去了后厅。   大夫人和三位小少爷已经到了。   潘氏正在询问周嘉周泽功课,重点是询问周嘉,周泽进学才不过一年半载,家中对他的要求并不高。   喜春脸上有几分赧然,低着头跟潘氏告罪:“大夫人,是我来晚了。”   听说婆家的长辈都不喜欢新媳妇□□睡大觉的。   喜春本也不是那等懒惰贪睡的,只今日一通忙活下来,精神实在不济,便在榻上歇了会儿,谁料却睡到了这个时辰。   潘氏十分大度:“这有何,都是一家人,你今日见了诸位掌柜和下边的人,劳累了几个时辰,歇一歇是应该的。”   她招呼周嘉兄弟三个来见过喜春这个嫂子。   周嘉有模有样的朝她抱拳福礼:“见过嫂嫂。”周泽、周辰也跟着学。   与成亲第二日相比,周嘉兄弟现在那当真是斯文有礼,乖巧听话了。不过无论是现在有礼的模样还是那日那副好动的模样,喜春对周嘉兄弟三个都十分亲近。   不出意外,在他们成人之前,他们叔嫂是要相依为命了。   喜春朝他们一一颔首,想了想自己虽身无所长,但好歹还有一门手艺在,遂同他们道:“今日送来的鞋袜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或有你们看上的花样子,也可以告诉我,我再跟你们做。”   喜春当日亲手给周秉和周嘉兄弟几个做的鞋袜,周秉的绣的花样子是文人喜爱的竹,周嘉兄弟三个则是兔子、红鲤、狐狸。   兄弟三个眼一亮,碍于大夫人潘氏在,周嘉兄弟都矜持两分,最小的周辰却是高兴的拍拍手。   潘氏含笑看着他们,看到叔嫂和睦这一幕,对喜春也更满意了。   有丫头进来问可要摆饭,潘氏肯定摆摆手。   不一会,下人们拖着碗碟鱼贯而入。喜春坐在大夫人潘氏下首,绷着小脸儿,头一回跟周家的主子,尤其是大夫人潘氏这等真正的贵夫人一起用饭,这还是喜春入府头一回,整个人都绷直了去,生怕在大夫人面前儿出了丑。   桌上摆着数十道精致可口的素菜,等潘氏起箸,喜春这才动箸,全程安静,没敢发出一点声儿来。待下人端了水来,擦了手,喜春背后已湿了一层。   小厅里,茶水已经备好。   三位小少爷已经回了引芳院,茶烟袅袅下,潘氏的声音瞧不大真切,似是远远传来一般:“后日是秉儿的小祭,家中虽已备下了,但你身为秉儿已过门的妻子,头一次还是你亲自去备吧。”   喜春应了。   翌日,喜春便带着巧云两个出了门儿。他们今日要去香烛铺。   香烛铺多是开在门庭冷落的巷子里,周家的马车过了繁华的大街,往一条巷子后转了转,最后在一处门脸巴掌大的小铺停了下来。   穿着布衣的掌柜出门迎客,他本以为这是哪家的采买管事,正要打招呼,喜春身边的巧云说到:“这是我们少夫人。”   掌柜有些诧异,却也恭恭敬敬把人迎进小铺,介绍着:“小店经营香烛、纸钱等,按品目分,有几个铜板的,也有银钱的。”   小铺子虽小,却品类众多。   喜春从来没采买过香烛,成亲前家中都是她娘陈氏准备。   掌柜还要细致介绍,喜春满脸认真开口:“掌柜的,把你们铺里最贵的香烛给包上。”   周家不差银子,要用便要用最好的。   她要给已经过世的夫君烧最粗的香,烧最大的烛! 作者有话要说:  ~ 男主的待遇已送达   ☆、第 23 章   小祭后,周家又恢复平静。   喜春本以为见过了府上府外的掌柜婆子们,接下来就该阮嬷嬷来教她掌事了,只阮嬷嬷没来,却有两个丫头抬了一匣子册子来,说,“阮嬷嬷说少夫人已经认过人,又会读书识字的,便先看一下府中各房册子,待阮嬷嬷替大夫人帮好事,便过来为少夫人解惑。”   阮嬷嬷替大夫人去办事,喜春自然不敢有异议,好在她确实读书识字,在翻看了送来的薄册后,对这些册子也有几分认识了。   这些册子,有主子们及各院中的花销和下人数量,以及周府各房的采买进账和支出。这各房有厨房、针线房、马房、门房、花房、库房,库房人少,只有两个守门的小子和一个账房,以厨房和针线房为例采买进账和支出却是占了各房最多,人也是所有房中最多的,巧云两个对婆子丫头熟悉,喜春看册子,她二人便与喜春介绍,这各房的管事婆子是谁,长何模样等。   有她们介绍,再加上喜春前几日见过人,一时倒也对上号了。   “管厨房的马婆子脸上有一颗肉痣,好认得很,不过这马婆子与针线房的王婆不大对付,阖府上下都知晓她们不睦。”   巧云偷偷摸摸的,说起了前任主子的小话。   “那时候马婆子跟外院的刘管事好上了,没有禀过主子,那会主子还小呢,就指了王婆给刘管事,谁料闹出一场事儿来,王婆虽最后嫁了人,但自打她男人走了后,马婆就见天儿的防着王婆,生怕她抢了刘管事,见面总是要碎几句的。”   像他们这等丫头,到了年纪都是要配人的,能被主子指配,是一种体面儿。   喜春没料这里头还有已过世的夫君,周秉的手笔在。   经过巧云两个说,喜春也想起了王婆子的模样。这是一个长相刻板的婆子,就跟阮嬷嬷一般,看着就不是那等容易亲近的。   这些府上丫头婆子之间的纠纷喜春也只听了一嘴,边过到脑后去了。这等私事,听便听了,万没有插手别人私事的道理。   不过喜春第二日就见到了人。   王婆子在主子跟前儿也依旧一副刻板模样,扬着声儿请喜春拿主意:“再过两月夏日来了,春衣要换下,今年的夏衣布料、样式还未定下,还请少夫人示下,针线房也得定了布料样式来赶工裁制。”   喜春并不知周家主子、下人每年的衣裳如何裁制,心头也没个数,见王婆子还等着她拿主意,迟疑了下,方问道:“往前府上可有例子的?”   王婆跟没听见似的,好半晌才回:“前头主子忙着外头的事儿,哪能放眼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来?少夫人既入了府,正好打理这些,老婆子这话,少夫人说可是这个道理?”   王婆前边的话听着还没甚,后边却刺耳起来。   合着,周秉不适合打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就能了?   喜春心里也不大舒坦,但她性子温顺,很快便把这缕不舒坦给压了下去,都说万事以和为主,喜春也不愿闹出动静儿来,平添麻烦。   巧云却往前一站,对着王婆不客气:“王婆子,虽说你入府时日长,资历老,但少夫人跟前儿,可由不得你来撒威风的,少夫人问,你就好生生答就是了,万事自有少夫人点头做主的,还由不得你来教导少夫人的。”   王婆子一双眼不善的看着她,恨恨说了句:“小丫头片子,你嘴还利索,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骂巧云,顿时把喜春也给骂了进去,气得喜春红了一张脸。   见巧云挺着胸一副要继续跟王婆子争辩的模样,喜春不得不出面儿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一人都少说两句吧,王婆子,你先回针线房吧,等定下来我叫人告诉你一声儿。”   王婆子斜倪一眼,倒是老神在在的点了头:“行啊。”敷衍的福了个礼就甩着手走了。   等人出了门,巧云呸了一声儿:“拿什么乔的。”   喜春道:“好了好了,人都走了,你也别跟她计较了。”   “主子!”巧云跟她告状:“你看看这婆子说的话,我看她就是欺负主子你心眼好,没脾气,这才敢在主子跟前儿耍横呢,主子你也太好性儿了,就由得她这样欺负人不成?”   “那不然怎的办?”喜春反问:“她一个嫁过人的婆子,说话没点子顾忌,你还是个大姑娘呢,你能吵得过她?”   喜春早前在村里见得多了,她自来性子温顺,不爱与人争长道短是一回事,另外便是村中妇人一张嘴太利索,荤素不忌,她一个大姑娘哪开得了这个口,久而久之,遇事便退上一步,也算图个清净。   “可、可就这样由着她不成?咱们周府又不是没规矩的,冒犯了主子,要是严重还能赏她一顿板子的。”   喜春心头一跳:“赏板子啊。”   喜春是听过大户人家家规严谨,赏罚分明,却也从来没见过,不知真假。   巧云还要再说,被巧香拉了一把,瞪她一眼,不叫她再说了。   还说人王婆子呢,要换了个硬气的,她这咋呼的性子早叫人收拾了,如今看着好像是少夫人性子软被府上的婆子给压了一头,但正因如此,才能更容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女主性子转变的两章来了~ 半周榜字已完,明天见~   ☆、第 24 章   喜春可顾不上王婆子,她头一回经事,偏这王婆子说得不清楚,到底是下人的样式、主子的样式都没透露,再有是府上的针线房缝制还是外边的铺子裁制均没个数儿,喜春有心去请教大夫人潘氏,又怕拿这等小事去叨扰了。   巧云两个倒是把知道的说了,前两年周秉事忙,这些事确实不在意,直接吩咐了王婆子定主意,样式、哪家铺子确实不知,只知每年四季各有两套衣裳,周家主子不多,且各院主子都有婆子下人,她们不经手,也不知晓。   夜深了,巧云端着一蛊参汤放到喜春手边,见她眉宇眼眶都沾着红,却还手捧着薄册在看,心疼的道:“少夫人歇一歇吧,你都看了两个时辰了,夜里熬久了伤眼,要是大夫人知道了,也得怪奴婢们没伺候好少夫人了。”   喜春被她这一说,也当真觉得一双眼十分疲倦,但别看她性子温婉,其实十分倔强好强,喜春是当真不想再经一回被人看轻的滋味,他性子温顺,不代表就没有不想争强好胜的一面来。喜春不想拂了巧云一片好意,遂点点头,温言应道:“劳你担忧了,我会注意身子的,虽是劳累了些,却也在这些册子里寻到了一星半点的记录,也不算白费。”   “找到了!”他一拍巴掌,扬眉吐气:“还是少夫人厉害,这王婆子欺负少夫人才入府不懂,前脚阮嬷嬷才叫人抬了册子来,她后脚便寻来,以为能辖制得了少夫人,恐怕她也不知少夫人读书认字儿,能看得懂这账册,不定还指着少夫人给她服软呢,这婆子,当真想看她那副后悔的嘴脸!”   可算叫她吐出了心头的恶气。   巧云两个身为周秉身边的大丫头,周到哪儿都是受人捧着的,周秉不喜近身伺候,她们二人也只做些轻便的活计,轻松又体面儿,这还是头一回被人给指着鼻子骂的。   喜春也不喜王婆子这等看菜下碟的人,由得巧云骂了两句才与她说:“账册中倒是没记录过样式如何,只记载了从翠衣阁置了多少衣裳,多少银子。”   巧云一听就反应了过来:“这倒是好办,明儿奴婢就叫人去请了翠衣阁的掌柜登门儿,咱们府上从它处置衣,这定下的何等样式、大小、数目、金额,那翠衣阁自是清楚,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喜春朝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在见到账册中登记了采买铺子时,喜春心头便定了下来,做事最怕毫无头绪,如今有了头绪,只要顺着这藤一摸,总能做成事的。   定了下来,主仆俩都松了口气。   巧云端了汤让喜春喝了,便催着喜春赶紧上床:“少夫人赶紧歇息吧,奴婢明日定把事情给办妥的。”   “好,你也去歇息吧。”喜春早就习惯了亲自动手,刚入府时没好意思张口,前几日正式同巧云两个说开了。除了铺床叠被,衣裳鞋袜甚的由她自己穿就行。   巧云端了汤盅,福了个礼:“奴婢告退。”   巧云退下,喜春却没上床歇息,打从在宁家开始提笔书信后,这个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来,抬头照旧是周秉的名讳,便是如今他已不在,喜春也没改。   喜春想,若是他还在,只怕今日这王婆子也不敢这般放肆。   喜春常听巧云两个提及他,说他气势凛冽,很有威信,无论是府外的掌柜还是府上的丫头婆子们,对他都十分信服。可惜他不在了,她这个过门的妻子却没这份本事。   照旧写了心情,喜春又在后边添了几句,也不知烧去的香烛他是否可口,若是不合口味,香烛铺子里也还有别的云云。   身为妻子,生前她未能服侍在侧,也希望死后他能过得好的。   翌日,喜春在前厅用着早饭,巧云巧香两个立在身后。只听得外头一阵吵闹。   “谁在外边?”喜春问。   巧云两个看了眼,巧云抬腿朝外边走:“奴婢去看看。”   巧云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她扬着声儿,扯着嗓子喊:“都说了少夫人还在用饭呢,有甚么事儿等少夫人用过饭禀明后自会处置的。”   是昨日喜春听过的王婆子的声音,跟巧云的声音相比,王婆子的声音就冷静许多,还带着几分惊讶:“哟,这都辰时了,少夫人现在才用早饭呢?”   “少夫人是主子,主子何时用饭,哪有我们下人置喙的!”   “是,巧云姑娘说的是...”   喜春搁了箸,不断的声音跃入耳中,闹哄哄的哪里还用得下的。   巧香见状,心头也生出几分怒气:“夫人...”   喜春挤出笑:“去请翠衣阁的掌柜吧。”   巧香福了礼:“是。”   喜春走出门时,巧云正与王婆子争辩,王婆子带了好几个丫头婆子来,喜春见过人,又有账册和巧云两个介绍,认了两眼也认出了人,一个是花房的婆子,一个府上的嬷嬷,姓杨。   杨嬷嬷见她出来,忙撇清干系:“少夫人,我们也是听王婆子说少夫人今儿定下了花样子,请我们过来一起掌掌眼的。”   杨嬷嬷两个都是有眼色的,一见王婆子跟巧云争就觉得不对劲,她们可不想惹麻烦,正犹豫着要走,喜春便出来了。   王婆子装得有模有样的:“可不是呢,这眼看谷雨将过,往年早便置办好的夏衣一点动静儿都没有,老奴这也是着急了,怕赶不上工,这才来催少夫人呢。”   若不是喜春昨日见过这婆子不客气的模样,怕还当真以为她是个一心为人好的好人了。   喜春抿着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心里已经极为不悦了,她压着火,声音如常:“王婆子你现在是没衣裳穿了吗?”   喜春到底忍了一步,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成为那等撒泼的泼妇。   喜春让了一步,也盼着王婆子让一步,谁料王婆子得寸进尺的,还说:“老奴这也是为府上的丫头们着想,少夫人可不要误解了老奴一番好心。”   喜春其实一直没懂。她跟这王婆子并无深仇大怨的,这王婆子怎么就非逮着她不放呢?她再软和那也是当主子的,连杨婆子这等婆子都知道不沾麻烦,她倒好,非得跟她这个当主子的过不去?   有什么底气撑着让王婆子敢跟她这个当主子的叫板的?   喜春脸色不好看,杨婆子两个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垂到地上去,心里头对王婆子也很是怨言。这种事儿叫她们来看,看甚?看少夫人的风头被她压下去?她也不想想,这样下少夫人的面子,能不叫她记恨?   正僵持着,巧云那头正把翠衣阁的掌柜请了来。   喜春脸色稍缓,叫人请了翠衣阁的谢掌柜进来,看着一副打定主意要她给个答案不休的王婆子,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正巧,府上定下衣裳的谢掌柜来了,既然你们想掌掌眼,便一起看吧。”   王婆子不动如山,倒是杨婆子两个都要哭了。   谢掌柜被迎了进来,鼻观鼻眼观眼的,不敢多瞧,上前有模有样的朝喜春见了个礼。   喜春被王婆子这一搅和,也没那寒暄的心思了,倒也客客气气问道:“谢掌柜,我府上去岁四季的衣裳可是在你翠衣阁定的?”   谢掌柜:“回夫人,府上已连着三载都是在我翠衣阁定下的。”   喜春点点头:“那前几载府上四季定下的是何种样式?这衣裳是成衣还是半衣?价目是如何算的?”   账册上只记载了在翠衣阁定下了衣裳多少套,并着合计多少银钱,具体的未标明,正好人在,喜春打算问个清楚。   “这...”谢掌柜听到问,顿时迟疑起来。   喜春问:“谢掌柜莫非还有甚顾忌不成?府上人多,一年四季都要定,谢掌柜应是记得的。”   喜春绣工出众,对衣裳铺子是有几分了解的,别说周府这么大的单子,便是她在娘家时做了绣帕等拿去铺子里,掌柜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从她的绣技到帕、香袋,挣了多少银钱都能如数家珍。   没几分真本事,可当不了掌柜的。   “哪、哪能啊...”谢掌柜心头悬了起来,余光不自觉撇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婆子。“这、这事儿太久,我也给忘了。”   喜春哪能没发现她这动作,心一沉。   她并不傻,王婆子的咄咄逼人,以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都说明了她是有备而来,甚至连翠衣阁的掌柜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摆了要跟她公然作对,为此还挑拨府上年长的婆子一起。她不愿闹得府上不宁,这才连着退让,谁料她的一步步退让更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喜春绷着身子,气得袖中手直抖。她想与人为善,也不愿沾染麻烦,但这些人偏偏不肯放过她!太过了!   从昨日开始,她已经接连退了一步,不与王婆子计较,今日又退一步,不计较她这等逼迫,她还贪心不足,与翠衣阁的掌柜勾结。   若今日她再退让,这里下人婆子众多,传出去只怕这满府都该笑话她了。她不能丢了周家的脸。   被逼到墙角之下,喜春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做出选择。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中只余一片冷凝了:“关乎翠衣阁进账的大事,谢掌柜连这都能忘,可见是没把我周府放在眼里,也罢,往后周家的单子就不劳烦翠衣阁了。”   “巧云,送客!”   巧云两个早就忍不住了,见状不由得一笑,巧云抬了抬手:“谢掌柜,请吧。”   不、不是,什么叫不劳烦翠衣阁了?   谢掌柜是配合了下王婆子,但这是因为王婆子是她娘家表姐,又许诺了她好处,谢掌柜这才敢得罪喜春,要是早知道要丢了周府的单子,她说甚么也要把人给捧着哄着啊。   她是翠衣阁的掌柜没错,但她不是东家啊。   东家要是知道她得罪了周少夫人,弄丢了周府的单子,她哪里还能在翠衣阁干下去的?谢掌柜这时候也顾不得跟王婆子私下许诺的好处了,焦急的看着她:“桂花,你快帮我跟少夫人求求情啊。”   王婆子见喜春硬了起来,脸上似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也顺着谢掌柜的话说:“是啊少夫人,咱们周家在翠衣阁已经定了三年了,翠衣阁办事仔细妥帖,对府上再好不过的了,若是要换,只怕也说不过去呢。”   打从喜春开了口,就已经豁出去了:“再好不过?翠衣阁给周家做衣裳,周家给翠衣阁付银子,银货两讫,翠衣阁对周家好,莫非是我周家没付账不成?我捧着银子,外边大把的衣料铺子任我选,可从没听闻在一处下了单子,这辈子都要捆这铺子的道理!”   王婆子被说了个没脸,她哪里知道这少夫人嘴皮子这般利索的,还当她是个病猫,原是她看走眼了的。   “可...”   她还要狡辩,喜春哪里理的,直接叫人把谢掌柜撵了出去。“王婆子,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哪家下人敢跟主子顶的?”   王婆子答不出话,杨婆子几个哪里还敢留,夹着尾巴就溜了。   喜春发了话不再翠衣阁下单便是当了真的,其后几日便叫人去打听打听城中哪家衣料铺子名声儿好的。   还没打听出来,阮嬷嬷来了。   喜春虚心求教:“阮嬷嬷可是来教我来了,不知这开始学甚?”   阮嬷嬷依旧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这第一课,少夫人已经学会了。”   喜春讶异的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25 章   阮嬷嬷的装扮与府上的嬷嬷们没有甚不同,都是规规矩矩的青衣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苟言笑的,但阮嬷嬷又与周家这几位嬷嬷不同,周家这几位嬷嬷不归各房,而是请来的教养、主子跟前儿的掌事嬷嬷,跟管事的婆子不同。   喜春见过两回周家的嬷嬷们,阮嬷嬷与这几位嬷嬷相比,在装扮上没有甚相差之处,只阮嬷嬷给人感觉更沉稳些,颇有些心有丘壑之感,尤其那双眼眸,沉着冷静,黑色的瞳孔定定看过来,顿时叫喜春福临心至。   “嬷嬷你说的是采置夏衣之事。”   阮嬷嬷顿时弯了嘴:“少夫人果然是心善的,到如今也不愿说人半句不是。”   喜春莞尔,粉嫩的脸颊微微一侧。   “嬷嬷谬赞了。”   喜春知道阮嬷嬷指的是王婆子欺负到她这个少夫人头上的事,不过喜春觉得,如今事情已经得到解决,采置衣裳已经在进行,王婆子又被压了下去,也犯不着巴巴的跑到大夫人跟前儿去告状。   说是去告状,又何尝不是在显露出自己的无能。   堂堂一个少夫人叫一个婆子压了一头,求助于长辈,名声委实不好听。喜春再是出身乡野,却也是知书达理,知道要脸面的。   她不肯透露,阮嬷嬷也不揭穿,只道:“少夫人做得极好。”   阮嬷嬷的肯定,便是大夫人的肯定。   喜春突然鼻头一酸,眼眶隐隐沾了些湿意。到底也是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姑娘,去岁才及笄,又打小被规矩和教条束缚着,压着性子,以恭良谦卑为首,当真养成了温顺的性子,却也怕才进门不久便在府上逞凶逞能的惹了长辈们不喜。   阮嬷嬷当没看到,抬手请喜春落座,方才在下首处半挨着椅,温言说了起来。   袅袅雾气中,半开的窗棂有光洒落进来,落在半高的枝头上,衬得鲜绿的枝叶越发青翠。阮嬷嬷的声音沉稳平和,从中穿透而来:“少夫人已经经手了夏衣采买,其实这府上的中馈也便是采买、归置、分置构成一体,这些府上有旧例,各房又有管事婆子,只要熟于心中,知其流程,倒也不难。”   喜春小脸听得极为认真,闻弦知雅意,不懂就问:“那、难在何处?”   阮嬷嬷双手合在腹下,答:“自是人情往来,礼仪姿态。”   周家商行名声大,铺子遍布各州县辖之地,涉猎广泛,从衣食住行到胭脂水粉皆有贩卖,成衣铺子、布匹铺子,客栈等无数,另还有食店、茶楼等,脂粉铺、金银楼阁,挣钱的营生周家都做,如周家的布匹铺子,秦州府是大晋绫罗花锦产地,周家开布匹铺子,自有那作坊做锦缎,但铺子里总不只有花锦,还有从各地运来的绫罗纱绸,周秉顾不上府中,便是场子铺得大,他要平衡这各中关系,疏通往来。   余下食点、茶楼,甚至胭脂水粉,金银楼阁,都得有那?轻&吻&喵&喵&独&家&整&理&材料的渠道往来。   亲朋之间走动往来,或是请人帮忙做事都得提着礼登门,俗称有来有往,这商场之上尤甚,不止得送礼,还得送到人心坎上。   周家以往没有内眷,这送礼之事也落在周秉头上,只他身为外男,年节礼庆送的礼中规中矩的,到底不如内眷的身份来得天然,男主外女主内,这女眷之间走动好了也是有益于两家买卖的,枕头风的威力她可是见过了太多。   阮嬷嬷的目光落在喜春身上,眼中夹杂着两分复杂,声音低了两分:“原本大爷还在,少夫人只需维持着与各家往来夫人的情分,年节送礼,相遇相谈,可如今大爷不在,少夫人不止得与各家夫人往来,更要拿定铺子上的买卖主意了,这担子可不轻。”   就是一个大男人要两头兼顾都累得够呛,更别提一个柔弱的女子了。   喜春早知不容易,定定说道:“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阮嬷嬷双手腹于腿上,手指轻点,身上的褙子微微一晃,起了身。   “老奴这便叫人把铺子账册、单子,各府情况整理一番,明日给少夫人送来,少夫人得闲便看上一番,从辰时起,老奴会来院中为少夫人详解铺子上各货物品类、产地、来源,也盼少夫人能熟于心中,如数家珍。”   “我会的。”在死记硬背上,喜春自认不差。   喜春幼时,因宁家只她一个女儿家,宁父在教几个儿子读书习字时,也由得喜春跟着学,从三字经启蒙,到千字文、幼学琼林,甚至到四书五经,喜春几位兄长学得极为艰难,最后只差一个厌书症了,只喜春坚持了下来。   按宁父所说,喜春天资虽不高,却能耐得下心,有毅力,若她生为男儿身,就该是宁家这一辈唯一一个走上科举之路,得几位兄长仰望的人了。   阮嬷嬷福了礼,离开了正院,却在不久把周家的嬷嬷之一柳嬷嬷送到了正院来。   柳嬷嬷是教规矩的,也是府上的老人了。   下晌,喜春带着巧云在院子里散步,巧香匆匆赶来。   “少夫人,奴婢打听到了。”   府上采买的事儿被压了下来,但想着翠衣阁谢掌柜和王婆子的眉眼官司,喜春便让巧香去打听一番这二人的关系。   尤其在今日听了阮嬷嬷介绍了周家的产业后,喜春更奇怪了。   周家明明有布匹、衣料铺子,怎么府上下人的四时衣裳采买却托给了并非是周家铺子的翠衣阁?   自己不挣钱推给别人挣钱?周家是哪家的大善人?   巧香走得快,这会儿脸上红扑扑的:“少夫人,奴婢寻了几个有交情的小子,请他们去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原来那王婆子跟翠衣阁的谢掌柜是表姐妹!早前咱们府上的样式衣裳是周记送来的,三年前大爷把事情交给王婆子,叫她定,这才改成了翠衣阁送。”   喜春问:“大爷就没管?”周记便是周家的铺子之一,主家不在自家铺子定衣裳布匹,铺子上的掌柜定是要过问,也会跟周秉说上一句,那他就没点反应。   放着定了多年的自家铺子不定,改成了表姐妹所在的铺子,可不是只单独为了照顾表姐妹买卖的。   这其中的猫腻,喜春都能察觉不对,没道理被巧云两个说得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周秉周大爷不知。   巧云两个哪里知道周秉的事,都摇头表示不知。   柳嬷嬷却是知道的。   “其实这也是早年的事了,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当年大爷年纪尚轻,给身边的小子指了门儿亲,却闹了场事儿,闹得马婆子和王婆子不合,大爷对王婆子也有两分愧疚,后来提拔了她男人到身边做事,谁料跟着出去谈买卖时遇上冰雪的天儿,得了病,大爷人好,赏了她家一座一进的院子,给了汤药费和赏银,谁料没两年她男人就走了,也是个没福气的,之后大爷便把王婆子调到针线房去了,又给她儿子闺女都安插了清闲的差事。”   所以,这和他知道王婆子改了铺子,并不深究有什么关系呢?   王婆子男人是得了病走,又是院子,又是汤药费和银钱,走了也是没治好的原因,跟他有甚关系,莫非他还愧疚?   柳嬷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大爷人善呢,外边样样都得大爷定主意,府上这点事儿吧,”柳嬷嬷露出个不值一提的模样来,低声说了句:“大爷手头有的是银子,不过是随手漏上一点儿罢。”   喜春早前在巧云两个口中听到的周秉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是周家的定海神针,听多了,喜春也有偏向了,心中已经模糊的升起了一个高大英武的人影来。   柳嬷嬷的话叫喜春心中勾画的这个人影在识海中隐隐动荡起来。   这一夜,喜春做了个梦。   梦中,一条大街之上,她们主仆三个正要登马离去,却见街角一个撑起的布头上写着卖/身葬父几个大字,地上,一个衣着淡薄,露出姣好身材的姑娘可怜巴巴的望着身前的男子。那副分明写着卖/身葬父,自己却唇红齿白,眉宇娇软的模样引得四周男子都不忍。   站在身前的男子模样年轻,身材颀长,穿着锦衣绸缎,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面目有些看不大清,在喜春主仆三个正说着此女不对劲时,男子突的扯下腰间的荷包,看都不看,直接抛给了地上的姑娘。   很是大方,一副散财童子模样。   喜春忍不住摇头:“真傻,哪有真正需要卖/身葬父的姑娘养得这样白嫩的,那手腕可还带了个金镯子呢,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傻子,连这都没看清的。”   说完,就见男子一顿,朝她走来。   翌日,天还带着灰光,巧云两个来伺候她洗漱。喜春背心都是汗,现在还心绪不宁,倒也没推拒,只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了,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喜春忍不住抿了抿嘴儿,长卷的睫毛垂下,眼里还带着被吓着后的余悸。   她确实做了个噩梦,那噩梦那样真实,让她以为就发生在身边一样。   她梦到那个被她认定是大傻子的男子极快的走到马车前,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一抬,告诉她,他是周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26 章   周家的产业大致分为食点、茶馆,衣料布匹,以及胭脂水粉、金银阁楼,其中衣料布匹和金银楼阁是周家主要进账来源,这两处也是最耗费心思所在。   以衣料布匹为例,周家商行中售卖的布匹除周家作坊中产出的花锦外,其他丝织绫罗等每一种面料都是从各州府寻来的,要与这些布商做买卖,除开要了解各布料出产的产地和来源外,更得知其价格,寻求有信誉的商家互通买卖,而若要长久互通,除开彼此意向,交情也是其中之一。   “绫、罗、绸、缎、绢、纱、棉、布依次,价格也各有不同,以罗为例,如今府中铺子里售的罗产自泰州,打从刘家作坊和原家进的,有直罗、横罗、花罗和素罗,质地紧密结实,纱孔透凉,做成的衣裳舒适、凉爽,立夏后,铺子里售卖的几乎都是这。再说那绫,也是薄薄软软的,纹路斜纹,也有好几种绫,能做成四季衣裳,而余下的布料有数十种之多,每一种又有许多的细分,产地和来源。”   “咱们做买卖的,货物足,引的人就多,只每个州府也有不同,咱们府城里的娘子们更欣赏绫、罗,但在乡下、别的州府便不是,这得靠掌柜和主子定主意采买。”   总结来说,拿主意的得知道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才能知道他们喜欢的、欣赏的,掌柜只用守着一家铺子,知道一处便足够,但东家却不能。   “少夫人你不仅得知道咱们周家各地铺子的货物品目,进账、买卖情形,这些与周家往来的商家,没有往来的商家,各地新出的布料等都得了解,当然,以维持好与各往来商家的关系为重。”   阮嬷嬷指了指早前被小子们抬进房中匣子,七八个匣子装得满满的,放在一处,比那半人高的青瓷儿牡丹花瓶矮不了多少。   阮嬷嬷告诉喜春:“这些匣子里装的便是账本,各家铺子的进货品种以及各家的情况。”   死记硬背是喜春的强项,这点她性子温顺不爱提,但心头也不是没有自傲的。   顺着阮嬷嬷手指看去,目之所及,喜春粉白的脸上都不由怔了怔,她本昨夜便未睡好,一夜里做尽了噩梦,最后更是被吓醒了,骤然见到这一箱箱的薄册,只觉得眼前一黑。   “少夫人...”阮嬷嬷带着担忧。   喜春强撑着,咬牙认真:“阮嬷嬷,我没事,我一定好好学的。”   阮嬷嬷只得点头:“事急从权,大爷已经不在了,少夫人必须尽快学通掌事,以安定铺子上诸位掌柜与各商家的心,出面稳定局面,不至于叫因为此事叫周家从此败落下来。”   “这些日子,老奴会督促少夫人的,为求少夫人端正态度,把所有心思都放上头,老奴也不得不狠心了。”   阮嬷嬷说着,叫丫头送了样物事进来。   那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把戒尺。   戒尺静静躺在红色的绸缎上,用托盘托着,显得格外端庄肃穆。而戒尺,其实在所有有读书人的家中都是不陌生的。   宁家也不例外。   身为姑娘家,宁家对喜春兄妹几个的要求不一样,对女儿家的闺女,只需要认几个字,能读能写就罢,身为男儿家,则要通读背诵,理解其义,作诗作词样样精通,喜春幼时,没少见她爹宁秀才拿着一柄戒尺站在几位兄长背后,把几位兄长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以说,这一柄戒尺是不知多少学子头上的噩梦。   喜春有些难以置信:“...”   *   这几日,周府上下莫名觉得府上气氛紧张起来,尤其是在正院周边伺候的丫头们,时常能听到这种对话。   “香绢出自何地?”   “大晋平州,以魏家出的香绢最为有名,上等可采选入宫廷。”   “花者为绫,素者?”   “为绢。”   “红珠自哪里而来?”   “关外。”   阮嬷嬷对喜春能把种类的产地和来源回答正确十分满意,接下来就到记这些种类下的细分了,与种类不同,周家商行货物太多,细分下来的小种类更是如繁星一般,便是一个布料下也有好几种,这可不止要背,还得记。   而记的法子便是一字不漏的写下来。一日抄上一次,背上一次,最后由阮嬷嬷来查验。   女子天性柔弱,以周家所涉猎的营生,要抄要背实在辛苦。   喜春不是那等廋弱的女子,但连着劳累下来,整个人廋了一圈儿,巧云两个心疼主子,每日汤水不断送入房中,但喜春喝不下。   房中几不可闻,除了浅淡的芬香,便只沙沙的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先动笔的声音十分平稳,其后这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喜春握着手腕,只觉得太累了。   这些薄册像是无休止一般,不知比她曾幼时读过的、记过的书要难上多少的。这难并非是薄册上记载的能比上那些咬文嚼字的书,这些薄册账册记录清晰,无论是铺子的进货品种以及各家的情况,家中大概情形,喜好,都记得十分清楚,品种细分有足足两个匣子,喜春要一本一本的抄录,记在心中,甚至说起来时要如数家珍,可比读书认字难多了。   越是简单,便越难坚持。   她忍不住有些灰心。手腕处更是阵阵疼痛传来,蓦然叫喜春忍不住委屈,眼眶中晶莹不住滑落,打湿了纸页。   她成了城中最有钱的人,但她的日子除了背、写、读,并没有任何一掷千金的有钱人行为,过得还不如人家走马逗蛐、养得膀大腰圆的老爷们呢。   软软的巴掌拍在肩上,伴随着脆脆的奶声:“嫂嫂不哭哦,辰辰给呼呼。”   喜春蓦然抬眼。   腿边儿,是她的小叔子们一字排开。   喜春抄书用的书桌并非往日的高桌,而是特意寻来的矮桌,身下是软垫儿,她坐在软垫儿上,比最小的周辰高不了多少,一伸手就能把这小娃揽入怀里。   “你们怎的来了?”因喜春喜静,这会儿房中并无人伺候,忙擦了擦眼泪。   周嘉答道:“是我们听说嫂嫂近日很是辛苦,便带着弟弟们来看看嫂嫂。”他刚说完,二郎周泽便问起来,“嫂嫂,你怎么哭了?你也想大哥了吗?”   喜春没答,她与周秉从未见过,若说想便是虚伪了些,但她素日有提笔写字儿的习性,每每抬头用的也是周秉的名讳,就好似他还在世,而他们在用书信交流那般。   这些却是不好讲出口的,喜春看着眼前三张小脸,忍不住把他们拥入怀中:“是你们想大哥了吗,你们想他,其实他也一直在想你们的。”   “大哥也想我们吗?”二郎三郎小脸顿时笑开了,只大郎周嘉小脸如常,抿着小嘴儿不吭声。   他已经懂事了,知道死了的意思。   大哥没了,以后他们就跟嫂嫂相依为命了。   喜春入府的日子不短了,与周嘉兄弟几个也见过数回,但要单独相处这还是头一回,怕他们在揪着大哥的事不放,她只得转了话,问他们上回成亲时,为何看到她就跑。   小的两个已经记不得了。好一会,周嘉才开腔:“下人们都说大哥没了,有那等恶嫂嫂就不喜欢我们兄弟。”他们怕喜春也是恶嫂嫂。   喜春没料其中还有这样缘由,一时又气又怒,也不知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竟在几个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喜春在他们肩上拍了拍:“这些人都不安好心的,你们这样体贴懂事,嫂嫂喜欢你们都来不及,哪里会不喜的。”   周嘉闻言抿着嘴儿笑,二郎三郎两个学着他也笑起来。   “嫂嫂,这个给你。”   喜春便见周嘉从怀中掏出一支笔递给她。   喜春接过,入手便是细微的痕迹,并非是新笔,笔尖儿柔软,是书铺里卖的最便宜的笔,柔软圆润,写出的字体丰满,适合写大字,也有用来给小孩练笔耍,不图写好,并非正经写字用。   她问:“是你的笔?”   周嘉小脸儿微红,轻轻点头:“这是大哥送我写写画画的笔,嫂嫂也要写字。”   小孩的意思是,因为知道她在写字抄书,便特意给她送来笔,还是他们大哥曾送给他的。   喜春心头被轻轻拨动,一点一点,打开整个心房,又被暖流尽数填满,汇入四肢八脉,扫尽了所有的疲倦。   虽说刚嫁人夫君就没了,但到底却也给留下了几位乖巧懂事的小叔子。 作者有话要说:  ~ 周秉:感觉被发了一张卡   ☆、第 27 章   巧云两个引着云河行走在后院中,过了长廊,眼见能瞧见正院门廊下的木樨树了,不由得低声跟云河交代起来:“待会儿见了少夫人可要把态度放端正些,少夫人近日太过辛劳,问你甚你便答甚。”   几位都是前主子跟前儿伺候过的,称得上一句府中老人了。   云河生得清秀,身份是周秉的心腹小厮,早前在府中很是有些地位。周家在关外的买卖出事后,云河也是随着去了关外的,遇难时,他侥幸捡了一命回来,只周秉这个当主子的出了事,后又接到周府的传信儿,叫他带着在关外的人马全力搜索周秉的踪迹,这才耽搁到如今才回来复命。   周家这等人家,哪怕死,也要寻到尸骨带回来安葬的。总不能家中锦衣玉食,回想起来,上一任家主竟然死无全尸。   云河进门前就听人提起少夫人给王婆子下了脸的事儿,连王婆子这等妇人家都没讨到好,如今缩着头不敢见人,可见这少夫人也是个手段厉害的。   不由打听起来:“两位姐姐,咱们这少夫人是个何模样秉性的?可有甚忌讳?”   下了阶梯,门前的樨树叶片茂密,丛中花苞待放,点点金栗其中,浓郁的香气已飘在院中各处,馥郁芳香,巧云指腹在牡丹丝帕上压了压,没好气儿的:“咱少夫人可好着呢,模样好,性子好,半点没主子的架子。”   说着,已到了门口。   巧云两个先推了门儿,带着云河进了房中。   喜春端坐在软垫上,小桌上,已经摆满了整齐的一摞薄册,有一册还压在鎏金的香炉沿儿上,叫那往上窜的烟雾都打了个顿儿。   巧云两个放轻了脚步声儿,到身边了才轻言细语的说道:“少夫人,云河到了。”   喜春这才抬头,眼底还带着青色:“到了?”   等巧云又说了两遍,喜春整个心思才尽数回拢,搁笔时,手心处的红肿跃入眼中,巧云忙躬身,很是心疼:“昨日这手心还只两道印子,今日怎就成这样模样了,阮嬷嬷也是,当真下得了手。”   喜春每日课业繁重,要抄录和背诵的不止多,还得温故之前的,累积回答,阮嬷嬷在这一点上从不徇私,只喜春未能答上便要挨上一板子。   “擦过药了,过两日就消了,昨日只挨了两个板子,比之前可好很多了。”记的东西多,就越容易混乱,哪怕喜春自诩死记硬背是她的强项也不能保证回答全对,隔上一两日便会挨上一两个板子的。   她不在意的起了身,带着人朝外走:“不是说人到了么,走吧。”   云河等在外间里,垂着眉,只见面前一片绣着云纹的花罗下摆闪过,十分有眼色的朝着喜春见礼:“云河见过少夫人。”   “不必如此。”喜春道:“你在关外寻了这般久,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辛苦你了才是,我跟账房那边已经交代过了,回头你去领几个银子,也给自己添置点行头。”   云河眼里发亮,咧嘴儿笑:“多谢少夫人。”   喜春婉婉一笑,又叫巧云去请了大夫人潘氏来。   事关周秉,喜春自是不敢单独做决定。   巧香应声而去,不久,大夫人潘氏带着阮嬷嬷来了。   不等云河见礼,潘氏已经扶着阮嬷嬷的手向前:“你是秉儿身边的小子吧,我问你,可在关外找到了秉儿的...”   潘氏说着,眼眶已经红了,半晌说不出尸骨二字来。   潘氏自幼抚育周秉长大,比之生生之母更尽责,在潘氏心里是当亲儿子在养,那份情感注入二十几年,早就深入骨髓,与她的亲骨肉一样,哪里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周秉出事的消息传来,潘氏只恨不得随着他去了算了。   悲伤的氛围在房中蔓延开。喜春不得不上前,扶着潘氏落座,朝玉河问:“找到了吗”   虽大家都未明说,但却已不用明说了。   玉河在周秉身边几年,主仆感情深厚,红着眼摇头:“没有,我们的人马在关外寻了整整快半月,只在大漠黄沙下寻到了主子身上的玲珑玉件儿、几片布料,别处,一无所获。”漫天黄沙大漠,要吞噬一个生命,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他们着急从关外返程,临行前曾听经验老道的关外族人曾提过近日关外风沙大,行走怕是不妥,只不敢确定,主子不想耽搁了大婚,这才按原定启程。   却最终,还是没有躲过。   潘氏还带着几分侥幸:“玉件儿带在身上极易掉落,许是秉儿仓皇间躲避黄沙,这才掉了,那布料不定是秉儿身上的。”   玉河看了潘氏两眼,不敢直视那双满含期盼的眼:“主子出事那日身上穿的正是咱们周家所出的花锦,是作坊才织染出的新样式,主子还未拍板定下放入铺子里售卖。”   潘氏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脸上眼一滴眼泪也无,却凭白叫人看了想掉泪。   “喜春啊,既然寻到了秉儿的贴身衣物,便寻个时辰把这些给放衣冠冢吧。”潘氏声音带着一股苍老的气息,仿佛一瞬被抽了所有精气神儿一般。   周家虽是认定了周秉出了事,但先前没有寻到尸骨,便先做了个衣冠冢。喜春轻声应下。知道周秉是为了赶回来与她成亲才出的事,心头也有些难受。   潘氏很快白着脸儿,被阮嬷嬷扶着回院子去了,玉河看了眼喜春,轻声问道:“少夫人,小人能去给主子上柱香吗?”   喜春勉强笑笑:“当然,你还惦记他,也算全了你们主仆一场。”   玉件和衣料很快被送了来,这等遗物自不能久放,周家请人挑了日子时辰,喜春亲手捧了遗物放进了衣冠冢里,待衣冠冢合上,上过香,一切尘埃落定。   喜春站于坟前,只觉得随着那衣冠冢合上,她心头也空落落的。   不待她理清,府外的买卖要她做主了。   府外布匹铺子掌柜叫人传了话来,说供给布料的粱家作坊的东家和夫人明日要来与周记签订契书,两家买卖往来,管事做不得主,只得请了喜春出面。   喜春叫人回了话,想了想,叫人请了云河来。   云河来得快,他原本便是周秉身边的小厮,管着外边的书房,如今周秉没了,府上又是女主子,轻易不到外院去,他一人守着外院的书房委实憋闷。   喜春跟他打听:“云河,你可知晓梁家作坊?”   云河跟在周秉身边几载,随着他府上府外的出入,对与周家往来的人家如数家珍,当下便回:“小人知,这梁家作坊原是咱们府城下庄宁县的人家,梁家原本不过有一个小铺子,因着祖上有一门印染秘法,染出的布料色彩瑰丽,比之别家染出的布其色更亮一分,主子赶巧正路过庄宁县,看重梁家这门染色秘法,便与梁家每一载定了契约,咱们周家所出的布,分一部分给梁家印染,梁家缺上好的布料,便由咱们周家供给。”   “那梁家原本不过守着这一门手艺,开了个小铺子,卖的是最便宜的布,要不是遇上了主子看重,哪里有如今的排面儿,在县里开了一间大铺子不说,买卖都做到县府大衙去了。”   喜春把他话中的碎碎恋挑拣一番,总结了一番,便是周家与这梁家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周家需要梁家帮着染布,而梁家需要周家手头上等的布料。   这样互惠互利的关系,契书早就约定成俗了,喜春觉得,她只需过去在契书上添个名儿作罢。   喜春头一回代表周家在外行走,这也是周家给外边的一个信号,大夫人十分重视,潘氏便使人开了箱,取了一顶红真珠制成的半冠头面儿,小巧精致,巧夺天工,全然用难得的红真珠点缀,便是在各金银阁中也是没有的,潘氏把这顶小冠与了喜春,既是认可,又是底气。   叫她随意行走,这背后还有人给她撑着呢。   喜春没出嫁时,也曾收到大夫人潘氏和周秉送来的衣料首饰,成箱成箱的,十分豪横,喜春也由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如今淡然接受。   接过的好首饰太多,她心里已经很平静了。   “还请嬷嬷帮我在大夫人跟前儿道一声谢的。”   这副模样落在阮嬷嬷眼中,却叫她十分欣慰喜春的“荣辱不惊”。在阮嬷嬷看来,喜春身为周家少夫人,如今更是周家的东家、主子,拥有数不尽的银钱、田产、铺子,在商家来说,周家已然做到了整个府城头一个去。   拥有这样数不尽的财富和人脉,若是喜春当真小家子气,看甚都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哪能过得了夫人和她这关,更不会甘心奉上这周家的家产了。   说来也是夫人和大爷厉害,少夫人原本只是秀才公的女儿,可夫人和大爷这喜欢给东西的做派生生叫少夫人眼界都开了。   没有什么就给什么,多到数不过来,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阮嬷嬷难得笑眯眯的:“说来夫人与少夫人关系可亲近着呢,少夫人无需敬称,唤一声大伯母便可。”   喜春顺着她的话道:“那便请嬷嬷替我在大伯母跟前儿说一声了。”   “好说好说。”阮嬷嬷刚应下,顿时变了脸,原本和蔼的面目耷拉着,恢复了平日的古板严肃,很认真的告诉喜春:“少夫人已学了月余,该学的也学得差不多了,老奴这儿已经没甚可教的了,少夫人正式打理府上的买卖,等少夫人回府,老奴便最后一次考校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准备一二。”   周秉出事这些日子,周家的买卖都是尽数压着的。   喜春心头一紧:“我会的。”   阮嬷嬷告辞离去,这头巧云两个已经挑起了喜春出门的衣裳首饰来。喜春头一回面对众人,又是与周家往来的商户,若是打扮轻了,难免叫人看轻。   “就方才阮嬷嬷送来的真珠小冠吧,能压得住的。”喜春指了指,便是她打小没碰过这些,也能从这些首饰的外观上分辨出贵重,如这顶小冠,便属于贵重首饰了。   点了首饰,喜春又随手指了件华衣来。   相比梳妆打扮,喜春对阮嬷嬷所说的考校更为重视。等他们一行梳妆打扮好,出了门子,在马车上喜春还不忘了捡上一本薄册看着。   这一回出门见梁家作坊东家,喜春把云河也给叫上了。   他们到时,梁东家夫妻也才到不久。那梁东家生得如弥罗佛一般,周身圆润,逢人便笑开了,亲自把喜春迎了进去,嘴中还很是客气:“早听说如今周家是少夫人掌家,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少夫人,才知果然不假,年少英才呢!”   梁东家身材圆润,一个动作便遮住了身边身材娇小的梁夫人。   “梁东家客气了。”喜春一边说,朝梁夫人也微微颔首,“梁夫人。”   梁家是骤然发家,多少年都是守着一门祖传的手艺卖布,日子过得清贫,直到遇见了周秉,发现了他们梁家染布的好,这才叫梁家富贵起来。   梁东家心里对周秉是感激的,再加上两家彼此还有各取所需,更加深了关系,在对待周家人时,梁东家一贯是客客气气的。   梁夫人有些不以为意,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要不是周家主出了事,哪里轮得上她来当家的,姑娘家,就该安安分分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   比如她。   梁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就是在梁东家家贫时没嫌弃他,这就是所谓的慧、慧眼如炬吧,要不然她也不能有如今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过,叫娘家所有兄弟姐妹们艳羡不已。   梁夫人出门在外,惯常是说上一句,这女人呐,还是得找个好男人才是。   契书自是按原本约定成俗的签下,这一点两家都没意见,喜春认认真真看了契书上的内容,又问作坊管事拿了一份往年的契书对比。她做事惯来认真,无论是不是按原本定下的,但经过了她的手,她自是要负起这个责的。   “少夫人做事果真认真。”梁东家对此倒没有不满,他先前那话确实是恭维,本以为这周家的少夫人恐怕与普通妇人没甚不同,都是好唬弄的,喜春露出这一手反倒叫梁东家高看。   “习惯而已。”签完契书,交与双方在看了看,便各自收好。   梁家上府城来,往年都是周秉做东请客,只喜春身为女子,到底不好跟外男多有接触,甚至上酒楼一块儿吃酒,便叫了作坊管事和玉河陪同,她则单独宴请梁夫人。   梁东家对此安排并无安排,只临走看了看他夫人,又看了看喜春,模样带着几分担忧来。   喜春没放心上,抬头请了梁夫人登马车。   位置已经定好了,府城最繁闹的桂香街上,一等一的周记酒楼。   梁夫人也没客气,当先一步登了马车,喜春随后跟上,刚坐定,马蹄声儿扬起,就见梁夫人不知何时摸出了喜春方才在马车上看的薄册。   梁夫人表情很是夸张:“天哟,周夫人你还看这啊?”她还翻了翻,里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儿跃入眼中,梁夫人表情都变了,一把把薄册给扔开,很是嫌弃似的:“这写的都是甚呢,周夫人,你还识字呢?”   喜春在她随手一扔薄册时脸上一变,到底不好当面儿指责客人,只温婉的声音疏离了不少:“认得几个。”   “咱们女人家的,学这读书习字来做何呢,每日把自个儿打扮得飘飘亮亮的多好啊,有吃有喝的,周夫人呐,你说你这般辛苦是为何呢?”在面对喜春这些小娘子的时候,梁夫人总是十分有优越感的。   她会用自己的亲生经历来告诉这些小娘子。   面对喜春时,梁夫人心里的优越更盛了。   毕竟她相公还在世呢。虽说人是胖了点,比不得那周秉高大英武,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人生得太过俊美,才承受不住这份泼天富贵吧。   正说着,周记酒楼到了。   梁夫人顿时住了嘴,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步摇,似模似样的下了马车,高高仰着头颅,浑身十分金贵模样。   巧云两个先前也见到梁夫人做的事,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巧云忍不住便要开口,被喜春拉住,朝她摇摇头。   梁夫人做的事确实很没教养,但又不是宁周两家人,他们犯不着上赶着去帮梁家教导人。只一顿饭的功夫,若实在不想与梁夫人同处一室,便坐坐寻个由头回府就是。   成人世界,岂有这样容易的。   巧云只得愤愤看了眼依旧高仰头颅的梁夫人。   换了旁人,早就脖颈酸软了,梁夫人却极为享受这等被人注目的感觉。   哼,都知道她有钱。   喜春:“梁夫人,里边饭菜已经备好了,咱们进去吧。”   梁夫人这才低下了高高的头颅。   她们一行一入楼里,就有酒楼掌柜亲自过来给喜春见了礼,引她们上了楼上包厢里,又给她们斟上茶,这才轻轻带上门告退。   梁夫人还端着架子,慢条斯理的掀着盖子用茶,喜春坐在梁夫人对面,正好叫她看清了喜春头上带的红真珠小冠。   梁夫人其实早就发现了,女子在外拼的总是一身行头,这会儿近距离看着,从窗棂处透来的光打在上头,更叫这红真珠夺目璀璨。   梁夫人没忍住,装作不经意的询问:“周夫人,你头上这冠倒是挺别致的,不知是在哪家楼里买的?作价几何?”   喜春道:“长辈送的,许是值个千八百的。”   梁夫人不吭声了。   买不起。   她打量起喜春这一身行头,身子下意识靠近了些:“周夫人,不是我说,咱们女人啊到底还是得有个依靠,你一个女人家是肯定不行的,正好...”   梁夫人虽说看不大起喜春这等小娘子,但她不傻,知道喜春拥有一整个周家,女人到底是需要依靠男子的,正想把娘家侄儿介绍来,以后也好承袭整个周家。   只见喜春脸一下冷了下来,眼里带着寒气儿,那眼珠子幽幽深深的,吓人得紧,白日青天的,偏生叫梁夫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梁夫人,我相公虽过了头七,却还没过七七呢。” 作者有话要说:  ~ V章前四章随机掉落红包,全订有抽奖红包~关系夹子排名,喜欢的小天使们千万不要养肥哦~ 下一本预收已经显示在后台了《我的靠山五岁半》《我是假千金》等,欢迎收藏~   ☆、第 28 章   梁夫人生生被吓跑了。   喜春面儿上仍旧有些难看, 却也知晓做媒这等事自来不缺,尤其她年纪轻轻,进门守寡, 又承继了前夫数不尽的家产, 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柔弱的小寡妇。   哪里是看上她这个人,而是看上她背后数不尽的银钱,只要她带了银钱嫁过去, 又何尝不能抬起另一个周家来。   今日有梁夫人,往后也还会有别人。   楼中掌柜一见屁滚尿流跑出门儿的梁夫人便猜到其中有了龌龊,使人送了一盏茶点来。   周家产业众多, 衣料布匹、金银楼阁是主业, 另有酒楼酒肆,胭脂水粉铺子, 喜春通读了各家铺子账册和各货物种类, 此时低头在茶水中定定看了好几眼, 认出了这茶来。   大晋重商养农, 又与四周邻国通商, 像秦州府这等有水路码头的府城最为热闹, 街市林列,处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油酱、食米, 下饭鱼肉等, 从五更开始,街市上便有点灯卖早食的了,直到夜里三更, 还有卖夜宵的,做买卖的人家多,有小铺食店儿, 还有推车贩卖,周家酒楼出入都是富贵人家,从门外的烫金匾额,窗棂摆件,阶梯壁画,在这楼坊街道中都属头份。只城里普通人家做些小买卖的多,庄户人家到底少。   这里头还有个小趣事儿。   时下小食店多,为了争相打出名头,显出手艺,各家在铺子取名上都直接了当,如“李婆婆鱼羹”“张家圆子”等,除了小食店,酒楼多以“楼”字命名,如“严楼”“尤楼”等,轮到周家,原本取名叫“周楼”,只周秉嫌不好听,便改成了周记。   其实喜春觉得,周楼这名儿并不差,他们又不姓花,只周秉过世,他亲自定下的这些名儿也成了遗物,喜春身为亡妻哪里敢随意更改的。   她道:“这是岳山茶吧。”   岳山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绿香浓,以味醇、行秀而著称,这些都记录在了周家各铺子种类薄册中。   小二笑道:“少夫人真厉害,这正是岳山茶,前些日子才从酒肆里匀过来的。”周家铺子众多,各铺子间也时常互通一二。   他扬着眉,麻利的道出这岳山茶的来历,“这岳山茶可了不得,生于高山之巅,最初也只是山头的野茶,后东林寺大师把岳山茶改为了家生茶,岳山茶这才有了名儿,前朝时还曾采选入宫廷,列为贡茶呢。”   也就是如今大晋重商养龙,这等贡茶才能有上些许在外,正巧他们周家得了一分。也叫周家茶肆在茶坊中占据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喜春听得有趣儿,心头的不虞也散了几分。也罢,身为女子哪里摆脱得了这些事的,只要她自己立得住,也没人能逼她上花轿的。   用过茶,喜春带着巧云两个回了府。   正院木樨树下,阮嬷嬷笔直站着,身后站了两个小丫头,一人手中托着盘,盖着红绸布,上边一柄戒尺静静躺着。   铮亮的戒尺黑黝黝的,显得十分端庄。   打板子的时候也很疼就是了。   喜春出生乡野,原本就不是那等娇气的,打小在宁家也只见她父亲宁秀才拿着戒尺往几位兄长身上招呼,却在嫁了人后亲身体会了一番,也总算理解几位兄长跳脚的模样,兄妹几个同甘共苦了。   “少夫人,请吧。”阮嬷嬷抬手请她进门。   喜春深深吸了口气,端正着小脸,重重抬着脚。身后,巧云两个担忧的留在原地,以她们的目光,所见的喜春仿若赶赴战场一般,满身沉重。   立夏后的天儿,徐风暖暖,光从树枝上穿过,斑驳一片。   半个时辰后,阮嬷嬷带着小丫头从房中走出。人一走,巧云两个立时进门,奔向房中,只见少夫人坐在平日坐的矮垫儿上,正伸出手心儿,从面前的矮桌上拿过玉瓶儿,沾了瓶儿里的膏在手上擦。   “少夫人,阮嬷嬷又打你板子了?”两人急忙上前,抢了喜春的活计替她上药。   喜春本就皮肤白,在周家更是一点活计不沾,养得就更白了,通身仿佛还带着光似的,被戒尺打过的手心其实并没使多大的力道,只留了两道红痕,看着却有些触目惊心。   喜春今日被梁夫人影响了心绪,答错了两个,被打了个板子。   她听闻大郎在先生处学习也十分刻苦,偶尔也要挨两个板子的,大郎这个进学的孩子都不曾抱怨,她一个大人有何脸面喊累?   在几个小叔子面前哭一回就算了,绝对不能哭第二回。   喜春也是要脸的。   喜春性子倔,又打小被养得知书达理,懂事体贴,凡人喜退让三分,若非不是实在忍不住,哪里会有这样娇气的行为。过后喜春自己想起来也羞赧。   上了药,喜春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大在意手上的红痕,跟她们示意自己没事,最后说起今日考校,喜春眼都亮了:“阮嬷嬷说了,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便是错了两个也不打紧,说当主子的也没有十全十美的。”   有一股解脱自心底升起,她像一个极易满足的小姑娘似的,笑得十分开怀,眉眼都弯了起来。   巧云两个也为她高兴,这些日子少夫人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板子她们都看在眼里,白日里要抄册背诵,夜里还要挑灯看账册、记录,眼底都带着青还不肯安歇,不过才及笄的姑娘,却硬生生咬牙坚持到了最后。   二人不禁心生叹息。   要是大爷还在,何至于要少夫人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门楣。   把这份怜惜压着,两个丫头就忙活开:“少夫人这些日子都清减了几分,奴婢这就叫厨房备几道菜来给少夫人补补。”   说是几道菜,等真正摆上桌时满满一大桌。   秦州府人士皆爱面点儿,从大饼,蒸饼、糖饼,水晶包儿,虾鱼包儿,蟹肉包儿等,喜春住乡下时偶尔只去镇上卖一卖绣品,也是使得几个银钱在油饼店里买上两个饼并包儿的。   今日的饭菜格外丰盛,除了有喜春平日里舍不得买的虾鱼、蟹肉包儿,羊肉瓠羹、旋煎羊、水晶鲙并着熬了几个时辰的汤等,喜春这些日子肩上担子大,用不下饭,如今无事一身轻,倒吃了个肚饱圆润的。   最后又用了几口茶水才作罢。   下人们麻利把饭菜收拾了下去,喜春坐了两刻,进了里间洗漱完,巧云两个铺好了床,便福了个礼下去了。   外边夜色笼罩,只有些许虫鸣声传来。喜春早已习惯了每日用周秉的名讳抬头写几行信件,说一说每日的行程,今日挨了板子,到底不怎的方便,便只大略写了几句,把这信纸装进了存放信件的匣子里。   过了两日,喜春手上的红痕消了,手心恢复了又白又嫩。   主仆几个趁着晴日暖风的出了门儿,刚出门儿,就见针线房的两个丫头出面儿在分发衣裳,针线房的管事王婆子却是不在的。   “王婆子呢?”喜春问。   巧香答话:“说是病了,已经告了好些日子假了。”   王婆子丢了这么大的脸,本想仗着资历欺主,反倒被她认定乡下来的丫头给下了个脸,威信全无,哪里还敢留下被人指点。   “她不在,那针线房是谁在管?”喜春侧着脸,不解。   两丫头指了指正在给丫头们分发衣裳的其中一位模样沉稳的女子:“是紫黛。”   衣裳是周家铺子送来的,喜春在知道府上的四时衣裳往年便是府上的铺子裁制后,便重新把单子给周家铺子了,那王婆子被她下了没脸,又夺了定单子的权利,怪没脸见人的。   今日正是铺子上把裁制好的衣裳送来,还把这一笔账给喜春送了来。   账上写得十分清楚。   衣,一百三十套,料、绣工各半俩银子,共六十五银。   喜春看过王婆子定单子这三载的四季衣裳,每一季所耗费的银两都超过百两,账房那边记得清楚,且只有数目,没有写明料子和绣工,周家铺子又不是那等默默无闻的,两家做出的成衣相差这般大,中间这些银两的去向实在一目了然。   这也是遗留问题了,王婆子仗着恩情克扣府上的银子,周秉也是知道的,他都睁只眼闭只眼的,看周秉的面儿上,喜春夺了她定单的权利,叫她不能再克扣府上的银子便是,当然她若是再想欺负到她头上来,她喜春也不怕她。   喜春收了单子,叫巧云拿去账房记账,转身回了院子。   喜春住的正院是整个周家最大的院子,穿过长廊,从书房门口走过才到门口,不过喜春一回都没去过书房。   这会儿精致的绣鞋停下,转了个身,喜春想想,跟身后的巧香交代:“我去书房看看。”   巧香道:“可是这书房自打大爷出事儿后就封了,里边也没有洒扫,也不知有多少灰尘了。”   喜春伸手推开门:“没事的。”   巧香只得不再劝。   喜春独自一人进了书房,正如巧香所言,因着许久不曾洒扫,地上都落了一地灰,轻轻一踩便落下一个小巧的脚印。   喜春先寻了窗棂所在,开了窗,许久不见天日,书房到处都弥漫着灰尘,在光芒下又肉眼可见,喜春环顾四周,看清了房中布局。   正对门的便是书桌、一方椅,墙上柜子上摆满了书籍,角落放着半人高的锦绣牡丹花瓶儿、卷缸,青色的薄纱婉婉垂挂,风吹过,纱沿下垂落的铃铛叮当作响。   书房的一切还保留着周秉在时的模样,许是他走得急,桌上的笔只放在器具上,笔尖还沾着墨,现在沾染了不少灰尘,干涸成一团,下方砚台上,墨汁已干,还来不及收拾,这间屋连同着一同被阖上。   最显眼的桌面上,一副卷轴静静躺着。   喜春已经能想象出这样一副画卷来。周秉伏余案上作画,关外的买卖出了事,下人来报,周秉不得不放下还未成型的画卷,大步走出门,只等来日家来在续上完整。   只是他出了这门,却再也没踏进来过。   喜春顿了顿,才伸手轻轻展开了这副画卷。   这是一副女子画卷,高大茂盛的树下,一群女子正在河边洗衣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图上最右边的少女,不过几笔却尽数勾勒出少女温婉的面容,清丽的容貌来,她正说着甚么,眉眼蓦得笑吟吟的,碎石中几点青翠杂草,少女一袭鹅黄色布裙,脂粉未施却浑然天成,逼真得宛若真人,足以见得画主的郑重之情。   喜春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画中的人,是她啊。   “周秉!” 作者有话要说:  V1来了,后边还有两更。 本章有随机红包掉落~开V期间,希望喜欢的小天使能订阅冲冲榜,千万别养肥哦~   ☆、第 29 章   周家闹鬼了。   尤其是居住在后罩房的下人们, 周家的下人当值都有时辰对换,正逢一轮休值的下人,正在后罩房那一亩三分地里安歇, 突的听到一阵凄厉的啼哭声儿悠悠盘旋, 送入耳里,当日当值的下人们都背脊一凉,冷汗一股股的在背后冒, 胆子小的丫头更是紧紧抱成了一团儿。   “哭、哭了多久?”   “一、一个时辰了吧。”   尤其夏日多有雷风阵雨的,说来就来,丝丝雨水和着微风, 更把那啼哭声儿拉得老长, 多出几缕渗人的幽深感来。   稍大胆的丫头深思半晌,别人家出这等怪事儿定是家中出过肮脏腌臜之事, 但周家这宅子里, 自打大爷带着人入住后, 后宅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甚, 甚至他们周家也是整个府城里出了名儿的好差事。   “菩萨保佑, 我们周家阖府上下可没有做没良心的事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个丫头对着天祈祷, 引得身边的丫头们纷纷祈祷起来, 十分诚心。许是当真求来了神的庇护,不过片刻,还回荡着的凄凉哭声儿渐止, 再三凝神听过,那哭声像是戛然而止一般,后罩房的下人们又惊又怕, 又稍稍放了心。   喜春哭了许久,红着眼眶伏于案上,已是哭累了去,但眼角还沾着晶莹泪珠儿,垂垂挂在眼尾,沾粉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脸颊、衣裳上沾了些许的灰土,手中,还握着一副画卷。   喜春睡得不安稳。她仿佛瞧见在熟悉的宁家村河畔,她一袭鹅黄布裙,脂粉未施,端着一盆的脏衣裳在河沟处洗着,身盼有几位村中的婶子在高谈阔论着,诉说着东家西家的事儿,像是在唱念做打一般,堪比那唱戏的戏台子般热闹。身为小辈儿,喜春可不敢随意搭腔,只听到趣处莞尔一笑。   刚笑过,她突然福临心至一般,微微侧脸,只见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边走还一边喊她的名儿:婉婉。   喜春姓宁,宁喜春是她大名儿,幼时她还有个小名儿,叫婉婉,随着年岁增长,小名儿这等极为亲昵的称呼便不能在宣之于口,叫外人听见,宁父便给她娶了喜春二字,也寓意她此后和喜逢春。   ——脑子像入了混沌一般,遥遥的天际有两道女声在唤她,随着一阵儿地动山摇,喜春身子一个踉跄,脑子也清明起来。   “少夫人、少夫人。”   “少夫人梦魇了,少夫人快醒醒。”   喜春已经进了书房许久,巧香守在门外许久不见她踏出门子,忍不住在门外渡着步子,有些忧心。   巧云去账房送了单子,正回院子里,见巧香在书房门外走来走去的,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大步上前问:“你站在这里做何,夫人呢?”   巧香一指在嘴边,示意她轻声儿,又朝她招招手,让她听书房里的动静儿。   巧云耳朵微微贴着门,只听隐隐的哭声儿从里边传来,顿时脸色大惊,正要推门,被巧香一把拉住,朝她摇头。   少夫人是个脾气温和的,但主意正,她们这样闯进去,无异于不是看当主子的哭,当主子的都要脸,哪有哭的时候被下人瞧见的。   直到哭声渐弱下去,又过了一两刻钟,见里边一点动静儿都没有,巧云两个站不住了,怕出了事儿,便大着胆子推开门,这才发现伏于案上的喜春。   立夏后的天儿,不时便有阴雨阵雨,跟后爹后娘一般,说变就变,书房里窗棂支着,雨丝儿都飘了进来,降了温,难免会带着凉意,本就穿得淡薄,喜春这般伏于案上,身上没披件外衣甚的,十分容易着凉。   喜春睁眼,她先前哭得太久,这会儿眼都肿了,红红一团儿,叫她看不大真切,巧云两个吓了一跳,忙扶了人回房,又取了鸡蛋来,剥了壳轻轻在眼下四周滚着。   “奴婢已经叫厨房里烧了热水,若是这鸡蛋滚了不行,再用热水温了巾帕捂上一捂,许就退了。”   喜春只管听着,她哭久了,嗓子有些哑。   再者,哭成这样,实在有些难为情。   喜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看到一副画而已,整个人便失了控,心头涌上酸涩,她一直以为自己跟周秉从未见过面,现在才知道,她是没见过人,但周秉早已见过她了。   理智回了笼,喜春心里就困惑起来了,大晋男女大防虽严格,却也多针对未成亲定亲的小郎君娘子们,怕失了规矩,对未婚夫妻要求并非太高,若是在家人的陪同下,在成亲前见上一两面却也无碍。   周秉画中地址是在宁家村,还能画出她在河边洗衣裳的场面来,足以证明他已经踏入了村中,周家可没有亲在乡野之地,他们又是这等关系,周秉便是大大方方登门拜会也叫人说不出闲话来的,他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别是有甚偷瞧未婚妻的习惯吧!   一个盘子脸的丫头在门外伸了伸脑袋,不住往房里探着,巧云倒也认识,当即巧香便给巧云使了个眼色,叫她去问问怎么回事。   巧云点点头,提着裙摆出了门子,带着人走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瞪着眼问:“怎么回事,在少夫人门外探头探脑的,还懂不懂规矩了。”   盘脸丫头忙摆手,凑近压着声儿:“巧云姐姐,府上闹鬼了,今儿好些人都给吓住了,现在府上都传遍了。”   巧云头一个就不信,厉声呵斥:“什么闹鬼不闹鬼的,哪里有鬼,这不是造谣生事吗!”   盘脸丫头今日当值,也没亲眼见到,只是听人提了几嘴,便过来寻了巧云两个,想着头一个禀报上去,至少在少夫人跟前儿也博个名儿的,见巧云疾声厉色,吓得缩了缩脖子,忙把知道的说了。   “可不是我传的,是今日休值的丫头都听见了,正是早前下了一阵雷雨之时,亲耳听到一阵儿啼哭,那哭声可凄厉了,幽幽深深的,听得人直发麻,紫兰几个都约好了今日夜里要睡一起。”   周秉取名随意,除了身边的巧云巧香等主子跟前儿的大丫头是以巧字开头,余下的丫头都以紫开头,听着倒像是一丛丛的花似的。   巧云原本不当回事儿,只在听到说哭声后,静默片刻,语气稍稍软:“紫兰等人是在何处听见哭声儿的?”   “在后罩房呢。”   巧云勾了勾嘴儿,笑得有两分尴尬。   后罩房处于光景不大好的府邸末,正在正院和书房之后。   巧云侧了侧脸,勉强清清嗓:“行了,咱们府上正气十足,大爷又是顶天立地的郎君,府上贵气盘旋,哪里会有这等不着调的事,你去传个话,叫这些人莫要在传了,我可没听到这些。”   她转身走了,盘脸丫头站了一会才跺跺脚走了。   什么正气不正气,大爷人都没了,如今这府上除了外院的小子管事,一个公的都没有,全剩她们这群女子了,正气没见着,尽剩阴气了。   巧云出去了好一会儿,巧香已经给喜春滚了蛋,又用了巾帕捂了捂眼,端水出来正见巧云回来,“她过来是有何事不成,我看你出去了好一会儿。”   巧云朝里间看了一眼,凑近了悄声说了几句。   巧香听闻,面上也不大自在起来,小声跟她交代:“我看此事也不必同少夫人细说。”   “是呢,我也是这想着。”   活生生的人,谁愿意被当成鬼!   喜春所有心神都放在周秉书房那副画卷身上,对巧云跟盘脸子丫头碰头的事只随口问了两句。作为主子跟前儿的大丫头,风光体面,偶有赏赐,穿戴得体,之下的二等、三等丫头们使劲儿想往上窜,但实则根据家规,在各处当值的丫头们还有人对换接班儿,身为主子跟前儿的大丫头,除非主子在安歇,否则一日都是伺候在跟前儿的。   主子也分好伺候和不好伺候,不好伺候的主子除了喜随意发脾气外,跟在身边的大丫头也是最容易被迁怒和呵斥。   喜春的眼在滚了鸡蛋,捂了热帕后已经消肿了,只看得出来眼角还红彤彤的,但看人却是没问题的了。   闲来无事时,喜春习惯了捡了小桌上的各种薄册看上一看。   周家大门,紧赶慢赶才终于到了府城的宁母陈氏从牛车上下来,她认不得字,指着那门匾问跟在身后下了牛车的宁四郎宁乔:“这就是周家?”   宁乔看了两眼,他也没来过,但他识字,怕看错了走错门闹了笑话,特地多看了几眼,才点头:“没错,写着周府呢。”   他们母子俩是坐村里的牛车来的,赶车的宁大叔来过府城几回,跟他们母子说:“那周家何等名声,整个府城找不出第二家来,门口摆着两大狮子呢,你看这两狮子雕得可真了,准是这一家没错了。”   周家母子定了定心,宁大叔把这母子俩送到,就准备打道回府,家去了。   周家守门的小厮已经伸头朝外看了好几眼了。   陈氏理了理衣摆,大户人家眉眼顶天,陈氏为了给喜春做面儿,换下了平日的棉衣,特意穿了一身青色富贵花绸缎,鬓发上还给插了两支金钗装点门面儿。绸缎易皱勾丝,牛车陡动,为了怕一身绸缎皱巴巴的,陈氏这一路绷直了都不敢动一下的。   只到底久坐,落了些皱褶来。   宁乔去敲了门儿。   先前看了他们母子好几眼的门房,这会儿开了条缝,问:“这里是周府,你们找谁?”   宁乔是个清秀的小郎君,这会儿抬了抬手:“劳烦通报一声儿,宁氏生母登门拜访。”   宁氏生母?   门房小子点点头,仔仔细细想了好一会这个宁氏生母是谁,蓦然,他脑子一个激灵:“可、可是我们少夫人的。。可是宁家老太太到了?”   也是平日少夫人少夫人的叫着,一时没想起来他们少夫人姓宁。正是这府城辖下一村落秀才公的女儿。   宁乔眉眼一舒,见状也知晓是找对门了:“正是。”   大门倏的大开,那门房小子恭起满脸的笑,正正经经的朝陈氏母子行了礼:“是老太太到了,怪小人眼拙没认出来,老夫人快请进,小人已经差人去后院秉少夫人了。”   陈氏客客气气的:“有劳了。”   宁家人头回登门,便是大夫人处都惊动了。   她叫阮嬷嬷给她梳妆了一番,在浅白的脸上稍稍打了些脂粉,便亲自带着人往正院赶。刚到正院,便见一妇人同喜春站在院子里,却没进门。   陈氏是直接被引到正院来的,刚见了喜春,母女相见本该是欢喜的,只陈氏却不进门,反而还有些急切:“怎的是到你这院子来了。”   喜春见了陈氏十分高兴,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娘你说甚?”   陈氏没回,只道:“大夫人是长辈,我如今登门,岂有不先见长辈的理儿?”   陈氏当了几十年的秀才娘子,这些普通规矩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当即就要叫喜春带她去大夫人潘氏院子里,先见过了大夫人。   潘氏正好走来,口吻越发亲切:“我也听闻夫人来了,头一回见夫人,便觉得一见如故。”潘氏拉了陈氏的手,笑意妍妍。   儿女亲家,谁不想对方是知书达理讲道理的。   “大夫人说的是,我也是如此。”   两位夫人携手进了门。   喜春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吹了会风,抬步前,叫巧云去看看被安排在外厅的兄长,这才匆匆进了自己屋中。   房里,两位夫人一派和睦,已经从布匹说到绣工,原是身份上天差地别的二人,说在一处倒是不显差距,仿若相识已久的手帕交一般。   喜春插不上话,只得接了丫头的活计,给两位夫人奉上茶水。   “夫人喝茶,娘喝茶。”   陈氏目光移到她身上,在喜春脸上多看了眼,又巧笑着同潘氏说起了家常:“我家这个啊,打小也是被娇惯了,脾气又倔又拧,有时候我这个当娘的都奈何不得,也难为夫人费心了。”   “说哪里话,喜春性子温顺,模样清丽,平日对我又恭敬,这样的儿媳妇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喜春粉着脸颊,羞怯的垂着头。   两位夫人见了面儿,碰了头,头一回见面,彼此倒是十分满意,等一块儿用了饭,潘氏这才告辞,留她们母女说些体己话。   也叫人请了宁乔来。   说:“都是一家子兄妹,难得相见,坐坐也无妨的。”   喜春打从回了周家也快两月了,宁家只偶尔得了个信儿,说她在府城一切安好,没见到人,心里始终放不下,陈氏只得带了宁乔一起来周家看看。   大户人家养人无疑是养得极好的,喜春原本便是村中出了名儿的白嫩,这两月日日滋补下来,肌肤更是添上一抹粉嫩,肉眼可见的白嫩光滑,甚至连原本温顺的五官都稍显娇俏了两分。   由此可见,周家没有虐待她。   喜春忍不住朝宁乔嗔道:“大夫人性子好,又时常住在东院里,下人们服侍得也尽心,哪里能被虐待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周家或许家风好,但换做旁人家可就不定了,乡下人也是听说过城里老爷们各种家产争斗、妻妾争斗的。   宁乔先前在外院小子的带领下已经览过了周家景色,逛遍了周家大大小小的角落。其中的亭台宇阁,湖泊山色叫人流连忘返,宁乔虽没见过别人家的,但凭着小子的三言两语也认定了周家这独一份的风光。   连个住的院子都这样风光,更阔论其他。   宁乔有些不能出口的阴暗,他觉得与其叫自家妹子陷入甚婆媳、妻妾的争斗当中,他这个妹夫现在这样走得干干净净正合时宜。   陈氏以她几十年的看人眼光也附和:“不错,这位大夫人是个和气的,心胸宽广,见识颇多,能降下身段附和我这个乡下婆子,还只是隔房的伯母,有几个能做到的。”   她犹豫了会才继续开口:“我见这大夫人与女婿母子情分颇深,到如今也未能走出来,实在叫人动容,听她那意思,再过几日便要启程离开秦州了?”   对潘氏来说,这秦州是个伤心地。   陈氏还交代喜春,在潘氏还在这些日子多去请请安,表示表示孝心。   喜春应下,透露了点:“大房的嫡小姐珍姑娘年中大定,大伯母得回去主持,如今还不到夏至,出门正合适,若过了夏至,舟车劳顿下,人许是会闷着。”   不止潘氏要回盛京,便是喜春这个新媳妇,在年末前也要上盛京见过周家老太太和两房长辈。   成亲时,因路途遥远,周家远在盛京的族人并未全到,小辈也只到了周严几个,他们身上都有差事或在进学,在参加完婚宴后便急匆匆离去,喜春未能一见,这回进京时日不短,免不得要与同辈打上交道。   老太太也是不易,合享天伦时,三房的儿子媳妇、大孙子接连离世,生生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该去见见。”陈氏点头。她还是觉着,喜春这亲事太叫人不安了,一个女人家要支撑起来甚的,若是去了盛京见过了老太太,那喜春在周家也就稳当了。   宁乔难免又有两分担忧起来。听说大户人家的老婆子们个个不好相处,惯会为难人,手头上的手段一套一套的,脏得很,他妹子怕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他心里又难免阴暗起来。   但不行,他可以阴暗一个,因为妹夫会直接关系到他妹子,总不能阴暗到整个周家长辈身上,这显得他心里太阴暗了些。   宁乔面色阴暗不定时,周家三兄弟下学来了。   三个还不高的小儿一字排开,有礼的朝陈氏母子见了礼,软软喊着太□□。   陈氏在他们玉雪的小脸上看过,把最小的辰哥搂了搂,摸了三个红封给他们,算作见面礼。夜里用了饭,宁乔去了外院,三兄弟也被嬷嬷接回了院子。   趁着伺候的丫头去打水,趁机同喜春道:“我看周家这三个小的都是知事懂规矩的好孩子,你这情况你也知晓,女婿不在,你又不愿改嫁,往后免不得要靠着他们几个,早早养一养情分才是正经,要是被婆子带着,日子长了就跟你生分了。”   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要陈氏觉得,最好的当然是趁着年轻早日寻一门好亲。   喜春早有把几个孩子放身边多照看的意思,却不是因为靠不靠的,只她如今是几位小郎的嫂子,她便该尽上这份责任。前些日子太忙,喜春有心无力,只偶尔请了三兄弟来用个便饭,给他们绣上两双鞋袜罢了,她看得出来,三兄弟对她这个嫂子也是喜欢的。   巧云两个端了水进门,陈氏便住嘴不说了。   到铺床叠被后,母女两个难得的抵足而眠,夜深人静中,房中只有她们母女,没了外人在,陈氏问出了今日一直惦记在心上的。   “今日你那双眼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陈氏眼不瞎,一进门就看到喜春那双红眼睛,只当时顾着潘氏,她不好问出口。   喜春一惊,下意识的在眼下摸了摸,“没、没有的事。”   陈氏闭着眼都一清二楚:“你是我生的,你是什么脾气我不知道?打小哭过眼就红得跟兔子似的。”   “我...”   喜春不敢老实交代,好半晌才咬牙沉声问:“娘,你还记得我那件鹅黄的棉衣吗,那衣裳我记得只穿过两回。”   “可不呢,你还嫌弃眼色太艳了,年纪轻轻的偏喜欢淡的。”   喜春淡淡说起:“我近日瞧见一副画,那画中是我,穿的便是那鹅黄的衣衫。”   “谁画你做...”陈氏话一顿,想起有一回闺女在河边洗衣裳,忘了拿那豆粉,她给拿了去,却见河边有一后生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喜春。   喜春有美名儿,别又是哪家的楞小子,那眼神倒是清明,没露出甚恶心人的,但陈氏还是恶狠狠把人给骂跑了。“是谁给画的?”   说来那也是喜春定亲前的事儿了。   好半晌,幽幽声音在房里想起,“...是周秉。”   从看过那副画起,喜春迫切的有一股想了解周秉整个人的欲望来,喜好、秉性,人物模样等,甚至想跟大夫人打听打听。   昏黄的烛火下,母女俩不由得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周秉:其实早就见过丈母娘了。 V后更新有保证的哈,晚9肯定会有一更,至于第二更会晚一些,建议第二天看。(夹子后哈)   ☆、第 30 章   这一夜, 母女俩都没睡好。   尤其陈氏,张三李四王麻子,女婿不知道甚样子, 如今周秉离世, 陈氏原本也歇了这心思,却骤然得知,她早就见过了女婿的模样, 且还把人给骂了一顿,陈氏心里就十分复杂了。   又带着两分小小的埋怨。   周秉怎的不早些自报家门啊,她也用不着对他恶语相向, 把人给骂出村了。   不过那时喜春的亲事并未定下, 哪怕他当真自报了家门,陈氏想, 面对这等富户人家的公子, 门不当户不对, 她只怕连喜春一眼都不会叫他看了去, 省得被惦记。   喜春也没睡好, 一早起了身, 连眼下都带着青。   周嘉兄弟今日旬假,他们兄弟年幼, 进学的先生是特意请到周家来教导的, 先生是一位许姓秀才公,为人温和,兄弟俩在一处进学, 只进程不同,学习是由先生单独授课,规定了每十日放一日假, 与外边书院的学子们进学假日一般,这一日,兄弟两可放下书本,好生安歇一日,而许秀才也可借一日家去团圆,处置家务。   一大早,得了旬假的兄弟三个就手牵手走到了正院,等喜春洗漱出来,兄长宁乔已经带着三兄弟去了院子外玩耍去了。   母女两个都不大精神,巧香忙叫人送了参茶来。   喜春就着喝了口,问:“今日府上可有事?”   内宅之中,也就采买归置、分发月钱衣裳、下人纠纷、各房需求等要主子过目拍板,余下都有各房管事们清点采买,归账房记账。   巧香想了想,摇摇头:“前日发了月钱,又刚发了夏裳,今儿应是无事了。”   陈氏母子难得来一回府城,喜春想带他们在府城转转,也给家中添置些东西。   陈氏喝了参茶,精神儿好了些,没敢再麻烦人:“我跟你四哥就是进城看一看你,知道你过得好,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不耽搁你,我们今日便家去。”   “不成不成。”喜春不干,笑吟吟的:“娘你跟四哥难得来上一趟,这就回去了,别人不得笑话你女儿不孝顺呢。”   “昨日也没说上几句,我还没问过家中的情形呢。”   陈氏:“家里好好的,你大哥每日在镇上,你三哥这几日也寻了个正经差事,说是要发财了就娶个媳妇家来。”   陈氏冷笑一声儿。   发财了才娶媳妇,这财有这么好发的?   提了老大老三,跟着老四,唯独没提老二,喜春眼一闪,到底还是问道:“二哥处可好?江郎中说二哥可以出师了,也不知定下哪日拜出师礼,村里有江郎中,二哥总不能也窝在村里当个郎中,跟师傅抢饭碗的。”   陈氏面儿上不大自在。   不想提。   面对喜春那双柔柔又带着坚持的眼,陈氏语气生硬:“你二哥在家中养伤呢。”喜春眉一蹙,正要问,陈氏破罐子破摔了,“还能为何,两人动了手,你二哥脸被挠破了,躲屋里不敢见人呢。”   宁二郎性子宁静,这事儿的起因是十里八村中有家富户家中老人大寿,给请了个戏台子去唱戏,乡下没有热闹的,这个戏台子引了四周相邻好几个村去看,唐氏图热闹,又是夜里了,她去听戏,虽膀大腰圆的到底独身一人叫人不放心,宁为便陪着去了。   回来两个人面红耳赤的,已经争辩了好几嘴了,只因宁为在人群里多看了谁家的小娘子一眼,唐氏不高兴了,追问宁为到底喜欢哪等模样的。   唐氏膀大腰圆,也以如今的模样为傲,认为这是日子过得富足的象征,可宁为实际更中意偏柔弱的小娘子,他不屑说谎。   “你二哥成亲这么多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是白成亲了。”本就是夫妻之间的争嘴,陈氏也没指着插手,就觉得这个唐氏不害臊,谁料宁为老老实实说了,唐氏可气疯了,两人拉扯间不知怎的就把宁为的脸挠花了。   男人的脸可是门面儿,宁为那也是要脸的。   反正陈氏是看出来了,她生了个憨批,也娶了个憨批,一个敢问,一个敢回。   喜春忍不住想象出那副画面来,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宁乔带着三个玩得脑门儿都是汗滞的小跟班儿进了门儿,周嘉平日是非懂事的小郎君,任何时候都维持着小公子的姿态,这会儿小脸薄红,眼里发亮,跟天上的星辰一般,他都这副模样,更不必提两个更小的了。   喜春叫人取了长巾,亲自给他们擦了一身的汗,打了水来擦了擦,柔声问道:“瞧你们高兴的,宁四哥带你们去做何了?”   周泽大声回答:“爬山、捉迷藏!宁四哥还说了,下回我们去乡下,就带我们去爬树,去小沟沟里摸鱼虾,去捉兔兔!”   作为城里娃,十分羡慕乡下孩。   周嘉也满脸薄晕,看样子是赞同弟弟的话。   “...你们厉害呢。”喜春勉强夸夸。   周家可没有正经山,只有几座比人高的假山。   假山都去爬?   把几个孩子打理好,喜春牵着最小的辰哥,叔嫂几个回了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食儿,入了座,周嘉兄弟两个斯斯文文用了起来,到了老三辰哥儿,身后的奶嬷嬷正要上前喂小主子,被喜春拦了下来。   “辰哥都三岁了,叫他自己用一用。”   那一瞬,奶嬷嬷看喜春的目光,显然把她当成了恶毒的欺负小叔子的坏女人。   喜春不在意,生平头一回自己动手拿勺子的周辰更是两眼发光,软胖的手像是拿着甚稀奇玩意儿似的,大口大口的吃着,比平日都多用了小半碗。   周嘉已经会照顾弟弟了,见状只觉得嫂子真好。   嫂子好,宁四哥也好。   跟亲哥不同,至少在周嘉七年的记忆里,他亲哥从来没有带他们兄弟几个去爬山摸鱼,他兄长唯一会做的,大概是豪爽的给他送了一套又一套的书籍,逢年过节,甚至心情大好,都会给他们兄弟几个添置。   周嘉打小的启蒙书,到四书五经,外史,律法,农桑,已经在他的小书房摆满了满满一墙。   大哥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   用了饭点,过了两刻,便有丫头来报人手已经安排妥当。   周家就在府城,喜春要带着陈氏母子上街,还有这三个小的,倒是用不着坐马车出行,只到底一行多是老弱妇孺,未免出了茬子,便要多带些人手。管家先前接了话,这会已经从外院的小子里挑了七八个好手随行。   云河待在外书房无事,便主动请缨。   从侧门出府,打头的喜春和陈氏母女一人牵一个,最小的周辰被宁乔抱着,身后跟了巧云两个并着几个小子。   周家住这一条巷子多是富户人家,平日里少有登门串门的,并不热闹,一路出了巷子,又过了两条街,眼前豁然开朗。   ——人声鼎沸,到处是熙攘的人,道路阡陌纵横,古树参天长在街旁,街上男男女女比邻而过,沿街小贩吆喝,两旁楼阁林列,清晰可见各家招牌迎风招展。   喜春一家鲜少到过府城,便是喜春住在城中这月余也极少出门,来往皆是匆忙而过,何曾见过这等真实场面,他们鲜少出门,周家三兄弟就更是没见过了。   其实以周嘉的年纪并非不曾出过门儿,只这几年周秉忙,与弟弟们鲜少聚,更阔论带他们出门了,在往前周嘉年纪尚小,早已经忘了。   这会儿三兄弟看得目不转睛,张着小嘴儿。   玉河介绍起来:“这是玉前街,可是咱们秦州府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了,前头那桥的几侧还有五六条街,一直延伸到码头那边,”作为府城人,玉河挺着胸脯十分骄傲:“码头四通八达,咱们秦州府便是靠着这码头才有如今的繁荣,相邻三两州府都有不及,咱们周家的铺子也大多开在这几条街上,夫人可要去瞧瞧?”   喜春摇头:“下回吧,今日只出门瞧瞧。”   玉河心里有了底,带他们去了街上到处看,还不住街上周边的小摊,有卖普通银、木钗,珠花,鞋袜、胭脂水粉,更多的是小食儿摊,米面包子,鱼肉点心应有尽有,如今天气热,还有不少摊子推出了只此一家的名头售卖冰食。   冰食自来有之,最早有凌人掌冰,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这凌人便是官府设有取冰用冰的官员,至前朝起,市集逐渐有卖冰的商户,到本朝后,冰食已经铺天盖地传开了,尤以在各大府城里,想吃上一碗冰食并不难。   喜春挑了碗姜蜜水,陈氏母子也各挑上一碗,周家三兄弟挑了椰子水、甘蔗汁、绿豆水,他们人小,喜春不敢叫他们多吃,用上小半碗便停了。随行的小子们,喜春也叫他们都挑了冰食儿吃。   用过了冰食儿,趁着日头还不照,喜春给娘家父兄侄嫂都置办了东西。   陈氏心里算了算,说有点事儿,叫喜春他们稍等上片刻,拖着宁乔入了旁边一条街。   街沿古树参天,灌木高大,肥大的绿叶遮盖下,树荫下避开了阳光,在灼热的气氛中带着丝丝凉意。   喜春便带着人在古树下等着。   恰逢迎街走来一个被簇拥着的公子哥,头带玉冠,手握折扇,穿着一身鲜艳的外袍,目光轻佻,那双眼四处看过,尤其在貌美的姑娘身上多停留几分,叫人十分不虞。   他身后跟着好几位锦衣青年,瞧着便是富家公子模样,不少女子心中嫌恶,却也心知惹不得,怕不惹了麻烦,匆匆走过。   直到,这一行人在他们面前停下。   公子哥先在喜春的脸上看了几眼,其后移到了身边的玉河身上,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眼底有些恍然大悟。   有趣。   他挺直了身板,有模有样的朝喜春见个礼:“敢问姑娘是哪家的?生得这般清丽,这满府城里小爷可没见过第二个。”   玉河脸色不大好看,在喜春跟前儿说起了来人:“是知府爱妾的兄弟,咱们酒楼排在府城第一,他排二。”   排第二的酒楼,沈楼。   喜春功课不是白做的,一下便对这位沈东家有所了解,他们两家啊,可是竞争关系。只是周记凭的是本事,而沈楼凭的是关系。   黄鼠狼给鸡拜年都知道没安好心呢,她一个盘了妇人头的叫姑娘?   来者不善。   “公子认错了,我已嫁人了。”   沈凌恍然大悟,又看了看旁边的玉河,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嫂夫人啊,怪我眼拙没认出来,谁叫嫂夫人太年轻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唉,也着实太委屈了,也怪我周兄没这福分啊。”他拍拍胸脯,“嫂夫人你放心,我与周兄那是兄弟,嫂夫人往后若是遇上难处,只管来寻兄弟我,定给嫂夫人办妥了去。”   喜春默了默。   突然,她微微福了个礼:“敢问沈公子可娶了妻室?”   沈凌眼一亮,折扇一晃,生生在眼前挽了个花儿,一双眼自以为含情脉脉般:“还不曾呢。”   他姐姐早想叫他娶门贵亲,轻易不肯应下,是以到如今还未成亲。   玉河几个肺都险些气炸了!竟敢如此轻佻他们少夫人!   喜春在他并不年轻的脸上看过,眼眸略有深意,意味深长的:“沈公子该放心上了。”   说吧,带着人去寻了陈氏母子。   他们一行走后,沈凌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骂了句:“这人都死了,还特意留个人挤兑我呢?”   他跟周秉不合,早前周秉嘴厉他说不过,没料他这个妻子还是暗搓搓骂人的。   喜春的意思是,周秉虽过世,却好歹娶了妻,有家业有娇妻,称得上圆满了,但他沈凌虽好好的,却还孤身一人。   说他连个死了的周秉都比不上!   这个女人,她已经成功引气了他的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下评论也有红包呢,乔乔准备去看看抽奖是怎么弄的   ☆、第 31 章   喜春一行很快同陈氏母子碰了面儿。   陈氏远远就见他们身边围了几个衣着模样富贵的男子, 面上带着担忧:“没事吧,我瞧人都绕着他们走,你可切莫逞强, 离远些才是。”   “娘说的是。”喜春在她手上看了看, 见提着几个纸包,问道:“娘这是买的甚?”   陈氏不答,只说回去就知道了。   他们也出来不短的时辰了, 临近午时,这天儿越发炎热,玉前街等虽有古树庇荫, 又临近秦州码头河畔, 到底地气儿炎热,连路旁的小贩儿都寻了庇荫处或推了车家去了, 街上往来的人依稀可见的少了许多, 他们便也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府。   回了府上, 喜春把周嘉三兄弟交给了引芳院的甄婆子, 由她带着下去洗漱一番。喜春和陈氏也入了里间洗漱, 换了一身衣裳。   采买来的东西已经尽数被巧云两个放置在了外间里。   喜春穿着湖绿的罗裙, 半散着发,缕缕水气自发丝升起, 身后巧香拿着帕子绞着发, 她修长的手指在那一堆摆叠齐整的纸包上点了点,扬着笑脸问转身出来的陈氏:“娘,你还没问这是什么呢, 叫我猜猜,莫非是给我爹买的不成?”   陈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爹的小话也是你说的。”   陈氏开了纸包,拿了几个玩物出来, 玉前街后有一家专卖供孩童耍乐的玩物行,出售泥车、瓦狗、马骑、黄胖、布老虎等,陈氏不愿白用了喜春的银子,喜春的银子是周家的,陈氏不愿落了闲话,叫人议论说喜春拿周家的银钱补贴娘家,又不好拦着她这一片孝心,所幸便也回上一份,叫人说不出闲话来,给周嘉三兄弟各买了两样玩物。   她是注定抱不上外孙子的了,周嘉三兄弟虽与喜春是叔嫂,但他们年纪尚小,说句以后当亲子拉拔大不为过,陈氏也当外孙对待了。   引芳院里,三位公子正在里间洗漱,辰哥的奶嬷嬷王氏摸到了甄婆子身边告状:“甄姐姐,你可得给小少爷做主呢,小少爷这么小,懂什么呢,那手腕都使不上力的,可怜见的呢,那正院那位竟然叫小少爷自己动手!”   “咱们小少爷金尊玉贵的长大,这府上多的是奴仆伺候,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的,又不是那等乡下来的,毫不懂规矩礼仪的,实在是欺人太甚,要长此以往下去,咱们小少爷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这一身白嫩岂不是要变成那等粗糙不堪的?这一想,我便心口闷疼,吃不下睡不好的,甄姐姐,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大爷没了,咱们小少爷可就是周家的根儿了啊。”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跟前儿的奶嬷嬷,公子小姐们吃她们的奶水长大,虽不用养老送终,却也是敬上几分的,凭这情分,以后的日子都差不了。   而这情分便是日日处下来的,不少奶嬷嬷还会想方设法的加深自己在公子小姐心目中的分量,厉害些的,甚至能叫公子小姐更亲奶嬷嬷而非生父母去。   喜春如今不叫她伺候周辰,在王氏看来,喜春这就是要开始离间她跟辰哥儿了,已经触犯到了王氏的利益。若是小公子凡事都习惯了自己动手,对她这个奶嬷嬷的依赖便会大大降低,长此以往,还有什么情分?最多不过是些面子情罢了。   王氏还挤了两滴泪,瞥了甄婆子一眼:“小公子是我一把带大的,我这也是为了小公子好,甄姐姐是大爷的奶嬷嬷,自是懂我这心的。”   甄婆子便是大爷周秉的奶嬷嬷,后又随着来了秦州府,安排到三位公子的院子做了掌事婆子,平日引芳院的采买归置,三位公子的一应用度,伺候的下人,房中的摆件儿等都要甄婆子点头,在引芳院里,除了三位小公子,便属甄婆子最大。   不就是给大爷奶了一口么,这甄氏不止在引芳院里吆五喝六,压着他们一头的,大爷在时对甄氏还十分好,不时便有银钱布料赏下来,还给甄家在城中安排了院子,甄婆子家大儿子能读书识字,考上童生,这其中不费心精力呢?   有这么个珠玉在前,王氏心头哪能没点想法。   只要她有心,甄婆子的现在就是她的以后!   甄婆子蹙着眉心儿,斜了斜眼,问她一件事:“如今府上是少夫人当家,我一个婆子,我还能比少夫人厉害?”   甄婆子指了指自己。   她怎么做主,跑少夫人跟前儿指着少夫人鼻子叫她不许管吗?   怕不是明日少夫人就得叫她滚蛋。   王氏:“甄姐姐你可是大爷的奶嬷嬷,大爷还在的时候,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爷除了大夫人,便是最敬重你了。”   她要是有甄婆子这样的靠山,何必要找别人。   “你看你也说了。”   这是大爷周秉还在。   可他如今不在了。   甄婆子又不傻,哪里被人挑拨两句就上赶着当枪使的,三位小公子的家产是过了明路的,这引芳院上上下下又是经年的忠厚老人并丫头们,定能把三位小公子好生伺候大,至于跟少夫人那边,他们叔嫂关系处得好,甄婆子更是乐见其成。   王氏哑火了,只觉得这头上一片灰暗。   大夫人那头是不能指望了,早就传过话说大夫人要回京,那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已经在准备回京事宜了。   周嘉兄弟几个出来,最小的辰哥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嫂嫂的院子跑。   他一走,周嘉兄弟,伺候的丫头们只得跟着上去,甄婆子又斜了眼苦着脸的王氏:“辰哥都出院子了,你这个当嬷嬷的还不快些跟上。”   喜春拿了个布老虎在手上,这布老虎做得小巧,绣着虎头虎尾,圆滚滚的眼,红红绿绿的颜色搭配着,憨态可掬,瞧着倒是十分喜庆的模样,她年幼时何曾玩过这些,更不提这些用泥做的泥车之类了。   “到底是府城,什么都有的卖。”乡下难见的东西在府城比比皆是。   “嫂嫂,嫂嫂...”   伴随着清脆的奶声,是一阵响亮的脚步声,喜春抬眼看去,便见辰哥已经过了院子,正双手扶着门要垮步进来。   跟在身后的周嘉、周泽一人拉他一下,辰哥就顺当的进了门,扑到喜春面前,两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手中的布老虎。   周秉对自己人十分豪爽,送喜春时,知道女子喜首饰,便一箱又一箱的送,对自己弟弟就是送一箱又一箱的书籍。   从周嘉到周辰,兄弟三个一个不落。   周辰还未进学,但他已经有了一个小书房。   可谓凝结了来自兄长的殷切期盼。   是以,兄弟三个除了收到不重样的书籍外,压根就没有这等孩童的玩物。周嘉、周泽看着那泥车瓦狗也满是欢喜。   陈氏把玩物往他们身前一推:“好孩子,这是婶子送你们的,你们嫂子没经验,也不知道该为你们挑着些,往后你们喜欢甚只管跟婶子提便是。”   “真、真的是送我们的吗?”周嘉还不大好意思。   陈氏:“这是当然。”   兄弟几个都高兴了,抱着各自欢喜的在怀中,还不忘了同陈氏道谢。   周嘉甚至在心里想着。   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的婶子都知道他要什么,但他的亲大哥却不知道?   陈氏母子在府城住了两日,顾不得喜春再三挽留,便家去了。   喜春如今身后多了个小尾巴,每日一早周嘉、周泽兄弟去进学读书,周辰则被送到了正院里,喜春看账册,听掌柜们讲事,周辰便在眼皮子底下玩耍,或是跟巧云两个在院子里玩一玩。待兄长下学,用过饭后,喜春再把他们给送回引芳院。   大夫人也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走的,三俩马车行礼运到了码头,走的水路上京,不耽搁□□日便能顺利抵达。   大夫人出发时不过六月,还不是最热的天儿,正合适,等喜春叔嫂几个年节入京,已是十月,雨水多,倒不适合走水路,倒是官道更合适,沿途也有驿站。   临行前,大夫人唤了喜春,把这些都给交代了一遍。   走那日,喜春带着周辰去码头送了送,待船扬帆起航,在眼中只剩了个小点,这才返身回府。叔嫂两个刚进门,便有下人拿了一张烫金的帖子来,是沈家使人送来的。   这个沈家,便是前回喜春一行在玉前街上碰上的沈凌,知府大人爱妾的兄弟。   夜里用饭,喜春与周嘉兄弟们说了大夫人回京的事,又说起过几月他们也要上京。   周泽跟周辰两个小,只顾着点头,倒是周嘉,听闻后一张脸都挤一堆儿了,颇有些担忧,带着大人的叹气:“那我们去了,家里可怎的办?”   “家里有管事婆子和丫头们呢,又不会丢了。”喜春没想到读书还教这个呢,小小年纪就操心起这些来了。   她这个当嫂子的都想得没这么深远呢。   周嘉红着小脸摆摆手,忙说不是这意思。   好一会儿喜春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周秉往年在的时候,周嘉也是跟随过兄长一起年节祭祖了的,周秉同他说过,祭祖一来是怀念先祖,好叫他们知道后人不曾丢了先祖颜面,其后便是一番孝顺之心了。   大哥走了,若是年节他们上了京,可不就没人孝顺了吗?   喜春默了默。   伸手在周嘉脑袋上摸了摸,感念他这一番赤子之心,轻声保证:“嘉哥放心,我们去了盛京也能祭拜你大哥的,到时候嫂子带你们去亲自挑选祭品如何?”   至于她,小祭时给挑了香、烛,年节这等隆重的大祭,便给周秉多挑上一个貌美的纸丫头伺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要上夹子啦,所以更新会推后,应该在晚上23点左右了。 提醒天使们,章节评论有随机红包,全订有抽奖红包哦~   ☆、第 32 章   周嘉得了保证, 把心头最后一点担忧去了。   用过饭食,府上各处灯烛早已高高悬挂,橘色的光芒洒落在院子里, 仿若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又带着黑夜的寂静,虫鸣鸟叫,只有浅浅的呼吸和闲肆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无端叫人静下了心来。府外,隐隐能听见热闹的吆喝, 码头下货的壮巍。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朝代,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大晋宗法礼仪延自前朝, 在穿戴、谈吐却稍加内敛, 前朝原还有宵禁规矩, 这宵禁便是指夜里不许出行, 一更夜禁、五更开禁, 若有犯夜者答打三十, 只病、育、丧可通行。至本朝废止,从京、各州府通宵达旦。   周家离得不近, 只隐约能听到那丝竹器乐之声, 倒给这寂静的夜添了两分不同。   喜春把人送到引芳院,见他们兄弟三个牵着手进去,又有甄婆子早早就候着, 指着院子里的丫头端水捧衣,有条有理的,放心回了正院里。   她从里间洗漱好, 披着薄衣长发出来,巧云两个铺好床榻,告退前,巧香那张沈家今日送来的烫金贴给喜春过目。   喜春只听门房说了一嘴,便叫巧香把帖子收好,还未曾来得及看。   沈家找上周家,却是想要与周家做一笔买卖。   雕木的大桌上,放着数盏白瓷牡丹茶盏,清香从盏中散发,幽幽热气袅袅升起,高椅上,坐了数位周家铺子的得力掌柜们,主位面前摆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喜春着一身杏色罗裙,用红真珠冠半挽着发,她请几位掌柜来,便是商议沈家口中的买卖。   沈家口中的买卖名为石炭。   石炭呈黑色,坚硬,带着黑色的粉末,用手触之则沾上一手黑,采于地下,与木柴木炭一般,都可做烧饭、供暖。   皇都盛京,早在前几载便尽仰石炭、木炭,如秦州府这等府城,家家户户用的是木炭、木柴。城中大户人家多用木炭,少则木柴,而普通人家多仰木柴,往下各县、镇上也多用木柴。   就喜春所知,宁家村便有族人砍了柴火卖去镇上。如周家,如今厨房所用的也不过是主木炭、少木柴。   据闻在盛京人烟稀少的河边,官府设有数十个官营的石炭场,城内又有专卖石炭的炭司,本由官府把控,如今却撤了炭司,改由商户经营,自去石炭场拉了炭放在店子售卖。   盛京已有好些家炭团店,石炭、木炭尽有。   秦州府临河,有四通八达的码头,极为便宜从盛京运了石炭来贩卖,石炭场也有意从秦州府挑选一二可靠富足的商家,一船石炭价格可不便宜,以沈家的家底要独得这门买卖不可能,便另寻了出路,想与周家一同做这桩买卖来。   喜春自觉在做买卖上并不敏锐,比不得过世的夫君周秉被人称赞的那般眼光独到,但她想,沈周两家论关系可是竞争关系,沈凌显然是对周秉生妒,如此还能放得下身段来寻求合伙,可见这石炭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诸位掌柜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总是比她刚入行的懂。“...请诸位掌柜来,便是想请教请教,这石炭的买卖,到底能不能做?”   几位掌柜商议了番,由一位曾跟着周秉走过商的掌柜出面说道:“少夫人许是不知,府城中用木炭者多,木柴者少,而在县、镇则木柴者多,木炭者少,皆因身处不同,府城城中家家院子不大,多用炉、小锅烧饭,是以多用木炭,而在镇上人家多有家畜饲养,则需大铁锅,离山人家木柴、木炭易取之,远之如县中则买木柴、木炭。”   喜春从未听说过这些,忍不住问:“可路途遥远,如何把木炭柴火送至?若是靠人力一捆一捆贩卖,远不如府城码头的闲汉们一日挣得多。”   养着一把美胡须的掌柜点头:“确实如此,是以卖薪者多是买上毛驴运送木炭、木柴,以村为例,多是送至县里,府城的木炭木柴则由县、府城周边村里送至,我所知,城外还有人家专门烧了炭,运至城中铺子,城中人家十有采买。”   他面露遗憾。   炭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官府一向对炭的买卖管控严格,伐木者不得过度砍伐,每载立春、清明前后则种苗,违者答打三十,充金银细软,若不然...”因为实在麻烦,若不然这样的行当岂有没有周家的份。   至于喜春村中的贩柴者,这等小打小闹,只赚几个铜板的买卖官府是不会管的。   掌柜想起前几载随着东家周秉去盛京的情形:“那时炭司才设立,石炭场运了好些石炭入炭司,据用过的说,这石炭来火快,时长且不留人。”   说的是若用石炭,便无需人时时刻刻守着火塘。   但这也是听说,他不曾亲眼见过,寻常人家家中,多是男主外女主内,厨房里的事儿还是得女子更清楚些,出自商人下意识的收集消息,这才知晓一二。   喜春打小就在厨房里打转,若说柴火烧饭这一方面,她自问不比别人知道的少。   喜春娘家用的便是大铁锅,每日要烧上一家大小的饭菜并不轻松,要摘菜,切菜烧饭,又得看着锅中,又要盯着火塘里的柴火,不时给添上,忙得没个停歇的时候,若那石炭当真这样神奇,能叫人能得一得闲,便是极大的减轻负累了。   便是喜春,若掌勺的是她,她也愿意花些铜板来买这石炭的,易地而处,换了各家的小娘子们,谁不愿的?   喜春只觉得心里顿时清明,仿若一扇新的大门朝她打开。只是这石炭具体如何,他们都不曾亲眼见过,也无法轻易下了决定。   掌柜们建议,说官府办事,兹事体大,又牵扯到越过盛京挑选商户,并非几日功夫就能定下,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数月才能定下来。   喜春过了秋分后便要启程去盛京,正好亲自观过后再定下。如今不过夏至,到秋分还有三月余。   商定好石炭的事,诸位掌柜便告辞了。   夏至正是秋收时节,府城外各家书院私塾已放了田假。周嘉、周泽兄弟请了许秀才入府亲自指导,平日旬假等与别的学子并无差别,早辰时一刻进学,酉时正下学,许秀才对他们兄弟十分耐心,授完课,亲自把兄弟俩送出门。   几步远的廊下,喜春带着巧云两个立着。   “嫂嫂。”周泽大喊一声,几步小跑了来,周嘉眼中发亮,却在人前顾忌着面子,小郎君小手提着自己的书篮,手心紧了紧,非得小步走了来,却任谁都看得出他满心高兴。   “下学了。”喜春给两位小郎君面子,轻易不在外人面前与他们嬉闹,辱没他们小男子汉的气概。   周嘉点头,回道:“回嫂嫂,明日我与泽哥便放田假了,先生也要家去了。”   喜春正是知道才特意赶来,与他们兄弟说过话,上前与许秀才打了招呼:“听闻先生明日家去,马房已经备了马车,只先生说一声儿便套了车送先生。”   喜春还给许秀才备下了两盒糕点,一块儿布料,这都是送与许秀才家中妻女的。   许秀才温和有礼的朝她回了礼:“如此便谢过少夫人了。”   喜春没多待,随后便带着周嘉、周泽兄弟走了。   田假有十日假期,许先生家去后,喜春便代替许先生成了周嘉、周泽兄弟俩的临时女先生,田假最初的目的为的是家中因农桑而放假,学子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回家探亲,帮着家中分忧一二,不因读书而忘了农桑之本。周家除了布匹衣料,金银楼阁等铺子,在城外也是有着数百亩的庄子,平日里他们一家大小的时蔬瓜果便是由城外的庄子上送来的。   庄子上有庄户、管事,自是不用亲自动手,只喜春也不好叫他们当真连丁点农桑不分,打定了主意,叫人把书籍,笔墨纸砚等装一装,便带着他们去了庄子上住上几日,但假前在回来也使得。   周嘉兄弟三个十分满意,到了庄子上叫喜春牵着,认识了寻常的果蔬,看了小河沟里养的鱼儿,还看见了一片片逐渐展露金黄麦穗的稻田。   喜春打从知道承继了已过世的夫君不斐的家产后,也只当时被金元宝砸中的感觉,随着了解了这些家产后,喜春已经很平静了。   她看过账本,对着上头庞大的数字进账和支出只剩下了数字的印象。   看多了,心里毫无波澜。   直到这成片的稻田在她眼中出现,扬着清风的摇摆着净是饱满的穗子,喜春才头一回有了真实感。   她自高处而站,仿若是巡视领地的主人,眼里越过稻田、果林,甚至整个庄子。   沈凌紧赶慢赶到了庄上。沈家给周家送了帖子后一直不曾收到回信儿,事关沈家能不能凭此更进一步,沈凌一直十分关注。   他觉得在对待喜春时已经十分有礼客气了,还被她含沙射影了一番,看在她年纪轻轻守寡的份上他大度不与她计较,且沈周两家若是摒弃旧怨,这是对双方都十分有益的事,他沈家背靠的可是知府大人,沈家可以上下打点,而周家有银子。   沈凌洋溢着自信打听到喜春叔嫂几个住在庄子上,最后却连门儿都没进,吃了闭门羹。   很好,这个女人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凌打定了主意要见到人,仗着身份硬是闯了进去。护卫们虽不敢伤着他,却也把人紧紧盯着。   他进去时,喜春一身杏色家常衣裙,脂粉未施,手中正拿着一卷书,身上是沈凌从未见过的恬淡。   打断了喜春正与周嘉兄弟的诵读。   喜春见了他,不喜的蹙了眉,先叫人把几位小叔子带下去,这才开口问:“沈公子竟擅闯民宅?”她一副不敢相信沈凌一个公子哥竟做这等事的模样。   沈凌是秦州府的名人儿,叫人知道他擅闯宅邸,怕是面儿上不好看。   沈凌心里莫名有些虚,给自己按了个名头:“我这是与少夫人商议大计!”   庄上的护卫守着门儿,喜春心下安定,便也慢条斯理回了起来:“怕是与沈东家商议不了什么大计了,沈家的买卖周家不掺和。”   沈凌:“嫂子啊,何必这样绝情呢,大家都知道我们沈家背靠着甚。”   府城,自是以知府大人为大。   “据我大晋律例,外放为官者不得连超三任,则另调它处,若政绩突出者,由吏部考核升迁,若有贪污者,严惩不贷。”喜春背了一段话。   沈凌听得一脸迷茫。他思虑半晌才听出喜春这话中有话,她这是说知府大人任期快到,若是吏部考核不过,以后的前途怕是不好。像沈凌这等依附于知府大人的,知府大人要是没落到好,他们亦然。   沈凌当即改了语气,一脸真诚:“嫂子,我与周兄虽是兄弟,可是我这人一惯喜欢说实话,我周兄毕竟都走了,嫂子你孤零零的守着周家又是何必,女子,身上得有银钱傍身才能立足,若是嫂子能叫咱们两家搭伙,这酬劳是少不了嫂子的。”   沈凌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喜春虽进了周家大门,但她一个女人家,便是被推出来掌家,管着府上府外的,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能支些银钱用用,甚至能接济娘家,但归根到底,周家的产业到底是由周家族人把控,岂会分给她一个外人,何必为了别人的产业鞠躬尽瘁?   喜春上无出身,下无助力,得为了自己着想。沈凌一脸语重心长。   喜春眼中缓缓带着疑问。   ?   她这样有钱竟没人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新一代秦州首富的困惑。 本来还想写,马上就写到去盛京了,马上要见到男主了,唉,明天再发吧。大家早点休息。   ☆、第 33 章   沈凌不知道。   庄上大门在他眼前迅速阖上, 彰显着主人的无情,沈凌甚至听见里边小厮问要不要锁门,又迅速插上门栓。   他这是被人给撵出来了啊。   “爷, 要、要不然咱找地儿坐坐?”沈家的下人见沈凌吃了闭门羹, 怕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小心的靠上来,委婉的提了意见。   沈凌一想, 他确实该找个地方好生捋一捋了。   他没发脾气,甚至连一顿臭骂都没有,沈家的下人就见东家沈凌一脸沉思又疑惑的表情, 点了点头, 迅速走到一旁路边。   蹲下。   他是认认真真在想的,动作毫不做伪, 叫一旁的下人正准备提议回城中坐进光趟明亮, 幽香高雅的茶肆生生咽在了嘴里。   沈凌脑子里走马灯花, 一切本是如常进行, 就在他提出要给报酬, 说她一个外人, 用不着为别人的家产鞠躬尽瘁之后,突然变了脸。   可是, 他到底哪一句说错了?   喜春心里是气愤那沈凌胡说八道, 张口闭口就是钱不钱的,过后一想,也罢, 财不露白,她一个女人家掌着这么大的家业,要是人人都知道周家的家产除开嘉哥几兄弟早就过明路、已见证的家产外, 余下家产都是她的,还不知多少人要打她的主意。   无人知道周家有妇人承继丈夫家产的规矩,只如世人一般只以为夫家只供着她们锦衣玉食罢了。   大晋鼓励寡妇再嫁,若是出嫁,其夫家也会添上金银细软当添头,以示答谢寡妇在夫家的操劳,添头一给,两家至此再不相干,如周家这等人家,在世人眼中,若是喜春出嫁,只怕也会添上一大笔。便是为何会有人在喜春面前想与她做媒的心思。   她不止不能公布,反而要装作不知情。   喜春带着三位小叔子在田庄上住了几日,在田假前一日装好了细软回了府上,许秀才也至家中返回,来时也带了些家中的土仪。   喜春从庄子上返回后,便开始着手准备铺子,为石炭买卖做准备了。   喜春对石炭买卖十分看好,如今只先备上铺子,待入秋后上京考察后,若是再来准备便太过仓促了,秦州府离盛京遥远,她又不在秦州坐镇,实在鞭长莫及了些,总是有备无患的好。周家铺子不少,多是分布在玉前街码头那一带,那处热闹繁华,人来人往,铺子的租金也十分昂贵,若是要开在那处,如今的铺子中却是没有适合的拿来做炭卖的铺子。   买炭者多是各家娘子和采买婆子,玉前街上的各铺子更适合年轻的大姑娘们,拿这里的铺子来卖炭,颇有些大材小用了。喜春叫玉河去打探了一番,问了如今府城卖木炭柴火的店铺,一共三家,规模算不得小,整个秦州府城人家大多在三家中采买。   秦州府数万人家,衣食住行此来必备,家家户户每日皆需烧火烧饭,所需用量可谓庞大,柴薪利润薄,但再薄的利有如此庞大的数量售出,喜春只是在心里算了算,便十分心惊。   玉河还道:“小人也没料到,这不起眼的柴薪买卖竟如此畅销,小人不过在那街上站了一时半刻,便见多少妇人进出,少则几斤、几十斤的买走,那毛驴运来的两筐木炭,木柴,不过一二时辰便尽售一空。”   他实在忍不住感叹,作为秦州府周家,那是整个秦州出了名儿的顶顶有钱人家,美名便是乡下都有所耳闻,作为周家家仆,玉河又是周秉的心腹小厮,那眼界更是不同,所到之处皆是绫罗绸缎,锦衣美食,何曾把目光放在一块小小的木炭身上。   好比鱼目和真珠,看惯了真珠的人,哪里会把鱼目放在眼中。   若不是少夫人吩咐,玉河都不会踏入旧巷,去观察这小小的,并不起眼的烧火用的东西。可谁又能想得到,就这不过几个铜板能买上的木炭,买卖竟如此红火?   果然,任何东西都不能被小看。   玉河口中的旧巷指的是住在城南各坊市的小户人家,以坊为区域,离各坊最近的便是旧巷,附近人家多是在旧巷的小铺中采买针线帕子等时常用度。   周家,其实在旧巷也有两间铺子的。一间租赁了,做了小食店,一间封着没用。   玉河也机灵,问喜春:“少夫人可要小人带几个小子过去修整洒扫一番?”   喜春摇摇头:“那旧巷说来倒也合适,只这快到小暑了,天太热了,待署气之后,等天凉了先去修整一番再定。”   喜春也不确定这门生意到底做不做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石炭章程定下,待这热气儿一过,玉河就领了府上几个小子去了旧巷封着的铺子里敲敲打打起来,四周人家有那好奇的,有心想问,又见他们一副大家下人出身,不好亲近,也没问出来。   铺子不过月余便修整好了,四周人家见修整好后这铺子又没了动静儿,时日一长便不关注了。   九月末,喜春叫人收拾好行装,带着周嘉三个走官道启程前往盛京。   临行前,喜春把府外掌柜们请了来,商议了一番铺子的进货、进账,年节休假、关门开业等,又提前把给周家族里的年礼、年银差人送了去,娘家宁家也送了一份,府上则交由甄婆子暂时打理。   周辰的奶嬷嬷王氏被留了下来。这王氏本在甄婆子跟前儿添油加醋的说一番,说喜春不待见她们这等府中老人,怂恿甄婆子跟她一块儿去反抗,谁料甄婆子突然接下这么大差事,被委以重任,最终不被待见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喜春几个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她与周嘉三兄弟一辆马车,后边跟着两俩马车,放着他们的行礼等,两侧跟着骑马护送的护卫,府上的丫头小厮只带了巧云两个并着云河等三个小厮,瞧着倒是极为浩荡一行,行了三两日路过不少行人,却无人敢寻他们麻烦。   喜春这几个当主子的都没出过远门,走上几日便没甚精气神儿了,他们如今上京最为合适,天气不热不冷,穿一件外裳足够。   到一处驿站,叔嫂几个都是被扶下马车的。   周辰焉着小脸儿靠着她,周嘉两个由巧云巧香牵着,脸上都是倦意,看得喜春很是心疼,在驿站里住了好几日才赶路,跟其他住在驿站匆匆赶路的行人全然不同,别人是真的在赶路,他们倒像在游山玩水。   连驿站的驿差都不得不感叹鲜少见这等人家,不拿钱当钱的。需知驿站本是给朝中官员及其家眷途中食宿、换马修建,像周家这等无官职在身的,若要入住驿站,需要缴纳一笔不斐的金银才许入内,不然只能住在驿站旁的小客栈中,而有些地方,路上只有驿站没有客栈,行人需得算计路程赶路,才能住上客栈,否则便只能缴纳大笔金银入住驿站或是露宿山野了。   他们则不然,一路安歇一边赶路,一旬左右的路程,叔嫂几个生生赶了月余才到盛京。   喜春叔嫂赶路,生生是用钱砸出来的。   到了盛京,别人赶路是一路奔波操劳,再如何都要瘦上两分,他们叔嫂几个却生生胖了两分,精气神好得很。见了周家老太太,本是话到嘴边要劝他们去安歇一番,养养精气神儿的,一见那几张粉嫩的脸,愣是说不出口。   盛京之地,繁华热闹,高高的城墙,庄严的禁卫军,处处是楼阁飞宇,层楼叠榭,周家大房二房住在一座院中,划开了两边,左边是大房居住,右边是二房院子,至于中间被围拢捧着的则是老太太居住,平日大房二房给老太太敬孝请安也方便。   老太太盛氏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丧孙,半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梳着,头上玉翠宝石,穿着青色的圆福褙子,对三房留下的孙媳妇和小孙子们十分欢喜,搂着最小的辰哥好一阵儿稀罕。   周家在喜春几个进府前就得了信儿,如今说得上话的都到了,大夫人潘氏便带着喜春认人,指着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中年女子,“这是你盛二伯母,你二伯家的兄长光哥、磊哥和严哥身上有差事,当值去了,那俏丫头是鸳姐,这是珍姐儿,你妹子。”   周家两房人口不复杂,大房子女三个,周莺、周严、周珍,周莺是嫡长女,早已出嫁,如今大定的便是嫡次女周珍,周严的亲事也在相看,二房子女周光、周磊在衙门当差,周鸳也未出阁。   不说子女,便是大伯周承继、二伯周承熙也都在衙门当差,大伯在吏部清吏司,二伯在户部三库,虽不是一二品大员,却都是实权部门的要职,也正因此,周家三房在秦州才无人打压。   盛二伯母是盛老太太娘家人,府上称小盛氏,等喜春在大夫人潘氏的介绍下给她见了礼,也和和气气褪下手中的玉镯与她。   孙子辈都在衙门,如今屋里不过是周鸳、周珍两个小辈儿,三房与大房亲近,周珍待喜春也和气,二房的周鸳眼中未加掩饰,眼中清晰透出不喜来,却在人前维持着面儿光,跟喜春说:“盛京天子脚下,十里繁华,过两日我邀三嫂嫂去瞧瞧。”   周秉在整个周家行三。   喜春本有意去探一探石炭买卖,闻言一口应下:“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应该还有一更,终于写到上京了,你们是不是想看跟男主碰面??? 洗洗睡吧,今天见不到的。 作为首富,哪里能一件大事没搞成就被夺下首富名头的!喜春必须不能只首富了一个寂寞。   ☆、第 34 章   白鹭院是大房院子。   喜春叔嫂几个一踏进门, 便有一身段上好的粉衣双鬓丫头迎了来:“奴婢秋月见过三少夫人,见过几位公子。”   她俯身行礼,仪态齐整, 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白鹭院是周秉在盛京周家的院落, 院子里除了有秋月、秋霜两个大丫头外,还有一管事婆子并着数位小厮。   在秋月之后,这些人也纷纷上前, 簇拥着他们往里走。接了行礼,又早早把院子洒扫过,房中摆件被褥等都是新置的, 巧云两个带着他们安置行礼, 铺纱吊坠儿的,一番安置好, 院子便有了几分在秦州府邸的模样来。   喜春住在白鹭院正房, 周嘉三兄弟住在东西两侧房中。到底赶路许久, 铺床叠被后, 便也安歇了一番。   他们是九月末从秦州府出发, 那时不过秋分时节, 天气儿正秋爽,赶路月余, 如今已到十一月, 立冬了。   夜里,喜春又相继见了大伯周承继,二伯周承熙与几位堂兄弟。   周鸳不喜喜春, 说的也不过是面子话,这话她知,喜春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 并不指望她能真的与她相处。   但周鸳真的来了。只她模样瞧着不情不愿的,想是被家中长辈提点过一番,这才放下身段主动登门说要带她出门。   周鸳是盛京人士,对盛京熟悉,喜春并未拒绝,带着巧云两个与周鸳一块儿出了门,周珍因定下亲事,如今正在赶制喜服,并不能随着她们一同前往。   秦州府最热闹繁华当属玉前街,盛京则不然,处处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错落有致,百万人家住在盛京城中,除开各处宏伟房舍,街坊处处热闹。   周鸳丢了句话:“三嫂嫂想去何处?”   喜春本想去石炭场亲自考察,但想着身为客人,不该过于主动了去,便客气的回上一句:“四妹妹定吧。”   她说话不卑不亢,模样清丽,出门时脸上也涂了些淡淡的胭脂,气色极好,浑身瞧着沉稳,声音又轻轻脆脆的,带着年轻女子的娇软,举手投足并不像出身乡野的村姑,周鸳定定看了几眼,不自在的转开脸,带头走。   喜春也不找话,趁此不时打量起盛京各家铺子,偶尔也挑上一二进去瞧瞧。等见到有那铺名叫甚州桥炭车家的,便进去看上一番。   石炭本就是喜春考察重点,一进去,果真见数位娘子手提着篮子布袋在买炭,且都买卖石炭。那石炭如家中掌柜所言,呈黑色,坚硬,带着些微细分,拿手触之极易脏手。而石炭旁也有烧得上好的木炭,喜春见买卖的人却并不多,买上十斤石炭才顺着买上三四斤木炭。   连着走访三四家炭团店,几乎家家如此。   喜春是逢石炭店就钻,像极了一匹跑疯的野马,周鸳不愿进,黑着脸等候在门外。等喜春心里多少有数后,一踏出门,便见周鸳对面立了好几位姑娘。   她刚走近,便有人发现,在她手心的脏污处看了看,不屑的勾着嘴角:“周鸳,这便是你家那从破落地来的三房嫂子?你们周家不是挺富裕吗,一惯出手大方,怎的自家嫂子都亲自采买石炭了,都不知道给补贴一二的。”   她们都是小官家的千金们。周家大伯二伯官职三四品,在盛京这等地方毫不显眼,比不得一二品大员名头大,只身在实权部门,周家的子女也得看重一二,各家宗亲勋贵的宴席也有周家一份。对着同样官职不高,却连点边都摸不着的官家千金们来说,自是瞧周家不顺眼。   周鸳气呼呼的瞪了喜春一眼,都怪喜春丢了她的脸。周鸳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当即便回嘴:“跟你们有甚关系,年纪不大嘴倒挺碎,有这功夫关心我周家的事,不如回去看看自家明日有无米下锅的!”   小姑娘们也红了脸,说得跟谁家穷得很似的?经不得激,当下便扯着周鸳去了一家头面铺子,约定谁花银子最多谁赢。   盛京的姑娘都十分独特。   至于喜春这个挑起战火的,早已被抛之脑后。   喜春擦着手,巧云看了看走远的几人,问着:“少夫人,咱们去吗?”   喜春亲眼见证了石炭在盛京的红火,只剩亲眼见到石炭的效果,遂点头:“去吧,也怪我忘了小姑娘爱面儿。”   巧云撇撇嘴儿,少夫人说起了也只比四姑娘大了一岁呢。   她们到头面铺子时,几个爱面儿的小姑娘已经指着铺子的小二哥点了一堆的头面首饰,连细看都不曾细看,随手点了就叫嚷包起来,做派相当豪爽。   喜春只以为大夫人潘氏和周秉的行为才十分豪横,只以为是周家独有的传承,现在才知他们盛京人都是这样大方。   很快到了结账时,那一摞摞首饰被摆上了柜台,叫掌柜得笑得合不拢嘴,很快给结算好了银子。   也是到了此时,方能彰显真金白银,先前一个个谁都不肯服输的小姑娘们才变了脸色。掌柜笑眯眯的当看不见,连点出好几个:“张姑娘刘姑娘陈姑娘各三百两,周姑娘五百两。”伸手问她们拿钱了。   盛京居大不易,尤以小官之家更为艰难,若是几俩几十俩还好,挤一挤总能拿出来,三百两银子不说她们身上不够,便是家中也不会给她们买几百两的首饰来戴。   “怎、怎的这么贵?”几位小姑娘红起了脸,不肯付银子。   周鸳脸色也不大好,周家是有银子,但也是大房三房有银子,大房银子是大夫人潘氏嫁妆铺子里的,三房是商户挣来的,二房平日不缺吃喝,出门一二百两也拿得出手,二夫人小盛氏又不当家,哪有这么大方给周鸳花银子的。   先前一时脑热,只想挣个赢的名头,如今却骑虎难下了。   喜春见状,心里叹了一声儿,叫巧云拿了银票出来,又点了两冠头面一起结账,总共在铺子里花了一千多俩。   她面色如常,瞧见那银票数出去半点不见皱眉的模样,更叫那张姑娘几个脸上忽青忽白的。   以为是个破落户,结果人随时就能掏出上千俩来。   主仆俩抱着首饰出了门儿,周鸳落后两步,垂着头不敢见人。   回了周家,周鸳还不坑声儿,喜春却叫巧云把先前周鸳买下的首饰给了她,至于另一包则是给周珍的。   周家只周鸳周珍是最小的姑娘,喜春上盛京也没给她们见面礼,这便当给礼了。   “我对你这般,你还送我首饰。”周鸳心里更复杂了。   喜春道:“都是一家人。”   周鸳态度是不好,但除了给甩两个冷眼外也没做什么,相反,还陪着她出去了一趟,寒冬腊月的,也怪不容易。   给周珍那份,一回府喜春便叫巧香给送了去。   这日,周家厨房迎来了刚上京的三房孙夫人。厨房管事本以为喜春是要亲手做饭,正想劝,却见她施施然踏进厨房里,半点没提要动手的事,笔直走向火塘,盯着火塘看了半刻钟。“孙夫人,可是这火有何不对?”   喜春神色郑重,像是在处理一桩大事,问:“这可是石炭?我见火塘边无人守着,就不怕这火熄了不成?”   厨房管事当真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是、是石炭,不、不用守,孙夫人有所不知,如今盛京人家家家户户用这石炭,点火快,一塘火能管两刻钟左右,灶边不用留人守着,我们厨房里自打添了这石炭,还调了一人去守花园子了。”   喜春又问:“那火力如何?可比得上柴火?”   管事回:“一塘火力大着,烧饭烧水都快着呢。”   喜春心头有了计较,她做事向来细致,又连着观察了数日,从上塘、火起,添炭,烧饭烧水的时辰计算后,心里有谱了。   她准备正式上石炭场,这一笔买卖确实可做。   这已是十一月中,过不久便是年节,周家已经着手备年礼,洒扫祠堂了。   周嘉忧着小脸寻到了喜春:“嫂嫂,我们何时去为大哥选香、烛?”   这件事,周嘉一直记在心中,无一日忘记。   喜春算了算日子,确实临近了,很是大方给周嘉、周泽、周辰三兄弟发了数百俩银票:“明日嫂嫂便带你们去给你们大哥挑香烛,定不会叫他逢年过节无人供奉,流落孤野。”   还传授自己的经验,提前教他们如何选择,“你们也别怕,不会没关系,去了铺子里,指着那最大最粗的买准不会错。”   你们嫂子,不差钱。 作者有话要说:  嘤~ 大家节日快乐,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晚一点哈,乔乔也要出去过个节。 因为码字忘了充值发抽奖红包,所以给目前V章下所有2分评发了一个章节红包,补了一个抽奖红包,怪我忘了,小天使们见谅。   ☆、第 35 章   寒冬凛冽的天儿, 有细细的雨丝自天上纷纷落下,像雪一般雪白,打在身上叫人生疼得紧, 不过一日功夫, 青瓦上便淅沥沥的淌着雨丝落入屋檐下,院中摆着的绿植仿佛一夜被雨水压弯了腰身,无精打采的。   天气骤冷, 喜春不敢大意,每日都叫厨房煮了半碗姜汤来,叔嫂几个一人喝上几口去去寒, 穿着暖和的棉衣, 沿着回廊来回走着。   到了下晌,落了一个日夜的雪水才稍停了下来, 遮天蔽日的阴云敞开出一条缝来。周嘉忧着的小脸这才放晴, 嘴里的长吁短叹戛然而止。   喜春见他这模样, 哪里敢再叫他等上一日半日的, 所幸便叫人备了马车, 带着他们兄弟几个出门了。   她披着件黑色的荷花芙蓉斗篷, 点点白毛挨着脸颊,称得她脸儿越发小巧红润, 正要登马车时, 大夫人身边的丫头菱花唤住他们,手上还捧帷帽,巧笑着:“大夫人知道三少夫人要带几位少爷出门儿, 特叫奴送了这帽和面纱来。少夫人许有所不知,盛京的天儿与秦州约是不同,盛京冬日凛冽, 出门在外又十分刮脸,莫说夫人小姐,便是男子也有不少要带上一带。”   这天儿是骤然冷了下来,喜春头回来盛京,自是不知这南北差异,忙道:“多谢菱花姑娘跑这一趟了。”   菱花抿了抿嘴:“其实,这消息也是四姑娘同夫人说的。”   喜春和周鸳自打那日一同出了门儿后便未再见过,老太太盛氏心疼三房留下的这老弱妇孺,时不时便召他们去说上几句,府上大大小小都知道三房这叔嫂几个的老太太看重,从主子到下人都无人敢怠慢的。   喜春在老太太处好些日子,却一回也没见过周鸳,便是缝制嫁衣的周珍都见了三四回,次数一多,喜春便心里有谱儿了,知道周鸳这是有她在特意避着呢。   “鸳姐儿自是极好的。”她接了帷帽戴上,周嘉三个小的也收拾妥当,连巧云两丫头都生怕刮了脸儿带了面纱,便也不与菱花多说,登上马车头。   香烛铺背街,在盛京亦如此,不会正儿八经开在主街上,寻常人见了多是避着走,车夫在一家背街的香烛铺停下,掀了帘子,恭恭敬敬的:“三少夫人,香烛铺到了。”   车夫在周家干了二十年赶车架马的活计了,接送过的主子贵人不知多少,女贵人的去处不是各衣着光鲜的铺子庄子上,就是参加宴席,笑意盈盈,推杯换盏,他这还是有生之年有一回拉着主子到香烛铺的。   目送主子进了香烛铺子,车夫心里还不无感叹。   面上瞧着这等光鲜,竟是有这等喜好的。   哪家的主子会亲自采办这些啊,便是那等得宠的下人不时还嫌晦气了些,都是直接请了铺子掌柜给送上门的。   喜春牵着周泽周辰,朝周嘉抬了抬头示意。   她去过秦州府的香烛铺,那铺子门脸小,铺子上品目甚多,却与盛京的香烛铺相比还是不及的,盛京的香烛铺虽背着街,但铺子大,品目更多。   喜春一进门就看上几个貌美纸丫头了。   周嘉如今的年纪还不到能够正确欣赏这些纸丫头的年纪,只看了一眼脸颊坨红的纸丫头就移开了眼,谨记着嫂子的提点,直奔着香、烛而去。   从那略小的香、烛上略过,细小的压根不茹他眼底,他目光直直移到最后,半人高的香烛身上,小脸儿上漾开了笑。   这下大哥能过个好年了。   周嘉这般年纪,本是锦衣玉食养着的,有周秉在时,也无人敢在他们面前碎嘴,但自打周秉不在了,周嘉就像是懂了过世的含义一般,他有时就听到府上伺候的下人在背后偷偷讲话,说大爷死在了外头,俗话说,吃口饱饭,做个饱死鬼,只有给足了香烛供奉,才能叫他一个新死的不至于受欺负,也能早日寻到回家的路,魂归故里,早日投个好胎。   从前都是大哥护着他们,如今就换他来守护大哥。他有了嫂子,也会好生护着弟弟们,就如同大哥曾经对待他们一般。   周嘉把身上的所有银票都给买了香烛纸钱,周泽两个不知目的,见他做,也跟着做,最后数百俩银票尽数花光,掌柜请了人抬了两回才把东西抬上马车。   天气冷,喜春不敢叫他们在外多待,便叫他们回了马车上。周嘉本就宝贝这些香烛,闻言也不推拒,牵着两个弟弟回车上等着。   喜春便准备挑上个纸丫头,一阵儿冷风拂过面儿,一个高大的胡族女子踏着风寒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同样是一位身段高挑的女子,带着帷帽。   这两女子前后进门,想来是同族人,打头的胡族女子有着胡族人典型的特征,皮肤白,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大晋口音,说要去祭拜某人,所以才按大晋风俗买上香烛去祭拜,请掌柜帮她挑一挑。   而她身后那女子,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喜春多看了几眼。   先前那位胡族女子般的她在盛京数日也见过几回,但像后边这位帷帽女子却有些不同,她身段相比胡族女子更健壮些,也更高,那胡族女子已高了喜春半个头,这一位却是高了一个头。   胡族女子不通大晋风俗,她见喜春挑纸丫头,便说也要添上一个,还问喜春:“这个可好?”   好不好的得以后烧给了周秉,只有他才知道,但喜春觉得,应该算好吧。   有人侍奉,他还能挑出错来?   她极友好的回:“挺好的。”   胡族女子比喜春大方,喜春挑了一个纸丫头,她一口气挑了四五个。   喜春挑好了纸丫头,结了银钱,便朝门外走,路过那高壮的胡族女子时,手上的纸丫头还不当心碰到了她,喜春忙给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帷帽女子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只顿时她又僵在原地,那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纸丫头靠她近,几乎是贴在她帷帽下,梳着双丫鬓,坨红着一张脸,正怼了个正脸,顿时把人吓得后退几步。   喜春见状,再不敢耽搁,忙出了香烛铺门子,登上马车,也不知几个小兄弟在说甚,个个笑得捧着肚子,见了喜春又围了上来。   “嫂嫂,你也要祭奠大哥吗?”   “嫂嫂,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喜春一一回了话,才道:“对,是要回去了,外边天气儿冷,不可久待了,否则该生病了。”   周辰是最怕吃苦药的,当下就挤到喜春怀中。   香烛铺中,高挑的女子侧了侧耳,她、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再一看,眼前只有马车从中驶去,清风吹起她眼前的薄纱,无人得见那轮廓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带着与胡族女子截然不同的苍白来。   喜春本是要带着几位小叔子回周家,在半路却被玉河给截下了,说石炭场回了话,请她过去一叙。   喜春早在了解了石炭后便给石炭场递了帖子,也表明了来意,只一直未曾收到那边的回复来,原本喜春都打算请大夫人潘氏帮她搭个线的,只这话还没说,石炭场先一步请了她。   脑子里的想法不过一瞬喜春就定下了注意,只带了玉河一个就前往了石炭场。   盛京石炭场设在各人烟稀少的河沟旁,统共有数十座,城中炭司撤离后,原炭司的人便尽数迁到了离城中最近的一座石炭场中,专与各家商户打交道,买卖石炭营生。   喜春带着玉河换了一家车马行的马车过去的,周家的马车护送周嘉兄弟三个回周家,由巧云二人从旁照料。盛京城百万人家,人口流通极大,做买卖的多,这车马行便是前几载兴起的一门营生,专提各家拉货、拉人,各街上都有车马行的行人在,出门用车极为便宜。   不过小半时辰,马车已经出了城,沿着官道旁的小路一行行了两刻钟,便到了最近一处石炭场。   车夫还与他们说,城中的商户们平日也是在这处石炭场买卖的。   喜春谢过,请他稍等片刻,他们来时谈的是往返用车,车资按时辰计算,一个时辰半两银钱,车夫候着也有银钱,算不得白等,也和和气气表示不着急。   石炭场管理严,玉河上前交涉了好一会,里边守门的又确认了他们身份才把人给放进去。这石炭场占地极宽,仿佛是在山坳处,有大大的空地,地上翻起的泥土还夹着细碎的石炭渣子,没走上几步,那炭司的人便赶了来。   来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面容儒雅,中年模样,见了喜春二人便先打了招呼:“可是秦州府周夫人?”   喜春点头应是。   “炭司大人正等着,二位且随我来。”他当先走着,带着喜春主仆往旁边搭建的小屋走去,到了门前,敲了敲门:“炭司大人,周夫人到了。”   里边赫然传来一道严谨的声音:“请进来。”   中年男子便推开门,抬手请喜春进去。   “多谢。”喜春朝他微微颔首,这才抬步进门。   炭司姓谢,年纪也是中年模样,穿着一身官服,瞧着却威严得多,正伏案添着笔,只听沙沙动笔在纸上的声音,喜春头一回面对官员,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谢炭司与周家两位同样在衙门当差的伯父不同,周家两位伯父是亲戚,在面对自家后辈时那身上的威严自会收敛,但喜春与谢炭司可无亲无戚的,谢炭司可不会对她留情。   商户与炭司,不止是买卖营生,同样也牵扯利益,谁退一分,另一方必定少上一分。   喜春福了个礼:“炭司大人。”   谢炭司看着她,好一会才指着一旁的桌椅请她入座:“不敢当,周家在秦州府大名鼎鼎,我本姓谢,周夫人唤我一声谢炭司便行。”   “谢炭司。”喜春顺着改了口。   谢炭司:“周夫人,你们周家也有意这石炭的买卖?”   有人送了盏茶来,喜春抿了一口,心里先斟酌了一番,又摘了不合适的字、词,才回道:“确实,听闻炭司也有意在几个州府选上一二做长久往来的买卖。秦州府有官路、水路,从盛京到秦州也只消数日,比其他州府要省上不少路上功夫。”   周家三房在秦州府是有名儿的商户谢炭司有所耳闻,也曾亲眼见过周秉,炭司办事自是一条条的了解清楚,打从喜春递了帖子来,炭司便对周家重新审计了一番,也是正常筛选,每一个商户在炭司都要被打探清楚才敢与之做买卖的。   周家的情况无疑更复杂一些,东家在关外出事,接手周家的却不是周家族人,而是这位出身乡野的周夫人,在炭司看来,这就是叫他们早几日一直犹豫不决之地。   乡野女子能有多大本事?把石炭买卖给了周家,会不会搞砸了,砸了他们炭司的声誉?   谢炭司目光陡然转深,眼中闪过几分满意来,嘴中却道:“周夫人所说不无道理,秦州府自是我们炭司首选,只秦州府中,能叫我们炭司满意的可不止你们周家。”   喜春不卑不亢,满脸认真:“不会的,我相信谢炭司也清楚,只有周家才是炭司最满意的商家。”   炭火买卖可不止一船买进一船买出这样简单,盛京至各州府虽有水路,四通八达,十分便利,但河面在入冬后从盛京到各州的水路上,有不少段落会结冰,十分危险,少有船只会在入冬后往来,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次年开春之前,而做买卖的,也需要在河面儿结冰前先囤积大量的货物。   一船石炭可不便宜,没有几家有那实力能连着囤积几船石炭。便是有那几户商家联合,可炭司隶属官府,可不兴赊账欠款的。更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收账,他们更倾向于直接于一家合作,不必牵扯麻烦。   谢炭司见她每一处都说到了重点,心里不由就有了偏颇,只是,“周夫人,你说别的商户可能因着银子闹出事端来,这我信,可你周家也并非就柠成一团。”   “这话从何说起?”喜春不解。   谢炭司:“周夫人如今掌家,与炭司的买卖营生自是可行,但若某日周家出内乱子,炭司也怕这买卖受到影响的。”   喜春细细思索,方明白谢炭司话中之意。   炭司也如那沈凌一般,认为喜春只有掌家的身份,但产业握在其他人手中,这便表示,喜春她可以随时被人给撤下来,换上另一人掌家。   她心里一松:“我知大人的意思了,只别处我的话不管用,但在周家,我却是能当得家做得主的。”   谢炭司极为认真:“可是当真?”   “我人如今便在盛京,周家在城中虽不说有头有脸,也是叫得出名儿的人家,炭司大人若不信,可去周家打听打听。”   其实等过些年头,喜春以自己的本事占了一席之地,何须又连翻解释的。   谢炭司抬手:“不必。”   “与周家石炭买卖营生,我们炭司会认真考虑的。”   谈至此处,今日对话便止了。   喜春也不再纠缠,起身告辞,谢炭司看她规矩礼仪皆是不差,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对这等女子他也是十分欣赏的:“周夫人走好。”   喜春带着玉河朝外走,姿态端正,步伐带着书香之家独有的婉约,谢炭司看着,轻声低语。“以周夫人的出身,实在出人意料,可见为人聪慧机敏,胸有丘壑,比之这盛京大多的官家小姐也是不差,周家有这位夫人,也是一种福分了。”   喜春踏出门儿,恰好听到这呢喃,蓦然勾唇一笑。   喜春脸上带着别样的美,像是孤注一掷后盛开的花,鲜活又独立。其实,什么聪慧机敏、胸有丘壑...   不过是因为她退无可退罢了。   世道对女子总是更难一些,喜春曾经也以为死了男人,成了寡妇,天塌了地陷了,她的靠山没了。她姓宁,娘家父母兄长人疼爱,愿给她支撑,可父母年迈,总有老去一日,长年累月焉之兄嫂们愿意养她一辈子,更不提还得拖累侄儿们。   便是回了周家,喜春也不敢放松,所以她拼命学,她学辨别好坏、种类,又跟着诸位掌柜学了如何做买卖,如何说话。在喜春看来,只要有人教,肯教,只要她肯学,那她学到的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儿,便是没了如今这光鲜的身份,喜春自信她也能找一份活计,堂堂正正的养活自己。   因为退无可退,所以才要逼着自己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门了,回来码字感觉都要睡着了~   ☆、第 36 章   周家人也知道喜春近日在谈石炭买卖营生, 心疼她早出晚归的,这般天了还在外头跑,大夫人潘氏还亲自到白鹭院, 此时喜春也才方回门, 那件墨黑的荷花斗篷沾了雨丝儿,如今已经换上了一套家常的袄子。   潘氏拉着她落座,和和气气的说着:“你这跑来跑去的, 我心里看了也心疼,知道你心里有些主意,不过我们周家在盛京城里也不是那等默默无闻之辈, 凡事不可硬撑, 有人撑腰也是极好的,你不要怕烦着了谁, 咱们家中谁都是你的亲人, 至亲之间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喜春心头暖暖的。   周家是和善人家, 愿意教导她, 叫她当家, 更愿意把周家三房如此大的家业给她, 喜春心怀感激。从嫁人后,喜春也算经过了起起落落了, 也见过那等不愿意叫媳妇占上丁点的人家, 周秉出了事,周家族人就是把家产分了也无人指摘,都说财帛动人心, 周家上下却没有欺负她不懂族规,还多方伸手,在她禹禹独行时, 心头也有微弱的暖光,知道背后有人还在关心着她,无论是周家还是宁家。   她柔柔笑着,不止点头:“大伯母放心,我会记着的。”她叫巧香把自己缝制的枕、被面拿来,放在桌上:“这是我给珍妹妹准备的六套枕面六套被面儿,并着一些绣帕香囊,绣鞋袜子,我知珍妹妹的嫁妆有大伯母准备,良田铺子银子都备齐了,我却是没什么可添的,只得做了这些,请大伯母转交给珍妹妹,也算是我一番小小心意罢。”   喜春平日要掌家,这些枕面被面儿是早在秦州府时便开始缝制的,到盛京后,又抽空绣了好一些时日才完成。   周家待她好,喜春也想回报一二。   “你这孩子,又要管家又要谈买卖的,何必还亲自动手,我叫府上的绣娘们赶赶也就是了。”潘氏嗔道,手自觉的拿起那些精致夺目的枕被面儿,入手十分滑腻,周家三房买卖以衣料布匹、胭脂水粉为主,潘氏身为大家夫人多年,过手的布料一入手就知道好坏,喜春送来的料子自是顶顶好的,更叫她欢喜的是那线头仿佛隐去了似的,明明在枕、被面儿上绣了鸳鸯花纹,却几乎触碰不到那线的踪迹,只有这布料的独特。   潘氏仔细看过那上边的鸳鸯纹路,早前喜春进门时也曾送过自己所绣珠的鞋袜来,潘氏也收到一份,当时只觉得喜春绣工好,心思又别出心裁的,这回的绣工却是一看就进步了不少,至少这针脚就是大多老绣娘都做不到。   潘氏叹了一声儿:“你这绣工当当真真是好的,只我确知道这绣活伤眼,你还得兼顾府上里外,照顾嘉哥儿几个,这么好些东西,也是早就在准备了吧?”   “这回我代你珍妹妹领你这心意了,只下回可别这样了,姑娘家的眼水灵灵的才好看,要是给伤着可就不美了。”   喜春自点头应承说好。   又问:“珍妹妹那处可备置妥当了,可还要我搭手的?”   周珍是高嫁,定下的亲事是魏国公府上嫡三子,据说模样斯文,性子温和,喜春见周珍被打趣过两回,羞得满脸躁红,可见也是极为满意这位魏公子的,只喜春与他们算不得太亲近,她也没好凑近了问问。周珍在府上行五,早二房的四姑娘周鸳定下亲事,据说是那魏国公夫人瞧中了周珍,这才越过周鸳先定了亲。   潘氏道:“她那儿好好的,你别忧心她的。”   潘氏又坐了坐才走。   喜春去炭司也过了几日了,炭司一直未曾给出答复来,喜春心里难免急了些,不时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大雪如期而来,不过一夜,青瓦上便被皑皑白雪覆盖,地上枝头,满目所见除了洋洋洒落的白雪,见不到丁点其他。   周家各房已经在屋中架上了暖炉供暖了,白鹭院也不例外,送来的炭因烧着无烟,又称无烟炭,屋中架上几炉,倒是暖和得很。   周家小辈的周光、周磊、周严三个本是在衙门当值,只在清水衙门,没多大事,被尽数调去了礼部祠祭清吏司,腊月祭祀,上至朝堂,下至各家也早早备置妥当。   大房出嫁的嫡长女周莺亲自送了年礼来,年礼送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老太太处一份,老太太拉着人,要留人住上一夜。   “老太太说三少夫人还不曾见过莺姐儿,叫老奴来请三少夫人过去坐坐,也见一见自家姐姐。”白鹭院中,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来传了话。   喜春哪有不应的,叫巧云给披了披风,裹了裹,只带了巧香就去了。外边大雪,虽说周家回廊相连,只消穿了回廊过了厅就到老太太所住的正院,但到底回廊透风,地面又被雪水打湿,喜春走着都得小心,更不敢带嘉哥儿几个小的去了。   些许绒毛帽子边儿打在脸上,喜春伸出手捋了捋,嘴里哈出一口冷气儿来,一张脸儿也白了几分。   周莺是大房嫡长女,嫁人多年,她夫家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柳家,相公也是一位举子,大晋举子可举官,这位柳家姐夫不喜在官场钻营,谋了个国子监学正位,周家早年也不过是小官之家,是以周莺身为周家嫡长女这才嫁到同样家境的柳家,只如今周家势起,柳家却还没个动静儿。   周莺在老太太处等了一刻没见人来,心里不大高兴了,只面儿上还高高兴兴跟老太太说着话儿。   老太太问她在柳家的日子可好?柳家孙婿和膝下的孩子可好?   周莺唬弄着:“都好都好。”   周莺惯是个好面儿的,她天生这等人,便是自己过得苦也不会叫外人知道一星半点,生怕别人笑话她。   心里则不然。   好甚好?柳家二十年不挪个窝,人家树上的鸟还知道到处找窝呢,她家上到公公,下到夫君,个个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八棍子打不出个屁,她又要料理家务还得伺候一家大小,可谓为了柳家费劲了心思,但白费,她就是有天大的才也拖不动这一家没上进的。   老太太信以为真:“这就好这就好,其实学正也挺好,你瞧瞧那在国子监进学的都是甚人,只要你尽了心,别人记在心里,这人情关系总有用到的一日。”   这是实话,周莺心里抱怨归抱怨,但也是清楚的,不然就凭她家那几个芝麻小官,她平日哪有机会跟上头的太太们交好走动的。   正说着,喜春随着婆子进了院子。   老太太一看她雪白的小脸就心疼上了,拉过喜春的手,这手握在手里也是冰凉的,忙指使着忙里的人忙开了,“快去叫人送了姜茶上来,再拿个汤婆子来,把那炉子也给靠近些,叫喜春暖暖。”   房中仆妇们刹那忙开,周莺身边的炉子也被移开了。   ...   周莺还等着老太太继续提点呢,话到此处顿时没了下文,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还在呢,方才还夸她孝顺,这转眼就拉着别人嘘寒问暖了,周莺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莺喜春两个头回相见,只维持了个面子情。   夜里一大家子用过饭,周莺去妹妹周珍处瞧了瞧。周珍的院子随她,处处柔和,说来周珍的性子与喜春从前有几分相似,都很是温婉,周莺是大房长女,也是整个周家小辈长姐,与周珍几个年纪差了不少,周珍懂事没几年她便出了嫁,说来姐妹两个的关系并不亲近。   周莺坐在软塌上,看周珍捏着针线,试探的开了口:“妹妹,我观你跟秉哥儿那媳妇倒是走得近呢?”   周珍好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谁:“大姐是说喜春吗?”   “喜春人好,懂的多,花样子会好多呢,还送了我许多首饰和礼,可惜她如今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该回她什么,不如姐姐给我出个主意吧。”   周莺不大高兴,喜春怎么不送她?   她给喜春找了理由,觉得喜春是看不上她,至于送给周珍,自是因为周珍定了个好人家,国公府上的儿媳妇,谁不想巴结两分的?   老太太还说她最是心善不过,要周莺看,这喜春还不是看菜下碟,她这碟菜不好,所以没人搭理。   周莺哪里会给她出主意,不大高兴的坐了坐,在周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回柳家去了。   快到岁末了,炭司那边终于传来了回信儿。炭司到底不能听信喜春一面之词,在确认周家后,又陆续审计过沈家、周王两家,与之多番交涉后,最后选定周家作为石炭场在秦州府的买卖。   秦州府沈家、周王两家都有接下石炭买卖的意思,其中沈家更是靠着秦州知府,炭司也有意于沈家,只这三家在最后都未能过得了家底不丰这一关。   看在同朝为官份上,炭司这才对沈家有所倾斜,毕竟这买卖在秦州,秦州府的顶头上司正是秦州知府,有这样一位在,对他们的石炭买卖开展也是有好处的,而周家的关系却是在盛京,到底不如秦州知府这样现管的身份来得好。   若那沈家有周家的家底,这桩买卖只怕就当场拍板了。   沈家跟周王两家在秦州府都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但在炭司眼中还不够看,正如喜春当日所言,接下炭司买卖的商户需要提前购置大批石炭,这本也关系着石炭场的积压问题,石炭能朝外送,本就表示石炭场的石炭已经不止供应盛京,若是石炭场积压太多石炭在场中,导致石炭场无法正常运作,他们炭司也免不了要被问责。   炭司再三商议,定下了周家。   喜春去了炭司,在谢炭司和府衙主薄的见证下定下契书。   一路出了炭司,喜春的脚步几乎越走越快,她死死咬着牙,宽大的袖子中手指轻轻颤抖着,良久,她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她做到了。   “少夫人真厉害,这样一笔买卖就被夫人拿下来了。”巧云在一旁恭贺。   喜春轻轻点头,眼眶蓦然红了,她抬头看着蓝白的天儿,盛京多日雨雪,只今日突的放晴,像是连老天都在贺喜她。   到了周家,喜春一行刚进门,便见二夫人小盛氏带着周鸳、周珍姐妹迎了上来:“你做成了石炭买卖的事儿家里上下都知道了,老太太高兴着呢,叫大嫂把晚上的席面又加重了两分,还给阖府上下多发了一月月钱,今日正是岁尾月,咱们家又得了一门好消息,可谓是双喜临门了,走走走,快进去,嘉哥几个还等着给你这个嫂子道喜呢。”小盛氏欢欢喜喜的挽着她走。   大晋风俗,岁尾岁首都是好日子,正所谓辞旧迎新,新故交接。   岁尾指腊,又称腊月,为祭祀之月,有腊冬、残冬、穷冬、腊月、冰月等,从腊月二十三起祭灶王爷,祭祀便正式开始。   回来这一路,喜春心情已经被压了下来,此时的模样与平日一般,哪怕做成了一桩买卖也丝毫没有急躁得意,温温和和的,从老太太开始,对她更是看中起来。   等去老太太跟前儿报了喜,问及这谈买卖的过程,喜春也没藏着掖着的,说完还总结起来:“谢炭司是个瞧着极为严厉的人呢,我当时同他说话都不敢随意了去,生怕出了错,叫了人不喜,出了门后,一直没收到炭司的回信儿,又有些后悔,觉着是不是当时话太少了,要是我多说几句,许就不同了。”   周家人好,与他们亲近后,喜春说话也放松了不少,最大的对比就是话多了两分。   一屋子女眷听着有趣儿,周嘉几个对着如此能干的嫂子则是挺起了小胸膛,先前他们还依在潘氏身侧,喜春一来,就到了嫂子身边。   连老太太都说,喜春养孩子养得好,嘉哥几个被她养得好,白胖不说,就没见生过病,哪里喊痛的。   老太太靠在软垫上,也笑了,又跟她说:“你没说太多是对的,这些府衙差人,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给你缠着就松一松,跟他们打交道,那得点到为止,平时规矩礼仪不出错就行,你来我往这买卖才能长久,否则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人以后可不乐意跟你打交道了。”   喜春点头:“祖母说的是。”   到了腊月二十三起,周家便开始正式祭祀了,二十三祭了灶王爷,到了腊月底又举行了一次岁终之祭,各家都在祭祀,外边沿街也热闹得很,不时就有鞭炮锣鼓声传来,夜里还有卖花灯的,男男女女的也出去凑个热闹。   喜春被周鸳周珍姐妹喊出去了一回,倒不是夜里出去逛花灯街,而是白日里去了街巷中一处铺子名叫水行的地方,说是个澡堂子,门口还挂着个水壶,供客人泡澡搓背。   喜春从不曾在外宽过衣,秦州府风气含蓄,女子大多也婉约内敛,不如盛京女子开朗,喜春原本以为周珍与她性子差不多,但到了澡堂子,周珍却是比她放得开,说脱就脱。   周家不缺银子,周鸳两个带她来的澡堂子是街上最大的一家,专接女客的澡堂子,便是贵家小姐们都接待过,那浴堂前屋设了茶室,供人饮茶休息,后屋有放置室,可供人存衣裳、鞋袜的柜子,里边除了浴堂外,还设了专供客人安歇的房,除开还有一间专给人梳头、刮脸、修脚,一应皆有女仆伺候着。   喜春到底受秦州风气长成,虽觉得这澡堂子确实有一番不同,到底不大适应,没敢去第二回。为此周鸳还笑了她一回。   过了腊月岁尾,便到了正月。   一大早,巧香便给喜春梳起了头,今日正月初一,要祭祖。喜春是新妇,待祭祖开祠堂后,她的名儿就要正式添在周家族谱上。   喜春来时带了巧云巧香两个,周嘉周泽两个身侧都有早在身边伺候过的小子丫头,只周辰的奶嬷嬷被喜春留了下来,平日身边身边有两丫头,喜春不放心,便把巧云安排了过去。   “嘉哥儿他们醒了吗?”梳头的功夫,喜春问道。   巧香鬓着发,今日喜春要进祠堂,巧香规规矩矩把发丝往后梳,鬓了个普通的妇人头,又插了两支贵重的宝石真珠钗。   在衣裳上,选的是偏沉重的宝青色,喜春脸白,穿着倒是不显暗沉,反倒别有股不同来。   门外的候着的丫头去三位小公子处瞧了瞧,过来回了话:“三位小公子已经起身了,丫头正在伺候穿衣,约是一会就能过来了。”   祭祖有时辰,这会儿外边天不过才亮堂一会儿,寒冬腊月的,喜春平日都是叫他们在多睡一会儿的,只今日不同,不敢耽搁了时辰,打算等祭祖完便再叫他们睡个回笼觉的。   祠堂在府侧一角,平日里那祠堂外大门都是上了锁的,只洒扫、祭祀时才开启,时辰将到,由周家长子承继带着众人过了两道门,女眷停了下来,喜春随着周大伯一行入了祠堂里。里边明灯照亮,烛火摇曳,正对着的便是历代先祖之排位,从周家祖先,往下是诸位先祖、周家族人,而落在最后的排位,赫然写着周秉的名讳。   喜春随着跪拜,烧了香磕了头,待仪走完,有人捧了族谱来,由周大伯亲自把喜春的名儿加了上去。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喜春心里仿若尘埃落定一般。   仪走完后,便是供奉了,女眷们也可入内烧香点烛烧纸钱了,喜春同周嘉三兄弟给周秉准备的香烛钱纸也送了来,另还有一篇祭文,一个貌美的纸丫头放在一侧,半人高的香烛一从匣子里一拿出来,顿时满堂的目光都看了来。   周嘉挺挺胸。   他给大哥准备了最好的!   正要烧,突然外边一阵儿吵闹传来,声音越来越大,闹得祠堂都侧目,老太太板着脸,“去看看谁不懂事,这是什么时辰,怎的大声喧哗的!”   话刚落,便见一群身着衙门差服的衙门闯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拦着不让进的周家下人们。   衙役们一进祠堂,见祭祀场面,便心知不好,连着往后退了退,抬手做了礼:“抱歉,差事紧急,得罪之处还请老夫人谅解。”   衙门的官差上门,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不大高兴着脸:“不知几位差爷登门儿有何事?”   为首的衙役四处看了看,沉声问着:“不知谁是周夫人宁氏?”   周家只喜春一个姓宁的,一听宁氏,喜春心头都是一咯噔。她站了出来:“官爷,我便姓宁,不知差爷寻我何事?”   官差道:“可是周秉周公子的夫人?”   喜春点头。   官差一本正经:“周夫人,我们府衙近日破获了一起大案,查获了一桩从关外躲避商税的团伙,在其中发现了几名受害者,并成功解救了出来,其中一人姓周,便是周秉周公子,周夫人既然是周公子的夫人,便由周夫人现在去衙门里认领吧。”   ???   啥?      ☆、第 37 章   顺天府衙是平日里府尹处理公务的地方, 这公务包括京中的日常事务和京中治安,也负责辖区百姓教化、科举等事务,寻常百姓家中若有官司吵闹也可寻府衙做主判定。   早前有一伙自关外而来的胡人为躲避商税, 团伙中带着几位关内百姓, 以他们的路引充作是普通往来,大晋重商,对商税自是审查极为严格, 律法早有严明,无论是关外族人亦或是大晋子民,若是从商自关内外进出, 皆要支付商税, 若是商户,则会在税上多加上一分。   衙役引着喜春往狱中走, 同她说起这一回破获大案的经过。   “这伙人很是奸诈, 已经利用此种方法躲避了数万银两, 也亏得他们不知道周公子的身份, 竟拿了周公子的路引, 关中觉得不对劲, 便上报了来,正到处寻呢, 不料他们一行到了盛京里。”   盛京城住着的关外族人不少, 甚至在平沙坊里住的都是各族外人,关中上报后,各州府都得了消息, 便不时警惕起来,正逢年节至,他们府衙平日里都是处着一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急需要一个引子来给自己添点面儿,是以,越到年关,衙役们不自觉就紧绷起来,正巧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说来这回能破这大案,得了上边的嘉奖,周公子可谓帮了大忙了。那关中商司与周公子打过不知多少回往来,如何不知周家名号,这团伙要是拿普通人的路引许还不好查,但周公子可是挂了名儿的东家,拿他的路引来躲避商税,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若非如此,也不能这般快的下定他们是躲避关税之人。”   狱中黑梭梭的,还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儿,璧上挂着火把,隐约能看个大概,过了长长的通道,衙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们左走,继续说道。   “这回也是,这些人本就被我们府衙的衙差们发现了一些端倪,倒是也警觉,没等我们组织好人手呢,人就人去楼空了,若非不是周公子故意露出痕迹叫我们发现,险些叫他们给逃了去。”   说着便到了一间被木头锁住围拢的牢狱,那衙差取了腰间的钥匙开了门儿,带他们进去,声音没先前那般口若悬河了,倒是叹了口气。   “不过周公子被人给下了药,他身上本就有伤,怕是得养上好些日子了。”   这间狱中只有一人,里边有一座石床,地上还有一个小桌,上边有一个茶壶,一个杯子,比他们走过时,那些狱中只有干柴的牢狱好上不知多少。   喜春从未见过周秉,这一点衙门不知,周家人却是知道的,因此便叫了周严随着一块儿来认认。   周严目光复杂,有激动,更怕认错了人,心中十分忐忑。   他们进了狱中,那石床上躺着个人,借着被凿开的小窗,依稀能分辨这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白衣,披散着发,便是他们走近也没有动静儿。   喜春从接到府衙报信儿到现在就没回过神儿来,脑子里晕乎乎的,仿若那提线木偶似的,只觉得满脑子不可思议。   怎么会没死呢?   倒不是喜春想咒周秉,而是当日情形他们都听玉河讲过,后周家在关外的人又搜寻了半月有余,却一直不曾找到人,都以为他已经葬身在大漠中,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连最难以接受的大夫人潘氏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时。   他却又活了?   在他们每个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已经死去时,他重新回来了。   喜春嘴里不自觉溢出一声叹。她原本应该委屈的,因为他的突然出事,突然大家都说人没了,她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日的痛苦和不安,曾经她也像母亲一样,像她把爹当做天一般,这个天塌了,可最后她没事,她如同浴火的凤凰,彻底从他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走出了自己的路。   如今人在面前,她心里没有委屈,只剩十分平静了。   周严犹豫时,喜春已经走上了前,突然,她目光一凝:“这不对。”   周严顺着看去:“堂嫂,甚么不对?”   喜春指着背着他们的人,那身白衣上其实已经脏污了,斑斑驳驳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带着粗糙,但是,他身上穿的衣裳是女衣啊。   “你仔细看看这衣裳,男子也有不少穿白衣的,但男子穿袍,女子穿裙,他身上这便是一款女裳。”   喜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其实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周严先前只是没注意,如今被喜春一提点,顿时回了神儿,朝那衙役看去,只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这的确是个男子。”   他小声解释:“许是那伙人想把人扮成女子叫人心软,这才如此。”他还指了指一旁墙角处的一顶帷帽,告诉他们,他们把人解救出来时,不止穿着女裳,还带着帷帽呢。   要他说,这伙人也是脑子不清楚,这样高大强壮的“女子”,扮柔弱给谁看?一般男子比“她”还弱小呢。   墙角的帷帽落入眼中,喜春瞳孔微缩,脑子里的画面顿时连成一个清晰的画面来。   那是她带着周嘉几个小叔子去香烛铺的画面,当时她在香烛铺遇上的那位身材健壮的高大胡人女子便是如此装扮。   白衣帷帽,又有这比普通胡人女子更高的身段,喜春脑海里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记得,当时她一言不发,喜春还只道是这人性子孤僻。   周严已经上前了,他路过石床尾,从另一侧绕过到人跟前儿,拂开那遮住脸颊的长发,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比常人更苍白几分,眉峰锐利,下颚紧绷,眼眸黑沉沉的看着他,吓得周严险些叫出声儿。   “堂、堂兄。”   他还要开口,周秉朝他一瞪,很适时的闭上眼,周严立时说:“堂嫂,这是堂兄,他晕了,我们快些回家叫大夫诊治吧。”   “好。”喜春点头,便要上前搀扶,指尖正要触碰着,周严又道:“堂嫂,还是我来吧,你力气小,这路不好走,免得待会摔着了。”   喜春想想,便也不争。   周严便扶着人朝外走,那衙差也搭了把手,把人一路护送到马车上才跟他们告辞。马车很快回了周家,从老太太等人开始,一个不落等在大门。   “回来了,回来了。”   喜春先下了马车,周严道:“堂嫂,我带着人立马把堂兄送来,你先行回白鹭院帮着准备一下堂哥的衣物吧。”   “好,我这就去。”春喜想,因着都以为周秉过世,他的衣物有不少早早就给烧了,还剩下些也被收捡了起来,现在人回来了,还得把东西给找出来。   人一走,周秉适时睁眼,他浑身似乎没力气似的,歪歪扭扭的起了身,在府中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见过了老太太等人。   见他第一眼起,老太太等一众女眷就哭成个泪人儿,忙叫人扶着去白鹭院,叫大夫去给他检查。   “我没事,养些时日就好,先洗漱吧。”周秉许久没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沙哑。他原本被下了药不能说话,是府衙那边请的大夫给他解了药性。   老太太哪里不知他素来爱净,可如今浑身的脏污,忍不住又落了泪,点头应了下来,叫人把他送到白鹭院。   喜春带着巧云两个找了好一会儿才寻到周秉的衣衫,她捧着衣裳,知道这人一回来就先去了净房,守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满脸纠结着,玉河从里边出来,从喜春手里接了衣裳给捧了进去。   喜春松了口气。   “少夫人可是成亲日当日过门儿的?”周秉靠在软塌上,浑身被清洗了干净,穿着一袭蓝衣,玉河捧着长帕与他细细绞干发。   “是,少夫人正是成亲日过门儿的,那时大爷不在,是严少爷代少爷去迎的亲...”玉河一五一十把喜春自过门儿后周家的情形一五一十讲了。   绞干了发,玉河见周秉半眯着眼,脸上还是一片苍白,轻声唤了几声儿:“爷、爷,你可是要安歇了?”   少倾,周秉沙哑的声音响起:“今日可是岁节了?”   “是呢。”   他凸自呢喃:“岁节了,该祭祖了,扶我起来吧。”他道,又问:“少夫人可在门外?”   玉河道是。   “你瞧瞧我这一身可有不妥?可需要再换一套衣裳?还是需要挽个发,带一只玉冠?少夫人可喜欢...”   “爷长得俊美,少夫人定是喜欢的。”   周秉满意了。   他叫玉河开了门,放松了姿势,以往日最优雅迷人的一面展露出来。   玉河站在门口:“爷,少夫人不在了。”   周秉顿时阖下眼眸。   周严带着大夫已经来了,叫大夫仔细看了看,确实如周秉先前所言,他因着先前有伤,只消多养养就好了。   周秉叫了玉河扶着他去祠堂给老祖宗磕个头。   玉河劝:“爷,你这伤可还没好呢?”   “又死不了。”周秉:“不过是烧个香磕个头而已,走吧。听说先前衙差进门时家中正在祭祀先祖,却因着我而搅乱了,实在叫我羞愧,也算是给祖宗赔个不是。”   玉河劝不动,只得扶着人朝祠堂去,中途拉了个小丫头,叫她去跟少夫人说一声儿。   周家今日十分混乱,出了周秉死而复生的大事,如今府上都还惊着,这一处祠堂空无一人,大门未被锁上,往里边走,还能见着一些香烛钱纸,可见当时周家混乱,便是祭祀这等事也给耽搁了去。   周秉踏进门,对着祖宗牌位便要跪下,一弯腰,洋洋洒洒的祭文正在脚边静静?轻&吻&喵&喵&独&家&整&理&躺着,上头周秉的名讳写得十分清楚。   字迹小巧娟秀,显然是女子所为。   周秉忍不住捡起地上的祭文,身后,脚步声传来,喜春刚到,正见到他捡起祭文这一幕。   她可以解释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38 章   他身姿修长, 因着身体不适,右肩斜靠在玉河身上,指尖泛着白, 轻轻捏着那祭文, 淡色的唇微张,沙哑的响起。   “时维,大晋秦州府, 于大晋文成七年,岁尾,奠之良辰也...”周秉压在胸口, 粗粗喘了气儿, 待喉头的躁痒过去,才又接着念了起来, “妾的丈夫命好苦, 自寻逍遥上仙都, 忍心丢我几叔嫂, 千情万义化为无, 为妻年轻就空守, 老如妇孺谁来扶?...”   忘夫笑纳归乐土,一阵清风转仙都。   祭文是喜春亲写, 她自然知道那满满一篇祭文写的是何, 亲手提写后,还一字一字斟酌过几回,待觉无误后这才誊抄下来, 准备好在岁节烧给他,也算全这一片夫妻情分。   如今人没死,祭文还落到了人家手里, 这就叫人为难了。   喜春脸上十分不自在。   周秉就着搀扶的力道转身,乌黑的长发话落自胸前,打在白色羊毛领的披风上,更称得他脸上血色薄,较之常人更弱上几分,瞧着便是生病的模样,锐利的眉峰一挑,又叫他生生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势,黑沉的双眸在喜春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喜春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粉白的小脸一侧,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周秉收回目光,开了口:“写得不错。”   “倒是不曾知道,我的夫人竟是一回文笔解通的女子,得妻如此,是为夫之幸。”   他说了好一阵儿话,声音越发沙哑起来,喉头又是一阵翻涌。   喜春也不知道他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又见他一阵咳,忙侧身到一边:“玉河,快把大爷扶回院子里。”   周秉抬抬手,正要说自己没事,喜春已经上了手。   她亲自把人扶出了门,再交给了玉河,嘱咐他一定要把人带回去,好生安歇安歇。   “爷?”玉河看着周秉。   周秉眼眸半垂,好一会儿突然勾起一抹笑来:“夫人既然发了话,便听夫人的吧。”   人一走,喜春心里松了口气。   她看着屋里到处搁着的香烛钱纸和纸丫头等,赶忙把东西给收了起来,想了想,收起来也不管用,总不能再留着,要是再看见了岂不是叫人尴尬?喜春又把那些收起来的香烛钱纸拿了出来,给周家列祖列宗烧了去。   纸丫头也烧了去,这么多列祖列宗她也认不得谁,等烧了去,哪位祖宗缺便自领吧。   拾掇好祠堂,已过了一二时辰。   也是今日周秉死而复生的事太过吓人,叫这祭祖只祭奠到一半便被耽搁了,主子们整副心神儿都放在了周秉身上,这处祠堂便忘了收拾。   玉河扶着周秉回去,正遇上大夫人潘氏带着周严来寻他,一见他这病泱泱的模样便忍不住念叨开了:“你身子还病着呢,怎么就出门子了,这外头风大着,我还听说你非要去祠堂,你去做何呢,你受了罪,就是不去磕头祖宗们也是能理解的,要是病情加重了,以后遭罪的可是你自己了。”   “快些随我回去。”   周秉听话的点点头,跟着潘氏一路回了白鹭院。   白鹭院中原本的大丫头秋月迎了来,潘氏顺手就指了她:“秋月,你主子病着呢,你好生伺候着,厨房那头的药汤一会就送来了,你盯着他些,要是他不喝你就去寻了少夫人,叫少夫人守着他。”   “伯母。”周秉眉心轻蹙,阻止她继续朝外说自己的习性。   潘氏可不听他的:“谁叫你不喜喝药的,打小就这般,每回趁我不注意就把药给倒了,如今好了,喜春进了门儿,我看你这个当夫君的可好意思在媳妇面前耍无赖的。”   周秉只觉得眉心疼:“那也不必叫人盯着我,有玉河就够了。”   “那不成,他对你言听计从的。”   周秉黑沉的眼往她身边一瞥,周严立时道:“娘,堂兄这身子还没好呢,你快些叫他回去躺着吧。”   潘氏:“对对对,快去歇歇,严儿,你陪着秉儿,我去厨房再瞧瞧去。”潘氏说走就走,她原本眉宇之间带着的忧愁早就消了。   周严得了活计,一左一右的同玉河一块扶着周秉回了房。这回他们是直接把人给扶进了正房里。   这原本便是周秉在京城的住处,里边的一应都是他熟悉的,周秉还记得在外间放着的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儿,里间房中的红木椅,一踏进门儿,半人高的瓷瓶儿还在,只里边插上了花束,是长长一支的腊梅,红红的,别有韵味儿。   里间儿的红木椅从床边挪到了多宝棂格屏风后,那里设着一张书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淡色的纱帐换成了大片墨绿,角落摆着花瓶儿,插着花,地上铺子厚厚的白色毯子,桌上摆着一些小玩具,就连床上的被枕都换成了暖和蓬松的杏色牡丹被,四角还挂着毛团,房里充满了女气、童趣,一看就是女子房间。   周秉入了房中,有一瞬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看来在他不在家的数月中,他的妻子已经代替了他,把他曾经所在的痕迹都一点点消灭。这个认知叫周秉不高兴,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线。   待把他扶到床上,玉河还贴心的给他捏了捏被角,周秉半垂着眼:“去把我往常惯用的摆件衣物都找出来,前年收藏的几幅大师的画也给挂上,佩刀、弓箭、玉冠,帽子,都摆上。”   玉河应了声儿,去忙活去了。   周严坐在下首,跟他说起当日的情形,有些事玉河知道,但从主子的嘴里又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   周严首先就告诉他:“堂兄,我当日去迎堂嫂时,可是在宁家人跟前儿保证过的,等你回去一定亲自登门。”   被子暖和,周秉身上添了暖,脸上也添了两分血色,瞥了周严一眼。   周严:“负荆请罪!”   “若非不是时间来不及,骑虎难下了,堂兄当日不曾出现在宁家,依我看,只怕宁家人恐会当场悔婚,便是不悔婚,也至少会重新选个日子的,说来也是咱们周家不对,新娘子进门,年纪轻轻就差点守了活寡,真是造孽...”   周秉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看着人,叫周严打了个冷颤,给自己解释:“我这意思不是堂兄你造孽,是、是...”他也不知道谁造了孽。他迅速转了话,“说来堂兄你许是不知道,堂嫂还当真有几分本事,前些日子还谈成了石炭买卖,我娘见天儿就夸堂嫂聪明呢,说以后要是给我娶个这般聪慧的媳妇就好了。”   周秉突然就想起了那篇祭文来,女子字迹娟秀,用词易通,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   他微微颔首:“她确实是个好的。”   正逢秋月端了汤药进来,逢至跟前儿,都是在身侧经年伺候的老人了,秋月也知周秉这个当主子的不喜汤药的苦,正想劝上句,却见周秉大手接了她手中的汤药,不过三两息就喝光了。   秋月还没回过神儿来,空碗已经搁了回来。   周严都没料他这样干脆,正要开口,却见门外一道墨绿的裙摆一晃而过,心头顿时明了,眼珠子一转,目光放在秋月身上:“说起来堂兄你也一两年没上京了,你看看,秋月如今可都是大丫头了。”   “我还记得这丫头是你五年前亲自挑的,那时候还是刚进府没多久的小丫头呢,堂兄你也不过十七八,你瞧瞧如今,当年的小丫头都是大姑娘了。”   秋月被打趣,一张脸被羞得通红。   周秉已经沉下了脸,十分严肃的打量着周严,黑沉的眼眸里已经带上了不悦,沙哑着声儿:“五年前的小丫头你到如今还记得,记得她的样貌特征,也难怪你到现在还不曾定下亲事,周严,你若是想过了明路,我建议你先过了大伯母这关,别弄得最后劳燕分飞的下场。”   刚吃完药不久,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周秉眼皮直往下搭,玉河已经寻到了周秉往日用的惯常摆件,一件一件放在小玩具旁,墙上又挂上了收藏的书画,宝石小刀、弓箭等也纷纷放置在宝物架上。   不过七八件摆件在房中里外置放,先时房中的女气顿时被压了下去,添了几分男性主人的刚毅,与那女性主人的柔和相得益彰。   “爷,摆件都已经挂好了,瞧着可真好看,有爷的有夫人的...”   周秉彻底陷入了沉眠,临睡前似听到了玉河的话,嘴角都勾着笑,乌黑的发打在软被上,苍白着脸,这份病容姿态冲散了他五官修挺凛冽的眉眼。   玉河见他睡着了,朝周严道:“四爷,你看?”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周严一口气儿险些没上来。若非不是人睡着了,他倒是要好生问问,甚么叫他惦记了别人五年,有事实依据吗?   他分明是打趣他,怎么就成了他是一个痴心人了?   “我走了!”周严气鼓鼓的起身儿,转身朝外走,秋月追上了他,在白鹭院门前把人给拦了下来,“四、四爷。”   身为女子,便是盛京女子再开朗,说这等事情也叫人羞耻,秋月鼓足了勇气,才在周严等得不耐烦之下说了一句:“四爷不要再喜欢奴婢了,奴婢已经跟人定下终身了,也已经禀过少夫人了,还请四爷不要叫奴婢做那等无情无义,负心薄情,只看重家财的坏女人!”   说完这话,怕自己会忍不住变心,秋月很快端着汤药碗跑开了。   ...   所以,是连一个下人都拒绝他了吗?   巧云两个正在跟喜春回着话:“三位小少爷知道大爷的事,闹着要过来看,奴婢说大爷在歇息,请几位小公子再过一时半刻的才过来。”   周嘉在官差进来后还说要跟嫂子一起去认人的,只那牢狱湿气重,哪里是他这等小孩去的,是以周家上下都没应,最后这才点了周严。   “对,先前那般混乱,还是不要见他们瞧见了,大爷这会儿可睡下了?”喜春先前回了一趟房里,她还没与周秉相处过,一时不大适应,很快便出来了,又叫巧云两个把她平日看的薄册账册等送到小书房中,在书房里处理起了事情。   与石炭场达成了合作后,喜春当日便写了封信儿寄到了秦州府,叫甄婆子挑几个人,在岁节后把旧巷的铺子洒扫一下,置办些柜子箩筐台子摆着,只等开了春儿从盛京运了石炭过去,挑了日子便可以开张了。   盛京百万人家尽仰这石炭,几乎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石炭烧火,盛京人家都知道这石炭的好处,但除了盛京外,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可不知道,甚至连石炭的名儿都不曾听说过,石炭运过去,免不得要宣扬一番,只守着石炭宣扬到底太费时了些。   喜春心里有个想法,她采买了些石炭走的官道送至秦州,除了周府外,各掌柜都给送了一份,叫他们想个主意,好叫秦州府都知道石炭之名儿,等开春石炭送了去,也好开张做买卖。   这一回周秉还在的消息也要及时通知,以免回去后吓着人。   喜春虽说上了京,但远在秦州家中的事也知道一清二楚,岁节前后本就是各铺子清点关门时,无论是清点货物,洒扫,人手,对账都是费心力的事,每隔上几日,便有从秦州那边寄来的各家铺子的单子和账册,这些运来的薄册,喜春也是要一一过目对账的,早前好些日子,喜春便开始守着夜对账。   外加今日又跑了这一趟,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喜春在问完话便撑在书桌上睡了过去,眼下还带着青。   巧云没见着,正要回,被巧香拉了一把,做了个噤声儿的手势,二人把喜春扶到小书房里边的软糖上,又寻了毯子来给她盖上,炉子搬了两炉来,叫房里不至于冷。   巧香看了看时辰:“行了,主子这儿有我看着,你去照料几位小公子吧,小公子们每日都会睡上一会儿,按说这还不到点,只是回笼觉呢,许要不了一会就该醒了,你快去瞧瞧,免得公子们见不着人。”   巧云自打上了盛京就差不多被派到了周嘉几个身侧,重点是照顾最小的周辰,她性子本就开朗,周辰整日跟着玩耍,小胳膊小腿儿都有力多了,没再叫人整日抱来抱去的。   这也是喜春当日留下王氏的原因,周辰都三岁了,还喜整日把人抱着,不叫他下地多走几步,进食也是,早该自己动手用了,也非得端着喂,喜春在娘家时也带过大侄儿子仪,子仪与周辰年纪差不多,但走路可比周辰结实,也会自己用饭,稳稳当当的,甚至能跟着宁父一起背背书了,但周辰身边除了王氏和几个小丫头外,连个小子都没有,长于一群心怀叵测的妇人之手,并不是什么好事。   喜春有意叫他们兄弟多在一处,男孩跟男孩玩一处,才不会过于女气。   巧云想了想,便也抬脚朝几位小公子的房里去,临走还偷偷摸摸问巧香:“你方才见到大爷了吗?”   “我方才看了几眼,咱们大爷还是以前更好看点。”   巧香没好气的:“快走吧你,连主子的小话你都敢编排,我看你是想挨板子了。”   周秉先醒了来,许是喝过药,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下地后便不许玉河在扶着他,脸上还是苍白,几道闷声从嘴里溢出,身上披着白色羊毛领披风踏入小书房。   “大爷。”巧香迎上前见礼,周秉轻轻点头,他披散的乌发已经被挽了起来,用一条浅蓝的丝带绑在脑后,蓝色丝带细细打在白色的羊毛领上,叫他凛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他朝里边看了一眼:“夫人可在歇息?”   巧香回道:“是,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对府上的账,夜里时常熬到三四更天儿,今日又、又府上府外忙了一通,便睡下了。”   想着今日少夫人忙来忙去是为了大爷,巧香话就不敢说明儿了。   但周秉又如何没听懂的,他不置一词,朝她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先不用伺候了。”   “是。”巧云同云河都退了出去。   周秉没有转去里边儿,而是捡了书桌上的薄册子,谢谢靠在椅上,慢条斯理看了起来。他看得极为认真,看过了薄册又翻了翻账册,脸上没甚么表情。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只有彼此的呼吸浅浅传来。   隔着屏风,周秉能看到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又白又嫩,小嘴儿无意识嘟着,不知在嘟囔着什么,周秉目光在那张水嫩红润的唇上看了好一会,搁在书桌上的手指一颤。   指尖无意识朝前,仿佛这样便能抚上她的脸颊。   蓦然,他顿住,脸色转淡。   他确实是个登徒子,从见过她的第一眼起,心里就被烙印了一个印记,脑海里都是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的画面。   貌美的女子他见过无数,从大晋的女子到关外各族浑身散发着异域风情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一人像她一般,见第一面心里便震动,叫他觉得她那样美。   不知何时,他坐到床榻边,像是个登徒子一般一眨不眨的看着人,只是为了看人睡觉!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孩子从门外拥了进来,越过屏风,一把扑向床榻上熟睡的喜春,还高高兴兴的唤道:“嫂嫂,嫂嫂快起来了。”   周秉立时把人抱住,以免他们没轻没重把人给压住了,却又忘了如今身上没甚力道,兄弟俩险些一同倒了下去。   周辰看了他很久:“你是谁啊?”   周泽愣愣看着人,脑子里是有些印象的,周嘉不若两个弟弟一般开朗,他规规矩矩的跟在后边儿,在见了周秉的一瞬间,小男孩瞬间红了眼。   “笨蛋小辰,这是大哥!”   周嘉抽噎着问:“大、大哥,我、我好想你啊。”   周嘉年纪稍长,与周秉相处的时间也更长一些,对周秉自是不陌生,相反,他们兄弟感情很深,周秉刚走时,周嘉几乎日日都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今日知道大哥回来了,周嘉可高兴坏了。   他大哥没死!   “大哥,是不是因为嘉哥心诚,给大哥买了好多香烛感动了菩萨,菩萨这才把大哥送回来的。”周嘉学着平日身边婆子达成心愿后都会说的一句,“菩萨保佑。”   周秉眼眸顿时幽深起来:“你们给我买的?”   周嘉把喜春卖了:“是嫂子带我们去买的,嫂子给了我们好多银子,还告诉我们叫我们买最大的香,买最大的烛。”   “嘉哥儿可聪明了,带着弟弟们都买了,嫂子没买香烛,嫂子说要买个纸丫头来伺候大哥,大哥你收到了吗?”周嘉满眼期待的问周秉。   周秉捂着胸口,嗓子眼不住干痒,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儿:“你们可真是孝顺大哥。”   周嘉挺着胸脯,接受夸奖。   “是吧,夫人?”   这话,明显是在问喜春。   早在周嘉几兄弟来时喜春便醒了,正好听见嘉哥儿在炫耀他的买香烛历程,想着当初在香烛铺上碰到周秉的情形,没好意思睁眼。   今日本是岁节,正逢周秉归来,大夫人潘氏大手一挥,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儿。   岁节是大晋最隆重的节日之一,这日夜里,城中通宵达旦,不眠不休,花灯、杂戏、戏园子可尽数看够,随处是担着挑子贩卖小食儿,周家上下只周光几个早早约了人出了门儿,女眷们大多留了下来,玩了蹴鞠、投壶、双陆等,到四更天敲锣了才散去。   回了房,喜春与周秉却尴尬起来了。   二人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形,便是同室中都有些不自在,更何况是同塌而眠。喜春不由看了看周秉,指着他说上一声儿,却见他揭开披风放置在架子上,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下去,眼眸半垂,还朝她道:“早些睡吧。”   喜春心跳得极快,想说甚,却见他背着她转了身,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只得也咬牙脱了外衫上床。房中烛火黯淡下去,外边的热闹消退,房中寂静可闻,喜春头一次与男子这样亲近,只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僵手僵脚的,鼻尖还幽幽闻着他身上穿来的凛冽气息,那是一股猛烈的男性气息,便是如今他在病重,也无损这股气息传来的阳刚霸道,仿佛要把她拥入骨血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睡下。   身侧凹陷了一方,背对着她的人转了过来,黑暗中,那双黑沉的双眼精准的找到了女子熟睡的脸庞,他轻轻抬手,慢慢的,慢慢的朝下。   轻轻触碰到她脸上。   那双平日黑沉的眼亮了起来,仿若是碰触到什么稀世珍宝。   喜春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身侧带着凉意,显然人早已起身,喜春不敢耽搁,忙起了身,巧香正端了水进来,道:“少夫人不必着急,大爷说了,少夫人昨日睡得晚,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喜春板着小脸,她这是因为谁才没睡好的!   周秉叫她睡,她却不敢当真再睡了,今日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周家如今出嫁的女儿只有周莺这位嫡长女,她跟周莺关系不大好,丁点把柄都不会叫她抓住的。   “大姑娘回来了吗?”   巧香道:“还不曾。”   周莺还不曾登门,但府衙先登门了。   依旧是昨日来周家那一群衙役们,打前头的两位衙役抻着一方锦旗,身后的衙役们吹吹打打的,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来。   到了周家,等正主们都到了,衙役们介绍起来。   这是他们府衙连夜叫人赶制出来的,为了嘉奖对府衙破获了大案大力支持,并给予帮助的周秉送上一面锦旗以表示他对府衙做出的贡献,更表示他们府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寒心每一个好人。   好人有好报,就应该叫人都知道,才能宣扬这等美德,叫更多的人多做好事。   两位衙役脸上笑开了话,把锦旗往前一递:“周公子,请收下我们府衙的感谢。”   只见那大红的锦旗上书写着两行字:大晋百姓周公子,好人好事传千里。落笔还盖了个盛京府衙印章。   从昨日到现在,喜春从未见过周秉变过脸色,便是遭了大难,身子那样无力也支撑着气度,   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但现在,喜春肉眼可见他苍白的脸眼见的黑了下来。   他可真是多谢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 么么,晚了点   ☆、第 39 章   周莺到时, 府衙的衙差们已经走了,那面被嘉奖而来的锦旗也被送到了老太太房中。   周莺对着浑身冒着冷气儿的周秉开了口:“三弟你可真是及时,连那躲避商税的团伙都能被你碰上, 还叫你得了一面锦旗。”   要是她男人得了锦旗, 她能从初二吹到正月十五的。   周秉斜斜靠在椅上,浑身裹着披风,黑发自后滑落, 淡淡的瞥了瞥周莺:“大姐要是差这一面锦旗,正要叫了大姐夫去城中转一转,盛京府衙每载堆积如山的卷宗, 若是有人分担一二, 莫说一面锦旗,便是提上去也不无可能。”   他这话原本只是堵一堵周莺的酸话, 要真是随便一人就可以破案了, 那还要设立府衙, 要衙役做何?但周莺却是真听进去了。   为了升官发财她想了无数的办法, 送礼、讨好、拍马屁, 结果没一样成的, 柳家照样只是个小芝麻官,每年的俸银也只够一家大小吃喝, 她想要置办一些华贵的衣裳还得伸手问娘家要钱。   周秉自小由潘氏带大, 她三叔两口子都没几分本事,却叫周秉闯出了一份家业,便是商户人家, 可大晋重商,商户只一代不能参加科举,余下四时绸缎尽可穿着在外, 比之官家人也不缺什么了。   放眼看来,周家所有子孙,也就只有她的日子最差了。   周莺习惯了周秉这副不冷不淡的态度,又跟他说:“三弟,我听闻弟妹跟炭司定了契约,你们可是要在盛京城里做买卖?我整日闲散在家中,正想寻个活计,你们要是在盛京做买卖,请我去给掌掌铺子却是使得的,自家人也放心。”   周秉点头:“缺,大姐可要跟去秦州府?”   周莺不满:“三弟你这是什么话,我要去了秦州府,跟你大姐夫不就分居两地了吗?”多少人家就是因为久居两地这才夫妻感情破裂,叫寡妇丫头专了空子,“三弟你这样有钱,在盛京置些产业怎么了。”   “我家是我夫人当家。”周秉道。   周莺屁股一拍:“那我去找弟妹去。”   刚起身又听周秉说了句:“不过,夫人也得听我的。”   合着这转来转去还是他说了算?周莺朝他甩了甩帕子,姐弟俩又一回不欢而散:“行,你厉害,有本事你这辈子别求到我头上来。”转身找潘氏告状去了。   周秉嗤笑一声儿。求上别人许是有可能,但周莺?他这辈子再是落魄,只怕也求不到她那头上去。   喜春早前接了丫头端来的药汤,待温了才给端来,正见到姐弟俩不欢而散的一幕,眼中倒是好奇,却也没问。   周秉接了汤药,药汁的气息冲入鼻中,叫他不适的皱起了眉,喜春见状,正要劝他两句,只见周秉仰头尽数把药汁灌入嘴里喝下,又把空碗递给了她。   喜春早前得了潘氏的叮嘱,叫她在周秉服药时看着人,本以为他不喜喝药,还需要她几番劝说才肯,没料都没要她劝的。   看来大伯母这是说差了。   喜春接了碗,带去了外间,她刚一转身,周秉冷淡的脸色顿时皱成了一团儿,似乎极为难以忍受,就着一旁的茶水喝了好些才压过那份不舒坦来。   等瞥见门口的动静儿,他不着痕迹的搁下茶盏。   喜春特意拿了糖果来,并着一盘子点心:“吃个糖吧,压一压那苦药味儿。”   喜春二哥宁为跟着村中江郎中学岐黄之术,喜春平日见他捣弄过,也知道哪些药汁苦,周秉的汤药便是近了都能闻到,他却一口喝光,连眉头都没皱下,这会儿心里也该难受了。   糖果递到了跟前儿,周秉移开目光:“不必。”   他特意强调了一番:“我觉得不苦。”   喜春便点点头,把点心往他跟前儿推了推,“那饿了吗,要是饿了便用些点心吧。”   因着周秉身子不适,需要在床上静养,老太太便叫喜春也不必去前头招待接见客人,留在白鹭院里照顾周秉便是。   周秉黑沉的眼眸往喜春身上看了看,眼眸微眯。   她,不继续劝吗?   他侧开脸,说了起来:“你不想知道大姐过来看我说了什么吗?”   喜春顺着他问:“大姐说什么了?”   垂落的发丝遮住他带笑的脸,不疾不徐说了起来:“她叫我给她找个事做,最好是请她当个铺子的掌柜,掌着一间铺子,还问我要不要在盛京置办产业,她长得不美,想得倒是挺美。”他倏的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喜春,“你说,我们要不要在盛京里置办些家业的?”   喜春被他突然的动作一怔,结结巴巴的:“你、你决定就好。”   喜春有自知之明,周秉不在时,她这个周夫人当家做主,掌府上府外,甚至能得到周家数不清的家产营生,良田铺子等,这些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她的夫君周秉,过去了。   但如今周秉还在,这些自然都是他自己的。而她,也不过是嫁入周家的女子罢了。只是喜春吃了那么大苦头才过了大夫人这关,又好不容易谈成了石炭的买卖,她见识过外边的天地,如今要重回内宅之中,实在、实在是叫喜春心里不甘心。   “不,是你决定就好。”周秉道:“咱们家可是你当家做主。”   “盛京历来文风昌盛,书院众多,便是街边小儿也能朗朗上口几句诗文,我这一代入了商户,自是无法科举,可咱们的儿子却能读书,能正大光明参加科举。古有孟母三迁,为了咱们儿子,早早在盛京里置办家业也是好的。”   “有咱们家庞大的家业支撑,只要他能在读书一道上精进,往后也定能平步青云,不必为了三斗米而折腰。”   话还没说完,喜春小脸已经爆红起来,“你、你胡说什么呢!”   这个人实在太不害臊了吧!   周秉眼中难得闪动着恶趣味,还想再逗一逗她,又见她害羞难当的模样,只得歇了这心思,以免把人给吓跑了去。   他如今可还是病人,追不上人的。   周秉不敢再逗人,便挑了正经的话跟她说了起来,知道她如今最为关注石炭买卖,便告诉她到时进货时该如何进,进些甚种类,每一种的分配,最后还语重心长,像年长的有经验的长辈一般教她道理。   “做买卖也最怕木秀于林,一家独大最后的下场往往是被人群起而攻之,要想平衡,就必须施以别人一些好处,从中寻到平衡,做到有人有银子赚,有人有汤喝,才会安生太平。”   铺子的掌柜们教喜春时,用的往往是他们当掌柜的经验,告诉喜春哪种客人的喜好、偏向,货物的好坏如何筛选,甚至如何招揽客人、谈成买卖,他们教的是在做买卖时的技巧,而周秉告诉她的,则是以一个上位者的目光看待。   喜春沉思一会才明白周秉在告诉她,石炭买卖便是一家独大。   “那要如何才不是一家独大?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谈成的买卖分出去吧?”她嘟着嘴儿,小脸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叫周秉没忍住,轻轻在她鼻头刮了一下。   触感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周秉清咳一声儿,“自是用不着分,却是可以分担别人的营生。”   周家往常不做炭的买卖,在秦州府中早有三家炭买卖,他们此番做石炭买卖相当于横插一脚,分薄他们的利益。   可石炭是大趋所致,炭司已经决定了要在各州推广石炭,便是周家不接下这一桩买卖,也会有其他商户接下,同样也会分薄他们的利益,这三家若是有远见,便应该知道这点,以后定是会以石炭为主,木炭柴火为辅,木炭柴火也并非被全盘压制,只不再旺盛而已。   周家此前没有炭买卖,正可以搭着木炭柴火一起贩卖,也算替他们分担了。   喜春把他的话牢牢记住,见他与她说这些,显然是不反对她插手,喜春心中几番犹豫,话到了嘴边好几回,最后郑重同他商议:“这石炭买卖为我经手,实在难以割舍,等回了秦州,可否叫我继续经营这石炭买卖,当然,其他的我皆不沾手,好吗?”   她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周秉忍住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指尖几乎在衣袖下颤抖叫嚣着,但他不能,面上素是苍白冷淡,他半垂下眸,在喜春的忐忑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你说,”喜春扬起小脸儿:“真的?”   周秉不答却问起了其他的:“还记得你做过的祭文吗?”不等喜春回,他便自顾说了起来,“千情万义化为无...我与夫人既有千情万义,千般情种万般情义,又如何忍心叫夫人失望。”   祭文本是哀悼,喜春也知晓她当日那祭文夸大了些。   “以后还给我烧纸丫头吗?”他问。   喜春十分上道:“当然不!”   周秉是没福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祖宗有这福了。   过了初二,便是亲眷互相往来了,周家久居盛京,同僚、姻亲有不少,喜春一直留在白鹭院中,只有家中来了贵重客人才叫喜春出去见一见,认个人罢了。三房商户人家,与大房二房往来的都是官家家眷,与喜春一介商妻自是没甚好说。   喜春这回上京,一来是见过大房二房的人,二来则是周珍的亲事。周珍亲事在去岁就大定,早已定下在年节后便要上门迎人过门儿。   大喜的东西早已置办好,在年初八后周家便不迎登门的客人了,专心准备着周珍的亲事。   到年初十二这日,周家才重新开了大门,魏国公府吹吹打打的来迎新人了。   娘家人勿远送,周珍出嫁,由着周严背着出了门儿,迎上花轿,周家的亲朋、嫁妆便开始出发。   喜春和周秉也止在大门,目送新娘子远去。   喜春今日穿着一身云纹喜庆的粉衣,头上也带着红真珠小冠,脸颊施过脂粉,越发显得脸庞清丽,在门外站久了,寒气入体,叫她身子不由颤了颤,指尖刚伸出要抬一抬帽,便被周秉握住,牵着她往门里走,淡淡说上一句:   “不必羡慕别人,待我们回了秦州,便再举办合卺酒。”      ☆、第 40 章   过了年十五, 岁节的热闹消退了下来,朝上一开衙,大街小巷的铺子小食店也开了门儿。   周秉给老太太和潘氏提出了要回秦州。   老太太两个都不应, 周秉有一身伤, 连大夫都说过要静养三五月才能好全,若是回秦州,这一路颠簸奔波, 怕他身上的伤加重,再有个万一。   再来一回,恐怕就不是烧香烛钱纸这样简单了。   周秉自有主意, 多日来的修养, 叫他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苍白的脸上也添了些血色, 沙哑的声音好转, 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只身子没甚力道, 不能久谈。   周秉下定了主意:“无碍, 只要慢些赶路, 走上月余总能赶回去的。”   正月的天儿也是极为寒凉的,尤其是清早夜里, 走水路倒是最简便的法子, 比官路要稳当一些,但还不到开春时,水路不大太平, 周秉身子又不好,若是走官道,沿途有驿站, 也可用上些热水吃食。   潘氏道:“你也太倔了些,迟上几月回去又如何的,家业那么多,养着那么多掌柜小二的,府上又有婆子丫头,哪里就急需你赶回去当家做主的。”   “我不当家做主,夫人当家做主。”周秉回了句,他也不是来商议的,发号施令,拍板惯了,只是来给长辈说上一声儿罢了。   周家三房人早就分家了,周家三房如今就剩周秉几个,周秉的话就代表了三房。   潘氏更了解他性子,最后只点了头,又交代他:“行,你们要回去也行,只不能赶着路走,等到了写封信来报个平安,你要是病情加重了,可别怪伯母不给你好脸儿的。”   老太太也添一句:“还有你祖母我。”   *   周秉回了白鹭院,先问了玉河:“少夫人呢?可是在小书房里?”   玉河瞥了眼小书房的方向:“可不是呢,昨日又收到了家里寄来的薄册,还有铺子里的事要少夫人拿主意。”   玉河看了看自家主子。因为还在养伤,是以周家如今的事务同样是少夫人在掌管。   “我去看看。”周秉抛下这一句,从他身上能使得上力时,他就不要人搀扶着了,只能使得上力道,却到底不如常人健康稳健,反倒一见就知是病气入体。   刚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叫了玉河上前:“我这一身儿可还得体?”   周秉今日穿着一身宝蓝锦袍,外罩着白色披风,乌发半批,只用了一支玉钗轻轻固着,端的是温润如玉。   玉河:“好看。”   周秉以前惯常穿着墨色锦衣,他本就身姿颀长,五官俊美硬挺,素来神情冷淡,便越发叫人不敢靠近,天长日久下来,这份威严便越发加深了去,如今身上的气势收敛,带着病弱之态,又一副温润公子的装扮,瞧着便是极为温和的模样来。   周秉却垂下眉眼,又仔细理了理衣摆,这才踏入小书房中。   白色披风自门槛上拖曳而过,高大的身影笼罩进来,叫整个小书房的光芒都淡了淡,喜春原本伏于案上,见状不由抬头一看,见周秉从门外进来,心里并不意外。   搁下笔起身把人扶了进来:“你怎的来了?”   喜春心头轻轻叹了一声儿。   这个夫君太粘人了些,叫她十分为难。   他好像很喜欢同她共处一室,总是前脚她在,后脚便寻了过来,就跟三岁的辰哥儿似的,喜欢跟着大人的脚步。   周秉坐下,黑眸在她身上看过,又在书桌上满桌的薄册上看过,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光:“我与祖母和伯母都说过了,过两日便启程回秦州府。”   “当真?”喜春:“可是,你的伤...”   家业尽数在秦州,而他们身在盛京,到底诸多不便,喜春早就做了准备要待上几月,等周秉伤好后才回去的。   周秉在她眼下的青色瞥过,略带着些苍白的唇抿着,垂着眼眸:“这伤又非一日两日的了,又死不了。”   这话喜春接不了。   她目光转动,最后在他宝蓝的外袍上看过:“这衣裳十分衬你,今日瞧着仿佛比昨日更精神些了。”   周秉抬起黑沉的眼:“当真?”   他模样极为认真。   ?   客套话他没听出来吗。   已经骑虎难下了,喜春也只有肯定自己的话了:“对。”   周秉这才不问了。   喜春看着人,有些犹豫,又有些踌躇想跟他讲一讲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首先这夫妻之间是有距离的,这距离远不得却也近不得,太远彼此没有情分,太近容易相看相讨厌,再则彼此都有自己的事,若是非要紧紧黏糊在一处,也会叫彼此都困扰的。   但这话在了嘴边后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这话说出来,有把夫君朝门外推的嫌疑。而在喜春自幼的教导中,都是要夫妻和美的。   于是,她换了个委婉的话:“这几日从门房处收到好几封帖子,说是送给我们三房的,据说都是你曾在京城书院的同窗们儿,听了你受伤的事,想入府来看看你,你看要不要见一见。”   喜春看过她爹宁秀才会同窗,一会就是一整日。   周秉却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必了。”   说着,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了些,又放柔了两分:“你不必多想,我与这些同窗并无几分交情,也多年不曾走动,既然之前不曾来往,现在又何必平添麻烦。”   喜春便也不再劝。   她又伏案于桌上处置家务,身后沙沙声传来,似是在翻阅书籍,又听他问:“这小书房里的东西我能看吗?”   这便是喜春无法出口的原因。周秉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在她想象中,周秉的字如其人,应是性子狂傲不逊之人,这等人应是会把妻子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只会发号施令,毫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但周秉却不,他周身气势强盛,哪怕拖着病体也无法掩盖那份居高临下之感,却在二人相处时极为在乎她的点滴感受。   他不曾对她说不,不曾大声呵斥,展露不悦,甚至不会理所当然触碰她的物件儿,在她身上,可谓是耗尽了无数耐心。   “你、你尽看便是。”喜春不敢回头,怕暴露了突然发红的双耳。   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当真?所有的都可以看?”   喜春压下迸发的心跳,认认真真的小脸儿正对着笔架,小身板也端坐着:“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正如这家中分工明确一般,互为信任才是,我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无论什么,你随意。”   “夫人可当真是极有见解啊。”周秉叹道,略坐了坐,因身体不适便先回正院了。   今日多坐了一刻,一踏出书房,那脸更白了一分儿,玉河早早候在外头,见状忙来搀扶了人,周秉也不逞强,左肩微微倾斜,斜靠在玉河身上。   玉河跟他汇报:“爷,翰林院检讨季大人今日也递了帖子来,想要过府跟爷叙叙旧,早前还有汪何陈李几位大人,都说要携了夫人登门儿。”   说的正是周秉昔年在盛京的几位同窗,如今皆以入朝为官。只最后周秉弃文从商,又久居秦州府,便是断了往来。   玉河是周秉贴身小厮,早些年也是见过这几位的,身上都有文人的清高,这些年陆续成亲,这些官家夫人哪里是好相处的。就是玉河都能想见若这几位登了门儿,他们少夫人少不得被刁难奚落。   玉河心头都知道的事,何况周秉了。   周秉神情如晦,瞧不大真切,声音又极淡:“都推了吧。”   玉河应了下来。   喜春也吩咐了巧香,叫她传下去,叫丫头们收拾行礼,尤其是几位小公子处,余下便是小书房的薄册、账册等更需精心安放,以免失落了去。   周秉定下的日子是大后日,过了周珍归宁后便启程。   “秋月那处你去问问,虽说她早前报给了我,但她到底是白鹭院的丫头,以后出嫁我也当给她添些嫁妆的。”叫人收拾行礼,喜春又想起院子里的丫头秋月的婚事来。   嫁的也是府上的小子,还带来给喜春看过一眼,也是那等机灵的,本说的是再过上两月便由喜春瞧着出门,算是体面儿,只他们如今要提前回秦州府,却是看不到她嫁人的情形了,喜春便叫巧香又加了个五十两银子添进去。   “对了,我房中镜台下的那个匣子定是不能忘了,便是那描金的牡丹黑匣,别的金银首饰倒是慢慢收就是了。”   喜春可是有单独书写信的习惯,那上头也写的是她的心里话,没有保留的。   巧香刚点了头,突然一顿:“少夫人,那个牡丹匣子前几日已经放到这小书房来了。”东西是巧云巧香两个亲眼弄的,他们整日跟在喜春身边,对有些也模糊有些印象,把那匣子当成其他重要的薄册账册和往来书信一起给搬了来。   她还指了指放置匣子的桌台:“奴婢记得那匣子就是跟其他信件匣子一起放在上边儿的。”   喜春顺着她指的看去,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牡丹匣子。   巧香上前在几个匣子上找了找,连桌台边的矮榻四周都找了找:“奇怪了,这匣子怎么没看见了。”   喜春心头一个咯噔。   桌台、软塌,这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那便是先前周秉问她这书房的东西是不是都可以看,她还十分正经的说过可以看,绝对没有甚见不得人,不可告人的,当时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在这软塌上,她还亲耳听到过翻阅时纸页摩擦的沙沙声,以为他在阅览书籍。   喜春整个人往后跌了跌,四肢都发软。   她说错了,其他地方确实没有任何不可见人的,但那些私信中却有好几回她怒极骂周秉的话!   她提着裙摆便往正院跑。   巧香一愣,忙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小书房离正房不过几步路远,过了花台阶梯便到了,喜春跑得快,一早只松松垮垮鬓着的钗都摇摇欲坠的。   她喘着气儿站在正房门口,只见对着房门的躺椅上,周秉斜斜靠着,身上还是宝蓝的锦衣和披风,发丝披散在身侧,在他身边的小桌上,正躺着一个叫喜春十分熟悉的牡丹匣子。而他手上,指尖正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他脸上是惯常的没有表情,但喜春就是凭着直觉,觉得他现在在不高兴。   周秉也听见了脚步声,从信纸上抬起头,黑沉沉的目光直直的打在喜春身上,良久,突然莞尔一笑起来:“夫人可当真好文采。”   “为夫也不曾想到在夫人心中,为夫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浑蛋?”   他只随手抽了一张就看到这样精彩的事情,周秉不由瞥了瞥身侧匣子里躺着的一摞信纸,还十分高兴似的朝喜春招招手:“来,既然是夫人写的,该由夫人来读一读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 已修啦。   因为前一日的事, 喜春被迫念了大半夜的信,周秉耐心十足,披散着乌发斜斜靠在软塌上, 黑沉的眼眸半垂, 漫不经心的,听到有关他的话还抬抬眼皮,饶有兴致的鼓鼓掌, 苍白的嘴唇一抿,夸她文采斐然。   呵。   今日是周珍回门的日子。   魏国公府在盛京,与周家只隔了七八条街, 坐马车不过一时半刻就到了, 周珍夫妻早早便来了。   喜春起了身便去了正院,临走瞥过床上微微鼓起的颀长身影, 长长的乌发遮掩了脸颊, 凛冽张扬的眉眼收敛起来, 像极了斯文儒雅的大家公子。   可惜, 性子实在恶劣!喜春就是这个深受其害的!   她哑着声儿, 老太太以为她这是受了寒, 叫人给备了碗去火的茶汤来。   周珍羞羞怯怯的做在老太太下首,满脸红晕, 身着一身大红, 脸颊红润,眉梢春浓,跟在娘家时的容貌略有些不同, 以前若是七分容貌,现在便是九分了,喜春惊叹这嫁人能变好看的, 认认真真在周珍脸上看,把周珍羞得不敢见人。   说来她就不成这般过。   晌午用过了午食,周珍夫妻便回魏国公府了。   喜春一行回秦州府的事便提上了日程。临行前,喜春亲自去了炭司,在炭司处定下了一船石炭,石炭也有几种种类划分,有开凿后出来的大小石炭,也有用炭粉而制成的一四方砖头般的,名为炭墼,另还有无烟炭等。   喜春定下了大半船石炭,小半船炭墼,些许无烟炭。   这些定下的比例也是喜春仔细推断过的,开铺子的商户选择货物是头等重任,得分析铺子的位置和往来客人的家境情形。石炭买卖不挑人,不拘男女,便如那吃食一般,是人尽皆需,吃食许还得担忧个人口味儿,石炭却不挑,家家户户一日三餐皆需要它,石炭便宜,烧火快,且还不需人一直守着,没有哪家娘子不爱的。   喜春是与谢炭司定的契约,谢炭司仍旧是那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待双方定下契约后,叫了炭司的人把契约存了档,亲自送了喜春出门。   路上,谢炭司难得说了句:“下官还以为此次与周家做买卖,该是周东家亲自来了。”   周家三房周秉的事盛京城里有心了解的也都知道几分,再则那日府衙敲锣打鼓的送了锦旗来感谢,可是把大晋好百姓周秉好好表扬了一番的,谢炭司对此也有所耳闻。   “周东家可好?”他问。   喜春回道:“都好,不过要叫炭司大人失望了,周家的石炭买卖往后还是叫我这个妇道人家来跟谢炭司打交道了。”   “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秦州府了,往后谢炭司若得了空来了秦州府,便登周家人,叫我们好生招待你一番。”   谢炭司客客气气的点头:“那就先谢过周夫人了。”   他把喜春送到大门处,见喜春同他福了礼,返身上了早早候在门外的马车,掀开车帘时,谢炭司仿佛见到马车里有一片宝蓝色的云纹锦衣一晃而过,很快,马车就远去。   *   宁家村里,宁家收到了一封从盛京寄来的书信。宁书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儿开了书信,看了看,在抬起脸,他脸上十分复杂了:“爹娘,咱妹夫还活着!”   宁家哪儿来的妹夫,宁家统共只有宁喜春这一个闺女,宁书说的自然就是亲妹子宁喜春的夫君周秉了!   “还活着?”宁父正端了茶水,闻言便被呛住了。宁母陈氏给他拍着后背,嘀咕句,“这当真是死得容易活得也容易了,你看看你妹子有没有说到底是为何。”   喜春写来的信中虽没有一五一十说了周秉的情况,却也介绍了三言两语的,宁书也照着念了,“依着喜春的意思,这妹夫怕是身上伤得不轻。”   宁父喘过气,叹了声儿:“也是遭了大罪了。”   陈氏心里更复杂一些。   他还记得当初那个被她给骂跑的后生,怎么都没料到,她以为的登徒子就是自个儿的亲女婿?   回头丈母娘跟女婿见了面儿,这话要怎么说?   不是故意骂的?   陈氏原本觉得女婿没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但现在他又活了,心里就顿时急了起来,也没打算瞒,把当日的事给说了一遍。   宁父问:“你怎就认定那是人周秉了?”   陈氏便说起了喜春在河边洗衣裳的事儿,以及周秉在周家书房里藏画,丈母娘的脸一翻。   之后定下亲事后,莫怪没见人登门儿,可见他也没好意思来。   官道上,几匹马车先后停在了路旁的驿站外,马车旁,还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等到了驿站,护卫们先行下马,看过了四处后,这才请了主子和几个小主子下车。   这一行,正是喜春一行人。   驿站负责接待的人从里边一出来便见这阵仗,四处一看,见了喜春这叔嫂几个,顿时一惊:“是你们。”   巧得很,来时喜春叔嫂几个也在这驿站停留了好几日才走。   商户入驿站需缴纳大笔银子,多住上一日花费就是不小的数字,当时他们叔嫂几个还停留了好几日,每日好吃好喝的,住了好几日才慢腾腾的赶路,与别的行人全然不同。   要知道,便是商户也不见得都是有银子的,更有那等有银子也舍不得花费的,住上一夜便急匆匆走了,并非是那等歇脚的店家,他们叔嫂几个走后,驿站里还讨论了好几日,说也不知这路过的是何等人家。   再一见这一行人,驿站里里外外都知道了。   送钱的来了。   不过跟上回相比,这一回倒是多了个病泱泱的男主子,墨色的锦衣下裹着雪白的披风绒毛,白着嘴脸儿,驿站的人不过多看了他几眼,就见他黑沉沉的眼看了过来,幽冷凛冽,当即不敢再看。   喜春一行果真又在驿站住下了,每日熬药看书,溪边钓鱼,埂间摘野菜,当自己家庄子上一般。   周嘉兄弟三个最是高兴,这两月在喜春有意的引导下,最小的辰哥已经跑得十分稳当了,周嘉、周泽两个在小溪沟玩耍,喜春就亲自抱着辰哥儿,叫他摘摘旁边的小花小草,他们打从盛京启程,如今也过了半月有余,如今不过刚立春,溪水还是冰冷刺骨,就是周嘉两个也不敢叫他们贪玩,只能玩上一刻就不许在水里摸来摸去的。   小孩儿对这种小溪沟没有抵抗力,就喜欢摸着里边的小石头和鱼虾玩,他们明日便要继续赶路,这会儿喜春抱着辰哥儿,站在周秉身侧,等周嘉起身回去,这时候正午,驿站已经备好了饭食儿。   两小子嘻嘻哈哈的,手一扬,一条泥鳅被甩了上来,正砸在他们面前。   喜春出身乡野,见惯了田地间的野物,正要拿了脚尖轻轻踢开,又见今日穿得是一双珍珠绣鞋,倒是不方便了,手上又抱着人,便叫周秉动一动。   周秉几乎是黑着脸看着搁在自己鞋面上的尾巴。   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一动不动的。   “唉,那是我的哥哥...”周泽率先跑了过来,都没看到大哥,捡了地上的泥鳅就跑。   周秉身子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极快的往驿站的方向走。   喜春只听一声溢叹,便见人大步走了,那副模样,像是有甚在追着一般,喜春抱着人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福临心至。   他,莫不是怕吧?   喜春小脸儿漾着笑,只觉得周秉在她心里高大的形象轰然坍塌,他向来不苟言笑,气势浑厚,那副言谈间运筹帷幄的模样,喜春面对他时总觉得会矮上一头,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怕惹了人不悦。   如今发现他竟然连这么个小东西都怕,心里对他的隔阂顿时就消了。   回了驿站,果然午食已经备好了,喜春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周秉脚上的鞋子已经换过了。   夜里,巧香两个铺了床下去了,喜春照旧看了会账册,待过了二更天才上床,周秉也捡着一本书在看,见状只搁了书,吹了一旁的烛火。   次日,他们结了账,重新赶路。   又过了半月,马车终于驶进了秦州府,一路向着周家而去。早便得了消息的甄婆子前一日便叫丫头把府上里里外外给洒扫了,等他们马车一到,已经带着丫头小子们候在了门外。   周秉一下马车,等候片刻的甄婆子便带人迎了上来,红着眼:“大爷没事,大爷回来了,我老婆子可算等到大爷平安无事了。”   甄婆子是周秉的奶嬷嬷,周秉对她还是有两分敬重,伸手扶起人:“老嬷嬷忧心了,我无事的。”   王氏、王婆子等人也哭,甄婆子哭是带着一片真心,她们是觉得终于熬到见光那一日了。   王婆子尤其如此,哭得嘶声力竭的,喜春在时,她一月里多是称病不来,周秉一回来,她倒是跑得快了。   甄婆子抹了泪儿,顺着起身,暗瞥上周秉一眼隐隐的不耐,拉了这王婆子一把:“好了,哭两声就得了,主子回来可是天大的好事,都别挡着了,快些叫主子进去好生歇一歇。”   王婆子打了个嗝,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周秉垂下眼,抬腿进门:“进去吧,府上府外有什么事儿便同夫人说,夫人公正,定不会委屈了谁。”   这是摆明了给喜春撑腰的意思。   王婆子再多的不甘愿也只得咽下,她得罪了喜春,子女在府上也没讨到甚顶好的差事,更不敢违背了周秉的意思。   甄婆子点头:“对对对,快进去,大爷这回可是那戏园子唱得去历劫儿去了,往后咱周家定是无病无灾的了。”   一群人朝里走,落在最后的王婆子没人搭理,先前跟她一起哭的王氏也不敢哭了,灰溜溜的进了门儿,她先前还特意跑到三少爷跟前儿晃了晃,往常总会王嬷嬷的唤她的三少爷现在瞧她的目光陌生得很,叫王氏心里凉到了底。   说起来王氏也并非是周家签了契的下人,她是以奶娘的身份进的府,在府外是有家的,是周家当时从普通清白人家的奶娘中挑出来的,入了府,奶少爷,每月按时结她银钱。   不少大户人家的奶娘都是这样请进门儿的,看在奶娘奶大了少爷一场的份上,便会叫她留在府中,就当多养一个人罢了。但实则,若是主家只消说上一声不需奶娘了,叫人走也合情合理。   王氏害怕被撵出府,老老实实的。   喜春实在太忙,一回到府上先召了各家掌柜,把账目公布,入了账房,又亲自去了旧巷的铺子。   旧巷铺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了,从里到外的都被修补了一番,柜子箩筐柜台也安置了进去,喜春召了各家掌柜时,也问了他们是否收到了寄来的石炭?用得如何?如今可有宣扬出去等。   这些掌柜先去见过了周秉,知道如今府上还是少夫人掌家,丝毫不敢藏着,都说收到了,做主每户给分了一份,回家后便给了家中妻子,只用了一回家里就没人说这石炭不好的。   “不都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吗,余下的石炭尽数被拿去放在玉前街上,岁节那日沈家弄了个沈家灯,整条街上都是花灯,我们就借了这花,弄了个周家炭,取了炉子来当场给人瞧瞧。”   花灯年年有,石炭虽是厨房里用的烧火炭,但秦州府上下可没听过石炭的大名,又听介绍说如今盛京家家都用石炭,是朝廷开采来的,噱头一足,就把沈家的沈家灯给盖了过去。   喜春一到旧巷,这四周的邻里就围了过来,问起了石炭的事。   如今不过刚到二月,大河上的冰正在消,石炭要从盛京运过来,得等上半月后了,外加这运来的七八日,在三月才可以下货。   货物方面签过了契约,铺子也已备下,这石炭铺子便只差一个掌柜了。   周家如今的掌柜数十,每位掌柜都有自己的铺子,实在抽不开身管上两家铺子,最后喜春折了中,叫各家掌柜举荐个性子稳妥的来,若是看过可行,待下月便可以走马上任了。   喜春忙完这些,回去后还一五一十跟周秉说了。   他问:“夫人不聘上一个宁家族人来帮忙打理一下?”   喜春摆摆手,数给他听:“请谁?宁家族人都在村里,沿村而居,村中人识字者不多,关系好的人家也并无适合的,那等关系不好的请来也是添堵,给的工钱少了说我心坏,给的工钱多了也不知值不值,不知道有没有这份能力,要是贸然请了人来,万一不合适再退回去可是得罪人的。”   “外人就不同了,事情不成仁义在,铺子挑人,人也挑铺子,大家不拿情分说事,只摆事实讲道理,挺好的。”   她大哥在镇上当账房,当年家里就是没吃过这亏,村里有人求上了门儿,说叫他大哥带去做个小二,端端盘子洒洒水的,她们家没拗过,应承了下来。   结果人带了去才发现那村里族人嘴不甜,是个闷葫芦,连个客人都不会招呼,每回人来了就往后缩,人掌柜不乐意,要退了人,也说结工钱,但那求上门的人不高兴了,不去找那掌柜,反而说她大哥不好,一个村的也不知道拉一把,要他们赔钱。   那时喜春年纪还不大,却也记得清楚,记得两家吵得厉害,这本就平平的情分直接就坏了,那家人确实不好,但大哥看在那家小子勤快的份上,到底给他换了个工,去搬抬下货。后边倒是没闹了,也算那家小子有心,逢年过节还送俩瓜果来做个报答。   周秉撑着下颚,见她小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眼中满是笑意。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本在他面前生疏拘谨的那副态度渐渐没了,如今现在这样,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般。之前她避他都来不及,哪里还跟他讲从前?   周秉一直在为了两人之间这份隔阂而努力,也一直在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出了盛京,喜春一直都对他不温不火的,有时还不喜他接近了去,周秉不知这种转变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改变,但如现在这般他却是十分满意的。   嘴角不知觉的朝上翘起:“行行行,不请不请,府城里这么多铺子,除了掌柜外,还有许多经验老道又忠厚的伙计,从里边挑上一个就行,从伙计当掌柜,谁不乐意的。”   喜春点点头,她就是这样想的。   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何必去花钱找罪受呢。   要真说起来,整个宁家村也不是找不出几个好的来,只是喜春跟村中人接触不多,对他们也不了解,到底也不想找麻烦,直接寻了那等有经验的也轻松许多,不至于样样都要操持。   “渴了吗?”周秉等她说完后,递了茶水去。   喜春接了来,朝他道了谢,就着茶水喝了好几口。   铺子上的事解决了,该去拜访岳家了。   周秉身子大好,只登门坐一坐也是使得的。   那王婆子找了来。   她来时都打听清楚了,说夫人方才叫人备了车出门了,王婆子这才敢偷偷摸到周秉跟前儿,见了人就跪伏在地上。   她仗着丈夫跟着出去跑货得了病过世,心里一直觉得自家男人这是为了周家牺牲,周秉给她的补偿她拿得得心应手的,觉得这就是周家欠她的。   是以她从来不觉得受之有愧,她为何要愧疚,若不是周家的错,哪家主子会这么大方赏下人宅子银子?   推己度人,至少她是不会的。   “大爷,当真不是老奴的错啊,老奴这人你也知道,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跟那老黄牛似的,在府上多年,跟我家那死鬼一样,可是一辈子都在周家服侍,也没做过那等没良心的事呢,少夫人冷不丁的就夺了老奴下单子的事儿,可叫老奴这一张老脸都没了,那些下人背地里都在说闲话,叫老奴回去就病了一场,若非不是听到大爷你回来了,心里突然有股气儿了,只怕也随着我家那死鬼一起走了哟!”   “大爷啊,你就可怜可怜老奴吧。”   王婆子回去后觉得她应该再争取争取,周秉对府上积年的老人都大方,也念旧情,还有她那男人的事,向来对她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在周秉面前哭一哭,嚎一嚎,总能捞些好处,最好是把那下单子的活计给重新夺回来,下那宁氏一个没脸。   先前那翠衣阁有她表妹在,每一季她能抽好几十俩,一年就是上百两,再有针线房也归她管,那些针线头别看东西小,但给主子绣的线可是上等的好线,一个线头好几俩银子,早前家中就三个主子,她跟着一起采买,随便多报一些,那些空出来的银子又到了手,几年下来,光是银子都该有千俩之多了。   这么庞大的利益,如何叫人肯轻易舍了去?便只有一分能拿回来的可能,她也要试上一试。   万一就成了呢?   周秉正在养神,被王婆子给吓了一跳,薄唇勾出一抹嘲讽:“可怜你?是你想告老还乡不成?”   “看在你男人的份上儿,你便颐养天年去吧,往后针线房的大小事务就不用你操心了。”   王婆子傻眼了:“不是,大爷啊,老奴、老奴用不着啊!”   周秉看着她:“回去吧,爷不是傻子,水至清则无鱼,贪墨并非无可饶恕,只你又贪又蠢,少夫人进门后,你一个下人处处与她作对,在其位又不做正事,是不是觉得你人老了称病了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了?”   周秉告诉她:“你错了。”   “不止我,就是少夫人也能处置你,夫人不处置你,是因为你还不够重要!”   “大、大爷,我家男人可是为了周家才死的啊!”王婆子结巴起来。   周秉挥挥手,玉河带着人把人抬了出去。   他坐在房中,静谧的室内突然只听他嗤笑一声儿,黑沉沉的眼眸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锐利的眉峰上挑,淡薄苍白的嘴唇只隐约见到一个嘲弄的幅度。   院子外的喧哗声很快没了,随后是玉河来回话:“爷,人已经赶出去了。”他迟疑了片刻,方又问,“这王婆子贪了不少银子,可要搜一搜她家。”   “算了,赶出去就行了。”   王婆子对周秉来说并不重要,“你可知如何...”何如讨好岳家?周秉刚开了个头,又想起他的贴身小厮还是个孤家寡人,顿时歇了问他的心思。   “算了,连我都不懂,你就更不懂了。”   身边没个能说得上话,出得了主意的,周秉抬步步出房中,想了想,伸手拢了拢领子,转身朝书房走去。   这书房自打喜春入过一回后便又封了,平日丫头们洒扫时都特意避开了此处,都知道这是大爷最后走时留下的,里边一应还是临走时的模样,怕触景伤情,丫头们没轻没重的,主子们便下令不许叫人靠近。   喜春回来后顾着石炭的事,也忘了叫人重开门洒扫一番。   周秉几乎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不悦的皱起眉,又见书房里处处灰尘,像是多年无人踏足的房舍一般,顿时沉下脸。   玉河跟着进来,忙解释起来:“爷息怒,这书房一应都是爷走后留下的模样,大夫人和夫人也是想留个念想,便不叫人洒扫。”   周秉颇有些迟疑:“我走后?”   “是,那时爷正接到关外的传信,从那回离开书房后,这房里一应都是那时的模样。”   周秉大步向前,果真在书桌上见到了已经干涸的墨汁和笔墨。他又看向桌面,脸色一变,雪白的衣袖拂过桌面儿,刹那就沾上了灰尘,但周秉却盯着画卷上被晕染开的痕迹,黑沉的眼辨不清情绪,只听他问:“这房中谁来过?”   玉河很肯定的回答:“少夫人!”      ☆、第 42 章   她知道了!   喜春是下晌回的府上, 回房时见周秉正捡着本书靠在榻上,便先去里间换了套家常的衣裙出来,坐到一旁的书桌上看起了账。   这几月府内堆积了不少账务, 这些账务没有送到盛京去, 留了下来,喜春回来后,甄婆子便叫人送了来。   周家府上有厨房、针线房、马房、门房、花房、库房, 库房,以及主子的院子,各房又有采买、耗损, 花费最多的是厨房和针线房, 花房、马房花费的银子也不少,喜春一条条看了去。   花房在年前购置了一批花草, 马房养马需要马料, 进出马车的损耗、维护, 大门处的油漆, 厨房的瓜果采买、新衣、摆件儿, 从米面油粮都写了上去。   第二页上又详细添上了主子院子的添置、碎物。   府上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喜春看了会儿便放下了,拿起了专记录着人情往来的册子。   如周家这等人家, 四时节气, 逢岁生辰,门房处便会送到许多送来的礼,去岁周家不太平, 由喜春掌家,在岁节时,平日与周家交好的人家也按惯例给送了礼来, 喜春不在家,甄婆子收了礼,也按喜春备下的回了去。   周秉从书上抬了抬眼皮,在背对着他的背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了脸,神情寡淡的开口:“听说你叫人不洒扫小书房?”   他起了个头。   喜春不妨他冷不伶仃的来了这一句,放下账册,回道:“是,可是有何不妥?哦,是了,早前因为一些原因,这小书房就一直关着,明儿我就叫人去打扫了。”   当着本人的面儿,喜春也没好直接说以为他过去了。   周秉点点头。   喜春也不开口了。   他眉心微蹙,十分困扰,好一会儿又问道:“你就没有甚要问我的?没有要对我说的?”   他往后靠了靠,便是这副随意模样做起来也叫人赏心悦目。   喜春垂了垂眼:“没有。”   周秉一口气儿堵着。   他勾起唇角,带着一抹极淡的怒极而笑的模样:“呵,看来我对夫人了解得还不深,不知夫人除了文笔出众,能以笔杆子叫人无地自容外,还有这一份装聋作哑的本事。”   “哦。”喜春毫不动怒,收好了账册,看了看外边儿的时辰,“不早了,嘉哥儿和泽哥儿也快下学了,去用饭吧。”   周秉拉过一侧的被子:“不去。”   喜春看了几眼:“那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来。”   回应她的也是一个后脑勺。   喜春也不介意,出了里间,便带着巧云两个去了前厅。   巧云两个方才在外间也听见了他们的争执,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劝上一劝。小书房的事,爷不清楚,但她们伺候在少夫人身边,可是亲眼见到少夫人当日在小书房的情形的。   喜春本想直接去了前厅,出了正院,又拐了个弯去了引芳院里,她刚到,王氏就迎了来。   “小少爷呢?”   王氏陪着笑,哈着腰迎着喜春进了房:“小少爷正在午睡呢。”   喜春不可思议的看她:“午睡?”她指了指外边儿的天色,清丽的脸上十分难以置信。   都到快进晚食的时辰了,这叫午睡吗?   喜春深深看了眼王氏,踏进了门儿,直奔周辰的床榻而去,这会儿周辰确实还在睡着,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四处看了看,捡了架子上的衣裳,先放进被窝里暖上一暖,便轻轻揭了被子,把周辰从床上抱起来,给他穿好了衣衫。   王氏迟疑着上前,忍不住开口:“夫人,小少爷其实也没睡一会...”   喜春亲自把鞋袜给他穿上,抱着人就走,一踏出门儿,带着丝丝凉气儿打在脸上,周辰不由揉了揉眼,见是喜春,双手又圈住她,软软的喊:“嫂嫂啊。”   喜春在他头顶上摸了摸,抱着他走了一会儿,等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就放下地,带着他围着花园子走上一趟这才到前厅里。   这王氏是留不得了。   夜里,喜春也没忘了叫丫头先给周秉送了饭菜去,送饭菜的丫头很快又回来了,手上还端着盘子,被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   周嘉格外担心:“嫂嫂,哥哥是不是又不好了?”   喜春道:“没有的事儿,你哥好着呢,他就是下晌里多用了几块点心,现在用不下了。”   周嘉拍了拍胸脯,送了口气儿:“哥哥没事就好。那嫂子,既然哥哥好了,那府上那一匣子香烛都烧了吧,我大哥不需要了。”   他们回来时,周嘉曾见府上小子曾经抬了一匣子的香烛。   喜春回他:“早就烧了,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安安生生进你的学吧。”   周秉还活着,那曾经周家做的衣冠冢就得撤了,周家特意请了人挑了时辰,把衣冠冢撤掉,这些香烛便是那时候烧的。   周嘉这才不问了。   等用了晚食儿,喜春照旧陪着他们兄弟几个在府上走了走消了食儿,把人给送了回去,把周辰亲自交给了甄婆子,叫她重新挑一个妇人来照顾着。   “那王氏?”甄婆子问。   “请她出府吧,左右辰哥也这么大了,用不着吃奶了,你找个擅带孩子的来,别叫跟这王氏一般,只图舒心想攀主子,也不管好赖。”   甄婆子早觉得王氏不着调,如今被辞退也不意外,当即便应了下来。   等跟王氏一说,王氏都气疯了,她扯着嗓子喊:“凭什么要辞退我,你们这大户人家欺负人不成?我这带孩子容易吗?都带这么大了,没点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现在不要人了就要赶人了?没门儿!”   甄婆子道:“还不是怪你自己,谁家这么带孩子的,你这么大人了,几时该做什么你不知道?叫你带人你带不好还白养你呢?”   “你带孩子不容易,主家是没给你工钱吗?”   喜春踏进门儿,天色已经淡了下来,华灯初上,橘色的光打在房中,平添上一股暖色。   周秉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喜春叫人把饭菜端了进来,亲自放到桌上:“大夫说你身子要多补一补,这是厨房里特意熬的。”   他眼眸微垂,淡色的唇抿成一线。   喜春见状,走过去坐在身侧,清了清嗓子:“行,这是你非要叫我说的。”   “书房里那副画我确实知道了,且,我娘也知道了。”   周秉蓦然看向她。   去往宁家的路上,周秉问喜春:“不知岳父岳母有何喜好?喜欢何等谈吐?我这般衣着可能入了岳父岳母的眼?”   周秉一扫平日的冷淡,面儿上带着焦急。   喜春说:“我爹娘都是极好相处之人,你放心吧。”   周秉不知听没听进去,马车很快进了村里,早早得了信儿的宁书带着兄弟几个来迎一迎这个妹夫。   下了马车,进了门儿,等见到宁父陈氏,周秉从玉河手里接过一枝藤条,躬身往前一递:“是女婿叫喜春受委屈了,岳父岳母罚我便是!”   正所谓负荆请罪。   周秉坐在软椅上,对面坐的是岳丈岳母,四位舅兄在侧。   喜春被大嫂赵氏给拉到房中,二嫂唐桂花也挤了进来,还抱着月茹教她喊姑姑。   赵氏拉着喜春的手:“现在好了,妹夫回来了,我瞧着妹夫一表人才,对你也好,以后嫂子也就放心了。”   唐桂花点头:“对,嫂子们太担心你了!”   喜春眼里闪过笑,说大嫂赵氏担心她喜春是信的,早前还在娘家时,她们姑嫂便很是亲近,但若说同二嫂唐氏...   喜春仰着小脸儿看她:“二嫂,方才来时带了好些土仪,有吃食布料,都是盛京里最时新的,娘这会儿没空,你帮着把东西收一收吧。”   “我这就去。”唐桂花二话没说,转身就去,还把月茹给留了下来。   喜春早前在娘家时可是带惯了家中两个侄女侄女的,见状把月茹给放到榻上,叫她跟兄长子仪一起玩玩。   赵氏含笑同她道:“都说嫁人后的女子总是不同,嫂子原是不信,可今日却是信了。”换了小姑子早前在娘家时的性子,可不会故意把弟妹给支开。   喜春从来性子温顺,不喜与人争辩的。   “嫂子,瞧你说的。”喜春挽了她的手,小脸儿凑近了几分:“我这回是有些话想问问嫂子。”   喜春是想问问赵氏拿个主意,有没有甚法子叫人不要太粘人。   赵氏微愕:“就这啊?”她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喜春,“你可知有多少当娘子的整日盼着夫君多家来几回,多看上几眼呢?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便是她,也多少回盼着宁为能多些时日陪着他们母子。   喜春撇撇嘴儿,轻轻脆脆的:“不好不好,这要整日对着岂不是看腻了去,我觉得像嫂子你跟我哥这样就挺好的,白日里各有事忙着,夜里也能好好说说话的。”   赵婉露出几丝苦涩,点点头:“是,以前是这样。”   喜春立时察觉到了,反手握住她的手:“嫂子,怎么了?可是我大哥对不住你?”   赵婉向来沉稳,早前喜春在时姑嫂两个还能说说话,她跟唐氏又说不到一处,便是心里有些不虞也放在心里,现在被喜春问及,顿时眼眶一红。   “你哥、你哥好些日子都早出晚归了,甚至有时连家都不回,说晚了,就歇在了镇上。”   喜春:“他一个账房先生早出晚归做何?”   赵婉咬咬牙,凑到喜春耳边:“我在你哥身上发现了一张帖子,是县里明月茶坊的。”   喜春没听过:“这明月茶坊做何的?喝茶吗?”   赵氏无奈瞪了瞪她,刚想说她瞧着精明呢,“喝甚茶,是那等喝茶听曲儿的地儿!里边甚样可说不定,我瞧妹夫这一表人才的,那周家又是出了名儿的富豪,不知多少人给他下帖子请他去呢,你可得把人看紧了呀,你大哥都有人请了,何况他的?”   “要真去了,你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儿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性不能承受的痛到访,我本来想写个V2,实在腰酸背痛写不下去,就把写好的1000字加到这一章上了。   ☆、第 43 章   怕喜春不信, 赵婉还把自己偷偷藏着的明月茶坊的帖子拿给她看。   “你哥有两回吃醉了酒,这帖子叫我给拿了,你闻闻, 这帖子上可是香得很。”   喜春接了来, 入手的帖子是用上好的纸页制成纸板,丝毫不刮手,反倒带着细细的如丝的光滑, 纸板淡金的镶边儿,刻着明月茶坊几个大字。   “是不是太香了。”   喜春认真点头:“这帖子应该很贵。”   喜春拿到手上注意到的第一眼不是样式、香味等外观问题,而是先看这帖子的纸页质量、所需厚度的纸页, 并在心里先暗自算了下这个帖子的成本。   帖子是身份认同, 喜春也是做买卖的人,站在商户的立场上, 能发这种帖子出去, 多是冲着别人的身份, 或是在铺子里消耗的数额, 否则随意发这等帖子, 岂不是乱了套。   那些有钱人可没几个愿意不如他们的手持着与他们相同的帖子。   喜春把帖子放在一旁, 认认真真告诉赵氏:“嫂子,家中的银钱你可得捡好了, 莫要叫我哥偷偷给拿走了, 可是拿不回的。”   这事儿赵氏倒知道:“你大哥说是东家掌柜们请他去的,再有平日里在镇上结交识得的账房先生们,不是他自个儿去, 你大哥以前老实,要没人请他去,他哪里找得到这些地方的。”   “那以前怎的不见人请?这茶坊去一回应也不便宜。”   人都是趋利避险的, 早前宁家不过只有一个秀才公,下无助力,后继无人走上科举之路,要等再有子孙出头得十几年后了,交情平平,宁书一个账房自然没人搭理,可如今他家不同了,找上门攀关系论交情的就多了。   酒桌茶桌上,多来上几回就能称兄道弟了。   赵婉又说起,连宁书一个账房都有这么多人上赶着请他去喝茶听曲儿,要换了周秉来,下边的掌柜、外人的东家们只怕更多了。   喜春朝门外看了眼,母亲陈氏不知道在说甚,几位兄长在应和,周秉一面儿点头应承着,一手抵着唇遮掩嘴里的闷哼。   喜春起身,回了大嫂赵氏句:“嫂子放心吧,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就是有心去听曲儿喝茶也没这个精力的了。我先去熬药了。”   她几步出了门儿,赵婉在后边道儿:“你二嫂正在灶房呢,你叫她熬一熬就行,你的房间昨日我洒扫了一边,被褥甚也都给换了,你叫妹夫去歇一歇。”   “嗳。”喜春应道。   她这回来,身边只带了巧香一个,一进房里,喜春也没顾得及看,先找了带来的行礼,拿了一副药出来,交给喜春,叫她送去灶房给了二嫂唐氏,请她帮着熬一熬,整理起了行礼。   这房中一应还保持着原样,床,柜子,桌椅并着镜台箱笼,连镜台庞那盘野花都还生得茂密。宁家村离府城是有些距离的,路面儿也不大整齐,少有官道儿,坐马车上都很是颠簸,一来一回少不得要费上一日功夫,周秉身子才好了些,喜春也不敢这般折腾,来前就说好了,要在宁家住上两日才回去。   唐桂花接了药,看在喜春这个小姑子回门礼这般丰厚的份上儿,当即就应承了下来,先给周秉这个当妹夫的熬了药,还主动做了晚食儿,都不叫陈氏这个婆母催一催的。   宁父几个对周秉该说的,该问的都问完了,知道他帮着破获了大案,还对他十分认可,笑意妍妍的招他用饭。   全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   只有四哥宁乔站在喜春一边,态度还很坚决:“妹妹,这回我也是看他还有病,要不然就凭他叫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我就必不能放过他的。”   宁乔早前生过那等阴暗的心思,周家家大业大,这自古男子薄幸,周秉又生得这样一副样貌来,一看就是招花引碟的,他要是不在了还好,就怕以后惹了妹子伤心。   现在也只有他多看顾下,断不能给他叫妹子伤心的机会。   庄户人家晚食用得早,宁家用了饭,外边天色还早着。陈氏拉了拉喜春,悄悄带到一边:“这天儿还早,你带周秉在外边转转,消消食儿,快去。”   说着还推了喜春一把。   这也是亲娘了。   喜春朝周秉问了声儿:“你要不要歇歇?”   周秉反问她一句:“不是要去走走吗,娘说得对,消消食儿对身子好。”   他身板挺着,雪白的披风在他身上更衬得人玉树临风一般,脸色一如既往带着苍白,但那双眼却异常明亮,宛若漫天的星辰被收入其中,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沉溺进去,精气神甚好模样。   喜春朝他瞪了瞪,打头带着。   不知道的,怕是以为着是亲儿子吧。也不知道他们两谁才是亲的。   这会儿外边有不少村里的人走动,见了他们在外走动,远远便给喜春打了个招呼,又往她身后的周秉身上看了看,见他通身气度,没敢打招呼。   宁家村背面靠山,水流多,有一条小河沟,那上游有水井,村里家家户户都在上游挑水,下游则是村中妇人们平日洗衣用。   喜春走到那棵歪脖子数下,朝河沟前指了指:“那里你可还记得?”   她目光带着戏谑,周秉侧着脸儿,冷声冷气的:“不记得了。”   喜春轻笑一声儿。   惹得他不悦的看了来,郑重其事的加重了语气:“不记得了。”   喜春敷衍的点点头,又带着他走,路上还碰到了宁三婶儿。喜春正要跟她打招呼,却不料宁三婶见了她们脸一变,急急忙忙就绕道走了。   往常时,这宁三婶见了他们这些晚辈儿,可没少的摆着长辈谱儿。   喜春准备回去问问,还没到,就见一马车停在门口,主人没露面儿,只来个接人的车夫,说是接宁书去县里坐坐。   有那帖子在,去哪里不言而喻。   宁书登了马车,给赵氏说晚些会家来,喜春大嫂赵氏模样瞧着不情愿,但宁书也讲了并不是甚风月场,只是人请了,又亲自到家门来接,到底也抹不开面儿不去,只得由了他。   二嫂唐桂花在一边不大高兴:“大哥当了账房就是不同,三天两头有人请了去吃喝的,可比在家中吃得好。”   赵氏一惯不跟她计较,这会儿忍不住回了句:“既然你觉着好,不如下回叫你大哥把二弟也带了去,兄弟俩一起去享福多好的。”   是夜,喜春想起看过的那张帖子,问周秉:“这个叫明月茶坊的到底是何去处?我瞧大嫂好像知道些什么,又说只是喝茶听曲儿,那喝茶听曲儿的地儿有甚不大放心的?”   喜春一直没怎的放在心里,因为周家名下就有茶肆,茶肆中铺子清雅,桌椅、器皿都十分讲究,三五不时还请了说书人在茶肆里讲上一讲,去的人可不少。   他们周家是喝茶听书,别的茶坊里有喝茶听曲儿的也实属正常,所谓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听书,有人偏生就喜欢听些小曲儿,喜春想象中,她大哥宁书与那些掌柜账房的进去也是这样,点上茶点,请人唱上几曲儿。   喜春唯一忧心的就是怕宁书花钱如流水,如今是别人请,可他们自小受宁父教导,兄妹几个都不是那等贪小便宜的,吃了别人的,总是得还回去,到时花光了银钱,家中用度可就紧了。   周秉眉峰一蹙,解着披风的手一顿:“你从哪儿听说的。”   喜春:“大哥手头有一张帖子,便是这明月茶坊的,方才那来接的,就是镇上跟大哥交好的东家账房使来的,说是去县里坐坐,还能去哪儿?”   周秉背着人,紧绷的下颚轻轻一松,换了身素衣,“那种地方啊,大哥还是少去的好。”   “你去过?”   周秉脸色冷淡:“做买卖的,这府城上下的铺子有几间是我不知道的。”他掀了被子一角,背对着她,“夜深了,早些睡吧。”   说完话,便闭上眼,一副不再开口的模样。   往日在家中,夜里二人都是喜春坐在一侧看账,他也坐在另一侧捡了书看,这还是头一回比她还先睡下。   喜春“唔”了声儿,没想出他今日是怎的了,便拿了本书看了看,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前日喜春接了盛京炭司的来信儿,水路上的冰已消得差不多了,在月末便能把运了石炭到秦州府,喜春算了算日子,如今离月末也没几日了。   她想着铺子上的事,到夜深了才睡下。   翌日起了身,喜春出了房门,只见宁父在带着大孙子子仪念书,他人小小的,规矩却足,还走过来给喜春见了个礼。   大嫂赵氏站在门前笑盈盈的请他们去用早食儿,离得近了,喜春还见她眼下带着青:“大嫂,你昨夜里没睡好吗?”   子仪正好背着小手儿进门儿:“子仪、子仪暖和,娘抱着也暖。”   喜春哪里能不明白,“大哥他昨日夜里没家来吗?”   赵婉摇头:“许又是吃了酒,不便连夜赶路,算了,用饭吧。”   喜春两个在宁家住了两日,第三日一早用过了早食儿后才走,陈氏给她们添了好些时蔬瓜果,尽够喜春几个吃上好几日的了。   一回了府城,掌柜们举荐来的伙计也到了,喜春再三问过,才选了原在布匹铺子上当伙计的男子,不过先讲好了的,先叫他在石炭铺子上干上几月,若是干得好,往后便正式管着石炭铺子,若是不行,照旧回布匹铺子上。   旧巷的石炭铺子也做了个招牌,周家石炭铺。   周家是城中大户,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只要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周家又接下了石炭买卖,这招牌一挂上,便知道离铺子正式开张不远了。   炭司亲自批下的买卖,背靠朝廷,有几个不羡慕的?只羡慕归羡慕,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却也纷纷差人送了礼来。   喜春忙着跟府城做木炭买卖的周王几家商户谈合作,便叫了人把这些礼都登记入册,等夜里才对着一看。   “这是什么?”喜春突然从那一堆礼当中抽出一张帖子,写着明月茶坊的名帖。   那帖子下还压着一顶上好的红珊瑚。   甄婆子帮着管着府上,这些礼便是她看着收的,闻言对了对单:“应是城东宋家送来的,他家是开茶坊的,算是同行了,逢年过节也给送了礼来。”   喜春随意点点头,把那张眼熟的帖子抽出来:“就是这家明月茶坊不成?”   “是这家。”甄婆子不比喜春,一见这帖子她就不大高兴,喜春上回只听周秉说了几句,对这明月茶坊却是不了解,见状便问:“嬷嬷,这明月茶坊可是有甚问题?”   “那可不。”   府城茶坊多,这些茶坊又分了不同的档次、规模、类型,周家的茶肆便是顶顶好的,有上下两层,里边格局清雅,一层受家中富裕的老爷们喜欢,喝茶听书,二楼则受文士喜欢,不时三五在此会有,余下听曲儿的也是如此,但除开这些茶坊外,也有那等花茶坊,是浪荡子弟专去的地方,良家子弟多是不进的。   这明月茶坊便属后者。   “那等地方,几十百俩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城中不知多少家的败家子没少捧着银子进去挥霍的,非觉着人里头的姑娘唱的小曲儿好,上赶着给人送银子,少夫人你说说这。”甄婆子摇摇头。   “还有这等地方。”喜春扣下单子,叫甄婆子把这些都入库。   甄婆子应下,见她走得急,多嘴问了句:“少夫人去哪儿?”   喜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带着笑:“不是说那明月茶坊的小曲儿好听吗,我可不得去听听的?”   啥?   甄婆子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叫你多嘴,她喃喃自语:“不对啊,那明月茶坊可不接女宾啊。”眼见人没影儿了,甄婆子也顾不得先把礼入库的事了,一屁股跑进了正院里,跟周秉急道:“爷,少夫人急匆匆出去了!”   周秉不急不慢的:“去哪儿了。”   “明月茶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4 章   周秉擅做画, 尤其擅画山水,山水画讲技法、意境、线条,以不同的线条构建不同的氛围, 早年在进学时, 画的山水便时常受到先生称赞,并曾在私下说起,周秉的文采远在另外季何等学生的学识之上, 他为人素有城府,若是踏足朝堂,也定会谋得一席之地。   但先生的话有误, 周秉不止弃文从商, 更是画山水改成了画人。   线条只能浅浅看出带着喜春的几分影子来,还不等把轮廓完整, 顿时手下一颤, 一团墨汁点在那眉峰之中, 透着薄纸晕染开了, 成了画卷上一副刺眼的痕迹。   这副画像毁了。   周秉顾不得这么多, 起身就要朝外, “明月茶坊!”   脚突然又放下,整个身子都放松了来, 重新坐回软塌上, 苍白的唇轻轻抿着,又抽出了一张画卷来。   甄婆子愣着:“爷,你不去瞧瞧。”   周秉轻笑一声儿, 黑沉的眼眸带着笑意:“明月茶坊不接女宾,少夫人就是去了也入不了门,待会就该回来了。嬷嬷也劳累一日了, 下去歇息吧。”   甄婆子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明月茶坊都是城中的浪荡子弟们的去处,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千金夫人们去喝茶的。   这一想,便也放了心。   “嗳,那老奴先下去了。”   周秉笔下重新转动,线条勾勒间,人影隐隐显现,可以看出约是一位模样清丽的女子,正手中捧着一盏茶递给身前高大俊美的男子,脸庞温顺,清灵的眼中满是道不尽的情意。   他含笑点点头,对这副画卷十分满意,搁下笔,就着一旁温热的茶盏喝了两口,“什么时辰了?”   玉河在外间回话:“回爷,戌时了。”   “夫人是不是早回来了,爷这里也忙完了,叫夫人命人摆饭吧。”   回话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好一会儿才传来:“爷,夫人这还未归呢。”   玉河苦着脸儿,下一刻,里间的纱帐被人拂开,高大的身影从里间走来,周秉几个大步走到面前。   “夫人还不曾回来?”   “...是。”   玉河又道:“夫人早前交代过,若是她家来晚,便叫厨房把饭菜备好,给送到各房去,小主子的院子甄嬷嬷已经叫厨房把饭菜送去了。”   “那我呢?”周秉脸色没甚表情:“夫人没说我?”   玉河小心看了看人:“厨房里一直备着饭食儿等着,只先前爷一直在忙,过来催过两回,小人叫他们先温着,要不,小人现在叫他们端上来?”   周秉看他一眼:“我一个人用?”   他大步朝外走,玉河愣在原地呆了呆,一时也没回过神儿来。   爷这话到底是甚意思?甚么叫一个人用?莫非以前爷不是一个人用饭不成?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叫人备车。”   玉河忙跟上,忙吩咐了下去,随着周秉脚步朝外走,“爷,都这个时辰了,咱们现在去哪里?”   周秉周得急,连披风都没披上,只身着一身宝蓝锦衣就出门儿了,他脸色苍白,更显得整个人添了几分病态。   他大步走着,只沉声说了句:“找人!”   喜春坐在包间儿里头,见里边布置华贵,名画如卿,处处彰显着奢华之气,与对坐的何夫人道:“这地儿我倒是头回来,要不是有何夫人的关系,恐怕连这门儿都进不了。”   何夫人夫家是做木炭买卖的,何家是秦州府炭买卖三家其中之一,令两家则是王家、周家,何王两家居大,周家居小。   喜春回来后,也约过这几家一起谈了合作,如今正在商谈细节的阶段,王周两家对喜春提议的采了他们的木炭放在周家石炭铺子上售卖的事并不怎么买账,觉着周家这般横空出世是横插一脚,分他们炭火买卖,再则周家的石炭铺子就在旧巷,都是一条街,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炭放周家铺子去?   只有何家在几日后给了明确的答复,只是喜春也不曾料到,何家出面儿的是何夫人。喜春在微愕之后,心里倒是十分满意。   何夫人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温和,穿着也不是那等非要穿金戴银的,袖子也是易方便行事的窄袖,平添了几分干练。   何夫人笑笑:“女人做买卖可不容易,有些人就喜欢这等茶坊,说是听着咿咿呀呀的曲儿有意思,便也只能请人上这等茶坊来了。”   她们所在正是明月茶坊。   喜春踏进来后,确实见过好些花团锦簇的公子踏入,熟门熟路的请了相熟的姑娘唱曲儿吃酒,一群人围坐着,倒是一副热闹之像,至于别的倒还不曾见着。   何夫人见她模样,许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低声解释着:“这明月茶坊的名声想来周夫人也听说过,咱们这二楼里倒是清净许多,外边除了热闹点倒也规规矩矩的,不过才戌时过呢,咱们还能再坐坐,要到了亥时前可就必须得离开了。”   她指了指楼上,唇边的嘲讽隐隐掩去:“夜深了,上头可就是丝竹靡靡了,可莫平白脏了眼的。”   何夫人说得极为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喜春倒不知这个中内情,如今被何夫人这一指出来才算作懂了,朝她道了谢。   何夫人摆摆手:“算不得甚,不过是在府城待久了,见得也就多了,周夫人以后多出来走走,这府城大大小小的,也没什么能瞒过你的了。”   何家以木炭买卖起家,一开始从庄户发展到如今府城的大户人家,都少不得这位何夫人拍板决定,家中大事也多是由何夫人做主,何东家管理木炭品质。   这会儿华灯初上,丝竹之音也传了来,喜春也点了茶坊的姑娘弹奏了一首小曲儿。姑娘端坐在屏风外,弹着琵琶,嘴里唱着吴侬软语,确实不失一番耳福。   一曲罢,姑娘告退。   “我瞧周夫人端方内敛,没料夫人也喜欢听这些小曲儿。”何夫人亲手为二人斟上热茶,抬头请她喝茶,这才说道:“说来,虽说夫人说要与我们合作,但其实我也想跟夫人合作才是。”   “哦?”喜春抬抬眼。   何夫人:“不瞒夫人,石炭的事儿我也了解过了,石炭取代木炭往后成为府城家家户户备用的炭火是大趋所致,炭司定下周家为石炭卖者,这点我们何家也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与官府合作,我们何家目前还不够格。”   正因为何夫人有自知之明,是以她才想给何家谋一条路。她道:“我们何家也希望能从周家进上这石炭。”   喜春没料何家有这等想法,一时也没个主意,只道:“这事儿何夫人待我回去想一想,不管成不成,我也给夫人一个信儿。”   何夫人颔首。   她们刚说完,楼下一阵儿吵闹传来。   包间儿本就临窗,此时华灯初上,外边满目灯火正是好看之时,窗户半掩,喜春两个都朝外探了探,只见下边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马车里下来一个身着宝蓝锦衣,头带玉冠的男子。喜春先前见过的掌柜迎了出去,抬手见礼,满面笑容。   几个穿着纱衣的女子也跟着布了出去,都是娇娇媚媚的笑模样儿,一见了人就围上去,只不敢靠近了去,离了三两步的距离就朝他丢着香帕娇声儿,“周爷,你可是好久没来我们茶坊了。”   “...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掌柜殷勤的引着人往里走。   何夫人惊呼一声儿,又瞥了喜春一眼:“那、那不是...”   喜春十分平淡,还朝她笑笑:“夫人好眼力,喝茶吧。”   还骗她不曾来过明月茶坊呢。   听听,人都说了,这是好久没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5 章   何夫人端着茶盏, 深谙外人的道理,只低头浅抿着茶水,并不曾对别人的家事指点。   何夫人也算是明月茶坊的老熟人了, 早前何周两家没有生意往来, 便也不曾走动过,但秦州府城说得上号的商户也就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何夫人惯常在外走动,对周秉的手段却也是极为佩服的。   周家来秦州府可比何家短,但不过数年周家便成一方巨擎, 而何家如今却要仰仗周家了。   据何夫人所知, 周秉虽手段厉害,有相好的商户都曾在私底下说过这周家在上头是有人的, 不然那沈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压在上头, 但周秉厉害归厉害, 却跟这府城里的浪荡子弟们不同。至少何夫人在明月茶坊这么多回, 还当真鲜少见他进了茶坊, 便是有也不过早早离去, 比她一介妇道人家都要守时回家,那时候, 这位周东家还不曾娶亲呢。   早前都没这机会, 那如今就更是不可能的了,何夫人抬眼看了对座的喜春一眼,模样清丽, 年纪不大,比她家中的闺女怕也长不了几岁的,周秉来这明月茶坊, 依他看,怕是来寻这位周夫人的罢。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有脚步上楼的声音,接着包间儿门被敲了敲,是明月茶坊的掌柜亲自带了周秉过来,对她们也十分客气着,还朝喜春道:“周夫人,周爷说是来寻你的,小的就把人引了来,你看这?”   何夫人适时起身,绣帕轻轻沾了嘴角:“行了,这茶也喝了,曲儿也听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周夫人,我们下回再约。”   喜春起身送她至门外:“何夫人慢走。”   何夫人下了楼,玉河轻轻把门儿给掩上,喜春见他只着锦衣,连披风都不曾披上,转身替他倒了杯热茶来,“你怎的来了?”   她把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脸庞清丽温顺,笑吟吟的,与周秉今日画做的那副画像几乎如出一辙,忍不住叫他抬了抬胸,正要开口,喜春又紧跟着加了句:“我知道了,是来看楼下那几位美貌姑娘的?”   讲真,喜春心头并没有多生气,招呼客人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些,把生人当熟客一般招待,见谁都是老熟人,这买卖才能做得下去,要真是太客气了,人也不好意思登门儿了,喜春对人家口中的这样的客人话并不当真,她们进来时,那掌柜还对何夫人说她许久没来了呢。   只是来过就来过,她也来过,何夫人也来过,她们堂堂女子来了这明月茶坊都正大光明的呢,又没甚不可告人的,还怕说的?   他这弄得像是在遮掩甚亏心事似的。   喜春都想好了,下回她不止自己来,她还带了大嫂赵氏也来享受享受,凭什么男人就可以随意进出这明月茶坊,她们女子就不能进来了,不就是听小曲儿么,都有耳朵,谁都可以来听听。   她们女子约在这茶坊里见面儿可也是有正经买卖要谈的,一刻钟那也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入账,这时辰可值钱得很,不跟那些浪荡子弟似的,只有花钱的份。   周秉朝窗户看了看,知道她这是听见了先前的话,垂着眼:“没有的事。”   “玉河。”   玉河守在门外,听见唤,推了门儿进来:“爷?”   周秉挑了个软椅坐下,随意点了点:“跟夫人说说,这明月茶坊爷来过几回?”   话刚落,玉河就清脆脆的回道 :“两回!”   进出这等场合的时间少,主子都没来过两回,当下人的更是没甚财力来了,玉河对此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爷来两回都只坐了一刻钟就走了。”他叹了一声儿,也不知是不是在叹息驻足的时间太短了些,这茶坊四处还不曾尽收眼底就出去了。   这坊里的姑娘想来给主子进杯酒的,还没碰到他衣袖,人就走远了的。   周秉看着喜春:“你听到了。”   喜春看了他几眼。   他这是以为她生气,带了个人证给她解释吗?   喜春默了默,转了话:“用过晚膳了吗?”   周秉勾了勾唇角:“还不曾。”   喜春点头,叫玉河去跟掌柜说上一声儿,置办几碟小菜来。   用饭时,喜春给他讲了何夫人的来意,问他:“你怎么看?”   “这何家也就这何夫人还有些眼光了。”他先说了句,对石炭买卖的事并不想插手,“这买卖你当家做主,你看着斟酌吧。”   “那要是我做主亏了呢。”   “亏就亏吧,能亏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手经销商出现。 男主的内心是这样的:在哄人方面,我向来是个行家。感谢在2020-10-07 21:35:52~2020-10-07 23: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映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喜春做买卖的时间远不如何夫人做买卖的时间长, 何夫人提出的意见喜春早前一直不曾想过。   周秉能当这个买卖无所谓,但喜春却不能。依她的性子,要是亏了, 往后哪里还有脸面再做别的。   秦州府的石炭买卖往后只他们周家一家独大, 照喜春目前所想,也只先在秦州府把场子铺上,等以后若是做大了, 再有余力来供给给秦州府辖下的县上。但何夫人这一席话,叫她看到了另一层希望。   喜春前前后后认真想了两日,心头有点数了后, 倒也没当机立断, 而是请了几家大掌柜入府,请他们帮着参详参详。   喜春还把想的记了下来, 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了说。   “几位掌柜阅历丰富, 见多识广, 想必也知道何家是以炭火买卖起家, 何家老家在城郊, 这两日我仔细请人查了一番, 实则不然,何家的老家原在汤县, 是经营了炭火买卖后才从汤县搬到了府城, 何夫人持家有方,何家如今不止在府城小有名声,便是在汤县四周几处县里, 也称得上大户人家了,置有田产铺子。”   “我们周家的产业多是在府城中,在下边县镇上是不如何家这种本地人家的。何夫人提出想从周家进够石炭, 以诸位掌柜来看,是否能与之合作的?”   几位掌柜仔细分析了,数道交谈后给出了他们的意见。   “此法可行是可行,只有一点,何家不能在府城周围做石炭买卖,不能与周家争抢。”   “对,无论是何家或是其他人家,这法子都可行,只叫他们各自负责辖下地方,另外则是这进石炭的成本得好生合计合计,夫人可以叫了布匹作坊的管事来,问问作坊那边如何出货的,以作借鉴。”   喜春听得直点头,忙把他们所说记录下来。   门外,周秉带着玉河走远。   诸事商议完毕,厅门大开,诸位掌柜鱼贯而出,相继告辞。喜春手中拿着薄册走出,问巧香:“什么时辰了?大爷今早可用了汤药了?小少爷这会儿在何处?”   巧香替她接了薄册,回道:“再过两刻钟便到午时了,大爷喝了汤药,是奴婢亲眼见到玉河端过去的,嘉公子泽公子还没下学呢,辰少爷一早送了来,大爷带着在学画画呢。厨房那边已经在备饭菜了,今日厨娘采买了新鲜的河鱼来,夫人这两日没甚胃口,待会可要多用些。”   府外铺子的事虽还是喜春在管着,但她再忙也会抽空来陪着周秉和几个小叔子用饭,一家人待在一处。   喜春下晌不打算出去,便先回了房中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再去了湖心亭同周秉兄弟一起前往后厅里用饭。   周辰好几个时辰没见到她人了,一见嫂嫂,迈着小腿儿跑了来,跟着他的婆子是甄婆子前几日特意挑上来的一位,性子温和,这会儿一双眼紧紧盯着小主子,伸着手在两旁护着,并没有图省事学早前那王氏非要抱着人。   喜春把他抱在怀中一会儿,朝周秉走去:“巧香说今日厨房炖了河鱼,你多用上一些,也能早日好上。”   喜春见他似乎格外偏爱宝蓝色的锦衣,今日又是一身宝蓝锦衣,只在领子、袖口出绣着云纹花样,倒是减淡了他往日锋利的气息,显得温润几分。   正准备夸,周秉顿时冷下脸儿,黑沉的眼眸直直看着人:“你盼着我早日好?”   喜春眨了眨眼,眼中缓缓带着疑惑。   他这话听着着实奇怪,她不盼他好难道盼他永眠不醒?喜春觉得他这是脾气又上来了,不想与他计较,扭头看了看石桌:“听说你在作画,不知道我可能一看?”   周秉看了她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扭身带着捧着画卷的玉河走了。   喜春跟怀中天真无邪的小叔子对视看了看,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辰哥儿,你往后可千万别学了你大哥知道吗。”   周辰听话的点头:“辰哥不学大哥,辰哥学嫂嫂。”   晌午用饭,周嘉还问喜春:“嫂嫂,你昨晚去哪儿了,怎的不在家?”   喜春回了句:“你们嫂子我去听曲儿去了。”   周嘉周泽小兄弟俩都很羡慕,他们也是想听曲儿的,还跟喜春约了下一回:“过几日待我们旬假,嫂嫂带我们也去听曲儿吧。”   喜春勉强笑笑,瞥了脸色不善的周秉一眼,哄道:“等你们长大了就可以去了。”   用过午食,周嘉几个由甄婆子带回了引芳院里小憩片刻,他们进学每日晌午也有半个时辰歇息一番。   喜春也回了房歇息片刻,周秉背对着她,喜春说了句也不理,便也没在跟他找话了,歇了没一会儿,便有巧香轻轻候在了外间儿。   喜春揉了揉眼,带着她出了门儿才问:“我大嫂到了?”   巧香道:“是,宁夫人的马车已经到门外了。”   喜春上回说了要请大嫂来听曲儿可不是嘴上说说的,次日她就给大嫂赵氏去了信儿,叫她来府城住两日,去明月茶坊坐坐。   喜春主仆俩到时,大嫂赵氏正从马车上下来,一同来的还有喜春二嫂唐氏。   喜春跟唐氏的关系不近不远的,也没料她也跟了来,正一走进,就见后边还有一辆马车跟着,正是喜春见过的沈凌走了下来。   赵氏两个跟他道了谢。   沈凌这会儿倒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才转身跟喜春打起了招呼:“嫂子,许久不见了,听说你们周家的石炭快要开张了,下回等你们周家石炭铺子开张,我再来讨杯水酒喝,今日有事先告辞了。”   沈凌走得急,跟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模样大相径庭。喜春还发现他走路有些奇怪,像是夹着屁股在走路一般,很快就上了马车离开了。   这可跟喜春所知道的沈凌不同,早前他都能追到庄子上来在喜春面前挑拨离间的,就他跟周秉的关系,不说暗刺上两句,便是岁节时沈家的花灯被周家的石炭给掩盖了这一事儿,依沈凌的小心眼也不可能当做丁点事都没有的。   喜春带着两个嫂子进了门儿,一路上,唐氏止不住到处看,只觉得一双眼都看不过来了的,喜春趁机拉了大嫂赵氏悄声问了起来,瞥了眼二嫂唐氏:“她怎么来了?”   赵氏解释:“你说叫我到府城来坐坐,叫她知道了,这不,在家里非闹着也要来,爹娘没法,总不能两个媳妇留一个在家守着,便同意了。”   这点是喜春没想到的,但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赶走不是。   “那沈凌怎么会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喜春不是外人,赵氏对她也没甚好隐瞒的:“这位沈公子得了个难言之疾,寻到了村里请江郎中为他诊治,正好你二哥如今出师了,江郎中便叫你二哥替沈公子诊治,你二哥正在备药呢,说这病不容易治,他得等药备齐才来,许也是夜里了。”   喜春听得咂舌,“这甚么病呀还要备药,莫非这沈公子身子不好了?”   都是前后挨着的商户人家,喜春心里也有几分惋惜。   赵氏凑近了,悄声说了两个字:“痔瘻。” 作者有话要说:  痔瘻,即痔疮。感谢在2020-10-07 23:58:25~2020-10-08 21: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吃睡睡、吾爱月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7 章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喜春清了清嗓, 不再问沈凌的事了,带赵氏在府上转了转。   唐氏也知道她跟喜春这个小姑子就是面子情儿,见喜春两个在一旁偷偷摸摸也不管, 叫下人茶水点心的端上来, 倒丝毫没客气。   周秉小憩了会儿,也过来见了人,客气了几句便带着玉河走了。   喜春带两个嫂子在湖心亭里坐坐说着话, 唐氏开口就酸:“小姑现在这日子可了不得了,只怕神仙日子也就这样了,小姑, 咱们姑嫂那可是有过情谊的, 你发达了可得提携提携你二哥啊。”   “情谊,什么情谊?”喜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氏瞪着眼, 一拍大腿:“还能甚么情谊, 咱们姑嫂可是联合起来抓过奸的, 你忘了?当初在村里的时候, 三郎跟那姓黄的...”说着, 唐幸灾乐祸起来, “想当初这黄家的姑娘骗了咱们三郎多少首饰啊,结果被宁三家抢了去, 结果小姑你是不知道, 这黄姑娘咱们家辛亏没娶回来,洗衣做饭样样不会,连擦个桌子扫个地都不会的, 比我还懒。”   她笑得十分开怀,嘴里大口吃着果子。   喜春都忍不住笑了。   亏得她还有自知之明的?   赵氏规矩严整,只喝了两口茶水, 用绣帕沾了沾嘴角,看了看周秉这个当妹夫的离去的方向:“我瞧妹夫比前些日子瞧着脸色也好了几分了,许是过不了多久这身子就能大好了,妹夫好了就好了,你以后也用不着这般累了。”   喜春道:“他好他的,我忙我的,他就是好了管事了,我也不能一直在家中待着。”   周家的事喜春鲜少跟她们说,也不欲把铺子上的事拿出来讲。她朝赵氏道:“大嫂,今儿夜里我就带你去茶坊里坐坐。”   说起这个,赵氏脸上带着几分迟疑:“当真要去?”   赵氏是秀才公的闺女,在娘家学的都是持家有方的道理,这去茶坊里享乐在她的印象中向来不是甚好的。   “去,怎的不去?就他们男子能去,咱们就不能了?”喜春还说:“你不去瞧瞧你怎么知道里边有甚,又怎的知道我大哥为何爱往里边儿跑的?”   许是这最后一句打动了赵氏,她不过思虑了一会儿,便定了下来:“去,咱们就去这明月茶坊!”   喜春瞧过了天色,觉得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回房换了身儿衣裳,拿了明月茶坊的名帖,叫下边备了马车,又去交代了厨房里给周秉熬了药,备下他们兄弟几个的饭食,天一擦黑儿,就登了马车出门了。   此时灯火万千,沿街亮堂,又带着黑夜里独有的绚烂斑斓的色彩,叫人心里都放松了下来。明月茶坊门口,不少公子们相携着入内。   喜春带着赵氏唐氏两个嫂子也下了马车,眼见着明月茶坊几个烫金的匾额大字近在眼前,不少浪荡子弟三三两两的结队入内,赵氏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喜、喜春,要不咱们回去吧,你看看这进去的都是些男子,咱们身为女人家,这,这不大好吧,要叫人说闲话的。”   唐氏平日里这么大的胆子,这会儿也一声不吭的。   “怕什么,府城跟村里不同,这里没人说闲话的,嫂子别怕,来都来了,咱们进去吧。”喜春模样瞧着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面庞还带着些稚嫩,但周身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来,率先朝茶坊走去。   都不消亮出名帖出来,明月茶坊的掌柜便亲自迎了来:“周夫人来了,夫人可是稀客,好久没来了,还是楼上坐坐?”   他言语客气热络,又带着几分熟络之气,赵氏原本还担忧的心安了不少。   喜春也客气说道:“是,还是楼上的雅间儿,置一桌好茶好菜,再请你们茶坊的姑娘来给唱几首小曲儿。”   掌柜一一记下,习惯性的推荐:“近日茶坊来了个善舞的姑娘,夫人可要瞧一瞧这舞姿的。”刚说完,掌柜心里还有点打鼓,据他所知,来他们茶坊的贵夫人们能点两首曲儿已是极限了,多是不喜身段更妖娆的舞娘的,喜春已经似模似样的点起了头:“行,再瞧个舞的。”   掌柜一一记下,亲自引了他们上到楼上的雅间儿,给斟了茶水,这才退下。   人一走,赵氏两个忍不住出了气儿,“这就是那明月茶坊?”   以他们的雅间,既能瞧得见窗外的灯火,也能透过绘着山水鱼鸟的纸窗隐约看见外边的奢华热闹。   成群的浪荡子弟围坐在一处,欣赏着茶坊姑娘的娇浓小曲儿,品酒喝茶,丝竹之声悦耳不断,那水榭之上,仿佛还有女子们在长袖翩盈。   喜春:“是,大嫂,这里就是明月茶坊。”   “这里的女子,擅曲儿,擅舞,擅画,擅诗,娇浓软语,否则又怎能引得这城中子弟尽数往里边钻的?”   赵氏看着这茶坊里的亭台楼阁,不知想到了甚,神色有几分黯然。   喜春握了她的手:“大嫂,既然来了,那就好生听听,你要觉得好听了,那以后咱们就常来。”   她大哥大嫂的房中事喜春不好插手,但要她说,与其黯然神伤,或大吵大闹,叫人越发不想家来,倒不如把心思放几分在自己身上,多给自己置办些衣物首饰,多在外边看看、瞧瞧。男子要增长见识,她们女子也是要的。   你不花他挣的银子,那银子不也给别的不认识的女子挣了吗?   不多时,两个姑娘相继入内,隔着屏风与她们见了礼,一人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一人伴着曲儿声舞姿优美,一举一动皆带着女子独有的风情来。   喜春给两位嫂子甄了壶温好的果子酒,吃着好菜,喝着好茶,吃着好酒,慢慢品味。   宁为在沈府耽搁了许久,到天黑尽了才一路寻到了周家,报了家门,被门房给引了进去。无独有偶,宁为前脚才踏进周家,兄长宁书也踏着夜色来了。   兄弟俩都是来周家要人的。   宁为不想麻烦妹子夫家,知道唐氏在,便想把人接了回去,也好不误了小妹和大嫂的正事,小妹来信是请大嫂来,她来凑甚热闹的。   宁书是在家中见到了喜春写给大嫂赵氏的信件,上边写着甚听曲儿,明月茶坊云云,这些字眼跃入宁书眼中,叫他哪里还能坐得住的。   “不必麻烦妹夫了,我接了你二嫂便家去了。”宁为道。   宁书跟着点头:“对对对,家中还有事呢,你大嫂也不便多加打扰。”   周秉早早安歇,正捧着书看,一听下人禀报,只批了件披风就过来了,闻言,脸上也不大好看,只对着两位大舅哥,还是好言好语的解释:“二位嫂嫂跟喜春出门去了。”   “出门了,去哪儿了?”宁为觉得,唐氏果然是来麻烦人的。   宁书想起那封信,心里忐忑:“不、不会是去明月茶坊了吧?”   “明月茶坊?大哥,那是何处?”   周秉点点头。   宁书脸色大变:“妹夫,你糊涂啊,那明月茶坊是何等地方,你怎么叫喜春她们几个女子踏足那等地方的,那、那可不是良家子弟该去的!”   提及此事,周秉脸色更差了些。   喜春把大嫂的苦楚看在眼中,很是替大嫂不平,又不好插手别人的房中事,便跟他说起。周秉一时没有防备,便说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这明月茶坊勾起的,也能由这明月茶坊化解。   喜春三番几次对这明月茶坊来了兴趣,还不是大舅哥?   头一回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周秉也顾不得面前人是大舅哥了,黑沉的眼中透出一抹嘲讽来:“此事不也因大哥之故吗,若非不是大哥三番几次不着家去往这明月茶坊里,又怎的会叫她们有了兴致,觉着里边有甚叫人流连忘返的东西在?”   “我...”宁书被堵得说不出话。   周秉也不再挖苦人了,请他们入座:“喜春有分寸,那茶坊上下都认得她,不敢如何的,过一会儿她们就该回来了。”   周秉此言不假,果真没一会儿喜春这姑嫂几个就回来了。   唐氏、赵氏对明月茶坊一行开了眼界,见识到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纷纷红着脸表示,下回还要去里边听曲儿吃茶。   唐氏、赵氏当日夜里便被接了回去。   喜春估摸着炭司运来的石炭再有两日便到了,便给何夫人下了个帖子。   她们这回没有约在明月茶坊了,而是在周记酒楼里。   喜春到时,何夫人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还带了个年轻女子,瞧着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十分活泼好动。   何夫人无奈给她解释:“这是我女儿小雅,本以为这名儿会叫她文雅些,谁料全然辜负了这名儿,我这回带她,也是想叫她学着些,把眼光放长远些,莫要白瞎了一双眼。”   喜春含笑点头,也没在意何小雅,与何夫人谈起石炭买卖。   喜春:“何夫人说的想从周家进购石炭这事儿我倒是同意,只是有两个条件。”   说起正事,何夫人也一脸慎重:“夫人请说。”   “你们何家在汤县和临近县中都有人脉,也有铺子,你们若是从周家进了石炭,那这石炭买卖不能与我们周家打擂,其二便是,这价格会在原本上涨上一分。”   何夫人也在思虑。   喜春给她们母女点了茶水。   何小雅趁机提出来:“周夫人,我能去向你们周记的厨子请教两个问题吗?我听说周记是城中最好的酒楼,里边有最传统的辣子做法,我在家中也做了好些,可味道都十分欠缺,想跟他们讨教讨教。”   “你一个大小姐学这个做什么?”   何小雅看了看正在沉思的母亲,悄声告诉她:“这辣子是从蜀城传来的,城中鲜少有人会,我听说沈家的公子最喜辣子做菜,想亲手做两道辣子菜送给他。”说完,何小雅满脸通红。   喜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沈公子是谁,是沈家沈凌。   她目光有些复杂,觉得何夫人这个当母亲的口中说的眼瞎确实没毛病。   妹妹,他都痔瘻了你还想给他吃辣子菜?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8 章   何小雅的要求并不高, 只是讨教两道菜的做法而已,喜春又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何夫人还在思虑,但并不曾一口回绝, 很大程度上已经说明何家是有意与周家合作的。   何夫人思虑, 只是在考量何家的利益得失比重。   喜春叫伙计把何小雅引去了厨房里,见她活泼好动的去了,不由叫住了她:“你娘的意思是叫你留下多学学, 你当真要去厨房问菜的做法?”   何小雅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厨房。   在年纪小小的她心里,高大帅气的沈家公子自然比这枯燥无味的管家重要。   喜春目送她走远,不由想到了自己。何小雅如今年纪小, 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再过一两载就该到及笄,谈婚论嫁之时了, 她这么大的时候虽没有心仪的男子, 不过也早早在心里想象过良人的模样来, 在家中学的也是女红女工, 家务劳作, 饮食裁衣这一块儿。   男主外女主内, 生母陈氏多次耳提面令告诫她,身为女子贤德是为第一位, 家中的事需得上心, 喜春也曾把这话奉为金科玉律一般。   谁料偏生叫她遇上了这等荒唐的事来。   在她曾年幼的想象中,夫君人选压根不是周秉这般英武高大,家中有财有势的大家公子。何小雅如今觉得沈家公子好, 待经年后,想起自己曾年轻时的这份爱慕,怕也少不得一笑而过。   他们两个在年纪上就不匹配。   何夫人思虑好, 对喜春提出的两个条件应承下来,二人又就着货物数量、价格、运送等方面逐一商议起来。   利益相关,何家由庄户起家,自是在大小利益上都精打细算才有如今这番家业,何夫人的意思是想由周家退让一步,把这石炭送到汤县中,省下这笔马匹运输费。   牛、马、驴是运货的主要工具,何家木炭由城外运送到城中,每日都会有家中养得上好的驴子送来货,但其实这运货也是有一笔损耗费用的,牛马的成本、草料,专人打理等每一笔都是有开支的,从府城到汤县算不得近,这一笔开支长年累月下来不可谓不庞大。   “何夫人可是处处说到了点子上。”喜春笑,却不曾松口,还给她举个例子。   “何夫人也知道我们周家主要是做布匹买卖的,周家的作坊产咱们秦州府大名鼎鼎的花锦,在盛京和别的州府卖得也是极好的,与我们周家合作的商户们天南海北的,自是不能回回来亲点绸缎,多是由我们作坊给挑选了上好的,请了车马船只给运送去,这些程费可不便宜,可咱们秦州出的花锦好,是以也愿意耗费大价钱进了去。”   “就如这石炭一般,都是顶好的东西,大船给运到了府城里头,这路程可比花锦运出去要近得多呢。再者,何家养着那么多的牛马驴子,也正好供给。”   周家的买卖不缺人登门合作,也没有倒贴一笔的时候,在喜春这里自然是不可能开这个口子的。   城中的富贵人家都是各有交情的,何家接触不到周沈两家这等人家,往来的人家与何家家境相当,何夫人对各家家中的人际喜好都十分清楚,但如喜春这般的,早前还是周家先主动下的帖子,也只打过一回交道的,何夫人对其秉性也只知大概。   话谈到这里,何夫人也知道周家的底线了,沉吟了一会,不再继续讲了。   何夫人看出了喜春的态度。周家有石炭买卖在手,又是炭司亲点,就犹如怀抱金砖一般,他们想要分下一点,只有接受周家的条件。谈买卖本就是拉锯战,你来我往,最大的为自己争取利益,周家提出的条件何夫人在心中仔细衡量过,甚至都不必回去跟何东家商议了。   “行,夫人的条件我们何家都接受了。”   周何两家达成了统一,很快,就有下边的掌柜送了契书来,喜春与何夫人签下契书,由周记的掌柜见证,使人送去了衙门里备册。   何小雅那边也有收获,看着喜春满面红光的:“周夫人,你们酒楼的厨子可真厉害,随便说上两句就叫我豁然开朗,果真不愧是府城里头最好的酒楼了。”   何小雅十分嘴甜,何夫人如临大敌:“你又干了甚么?”   何小雅十分无辜:“娘,我没做甚么啊,我就是在厨房里做了两道菜,给你们还留了一道呢。”   她这副模样何夫人丝毫没有动容:“那另一道呢?”   何小雅顿时羞怯了一张小脸儿,她这副模样莫说何夫人,就是喜春都看懂了。   “你、你送了吗?”   “嗯,刚叫人送去。”   何夫人刚谈妥了一桩事关何家的大买卖,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气得眼前一个发晕。在自己家里折腾就算了,在外头还能变着法的折腾也是何夫人始料未及的。   商户家的小姐公子与普通人家公子不同,规矩礼仪在他们心目中要薄弱不少,若是换做喜春怕是打死也做不出这等给一位外男送菜的事,但何小雅却不然,他们这等千金多是随性,家中又打点好了,只要没有流言蜚语叫人传了出去,倒也碍不着甚。   喜春扶了何夫人一把,想着如今沈凌的情形,劝了句:“夫人可得保重才是,何小姐还小呢,叫她去碰碰壁也是好的。”   以沈凌如今的情形,这一盘辣菜送过去怕是无福消受的了。   何夫人不知这各种内情,只对何小雅这样不肯上进,只知道讨好一个男子而气得浑身疼痛。要是这男子是个好的也就罢了,秦州府谁不知道沈家公子的花名儿,更不提他那位在知府府上当妾的姐姐,一心要为沈家娶个高门媳妇。   何小雅看上沈凌,那就跟不孕不育,子孙满堂一般,难!   喜春其实还有个疑问,只是见何夫人咬牙切齿的没好问,跟何夫人在酒楼里用了饭食,到了家这才把疑问问出来。   何小雅那边送去的辣子菜正如喜春所料,很快被退了回来,还附赠了一句话,沈凌的意思是,多谢何家妹子,但大可不必。   何小雅气哭了。   喜春回去后一五一十跟周秉讲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位沈家沈公子,我瞧着模样也不年轻了,他年纪有多大了?”   周秉听她嘴里问及别的男人,本冷着个脸儿,闻言勾了嘴角:“也就二十又五吧。”   喜春心头一惊。二十五!那何小雅才多少,不过十三四吧,年纪相差了十几岁,她一个家中富裕的千金小姐,怎么就看上了沈凌?   “嘴甜会哄人呗。”周秉冷笑:“男人的手段不就是靠着一张巧嘴才能哄住人吗?可笑多少女子都识人不清。”   说这话时他黑沉的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喜春。   喜春:“...”   所以,跟她甚么关系?   喜春心里甚至想着,沈凌是靠着一张巧嘴儿叫许多小姑娘识人不清,他是叫人捉摸不透,她当初要早认识周秉,知道他这么个性子,她可能也早就翻脸不干了。   周秉盯着她,眼中十分认真:“以后咱们的女儿可得看好了。”   喜春侧过脸,转了话:“你用过午食了吗?”   周秉翘着嘴角:“没呢。”   “药汤呢?”   “喝了。”   喜春便不问了,与何家达成合作两日,从盛京发往秦州的一船石炭便到了。   喜春同周秉一起迎在秦州码头,等船只靠了案,便带着掌柜和起来的闲汉们登了船。这位新上任的掌柜姓杨,是早前布匹铺子里的老掌柜了,做事认真细致,像石炭这等活计本就是要下细的活计,布匹婆子这才把人举荐了来。   随着船只一同来的是专门负责替炭司运输货物的小管事,身上带着单子,上头写明了重量数目等,递了单子来,由喜春接了下来。   如今开了春,天气好转,周秉出门只穿着一身款式不同的宝蓝锦衣就出了门,蓝衣白靴,头戴玉冠,只差一柄折扇便是一个翩翩君子,出入香车宝马的豪华之地了,踏足这常年运送石炭沾了黑灰的船只,都像是委屈了他似的,喜春哪敢叫他接了单子去对的,周秉背着手,也没这个自觉。   石炭也是有好坏之分的,外观看着大致相似,但并非每一块石炭都能燃烧,这个得靠长年与石炭打交道的人才能一眼分辨出来。   喜春早前在盛京周家,可没少踏足厨房里,可是跟厨娘们学过一手的,她带着杨掌柜先对了单子的数目,在从箩筐里挑挑拣拣了一块儿,对杨掌柜说:“你看这块石炭,它比别的石炭要亮一点,没这么黑,拿在手上更硬一点,也没有这些细细的黑粉,这种炭烧不起来的。”   运货来的小管事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炭司出品,再是好,这石炭里也免不了会掺杂一些其他的杂石。   周秉带着玉河站在船尾,他高大鹤立,与这船上格格不入,高大的身子笔挺,黑沉的眼直直看着前方,离得有些远,这码头又带着吵闹,叫他听不清说的甚,只见到喜春拿着一块黑石在说着甚,她白嫩的手上沾了黑滞,却更衬得一双手白皙如玉,小手举着黑石,袖口下滑,露出白皙的皓腕儿来,叫周秉眼眸一沉。   “去打盆水来。”   玉河领命,很快打了水回来。   正逢了喜春讲解完石炭,与管事对好单子,接下来便是下货了。她走了来,见面前的水,玉河忙邀功:“夫人,这是爷叫小人去打回来的。”   喜春同他道了谢:“多谢。”   周秉脸上没甚表情:“没事,你快用吧。”   喜春点点头,就着清水洗了手上的赃物,刚起身,就见周秉向前垮了一步,把她的袖子轻轻往下一遮。   他黑着脸:“这么冷的天儿,还非得我提点你。”   喜春侧身看了看明朗如洗的天空,和煦的阳光,眼中缓缓带着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 49 章   喜春请了数十个闲汉把石炭从船上抬了下来, 尽数给运往旧巷的铺子去。   这么大一船货,以旧巷铺子根本周转不开,喜春原以为事事都已备了妥当, 直到周秉不经意提了一嘴才发现自己漏了这么大的事儿。眼见还有一日大船要抵达码头, 喜春昨日一整天都在外边跑,花了大价钱才定下一个铺子做了堆积货物之地。   这处货铺离旧巷的石炭铺子近,不用车马, 只需人力推个车便能及时补上,方便得很,铺子里头也很大, 原本是做吃食的铺子, 桌椅柜台俱全,喜春接手后把里头的家伙物事给清理了一遍, 留出了足够大的宽敞地方, 又使人洒扫干净了才算布置妥当, 这会儿运过去的就是这货铺。   铺子上有个伙计守着, 一见石炭运了来, 忙开了门儿, 十分机灵的引着人进去。一早大船到货,到了下晌这船石炭才尽数搬进了货铺子里。杨掌柜便当场给闲汉们结了工钱, 见他们捧着一串铜板高兴的走了, 嘴里说着喜话,也客气的回着。   喜春站在货铺子里,眼中只见一铺子满满的货, 这些黑黑的小石炭在她眼里全然是一个个的金银,叫她觉得胸腔满是激动,吐出的气都要比往日灼热。   只有真金白银挣到了手头上, 人才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喜春也不外如此。   周秉坐在马车里,车帘半掀,他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没甚表情,黑沉的眼瞪人时也会显出不耐来,但此时,他眼中满是专注,黑沉的瞳孔里倒影着喜春喜形于色的模样。   玉河也由衷高兴。   还不待他说两句喜庆的恭贺词来,周秉已经垂下眼睑,冷声道:“天色不早了,去叫夫人早些回来。”   “嗳。”玉河应道。   喜春原本也打算家去了,又见了玉河来催,觉得定是周秉耐不住了,所幸便点点头,叫他先去回一声儿,她朝守铺子的伙计交代几句:“石炭买卖过两日就要开张了,明日我跟何夫人约好了巳时在这里碰头,你提前一刻开门就是,夜里守的时候得警醒点,杨掌柜也会带几个小子来,明日在招几个小子,以后夜里有几人倒也无惧了。”   伙计是周家铺子里过来的,知道这石炭是主家的新货,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好生守着铺子,喜春这才提了裙摆上了马车。   周秉还带着些不高兴了:“怎的这么晚。”   “说几句话,叫他们夜里警醒点。”喜春一在马车软垫上坐下,顿时一股子撑着的精气神儿像萎了一般,四肢浑身酸软传来,叫她嘴里轻声溢出闷哼。   “夜里衙门镇守的衙役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会多抽些人往旧巷这里巡视的。”周秉蹙着眉头,他一惯是冷着脸儿,叫人摸不清情绪,这会儿明晃晃的脸上摆明了不悦出来,口气更冷了两分:“趴下。”   喜春疑惑的朝他看去,只听他又重复了一句:“趴下。”   喜春无力同他争辩,忍着周身酸软,身子朝着另一头靠上去,闭着眼,嘴里难受的抽着气儿。   周秉垂着眼,目光直直看着面前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上,今日有大喜事,喜春特地穿了一身儿束腰的窄袖罗裙,此时身子趴在另一侧的软垫上,衣裳越发贴身,更显得那小腰细软,仿佛轻轻一掌就能握入手中。   周秉素来苍白的嘴唇上都带了鲜艳的红色,喜春侧身久了,正要换个姿势,腰肢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在她腰上按了起来。   喜春嘴里忍不住抽气儿。   周秉手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都宛若红了一般,他看了眼,那细腰在他的掌下果真是一手盈握般,烫手得很,“住嘴。”   “不许出声儿了。”   马车一路驶到了周家,前头马凳上的玉河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正要高声请了主子们下马车,里边周秉黑沉的眼看了来,顿时噤声儿。   周秉看了看脸上已经平和的喜春,闭着眼,呼吸浅浅,已经累得睡了过去。他轻轻抱起人,从马凳下下来,微微和风吹着臂间发丝,他手臂抬了抬,叫她的脸往怀中挨着,大步迈进府中。   得了消息赶来的巧云巧香迎上来,正要福礼,周秉轻声喝止,等把人放到床上,这才叫了她们进来侍奉。   喜春这一睡就睡到了三更,房中灯火微灭,只余一盏昏黄的烛火跳动,白皙的小脸在裹着的锦被上蹭了蹭,哑着声儿问了句:“几时了?”   “三更了。”身边低声声音传来,周秉搁下手中的画卷,身子覆了过来,遮住了喜春面前大团微光,“身子可还爽利?可饿了不成?”   喜春脑子里蓦然想起了腰际那大掌按压过的力道,仿佛现在腰上还沾着那温热和指尖碰触过的痕迹,热度自腰间腾腾升起,一路蔓延,叫喜春一下红了脸颊,小脸埋进被子里头,乌黑的发丝随着头轻轻点着。   周秉的声音比往日要温和几分:“厨房里备着汤,你喝上一碗再睡。”   早在喜春醒来时,伺候在外间的巧香就得了令,亲自去厨房里端了汤,厨娘手巧,还下了几口面食,喜春用了食儿,又睡了去。   周秉把画册捡好,吹了灯,跟着躺下了。   翌日,喜春早早用了些饭食就出门了,临走交代玉河给周秉兄弟几个备上早点,汤药。   “我瞧着这都一二月了,怎的爷的身子竟似没有好转的模样,脸色还白着的,玉河你整日跟在爷身边,平日可得盯着爷一些。”喜春忙,也只问了一声便急匆匆走了。   玉河应下,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喜春同何夫人早有约定,她到时何夫人已经早早来了,身后跟着几匹毛驴,和搬抬的闲汉,何夫人正是来买石炭的,何夫人对石炭买卖早就仔细衡量过,被喜春带进货铺后,大手一挥就叫喜春给她把几个驴子装的箩筐装满。   喜春叫杨掌柜去处理,她则把昨日跟杨掌柜说的如何挑选那石炭与何夫人讲了讲,指着那不好烧的石炭,先把话给讲明在明处:“这石炭一船都是炭司那边运来的,里边总是有掺上一些,我昨日左右瞧了瞧,掺得不多,但总是有一些,炭司如何给我的,我自然也怎么给你,你可别说我不给你好的,我们周家的石炭铺子也是这样的。”   何夫人做买卖十几年,遇到过的事不胜枚举,几乎在心中只过了一下,便有了法子:“这倒无碍,左右只是稍辛苦一些,分成上等炭和下等炭,上等炭由铺子的伙计们挑拣,余下都是好烧的石炭,下等的稍便宜一两分,不挑着买,直接论斤卖。”   喜春点头:“这法子好,何夫人果真厉害。”   “这有何的,做买卖长久了自然会。”何夫人摆摆手。何家比不得周家,何家由庄户人家起家,起家时那些艰辛都是他们一家子一分一分挣出来的,做买卖时还不时遇上讲价的、撒泼的,偷拿两个的,遇上的事情太多了,何夫人自然也有经验了。   周家的石炭铺子还未曾开张,喜春对着这石炭还没想好如何摆放,听闻何夫人的话,顿时心头也有数了。   不过一二时辰,杨掌柜便称完了重量,写了单子,何夫人亲手过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叫叫人运走了。   何家这一批石炭可是要先运往汤县去的,路途算不得近,不止何夫人要去,就是何东家也要过去,主持何家在汤县的石炭铺子开张买卖等事宜,何夫人亲点完毕,便也顾不得同喜春寒暄,随着车马一起走了。   喜春送她离开,便与杨掌柜商议起来。喜春的意思是这货铺子与前边的石炭铺子近,倒用不着现在就把石炭运过去,守货铺的伙计在这里,闲来无事倒不如先挑一挑那石炭,把不好烧的炭给挑出来,到时他们周家铺子也可以像何家铺子上那般把石炭分为几等买卖。   “那王周两家可应下了与我们石炭铺子合作的事儿?”喜春问的正是府城另外两家做木炭柴火买卖的人家。   秦州府木炭买卖三家,以何王两家为主,周家为次,早先喜春一同给三家下了帖子提及此事,最终只有何家应承下来,且在一番商讨后这买卖越发加深起来,倒是那王周两家原本不大情愿,只见何家应承了,便改了口称要再考虑考虑,喜春忙着石炭的事,也顾不得这两家,便把此事交给了杨掌柜。   杨掌柜摇摇头:“还不曾,依小人看,此时怕是不成的。”   喜春:“既然他们不愿意便算了吧,左右我们这是正经买卖,大家本就是各凭本事,算不得抢了他们的营生,往后也不必同他们往来的。”   “是,小人也是这个理儿的。”   说完了铺子上的事,喜春便没管了,登了马车回了府上,派人去请人挑个开张的好日子,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那一张单子上写了好几个宜开张的日子时辰。   喜春正要同周秉商量,厨房那边传了话来,说饭菜已经备好,请他们去用饭。喜春便把单子压了下来,去往前厅,正碰上从湖心亭过来的周秉。   离得近了,他锐利的五官便显露了出来,身材颀长,气度不凡,一身宝蓝的花锦,直直走来就叫人不敢直视,四周的仆妇丫头们纷纷矮身福礼。   喜春看他一步步走近了,眉心蹙得老紧:“爷这脸色怎的瞧着还是不大好?”   周秉一身气度,与之相反的则是他脸色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没几分血色,瞧着病泱泱的模样,与前两月从盛京回来并没有好上几分。   这日日汤药不断,补汤更是日日熬着,又有大夫说的好生歇息,早该好上五六分才对,却是拖到如今未见好转,喜春上前,“要不要换一个大夫瞧瞧,我瞧着这大夫医术恐是有限,未能调养好你的身子,听闻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超,再则,我二哥如今也出师了,这么多大夫,总是能瞧好的。”   周秉清了清嗓子:“无碍,我觉得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了,再吃一段时日吧。”   喜春只得依着他,与他一同进了门,又说了句:“我瞧着你每日都是宝蓝的衣袍,不如我再给你挑上几种制成衣裳。”   周秉直接冷下脸,不在开口。   喜春不懂他这是又闹甚脾气,所幸上了桌,照顾起嘉哥三兄弟的饮食来。   用过饭,周嘉周泽兄弟回了院子,周辰赖在嫂嫂身上抱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小脑袋叫袁婆子抱回去了。   喜春回房换了身常服,捡了那算过的单子同他商议,点着标好的几个时辰日子问:“你觉着这几个日子哪个好些的?”   周秉见她捧着单子来,一副询问他,以他的意见为主的模样,目光移到单子上,却沉着声儿问起了别的:“你亲手给我做衣吗?”   喜春侧了侧脸,略显无奈:“行,我给你做。”   他这是还记着先前的事儿呢。   周秉满意了:“你看着办就是,别的颜色也不拘。”他凑近了些,长发下落,打在喜春举着的手上,他靠得极近,气息几乎是喷薄在喜春脸上,叫她不由得往旁边移了移。   周秉在几个日子手上指了指:“就这个吧。”   他挑的是中间的日子。   “初九日,今日已是初六,那再过三日就开张,是不是来不及的。”喜春问。   周秉往后斜斜靠在软塌上,眼眸半垂:“所有东西都备上了,有什么来不及的,府城到汤县虽远,马不停蹄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何家不过明日就能赶到县中安排好,铺子早已备下,左不过是洒扫等小事,以何夫人的行事,这几日恐怕早已备妥当了,不过是挑日子开张了。”   他看了眼喜春,漫不经心的:“何夫人许不会压在你之前开张,但总不能叫人好等,若是何家先开张,岂不是你脸上也没光的,往后人说起石炭来,是说周家炭还是该说何家炭?”   周秉深谋远虑,便是再长远的事也被他考虑到了。喜春虽说不觉得会有周家炭还是何家炭的争议来,却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总不能他们正儿八经的石炭铺子要落在别人后头开张,便应承下来:“行,我这便叫铺子上的掌柜伙计们准备准备。”   她瞧周秉眼眸已经垂下,整个身子已经靠在了软垫上,身子跟着凑近了几分:“可是要歇息了?”   周秉轻轻回应她。   喜春轻叹一声:“你这身子我实在不放心...先睡吧,我叫玉河等你醒来再把药汤给端来。”她捡起一旁的薄被轻轻与他盖上,正要抽身离开,手腕一把被握住,不过轻轻使劲儿,喜春脚下没个力道支撑,又歪在他身边,贴在他怀中。   周秉黑沉沉的眼看着她:“你看着我喝。”   喜春只得看着他喝完药,又扶着他躺下这才离开。   开张说是通知铺子上的掌柜并不大准确,除了要通知掌柜们做好开张准备外,以周家的家境,还得与他们往来的人家下一个帖子,算是变相告知他们周家的石炭铺子开张。   秦州府数得上号的人家周家都有往来,以及各大作坊、往来商户等,如知府府上这等人家的帖子需要喜春这个当主子的亲自书写外,余下的帖子则由府上的管着人情往来的嬷嬷操办,如今这事落在了甄婆子手头上。   她捧着一叠帖子,拿出了一张问:“夫人,这庄宁县梁家可要送?”   喜春上回与梁夫人闹得不愉快,后头梁东家还特意送了礼来赔礼道歉,喜春对这位逢人就笑三分的梁东家并无恶感,便道:“送吧,庄宁县离府城可不近,这一来一回铺子都开张了,那梁夫人总不能再来说些不着调的了。”   事实上,喜春心里清楚,上回梁夫人被她说周秉七七未过那话吓得当场就跑了,往后恐怕是没甚胆子再出现在她面前来的。   以前不敢是怕当真有甚,如今周秉健在,她哪里敢叫周秉知道她做过的好事的。   周家石炭铺子开得急,帖子要先送出去,甄婆子不敢耽搁了,忙使了人去各家下帖子。挨得近的沈家等人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帖子的。   沈凌近日身子不适,已经卧床了好些日子了,收到帖子,叫管家备了一份规规矩矩的礼送去。暗地里感叹自己生不逢时。   死对头的妻子都已经挣家业了,他还是孑然一身。   初九日,宜开张。   周家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巧云巧香两个伺候着喜春穿戴,又给她添了薄妆,喜春本就清丽,这一番打扮下来越发显得灵透。   装扮好,喜春在房里内外都没见到周秉。   “大爷人呢?”   外间的小丫头回了句:“大爷叫了玉河哥哥在挑衣裳呢。”   喜春记得她开始装扮时,玉河就已经伺候在周秉身前儿了,如今她都装扮完了,这主仆二人竟还未完的,只得坐在房里等着,她忙碌惯了,这样闲下来倒还不习惯,正想捡本书或薄册看一看,手边拿上来的却是一叠画卷。   是小像一般的小画卷,很适合摸在手边儿看一看。喜春早前见过数回周秉作画,却从没见过,她没甚兴致,见拿错了,当即便要放回去,长袖却把那画卷给掀了起来。   画中,是一模样女子正在替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捏肩,小意温柔,性子温顺。   他画得好,喜春几乎一下就认出了人。      ☆、第 50 章   周秉擅画, 在府上静养的日子也多是在读书作画,喜春见过好些回,周秉不愿给她看, 喜春也歇了这心思。   等事情一多, 喜春就更没心思去看画了。   再者,喜春自幼受宁父教导,通读启蒙、四书都略有涉猎, 对宁父曾对几个儿子教导的君子之道也记了两分在心里,周秉的东西,除开衣物等寻常的, 她向来是不碰那些装在匣子里的私物。就如这画, 日日搁在匣子中,喜春却从来没动过念头去偷瞧的。   今日意外得见, 喜春原本只是随意瞥过就准备放回去的, 却见到了这副画。她顿时改了主意, 捡了画册起来, 面目平静, 一张又一张的翻开。   画册很厚实, 足足有几十张画卷,画中无论场景画面如何转变, 但人物是没有变的, 有女子为男子斟茶图、奉汤图、捏肩图...无一张重合。   画上,女子解释性子温婉,害羞带怯的模样, 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几道脚步声由远到近走了来,掀开内室帘子, 穿着一袭青衫的周秉打头踏了进来,玉树临风,意气风发,身后跟着玉河。   “既然好了,便走吧。”他先开了口,长袖在身前挥过:“这一身青纹锦袍是你亲手做的,爷这般可得体?”   话落,周秉目光落在了喜春手上。   喜春从画册中抬头,放置在一侧,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起来,起了身,啧啧点头称赞:“不错不错,这青色染得极好,色泽不干不亮,比翠绿又沉稳两分,云纹丝绣,缎面儿也是极好不过的,是自家作坊里出的素锦。”   喜春瞧了瞧外边天色,讶异一声儿:“这天色不早了,快走吧。”   周秉没动。   喜春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爷可是要我给你捏捏肩?捶捶腿儿的?”   周秉没甚表情:“走吧。”   喜春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巧云巧香两个,她步伐走得快,周秉带着玉河落在后边,冷着个脸儿:“不是叫你把那画册给收好吗?怎么就叫夫人给瞧见了!”   玉河委屈:“爷,小人这不是在给你找衣裳吗。”   “还狡辩。”   周家铺子开张,各家商户、下属掌柜、四周街邻都来捧了场,热热闹闹的,等时辰一到,铺子大门大开,便抬手恭贺起来。   由喜春出面儿,招待着众人,周秉立于一旁,把大小事全权交由喜春做主。他这般态度,也叫登门往来的人家心里有了数。   周秉还在的消息秦州府上下早得了消息,只周秉不出门儿,旁人也没见过,这还是他头一回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惯常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往来的人也知他性子,照常在他面前恭贺起来,铺子一开张,随后便转到了周记酒楼,里边早就备好了酒菜招待登门送礼道贺的宾客。   到晌午后,吃过酒席的宾客这才纷纷告辞。   喜春同周秉家去,她先叫人去了铺子上看了看,见铺子上往来的娘子们不少,杨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正在温言细语的解释,也没进门,隔着人群看了会这才登了马车家去。   周家铺子开张后没几日,何家在汤县的石炭铺子也开张了。   周秉这回出现在人前,不止叫旁人知道了他还在,多数人家都知道周家如今是去岁过门的新妇,喜春当家了。   石炭铺子开张后,喜春除了每日去铺子上看一看,多数时间都在家中看册对账,各铺子上都有经验老道的掌柜们压着,能叫喜春出面处置的事少。   宁为是第三次为沈家公子沈凌施针,正巧这日施针完来府上看望喜春这个妹子。喜春欢喜的把人迎进了门儿,叫下人上了茶点:“许久没见过二哥了,家中近日可好?爹娘兄嫂和侄儿们可好?”   宁为一一回了,说家中一切安好。   喜春上回请两个嫂子去听曲儿观舞的事被宁父陈氏得知,宁父性子古板,向来认为女子应贤惠持家,听曲儿、观舞这等事他连想都不敢想,对着两个儿媳妇,宁父不好开口教训,背地里把两个儿子训斥一顿,尤其是惹事乱子的宁大郎宁书,宁父更是严禁他再踏入这等茶坊里。   宁为看得明白:“大哥性子与父亲十分相似,这一回怕也是吓到了。”   宁书哪里还敢踏入明月茶坊的,生怕他前脚一走,后脚一直念念不忘的二弟妹唐氏就会怂恿赵氏再次踏入这等地方。   何况喜春这个妹子胆子更大,赵、唐两位嫂子敢进,她便是这个引路人。   喜春听得直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些男子向来以为他们能去,只要她们女子去了就知道急了。   “对了二哥,相公他回来都二三月了,可我瞧着他的模样与在盛京时没甚区别,正好你在,不如替他瞧瞧?”   宁为犹豫:“妹夫伤在内里,我怕是看不大好,不如你先叫我瞧瞧方子吧。”   “行。”喜春叫人取了方子来,宁为仔细看过,推断了一番,把方子递了来,说道:“我瞧着这方子倒是没甚问题,都是精心调养的方子,身子完全大好靠养并非几日功夫,得长久服用,许是时间还未到。”   喜春只得作罢。宁为坐了两盏茶的时间便告辞了,喜春留了留,见他一副不想添麻烦的模样,只得叫人匆匆提了几盒点心,装了个包袱递给他,叫他带回去。   宁为捧在手上,瞧着那包袱,眉头都打成了死结:“你这不是又给大嫂写的信吧?”   家中如今两个妇人不时就心心念念那明月茶坊里边,要是妹子又去一封信,叫她二人雇了马车过来,他这个传信的怕是讨不到好的。   喜春:“当然不是,就是一些首饰。”   “那就好那就好,为兄先走了。”宁为都怕了,不敢再多待,匆匆出了周家门儿。   喜春笑得直不起腰,回头就打趣的跟周秉一说,还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非得惦记着惦记那儿,回头人家稍微出格了一点,又急了。”   “叫我说去个茶坊算甚,惹急了去花街巷才算真。”   “人家都敢进,敢正大光明做买卖了,咱们当女子的只是进去瞧一瞧有甚大不了的?”   她还问:“是吧?”   不过月余,石炭便在秦州府站稳了脚跟儿。   四周街临的小娘子们每家只要有一户用过,没过几日这街巷坊市家家户户便用了起来,在汤县的何家石炭铺的买卖也十分红火。   石炭强势入驻,当即受到冲击的便是王周两家的木炭买卖,也是这时,两家人生了后悔,更有敏锐的商户给周家下了帖子,也想学何家一般与周家合作。   递来的帖子多,门房处一日收帖子都收十来封,喜春挑了几家声誉好的商户人家,先说了条件,由他们自己选择愿不愿,若是同意,便接着往下谈。   夜里,喜春陪着周秉几个用了饭食儿,照旧在院子里走了走,送了嘉哥兄弟几个回了院子。回了房中,喜春转去了里间洗漱,出来后,却不见了巧云两个,倒只有周秉捧着长帕。   “她们人呢?”   周秉不答,只说:“你坐下。”   喜春顺着落座,稍倾,头上被轻轻碰触,长帕搭在发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长帕细细的替她绞干乌发。   桌上还摆着一册熟悉的画册。   喜春从容拿起画册,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图来,一打开,画卷与之前看到过的一模一样,但人物位置颠倒。   女子端坐,男子端茶倒水。   喜春一副副翻过,脸上早已堆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51 章   何王周三家早前把控着秦州府炭火买卖, 整个府城,除了三家外,也只有小打小闹的散户, 三家中以何王两家为主, 周家为辅。   周家用石炭横插一脚后,何家攀上周家,重心转移到石炭上, 由府城转回了几个县中,府城的炭火买卖只留了个掌柜操持,王周两家得知时心里都在嘲笑这何家, 多年经营才从庄户县中到府城扎稳了根儿, 有了这一席之地,如今又转回了县里去经营, 这不是混回去了吗?   他们可拉不下何家这脸来的。   尤其是这周家, 此周家可非鼎鼎有名的大户周家, 这周家以炭火买卖起家, 早前一直排在何王两家之后, 如今何家显然是要跟着周家铺石炭买卖, 自家的木炭买卖顾不上,以后这府城眼见就只剩王周两家了, 少了这么大一个对头, 无论是王家还是周家心里都十分高兴。   高兴归高兴,何家这样的人家,尤其何夫人十分精明, 说句不客气的,何家在府城是压了他们一头的,如今何家主动转求石炭买卖, 到底叫这两家上了心,十分关注着府城的炭火买卖和何家铺在几个县的石炭买卖。也不止他们,其他的商户们也在观察这新到的石炭营生。   等石炭如一股春风一般一下走近了家家户户,购买木炭柴火的人家逐渐减少,王周两家身为木炭经营者,自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王周两家的当家人约在一处,神色凝重,他们之前对石炭并不放在心中,对周家下来的帖子合作也十分抵触,现在大家明摆了打擂台,他们的木炭柴火眼见就输了一筹。   没有使用过就没有话语权。   各家来购买木炭柴火的妇人娘子们总是把周家石炭铺夸了又夸,说那石炭烧得久,来火快,且自从有了石炭后,她们也不用一直困在小小的厨房里,还能站在院子里搭几句话,做点事了。   可惜石炭比木炭柴火贵上一二铜板,对精明算计的妇人们来说,石炭必须得买,但也得备上些木炭柴火,用来不时闲事烧一烧的。   这些话说多了,王周两家铺子上的掌柜也报给了主家上头,引得两家关注,他们倒是要看上一看,这叫石炭的到底是怎么比木炭柴火还好的。   王东家早就请人去购置了石炭,如今在场的除了两家的东家老爷、夫人,便是各自的心腹。黑梭梭的石炭早已采买来,王东家叫了厨娘引火,这石炭的用法与木炭其实相似,厨娘哪怕没用过石炭,在手上多摸一会便有了主意,先用火折子引了草屑,放了几支细小的柴火,等柴火燃起,把石炭给铺了上去,没一会灶膛里就尽数一片黑色了。   王周两位东家在前,死死盯着,都十分不解:“就这样?这石头都把火给压着了,还怎么燃起来?”   他们一行绫罗绸缎七七八八的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头,十分不匹配,厨娘也是头一回用,正要说话,突然见那覆盖的黑色石头缝隙有火光亮堂涌动,不过三两息,只见先前的黑石底烧了起来,黑石在火光下呈现出红色。   “老爷,这石炭烧起来了。”   王周两位东家也看见了,正因为看见了,所以脸色才不大好看。这石炭从引火到燃火的时间并不久,不过说着话的功夫火星就起来了,瞧着火势不如柴火大,但他们在灶膛外感受到的热度却一点也不比柴火低的。   “不是说着石炭能烧好一会儿么,你们瞧瞧,这么一会那底部就起红了,要不了多久我看就能烧完了的,哪里能跟柴火相提并论的!”周东家叫厨娘不必守着,去忙活手头的事,他们则站着看这石炭几息就能熄灭。   厨娘看了看王东家,得了他点头这才去择菜切菜去。   王家厨房人少,除了一个厨娘外只有一个小丫头帮衬,厨娘平日要给王家的大小主子备着一日三顿饭食,主子们指明的点心,装瓜果,忙得脚不沾地的,尤其这灶膛里外还得不时有人守着添上柴火,离不得人,主子们又爱净,吃食上都有要求,每每添一次柴火还得净个收,平白的耽搁时间。   今日两位东家夫人们在,已经耽搁了厨房好一会儿,只面前站的是主子,厨娘心里头抱怨也只得放心里,一得了应承,立时去了台前择菜切菜去了。   至于这火,厨娘是没抱甚希望了,只想这些主子们赶紧离开这腌臜之地,好叫她不误了事儿的,等他们走了后也好重新架一炉火的。   王东家对周东家的话也十分赞成,等着过不了几息这火就灭,他们眨也不眨的看着灶膛里头,石炭块儿底部还是通红,但几息过去,那上边的石块还没烧起来,只得又继续等着。   突然,周夫人指着锅中叫了声儿:“水开了。”   锅里水噗呲的冒着水珠子,周王两位东家几乎瞬间沉了脸,一时都没人动,厨娘要水,只得过来跟王东家禀了声儿,得了他点头把水勺走,又勺了凉水进去。   往来了三四次,等水开了三四回了,下边灶膛里的石炭终于烧到了头,整个石块都燃了起来,从头到尾,却也整整耗费了一刻钟不止。   王东家叫了厨娘来问:“这点时间,可够做甚的?”   烧几壶水?   厨娘不明所以,只答道:“也有小一刻了呢,要是人少家小的,家中的娘子麻利些的,这点时间已经够烧几个菜了,完了这灶膛还有红火闷着,再洗了锅闷上半锅水,不拘是烧水来喝还是做别处用都尽够了。”   她当下人的不好说,不然这点时间她早把饭菜烧一半了,也不得叫人怀疑她不麻利的。厨娘也在厨房里,叫她说,早前再加几块儿这黑梭梭的石头,这一顿饭就有着落了,可比用柴火方便。   王东家问:“要是你,你用这石炭还是柴火?”   王家的采买都握在王夫人手头,她一惯怕下边的人给吞了银钱,绝不叫下人有机会接触买卖,厨娘不曾在外采买过,也不知如今石炭在秦州府的大名儿,只以为这是东家的新营生,当家毫不犹豫的回道:“自然是这叫石炭的。”   王夫人不高兴的瞪着人:“有柴火还不满足,用这些个没甚用的做甚。”   厨娘哪里敢跟主家争辩,当即就不吭声了。   王东家黑着脸跟周东家出了门:“行了,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王周两家亲自使用过一回,亲眼见证了这石炭的好处,如今周家石炭强势入驻,在明摆着上做买卖,他们的炭火生意只有一步步被周家的石炭给吞噬的份儿。   “难怪何家肯放弃木炭柴火的买卖,亲自去到汤县等地做这石炭买卖,看来这何家是早就知道了这石炭的用处!”周东家十分气愤。   他本以为周家有机会成为府城炭火买卖的大头,还曾在暗地里嘲笑何家人鼠目寸光,如今方才知道,何家人哪里是蠢,他们就是太聪明了点。多年的经营说转就转,他们都猜测何家是惧怕周家,这才转回县里发展保平安,如今才知道,何家这是暗地里发大财呢。   可就算如今知道了,也为时已晚了。周家的帖子下来后,王周两家一直不肯给回应,周家还有掌柜曾登门问过,也被他们给拖了过去,便再也没了音讯。   一出门,王周两位东家都没了心思说几句客套话,周东家很快带着夫人告辞。   过了一日,王周两家的帖子送到了周府,一同的还有一份薄礼,想约周家夫人喜春再谈谈关于合作的事。   门房把帖子送到了甄婆子处,由甄婆子递到了喜春跟前儿来,问:“夫人可要见一见这两位?”   喜春摇头:“不必了。”周家早前给过几次机会,本为的就是良性竞争,彼此共同发展,这才主动给何王周几家下帖子,追求共赢,只王周两家不愿,喜春也不勉强,如今他们见了石炭后知道后悔了,喜春却不会再给机会了。   虽说观望和犹豫是人的本性,但这适用于普通众人身上,做买卖的人,靠的还是敏锐的直觉和判断,像何夫人这等敏锐的商户,彼此合作都有益,更能发挥最大的功效,选择王周两家这等商户合作,难有甚么寸进。   喜春心里头明白,这两家再怎么闹腾也是翻不出花儿来的。   她叫甄婆子不必再管,甄婆子便当真把帖子和赔礼给两家退了回去,王周两东家收了退礼,却是无可奈何。   周家如今是喜春当家,喜春身为女子,平日若非要处理的事,多数是在家中陪着周秉和几个小叔子,与其他男子当家不同,在外头的花街巷、茶坊都是寻不到人的,这寻不到人,再多的言语也没用。   周夫人见周东家愁眉苦脸了好几日,拿出一张知府府下的帖子,还说:“这有何难的,知府大人爱妾沈姨娘膝下的二公子娶亲,全城有点名声的人家都接了帖子,那周家不得去的?”   “周家那位主事的夫人模样年轻,早前又是乡下来的,何家那黄脸婆三言两语的就把她给唬弄住了,分了好些石炭给何家,叫我遇上,我还能比何家那黄脸婆差的?”   周家的这位夫人可不是原配,而是后娶的。   周东家也想起了夫人的能言会道,当年就是凭着周夫人这一张巧嘴儿叫他抛弃了原配,把她娶进了门儿。   “好好好,咱们家能不能做成这一笔买卖那就靠你了。”   喜春手里确实接到了知府家的帖子,到了知府公子娶亲这一日,两人也早早去了。   知府家门口门庭若市,沿街都是停靠的宝马香车,几乎半个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了,周家来得不算晚,在他们之前进去的人家更是多不胜数。   富裕家豪的商户人家,州府大小官员等。   进了府,喜春被引去了后院。靠着水榭旁,左右两旁皆摆满了长桌矮凳,望过去是亭台水榭,四时花景,喜春的位置算不得前,在右下递四排的位置上,在她之前是同知、知州家的夫人携着娇嫩的千金们,坐在主位下,甚至与知府夫人刘夫人平起平坐的则是秦州道台夫人。   刘知府是一方知府,官拜从四品官职,上峰正是正四品州府道台。这是文职,在知府之上,还有指挥佥事,文武官各有体系,知府家大喜,武职上峰家的夫人并不会亲自到场。   在刘夫人和道台夫人之下的穿着一身华贵的中年女子便是二公子的生母沈姨娘,也是沈家公子沈凌的亲姐姐。   上边的诸位夫人喜春一个都认不得,四处一看,便见了被引进来的何夫人。何夫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云纹福绸衣,只落后了她几个位置,如今宴席并未开始,何夫人在上前与刘夫人见了礼后,便坐到喜春身边。   喜春便问:“夫人也回府城来了?巧得很,我原还想着甚么时候找夫人问问情况呢。”   左右无事,喜春与何夫人便细声说起了正事。   何夫人绣帕沾着嘴,也细声细气的:“这也不是没法子吗,今日刘家有喜,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娶亲,又下了帖子来,自然是要赶回来的。”   何家的石炭铺子在汤县已经开张,早前何夫人便四处宣扬了一番,等石炭铺子的买卖稳定后,在临近的茂县、庄宁县的两处石炭铺子便紧锣密鼓的开展中,如今何家的情形是这样的,何夫人在茂县两处开疆辟土,负责铺子位置、采买、洒扫一应,这是铺子前期,后期的铺货等也由何夫人照应,何东家则留守在汤县的石炭铺子上。   “茂县、庄宁县也都富庶,铺子上都妆点妥当,这回可得多采买些石炭,我听说夫人在旧巷备了个货铺,这法子好,回头我也照着备一个,往后运送也方便许多。”   “那感情好,过两日我们再好生说道说道。”   何小雅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何夫人:“娘,你们说些别的吧。”   何小雅是跟着何夫人一起来的,她孤零零的坐了好一会儿了,旁的人都在三三两两的说着衣裳首饰,只有她们,说的都是做买卖挣银钱的大事。   需要这么争分夺秒的吗?   “是啊,周夫人与何夫人两人不知在说些甚,不如也说一说,好叫我们也都听听。”沈姨娘朝他们开了口,她是二公子生母,平日又得宠,在刘家上下都有几分薄面儿,听了沈姨娘的话,夫人娘子们都不由看了过来。   喜春没答,何夫人笑着回了句:“不过是些不堪入耳的杂事,不好叫贵人们听了污了耳朵。”   沈姨娘保养得宜,笑起来宛若少女一般,她目光看着喜春:“说起来何夫人我倒是见过几回,周夫人这还是头一回得见。”   “我也是头一回见姨娘。”喜春也回。   沈姨娘似乎对喜春十分感兴趣,饶有兴致的问:“听说周夫人娘家可是有个秀才头衔,宁老爷也是十里八村的名人了,他教导出来的闺女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几位下属夫人们不屑的瞥了瞥,嘴角都含着讥笑。   秀才而已,这满府城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实在算不得甚有身份的,乡野人家,如今落身商户,能教导出什么来?   沈姨娘这话实在是抬举了。   明眼人几乎一见就知道沈姨娘这是在针对喜春了,大户人家夫人过招,面儿上都是笑盈盈的。   喜春眉眼微垂,声音不冷不淡:“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君子有絜矩之道。”   若是有熟悉周秉的人在,定会发现此刻喜春说话这份神态,漫不经心几乎与周秉如出一辙来。   沈姨娘不过小户人家出身,成了知府的妾室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多年来,后宅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但论学问却是没有的。   她不悦的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   喜春解释:“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的絜矩之道正是如此。沈姨娘莫怪,这不过是大学一书所讲而已,喜春尚年轻,早前也只在父母膝下学过启蒙,通读过四书而已,实在当不得姨娘夸奖。”   道台夫人陈夫人往身下左右看过,几位面露不屑的夫人羞愧的低了头。   陈夫人面露含笑:“果真是周家的娘子,早前我回京时曾与你大伯母闲谈,她说起你时可是十分称赞。”   喜春不卑不亢的:“夫人赞誉了。”   刘夫人忙招呼众人吃茶玩乐,暗地里瞪了沈姨娘一眼,不叫她再开口得罪人了。   这时,有小丫头在喜春说了话,喜春点头,叫丫头先去回了话,顺着起身,朝刘夫人等告辞:“实在是不巧,今日我外家有喜,实在不敢多待了去,这会儿得起身赶路了。”   周家两个酒席,喜春两个昨日本商议一人走一个,只最后到底还是决定一起走。   沈姨娘先前开口得罪人,这会儿刘夫人哪里好意思留人,客气留了留后便作罢。   喜春随着丫头出了后院,途径后头长桌路过,叫一旁的周夫人都傻眼了。   她跟周东家倒是商议得好好的,只要进了知府大门,见了人,只消把周家的事一说,便觉得能搞定了。   但进来后周夫人才觉得一切压根没按他们心中所想安排。   周家算不得大户,知府家给安排的位置都快靠到后边院子大门了,别说谈买卖,周夫人进来后连人都没见到,哪里有说话的机会?   如今总算见到了人,但喜春形色匆匆的走过,眼个眼色都没给,直接就走了。   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0 23:55:59~2020-10-11 19: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吃睡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2 章   喜春出门与周秉汇合。   周家今日有两个酒宴, 一个是知府家公子娶亲,一个是喜春外家外祖寿宴。这两个酒席正好挑在了一日,知府家的酒席不好推, 寿宴喜春这个当外孙女的自是要去的。   昨日两个先是商议了下, 一人走一个的,喜春来知府府上,周秉去洗春外家, 免得叫人觉得她去了周秉不来不重视,后来喜春一想,这样走也不对。   周秉性子冷, 要叫他跟庄户人家寒暄, 说甚?说庄稼还是土地?他要不开口,免不得还叫人觉着看不上人的, 这怎么都全不了, 倒不如所幸两人一起, 只是多赶些路。   时间紧, 他们要从府城赶回去, 得马不停蹄的赶路才行, 一出了刘府大门,外边玉河跟车夫已经驾车等着了。   他掀开车帘:“爷, 夫人, 三位小少爷已经在马车上了。”   周嘉周泽今日旬休,正好一并带了去。   喜春两个刚上马车,周辰就依偎过来, 周辰年纪最小,早前周秉还在时忙于府外的买卖,一两日才得见几个兄弟, 多是交由甄婆子和他们身边的大丫头们带着,周辰与两位哥哥住在一个院子里,很亲近整日陪着他玩耍的两位兄长,但对周秉这位大哥印象不深,尤其周秉数月不在身边,周辰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兄长的存在,他如今更粘着每日陪着他的嫂嫂。   周嘉还保持着几分谦谦少年的腼腆,凑在兄长跟前儿向他讨教学识,从文章、注释到书画。直到马车一路驶出城中,路边的苍翠入眼,才放下了小少年的矜持,带着周泽爬在窗沿上看着外边的树木野果惊叹起来。   周辰要去,被喜春一把抱了回来,掀了个小口子叫他看,可不敢叫他去跟兄弟们挤一堆的,周嘉周泽两个年长他几岁,下盘稳健不少,只要不整个人爬在窗棂上便无事,周辰年纪小,记不住事,喜春怕他给摔了,只得抱着人指着外边的一木一书讲给他听,另一头周嘉兄弟两个也叽叽喳喳的。   周秉顿时阖上眼,端坐在中间的软塌上,眼眸微垂,乌黑的发丝随之滑落,搭在肩上,遮掩了稍显冷凝的表情。   从府城到宁家村马不停蹄赶路需得二三时辰,到了县里后,只得把马匹寄在了车马行中,又重新雇了马匹赶路,赶在了午时前到了喜春外祖所在的陈家村。   喜春外祖母王氏早是知命之年,这几年身子时常不好,常年都用汤药补着,请来的几个大夫都道老太太恐也就是这两年的事,逢老太太生辰,喜春舅舅姨母们便商议着给老太太办一场热闹的酒席。   马车在喜春大舅家门前停下。喜春外家陈家早几年分家,老爷子两个按规矩跟大儿子过,二儿子逢年过节给些粮食银钱,节里送礼,这房舍自然也是陈家大房得的。   他们的马车刚停下,宁乔从里边迎了来,先抱了抱周嘉兄弟几个,同他们保证带他们去村里到处玩耍一番,这才拉着喜春到一旁小声儿说道:“待会你进去可得小心些,我听两个舅母那意思,是要等酒席后就商议给外祖母买了身后事那一摊子先备着,话里话外又说咱们家如今发达了。”   话里话外提别人家发达,换言之就是自己不想掏这个钱。   宁乔出来就是先给妹子打个底,免得一进去,两个舅母拿这些话来说,把妹子高高架着,不得不出这个钱。   出钱是应该出,但这银钱可不能叫他家全权出了。在庄户人家,生、死都是大事,安葬时得请了先生,排了方位,说朝向哪里往后谁家便要发达,家中有儿女的为这个没少闹。   喜春应道:“行,我去瞧瞧外祖母的。”   玉河抱着礼跟上,进了门,叫喜春一指,递给了大舅母胡氏。   胡氏捧在手上掂量了下,嘴角的笑都真诚了两分,忙拉着喜春进去给老太太看,里边陈家两房的表姐妹,两位出嫁姨母们并着陈氏婆媳也在,正在陪着老太太说着话。   喜春一进屋里,陈氏眼一亮:“来了,女婿跟嘉哥几个呢?”又起了身儿拉了喜春近前。   喜春给众人过了招呼,回道:“在外头呢,四哥在带着几个孩子。”   喜春顺着坐在陈氏先前的凳子上,又问老太太近日可好,身子骨如何,可有甚爱吃的云云,从头到尾的问了一遍,绝口不提别的。   二舅母王氏给大舅母胡氏使了个眼色,在旁边亲亲热热的开口:“喜春,要说还是你这命好,你看看,咱们这几家就只你嫁得最好,你这几个表妹们怕是没这福分了,当年啊你们宁家可比不得陈家,还是你外祖母非觉得这后生好,一门心思把你娘嫁过去,这才有了你们宁家如今的富贵呢。”   陈氏:“提这些陈年旧事做甚。”   喜春温顺的听着,轻声细语的:“二舅母说得极是,我们一家都感念外祖母当年的慧眼如炬,这不,每回我娘过来从不空手,无论糕点瓜果,肉糖果脯的,只要外祖母外祖吃得下的,对身子好的,莫说我娘,就是我也不会吝啬那一二的。”   “我们都如此了,只怕两位舅母平日里照顾外祖母更是贴心了,事无巨细,无敢不从的。”   这两位舅母甚么性子,喜春早就听陈氏说起过,自己的嘴都不够的,哪有贴别人的道理,陈家这些舅舅姨母,当真说起,也只得陈氏与两位出嫁的姐妹尽了心。   王氏脸上躁得慌:“那是那是。”   她一夸,喜春就夸她,王氏也做不出当着众人的面儿哭闹不休那一套,人都是如此,哪怕过得再差,当着一母同胞的兄妹们面前也是要几分薄面,争那一口气的。喜春把她架这么高,王氏就没脸说家贫的话。   过后也没给喜春甚好脸色就是了,喜春也不在意,吃过了酒席,又回房同老太太说了阵儿话,见她饭量还算可以,安歇下来后这才出了门。   王氏把在房里的事跟胡氏说过,胡氏这会儿见了喜春可就没收礼的客气了,只随手指了陈荷作陪就不理了。   喜春寻了两位姨母表妹说了阵儿话,在院子里没见着周秉,一问才知道他跟宁乔带着几个孩子去山脚下玩去了。   所幸没事,喜春给帮忙收拾的陈氏说了声儿也寻了去。   只她还没到,半路上就遇到了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除了兄长宁乔外,三哥宁元也抱着大妞,带着子仪一起。   三个大男人带着五个孩子,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回去时,家中上下已经收拾妥当,登门的四邻亲朋们也都相继走了,只剩下自己这一大家子。   有了喜春在房中的打岔,胡氏王氏没明白着说要叫他们出了老太太身后那摊子的花费,陈家大舅家房舍不多,略坐了坐,陈氏就带着一大家子家去了。又叫喜春几个回家中住上几日。   喜春手头事多,哪能住上几日的,只周秉身子不好,今日连着赶路,喜春担忧他身子受不住,这才应下回去住,且她也有一桩事要讲。   夜里,用了晚食,陈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利落收拾好灶房一应。   “娘,大嫂二嫂快些来坐。”喜春话落,大哥宁书就看了来,抢先说道:“妹子,你大嫂近日忙着的,子仪还得她照看,没功夫跟你去府城。”   喜春道:“我可不是说这事儿。”   喜春说的也是石炭买卖的事儿,她是想叫娘家把石炭买卖的事儿接下来,就只管着县里。“这可是独一份的买卖了,我也不叫你们白做,只需跟别家一般从周家拿了石炭的货,回来后自己在铺子卖,盈亏自负。”   亲兄弟明算账,喜春不可能白给娘家一应备齐,就跟何家等一样,宁家人中要有这个本事,铺子自然经营得红火,那外头不知道多少商户要想做这个买卖,喜春这也算是拉拔娘家了。这是她自己谈下来的买卖,喜春提拔娘家也不觉得亏心矮一头。   喜春原本是属意四哥做这个买卖,她与四哥宁乔关系最好,也偷偷找他说过,但宁乔不喜在铺子里的差事,他更喜欢四处寻摸采药。   宁乔不干,二哥宁为有一手医术,能接受的也只有大哥三哥两个了。喜春叫他们先好生想想,想好了再上府城来,教他们如何挑选石炭,开铺子。   周秉没事,喜春次日就打算走了。   “昨日才到,好歹得住上两日啊,你这甚么买卖这样忙的。”陈氏留人。   喜春瞥过正在喝粥的几个小的,目光放到正喝汤药的周秉身上,认真讲道理:“娘你看看我家那个,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我家当家的不行,可不得叫我多忙些。”她还约了何夫人谈正事呢。   陈氏道:“你少瞧不起人了,女婿只是现在不行,又不是以后不行了。”   庄户人家出的秀才娘子声音可不小,周秉黑沉的眼在碗中墨黑的药汤汁上扫过,阖上眼,一饮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都别叫我,我听不到。   ☆、第 53 章   从古自今, 就没有当老的犟得过小的,宁家也不例外,喜春应下了待节下便回来多住上几日就带着人匆忙走了。   陈氏不到二十就坐上了秀才娘子身份, 在四邻村落里还是头一份, 人前向来端庄大方,从不肯说一句闲人是非,人后贤惠顾家, 教导子女,尽心尽力,目送女儿女婿一家坐了马车远去, 半晌立在原地。   宁父宁秀才背着手:“还杵着做甚, 人都走了,快些去烧壶水泡药叶子, 女婿出身富贵, 昨日起家中都泡上的茶水, 一日不饮药叶子, 着实叫人不习惯。”   陈氏没留下女儿女婿, 眼见出嫁前性子温顺的女儿成了如今这般风风火火, 一副干练精明的模样,心里早就七七八八想开了。   一个人的性子十几年下来早就定了型儿, 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若是当真改变了,只能说明发生了天大的事叫她不得不改变了原本的性子,变成最需要的性子来。   有几个在外头干练精明的女子不是一肩挑下了许多事, 吃了许多苦的?   陈氏一颗心又酸又苦,宁父偏生还没自觉的使唤她,陈氏心头郁结难消, 把手中的桌布狠狠一扔:“烧烧烧,自己不会去烧啊!”   宁秀才几十年被好声好气的捧着,头一回被当面下脸子,整个人都没回过神儿来,瞪着眼:“反了反了,你就是这样伺候夫君的?”   陈氏挺了挺胸:“我就是往日对你太好了的。”   喜春哪里知道家中父母拌起了嘴,她约了何夫人谈正事,一大早就出门了,在她身后,周秉着一身常服把人叫住。只说了三个字:“我行的。”   只三个字,莫名的带着几分委屈来。   喜春急匆匆出门,等坐在了何夫人对面儿,才蓦然有些领悟了他这话。   他这是听到了前两日她们母女的话了吧?   “这家铺子里的熟水味儿好,比茶点更适合我们女子,我把地儿订在这间茶坊里,夫人觉得如何,要是吃不习惯,我们再换一家。”何夫人开口。   喜春捧着豆蔻熟水喝上一口,迎面甘甜清香,比之茶水来,更适合女子口味儿些,她摇摇头:“这就极好的。”说着喜春四处看了看,问:“怎的没见着何小姐?”   何夫人可是亲口说过要带着何小雅理买卖事宜。   “你也不是外人了。”何夫人道:“前日夫人走得早,许是不知那沈姨娘在下晌与诸位夫人们闲谈时透露了些口风,说已经为沈家公子挑了一户贵重的小姐。”   喜春脑子里还有着沈凌送二位嫂子下马车时夹着屁股走路的模样,“哪家姑娘?”   何夫人也不知道:“这等事,若非定下是不会透露的,免得过后打了脸。”   何小雅没个贵重的身份,自然如不了沈姨娘的眼,甚至连挑都没挑上她,最差人选的也是知县家的千金小姐,小姑娘得知了这事儿,大受打击,自没心思学做买卖的。正在祭奠她失去的满腔深情。   喜春现在没有儿女,膝下只有几位尚且年幼的小叔子,都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自然领悟不了何夫人的忧虑。   “汤县人杰地灵,每回科举都有一二上榜者,何小姐要是喜欢,寻一个品貌上佳的公子也是极好的。”喜春安慰了句,便略过何小雅同知府刘家的事,与何夫人说起石炭买卖来。   何夫人在汤县的石炭铺子开门红了后,胆子已经放大了,除了另外茂县、庄宁县中两处还未开的铺子要多订一些石炭外,何夫人雄心壮志,更想把石炭铺子开到这几个县四邻县中。   谈及买卖来,何夫人整个人如同带上了一层光晕一般,神采飞扬,整个人意气风发。   喜春心里也不由被感染两分,波澜壮阔起来,却最终她摇摇头:“目前还不行。”   场子铺得太大,他们后边的货物数目却是跟不上的。   “炭司的石炭场要供应盛京百万人家,只有三四个石炭场能供应盛京之外,支撑不了整个秦州府以及辖下诸多县中的。”喜春一一道出如今盛京的情形,第二船石炭再过七八日便能到货,离他们发第一船起,两次发货时间间隔不长,买卖红火是一回事,这对他们商户和炭司都是有益的,但喜春也怕这时间太近,炭司在装船时,那船上的货物质量更参差不齐。   上一船运来的货物中便有不少掺杂了不好烧的石炭块儿,当然这也是免不得的,喜春也能理解,毕竟从开凿到挖掘,深埋在地下的石炭能采上来已是炭司耗费了无数,请了无数能工巧匠才成的,炭司和石炭场人手有限,能掺杂少量杂质已是难得。   若是他们要得急,石炭场免不得忙手忙脚的,做事便不如如今细致,那杂质太多,运来商户也要承担其中的损失,其则便是太多杂质掺杂也会影响买卖,叫人觉得烧这个费劲儿,还不如用木炭柴火的。   挣钱才能体现价值、能力,喜春想证明自己不差,却也不想做这等坏了水源的买卖。   长久的营生才是良性买卖。   何夫人也不是那等会自掘坟墓的人,一身的意气风发化作遗憾,“炭司怎的就不多开两个石炭场呢!”   那副模样,已经恨不得亲自去炭司帮着开发两个新石炭场,把慢慢石炭给运过来了。   何夫人只得退后一步:“既然如此,那这回夫人叫我多定一些石炭吧,何家如今三个铺子,那两个眼见着就要开张了,要是不多备些,过几日另外几家一定,瞧着可是要全定光了。”何夫人亲自给喜春斟了一杯熟水,声音柔和:“夫人,咱们两家可是一开始就合作的人家,这交情可不是其他人家能比的,你说是吧?”   喜春点头:“是。”   何夫人见识不浅,有勇有谋,喜春与何夫人之间相处也十分契合,如今定下的另外几家喜春也与各东家见过面,商议过正事,但都是公事公办,点到即止,另一方面来说,也是这几家的东家都是男子,喜春到底是要避嫌。   就如何夫人说的,周何两家是头一个合作的,交情肯定要深上一些,更多的则是何夫人本人。为了这份深一些的交情,喜春哪有不应的。   喜春近日也是听说过何王周三家的事,问起了何家在府城的安排:“各家近日都在传何家要退出府城的炭火买卖,由周家顶替上来,如今石炭买卖虽说占了不小的位置,但受数目、距离的影响,还不足以跟这些炭火买卖分庭抗衡,木炭柴火仍旧有着不小的场子,你们何家莫非要放弃这个大头买卖?”   何夫人辟谣:“那哪能啊,挣银子多难啊,有银子挣的时候哪敢放了到手的营生的。我跟我当家的都相信以后石炭买卖定是会压着木炭柴火买卖的,但只要这炭火买卖一日在,我们何家的木炭柴火就不会缺的。”   她笑了笑:“周家要是有这个本事压过我们何家去,我也乐见其成,只看他家有没有这个本事的了。”   何夫人一把年纪了,也只比喜春生母陈氏年轻几岁的样子,也是向来不爱在背后说人是非的,这也是跟喜春往来熟络了,才忍不住跟她说起了关于这周家的家事来。   “说来前两日你走得早,许是不知那位周夫人早前满后院子的打听你,好几位夫人都被她问过,想找你的,结果...”   结果后面的大家不用言明也知道了。   喜春提前离场,周家这位夫人自然是见不到人了,但哪怕她早前做足准备也不至于如此,要见人,不是该提前先认认人吗?   连人都认不得还想面见本人,这周夫人还以为周家与他们这些商户家境一般,在知府上排不上号,只能同坐末席,也不想想要是周家没丁点身份背景,能安稳在秦州府这么多年?   “可惜了,这早前的周夫人倒是一位深明大义,颇有见解的女子,早前那周家与我们何家一般都是从庄户人家挣上家业,才在府城里有一席之地的,可惜这男人自古多情负心,嫌周夫人年老色衰,迎了个年轻妖娆,会阿谀奉承男人的进门儿。”   作为这府城里少有的女当家,没几个背后没有故事的,何夫人走上如今这一条路,成为府城人尽皆知的何夫人,最初就是受了周家原配夫人的影响。   因为年老色衰,因为没有助力,等男人发达后只能寄望于他的良心。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本就是在赌,但她们又不是开赌坊的,又没学会抽老千,又怎么会赢??轻&吻&喵&喵&独&家&整&理&   “我平日里也是这样教小雅的,想叫她学会自立自强,男子能做的,咱们虽比不得,但总是学会一技之长,往后也不必担心挣不了银子,不能养家糊口。”   喜春对此十分认同。   她还安慰何夫人:“夫人你也莫要担心了,何小姐可不是没点本事的。”何小雅再是一心向男,但是在这个追逐的过程中也学会了一门技艺,便是如今没了希望,断了可能,那些爱慕之心没了,学会的技艺却保留了下来。   她当不成商户千金,都还能自立去开个小食店做吃食营生的,完全不必忧心。   普通人家的姑娘或是小官家的千金们若是一心向男,最后追不上人才叫一场空的,普通人家追人时没学会甚技能,没这么多食材供练,没大厨可请教,小官家的千金们多是只认得几个字。可能做什么?是能抄书还是能科举?   喜春与何夫人会面结束,何夫人回了何家,喜春正准备家去,途中路过一家书肆,喜春心头莫名想起出门时周秉那话中的几分委屈,觉得实在对不住人的,叫车夫停了马车,去书肆里挑了好几册画册,据说都是才从盛京传过来的,准备拿回去当做赔礼。   “走吧。”喜春上了马车,十分满意,书肆贴心,还用翠色的纸包了包,装点了一下。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不过一刻便赶到了周府。   喜春一路提着画册穿过回廊朝正院走去。下人们各司其职,远远见了便福了礼,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正院,喜春准备第一时间把这赔礼给送到周秉手上,先站了站,听书房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儿,便扬着笑过去了。   周秉厌恶的看了眼玉河手中捧着的墨黑药汁,半点没有接手的意思。   玉河只得劝:“爷,你好歹喝几口吧,这是厨房才熬好不久的,药性正浓呢,要是再不喝,这病该几时才能好得了的?”   周秉:“还是照原样先倒了吧。”说着,目光又扫过去,未免又带着几分犹豫来。   吃还是不吃,行还是不行?   玉河苦着脸:“爷,那两盆花底儿都快被浇坏了,好生生的花,药汤汁惯也惯不出药材来不是?”   周秉迟疑。   蓦然,书房房门一把被人推开,喜春提着画册,气得胸脯发抖,看着这主仆两个,“好啊,我说你这病怎么一直好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1 23:52:22~2020-10-12 20: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的绝缘体 5瓶;吾爱月容、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4 章   最近周家上下都发现了上边两位主子之间的不和, 只听闻闹了一场,两人不欢而散,除了一日三餐一家子在一处用饭外, 少夫人起早贪黑的在外头, 东家本就深居简出,经此一回,更是少有在府中走动。   下人们对此多有猜测, 但无奈这事儿只有两位主子和他们跟前儿伺候的几位才知,玉河、巧香两个本就嘴严,连巧云这个在府中姐妹众多的藏不住话的都使使闭着嘴。   主子倒药汁被少夫人给逮了个正着, 其后又因无法解释叫少夫人气恼, 两人顿生隔阂,如今已有好几日互不理睬这等事不止关系到两位主子, 更关系到府上稳定, 自是不会叫消息流传出去。   甚至连三位小公子都不知。   喜春起早贪黑的在外头忙碌, 直到宁家人上了门儿。   宁家人在喜春这个妹子走后, 对她说的在县里开铺子的事都有了思量。   宁为宁乔两个一个有医术在身, 一个只喜欢采药, 对去县中开铺子的事兴趣不大,只宁书宁元两个对做买卖有兴趣, 宁书在镇上更是做了多年账房先生。   宁父早就歇了叫膝下四个儿子走科举之路, 叫他们思量两日,便趁着夜里一家人齐全,和平讨论起来:“那你们兄弟俩谁愿意接这个买卖?”   宁父这话问的是宁大郎宁书和三郎宁元, 唐桂花这个二郎媳妇心里不舒坦了:“爹,你怎么只问大哥和三弟,都不问二郎的。”   宁父没斥责她, 顺着问宁为:“二郎,你可要开石炭铺子?”   宁为当然不要。   宁父瞥了唐桂花一眼。   唐桂花当然知道二郎不会跟兄弟们争,她问这话,是自己想争,想当这个掌柜东家!   喜春这个小姑在城里多威风,出门车马安排,踏足酒楼茶坊,抬手就指指点点的,那些掌柜都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唐氏早就想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宁书宁元兄弟俩相视一笑,由宁书这个当大哥的先开了口:“爹、娘,我同三弟昨日商议过,喜春说的这个买卖由我们宁家做。”   宁书把单人转成了整个宁家。   买卖只有一个,他们宁家却有兄弟四人,挣钱的营生摆在面前,以后谁凭着富裕了,谁没得营生门路,为这一个铺子,迟早是要闹起来,倒不如变成家中的,人人都有份,就不存在谁富裕谁贫的道理。   宁父没想到儿子们是这等想法,沉吟片刻:“既然如何,那谁又来支这个头,当这个东家?”   宁书兄弟把目光转向宁父身旁的母亲陈氏。   喜春接了信儿回府,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先吩咐厨房备了母亲和几位兄长素来爱用的吃食,正欲回房换件常服,正从湖心亭过,周秉立在身前不远,着一身儿宝蓝锦衣,身姿颀长,头带玉冠,眼眸微垂,无法垂落,端的是一副叫人欣赏的图来。   喜春眉眼不动的从他身边走过。   打从那日喜春撞见他们主仆两个商量倒不倒药汁儿后,喜春两个就陷入了冷战。   身后他沉声问:“娘和几位舅兄来了,正在前厅里。”   喜春只轻轻点头,脚步一顿,转去了前厅。   喜春:“所以,你们决定由娘来当宁家的东家?”   宁家母兄们登门,喜春也猜测着是为了宁家在县里开石炭铺子的事。宁家人到了有一会了,下人秉给了东家,由周秉出面儿先接待了人,叫了下人送来了差点瓜果点心一应,陪坐在一旁。   他话不多,陈氏这个丈母娘和几位舅兄也是知道的,只跟他客气的问候了几句。   喜春回来,他还出门亲自去迎了迎,叫陪坐的唐氏瞥瞥嘴儿。   宁书回:“我跟三弟都不接手,这铺子由娘出面接手,以后也记做娘的,我辞了镇上的铺子差事,以后便给家中的铺子做账房。”   宁元也说:“对,大哥做账房,我就跑跑腿儿。”   兄弟俩并没有因为一个铺子起了争执,有商有量的。   陈氏来时被几个儿子解释了一番,依旧觉得很是难为情:“哪有女人家出面做东家的理儿,要我看,不如算了吧...”   陈氏当了多年秀才娘子,首先考虑到的就是脸面问题。在他们庄户人家里,还从来没有女人家出面儿的理儿,乡下婆子多,最喜欢说人是非,要叫她抛头露面去做买卖被这些人给知道了,这门前还不知道得议论成甚么样子。   乡下与城里可不同,城里把门一关,谁也认不得谁,乡下这四邻挨着的,多的是眼看着。   “喜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陈氏还想叫喜春打消几个儿子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喜春在外与几家定下做石炭营生的商家才商定妥当,许是知道周家出面儿的是夫人,这几家人便有一二投其所好,也派了夫人们出面儿来谈,被临时赶上架,夫人们来时都是按爷们先说好的词与她交涉,若是涉及到要更改问询的,便拿不定主意,议程很是费了些功夫才达成共识。   闻言,喜春笑着点头:“挺好的。”   女东家,当真是不错。   她喝了茶,放下时,目光与对面儿的周秉对上,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很快移开视线。   周秉垂着眼,下颚紧绷。   “娘,你瞧妹子都不反对,如今家中爹是秀才,身份不能坠商户,我们兄弟几个若只有一人当东家,难免兄弟出了嫌隙,只有娘你的身份合适。再则,只是由娘出面接下买卖,娘要是不乐意管铺子,铺子上还有我跟三弟,二弟和四弟们商议着行事的。”   “咱们大晋重商,行商人家巨多,有妇人家出面也算不得大事了,妹子如今不也管着事儿么,妹夫心里莫非还有芥蒂不成?”   宁书一条一条的给陈氏解释,打消她的顾虑。   提及到他,周秉当即澄清:“大舅兄严重了,我心里自不会有芥蒂,”他看了眼喜春:“喜春是喜欢待在家中也好,或是喜欢行商也罢,只要她高兴,整个周家尽数交由她来打理都是可行的,我并无意见。”   喜春在心里气闷一声儿。   现在倒是能说会道了。   喜春还记得那日她发现他们主仆倒掉药汁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他一言不发的模样。   唐桂花也是跟着来了的,这会儿已经嫉妒得两眼通红了。   这等好事怎么偏偏不落在她头上来?听听人家说的这话,整个家业交给小姑打理都没意见,宁家要做石炭买卖的事儿她也想出把力的,但怎么就没人把铺子争来叫她打理的。   同样是给人当相公的,也都是第一回当,这差距这么明显不成?   她只有自己争一争了:“大哥三弟,娘要是不肯应,你们不如看看...”她如何的?   “行,我应了。”陈氏截了唐氏的话。   陈氏接下铺子东家的位置,这铺子仍旧是宁家的,往后迟早是要分给几个儿子的,叫唐氏得了去,这铺子姓宁还是姓唐可不一定。   二媳妇没脑子,她娘家那个娘脑子倒是灵光得很。   唐氏气鼓鼓在一边儿不吭声了。   晌午用过饭,喜春带了他们去铺子里,从招呼客人,货物摆放、存留货物,等方面从头学一学,宁家只大哥宁书在镇上铺子里做过账房,其他人都是没经验的。   铺子上做事,就是当个伙计都是不容易的,石炭种类不多,但从接了客人起,到卖出去,货物留存,摆放,甚至说话婉转各方面都跟平日随口说话不同。   唐桂花挤破头要想扎根儿在宁家还没影子的铺子上,被留了下来,但她往常说话太不着调,别说说好听的,哄着把买卖做稳当,就怕她得罪人的,是重点被带着学当伙计的培养,从进了铺子起一言一行都叫人盯着,不好就叫她改正。   陈氏这个东家也跟着早出晚归的,只有时见了周家请来给周秉看病的大夫有些疑惑,问喜春:“早前我记着仿佛不是这个大夫?女婿的病可是出了甚问题?”   大夫是喜春请的,隔一日就入府给周秉诊断一回,看病情好坏。   喜春回话:“没事,就是看看要不要换个方子。”   喜春气啊,气得不轻,但又不能放任他身子不顾。   宁书等人在府城留了四五日,便要准备回县里去了。喜春公事公办,跟他们签了契书,等宁家的铺子弄好,便把石炭给运过去。   过了月余,宁家的石炭铺子在县中置办齐整。   铺子是大哥宁书托人置办的,定契书那日,宁家大小都去看过,点了头这才拍板买下,又把里头休整洒扫了一番。   已是快立夏的时候,大街小巷人人都穿了轻薄的罗衫罗裙。   宁家由宁书上了府城,跟喜春对了单子数目,结了银钱,运到县里去,自家人做买卖,喜春也是按章程来的,不会叫周家倒贴去。   宁书跟妹子告辞,又跟周秉这个妹夫说了几句,离得远,喜春也听不到他们说了甚,但也是头回见他们这样亲近的。   夜里,喜春踏进房门,正要步去外间榻上歇息,只见往常放在榻上的被子不见了踪影,她正要问巧云两个,周秉不知何时到了身后,很大方的承认:“是我叫她们把东西给收了。”   “你!”喜春眼见又气上了。   周秉低着头,周身十分落寞:“是我的错。”   喜春一怔。   周秉又用了宁家老家的语言重复一次:“是俺错了。”   他手中举着一张纸,罗列着自己的十大罪状。   喜春正在气,突然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 想象一下一个风光霁月,冷酷俊美的男人说“是俺错了”这话。 修了下。   ☆、第 55 章   周嘉得知兄嫂不睦的时候, 十分忧心。   七岁的周嘉已经有了自己的伴读,是府上甄婆子的孙子,比周嘉只大了两岁, 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 才被挑出来做为伴读送到周嘉身边没几日,平日随着周嘉一块儿上学下学,受先生文气熏陶。   甄婆子孙子姓蒋, 叫蒋翰。   蒋翰安慰周嘉:“大公子不用忧心,据小子所知,夫妻之间总是三日一大吵, 两日一小吵, 大公子还有很多时间去开导他们的。”   这都是来自于经验之谈,蒋翰对此十分有心得。   周家府上的事又没特意瞒着, 周嘉哪怕先前不知, 过后也会有只言片语传到他耳中,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半大懂事的伴读在, 把听到的消息与他分享, 在一旁给他分析、出主意, 宛若诸葛。   周嘉有些不放心,他没见过三日大吵, 两日小吵的, 想了想便独自背着小手儿来看望兄嫂。   大夫给周秉请过了脉:“周东家的脉象与前日一般,游龙有力,脉案沉稳, 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不过月余定能大好。”   这个前提,是他要好生服药。   周秉倒了药汁儿的后遗症就是喜春已然不信任了他们主仆, 宁愿麻烦一些请了大夫入府隔日诊脉。   和好了也不例外。   她起身送了大夫出门儿,坐在周秉身侧,厨房里正熬好了药汁来,玉河端着,走到身边不知该不该递。   这副方子是如今请来的大夫重新调配过的,换下了原本几种辛苦的药材,比之前一副方子熬出来的药汁在味道上要好上一些,但总归是药,并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喜春伸出手:“给我吧。”   玉河迟疑着,目光看像自己主子,得了他肯定的点头,把药碗端给了喜春,便退下了。   白瓷碗中墨黑的药汁还冒着热气儿,喜春拿着汤匙在碗中搅拌几下,待温度适中,轻轻勺了一口,举到他嘴边儿。   周秉十分配合,不时抬眼看她,一口一口把药汁儿喝掉。   “你看我做何?”   “你好看。”   喜春轻笑,脸颊薄晕像天边儿的云霞,煞是好看,她侧过身儿,好气又好笑:“我大哥素日里瞧着这般稳重,君子端方的,倒没想还能给你出主意。”   男人,再老实去了几趟花街茶坊,也能学成油嘴滑舌,张口就来。   且,竟还十分管用。   周秉当然不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大舅兄他们闹了不和,只问他如何哄人,宁书不知其中波折,面对周秉的问寻,头一次被妹夫求上门,宁书只沉思片刻,便吐出了三个字,“不要脸。”   茶楼街坊,哪个不是不要脸才哄得佳人们驻足调笑?要脸的只能在一旁无人搭理,正如他。   喜春日日与周秉相处,对他性子也知道几分,若是这背后无人出主意,按他这性子是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的,周秉也老实,喜春一问,便把大舅兄供了出来。   周家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受人遵从,身家无数,何曾这般低下过头颅的。   喜春似嗔的面容一怔,似叹息一般轻轻依偎过去,靠在他肩上:“往日不必再用你的身子来给我铺路的。”   周秉倒掉药汁儿,身体自然恢复得慢,心有余力而不足时,健康聪慧的另一位主子便是所有人眼中能稳定大局的人,会竭力辅助,而不是在两位主子中谄媚讨好。   尤其这两位其中一位早有经年威望,只需在家主的位置上坐镇,便足以掩盖另一位所有的努力苛刻。他懂她为之付出的努力,又岂会忍心叫她甘愿折翼而困于后宅。   官场上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商场亦如此。   喜春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番苦心。   周嘉是趁着晌午安歇的一时半刻来的,背着小手,小脸儿认真严肃,进了兄嫂房中,先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嫂嫂人:“大哥,嫂嫂呢?”   根据蒋翰的描述,如果两个人吵架后有一人不在,多半是收拾行礼气回娘家了。   周秉垂着眼:“府中有事,你嫂子去忙了。”   周嘉点点头,背着手走了两个来回,想着措辞,很是语重心长:“大哥,你别跟嫂嫂吵架了,娶媳妇不容易,劳财伤人,日子还得过下去的。”   如果能给他吵个小侄儿出来也就罢了...   蒋翰他娘每回跟蒋翰他爹吵完架,气回娘家后过几日总会看在蒋翰这个儿子的面子上回来的。   周秉抬眼看他。   周嘉目光清澈,跟大哥看了看,自觉已经狠狠劝过了,尽了小叔子的职责,又背着小手告辞,出门遇上能干温柔的嫂嫂,还福了个礼才回了自己院子。   喜春踏进门儿,笑道:“嘉哥今日瞧着像个小大人似的,他过来做何?”   周秉回想着弟弟的一言一行,寡言寡语的总结了句:“长大了吧。”   都能在他面前来指点该如何跟媳妇相处了。   打从周秉主动认错后,喜春两个便说开了,放在明面儿上的规矩就是他不得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平日出门商谈正事,二人也几乎一同前去。周秉一出面儿,商户们还当往后周家的营生便由他当家做主了,在数回商议时,周秉身体力行的表示仍由夫人当家做主后才叫这些人消了念头。   喜春原本在谈买卖时就挺会举一反三,如今身边坐了周秉这样久经商场的人,更没人能在他们手中占上什么便宜的。   期间庄宁县梁家为明年的印染布匹来府城签了契书,梁周两家的印染和布匹互惠互利,每一载签订一回契书,去岁梁东家带着夫人亲上府城来签订契书,这回没带夫人,只身前来。   喜春同周秉在周家亲自宴请了梁东家,梁东家对去岁梁夫人的作为理亏,席上不住夸着:“我们庄宁县也开了一家石炭铺子,听闻是夫人亲自与那炭司谈下来的,何家如今的石炭正是在周家进的货物,夫人眼光可真好,如今那何家的石炭铺子在县里可红火得很,连我家中都是采买的石炭,稍有几个铜板的富裕人家也尽数置办,只怕要不了多久,那何家的石炭铺子就能超过我们梁家的布匹铺子了。”   石炭铺子挣钱,却还是没这么夸张的。   喜春抿唇先看了眼周秉,才道:“谁不知道梁家的买卖已经做到那县衙大门去了,你们挣一件衣裳的银钱不知可买上多少石炭了。”   “哪里哪里。”梁东家见喜春笑意盈盈,知道她没有因为去岁夫人的事儿迁怒,到底不曾亲眼见过,这回亲眼见了,心里也松了。   石炭铺子的事喜春是一直关注着的,除了何家在汤县等三个临县的情形,后边定下的几户人家,包括宁家在县中铺子的情形她也不时问询,按他们的货物出货数目判断定下石炭的数目。   石炭买卖在进入秦州府,又在府城和临近县中铺开后,如今进入了平稳阶段,有序的延伸,喜春只消对对账,定下石炭,查验好坏,分发给几户便是。   周秉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喜春二哥宁为找上了门儿,是来自荐跟喜春谈一笔买卖的。他想在府城里开一间药铺,但苦于银钱不够,便想找喜春这个妹子一起合伙做买卖。   “坐堂就我一人足以,若实在忙碌,师傅江郎中也能来,师傅有往来的进货渠道,收购的药材都是极好的,偶尔小弟也能炮制不少好药来,进药材方面你不必担心。”   喜春也公事公办,问他怎么想来府城开铺子了,还带着出钱人的挑剔:“府城里医馆不少,坐堂出诊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人,更不提那些学徒、抓药的,有擅长治外伤的,有擅治内伤的、小儿的...林列其中,十分繁多。”   像生老病死这几等大事,人们更愿意相信德高望重的大夫,而若要德高望重,少说也都是在府城里医馆中开了多年的铺子,口碑、医术都有传播,别人才会去请,像他二哥这样蓦然闯进城中开医馆,只会赔得只剩倾家荡产。   二哥的医术,当真不是喜春这个当妹子的不信任,可他连周秉的伤势都确诊不了,显然在医术上还欠缺经验和火候,贸然开医馆,喜春并不看好。   她倾倾身,跟周秉商量起来:“这事儿你怎么看?”   周秉从袖中伸手拉着她的手,置于宽袖之下,大掌在手心捏了捏,带着手心相触的温度来:“夫人做主就好。”   宁为对喜春所言深以为然,但他想在府城开铺子是做过一番调查的,认真跟他们分析:“妹子你有所不知,江师傅与我这些年在村里,不时虽也有县里、四邻村落的人找来看病,但师傅医术高超,这两年慕名寻来的病人已经十分少了,直到前些日子沈家公子登门。”   沈凌登门,叫宁为眼前顿时打开了一扇窗。   府城富裕者多,普通人家日子过得也十分有模有样,但正如沈家公子喜辣一般,在饮食方面,因为府城可供选择的吃食多,府城人多有饮食混乱的状态,长期的饮食不合理,便会更容易滋生各种复杂的病痛来。   这一点与县中和村落里十分不同。可正以为这不同,才叫宁为看到如沈公子一般,潜在的,隐藏的那些复杂病痛的人群应是更多的,可因为含蓄,或是舍不下脸,许多人便只得悄悄忍着。   宁为不掺和家中的石炭营生,他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喜春听着觉得不大对劲儿,又见他提及沈公子,想起沈凌的病症,心头咯噔一声儿,问得犹豫起来:“二哥擅长治哪方面?”   宁为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外人,但到底还是压低了两分声音来,为自己擅长的医术冠上一个名头:“男人隐疾之症。”   喜春都呆了。   周秉迅速伸手捂住她的双耳,不叫她听到这等污浊之词。   标准的掩耳盗铃。 作者有话要说:  ~ 沈凌:我为宁家的家业做出过贡献。 感谢在2020-10-12 23:56:04~2020-10-13 20: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20瓶;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6 章   秦州府地皮铺子说不上贵, 但也称不上便宜,尤其是在繁华热闹的各主街之上,紧挨玉前街码头的街坊, 几乎是早早所有铺子就被定下了。   整个秦州府谁不知道把铺子开在玉前街的街坊是能挣钱的, 还不等空铺子放出风声儿,这种铺子就已经定下,尤其是各大商户, 最是消息灵通,前脚东家正有意思要卖,后脚就有人登门把铺子盘下来。   过了繁华热闹的街市, 便是各大坊市住户前的旧巷子, 小吃食铺、小杂货铺等都汇聚在此处,余下背阴小巷的铺子除了偶尔有人路过, 几乎无人踏足。   这就是秦州府如今各大街铺的情形。   喜春被严苛锻炼过的商场敏锐, 叫她几乎在听过了兄长宁为的分析和他擅长的医术后, 脑子里就转开了, 从铺子、现有医馆、大夫、医馆诊治方向等综合思量起来。   府城中如今涉及衣食住行的铺子数不胜数, 医馆也有不少, 诸如仁和堂、回春堂等有名的医馆,都是十分有名望的, 周家如今请的大夫便是回春堂的出诊大夫, 医术高超,备受推崇信赖,口碑十分不错。   但这些医馆所诊治的都是内外伤痛等病症, 对许多疑难杂症仍旧秉持着保守的温吞法子,并没有专门为了迎合这一部□□患有难言病症的人诊治和开设医馆,多数人提及起来, 都是遮遮掩掩的。   兄长的这个医馆当然可以开,他又不跟现有医馆的诊治方向冲突。相反,他这个医馆专诊治各种身患隐疾的人士,只要操作得好,便是从现有医馆中开辟出另一条路子来。   两只小手把大掌从耳边移开,小脸儿上十分认真:“我觉得二哥这个提议非常好。”   这个走这样路子的药铺,若是换了一个人到喜春面前来自荐,喜春肯定二话不说就应承了,现在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兄长,喜春肯定之余又免不了复杂。   在喜春的心里,她一直认为她二哥学习的是正经医术。   就是专替人看病、开方子的大夫。青衫长袍、君子端方,哪怕做的是替人看病这等事,但做起来却自有一股洒脱随性,如天边皎皎之月,更有一个合格大夫应有的冷静自持。   如今面前的男子仍旧冷静自持,长袍青衫,规矩有礼。谁能知道他还学了这样一门手艺来?   “二哥,爹娘知道你跟着江郎中学的医术是这...这个吗?”   喜春未出嫁时,与村里其他人家一般,觉得江郎中是一位温和的大夫,医术虽算不得高超,但平日的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去拿些药丸子吃了总是见效的,再大了去的病症江郎中治不了,村中人也深以为然。毕竟乡下郎中呢,要真有大本事,早就去到县里开药铺去了。   就连喜春都没有怀疑过,原来江郎中深藏不露,竟还把这一身本事传给了她二哥。   可能有什么...幻灭了。   宁为古怪的看了眼妹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喜春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的,江师傅是个十分伟大的人,在医术治病上,无论诊治何种病症,只要能治好,便是值得推崇的。”   在他们医者眼中,病者是没有区别之分的。   有一瞬,喜春在他正气浩然的言辞中很是羞愧不已。   宁为以为妹子这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当即表示:“这样,我给妹夫诊一下。”   周秉一瞬绷直了身子,摆摆手:“不必,我身子很好。”   “二舅兄,药铺的事我们应下了!”   宁为心满意足的走了,说是要去给江郎中报这个喜信儿。   他是一早来的,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喜春留他用午食儿,宁为不肯,着急赶回去,喜春只得由了他,朝外边看了看天色,喜春起了身儿,准备去厨房说一声儿今日备下的饭菜:“昨日见你爱吃那糯米球,我叫人去备一道来。”   她刚走了两步,后边周秉绷着脸:“我没病。”   喜春抬脚的步子一愣。   周秉又加重了声音,重复一次:“我没病。”   喜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顺着点头:“是是是,你没病。”   谁没病还用得着特意点出来的?   都准备做这门买卖了,喜春也想开了。不就是男人的隐疾么,挺好的。人这一辈子不长不短,都吃这五谷杂粮,谁又能保证自己不生病呢?   她余光撇了撇周秉,觉得以后他要是有了隐疾,有二哥在,也不至于跟沈家公子沈凌一般四处寻医求药了。   周秉靠在椅上,黑沉的眼闪过满意之色。   糯米球是外边推着小车的小吃食儿,放着两个篓子,前边放糯米球,后边搁着炉子,边角插上一支梅花,炉灶上盖着荷叶,几个铜钱煮一碗,里头还搁着红彤彤的小果子,红白相间,温热袅袅的气儿缓缓升起,衬得十分好看。   这种小吃食本是周嘉兄弟几个爱吃的,前回先生考校他功课,得先生评了个甲等,叫伴读蒋翰怂恿来兄嫂面前讨奖励,便吃上了一回糯米球,两个弟弟沾了兄长的光也得了半碗,周秉跟喜春尝了尝,周秉倒是极爱这口味儿。   喜春看在眼里,心里记了下来。   自家做的糯米球也是极好的,厨娘们心思巧,连碗的边沿都布置了一番,插了几朵花上去,晌午周秉吃了一碗,周嘉用了一碗,周泽和周辰年纪小,只得了半碗。   周嘉还跟喜春讲了起来:“嫂嫂,下回先生考校我功课,我若是再得了甲等,能不能得奖励啊。”   喜春笑着看了看旁边的周秉,问他:“你怎的不问你大哥。”   周嘉撇撇嘴儿,说了句:“我们男人家都是粗心的,哪有嫂子心细。”   当然,这话也是跟着伴读蒋翰学的,蒋翰在平日的生活中十分有经验,这些都是尽数观摩家中父母相处。他告诉周嘉的核心一条就是,在一个家中,要首先观察这个家中是谁当家,谁做主,蒋翰他娘虽说经常气回娘家,但蒋家却是她当家,因此蒋翰也十分会哄人。   “哄高兴了,经常给我铜板叫我去买零嘴儿。”   周家富裕,不缺这几个钱,但他们虽说身为小主子,却极少能吃到外边的街边儿小食儿,按他们大哥的话说,怕不干净。   喜春笑得乐不可支的。才七岁的半大小子就已经会说自己是男人了。   还果真如周秉说的,他这是长大了。   下晌甄婆子捧了府中的账本交给喜春,被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叫她忍不住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少夫人,老奴可是有何不妥的?”   喜春嘴边升起笑意,又被压了下去:“没事没事。”   “只是忍不住感慨,甄嬷嬷一家这日子过得当真精彩。”   喜春觉得,自打蒋翰成伴读到了周嘉身边后,他们家的日子都不同起来了,整日就看着蒋翰怂恿着嘉哥儿做一些自以为经验老道的事,足以叫她能想象到蒋家日常的鸡飞狗跳。   甄嬷嬷这样得体的婆子,哪能瞧得出在府上管束有方的婆子回家后照常要面对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甄婆子神色蓦然一变,心里顿时想开了。   少夫人提及她家中,莫不是家里有谁惹了事儿撞在少夫人手里了?   喜春翻开了账本,她习惯先拿了府外各铺子的账本先看了看,衣料布匹、胭脂水粉,这些铺子上的收、支都记录得详细,收入与前月都有对比,相差不大,只在翻看到酒楼的收、支后,喜春这才细看起来。“上月与这月足足相差了五千俩银子,酒楼那边送来账册就没说甚?”   “说了。”甄婆子回:“说是近日府城来了个身份贵重的公子,听说家中的官位比咱们知府大人还大呢,对做买卖有兴趣,点了沈公子作陪合作,说是要在城外弄一个甚汤池,这不,城中的这些人,见不到那位公子,便捧着银子去沈记酒楼寻沈公子了。”   去了酒楼里想分一杯羹,总不能点杯水酒吧。   喜春回去后把这事儿同周秉说了,问他:“你说怎么办,咱家买卖都被沈记给抢了。”   周秉拉着人去看他新做的画像,蓝天白云之下,画像上男女随意坐在凉亭之中,身前的草地上,几个孩童欢快的玩耍着。   其心昭昭。   他拉着人,大掌裹着小手:“不必管他,我已经叫玉河去置办红绸杯盏、枣核花生圆干,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我们重新办一回合卺酒可好?”   他目光灼灼,往日黑沉的眼中尽数含着期盼,喜春看着他,只觉得脸颊浑身一寸寸的发烫起来,情不自禁的随着他的眼神轻轻点了头。   “好。”   他突然笑了起来,长臂揽过来,把她拥入怀中。   喜春还是想知道沈家弄汤池庄子的事,周秉过后一条条跟她分析起来,先点了那位据说身份贵重的公子:“是道台陈大人家的庶出公子,倒不是当真对行商有兴趣,而是如今朝堂上下对各家勋贵子弟买卖低等官位管束严苛,每家只允两位家族子弟进,余下只得依靠家中出力自寻了出路。”   “这位陈公子就是...”喜春坐在他身边,话也没说明。   难怪上回在知府府上时,那位道台陈夫人点了大伯母潘氏的名儿,大伯正是在吏部清吏司当值。   周秉点点头,接着道:“城外温家村早几年就发现有一口汤池水,城中就有不少人家动了心思,只那温家村上下三四百人,若是要修庄子,免不得就要占用村人的田地、房舍,得赔一大笔银子,再加这汤池庄子修筑不易,前后路段、材料、摆件儿,若是建成,便要耗费巨资,只一个沈家怕是不够的。”   “不是还有陈公子和城中的富户吗?”   周秉:“人一多,还怎么挣银子?”   他叫喜春不必管酒楼的事,如今城外汤池庄子的事还没影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过阵子这热度也就消了,这些富户知道捧着银子入不了门儿,沈记酒楼也就冷下来了。   喜春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管他沈家还是陈公子要弄甚汤池庄子呢,他们如今只管开药铺的事便罢。   叫喜春说,这药铺虽是府城头一份,但到底有些不雅,时人含蓄,若是开在当道的地方,恐怕碍于颜面也没几个敢登门儿的,一进这不就证明了自己有隐疾吗,倒不如开在那种背街的小巷子,偷偷摸摸了点,但来的人心里也放松。   她与周秉说了说,二哥宁为也叫人来说了声儿,说要上府城来跟他们商议铺子的事,想把铺子尽早支起来。   喜春为了养足精神儿,夜里早早就睡了。   翌日一起床,身边的位置已经冷了好一会儿了,喜春洗漱好,问巧云两个:“爷可是起了?”   巧云点头:“爷今日卯时三刻,天刚亮就起来了,叫厨房里随意备了点吃食儿,等宁二爷到了,没一会儿就出门了。”   她哥到了?出门了?怎么不叫她一起的?   喜春带着人朝外走,见着玉河迎面来:“你没跟着爷一块儿出门儿?”   玉河面露苦色,跟喜春告罪:“夫人,爷说了,这回开药铺的事儿他跟宁二爷去操持就好,说是怕夫人沾了手,要被人瞧见了,坏了夫人的名声儿。”   可是他去亲自操办就不坏了名声吗?   专治男子隐疾的医馆,他前前后后的忙活,她一个女子怕是没事,他不是更容易叫人怀疑他身上有甚么隐疾么?   想起前日二哥说完话他捂着她耳的那一抹嫌弃,生怕她沾了污似的模样来,喜春不过思虑一二,就应承下来:“行行行,他要操持,便叫他操持吧。”   周秉办事速度快,不过四五日就找好了铺子,里里外外休整了一番,添置了药柜、台子、药纸等,余下大夫和采买药材不叫他们操心,药材用的是江郎中手中的人脉采置。   城外汤池庄子的事儿传了些日子,还传说周家也在里头有一份,周秉应邀去了明月茶坊里喝茶,到了没一会儿,便有合作过的东家老爷给他亲自斟上了茶水,“周东家难得出来一回,今日可要多留一留。”   周秉:“不了,夫人还在家中等着。”   周秉一来,正在茶坊里喝茶的老爷们都过来打了个招呼,在旁边三三两两说起各自的买卖营生,闻言有人打趣一句:“咱们周东家莫非这出门回家还要夫人同意的。”   周秉莫名看着人:“这是自然的,你们都不用夫人点头吗?”   不少东家老爷砸砸舌,早听说这周夫人是个厉害的,没料厉害成这样,连出门都要她点头准许的。   当男人,难着呢。   还是斟茶水的老爷问起了正事儿:“许久没见周东家,近日可在做甚买卖不成?”   这本是客套话,周秉当真点头:“在做,药铺。”   “药铺啊...”   药铺这个行当的买卖可不好做,谁生病吃药看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夫医馆,这可不是家里有没有钱能办到的,这里的老爷东家们,做买卖再厉害都不会去碰这个璧。   周秉不冷不淡的:“嗯,药铺只接男宾,你们若有需要尽可去。”   便是含蓄介绍是专治男子的了。   在座的顿时有了数,说起来他们平日重辣重甜,不怎么保养的比比皆是,年轻还能熬熬,如今年纪上来了,家中富裕了,反倒时不时请大夫,吃汤药,可就是不见好,男人许多病痛也是不能对外人道的,周秉这一句,还当真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有人有些意动,却还是有些犹豫:“周东家可是试过那医术?”   周秉脸上顿时冷了两分,那是被人怀疑他有隐疾的不悦,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接着淡淡吐出几个字:“沈凌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 沈凌:我为宁家家业做出了贡献。 感谢在2020-10-13 20:57:35~2020-10-14 23:3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映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7 章   周秉当真不曾多留一时半刻, 只在明月茶坊里略坐了坐,说了新开的药铺后,便与众人告辞离去。   外边不过正是万家灯火之际, 夜里在大街小巷的人多, 街上走动的、街边小贩的吆喝,名堂堂的各家铺子,处处都彰显着这种热闹。   不少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们三三两两的从身边走过, 高谈阔论,相约着在酒楼茶肆里转悠,周秉往常不曾注意这些, 如今见着这些还稍显稚嫩的面孔, 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爷?”玉河立在身后询问。   周秉甩了甩袖:“无事,家去吧。”   说到家去时, 他步伐骤然加快, 玉河只得小跑着跟上。   夜还早, 喜春正在缝制他的夏衣, 颜色是特意挑出来的紫檀色, 铺子上才从泰州刘家作坊里进来的素罗, 是今年才织成的料子,非陈年压货, 面料舒适凉爽, 正适合夏日穿着,到货时,喜春特意去铺子里挑了好几匹, 有给周秉的紫檀素罗,嘉哥几兄弟的杏黄、藕荷等花罗。周秉接了药铺的事,喜春闲来无事, 所幸便取了布匹给他们兄弟几个制成衣。   周秉到时,喜春正在绣纹路,这布料有带花色的花布,也有素色的素布,绫罗绸缎亦是如此,喜春给他挑的是素罗,便准备在上头绣上些飞鸟虫鱼的纹路来。   喜春这一手刺绣手法传自母亲陈氏,是他们当地的秦绣,此外还有京绣、鲁绣、杭绣、蜀绣等刺绣手法和分类,种类繁多,各有特色。   周秉踏进门儿,喜春搁下手里的素罗,起身迎了去,接了他的外衫置于一旁:“回来了,要不要给你备些饮酒汤来。”   周秉握住她的手,包在大掌里捏了捏,闻言黑沉的眼一瞥:“我没喝酒。”   那些人倒是想跟他推杯换盏,换了以往周秉许是给几分面子吃上一杯,但他这些时日常在外跑药铺的事,从二舅兄处知道了不少关于男子隐疾形成的原因,二舅兄亲口说,这些成因都是因平日里不注重养护自己的身子。   正如整日厮混在茶坊那群人,年轻时整日拼斗,若是上了年纪时警惕一番,好生养护,许也就不会大病小病不断了,但他们不当回事,毫不忌那口腹之欲,如今引来了不少难以言说的病症。   他是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成为这些年轻不养身子,上了年纪得了隐疾的人之一的。   周秉目光在喜春身上移开。在她面前,他绝不允许自己露出不雅。   喜春知道周秉的喜好,出门后家来定是要先洗漱一番,笑着应声儿,抽了手去给他找了衣裳,推着他往里边走:“快去洗洗,你这一身的脂粉味儿,香得很,要是我大嫂在,指不定能想到哪里去的。”   周秉顺着力道往里间去,嘴角微微翘起。   周秉洗漱不喜丫头们伺候,房中只有常年伺候在身侧的玉河能近了身,给他添添水甚的,房中水流涌动,热气腾腾,他开口:“可还记得季成、汪海那几位的夫人。”   玉河手中的木勺只顿了一下,回道:“记得的,尤其那王何陈李几位大人家的夫人,向来是眉眼朝天,派头比咱们周家正经的大夫人、二夫人还要盛气凌人的。”   “...还是咱们少夫人好,模样好、性子也好,府上被管得妥妥当当的,在外边谁又不说一声儿少夫人能干呢。”   周秉满意了。   出门换了常服,垮过屏风,就见本该在院子里的三个弟弟一字排开坐在喜春身前,最小的周辰爬在嫂子怀中,正欢欢喜喜的拿着喜春给他们缝制好的小衣裳高高兴兴的。   “你们不在院子里怎么跑来了?”   周嘉带着两个弟弟先给他福了个礼,规规矩矩的回道:“弟弟们是过来给兄嫂请安的。”   周秉眼中明晃晃的带出嘲讽:“早前怎不见你来请安的。”   周嘉想了会儿,吐出几个字:“弟弟知道错了,已经悔改了。”   蒋翰说的,甭管什么事,先示弱总是没错的,这是一家人中每个人的生存之道,他做得还不算好,蒋翰他爹才是个中翘楚,每回都是先示弱的一方。   蒋翰说,这是属于男子汉的标志,能屈能伸。   喜春看他们兄弟你来我往的,抿着嘴儿在旁边不插言。   周秉不大耐烦,“说说你的目的。”   周嘉端正的小脸儿顿时笑开了,清澈的眼跟兄长对视:“大哥,明日我和泽哥儿寻休,大哥带我们出门吧。”   周秉一口回绝:“不行。”   喜春这才开口,轻声询问:“你们大哥明日要出门去忙正事,不如嫂嫂带你们出去玩可好?”   其实对他们几个小的来说,难得有出门的机会,兄嫂谁带着出门其实并没有甚区别,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出门去外边瞧瞧而已,周嘉正要应下,又突然背起了小手,端着小脸问:“大哥要去哪儿?”   “药铺呢。”   周嘉其实早就知道明日家中的药铺开张了,他身边有个小耳报神,最是喜欢到处走动,府上任何动静儿都是瞒不过这种无意识听上几嘴的。   铺子开张是喜庆事儿,要放鞭炮,还有糖果糕点吃,大户人家还会发几个铜板,反正好处多多,蒋翰最喜欢有铺子开张,他已经准备好明日要去铺子外守着了,周嘉没见过开张场面,也想去看看。   他很是正经的回拒了喜春:“嫂嫂,等下月旬休我再寻你吧,这一回我想跟大哥去药铺。”   喜春挑挑眉,看向周秉,相看他怎么答。   周秉抱着手:“我们的药铺只接待男客,要患有隐疾的才行,你不行。”   “我行啊。”周嘉急了,他也是男人啊。周嘉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指着自己手臂够不到的小背上:“这里,这里有隐疾!”   喜春险些叫一旁台上的针扎了手的。小叔子当真敢说。   什么叫隐疾他知道吗?   周秉脸上惯是没甚表情,这会儿突然笑了声儿:“你可想好了,你身上当真有隐疾不成?”   喜春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反被他一把握住,周嘉没注意到,用力点点小脑袋:“对,我有隐疾,泽哥儿也有,蒋翰也有。”   这样大家的隐疾就过了明路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热闹了。   周泽一惯是哥哥的应声虫,他都还不懂什么叫隐疾,已经先一步在兄嫂面前应声承认了:“对,泽哥儿有隐疾。”   “行,既然你们都有隐疾,明日就带你们去瞧瞧病去。”周秉刚说完,喜春一只手在他腰间掐了下,低着声儿,“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明日开张,到处都乱哄哄的,怎好叫他们去的,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周嘉根据蒋翰的经验,早早就判定了在他们家中谁是当家做主的,生怕大哥好不容易出口的话叫嫂子给劝了回去,忙眼巴巴的看着喜春:“嫂子,你就让大哥带我们去吧。”   喜春看着他那模样,又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什么才是真正的隐疾,并不是手上腿上长两颗小豆豆来,藏在不能叫外人瞧见的衣服下就是隐疾了。   但这等话她一个女子又说不出口,看向周秉,他又不接这茬,最后只得在他们眼巴巴的目光下妥协了:“行,你们跟你们大哥去吧,只是得多带着两个小子婆子,不能到处走动,这些可能做到?”   周嘉大声道:“能!”   他几乎鲜少有这等喜形于色,情绪外露的时候,喜春只得把担忧放到一边。得了话,周嘉极有眼色的跟兄嫂告辞,牵着两个弟弟的手回了院子,身后三位小少爷身侧的婆子们小心护着。   几个小叔子出了门儿,喜春瞪了周秉一眼,自去里间洗漱了。   周秉在那目光下稍显犹豫的心很快又硬了起来,自觉没错。娇生惯养的少爷公子们哪有几个好的,看夜里那些在街上四处走动的浪荡子弟便知道了。   周嘉他们早早见识过了,才不会学一身的坏习惯。   宁家药铺开张这日,并没有引起甚轰动来,药铺位置开在背街巷子里,倒是有四邻听到动静儿过来看了看,见是个药铺便不怎么有兴致的走了。   也有人看了门外的招牌,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宁家药铺开张,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只有年仅七岁的周家公子,身边还跟着伴读蒋翰和弟弟周泽。   周秉把人往二舅兄面前一带,对几个不知人心险恶,还天真不谙世事,连隐疾都不懂的半大娃,“他们三个身患有隐疾,劳烦二舅兄给他们看一看,整治一番。”   “嗯嗯嗯,我们都有隐疾。”   沈凌这些日子春风得意,满城里不知多少东家老爷捧着大笔银钱求上门儿,叫他出尽了风头。早前他生了场小病,叫死对头做成了独一份的石炭买卖,抢走了风光,挣了大笔银子。这事儿他也认了,炭司定下的买卖不容置喙,沈家没得到这个买卖确实叫人遗憾,但沈凌跟其他人不同,别的人都想攀附上周家在石炭买卖上分一杯羹,他沈凌不屑。   周家有石炭买卖,他就能弄一个汤池庄子。   照旧去了沈记酒楼里,与前些日子一般,酒楼里坐了不少衣着华贵的东家老爷,面前都摆着茶酒碟碗,一桌的花费算不得小。   沈凌对这些来了不少日子的东家老爷们笑得和气,却见他们在他身上四处打量,叫沈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这些人却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几日下来被人这样打量,仿佛在看甚么猴子稀奇一般,沈凌彻底怒了,叫了酒楼管事的掌柜进了楼上的包间儿里头。   “这些人怎么回事的?”陈家公子也在包间里,要与他商谈城外汤池庄子的事儿,是正经事儿,当着他的面儿,沈凌不好发火,只得把人叫来叫他去打听打听。   掌柜为难的看了看端坐在上首的陈公子,没好意思张这个嘴。   沈凌看他这副模样:“怎么,你知道?”   掌柜当然知道,做他们这行的,消息要得灵通,何况这些东家老爷还日日在酒楼里,有甚么都能传到他耳里来的。   掌柜点点头。   沈凌给陈公子倒了茶水,看了掌柜一眼:“那还不快说的,陈公子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听不得的。”   陈公子就着茶盏满意的抿了抿。   掌柜倒是一心想要维护自家公子的名声,见沈凌非要一个答案来,忍不住咬咬牙:“是他们外边都说公子你身患隐疾之症!”   隐疾之症的症状可就多了,在沈凌这里,更多的是人猜测他不孕不育。什么沈姨娘要给他挑个高门贵女的事都是假的,为的就是掩盖沈公子的隐疾,不然他一个二十好几的人了,换做别的人家早就膝下儿女双全了,他还能连个对象都没的?   “噗。”陈公子端坐的姿态一抖,含着的茶水一下喷了出来。   完全打破了官家子弟一贯来的沉稳。   沈凌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水滞,脸黑如锅底,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谁说的!”   掌柜立马道:“是周东家周秉亲口说的。”   沈凌都气疯了,他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有隐疾的了呢,难怪这几天人人看他的模样都不对,他这是纯心坏他名声啊!   沈凌大步朝外走:“周秉在哪儿?”   掌柜结结巴巴的跟在后边儿:“应、应是在周家酒楼。”   喜春今日在周家酒楼里招待布料商户,是听闻了他们周家秦州花锦的名儿赶来的,早前就给递了话来,掌柜秉了喜春,先带着这户人家去作坊里看过了花锦,知道面料特点和生产,搭配,花色等都了解后,一行人这才到了周家酒楼里。   这户人家姓秦,秦东家中年模样,身材圆润,喜春也在一旁陪坐,平日里见东家老爷她一个女子是不方便陪着的,多是由掌柜们代劳,但今日不同,周秉在药铺里,不过片刻就能过来,喜春这才一同前来。   刚落座不久,下边还没送茶点来,喜春就见对面的秦东家脑门子上都是汗,脸也红彤彤的,像是大动过一场似的。   喜春看了看,外边的窗户也是开着的,如今这个天儿还算不得太热,穿着也不厚,正合适的时候,但想着许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喜春叫人送了扇子来:“秦东家可是热了,不如先扇一扇吧。”   她把扇子递了去。   秦东家勉强笑笑:“多、多谢周夫人了,我、我也这也老毛病了。”   喜春温言道:“不客气。”   她看着秦东家脑门这不住的冷汗,到底忍不住开口:“我瞧秦东家这可不行,还是得找了大夫瞧瞧的。”   秦东家苦笑一声儿,似有些难言之隐的模样:“我这都不知道瞧过多少大夫了。”   喜春见他面带苦色,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宁家药铺开张后,入医馆的病者实在是少,都说那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架不住连哪个巷子都不知道,二哥宁为还曾告诉她,叫她若是有机会便给药铺宣扬宣扬,可这怎好叫她开得了口的。   喜春这会看秦东家这模样,觉得倒是二哥所说的那等病者,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一说,包间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沈凌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她一下脱口而出:“秦东家,我给你介绍一个地儿,保管你能寻到病根儿,不信你问问沈公子。”   她手一指,正指着几步之遥的沈凌。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58 章   沈凌沈公子的大名儿在商户里头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哪怕不知道,也定是听闻过一二。   秦东家目光顺着看过去,对上沈凌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犹豫几息, 到底是想要战胜病魔的居心胜过了别的,圆润的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来:“沈、沈公子,不知周夫人说的, 可是事实?”   沈凌半晌才从嘴里挤出话来:“事实个屁!”   这对夫妻当真是与他有仇不成,当真他的面还敢指认他?   他抬起手,身后一只手伸来, 一下拦住他, 把他手臂紧紧箍在手中,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说话便说话, 做何动手的, 还是沈公子就是这点风度的?”   沈凌咬牙:“周秉!”   周秉放开他的手, 不紧不慢的从袖中抽出一张淡蓝的青花绣帕, 在手上擦了擦, 交给玉河:“带回去洗了。”   夫人亲手做的绣帕, 不能扔。   沈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属于人格上的, 周秉这是几个意思, 他这是嫌弃他的意思吗?不是,他哪里来的脸呢?   他是不记得就是因为他四处提及他的名儿,以至于叫他如今被整个有头有脸的人揣测吗?   神的不孕不育。   他好着呢。   沈凌气势汹汹的问罪。   周秉可不承认, 过去与喜春站在一处,双手搭在他肩上,叫她入座:“没事, 你先坐下喝些茶水。”   喜春先前脱口而出,这会儿沈凌站在了面前,到底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意是想请沈凌做个证,证明宁家药铺确实是管用的,沈凌也确实是叫她二哥给治好的,便是实打实的人证了,若是由他来证实,确实是叫人信服的,但出了口才有些觉得对不住。   男子有隐疾本就叫人避讳,她这样说出口岂不是揭了人伤疤。   周秉知道她性子,轻声道:“没事的,咱们虽不在理,但先犯规的人是他,算是扯平了。”   喜春眼中疑惑。   周秉朝着一副问罪模样的沈凌,可没有对喜春的和气,他可从来没有在外说过沈凌身上有甚隐疾,只说沈凌去过而已,该怪的是那些胡乱传谣的人。   周秉也正好要问他的:“外边传我们周家在城外汤池庄子上有一份,这两日,所有与周家合作的大小商户都递了帖子来,想要叫周家牵桥搭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若是不做这个中间人,岂不是寒了这些多年合作商户的心?”   “沈公子玩的这出离间之计确实厉害,若成功,周家没了这么多的商户人家支撑,在秦州府就不足为惧,成功被你沈家给扯下来,那玉前街上的铺子没了货物,石炭买卖没了周家这个顶顶大户,还不得尽数握在沈公子手里?”   沈凌损失的是在外的名声,周家损失的是无形的影响,真论起来,还指不定谁的损失更多呢,周秉对当日说出沈凌去过的事是一点都不歉疚的。   “这一笔,沈公子说该是如何?”他问。   沈凌先前还气势汹汹问罪的模样,在周秉一一道出实情后反倒是心虚起来。   周秉瞥过一旁的秦东家,接着道:“你当日身子不适确实是寻了宁大夫为你诊治,这是事实吧?可我们周家在城外汤池庄子上有没有一份,这不是事实吧?”   在商言商,周秉对沈凌使出的手段并不愤怒。   行商并不是只单单是有一门手艺,开个铺子就完事了的,越是大的商户人家,受到的压力就越大,不止是来自铺子里的好坏,更有来自同行或是家境相当的人家的打压,谁都不甘心落后一筹,消尖了脑袋想要上去。   沈凌唇角直直抿成了一条线。周秉的话几乎每一分都踩在他的心坎上,叫他无法反驳。   喜春也是这时候才明白周秉先前说的那话,犯规的人是沈凌的意思来,心里的愧疚一扫而空,她甚至气得手都发颤。   石炭买卖是她花费了无数精力同炭司周旋下才谈下来的,从石炭抵达秦州府后,更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从石炭查验,到与各家商户的合作,都不是轻易定下的,可谓是在喜春心里占有很大的分量。   若当真按周秉所言,叫沈家离间成功,那她好不容易才接下的石炭买卖岂不是要叫沈家夺了去?   喜春扭身就跟秦东家说:“秦东家,你也听到了,这位沈公子他先前就是患有隐疾的,这不,如今已经诊治好了,你瞧瞧如今这沈公子,活蹦乱跳的,可有丁点不适?你若是信得过,我们便介绍你去瞧一瞧,不管管不管用,总归是图个心安,万一就成了呢?”   喜春这会儿拿沈凌说事儿毫不手软了。   再一次被指正的沈凌气得鼻子都歪了,见那姓秦的东家在他身上看来看去,几乎要把每一寸都仔细看过,朝不得喜春发,正要朝秦东家发,秦东家已经扭身同喜春道起了谢:“确实如夫人所言,那便走一遭吧,若是成了,必感念东家夫人的一片心。”   喜春摆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她瞧着秦东家这模样怕也是用不下饭食的,所幸便陪着先去走一遭,叫人备了车马,领着秦东家朝外走。   周秉自是随着,临走拍了拍沈凌:“说来,你倒是应该感谢我。”说完,大步走了。   沈凌“呵”了声儿。感谢他传他身有隐疾吗?   宁家药铺开的巷子叫朱玉街,挨着旧巷不远,四面都是坊市,宁家药铺开在背街巷,平日少有人踏足,两辆马车前后抵达,秦东家已经下了马车,这厢,喜春正要起身下车,周秉先一步把人拦了下来。“我去就是。”   专治男子隐疾的医馆,哪怕是舅兄开的,周秉也不愿叫喜春踏足,生怕她看到不该看的。   喜春:“那我不去呀?”   周秉捏了捏她的手,却是不肯应下:“你在马车上等我一会,我把秦东家带到医馆里请二舅兄看一看便来。”   喜春知道他这是大男人的毛病又犯了,只得无奈顺着:“行行行,你去吧。”   周秉把人送进了医馆,过了两刻,他与秦东家先后出来,秦东家圆润的脸上都挂着笑,喜春就着掀开的帘子看了眼,心里有了底,等周秉上了马车,便与他说道:“可是秦东家的病症可治?”   周秉放下帘子,叫车夫赶了车,才回:“是,二舅兄说的症状与秦东家全然符合,已经找到了病根儿。”   喜春确实有些好奇,挨着人,抬着小脸儿,小声问道:“那,秦东家这是甚病?”   周秉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了,问多了还不高兴。   问不出话,喜春想着今日沈凌的事,仍旧忍不住胸脯起伏:“你说往前怎的没看出他心肠这般坏的。”   她身子贴了过来,周秉不着痕迹的微微拉开了些许距离。他这才刚进了药铺里,怕沾了甚过给了她。   回道:“沈凌确实没这个脑子,但他身边的陈公子有。官家公子出手,确实不同。”   “那,我们可要避避他。”喜春想着,这陈公子到底是道台家的公子,初来这府城,想立威也能理解,但他们也不上赶着给他当靶子就是。   周秉摇头。陈公子到底能做的有限,否则也不会只放些风声。   “过不了多久,他们总得登门来求人的。”   “这是为何?”   周秉给她分析:“因为他们二人用汤池庄子钓了这么久都没钓上来几条大鱼,这府城里,能够得上他们条件的,也只有我们周家了。”   沈凌今日出了这事儿,自是没法跟陈公子商议正事了,他所幸回了沈家,刚踏进大门,就见管家满脸高兴的朝他道喜:“公子,大喜啊!”   沈凌脸皮一跳:“喜从何来?”   “姨娘已经给公子定下了亲事,姑娘是知州家的小姐,那边已经同意了,只等咱们下了定,过了庚帖,这事儿就成了。”   沈凌的事自是传到了沈姨娘耳里,她当然不能叫人坏了沈凌的名声,当机立断给沈凌定了一门亲事。   沈凌盼着成亲盼了多年,便是府上众人都知道他这心病,只沈姨娘一直不肯松口,如今骤然给他定了心事,大家都为他高兴。但沈凌圆了心愿,心里却没有想象的高兴。   姐姐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贼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59 章   回春堂的大夫为周秉诊脉从隔日一诊, 到三日、五日一诊,到如今一旬一诊,这已是最后一次诊脉, 收了脉忱, 大夫朝他们道起了喜:“周东家、周夫人,东家的伤已然大好了。”   喜春眼眸一亮,又朝身侧的周秉看过, 旋即又问起来:“大夫,那现在可还要注意些甚么?药汁可还要喝?平日行卧坐起可还有要求?...”   大夫摇头:“便是不必,只多喝些补汤补一补, 再养个十天半月的, 便彻底好了,年轻人, 便是失了些气血, 也容易补回来的。”   周秉若是不倒了药汁, 他这病早该痊愈了的。   送了大夫出门儿, 喜春便叫巧香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儿, 叫厨房里每日都备着一些补汤。   盛京周家早早就来过信儿, 问询周秉的病情如何,老太太等人都忧着心, 喜春不好叫她们忧心, 都是报喜不报忧,回信儿过去便说已快好了。   喜春向来不曾撒过谎,如今却破了这个例, 心里一直很是歉疚,周秉的药汁几乎都是她看着喝下的,到如今她可算是松了口气儿, 扬眉吐气了。   他们的衣裳向来是喜春亲自收拾,不曾假手于人,这会儿她把晾晒过的衣裳一件件理好,在房里说起了闲话家常。   “下回可不能这样干了,再有下一回,我便请大伯母跟你好好说道了。”   “嗯。”   “二伯母给四妹挑了户人家,说是还在相看阶段,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嗯。”   “...”   秦东家家中是府城下边县里的,秦家富裕,为了诊治这隐疾,秦东家所幸就在宁家铺子朱玉街附近赁了一间房舍,每日去宁家药铺诊治,他这病是多年陈疾,秦家在县里虽富庶,但秦东家也是好面儿的,轻易不敢请了大夫去诊治,多是吃几贴温和的药,并没有甚疗效。   在府城不过半月有余,日日去宁家药铺施针吃药,秦东家觉得这陈年旧疾都轻了不少,他说话算话,说是要感谢周家给他牵桥搭线,在周家的作坊订购了不少的花锦布匹,素的、花的,各种纹路的每样都挑了些,装了两车请人拉回了县中。   “不怕两位笑话,若不是遇上你们,我这病症还不知道得折磨多久的,”秦东家对他们十分感激,还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朝周秉道:“周东家年轻力壮,如此甚好。”   他感叹,只有经历过患有隐疾的人才知道珍贵。   男人患了隐疾,最影响的不是银钱砸在药汁苦水里还听不见声响,而是影响夫妻和谐。   周秉理所当然的颔首:“自然。”   他笔直挺立,宛如那青柏苍翠,高大遮日,生机浓浓。   秦东家病症减轻,已准备返家,临走再三犹豫后方问道:“我这回能得遇良医,沈家公子着实叫我吃了颗定心丸,我有心想备一份礼送与他,却不知该不该送。”   喜春看了眼周秉,他抬了抬手:“秦东家一路好走。”   秦东家不是蠢的,见状做罢,同他们告辞,便随着车马一路走了。   有秦东家日日往宁家药铺跑,早前又有周秉浅浅介绍过,城中的东家老爷们犹豫再三,到底有人忍不住悄悄踏进了宁家药铺里。   夜里,城中处处华灯初上,周家也不例外。只今日的周家格外不同,是府上两位主子的合卺喜宴,府上各处高高挂着红灯笼,丫头们穿戴喜庆,麻利有序的捧着手中的盏往来穿行。   周秉身子大好,合卺酒宴就摆上了日程,只有过了合卺酒,方才彻底名正言顺,合乎规矩。   正房里,被打扮得跟个喜团子的周辰被照顾他的婆子温氏哄着,叫他去铺满了红被鸳鸯的床上滚两圈儿,周辰倒也听话乖巧,欢欢喜喜去软床上滚了两圈儿,下来时,手里还摸出了个圆子递给周嘉。   周嘉一手接了给他剥开,一边正经着小脸问房中的温氏:“温嬷嬷,我哥哥是要娶亲了吗?”   大有温氏点头说个是,他便要站出来的模样。   周嘉与周泽下学后被甄婆子带去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便被引到兄嫂的房中,三兄弟都被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衣裳,温氏原本的意思是叫他们兄弟三个都去床上滚一滚的,但周嘉年纪大了,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轻易不肯丢了小公子的面儿,自是不肯。   周嘉还记得去岁时大哥成亲时的模样,那时整个府上也是红彤彤的,房中也是这般布置,红绸、红蜡烛...   他小眉头都快皱得要打结了。   蒋翰说过,男人最好不要娶二回,娶了享不了福,只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头都秃光了。这是蒋家隔壁家男人的现状,被半大的少年看在眼中,摒弃了前人不可取的做法,并且总结了一番。   温氏在周家多年,闻言斟酌着回:“对大爷来说,许是娶亲吧。”   去岁的事儿他们都知道,娶亲那日是大房的严少爷代替的。   周嘉不懂其中意思,“我大哥当真要娶两个嫂嫂了?”   温氏忙摆手:“当然不是,大爷只有夫人这一位夫人,小公子也只有这一位嫂子的。”   “那为何要娶两回呢。”他问。   “上回大爷不在啊,况且这也不是从头娶,只是重新摆个合卺酒,表示大爷和夫人正式结为了夫妻。”   周嘉十分疑惑:“摆合卺酒才是夫妻,那我兄嫂以前就不是夫妻了吗?可是先生说不是夫妻不能住一起,要被人唾弃的?”   周嘉话多,问的还一套一套的,温氏都招架不住。   “咱们新娘子到了。”   直到巧云两个扶着装扮好的喜春从里间出来,兄弟几个的视线被转移开,这才叫温氏躲过去。几个穿着喜服的小子跑到嫂嫂面前,围着她转着,还把铺在了床上的花生干果剥来吃了,温氏都不敢看人,她先前只顾着哄辰哥儿去床上滚两圈儿,都忘了提醒他们这些是给大爷和夫人备下的。   喜春这会儿没盖红盖头,她倒是不介意的:“没事,这些东西本就是叫人吃的。”说着,大红的宽袖下,细白的小手伸了出来,捡了床上的花生圆干就剥了起来,给几个小叔子剥几个,又给自己剥几个,叔嫂几个坐成一排,高高兴兴的。   温氏在一旁伺候,有心想说这不合规矩,花生圆干都是有寓意的,花生代表着能生,越多表示生得越多,现在就咔嚓咔嚓的吃光了,待会合卺酒时,还怎么生的?只到底身份低微,没这个脸去说长道短的。   前边厅里也置了几桌席面儿,厅外几桌是给府上的管事大丫头们的,里边一桌是给主子备下的,重置合卺酒,周家也没有邀请客人,只宁为身在府城,便请了他来吃酒,至于上不得桌的小丫头们也有发了红封点心。   周秉同样穿着一身喜服,先在前厅里招呼二舅兄,等时辰一到,便抬脚朝正院走来。   巧云两个也忙找了盖头来,不叫他们叔嫂几个再吃下去了:“夫人,时辰到了。”   “这么快,”喜春朝外边瞥了眼,见天色越发暗沉,先前还笑闹轻松的心下意识紧了起来,眼光下意识朝门外看去,也不知是在紧张还是期待。   巧香又跟着应了声儿,从巧云手里接了盖头与她盖上:“是,时辰到了,外边的丫头说大爷已经过来了。”   喜春手心紧紧拽着绣帕,丝绸的帕子在指缝间划出一道道褶来。   下一刻,只听厚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身侧的丫头齐齐福了身,周秉黑沉的眼在床沿正中一身喜服的喜春身上看了看,喉头一动,眼眸越发深邃起来:“起来吧。”   在周秉身后,甄婆子充当了喜婆,手中端着盘子,盖上红绸,上边放置着一把金秤,两只酒杯,一盏酒壶。   “行合卺礼了,端酒水。”   甄婆子一声唱念,早早便得过提点的巧香两个一人端杯,一人端盏,立于一旁,温氏已经带着三位小公子到了一旁,甄婆子站在喜春二人身侧,脸上涂着大红脂粉,在二人新人身上看过,笑眯眯的:“今日良辰,正是行合卺礼时,礼来,掀盖头。”   他手中托盘往前一递:“大爷,盖掀盖头了。”   “好。”周秉从胸腔里闷出一口气,指尖微颤,取了静置在红绸之上的金秤,用挂着流苏的另一头秤杆挑起了面前的红盖头。   盖头一点点被掀起,露出光洁的下颚来,喜春清丽的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脸颊薄薄红晕浅浅晕染开,更多的是她面容的红润羞怯,清灵的双眼秋光盈盈,大红的领下是白皙的肌肤一路蔓延,属于女子的柔婉多情。   四目相对,几乎都迷失在那和煦微光的氛围中,似乎除了彼此再难有任何人或物能入得眼去。   甄婆子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挂着笑也不出声儿,好一阵儿才轻声进言:“大爷,夫人,该和合卺酒了。”   酒酿成双,对影双人,喝一盏合卺酒,此生定能和和美美。   酒香从壶中倒出,斟在杯中,洒落几点酒滞,巧香两个分别端给了喜春二人。   周秉接了酒,举着像喜春去,手臂相交,“夫人,喝酒吧。”   喜春绯红着小脸儿,连眼中都羞羞怯怯,轻轻点头,微微倾身,与他一同饮下合卺酒。甄婆子顺手往被子下一摸,正要摸几个生花生来,手上一抓,却只抓了几个圆干来,这...   按普通流程,这时候她是要剥开这花生,递到新妇嘴边,让新妇咬上一口,问她生不生的,若是新妇说生,又要问生几个,这都是自古传来的程仪,图个热闹喜庆,蕴含着普通人家的愿望。   多子多孙、儿孙环绕。   这会儿,甄婆子手里只摸了一把圆子,旁边温氏见了,免不得露出两分尴尬来。花生在这个时节可不好弄,多是才种在地里不过个把月左右,远没到收成的时候,周家寻这些,本就是花费了大价钱的,寻来的也不多,谁料被这叔嫂几个你一嘴我一嘴给吃光了。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没有花生在,甄婆子也使不上力,手头上握了一把圆干,只得干笑几声儿:“圆干上榻,早生贵子,大爷夫人百年好合。”   “合卺礼完。”说完,甄婆子便招呼着巧香两个,那边温氏也带着几个小公子跟着出门了。   等离了正院的院子,甄婆子这才拍了拍手,问巧香两个:“那花生你们可见着了没?这可是我亲手采买来的,记得清清楚楚的,怎的那被子下就没有呢?可是你们忘了放上去?”   巧云最快,顺口就答了话:“要花生做甚,左右都是吃的,叫主子提前给吃了也没差别。”   甄婆子这才知道那花生被喜春叔嫂几个给吃光了,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儿:“你个没成亲的小姑娘你懂甚呢,这花生可是有大用的,你说你们也不知道提醒着点。”   温氏不着痕迹的往后退,生怕甄婆子看见她,把气撒在她身上来。巧云两个丫头没成亲,不知道大小分寸,她这一把年纪的,可是懂男女之事的。   甄婆子倒没撒到她身上来,她有蒋翰这样一个人精儿似的大孙子,她就不会是个多愚蠢的,论生活经验,蒋翰那还是观摩的长辈呢,最多再加上些自己的总结,甄婆子那可是他前辈。   吃都吃了,又不是下人偷嘴吃的,她多埋怨几句叫人听见,那就是她对主子不满了。这种错误她能犯?   她只跟两个粗心的丫头交代:“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要是不懂的你们可以先来问问我,免得出了茬子。”   说着便去前厅吃席去了。   正院里,下人们皆退了下去,只余身着喜服的夫妻二人,平日二人在一处时气氛十分温馨,多月来也早就彼此熟络了,但这会儿喜春莫名觉得仿佛二人像是同一回共处一室一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莫名叫她心慌意乱。   尤其是在周秉的注目下,她下意识的侧了脸,找起了话头来:“你、你吃了吗?”   周秉眼中笑意闪现,微微弯下腰来,那张素来没甚表情的脸正对着她,带着从未见过的揶揄来,言语甚至称得上有些轻佻了,多日来的温润尽数化作狂肆,“害羞了?”   喜春不承认:“谁害羞了!”   周秉顿时起身,眉眼间的狂肆隐去,恢复了平日一贯的沉着,又添了几分温和,他伸手拉了喜春一把:“二哥还在前厅里等着我们给他敬杯酒的,你也饿了,先去用饭吧。”   喜春:“我们一块儿出去?”   去岁喜春嫁到周家前,娘亲陈氏可是再三交代过这一应程仪的,尤其是合卺酒这日,陈氏说的是女子坐在房中,等夫君招待过了亲朋宾客们,后边的事自有当夫君的操持,叫她一应不用管的。   周秉揽着人:“无碍,都是一家人,倒是用不着守着这些规矩的。”   周秉都发了话,喜春一惯是顺着的,当即便应了下来,随着他一同去前厅里敬了二哥宁为一杯水酒喝。   换做一般的新娘子,方才嫁到婆家来,自是生疏脸皮薄,但喜春不同,便是摆上合卺礼,也不过是补上一回,自她嫁入周家一载有余,打理着周家上上下下的事,早就过了新妇该有的羞涩了。   一起去了前厅里敬了酒,用过了饭食儿,送了二哥宁为出门儿,把三个小的送回院子里,喜春二人与往常一般携手回正院,与往常也没有甚不同,若说有不同,便是这整个府上的布置叫人平添生了些遐想来。   宁家药铺忙,许多要脸面的东家老爷们白日里不好踏入,便趁着夜色里偷偷前往药铺里去,使得宁家药铺白日里没几个人,等入了夜,倒是接二连三的有人登门,俨然有夜中开馆的趋势,宁为夜里也不得不守着铺子。   正院的灯火红彤彤的,房中还燃着红烛,床上的被褥,被枕,纱帐都尽数换成了红色的绸缎,朦胧的夜色熏陶下,无声拨动起了谁的心扉。   合卺酒后,周家又恢复了往常的光景儿来,下人们仍旧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差事,唯一觉得有变化的,便是上头两位主子。   巧云两个贴身伺候,是最先就发现不对劲儿的,巧云藏不住话,悄声跟巧香议论起来,说:“你瞧咱们少夫人,这些日子可不对劲儿了,平日里老是走神儿,有时还瞧见少夫人一个人笑呢。”   她觉得除了少夫人有变化外,主子爷也跟以前不同了,周秉刚回来时,巧云还曾悄悄跟巧香说起过,说大爷要论模样还是从前在秦州府上的时候,但现在照她这个丫头的眼光来讲,这个大爷又跟早前全然不同。   整个人浑身气势仿佛大变了个样,若说用剑来比喻,那以前是宝剑置于墙上悬挂,而现在是整个宝剑出鞘,像是终得有人拔出了这把剑,只有用如沐春风来形容。   周秉在面对沈凌时也是这般模样,连脸上都带了笑模样,像是不知他的来意一般:“不知沈公子登门有何指教。”   “还不曾恭喜沈公子,恭喜定下佳人,恐怕过两月就能喝到沈公子的喜酒了。”周秉如今看着沈凌,眼眸里的优越十分明显,在娶妻大事上,他可是早了沈凌一大步,面对一个失败者,他的恭喜就十分诚心了。   沈家在一月之内,成功小定、大定、过了聘礼,甚至连日子都挑好了。   沈凌想了多年娶妻不曾实现,如今因为一则传言,不到两月就娶上了。   沈姨娘原本是想证明沈凌并没有身患隐疾,这才迅速给沈凌定下亲,本意是为了洗刷如今外头的谣言,却不知她这样急不可耐的,反倒叫人怀疑他们这是想要掩藏沈凌的隐疾,话里话外无不为那位知州家的小姐感到惋惜。   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就要嫁给一个患有隐疾的商户,实在是可惜了。   沈凌面儿上没个笑模样,嘴角动了动:“周东家客气了,若不是你这一番好意,哪有我这今日啊。”   沈凌到如今是看出来了,这几个回合下来,所有人都没事,坏的全他担了。   他挺了挺背,想到即将要出口的话,又怎么都放不下面子,他拐弯抹角的问:“这不是见周兄多少日子没出门了吗,打听打听周家接下来可有甚营生不成?”   “营生啊,倒是有。”周秉也不拖泥带水,“宁家药铺,不知道沈公子愿不愿一起把它做大的?”   沈凌因为这个宁家药铺,背了一身的腥没洗刷干净,他这辈子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宁家药铺这几个字了。   他也不婉转了,直截了当的开口:“我们沈家对药铺没兴趣,就是不知道周家对城外的庄子有没有兴趣。”   周秉拖着下巴,目光在往后院的路上看了几眼,一副心神都走远的模样,很是实话实说:“没甚么兴趣。”   周家财大气粗,家大业大的,在周秉看来着实没必要再投入过多的精力中去。   他这种心理哪里是没有成亲的沈凌能明白的。   家大业大,到底比不得娇妻在怀。   沈凌不料听到这样一个答复,城外的汤池庄子可是上等的好营生买卖,端看城中这些东家老爷们捧着银钱想分一杯羹就知道了,这里头的利可大着,连陈公子都主张做成这个汤池庄子,沈凌不信周秉没这个心。   且陈公子是何许人也,人那是道台家府上的公子,跟他这个靠着在知府当姨娘的靠山姐姐可不同,汤池庄子在城外多年,一直无人接手,便是因为关于安置、迁移村中百姓不易,跟衙门打交道太难,如今有了陈公子牵头,这事儿也就简单了。   周秉他现在端着,就是想拿拿乔的。   沈凌来这一趟,本就是陈公子的意思,要沈凌的意思,他就是穷死,累死,渴死,也坚决不来周家受这份气的。   窝囊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60 章   沈凌嘴里说着不登门儿, 但其后又窝窝囊囊的陆续登了几回周家门儿。   他一个外男,都是由周秉接待他,喜春听了好几回沈凌登门的事儿, 跟周秉说起时, 还有些诧异,“你说他要登门,还当真登了门。”   还来了好几回。   在喜春接触过几回中, 她看沈凌这人便知道是个心气儿高的,对周秉很是不服,实在想象不到他被拒绝了三四回还继续登门儿, 沈凌这人哪里对死对头这样锲而不舍了?   周秉端正坐着, 目光瞥过手中的补汤,眼中有着勉强, 却仍旧是一口口喝下, 他一手捏着汤匙, 便是这般动作也做的十分赏心悦目。   喝了汤, 长指推开汤碗, “筹不够银子, 不止他和陈公子急,那些整日捧着银子想分一杯羹的老爷东家们见他们一直没个动静儿, 哪里还会追捧着的。”   他抬起眼, 目光似含着期盼一般看着喜春:“夫人,这补汤能断了吗?”   日日补汤补着,周秉如今见了补汤心里就忍不住犯恶心。   关乎他的健康, 喜春向来重视:“可是,二哥不也说了要你好生补补吗。”   “我早就好了。”周秉长臂一伸,把人拉到了身边, 拥在怀中,很是语重心长的:“我的身子好不好哪有你不知道的,二哥他擅疑难杂症,却不擅我这病症,连回春堂的大夫都判定了,又日日汤药滋补,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柔声询问:“我们生个孩子,好吗?要是男孩,就叫他好生读书,往后继承家业,若是女孩,就叫她开心的长大,往后给她寻个好人家,有我们给她撑腰,定是无人敢欺负我们的女儿,你觉得呢。”   喜春贴在他怀中,听见他胸腔起伏有力,拥着她的臂膀结实有力,似受到了这股力量感染,把头埋在他怀中,轻声应下:“好。”   头上,温热的气息打在发上,还有他沉着又带着激动的声音:“当真。”   “当真。”喜春小脸儿一片绯红。   她答应了甚么喜春心里清楚。   喜春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姑娘了,打从合卺礼后他们便有了许多不同,男女之事,哪怕先前还顾忌着周秉的身子不曾痊愈,不敢越界了去,却也跟从前规规矩矩的不同,尤其,想着出嫁时娘亲陈氏给她压在箱底的图册,喜春更是羞红了脸不敢看人。   这样的图册,谁竟还给画了出来,也实在太不害臊了些。   “嗳。”没等她深想,一阵天旋地转,喜春心头一跳,下意识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正对着的容颜俊美,不苟言笑,抬脚往步入房内,步伐坚定,以行动来证明他的决心。   喜春答应的后果就是次日头一回大早上起不来,连着后面好几日都没跟上一起用早食儿,叫周嘉兄弟三个跟着大哥一起用早食儿都问了起来。   跟嫂嫂一起用早食儿多好啊,温温柔柔的,还会顾着他们,大哥太糙了些,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喜欢用甚,好不好吃的问题,一点都不懂得照顾人。   喜春起晚了好几回,总觉得下人们看她的目光有些变化,尤其是如甄婆子这等年长的嬷嬷婆子们,目光总是意味深长的,在这一方面,喜春脸皮儿薄,总是觉得别人知道了些甚,正逢盛京的石炭船到了码头,县下几个铺子里的掌柜们来府城拉货,喜春便出府去了。   周家下边的石炭买卖的商户除了何家和宁家外,另还有三家商户与周家签过了契书,这几家并非是城中的大户,论家境比不得何家,喜春当时挑中这三家商户,便是早先调查过这三家人的家世、信誉,确定没问题这才定下。   这三家人倒也是实诚人家,知道周家这石炭买卖是喜春这个妇人家出面儿,遇上要商议正事,几位东家也把夫人给带上,拉货算不得商议正事,几位东家没出面儿,由夫人掌柜带着伙计们出面儿,来了两位夫人,一位姓方,一位姓马。   方夫人性子弱,说话也细声细气的,马夫人瞧着就要精明许多,见喜春下了马车,热热闹闹就迎了来:“周夫人来了。”   “夫人这当真是负责上心,不就是分货么,还每回都来,要我说,叫掌柜伙计们来清点分发就得了,夫人可用不着亲自出面,叫家中下人们伺候着多好啊。”   好好的恭维话硬是叫她说成了酸话。   喜春早知道马夫人这性子,街临亲朋对她都颇为头疼,但心却也没甚坏心肠,她朝方夫人打了招呼,朝船上走,回她:“自家的买卖营生可不得上心么。”   马夫人讪讪跟在后边儿:“夫人说的是。”   喜春来码头前在家中特意换了身衣裳,选的干净利落的常服,窄袖束腰,脚上也没穿那些绸缎珠面儿的鞋子,只穿了双棉鞋就来了,上头干干净净的,只有绣着的几朵花。石炭买卖对喜春来说十分重要,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亲自把关,查看送来的石炭质量好坏,周家在府城也是有石炭铺子的,这不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下边几个商户们负责。   她随手在一个箩筐里伸手拿了几块儿石炭查看,查起了好坏来,其实这最主要的是看石炭里头掺杂的杂质,杂质太多,石炭太少,那这船石炭挣不了银子,抛开往来运费、铺子人力的花费,还多有可是亏损的状态。   下边的铺子只管进货,压根想不到这一层上,这些都得是上边周家顶着。   满满一船的货物,喜春一篓一篓的看过去,眼神专注,府城铺子上的杨掌柜也跟在后边儿,杨掌柜已经正式成了周家石炭铺子的掌柜了。   周家上上下下的认真,后头方家、马家的夫人也跟了上来,马夫人是个惯会享受的,最是不耐这等四处都是脏污的地儿,一踏进船上没一会儿,就听她的声音在船上传开了,一会儿嫌弃那黑粉把她衣裳弄脏了,一会儿又嫌弃脚上鞋子脏了一块儿,没个消停。   她还当真不是故意叫唤,又严重影响了喜春的查验进程,耳边就听到马夫人支吾乱叫的声音儿,不得不叫杨掌柜把人请下船,又交代一句:“问问方夫人要不要跟着下去,这船上她们不适应,去船下等一等便是的。”   杨掌柜应了,马夫人很快下了船,叫喜春意外的是方夫人留了下来。   马方两位夫人今日穿着都是富贵雍容,方夫人小心提着裙摆,凑到喜春跟前儿小声问道:“周夫人,我不出声儿,我就看你怎么查验,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喜春记得早前跟方家接触时,方夫人来与她商议时的模样,当时这位方夫人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对石炭的事儿是半点不懂,见了喜春就把方东家交代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喜春提出问,方夫人又做不得主,很是耽搁了些程仪来,其后方东家带了几回夫人,但接触不深,喜春对方夫人还停留在早前她有些怯懦的模样上。   不过只诧异一瞬,喜春很快点头:“当然,这也不是甚么秘密,方夫人只管看。”   说着便一篓一篓的查验去了,对方夫人突如其来的改变,喜春虽然觉得意外,却也没那份心思去打听别人的私事。   她要跟就叫她跟着就是。   查过了货,运货来的管事把单子送上来,对喜春查货的态度很是无奈的表示:“周夫人你放心,运往秦州府上的石炭可是咱们谢炭司亲自交代过的,绝不敢拿那等次数充数,品质上你就放心吧。”   其实他还疑惑,要这运来的石炭当真品质不好,这周夫人还能叫他们重新运回去不成?   喜春当然的回道:“那可不,要是这石炭不好,大不了我跑了这一来一回的运费不算,也要叫你们把货给运回去,要是下一趟还是这样,我还是不接,再这样还是不接,我这运费不便宜,但你们石炭场堆积这么多船的石炭在,上边儿问责了怎么办?谁出这个面儿来顶着?”   “这法子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法子,但要是别人逼狠了,可不得顾不得了?大家诚信负责对彼此都好,像我们这些能接石炭买卖的商家,你说有几家是缺这点运费的?”   他们耗费得起,就是不知道上边能不能一直顶得住了。   听懂她潜意思的管事背心都冒了一背的汗,要是真按了这个法子,那首先顶不住的当然是他们炭司和石炭场了。   石炭场可是朝廷重要的国库来源,定期都是有人查账、查定量的,要是知道这么多货出不去,再顺着一查是叫商户给退回来的,恐怕上头经事儿的都得换一批。   喜春还说对了,能接下石炭营生的商家,可都是炭司从各州府里精心挑出来的,这些人家别的不多,但钱多。   炭司原本是按身家来挑的接手石炭买卖的商户,但却也给自己头上固了一层警钟,自来民不与官斗,遇上事他们退一步也就退了,但那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叫人惹火了,也是难收场的。   甭看管事对喜春和气,但对下边的商户可向来高高在上的,他能给喜春好声好气,一来是炭司大人打了招呼,二来也是知晓周家不是那等上头没人的人家,像他们这些连官都算不得的,都不用周家在盛京的人出手,打个招呼就能丢了差事的,什么人用什么态度最是清楚不过。   当下言语就更是客气了:“周夫人说的是,还是夫人有远见,莫怪炭司大人在说起下边的商户时,言语对夫人也多番夸赞,称夫人可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喜春当即就道:“炭司大人这可是抬举我了。”   边说,有下边人送了水来,喜春就着水净了手,抽出绣帕擦了擦,接了笔墨,在单子上写了名字盖了章,重新递回给了管事,这才带着人下船,叫早就请来的闲汉们上船搬石炭。   管事目送人走远了,嘴里长吁口气儿:“可算咱们可没得罪过她,这妇人家做买卖可就是狠得下心来。”   那等欺上瞒下的事儿在哪儿都有,像他们这等掌着船运的管事,逢年过节时也没少收下边商户送来的礼,给商船上运来的石炭上下点绊子,偷偷拿些石炭出来转卖的,反正这些商户知道里边有杂质,最多不过是觉得多了些,却也不敢质疑他们炭司的,这一来一回的也挣了不少银子。   周家上头有人不敢动,但炭司选的其他州府的人家可没这么通天的手段,他们这些人正想着在往里头多掺和点呢,如今听了喜春这一番话,到底不得不打消了。要真把人惹急了给货退了回去,叫人查出来他们往里头掺了东西,哪还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正逢下边有人悄悄上前问:“后边那几船运到州府的船可要动手了?”   管事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肩上:“动什么动,没听见周夫人的话吗?这些商户有的是银子,真要把货给退回去了,上头是把这货卖给你还是卖给我?”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要是把差事办差了,石炭场就能逼着他们把货给买下的,他们哪里来得银钱?   他定定收回目光,大步走了:“按原样给运过去吧。”   喜春还不知无意一番话造成了这样的事,这结果当然是好的,她也只是说出了心里所想罢了。当然了,在货运管事面前,喜春定是要把话说得狠一些,又次次不落的来查货,便是想告诉他们,她对这石炭品质的重视,叫他们不敢唬弄过去。若当真出了那等事,这头一回她怎么都得给这个面子,要是次数多了,她就是退回去,理由也足够,而他们周家也做到了仁义了。   闲汉们把石炭搬抬运往到旧巷的货铺去,喜春也带着方、马二人夫人过去,叮嘱了一下伙计们把新到的石炭放置妥当,便带着两位夫人去了二楼。   这几家都是来拉石炭的,待下头人上了茶水后,喜春便直截了当的问:“不知这月你们两家要多少石炭。”   方夫人平日不大管事,随行的还有方家的掌柜,掌柜便回:“方家铺子需石炭五百斤,炭墼一百斤。”   方家所处的县不大,离府城稍远,不若附近县中富庶,亏得石炭买卖红火,是各家所需,这才有买卖红火。喜春叫人取了账册来,登记上方家所要的石炭数目,在早前两月里,方家进石炭的数目也在此上下。   看买卖好不好,看这货物数目就知道了,方家的石炭营生虽算不得顶顶好,却一直是平稳着走,他家这买卖稳妥着。   给方家登记上,喜春又询问马家:“马夫人,你家这月数目是多少?”   马夫人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裳了,她早前那一身衣裳在石炭船上给碰了一鼻子的灰土,被喜春给请下了船后便先躲回马家的车马黎换过了衣裳鞋袜,这会儿穿的也是一套华贵的衣衫,她先看了看身边的方夫人,眼中带着羞躁,压着声儿:“二、二百斤。”   喜春一愣:“夫人说多少?”   她全然不可置信,只以为自己听差了去。   马夫人结结巴巴的:“二、二百斤。”   这几家定下的商户从签下契书到如今,也不过才三月,每一笔月中在周家进了多少石炭都是记录的,马家所在的县可是比方家所在的县中要富庶些,方家这几月数目拿得十分稳,马家从上月起,原本是拿了七百斤的,上月只拿了五百斤,到这月只拿两百斤,只一瞧这每月拿货的数目就不对。   喜春搁了笔,问道:“马夫人,你们关县可是要比方家所在的还富庶些,方家一月里都能卖掉五百斤,还有炭墼,你们关县也是数万人家,怎只有二百斤?”   马夫人勉强笑笑:“周夫人,这不是现在买卖不好做吗,我家的石炭上月拿的到现在还有呢,这不,也只有少拿一些了。”   可喜春当初同意何家拿石炭去县里卖,又定下这几家商户,便是准备与他们一同合作把石炭给铺到秦州府上上下下的,要是马家每月只这一点,那马家所在的县要何时才能把这石炭给推到人尽家中去?   马夫人见她不吭声儿,忙又解释几句:“唉,周夫人你别看我们关县富庶,那都是假的,我们县跟她家那县差不多,你放心,回去我就使人好好给宣扬一番,保管下月里就把这石炭数目给番一番。”   她一阵儿谄媚讨好的,喜春虽说知道她如今这说词当不得真,现在却也奈她不何,这事儿她得回去好生想想再说。只得重新记下了马家的数目,叫伙计把几家的货物数目给分了下去。   何家、宁家那边都是直接请人带的信儿来,何家要得多,拿了三千斤,宁家也有一千斤,余下一船货还剩了三四千,喜春尽数留给了自家铺子。   分完石炭,马夫人又凑到了喜春跟前儿来了,就跟先前羞躁的不是她一般,带着些讨好和好奇:“周夫人,我听说城外快要建个汤池庄子了,周家在其中有一份呢,也不知道你们还差不差甚,我们马家比不得周家,可是家中还称得上是小有资产,也不知道这汤池庄子还差不差的。”   这是拐弯抹角又想打听汤池庄子,想往这里头掺和去了。   喜春抬眼看她,倒是没想方家心还挺大的,这一头还没理清呢,又看到别的挣钱门路想掺和了:“那不知夫人你们马家准备了多少。”   马夫人朝她比了个数,眼里带着些许得意之情。   汤池庄子是个大工程,他们这等商户人家要出银钱也得是以万起步了,马夫人伸了一个手指头,比了个一,表示马家想出一万俩银子。   喜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对马夫人实话实说:“这汤池庄子呢,我们家目前还没打算,但是那帖子已经发了来请,数目可不小,马夫人还是回去好生做石炭买卖吧。”   别一山见了一山高,最后样样都落不得好。   马夫人脸上不大信:“周夫人,这可是上万呢。”   喜春也不欲跟她多说,对登车的方夫人说了话,便要准备家去了,莫了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给她举了个例子:“马夫人只知道汤池庄子挣钱,那马夫人知道不知道这庄子里里外外修筑要花费多少?那些占了的田地庄户要赔多少银子?前后的路段、摆件儿又要花费多少银子?”   “这满府城里数得上号的人家有多少?人家还拿不出这一万俩?他们都挤不进去,更何况你们了,夫人你仔细想想吧,我先告辞了。”   喜春直接登了车马,叫车夫赶车回了府。她一大早出了门儿,这会儿一通事儿忙完,已是快到晌午了,刚下了车往里头走,就见玉河手里拿着封信儿出门儿。   玉河抬手福了礼:“夫人。”   喜春瞧着人:“这都晌午了,你这是去哪儿?”   玉河道:“大爷给玉州的唐老爷回了信儿,我正要送去驿站里呢。”   “行,你去吧,早些回来用饭。”喜春便朝里走。   玉河口里的玉州唐老爷全名叫唐安,是一位举人老爷,年纪不过与周秉一般大,早前与周秉,盛京的季何李王几位都是同窗,其中又与周秉的关系最为要好,二人一个在秦州,一个在玉州,相隔甚远,便一年半载的给写上几封信联系。   前几日刚接到一封,信上说自己娶了亲,约定好若是得闲见一面。   喜春回去先把今日马家的事同周秉说了说,过后一想,马家的事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便想请人去打听打听。“你觉得如何?”   “你做主就好。”周秉道。脸上表情瞧着十分愉悦,从前他们进学时,周秉便处处压了唐安一头,这回唐安以为能在娶亲上压他一头,还特意写信来告知,周秉洋洋洒洒回了封信过去。   男人之间,就是关系再好也免不得要攀比虚荣。   喜春便请人去好生观察观察马家石炭铺在关县的情形。   一晃月余。请去的人也回来了。   传话的时候喜春正在房中绣衣,周秉在一旁作画,闻言先叫人请了人去前厅里等着,她正要去里间换一身衣裳,一起身,肚子一阵钝痛,嘴里刚溢出一道闷哼,就被人给扶着落了座。   周秉脸上满是担忧:“这是怎的了?”突然他眼前一亮:“夫、夫人,可是,可是怀了?”   “我这就叫了大夫来看!”   他立马要朝外走,被喜春一把拉住:“不用了,别找大夫。”   “那怎么行?”周家有后,多大的喜事。   周秉昨日又接了唐安的信,唐安在信上说他妻子查出了孕事,周秉正想抽空请大夫入府也给夫人查一查。   他向来压在唐安身上一筹,没道理会在这上头输给他。   喜春瞪他一眼:“怎么不行,我没怀孕。”   周秉菱角分明的眉眼一皱,一副不解的模样。   喜春没好意思,凑近了人压着声音说了几个字。   喜春小日子一向不大准,庄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因着常年劳作,沾过生水,总是会准不了,喜春进了周家,被好好养了一载多,如今也只迟上一两日,肚子一钝痛,她就知道这是小日子来了。   周秉一僵,随后想起了跟唐安的书信。   他这是输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秉:伤心,比娃没比过! 感谢在2020-10-16 21:43:51~2020-10-17 22:1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1 章   喜春忍着痛, 唤了巧云两个进来扶着去了里间里换了身衣裳,那甄婆子听到正院叫烧了热水,一个打听了三言两语, 很快叫人送了热水来, 还把喜春平日里饮用的茶果、熟水都给换成了红糖水来。   喜春喝过了红糖水,因为疼痛白下来的脸色多了些血色,病泱泱的靠在软塌上, 一手捂着肚子。   前边厅里还有人等着的,不好叫人久等了,喜春叫人先去给人说上一声儿, 她随后就过去, 周秉没应,他一张脸都快皱成一起了, 哪里想到这女子的小日子会难受成这样, 就跟骤然生了病症一般, 先前还红润的脸色一下白了下来。   他心疼人, 黑沉的眼中全然一片忧心, “还管他做甚, 改日在招来问也是一样,去床上歇一歇, 我叫人去请个大夫来给瞧瞧。”   “不用。”喜春道。   请大夫来瞧瞧有甚用的, 左右该痛的还是得痛,大夫也不过是开一副汤药汁缓缓这痛罢了,到底还是得多养养, 只要养好了,自然就好了。   “可你都痛成这样了...”周秉就着袖子给她擦了擦汗。   肚子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痛,又听他不住在耳边念叨, 喜春忍不住咬牙想,凭什么就只有她们女子要遭受这份罪呢,合该也叫他们男子来试上一试。   红糖水下肚了没一会儿,喜春身上缓了劲来,便朝前厅去,周秉亦步亦趋的跟着。   喜春月前派去关县打听马家事儿的是铺子上的小子,年轻机灵,平日就会来事儿,铺子上哥哥叔的喊得热闹,也正是看中他会钻营这一点,喜春才派了他去。   关县里府城来回得小两日功夫,距离远着呢,去了后当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马家铺子有甚问题,还得多看上些日子才能下定论,喜春派人去之前就说了,叫小子好生观察观察,多住些日子也无妨,住客栈、每日花用她出,但事儿一定要办好。   小子一口就应下了。   这会儿见喜春和主子东家来了,小子麻利上前两步给他们福了个礼,笑嘻嘻的禀报:“夫人,小人幸不辱命,已经把这马家里外都给查清了。”   他还厉害,连幸不辱命这个词儿都会用了。   喜春请他坐,慢慢说。   这小子姓张,全名叫张全儿,当下就绘声绘色的给两位主子讲起了他一路去到关县的见闻来:“小子一入那关县,却也没直奔那马家石炭铺去的,先在县中四处走上一走,见得这关县主支路有七八条,街落坊市倒是不少,有卖糕点糖果的,衣料布匹的铺子不少。”他倒是机灵,知道先去踩点整个关县的情形。   说了关县的大概情形,他这才说起马家来:“小人随手一打听,一问这马家的石炭铺,就有人指了路,正开在那主支路上呢,铺子倒是不小,整整两大间,门匾都是裹了金儿的,气派得很。”   那给他指路的买菜大婶也是好奇的,还问过他去马家铺子做何,马家在当地也是富庶人家,当初喜春定下这几家人,便是看在他们虽家境比不得府城大多人家,但老家都在各县中是有名望的人家。   张全儿当即就跟人搭上了话,说听闻马家的铺子卖了石炭,想去买上几斤家用,当即便被拉住了,那婶子的话张全记得可清楚了,现在还说起来给两位主子听的。   “那马家的石炭哟,买他家的还不如去买些柴火木炭呢,前头转角往右走,积年做这买卖的老钱家可比不得马家黑心。”   他比起手,学做做了个兰花指。   张全儿是奉了命来的,当然不能只听这一家话,他找了个离马家石炭铺不远的客栈住下,每日便出去到处走走,那马家他也是登过门儿的。   “马家两间大铺子,小人进去看了才知,其中一间卖的是山货,菌子菇子都有,十几个大小格子,另一间卖的是针线,一问石炭,那铺子里的伙计指了好几个角落里摆着的篓子,好的坏的全堆在一块儿呢。”   喜春倒是不在乎商户这铺子有多大,装扮得有多美的,而是这石炭能不能卖出去,当初这几家定下契书时,喜春特地说过,叫他们照着周家石炭铺子做,这些分下去的石炭里掺杂了不好烧的杂石,叫他们多花费点精力给理一理,好的一个价,次的一个价,把东西给摆好,多推一推,这是好东西,他们做这个买卖既能挣了银子,又叫人从抽不开身的厨房里释放了时间来,是一门大家都受益的买卖。   她问:“马家没分货?那铺子的掌柜小子没推石炭?有人买?”   “回夫人,那马家确实没分货,小人在关县观察了这么些日子,隔几日便去,偶尔也买上一两回,那些石炭好坏都搁一处的,也不叫人挑,一斤九文,都是自己找上门买,小子待了快一月,只见十余个娘子买了。”   人买了的也心疼,提及这马家也就不传上甚好名声了。   “那马东家跟夫人呢?”   张全儿摇头:“小人这些日子从未见过人,只小人跟马家铺子的伙计熟了些,从他嘴里倒是听过几嘴,说是马东家跟夫人跑去乡下了,听说别人种的菜好,准备收了菜到县里卖的。”   喜春便知道了,这是马东家两个又看到了一门挣钱的营生跑去了。   她与周秉看了看,神色凝重,叫小子张全儿去账房领了赏,给他记了一功,与周秉商量起来:“现在这可怎么处置,不叫他们做石炭买卖得了,早知道当日就不定下这马家了。”   喜春当初看上马家正是马东家夫妻俩这挣银子的兴致高昂,又见他们身家倒也适合接手这买卖,这才给定下。   她看走了眼,谁料这两个是“落跑”专业户,哪里有挣钱的门路风声,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喜春在石炭营生上可是有野心的,要把这石炭铺到府城上上下下,商户别的营生她管不着,只要把这石炭买卖给管好了便是,像这样接了买卖过后又不当回事的商户,她这里不欢迎,彼此观念不合,倒不如趁早分开。   喜春不跟马家做买卖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就换,这石炭在关县已经打开了口子,她要做的就是另选上一户。   叫人去把早前有关县背景的商户递的帖子找了来,喜春便准备从里边重新选一户填上,眼见下船石炭没几日就要运来,下边的商户要来拉货,寻了商户后,还得调查一番背景,多打听打听,免得再出一家马家来,给他们的日子可不长。   库房里这些帖子都存着,甄婆子开了库房门儿,带着丫头找了一会儿便把帖子放在了喜春面前。   喜春手刚碰上帖子,就叫周秉拦了下来,他不赞同的看着她:“你这身子不好,这几日便多歇息,马家的事儿自有我来处置。”   喜春叫人送帖子来这间隙,周秉也没闲着,他悄悄叫人请了甄婆子来,问起了女人小日子的事儿,被甄婆子普及了一番,牢牢的记住了以下几点。   多喝热水,不能沾凉,不能太累,要多躺一躺,尤其这几日妇人尤其性子阴晴不定,作为男人,他们得让着些。   甄婆子其实不想说这些,因为当年她就是这样教导儿子的,想把没从相公身上找到的体贴从儿子身上补回来,甄婆子教导得很成功,娶了儿媳过后,儿子确实体贴得很,但全体贴到儿媳妇身上去了,惯得她儿媳妇现在都要骑在儿子头上去了。   还有大孙子蒋翰,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讨好他娘了。   她一个当婆母的,当然看不惯啊。   大爷是主子,但从前她还奶过大爷几日呢,奶嬷嬷呢,也是跟别人不同的,但面对主子爷眼巴巴的目光,甄婆子到底又把从前对蒋翰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周秉把甄婆子的话记下,自己还给总结了一番,总之在榻上躺着不下地就行了。   周秉把查帖子的事儿给揽了过去,就坐在喜春不远翻看起来,隔三差五倒是抬头朝榻上看看,看看喜春有没有好生休息,有没有盖上被子,要不要喝热水。   喜春笑话他:“谁告诉你的这么清楚。”周秉平日少言少语的,喜春都想象不到他去问别人关于女人家来小日子的事。   周秉应对她的笑话就是不应她。   喜春又说:“前日唐举人给写了信来,怎的没见回过去?”   往日一收到信就要回,还洋洋洒洒给写好几篇,他虽模样不显,但动作可透着高兴呢。   周秉当没听到。   打赌的事可不能讲。   他不理人,喜春一个人说着话也觉得没甚意思,他们二人都是不喜丫头伺候的,尤其是周秉,也只有小厮玉河能近他身的,更不喜丫头在房中吵嚷的,喜春原想叫巧香两个进来陪着说说话的,见状只得作罢,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伏案于书桌的情形,看着看着给看睡着了。   等喜春醒来的时候,外边斜阳残留在天边,光晕从窗户里透进来,打在他身上,生生叫他翻看帖子的举动都带上了朦胧来,是那样认真、专注。   “醒了?”愣神间,周秉大步走了过来,长指在她额头上贴过,又在自己额上贴了贴,“没烧。”   身为女子实在不易,甄婆子说有不少妇人在这几日中,还有发起低烧头晕的。   喜春起身,靠在背后的软枕上:“我没事,好多了。”   她想下床,周秉拦着不让。   “你先躺着,待会我叫人送了热水饭菜来,这几日我们就在房中用饭。”   喜春一边掀被子一边道:“我现在不想喝水也不想用饭。”   周秉眼疾手快给她又盖了回去,语气很是坚决:“要做甚只管吩咐就是,外边丫头们都伺候着呢,用不着你亲自过手的。”   喜春脸上有些难受,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咬着牙:“我有事儿呢。”   “你有甚么事儿?”   拉扯了好一会儿,喜春脸颊越发涨红,突然像是忍不住一般吼道:“你快让开,我要如厕。”   这样羞耻的话她愿意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0-17 22:19:11~2020-10-18 17: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渡舟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2 章   喜春红着脸, 眼眶里晶莹闪动,那份羞躁都快要滴落出来了。   周秉脸上一下也红了起来,捏着被角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他飞快收回手指, 颀长的身子退到一边,抬着头不敢见人。   喜春也顾不得他,掀起被角起身, 提着裙摆就往里间小跑去。   这一个插曲,叫两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到下边把饭菜送了来, 用过饭食儿, 喜春视线飘忽,找起了话:“你、你找到关县有合适的人家了吗?”   有下人撤菜, 多了些人气儿, 周秉心里骤然松了一大口气, 头一回觉得房中人多也不是甚坏事, 他面色如常, 道:“找到了, 关县钱家倒是不错。”   喜春顿时对上他:“这个钱家,莫不是张全儿口里提过一嘴的做炭火买卖的钱家吧?”   周秉轻轻颔首:“应该是。”   周秉做事快, 定下了人家, 当日便请了人去查一查这个钱家。   七八日后就有了结果。   喜春好几日歇在房中,家事铺子的事都由周秉在处置,等身子干净, 喜春头一桩事就是好生洗漱了一番才出门儿。   到夜里一家子用饭,见好几日不曾出面儿的嫂嫂,周嘉几个小叔子高兴得很, 要不是到了知道男女有别的年纪,周嘉就能跟两个弟弟一样赖在嫂嫂怀里去了。   他们这一家人哦,可总算齐整了。   “嫂嫂,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一家人吃两家饭,伤感情呢。”他又从蒋翰嘴里学到了一句话。   喜春叫他说得好笑,现在就知道感情了。   用了饭,喜春两个送他们回了引芳院,周秉牵着人,与她说起了明日要去一回城外,夜里许是回不来,叫她别留门,早些睡。   他主动说起来:“前日遇见了陈公子,他亲自邀请,倒是不好不给这个面儿的,事关那城外的汤池庄子,请我一起去瞧一瞧。”   周秉跟别家的老爷们不同,外出歇息从不交代,还得夫人们亲自去查才知道,他出门做事都会跟喜春交代清楚,要不要歇,需要歇上几夜,做的甚么,从不叫喜春给误会了去。   外头还有人传喜春厉害,喜春也是知道的,但她觉得,这满城上下的夫人们,有谁不想要这个厉害的?只要不叫人出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是传她是妒妇喜春都没话的。   她点点头应下,只交代着:“那你少吃些酒,汤池庄子的买卖做不做都随你的,夜里叫玉河提前给你备好,把床给铺上,那些四处的虫蛇卵的也得主意些。”?轻&吻&喵&喵&独&家&整&理&   其他的喜春都不提。   周秉连连应下,要不是陈公子亲自来请,看在他是道台家公子的份上,若换了个人,换做是沈凌,他哪会理的。   周秉是次日一早走的,喜春先叫人给他备了两身衣裳、驱虫的药包甚都给备上,周秉格外享受这种全心全意都是他的感觉,又不想叫人太过劳累,只得把忙着的人给拦了下来,还说道:“明日一早就回来了,用不着带这么多的。”   不过这是喜春给他备下的,走的时候倒是叫玉河全都给带上了。   他们主仆出了门儿,这厢喜春回房里也换了身常服准备去码头,今日是石炭船到货的日子。   她月月都来,船上的管事伙计待她也客气,照旧等亲点完毕,净了手,喜春带着人去了货铺,登记起了这月里各家需求石炭的数目来。   何宁方几家照旧,轮到马家了,这回那马夫人没来,喜春倒是猜到了,马夫人只怕在发财呢,来的是马家的一个掌柜,举了个手指头,这是指一百斤。   喜春没给他登记,只道:“你们马家看不上这门买卖那就算了,这一百斤也不必了,从府城到关县也不近,这一来一回的只运上一百斤,还不够挣那铺子钱的。”   马家掌柜显然早猜到这个数目不好过关,来时就被叮嘱过了,这会儿还跟喜春打起了哈哈来:“夫人是不知道哟,我们关县这两年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是紧着裤腰带的,没挣几个银钱,哪里敢多买啊,那是恨不得一个石头掰成两半花呢。”   上月里马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喜春先前还是和和气气的,这会儿也冷下了脸儿:“既然收成不好,我看马家也不必进石炭了,拿这些银子去进别的挣钱营生吧。”   四处钻研喜春不反对,但别把这个手段用她头上来,她这石炭买卖可不想成为马家百十个营生里的一个,还是放角落那种。   马家哄着唬弄着,这就没意思了。   马家掌柜见她冷了眼,倒是有两分慌了,忙举起了两根手指头:“周夫人,是我说错了,我们马家是进二百斤。”   马家对周家的石炭买卖说不得多上心,但总归是能挣上钱的,他们一月里来府城一回,除了从周家进石炭外,还有马家其他营生需要的货物,东西一多,这往来的运费摊下来就便宜了,算得精得很,哪里会亏本的。   “不必了。”喜春:“这石炭买卖既然你们马家不重视,那以后两家的合作也就罢了,关县的石炭买卖,另有人接手的。”   说着,又把当初定下的契书退了去。   另外几家的人也都在,喜春当面杀了马家这个“鸡”,也是顺便震慑了这些“猴”,免得他们以为这石炭买卖离了他们就不行一般,也学着马家阳奉阴违的。   马家的掌柜被请出去还不断挣扎叫嚣,说整个关县只有他们马家才能接下这石炭买卖来。喜春笑笑,叫他过几日再看。   料理好石炭买卖的事儿,喜春便家去了,陪着几个小叔子用了饭食,又做了两双鞋袜来,时间过得快,一下便到了夜里。   房里只有淡淡的微光,喜春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外间里巧香守夜的动静儿,却怎么都睡不着。平日这床上两个人,喜春还觉得床不够宽,嫌弃过周秉人高马大的占地方,现在突然觉得这床太大了些。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喜春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下,翌日起身,眼下都带着青色,还是巧香取了剥了壳的鸡蛋来给她在眼下滚了好一阵儿才消了些。   “府上今日有甚么事吗?”   “倒是没有,只昨日甄嬷嬷抱了几个花样子来想叫夫人挑一挑的,说是今年给府上丫头们的衣裳样式。”   喜春一怔,呢喃句:“这都一载了。”   去岁时她刚嫁进府上,处理的头一桩府上的事就是这衣裳样式了。   “待会你跟甄嬷嬷说上一声儿,叫她定个样式吧。”   巧香应下:“嗳。”   正说着,外边巧云端着个盘子进门儿,扬着声儿说道:“大爷回来了。”   周秉主仆俩随后就跟着进了正院里,周秉昨日去穿的是一身墨黑锦衣,今日换了套绛紫的衣裳,后头玉河抱着包袱。   喜春起身迎他:“回来了。”   周秉略显锋利的五官柔和下来,揽着人朝里走,路过一旁正端着汤水的巧云,顺嘴说了句:“叫厨房再备上一份早食儿,爷这也还未曾用饭。”   喜春挑了挑眉:“这可不对,那陈公子家大业大的,还缺了爷一份吃食不成。”   “一早赶来的。”   喜春瞥了瞥他,叫玉河把包袱放一旁的柜子上头,周秉爱洁,出门回来必定要再洗漱一次,他去了里间里,喜春便把包袱给拆开,准备把衣裳给理好。   “这两个都是大男人,出去换了衣裳也不知道找个地方包袱放,这脏的旧的都搁一起,平白把另一身干净的弄脏了的。”   喜春一见周秉身上的穿着和玉河手上一个包袱,就猜到他们这是放一块去了,刚跟巧香两个说完,把里头的衣裳拿出来,目光顿时放在那黑色锦衣上:“这是甚么?胭脂吗?”   巧云两个也凑近了看,只见锦衣上头沾着红红的粉末,还带着香气,黑色本就衬色,这红粉显眼得很,跟女子用的胭脂像得很。   喜春叫她们把衣裳拿着,在那衣裳上又找到几个沾了红的位置。   一片一片的,喜春想着,这只怕是要把脸贴上去才能留下这么多的。她摆摆手:“行了,先放一边吧,把这身跟那身没穿的白的一起送去针线房洗了。”好好的衣裳,还是能穿的。   巧云两个便一人抱了件送了去。   等周秉两个出来,喜春也没提,过了早食儿,周秉自己想起来了,跟喜春说那身墨黑的锦衣不要了,叫她唤人丢了。   喜春瞥了瞥人:“好好的衣裳怎的就丢了?莫不是坏了?”   提及昨夜的事,周秉脸上难看得很。他向来不喜女子近身,那等逢场作戏的场合里也并非跟其他人一般同流合污的,那陈公子还笑说他守身如玉,没必要,他们这等人家家中,哪有家中当家的老爷只守着一个过日子的,这不止不合群儿,在他们这等人家里,说出来也是叫人要笑话的。   周秉素来我行我素惯了,只谢了他好意,也没应。说起来这样的场面他见过不少,尤其是席上推荐美人儿的事,回回场上都有,但只要自己守得住,谁还能按着你接纳不成?那些说没办法的本就是心志不坚。   周秉原以为这事儿已经翻了篇了,谁料夜里回了房,他就去了个洗漱的功夫,床上就多了个娇媚的美人儿来,穿着单薄,正躺在他衣裳上头。   周秉当即便换了个房。   他说了不要,但总是有人还是会消尖了给他送。   喜春抿着嘴儿,只说待会就叫人去把衣裳给扔了。   从见了那脂粉到现在,喜春都不言不语的。   请客吃酒,喜春早料到有美人做陪,她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都说她们女人不要无理取闹去怪罪,喜春如今那也是城里有名儿的,能自己出门谈买卖的,她当然不会为了衣裳上头丁点痕迹就去质问人。   若是假的,显得她善妒小性了些,若是真的,那依他这爱净的性子,喜春只消回回拿了这衣裳出来,还不得把他膈应死的。   她恶心都能恶心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63 章   马家丢了石炭营生这个买卖, 那马家的掌柜回去后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大意是喜春看不上马家进的石炭太少,不乐意把买卖给他们做。   马夫人心里很不舒坦, 想起自己每回见人都是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 这怎么翻脸就认不得人的呢。   都是做买卖的,给个面子不行啊。   还说,“不做就不做, 我倒要看看哪家会做这石炭买卖。”   只做一门买卖哪里能挣钱的?就像那周家一样也是各个行当都有他们的身影,不照样是他们秦州府顶顶有名儿的人家了。哦,只许自己到处挣银子, 还不许他们了?   没两日, 马家所在的关县就铺上了石炭,卖家正是县里做柴火买卖的钱家, 钱家铺子门前铺开整整齐齐的石炭, 上好的、次的, 炭墼等摆放分明, 又依次在旁边摆着码得好好的柴火木炭, 俨然是把石炭当成自家的货物, 把早前的柴火买卖都给取代了的。   人钱家卖了石炭没几日,这铺子就越发红火, 每日来采购石炭的娘子妇人多的是, 叫原本想看笑话的马家看得眼都红了。   他们一月才能卖得上一二百斤的,叫钱家一卖,几日就卖上了他们这数。马家很是想不通, 怎么他们做的时候这所有的买卖都平常得很,为了挣银子四处奔波,没安歇过的跑着, 铺子里的营生十来样,样样都是从各处挑来的精品好货,怎么还卖不过一个只卖几样炭火的人家了?   “有些人,想得多做得多,可样样都只是做皮毛,学又不精,最后场子铺得大,往往劳心劳力了一番,外边家中都没顾上,还没挣上几个银子。”喜春也在跟大嫂赵氏说着话。   宁家如今有两个铺子,一个是开在县中的石炭铺子,一个是府城开的药铺,宁家连着开了两个铺子挣了银钱,亲戚们眼红得很,提了两样东西跑到宁家去,想叫宁家帮忙牵桥搭线也开个铺子,以为开铺子简单呢,说开就能开的,当学徒的也不想学了,就想着开铺子挣钱。   喜春当初跟着学了多少?得掌柜们教了多少?周家能把场子铺这么大,各行当都涉足,那是因为从主子到掌柜们个个都精,随便说起铺子上一样就能如数家珍,从特性、产地、特色、甚至能说出出处故事来,哪里是看见甚挣银钱就一头钻进去的。   赵氏点头应是,她这回是上府城结那石炭货银钱,顺便帮着弟妹唐氏给二弟送了些衣物来。宁何两家铺子忙,每月的货是喜春请了车马行给他们送去,每隔上两月到府城来结上一回货钱。   宁大郎夫妻、宁三郎宁元、唐氏都在石炭铺子上帮忙,平日银钱由赵氏保管,宁元负责招呼客人,宁书记账,唐氏帮着跑腿儿。   “我也是这样说的,都只看到挣银钱,这铺子上做买卖哪里这样容易的。”赵氏说着,四处看了看:“妹夫呢,这怎的没见到?”   周秉去谈买卖去了,还是城外那汤池庄子上的事,许是上回请周秉去后头闹出那等事,周秉前脚从城外回来,后脚便送了个大礼来,里边多是女子用得上的,显然是放弃了从周秉处入手,从喜春这里来了。   做买卖的人家也都听到点风声的,赵氏也不例外,便问道:“周家这是要做汤池庄子买卖啦?”   “这我也不大清楚,城外头庄子的事儿我一向不大管,都是他在跑,要做不做都随他的。”喜春去盛京时,城郊的汤池庄子她虽没去,但城里的水行却是去过的,进去倒也是一番享受,每隔上一两条街上就有一家,大大小小都有,进去一回花的银钱从几个铜板洗一场到花费数十两银子享受的都有,那些都是早就成熟的行当了,秦州大街小巷没有水行,更没有汤池,要真建起来,这头一个的花费太大了。   周秉昨日与她说起时倒是说过不想做的。   夜里周秉回来,倒是改了主意,一改平日里说起城外汤池庄子的随意,这回与喜春说起时极为认真,说想要建这汤池庄。他与陈公子、沈凌先合计了一番,由他们三家出资,各自占比,涉及的数目大,他没有一口应下,要先问过了喜春的意见。   “问我做何,你应下就是了。”喜春没过问他为何改了心意,总归周秉比她有经验,定是这买卖有甚可取的才叫他定下主意。   周秉眉眼带笑,宽袖下的大掌紧紧拉过了喜春的手,摇头叹道:“那可不行,家中都由夫人做主。”   喜春没把这话当真,只笑着瞥他一眼,与他说起今日的事,有铺子上的事儿,还有大嫂赵氏来结银钱云云,与平日一般,二人不时各有事忙活,到家后便一处说说话,到夜里用了饭食儿,回房捡上本书或账册看看,周秉回回都是等着她看完,这才吹灯安置。   没几日,喜春才出了府没多久,便被沈家公子沈凌给拦下了。   沈凌苦着一张脸在喜春儿面前叫屈:“嫂子,你行行好啊,快些划上些银钱,也好叫我们动工呢。”   喜春莫名:“沈公子这话倒是叫我糊涂,你们动工便动工啊。”   这话说得简单,沈凌一摊手:“我倒是想,那汤池庄子程仪太大,我与陈公子的钱已经尽数放那材料上头去了,如今庄子要动工,就得先安置那泉眼四周的百姓,搭桥建路,这样样都得要银子,周兄这银子一直不到,这些事儿做不了啊。”   安置四周百姓,便是给赔偿银钱请他们搬迁,或另建。   “那你问他要银子不就得了。”   沈凌目光幽幽的:“周兄说了,周家是夫人你当家,这银钱的归置也归夫人调度,是以这银子得夫人你来出。”   他要是能找周秉拿到银子,也就不会特地来找喜春了。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喜春抿抿唇,心里又止不住嗔道,这人在外头怎的甚都讲的,简直是不害臊。   “沈公子要多少银子,可有单子来?”喜春压着上扬的嘴角,问了起来。   沈凌自然是带了单子的,上头还有周秉的名儿,一看到那数目,喜春心里不由得咂舌,这上头罗列着的,光是安置那温家村的各家房屋、田地、前路要修的路段,便足足是三万俩银子。   喜春今日本是要去胭脂铺的,周家的胭脂铺不大,里头都是从盛京和关外来的上等货,掌柜那边得供货的商家推了好几样新样式,请了喜春去一块掌掌眼的,这会儿才不过在半路上。   喜春很快做了决定:“叫个人去跟花掌柜说一声儿,请她先挑一挑,改日我再过去。”这么多银子她确实不大放心,“沈公子不介意我也去城外瞧一瞧吧?”   沈凌当然不介意,他如今满心满眼里都是银子!   出了这桩事儿,喜春只得回了府上,在账房上支了银票,带着巧香两个一同随着沈凌去了城外温家村。   温家村后山上早几年就发现了泉眼,引了好些商户前来,但最后都遗憾的摇头走了,村里也传了好几载说有富庶人家要在此建庄,也早早就归置过一番,但庄子耗费的银子太多,多少人家来来回回再一计算,最后都打起了退堂鼓,直到这回城里城外都传遍了说沈家要带头,又等上了好些日子,见沈家当真派了人来商议,温家村众人心头才算落了定。   对温家村的村民的房舍、田产的安置,如今有两个方案,一是迁到西面重新建房,由他们出资修建,并赔偿各家百两银子,田地按涉占的亩数、优等赔偿,于西面荒地重新开垦土地;另一种方案则是无需房舍,房舍、田地尽数转成银两,契书签下,便各不相干。   喜春来这一路上,沈凌已经跟她普及了不少,比如他们三人的出资情况,各自负责的方面,以及汤池庄子建在何处,往日会是如何盛大的场面描述。   陈公子是道台家的公子,能走温家村搬迁到西面的事宜,沈凌负责采购所有材料和摆件儿,周秉负责银钱交接,这会儿人正在温家村里。   他们给出的条件优厚,村里人家没理由不搬。搬去西面还是叫温家村,只是从山脚搬去了对面,以后就是在汤池庄子对面,这汤池庄子建好了,对温家村也是有好处的,往来的人多了,他们这里还可以做点小买卖的,家中的汉子不出村就能挣上钱,又能顾着田地,哪里来这等好事的?   谁都不是傻子,这样的买卖都是会算的。   到了村子祠堂里,家家户户的村民们已经等着了,沈凌接了银票走在前头,他一去,都盯着他手上厚厚一叠,喜春带着人进去,倒没几个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来。   周秉早前坐在村长身边,敛眉低眼,不发一语,村长几次想同他交涉碍于那周身气势到底不敢搭话,这会儿只见这位公子不过随意一瞥,却顿时起了身,长腿大步一迈,快步迎上跟在沈公子身后而来做盘了妇人发的小娘子。   周秉把人带到位置上,叫喜春入座,自己却不坐,只站在一旁守着,像是竭守忠心的护卫一般,紧紧把人护在身后。   但依他的身份,早就有人盯着,此事忙端了另一把椅过来,放置在喜春身边请他入座,周秉微微颔首,客客气气道了谢。   他凑近了些,悄声跟喜春说起话来:“你怎的来了,不是说要去看胭脂吗。”   喜春瞥他一眼:“三万俩呢,我哪儿放心。”这也没法子,她就是标准的小户思想,这么多银票哪里敢随便给人的。   银子带在身上多有不便,这些银票也都是碎银票凑的,足足有厚厚一打。   周秉眼中闪过宠溺:“这里多有杂乱,本想等庄子建好才带你来的。”   温家村选择搬去西面的人家多,但也不是没人选择拿了银钱搬走,好去城中置办一处房产,成为城里人,银票一到,高高兴兴签了契书就准备搬了。余下要搬去西面的人家还住家中,得等着西面的房舍建好后才能搬去。   登记发钱的自有下边的人在,便是按着早就造好的册子一家一家的核对,分发,过程枯燥乏味,喜春来时没想到温家村还有这一座祠堂在,悄声问道:“这祠堂也要搬走吗?”   周秉轻轻摇头:“庄子占不到这处,温家的族人也不想扰了祖宗安宁,还是留在这处。”   他看了眼登记那边,还有不少人等着呢,“要不要去看看后边?往后汤池庄子便建在半山上。”   喜春眼一亮:“可以去?”   周秉忍着指尖要碰到她笑靥如花的脸颊,大掌在袖下握住了她的手,“我带你去看看。”   “好。”   刚起身,玉河面有难色的走到一边:“爷,这还有事要你应承呢...”   周秉阖上眼,脸上明显不悦。   喜春笑了笑,抽出了手:“沈公子说这里是你负责的,你自去忙就是,我带着巧云她们四处走走便是。”   周秉还是没应下,沈凌从冒出头,一下揽了事:“周兄,不就是带嫂子去转转,看看咱们庄子吗,我带嫂子去瞧瞧就是。”   周秉只瞥他一眼,略显薄弱的唇正要启,喜春在他手上按了按,“行,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沈凌带喜春先在村子四处走了走,顺着村子通往去后山的小路,行到村后的小山坡上,指着一个正向池子源源不断灌入水气的泉眼:“这便是汤池泉眼了。”   离得近了,这汤池中有淡淡的硫味儿,味道并不大好。   沈凌手指在山上指着:“我们便是准备在此处修筑庄子,这后山还得休整一番,在半山开辟出地方来,叫庄子上有大、小池子,还有数间小包间的池子,左边是只供男宾入的汤池,这右边的只有女宾才入的女池,分两个庄子而建。”   喜春这才诧异了:“还有女池?”   沈凌比她还吃惊:“怎么,嫂子不知道?我那周兄一直不同意跟我们一块儿做汤池买卖,你说说这都登了多少回门儿了,他就是不松口,这好歹也送礼...”他住了嘴儿,在喜春了然的目光下干笑两声儿。   “前几日陈公子出面好不容易把人给请了出来,一块儿在茶坊里用了茶点,说起这事儿他还是不冷不淡的,不知谁说了句城中没有女眷玩耍之地,这不...”   喜春一怔,脸上的了然褪去。   “周兄应是应是了,但他要求修筑女池。”   按沈凌他们最初设想,当然是没有女池庄子的,也压根没想过会给女子弄一个汤池庄出来,但周秉坚持,宁愿多花银子也要把女池定下,一副不修女池就不合作的态度,他们也只能妥协。   没有周家的大笔银钱,这汤池庄子压根就修不起来。   从喜春身上扫过,“我这周兄啊,花这么多银子,可真大方啊。”   沈凌还在淡淡感叹。   周秉只是,想哄夫人高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64 章   喜春一怔, 面儿上平淡,但心头早就掀起波涛骇浪。   是因为她吗?   喜春心头说不清是个甚么滋味儿来,酸酸喜喜的。   下了山, 祠堂里已经散了。远远的, 就见周秉大步朝他们走来,他目光深邃黑沉,只独独看着一人。   沈凌酸得很:“周兄跟嫂子可当真是情比金坚, 这才离了一会儿就舍不得了。”   他不羡慕,他明日就要成亲了,“周兄许是不知, 昨日我特意去金楼阁给骆家小姐买了一顶纯金冠的头面儿, 连日就给送了去,骆小姐知道我忙, 十分体贴, 还叫我不要因为婚事给耽搁了。”   这位骆小姐, 便是知州府小姐。   大婚头日, 按理新郎官应是要试穿礼服, 要听长辈讲解迎亲程仪, 沈家只有沈凌姐弟,沈姨娘又在知府府上, 沈凌上头只有一个老管家, 一听了骆家传来的客套话,信以为真,大婚前日还在外四处跑着。   喜春与周秉对视, 她是过来人,出于见到两家合作的关系,出言提点:“既然沈公子明日大婚, 这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准备着明日迎新娘子吧。”   沈凌没应。   喜春也不劝,左右等他以后经过了丈母娘家的毒打后就知道什么叫客气话了。   二人并肩走着,喜春想起先前沈凌口中的女池,明白这是他一番心意,也只当做不知,问起了里边的格局、建成日子等。   泉眼离村里不远,要修庄子,首先得把整个村子迁移到西面去才能动工,再是修路、建庄,一样一样的办下去,等这庄子落成,至少也是七八月之后的事了。   温家村大大小小都要搬走,除了那座不好冒犯了先祖的祠堂外,四处都摆着木料横梁,后山上也对着不少,给喜春留下的印象,现在就只有一个字:乱。   要不是还有些山清水秀的景色给撑着,她还以为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了。   喜春都想好了,以后庄子修好了,她还得请个会摆件儿的人来给庄子上点一下景观摆件儿,周家的茶坊就不错,上下两层,格局清雅,很受城中那些老爷文士欢迎,若是要摆得奢华一些,明华茶坊的九曲回廊也是不错,像她们女客,若是官家的,无论大小官职家的家眷,总是更喜欢清丽些,还可添上些花瓶插花、画卷、名人名帖等,若是普通人家的,还可在庄子上备一些玩耍,投壶、秋千、斗草。   泡上个汤池,再约上三两知交一起玩耍一番岂不是美事。   周秉不知她怎的突然对汤池庄子有了兴致,见她高兴,一一回了。   陈公子一早去了衙门,这会儿才到,听说周夫人来了,赶过来见了人。陈公子是个模样瞧着温润如玉的人,翩翩君子一般,第一面,喜春还当真没瞧出来,这种模样的人会是给沈凌在背后出主意,想抢了他们周家买卖的人。   陈公子客客气气的抬手见了礼:“早听过了夫人大名,总算见到了人。”   喜春总是觉得他话中有话。   可能陈公子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实在叫人太放松了些,一戳破这些表面的,喜春觉得他不止说话,就是一个举手都带着深意。   她的大名,她有甚么大名?   厉害吗。   你看,当真不是她想多了。   喜春也客客气气的福了个礼:“早听过了陈公子大名儿,总算见到了人。”她不软不硬的回了句,叫人挑不出错来。   陈公子先是一怔,而后突然哈哈大笑。   “莫怪周兄一心一意的,夫人实在有趣。”   喜春不知道他这是褒义还是贬义,想罢回了句:“陈公子也是。”   都给别人相公送美人儿了,这人能平庸吗。精着呢。   这头一回见,两人心里都有了数儿。   正要告辞,玉河急急忙忙跑来了,“爷、夫人,府上传了话来,说是府衙人在等着。”   周秉眼眸一厉,沉声道:“先回府。”   “是。”   陈公子便见周家一行匆匆走了,这时候那周家三房的公子还不忘了护着身侧的女子先上了车,有条不紊的,半丝不见着急,对身后寻来的小厮问道:“墨笔,你说我们这等公子哥儿,可有当真生就是痴情种的?”   周家在盛京的官职虽不大,虽尽数坐在核心位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家是那位看在了眼中的,周秉身为周家人,好赖也能称得上一声儿公子哥儿了,陈公子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何对一个模样清丽的农家女这样上心。   陈公子一向深信只有门当户对才能生出相敬如宾的好姻缘来,像周家这样不对等的还是头一回遇上。   莫非当真是他太过偏见了?   “走。”   “少爷,这走哪儿去?”   陈公子转头一瞪:“笨,当然是去看热闹了。”   什么情况才有衙门官差登门儿?自然是犯事的时候。   周秉一行刚回府,里边几个衙役冲了出来,他们打扮得与府城的衙役稍有不同,一见面,就抬抬手:“周公子,又见面了。”   甄婆子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这些人一到就要找他们主子,瞧着又不苟言笑的,实在吓人。   “严捕快。”周秉惊讶:“你怎么来了?”   这几个衙役,却正是自盛京而来的。其中好几位,喜春还曾见过他们欢欢喜喜的吹锣打鼓送了锦旗给周家呢。   为首的严捕快面露苦笑,让开身,露出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与大晋五官截然不同的外族女子,眉眼深邃,身段高挑,正是喜春当日在盛京香烛铺中碰到的那个买香烛的女子。   她叫纱丽,是关外女子,自幼崇尚大晋文风,上次衙门能一举破获那一伙躲避商税的团伙,除了有周秉留下的痕迹指引外,便有纱丽的帮忙。她与那一伙人都是关外人士,对她不如对大晋人防备。   她帮忙是讲好了条件的。   “他当初明明就说好了会给我寻一个大晋男子做夫君的!”   她一手指着周秉,十分气愤。   陈公子刚到,正好听到这么一句,幸灾乐祸笑了起来,折扇俯于脸上,只露出一双眉眼来,“可惜周公子成亲了。”   纱丽:“我当然知道他成亲了,可是他答应过我,要帮我寻一个能烧饭做菜、能文能武的夫君,不是你说你们大晋的男子都会烧饭做菜,读书背诗,能哄女子开心吗?”   她信以为真,结果现在都没嫁出去!   周秉看了看严捕快:“严捕快,她也是破获案件的有功之人,朝廷赏罚分明,你们给她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严捕快瞪了瞪人,叫了随行来的媒人:“你跟他说。”   京里的媒人向来是一张巧嘴儿,但现在媒人也没办法了,她拉着周秉到一边数给他听:“烧饭、做菜,洗衣做饭?还得能文能武?公子啊,这全盛京也只怕找不出一个符合这样条件的来啊,谁家娶个儿媳妇还得要当儿子的做饭洗衣的?谁家能同意?那能同意的,他也没有能文能武啊!”   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了。   不说别的,这样条件的男子,全天下哪个女子不想的?   衙门和媒人那是寻不到了,只得把人给送了来。   周秉看了看喜春,喜春看他一眼:“你看我做甚,都答应别人了,你给人找一个啊。”   纱丽眼巴巴看着,严捕快和媒人摊摊手。陈公子正要再添油加醋两句。   周秉眼眸沉了沉,突然他抬起头:“做饭洗衣,能文能武,确实有这样一个人。”   “谁?”   他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公子正要嗤笑,他原还当真以为这周家公子是个痴情种了呢,上等的美人陪着都不要,原来却不是不要,而是并非他所喜欢的。   ——“是他!”   周秉指着人。   陈公子看着面前的手,正要嗤笑,却顿时愕然,怔在原地。   “陈玉是道台陈大人家的公子,尚无婚配,温文尔雅,年二十,十七时亲手为祖母陈老夫人做过寿面,并得陈老夫人连声称赞,交好人家皆知陈公子有一手好手艺,是为厨。”   “陈公子擅诗,曾还出过诗集,手中的折扇上的题词正是陈公子自作,是为能文。至于武艺,官家的公子们大多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他款款而谈。   陈玉几乎不敢相信,“你!”   纱丽看着他的目光灼灼。   严捕快先看了看陈玉,又抬手问:“周公子所言当真?”   周秉:“我说的这些的确为真。”别的他也不知道了。   “不是,我...”   “陈公子,纱丽姑娘是我们盛京府衙的女宾,成功助我们府衙破获过一起大案,府衙铭记她的帮助,也愿助其了解一门心愿,不知陈公子是否...”   “我不愿意!”陈玉一甩袖,铁青着脸离去。   严捕快当然不是问他愿不愿,结亲这等事自是两家大事,得由长辈们定下的。   喜春看在眼中,盛京府衙连媒婆都随行带着了,可见也是定了心要助纱丽一臂之力了,那盛京府衙一向公事公办,对帮助衙门破获案件的百姓也有一定的在合理范围内给予奖励,比如周秉当初得过的锦旗,便是由衙门热热闹闹送上门的。   陈玉走后,严捕快也带着纱丽等人告辞,说是要先去核实一番,若是周秉所说无误才会登门与陈家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成。   临走严捕快还不忘了说:“要是这事儿没成,周公子可别怪我们又来叨扰一番。”   周家又清净了下来,喜春提着裙摆往里边走。   甄婆子问:“夫人,这快晌午了,老奴这就叫厨房备下饭食儿,不知夫人今日可有甚爱吃的,老奴交代厨房一并给做了。”   喜春回:“不用了,叫厨房里的今日都歇一歇吧,今日午食就叫我们老爷亲自做吧。”   烧饭做菜的夫君,她也想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 谁不想要呢。   ☆、第 65 章   甄婆子看看这, 又看看身后的主子爷,面上十分为难。喜春走远了,甄婆子立马道:“爷, 夫人这是说笑呢, 厨房里多的是婆子丫头,哪里用得着爷亲自出面儿的...”   “爷?”   周秉大步朝厨房走去。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 叫人不敢直视,丫头婆子们纷纷避着,退至一侧。   他做。   全天下女子都想要?周秉轻哼, 他向来自信没有他不会的, 不过是一顿饭菜而已。   生火的时候十分顺利,引了火星子架上几个柴块儿, 把石炭放上去就烧起来了, 周家自己用的石炭运来的时候也没好的坏的特意挑出来, 厨房是马婆子管, 自打有了这石炭, 厨房里能腾出手的不少, 没事时就带着厨房的几个婆子丫头挑石炭,把坏的给挑出来, 烧火时也就更容易了些。   烧火不难, 周秉看了一遍就会了。   难的是切菜理菜和烧菜。   前头喜春已经定了菜单子来了,莲花鸭签、金牌鳜鱼、炒蛤蜊、螺蛳肉、莴苣笋、四时汤等,不过六七道菜, 家中主子五位,平日一桌可不止这些。是喜春听闻周秉当真去了厨房里亲自做饭,从中挑了几道来, 相对平日已经减了好些了。   鱼肉鸭肉厨房里一早就备着的,蛤蜊、螺蛳早就清理好了,周秉要做的就是切莴苣笋,甄、马两位婆子说要帮着处理了食材,他非要逞强自己来,拿着一段莴苣笋下手,没掌握着力道,顿时把莴苣笋掰成了两段。   到切的时候,马婆子说要把莴苣笋切成薄丝儿,只需在锅中炒一炒,三两下就能出锅了,周秉一手握了菜刀,看着圆圆坑坑的莴苣段无从下手,心里十分怀疑,这个莴苣笋怎么可能切成丝儿?   马婆子脸上的肉痣都跟着颤了颤,站在一旁又不敢催他。   周秉不发话,这所有备下的菜都不敢动,全都搁在一旁,往日这时候,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准备端上桌了。   晌午了,主子们都饿了。   果然没多久,前边就有人来催了,问这饭菜怎么还没备好的,三个小主子都喊饿了,下晌还要进学呢,孩子进学可是头等大事,万不能给耽误了去。   马婆子只能讪讪唬弄着,说快好了快好了,一回头,这主子高高大大的立着,她一个当下人的还能催他不成?   她这是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   怕主子饿了,马婆子只得先送了两盘下晌才端上去的点心,先给主子们垫垫肚子的,一回头,见家中的男主子还在犹豫不决,马婆子一咬牙,叫丫头们看好了,自己拉了甄婆子:“这一直耽搁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老姐姐你快想个法子,不然待会儿又该来催了。”   甄婆子皱着眉心儿:“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家中男女主子在打擂呢,外家家中的男主子向来又是个倔脾气。   别人会的他得会,别人不会的他得学会。   半个时辰没上一盘菜,几盘点心也不顶饿,只剩了几个吃得光光的盘子,周嘉不好意思喊饿,周泽、周辰两个小的就抱着肚子跟喜春说:“嫂嫂,没吃饱饱。”   “这就叫他们送上来。”喜春招了巧香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很快巧香便下去了。   又过了一刻,几个厨房的丫头终于端了盘子上来,一一放在几个主子跟前儿。   “面?”周嘉终于脱口而出。   回房换过了一身儿衣裳的周秉跟在后边进了厅里,板着脸:“大呼小叫做什么。”他一身气度不改,“白面做的面条,多少贫苦人家想吃还没有呢,你不止吃上了,还放了油水、青菜、肉,已是极其奢华的了。”   周嘉早就脱胎换骨,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小郎君了,他瞥了瞥大哥,勉强接受他的理由,按伴读蒋翰的话,给男人留点尊严,并招呼两个弟弟低头用了起来。   等一顿饭勉强用完,嫂嫂先回房了,周嘉这才带着两个弟弟与大哥来了一场男人的对话。   他摸了摸肚子里过重的油水,还喝了一口茶水压下,极其端正态度:“大哥,你以后不要再做错事了,先生都说了,术业有专攻,大哥实在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做错。”周秉回他。   周嘉反问:“既然大哥你没做错,你为何要做饭讨好嫂嫂?”男人,是真的很爱说谎唉。   蒋翰都说了,蒋翰爹每回做错了事,亏心心虚的时候,就加倍的讨好蒋翰娘,或是买衣裳首饰,或是说甜言蜜语、端茶倒水,为的都是想掩盖自己做下的错事。   大哥在做了错事后的态度与蒋翰爹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看了看时辰,长叹一声:“该去听先生讲课了。”又摸了摸周辰的小脑袋,叫他身边的婆子把幼弟抱回去,自己牵着周泽的手去听讲去了。   晌午的休息时间全被大哥浪费啦。   周秉简直被气笑了。   他为什么要心虚?   周秉大步回了正院里,正要走到房中时,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里当真是有些心虚,虽说他也不知道为何心虚,但总是不敢面对人。   “你磨磨蹭蹭做甚么呢?”那么大一个人,在原地走来走去的谁看不见的。   喜春回房换了身常服,坐在外间的榻上,窗户半开,阳光花枝正好,一抬眼就能看见回廊上裹足不前的人。   她实在忍不住才出了声儿,见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的。   都被发现了,周秉只得挺直了身子,眼眸一侧:“我在看木犀树。”   喜春把窗户合拢一些,到看不见他人,靠在软塌上看起了几页薄册:“行,那你好生看。”   软塌旁的小桌上,是脂粉铺子的花掌柜叫人送来的几个样式,喜春有事去不了,花掌柜便把东西直接送到了府上来,请她参详。   周家胭脂铺中有胭脂、水粉、口脂、墨,皆是上等,其材料多用药材研制而成,对肌肤大有益处,用后肤色上佳,眉清而肤如凝脂,薄晕尤生,故而周家胭脂铺中的胭脂水粉多是售卖与府城的诸家夫人。   这回送来的几个样式中,花掌柜请喜春帮忙参详的主是瓶中装的朱栾水,而在此前,铺子中的水则是至关外小国进来的蔷薇水。   那几页薄册上介绍的正是这朱栾水和几种色泽的口脂。   说蔷薇水蘸檀心紫,郁金薰染浓香。萼绿轻移云袜,华清低舞霓裳。自异域而来的蔷薇花气馨烈非常,贮琉璃缶中,蜡密封其外,数十步外扔能闻到香气,洒在衣裳上,便可数日沾染香气,经久不散,十分得女子欢迎。   但喜春并不喜太过浓烈的香气,平日衣决上也只沾一点熏香气作罢。   这一瓶朱栾水与蔷薇水类似,是大晋胭脂作坊改良后的方子,这花香绝胜,制成朱栾水后需放置在瓷器中密封,如今正是密封好后的朱栾水制成,便给周家胭脂铺送了来,请他们过目再定。   喜春不喜太过馥郁的香气,不敢近了去,揭了瓶盖后,一股好闻的花香气从中透了出来,不如蔷薇水那般冲天的香气,这股朱栾水的气息要温和许多,香气不闷,反而带着舒缓的从鼻尖流淌。   喜春不知别家的夫人,但她倒是极喜欢这等的。   周秉赏完了树,背着手慢悠悠进了来。   他跨过门槛,身姿如玉,站在软塌前。高大的阴影俯来,投在软塌上,喜春早在光芒被遮盖就知道他来了,正在试验口脂,也没理会他,却等了好一会不见人走开,只得抬头先开了口:“怎么了这是?”   周秉为自己辩解:“下回一定能做好的。”   他说的是晌午在厨房的事。   喜春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甚,不由抽了抽嘴角。   大可不必。   放过几个小叔子吧。   他见喜春不吭声儿,眉心一皱,再此重申:“下回一定能做好的。”   喜春知道他这是倔脾气又上来,只得极其敷衍的开口:“是是是,下回肯定能,我跟嘉嘉他们都等着你。”   周秉这才满意了,移开了身子。   城外汤池庄子的事多,周秉在家中待了没一会儿就得出门了,他得监督温家村西面的村落建造,汤泉前后路段的铺修。   村里对进出路段不怎么在乎,早前使用的都是夯土,只把土给砸实了去,平日行车赶路到是顺畅,若是过了秋日入了冬,大雨沥沥,这地面就到处是泥泞,难以通行,村里人自给自足,也用不着在大雨之际出村,但他们要开汤池庄子则不行。   沈凌采买来的材料已到了不少,关于温家村西面的房舍建筑,周秉几个早已商量妥当,请了两家有信誉的匠人造房,做工的伙计都由匠人自带着一队相熟的师傅们建造,房舍的事已经商议妥当,如今正在商议路段的修筑,只等房舍修好,便要开始修路了。   两家现在提出了材料有两种,一是黄砖,用黄土烧制,在路面铺上排水,便于下雨时雨水堵塞,浸染地面,二则用石头,大理石。自然,这两者造价也是不同。   在行车马上的路上铺大理石,周秉只消心下一转变否决了:“不行,路段用黄砖,汤池里边再铺大理石。”   匠人记了下来,继续道:“这几年家家日子都好了不少,造房、修房的多,砖瓦供不应求,东家若是想快,不如包几个师傅,自用烧制,除开路段的黄砖,房舍也需求大量的砖瓦,若是只等着砖瓦作坊送来,怕是得耽搁日子。”   “那就自己烧。”   又汇报一条:“自己烧制恐得用上柴火,只如今周东家家中的石炭极好,若是采置石炭,也能节省不少,东家你看?”   周秉刚要说,话到嘴顿时改了,微微颔首:“二位说的是,这石炭应该采买。”便叫人去给喜春下了帖子。   他要跟夫人做买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66 章   喜春接了帖子, 赶去赴了约。   约的是在茶坊里,一旁香炉青烟寥寥,喜春带了巧云两个出来, 这会儿守在外间, 她脸上画了个淡妆,穿着一袭湖绿的衣裙,与周秉面对面坐着。   周秉公事公办的:“周夫人, 我们汤池庄子要烧砖窑,需要用到石炭,不知周夫人这里能否拨了一日百斤的石炭供给我们汤池的砖窑。”他递了单子过去, “你看看, 这是我们砖窑所需的数目和价格,周家石炭铺子是绝不会吃亏的。”   喜春瞥他一眼, 见他一副当真谈买卖的模样来, 接了单子细细看过, 在心里算计了一番, 拒绝了:“周东家客气了, 这笔买卖我们恐怕做不了了, 周家石炭铺子上供不了你们砖窑这般多的石炭数目,各家各户还指着这石炭呢。”   她转了话:“不过石炭卖不得, 周家石炭铺还存了一批炭墼, 本是留着冬日烧火用的,可先拿出来代替石炭与砖窑做这一笔买卖,周东家意下如何?”   周秉没有过多犹豫:“行, 周夫人说了算。”   二人很快签下了契书。   喜春口里这批炭墼是石炭粉制成的砖头大小的小方块,称为炭墼,多是冬日寒冷时烧了来取暖用, 喜春每回进购石炭总会进上一些炭墼存在旧巷的货铺中,在前边的石炭铺子里,炭墼售卖的数目也不如石炭多,便存下了不少,换做别人,喜春是不会把这些炭墼拿出来的。   反正这转来转去都是周家的。   周秉亲自给她斟了茶:“夫人吃茶。”   “不叫我周夫人啦。”喜春,“周东家。”   周秉正经得很,还跟她说:“正事的时候当然不能嬉皮笑脸,用关系来衡量了,得铁面无情。”   还铁面无情,喜春是看出来了,这门亲事要不是早早定下,有大伯母为他操持把关,就凭他这副态度,这辈子打光棍去吧。   “那你就铁面无情吧,这买卖也做成了,我一个女人也不好跟男子单独待着,便先走一步了。”喜春起身,二话没说就带着巧云两个走了。   今日是沈家沈凌娶妻。   鉴于如今两家的合作,沈家给周家发了个帖子来,喜春自然也得去送份礼,她去得不早不晚,离午时还有一会儿呢,等进了周家门,下人丫头把她引去了后院里。沈家地方大,里边布置得也贵重,沈姨娘作为沈家唯一的姑娘,自是当家做主的坐在了主位上头,正在跟身边的夫人们攀谈。   见了喜春,两人随便说了两句就各自闲谈去了。期间有面生的夫人过来问喜春要不要去院子里走一走,耍一耍,沈家在后院置了不少供女子爱玩的,湖边还有一些年轻姑娘在作画。   喜春谢过了没去,她这人不擅言辞,往日也没有一二手帕交,怕说不到一处去,往日还有何夫人能说上两句话,这回何夫人没来,便带着两个丫头离了哄闹的人群,尽直去了人少的地方周了两回,便入了一小亭里歇息。   小亭离湖泊近,抬眼正能看见对面的大水榭亭台之上,一群小姑娘热热闹闹的作画踢毽子。   “夫人要不要也去玩玩?”巧香见她瞥了对面好几眼,忍不住出声儿。   喜春抿嘴笑笑:“我就不去了,人那处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姑娘,我一个嫁了人的女子过去混一处算甚。”   “这有何的,好些小姐们嫁人后出门宴会也跟往常的小姐妹们一块儿玩呢,小姑娘小娘子倒没事,只不是差辈儿就行。”   喜春还是不干,人家那些小姐妹出嫁前就认识,她出嫁前只认识村里的大花小翠。她俩还不在这儿呢。   巧香见她不愿,便不再劝,主仆几个正吹着徐风,突然听得水榭一阵儿吵闹推搡,抬头一见,几个先前还热热闹闹作画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吵闹了起来,一个个的都梗着脖子,恨恨瞪着人。   “那是知州家的骆三小姐和知府家的刘四小姐,是沈姨娘所出的庶出小姐。”   两个小姑娘吵闹很快引来了人,沈姨娘不多时就匆匆赶了来,把两位小姐带走了,水榭平静了下来,但留下的姑娘们到底拘谨了不少,不一会三三两两就走了。   喜春瞥了眼巧香:“你看?”   要是她在,顿时她这个年长的又会叫人说她不劝阻了,倒不如自个儿安安静静坐一坐,等用了饭食就告辞家去。   显然跟喜春同样有想法的也有不少人,一个云鬓高耸的年轻娘子也带着丫头走到此处,见只有喜春主仆在亭子里,犹豫了一瞬,到底走了过来,客客气气问道:“夫人不介意我也在此处多加打扰吧。”   喜春摆手:“自是不介意,夫人你随意。”   娘子便坐在一旁的栏椅上,从兜里掏出了一方装得整齐的果干儿吃着,她用了两颗,许是见自己用着不好意思,捧到喜春跟前儿问了句:“这位夫人可要尝一尝果子干?是我家家中自己做的。”   喜春一怔,随后从容从帕子里捻上一颗果子干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吃上一颗就叫人口舌生津:“好吃!”   “那多吃几颗。”   喜春介绍:“我夫家姓周,不知夫人贵姓。”   “我夫家姓黄,是城中做木材买卖的。”顿了顿,“夫人可是做石炭买卖的周家?”   喜春没料还有人特意点出了石炭铺来,周家财大,能挣银钱的买卖,石炭铺子如今还算不得,心里倒是极为受用,微微点头:“正是。”   黄夫人感叹:“石炭可真好用,不瞒夫人,我平日爱进厨房里头,做些零嘴儿甚的,可下人们添的火候又叫我不中意,时常忙活半日累得很,可自打家中采买了石炭,我就能空出手来多给我家小郎准备些吃食了。”   不下厨的人是极难感受石炭所带来的便利,为此对这位周夫人也是早生好感。   喜春不敢居功,只说都是朝廷的功劳,“黄夫人膝下都有小郎君了?瞧着夫人模样极为年轻,像是小姑娘似的。”   黄夫人模样却是小巧,人又长得乖巧,看着软软的,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闻言她羞羞怯怯的笑了笑:“夫人你说笑了,我家小郎君都五岁了。”   当真是不像。   她摇了摇腰际的小荷包,说里边装了几块儿点心:“我家小郎君今年被送去了书院里启蒙,每日晌午前我去接他下学,便给他带上几块儿点心,只今日吃酒,只能等下学时给他了。”   黄夫人提及书院,喜春眉心儿一动,便跟她打听起来:“黄夫人可知道咱们城里哪家书院文风和气些的?”   他们准备给周嘉挑一所书院把人送到书院去读书。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请来的先生启蒙,也学了不少,但喜春两个都觉得把人送去书院里更好,都是同龄的孩子,在一起读书才能拓展人脉,也能在学业上一较高下,免得无人比较养成自视甚高的样子。   喜春幼时几个哥哥随着当秀才的父亲启蒙学习,平日里也要跟着一块儿去书院读书的,宁秀才很早便跟他们说过,只一个人读书是永远读不出来的。   只家中有个当秀才的爹,到底在学业上能比别人听得更多,学得更多。   黄夫人立马点头,还跟喜春挨着落坐,两人很是亲密:“周夫人你是不知,孩子上学可是大事儿,我家小郎君入学之前,我就观察了各家书院好几年的,你别看有些书院在外头名声响亮,但你想,连人都会变,何况是书院呢,咱们当爹娘的,能不给他们把好关吗?”   “是这个理。”喜春点头。   黄夫人离得近了些,“周夫人现在还没孩子吧,依我之间,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她数给她听,“崇山书院、明文书院、延津书院、太白书院,这几家都是府城里有名望的几家,另外便是大大小小的私塾了,我家小郎君目前读的就是崇山书院。”   喜春下意识抚上肚子。   她在做买卖的过程中早就练就了厚脸皮,这会儿哪怕心里还羞涩得很,但脸上一派平静,还点头:“夫人说的是。”   他们夫妻日日亲近,有孩子也是迟早的事儿,这些也确实该考虑了。   在沈家用过了午食儿,喜春坐了坐就告辞了,门外周秉等着她,见她眉眼含笑的,“怎的这么高兴?”   “结识了个小娘子,她夫家是做木材买卖的,人不错,我们都约好了下回一块儿喝茶的。”   周秉道:“你喜欢就好,若这位夫人是个好的,也可请了人登门,多来往些。”他对喜春有了手帕交心里也为她高兴。   “嗯。”   喜春回去后便着实去打听几家书院的事了,她听黄夫人先说过了一次,又使人去打听了一番,先给周秉说过了,才叫了周嘉来,把几个书院的利弊说与他听了,“你都是小男子汉了,便由你自己来选吧。”   周嘉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想了想,问喜春:“嫂嫂,我可以把这些册子拿去问问再选吗?”   问谁,问蒋翰,这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精,喜欢互相总结探讨,过得很有生活经验。   蒋翰是伴读,他也是要跟着进学的。其实也就是互相做个伴。   “行吧,过两日你回我。”喜春十分开明。   两日后,周嘉两个选了,是延津书院。   喜春本以为他们会选择文风温和的崇山书院,谁料选择了风评算不得太好的延津书院,她深深看了眼,又跟他确定了。   喜春过后才知道,蒋翰带着周嘉出去玩,也不知怎的就跟延津书院的学生们撞上了,还挑衅了他们,他们如今是去报仇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67 章   喜春同周秉是在芒种之后, 各书院放了节假后才把周嘉两个送去的延津书院。早前周家已经给书院通过了气儿,延津书院也照旧先考核过周嫁和蒋翰后,这才应承下, 把他们给分到了承字班儿。   巧的是他们仇人也在呢。   周嘉生得清秀, 伴读蒋翰生得浓眉大眼,两人都穿着延津书院的学子服,提着小书篮, 一身蓝白的常服,像两个挺直的小白杨一般,倒是添上了几分文气来, 仇人见了面儿, 两拨隔着菱形窗户都狠狠瞪着对方,十分不服气。   延津书院的风评不大好便是如此, 里头好几个刺头呢。   喜春手指捅了捅周秉, 明知故问的:“你看, 那几个就是他们的仇人。”   两个小屁孩报仇, 说是要在那些学子的学业上打压他们, 如今这是要欧薪尝胆, 还是直接到了仇人的地盘,说要给来个釜底抽薪呢。   在学业上较劲儿, 喜春是认可的, 她当没看到两方人马的暗潮涌动,拍了拍小叔子的小肩膀为他加劲:“嘉哥儿,那你好生跟着先生学, 每日早晚,府上有车夫把你们送到书院的,晌午就在书院用饭, 延津书院的饭菜嫂子已经去看过了,做得不错,你要是吃不惯,夜里回来嫂子叫人给你做好吃的。”   “你要跟同窗们好生相处,不许惹事,但是也不要怕事儿知道吗?”   喜春还没当娘,但已经体会到了一些当娘的心得,尤其几个小叔子也是她看着又长大了些的,整日都能见得到,如今亲自把人送到了书院,心里就很是不舍了。   周嘉还没生出这份细腻来,他瞪了瞪仇人,心里满满都是好胜心,“嫂嫂你放心。”   蒋翰拍着胸脯:“夫人你放心,还有我呢。”   他们两个,是有勇,有谋。   喜春对他们确实是放心的,毕竟两个都不是那等老实听话的孩子,她忍不住为延津书院的名声捏了把汗。   本身就因为里边有几个刺头叫书院风评掺了不好,她这送进去的也不知道是正儿八经的学子还是刺头了。   把人送到了书院,里边先生亲自把他们给带了进去,喜春同周秉便走了,耳边不时还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带着小郎君们独有的朝气蓬勃,两旁苍翠绿植,喜春觉得,其实这延津书院抛开有几个刺头外,其实还是挺好的。   这为孩子选书院,还当真是应该亲自感受一番才是。   出了延津书院,周秉先把喜春送回了府,这才改道去了城外温家村。   喜春提了提裙摆,问他:“午时回来用饭吗?”   周秉摇头:“西面的房舍前几日就放了平线,槽基也挖好了,正在打台基呢,我去看看,若是台基打得快就回来,要是慢就不回来,你别等我,饿了就叫下头摆饭知道吗?”   台基是石工制作,是承柱屋盖重量等,是建房重要一环,周秉为人谨慎,尤其是涉及房屋承重,由他们三家牵头建造,更是容不得丁点疏忽,若是一个不好,这可是要负责任的,周秉心细,这监督的活计便落到他头上。   喜春点点头,见他所在的马车远去,这才提了裙摆回府。   甄婆子捧了两个单子请她签字,是花房那边购置草木和马房的车马材料银两,喜春看了眼,签了字,又随口问了句:“嬷嬷,那位纱丽姑娘最近如何了。”   严捕快几人奉了差事在身,还随身带了纱丽和媒人的,从周家离开后,便先后住进了驿站里。   甄婆子悄声说道:“夫人放心,老奴去打听过了,这位严捕快和媒人已经登了陈家的门儿了,听说还打听了另外两家,也都拜访了一下,如今就看谁加愿意娶个关外来的媳妇了。”   喜春派人给纱丽送了好几回东西,吃衣料布匹到秦州小吃都有,纱丽是外族姑娘,但身上家资颇丰,出手可比喜春大方,那纸丫头都是买上好几个的,喜春也便不增了金银过去。   她帮过周秉,喜春一直记着这点,对她的事也十分上心。   “那就好,也希望她当真如愿。”喜春道。   突然她一顿。她为什么不放心?   难不成她还吃这种醋不成?   周秉既不会烧饭做菜,脾气又倔,人纱丽姑娘可不要他的。   晌午用饭时,周秉没回来,只有喜春带着周泽周辰两个小叔子用饭,周泽整天跟在周嘉后头跑,没了大哥在,他十分不习惯,用饭时小脸儿都没甚精神儿。   喜春搂了搂人,告诉他大哥去书院里读书去了,再过一年他也要去,到时候就能跟大哥一起进学了,又特意给夫子告了假,等下晌带他一块去书院接了周嘉去才把人哄好。周辰还好,他年纪小,平日里只有兄长们休息时才一起玩,更多的是被放在喜春眼皮子底下照顾着,窝在嫂嫂怀里,小腿儿一晃一晃的。   喜春亲自送了两个小叔子回了院子里小憩,就见巧云拿了个帖子来,说是黄家送到门房来的,黄夫人明日约她去喝茶。   喜春这几日左右无事,便应了:“行,你去回上一声儿,就说我明日准时到。”   她回房里换了身儿常服,正准备也小憩一翻,随着周秉去城外庄上的小厮回来了一个,说是要拿一身爷的衣裳过去,巧香禀给了喜春,喜春叫人把小厮请了来细细问了起来。“好生生的这怎的要拿衣裳去的?”   小厮有模有样给福了个礼,回道:“回夫人话,主子爷这衣裳沾了水,给污了,这不,玉河哥哥便叫小人回来取一身衣裳过去。”   “那他用过午食了吗?”   小厮摇摇头:“爷晌午只喝了几口汤。”   温家村在城外去了,路途稍远,若是为了一口吃食就跑来跑去实在没这个必要,那请来的两家匠人倒是砌了个台子,还请了做活的师傅家一个妇人来专门准备吃食,但在外头干活的,平日对吃食要求也不高,只管填饱肚子就是,备下的食材也平常,玉河就做主在村里请了户手艺不错的人家给备一顿饭菜,只管拿了家中的鸡鸭来,银钱多付一上一倍,连带他们几个跟着的也能跟着沾点光,肉菜管饱。   周秉只喝了几口汤,饭菜极少动箸,他本就寡言少语,刚喝了几口汤身上又不经意沾了水,顿时就更没胃口了,直接放了箸走人。   喜春又问:“那爷若是歇息在哪儿歇息?”   “车马上啊。”小厮问。   周家车马大,但周秉身子颀长,坐在马车上不过正合适,平日出行还行,若是要待在里边小憩安歇是极不舒服的,喜春几乎都能相见他那副在马车上不能全然放开的模样来。   这样下去哪里行,虽说是监工,但又不是来体验吃苦耐劳的,平日安歇落座都在车马里,那想喝水喝茶时又该怎么办?岂不是样样都要去问村里人借的?周秉这人又惯是用不惯外边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一出:“我记得那温家村不是有好几户人家拿了银钱搬走了吗?”   小厮经常去,对温家村的情形了解得清楚:“是这样,七八户人家都选了银钱搬走,说是要在城里买房,其中还有一户人家盖的全是青砖大瓦房呢,房舍都有好几间,都已经早早就搬了,连房舍都空了出来。”   喜春点头,同巧香道:“去叫马房备几俩车马,把大爷平日里惯用的桌椅茶壶,书都给挑上几本。”又带着巧云去了里间换了身衣裳。   她放心不下。   周秉面无表情立在路旁,看着不远处的平地上,一点点的房舍构造渐渐露了出来,身后,一身粉衣的女子被玉河给拦了下来,却目光仍旧放在那挺直的背上,娇声说着:“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公子你不要跟我计较,家中已经备好了衣物,不如公子随我去换一身,等我把公子身上的衣裳洗了再给公子送来吧。”   她一心看着,前边的人却心如铁石一般不曾看过她一眼。   玉河把人拦着,不叫她进了前:“这位温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公子心领了,洗衣就不必了,府上自有婆子专门负责。”   温姑娘越发羞涩起来:“还是换下来吧,都怪我不小心打了水泼到了公子身上,实在是过意不去,这般天气,穿着衣裳黏糊糊的也不好。”   玉河缓缓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样的天气儿,大太阳的,别说他们爷躲得快只沾了一角衣角,就是当真打湿了些,在阳光下多晒晒也就好了。   温姑娘说自己是特意来道歉的,玉河敷衍:“歉已经到了,姑娘请回吧。我已经叫了小子回府去取了衣裳,如今也该到了。”   话落,远处马蹄声响起。   玉河一抬眼,只见四五辆马车前后行来,各家马车上都是有标志的,这几俩马车檐角都挂着宫灯,下边挂着的流苏玉坠正是他们周家独有的标志。   派回府上的小子从打头的马车上下来,却没有立时抱着衣物过来,而是微微躬身朝第二俩马车走去,似在外边说着甚,就见那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在夫人跟前儿伺候的大丫头巧云的模样来。   巧云一个丫头还没这么大的派头叫跟在爷身边的小厮这样回话的,她们可是夫人的贴身丫头,巧云在,那...   玉河正要开口,说夫人到了,周秉已经大步走了去。   “爷。”玉河只得匆匆跟上。留下的温姑娘在原地跺脚。   合着她说了这么半天,不是在对着个木头桩子说话?   周秉一过去,马车上的巧云两个丫头先时就下来了,朝他微微福了礼,周秉目光尽直朝马车里看了去,正见到喜春笑盈盈的脸。   “你怎的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喜春起身朝外,周秉亲自扶她下了马车,喜春先在四处看了看,又见了远处站着一直朝这边儿瞧着的姑娘,笑着打趣了句:“怎么了,我这是耽搁了周东家与美人儿相会?”   周秉蹙了蹙眉:“没有的事儿。”   喜春轻哼一声儿,她先前四处看过,因为西面动工,温家村路段修筑,这村外的出口上已经尽数堆积了采买来的材料,车马通行不得,她上回来时,那马车还能直接进了村儿的,如今只能在村子外下车了。   温家村的房舍多是一处处挨在一起的,不少房舍被墙壁遮着,瞧不大清其他房舍的模样,喜春问先前的小厮:“你说的那家已经搬走了的青砖大瓦房远不远的?”   “不远不远,就在村口呢。”   “行,那你带路。”喜春又点了玉河,风风火火的:“后边几俩马车上东西多,只有马婆子几个许是不够,你拿些铜板去村里请几个人帮着抬一抬,就送到那家搬走的青砖瓦房里头。”   “小人这就去。”玉河抬腿便走。   周秉:“这是?”   喜春剐他一眼,扯了扯他袖子,叫他一块儿走。   有前边小厮带路,一进了村走上没几步就到了,正是背着村口,喜春在村外时自然是瞧不见的,一进去,里边早就空荡荡的,有这户人家搬走时先抬空了,后便又有村里人家进来捡了漏,如今出了几张破破烂烂的椅凳,便再不剩下甚么。   这样也好,也方便他们摆放东西,免得还要再清理一次。   后边跟着的马婆子和几个丫头各自抱着些东西,进门先放好了,过来询问喜春下一步。   “先把里里外外洒扫一遍。”   他们带来的人多,除了玉河带着两个小厮带着从村里请来的闲汉搬抬,几个大小丫头都挽着袖子各自拿了扫帚帕子在洒扫。   他们一行人多,没一会儿整个村都知道在他们村里监工的那位公子家的夫人到了,好家伙,四五匹车马,装得满满当当的,大都装在匣子里瞧不见,但那搬抬的桌椅却是叫人看得一清二楚的,像是在搬家一般。   喜春带来的人可都是做事麻利的好手,几个丫头一人负责一间房舍,没一会就把里外给洒扫了个干净,喜春便叫了马婆子,“那厨房可还能用?缺些甚么?”   他们要开火的话这柴火方面是不急的,周秉可是在自家采置了一批炭墼,先借来用一用周转是使得的,喜春带来的东西尽够了,只怕这厨房被破坏了用不得。   马婆子回:“老奴看过了,还能用,过两日在糊些泥土葺着就是。”   “那你先去备下。”喜春定了心,这会儿说话也不风风火火了,和和气气的又带着剩下几个丫头去把这房舍例外布置一番。   先把桌椅安置了,接着是取了匣子里的纱帐帘布,墙上也给小小的刷了一次,再把纱帐给挂上,璧上挂着字画,墙角又摆着花瓶儿花枝,桌布、茶壶、书籍等一样样的摆上,立时叫这房舍清雅起来。   温家村的村长得了信儿也赶了来,一见这房舍里边的摆设大变了个模样,顿时结巴起来:“这、这...”   这哪里是大变样,这就是重修翻修了吧。   他看了看正在指着人摆件儿的喜春,又看了看坐在椅上喝茶的周秉,到底没敢跟他搭话,只走到喜春跟前儿抬了抬手:“你是周夫人吧?”   喜春点头,“温村长。”   村长:“不知周夫人你这是?”   “随手布置一下而已,我家相公不时就要过来查看一下修筑进度,便给他布置个地儿好叫他有个地方歇歇角的。”喜春解释:“左右这几家房子已经买下来了,正好随手挑了一座。”   “是这个理儿。”周秉这样的贵人到了,温村长自然不是那等不会做事的,他也有请人去他家坐坐,但周秉言语客气,却是没应,他也只得歇了这心思。   只过来看了看,村长很快就告辞了。   马婆子做了一碗海鲜面来,这一路赶得急,食材准备的也不足,外加这会儿也不早了,只得先做了个简单的应付。   汤面上了桌,喜春往周秉身边推了推:“趁热的,快吃吧。”   周秉早就在进了这房舍时就知道喜春的意图了,他不擅言辞,面上虽冷但心里早就大为震动,深深看了人一眼,动起了箸。   喜春一边还交代起她的安排来:“往后你过来,就在这里安歇,房中安置一方软塌就行,供你小憩一会儿,饭食这方面,若你午时不家来,便叫马婆子跟你一起来,她的手艺好,这几间房舍中我只布置了一间,别人的可没份儿。”   说来也是可怜,堂堂几个在府城里大名鼎鼎的爷,一出了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还要饿肚子。   温村长一出了门儿,便有村里好几个婆子朝他问了起来:“村长,他们当真去了温老四家了?”   “这可不行啊村长,咱们村里的房舍哪有随意叫人进的。”   他们还没转过弯儿来,如今这房子可已经不是甚温老四不温老四的了。   “这几家的房子叫人家给买了,就是人家的了,你们凭啥不叫人进的?”   别说这几家了,就是整个温家村都叫他们买下了,给重新迁到了西面去了。先前还吵闹着的几个妇人顿时不吭声儿了。   这就没意思了,妇人们一哄而散,只有温姑娘站在人群外白着个小脸儿。   周秉吃完了面食,喜春也在拷问他:“先前那穿粉衣裳的小姑娘是谁啊?”   周秉实诚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叫人眼巴巴的看着你,你是没看见我们路过时,那模样,我都能读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   骂你这个负心人呢。   “嗯,只认夫人。”   喜春也是这时候才突然发觉,甭管她经常在心里感叹这男人有多难伺候,脾气有多倔的,但还是挺受欢迎的,不拘是图他人还是财,到她们女子就不行了,一嫁过人,那就是昨日黄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随即掉落小红包~感谢天使们。   ☆、第 68 章   巧得很, 黄夫人约的是竟明月茶楼,喜春到的时候,黄夫人连小曲儿都点好了, 还把曲儿单递给她叫她选两首, 说:“我每回来就喜欢听他们家的小调儿,听着乐呵,但他们这种小调少, 都是那些嘤嘤呜呜的,听着怪叫人难受的。”   喜春笑笑,她们女子听着难受, 但席上坐上那些男子听着就是别有一番感受了, 美人儿一哀愁,怜惜得很, 恨不得抱在怀里心肝宝贝的。   喜春见她很是熟门熟路的模样, 接了单子来也跟着点了两首喜欢的:“夫人对茶坊很熟么。”   黄夫人乖乖巧巧的捧着茶水, “我有个远方的表姐就嫁到了宋家。”   这宋家, 就是明月茶坊背后的东家。   黄夫人平日里除了在家中做些零嘴儿, 去书院里接了小郎君进下学, 空着的大把时间,又不能一直关在府上, 便会不时到茶坊里坐一坐, 听个曲儿喝点茶,见时辰不早了就去书院里接人。   她目光羡慕:“我是真羡慕夫人你,听说周家的家业先前一直是夫人在打理, 就是那石炭也是夫人你一手接下来的,夫人你可真能干,我就不行了, 只会做几个糕点了。”   喜春想问问黄老爷呢,转念又想到,这满府城的东家老爷们整日都在外头忙着挣钱呢,哪有时间在家中陪着妇道人家的。   她笑笑,“谁说的,你那糕点做得比我们府上的手艺还好,要我说,只怕是外头的铺子上也不过如此了,你可别妄自菲薄了。”   黄夫人笑得更高兴了些,她微微倾身,顿时鼻翼一吸一吸的,目光放在了喜春身上:“周夫人你身上是甚香味儿,可真好闻,像是熏香,但又没那略厚重的味儿来。”   喜春低头看了看,“黄夫人说的是花水吧,我身上一惯没带着香囊,只偶尔会熏些香,近日铺子上送了些花水来,我觉着正好,便用了。”   “你要是喜欢,等回去后我叫人给你送一瓶儿。”   黄夫人点点头:“这感情好。”   黄夫人也不推辞,又给喜春介绍了两样明月茶坊新出的点心,喜春近日城内城外的跑,很少进茶坊里喝茶听曲儿了,她尝了两口,又笑着说道:“我尝着有些黄夫人糕点的味儿,但还是黄夫人你的手艺更好些。”   “周夫人你这都能尝出来!”   明月茶坊的茶点确实是由黄夫人提供的,她出的方子,明月茶坊根据这方子适当的改动一番,两家本就沾着亲,是以黄夫人常来坐坐,家中黄老爷也放心。   喜春做了十几年的饭菜如何会尝不出来的,明月茶坊虽是改动一番,把黄夫人偏爱的酸甜都给削弱了,变成了大众接受的甜酸度,但总体口味还是偏着黄夫人的手艺来的。尤其时下各家糕点铺子手艺都是祖传秘方,便是一样的糕点,每家手艺在口味儿上都会有不同。   周家的营生铺子多,喜春除了照料这些铺子外,平日也会不时看看别的铺子,这都成她的通病了,周秉还说,她这是朝着合格的商人迈进了。   喜春与府城有些夫人不同,大多夫人因着出身,往往不喜提及过往,喜春觉得自己没甚见不得人的,说起来也大大方方的,“...山上还有些杂草,别看长得像,底下还结了果子,味道不好,但放在菜里却是极好的味儿...”   黄夫人听得羡慕,她娘家就在府城中,打小也是家中娇惯长大的,唯一学的好的也就有一手会做点心的手艺了,这还是家中爹娘说她们身为女子要学上一门手艺,往后嫁了人也能伺候好夫君孩子。   也就能伺候人了。   喜春面儿上的张扬自由忍不住叫人向往亲近,黄夫人羡慕得紧,又有两分落寞。   略坐了坐,到书院下学时辰了,黄夫人便同喜春告辞了,她得赶去崇山书院接家中的小郎君下学了,延津书院也是这时下学,喜春没去。   她家那小叔子有个耳报神的伴读,两个人自诩已经是大男人了,这种还要兄嫂接送的行为已经入不得他们眼了。   喜春回了府,家中更小的两个已经满园子跑起来了,喜春记着要送黄夫人花水的事儿,叫人取了瓶还未拆封的给她送了去。   周嘉回来后不久,周秉也从城外赶了回来,先回了房里去换了身衣裳,喜春递了茶水给他,问了问汤池庄子的进度,“前日何夫人给我写了信儿,说过几日要回府城里来,想去城外汤池庄上瞧瞧,行不行的?”   喜春没有一口应下,说要先问问。   何夫人可是个大忙人,几个县的石炭铺子都得她过目,平日的货物都是喜春请了车马行给她送了去的,哪有时间专门去甚汤池庄子看一看的,喜春更倾向何夫人这是看中了那汤池庄子边有甚新买卖可做。   周秉喝了茶水,随意点点头:“她要去就让她去吧。”   “我听说你今日去茶坊里喝茶了。”周秉人不在,但喜春的行踪他知道。   喜春点点头:“黄夫人约的,倒是不曾想过,她跟那明月茶坊的东家夫人还是表姐妹的。”   “不奇怪,这满府城里的商户人家说来说去都能扯上关系。”他一手捏着喜春的手掌把玩,喜春斜倪他一眼,“怎的咱家没有。”   周秉振振有词:“我们是外来人。”   是呢,他还不是秦州府人士,是从盛京城来的,只是娶了个本地的媳妇。   “你亏了哦。”   就是喜春也没料到,万事撒手不管的黄夫人给她介绍了一桩买卖,要从她这里定下上百瓶儿的朱栾水。   出面儿跟喜春商定的是一位姓齐的货商,说是家中是做云缎作坊的,云缎以淮州缎最为有名儿,所制造的绸缎如云朵般清雅丽人,阳光下透着金光闪耀,像是水波涌动,叫人爱不释手,又以官家的夫人千金最为喜爱,上等绸缎甚至能采选入宫廷,供贵人们裁制衣裳。而这云缎当初便是从宫中贵人处流传到外的。   云缎以稀少为珍,出产不多,所出的云缎除各大作坊外,便只有盛京才有,就是在秦州府鼎鼎有名的周家都没搭上这条路子,没想到被黄夫人给介绍了来。   花水的买卖不小,但跟绸缎比起来就称不上大了,喜春有心开口,又不好叫自己显得太过急切了,招人轻鄙,便只得按捺下来,与齐货商谈起了朱栾水的买卖。   云缎以清丽出名儿,与朱栾水的清香微甜正相得益彰,早前淮州的云缎多是以略薄淡的熏香沾染,自关外而来的蔷薇水香气太冲,不符合云缎布匹的定位,齐货商是黄夫人娘家的路子,这回也是正巧在黄家做客,恰巧碰上了。   双方都有意,买卖谈得十分顺利。   朱栾水的价位比蔷薇水还便宜几分,这是大晋产出的新花水,目前只有周家铺子中有售卖,掌柜怕不好卖,货物要得少,对秦州府的夫人小姐们来说更偏爱香气浓烈的蔷薇水,朱栾水再三宣扬行情也不大好,齐货商这上百瓶儿的朱栾水得等上一两日。   齐货商也同意,双方便签了契书。   临走,喜春拉着黄夫人再三感谢,说下回要请她吃饭。   她先去了胭脂铺,叫花掌柜清点了目前铺子上所剩下的朱栾水,数出来一看才小二十瓶儿,还差得多呢,又叫花掌柜去联系联系,“定两百瓶儿,不,定三百瓶儿回来。”   喜春给朱栾水的宣传都想好了,把云缎和朱栾水一扯上关系,不愁卖不出去的。   世人谁不知云缎的名儿,云缎用不起,用一用沾染云缎的花水也可以的。   这三下五除二的,不就是当自己也用上了云缎?   相比喜春的高兴,花掌柜面儿上就带着难色了:“夫人有所不知,这朱栾水当日不止供给了我们周家的胭脂铺,府城另几家大的胭脂铺也收了样品,只有三家拿了朱栾水,我们周家倒是卖了几瓶出去,另外几家听说连一瓶儿都没卖出去,出货太少,作坊那边便先停了下来,夫人要得多,作坊那边怕是没有这般多。”   给他们供朱栾水的是专门制作胭脂水粉的薛家,从祖上起便精通药理,到了这一代却没有开药铺,而是开起了作坊,周家胭脂铺中所售卖的脂粉大多是从薛家作坊进的,别的也有从关外进购来的。   “我这边可是跟人签了契书要百瓶儿朱栾水的,花掌柜,劳你亲自跑一趟,找薛家的胭脂铺先把这百瓶儿的朱栾水给凑齐了先。”喜春先前心头的火叫花掌柜给扑灭了些。   按喜春所想,这朱栾水虽说在秦州府目前没打开路子,但只要把宣传给做好,总是能起来的,再不济还能卖到淮州等地呢,像云缎这种布匹就需要朱栾水来拱托,不愁没有销路的。   说卖不出去,那只是先前被思路给局限了,有了齐货商这一出现点拨,喜春觉得这朱栾水甚至还能走一走关外的路子,蔷薇水都卖到他们大晋来了,大晋的丝绸布匹茶叶也远销在关外,没道理他们大晋自己改良方子的朱栾水卖不到关外各国去。   喜春都畅想到做买卖到关外去了,却叫花掌柜这一说,顿时跟头上泼了冷水来一般,有些意兴阑珊的。   花掌柜亲自跑了一趟,倒是把所差的朱栾水给补上了,但提及后续就摇摇头,说薛家目前又在研制另一种方子,对售卖不好的朱栾水并不看好,已经有了放弃的想法了。   说白了,这是差银子。   薛家胭脂水粉多,有祖传方子在手,不时也要改良研制,进购大量药材,像朱栾水这等改良后的方子最后的效果也不尽如意的不少,白白亏了一笔投入的银钱,薛家对这些售卖不好的品类向来是一刀切,后续也不再投入大笔银子去维持。   喜春心里顿时转开了。   周家最不缺的是甚,银子。   喜春确实看好这朱栾水的前途,心里也有些想法,犹豫了没一会儿便叫人去给薛家下了帖子,她要亲自与薛东家谈一谈。   这可不是花掌柜去问作坊的管事定朱栾水这等小打小闹了。   花掌柜顿时迟疑起来:“这事儿要不要先问过了主子爷的。”她是担心喜春私自做主坏了两人的情分,甭看多少男子面上百依百顺的,却是不喜妇人挑战他们权威的。   他们主子爷看着就是高不可攀的...   喜春笑笑,“没事儿,他这早出晚归的,比我可忙多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他了。”   周秉经常说她当家做主的,她这回就当一回家了。   她打定了主意,花掌柜只得不再劝,帖子送到了薛家,按一般人家接客也都是一大早的,家中也准备准备,薛家没这么多礼数,又回了话,问喜春得不得闲,若是得闲,下晌就可去商谈。   很是直接。   喜春午时后不久便带了花掌柜去了薛家,是薛东家和夫人亲自接待了他们,待客人一喝过茶,周东家就开口了:“我听说周夫人看上那朱栾水了?”不待喜春开口,他已经说开了,“实不相瞒周夫人,这朱栾水早前我们薛家也是很看重的,改良了方子之后又反复的制了四五次才有如今的成品,但是这水路子不好,跟那蔷薇水相比,在香气上确实有所不及,周夫人若是把主意打到这朱栾水上头,我劝夫人你还是放弃吧。”   他说得很直接,直接告诉喜春这个不挣钱,别花功夫。   薛夫人不得不为他描补起来,薛夫人和和气气朝喜春道:“你别见怪,他这人就是说话直,不大在外做买卖,更喜欢改良祖上的方子。”   这点喜春听说过,薛东家带着几个儿子已经把祖传的方子给改良了半本了。   相比那些把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供着敬着,生怕磕了坏了的,薛家这作风实在强悍。   喜春理解,“都说这朱栾水不好,但我却十分喜欢,不瞒两位,我府中一瓶蔷薇水都没有,早前只有熏香,如今尽数换上了朱栾水。”   “今日我才做了一笔上百瓶儿的买卖,谁说这水没行路的?”   “可这哪有时时这么大笔单子的,怕也是碰巧了。”薛东家眉宇倒是松动了两分,但却没有改变主意。   喜春也直接:“薛东家放心,我敢上门,自然是不愁这销路的。”   好一会,“也是,你们周家的营生买卖向来不愁路子。”   他们薛家要是有周家这份关系路子,早就自己开铺子了。   喜春也没解释这买卖不是走的周家的路子,只道:“所以薛东家你放心吧,这朱栾水好着呢。”   许是有了周家做保,薛东家再三考虑应承下来,却要求先签一个契书,“这朱栾水制成所耗费的材料实在巨大,我们薛家目前已经投入了另外两个方子上头,若是耗费大笔银子进了材料制成,你们却又反水不要了,我们薛家可损耗不起这等损失。”   所以说,谁说说话直的人就没点脑子呢,薛东家到底是做买卖的人家,在这上头是不会吃亏的。   “行。”喜春本以为薛家连翻改动方子后,再进购大批的朱栾水材料会捉襟见肘,已经有打算给薛家又做一笔买卖的,但薛东家只字不提,只怕打了水,看来薛家还有余力呢。   当即就签了契书。   这契书内容是按周家所需的朱栾水数目来,周家先定下数目,但必须在五百瓶儿朱栾水之上,而后制成的朱栾水,周家必须如数采买,而薛家要把改良另外方子的人调来继续制作朱栾水,势力要拖缓另外方子的进度,那这份契书的时长便要延长,限定在两载之内,才能足够保证了薛家的利益。   也就是说在两载内,周家必须每月在薛家采买朱栾水在五百瓶儿之上,便是卖不出去也要继续采买,直到两载期限满。   这就要周家必须每月都售卖出朱栾水,否则堆积了,薛家也是不退的。   这无疑是一种冒险。   花掌柜看着喜春手都不抖就签了字,还笑眯眯的问了句,“是我来签这个字儿,薛东家不担心在周家做不得数不成?”   薛当家眼里很是疑惑:“周东家不是说周家由周夫人你当家吗?”   他记错了吗?   周秉下晌回了府,院子里只见两个小的在园子里疯闹,另一个坐在亭子里跟他的伴读正在认真写着先生布置的学业。   他招了招两个小的来:“你们嫂子呢。”   “嫂子好忙呢。”周泽擦了擦脑门的汗。   周辰擦完了脑门,还就着身边婆子手上端的水喝了一口,大声道:“嫂嫂挣钱钱。”   喜春吃了午食就出门了,周辰要跟,她就说要出门去挣钱钱来给他买糖吃,记得可清楚了。   因为周秉这个当大哥的从来不跟他们谈心,两个小的至今都不知道大哥是做什么的。   “嗯,嫂嫂挣银钱,以后叫嫂嫂给我们买。”   们?两个小的看着他就格外警惕了,蒋翰说过,挣钱是不容易的,只够一家人吃饱穿暖的,嫂嫂给他们买就足够了,大哥这么大个人了,给他买了他们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周秉目光幽幽朝亭子里的两个做学问的看去。   这是开始连小的都开始祸害了?   喜春签了契书从薛家告辞。   花掌柜目光忧郁,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喜春明白她的担忧,甭看她说话时底气十足,但签了这样一份对周家来说十分冒险的契书,过后到底是忐忑的。   她回了家中,便见两个靠着墙壁正罚站的小子,一旁的男子还笑嘻嘻的,跟蒋翰如出一辙的脸上同样是浓眉大眼,却一点担忧都没有,正是蒋翰口中经常出现的那位做错事、低三下四、在家中地位不高的蒋翰爹。   喜春问:“这是怎么了?谁叫你们站这儿的?”   周嘉抬起可怜巴巴的小脸儿跟她告状:“嫂嫂,是大哥!”   “那他为何罚你们站墙角?”喜春打听。   周嘉小脸一阵懵:“我也不知道。”   他们正做完了先生布下的学业就被提了来,说他们祸害了小的。“我没有,泽哥辰哥明明在自己玩,玩得可开心了。”   蒋翰还在一旁摇头感叹:“男人,总是有些日子是情绪浮躁,易爆易怒的,我娘每月都有,我爹天天都易爆易怒,习惯了。”   一旁的蒋翰爹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红着个脸:“臭小子,我看你当真是要上房揭瓦了,爹娘都能拿来叫你说的。”   蒋翰说的可多了呢,全是来自于家中父母长辈的生活经验,喜春看周嘉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忍不住笑了。等问过了身边婆子们他们站了有多久,牵了他小手:“走吧,都站一刻钟了,可以了。”又叫蒋翰跟他爹回去用饭。   周家牵着嫂嫂的手,一路上跟她抱怨:“嫂嫂,你管管我大哥吧,我们先生都说了,人在生病时易心气浮躁,我站就站了,你可记得要给他开一贴下火的汤药啊。”   “行,夜里我就给他开一贴。”   喜春没骗他,夜里厨房里端上来的是一盅参汤,特意给补身子的,周秉忙着城外庄子的事儿,整天跑来跑去的,人都消瘦了不少。   喜春把参汤递了去,“陈公子和沈公子不也在么,大家都是汤池庄子的人,又不是咱们家独一份的买卖,你也叫他们多帮衬着的。”   自己的人自己心疼,喜春对陈沈两个当东家的十分不满。   “好。”周秉一口应下,接了参汤来慢慢喝着。他一惯不耐烦这些汤,但只要是从喜春手上接过去的,再难喝也要尽数喝了。   都是他家夫人挣银子买的。   喜春嗔道:“就你贫,先前嘉哥儿可是跟我告状了,说你罚了他们,叫我给你看一贴下火的药呢,对了,”她在身边坐下,说起了黄夫人介绍的这门买卖,“说从淮州来的云缎作坊,采买了上百瓶儿的朱栾水,今日已经谈好了,薛家对朱栾水不大上心,我觉着倒是一门好买卖,便跟薛东家签了个契书,你看看。”   周秉从她手里接了去,认真看了,脑子里很快闪过了几个身影来,“唐安娶的夫人就出身淮州的云缎家中,回头我给他写一封信去,关外的路子你找覃五,叫他带过去试试,云缎可以,那霞缎、烟缎自也可以,京中的贵人们喜内敛,先送些去给祖母和几位伯母。”   周秉的意思喜春听懂了,大伯母几个都是官家夫人,出门宴会的多,这朱栾水送去就有人问津。   薛东家确实没说错,周家的路子确实多。   但喜春见他款款而谈,更觉得不是周家本身路子有多少,而是周秉自身开辟出了路,才有数不清的路子关系来。   他拉着喜春的手握在掌心,更是一语道破了她心里原本暗藏的忧心来,“别怕,便是朱栾水不值得下本钱,但夫人喜欢,别说两载,就是十年、二十年,都使得。放在家中慢慢用,夫人用不完,还有嘉哥几个,还有咱们的儿女,等他们长大了还有媳妇。”   喜春忍不住捂了他的嘴。可别,这可得祸害多少人啊。   真这样,几个小叔子怕是要打光棍的。   喜春次日就带着上白瓶儿的朱栾水交给了齐货商,云缎的事有唐举人那条路子,喜春也不用发愁怎么跟齐货商拉上关系了。   交了货,双方当面毁了契书。   齐货商很快带着东西走了,他还得赶回淮州去。黄夫人在一旁没说话,她这两回都是如此,只在一旁看他们交涉,不插言。   喜春回看过去时,正对上黄夫人还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她怔了怔,“怎么了?”   黄夫人咬咬嘴角,好一会才道:“我就是有些羡慕你。”那一副忙碌的模样虽有些疲惫,却意外叫人觉得充实。   “周夫人信命吗?”   喜春都不需考虑:“不信。”   喜春不会忘记当初在嫁人后被人说克夫的事,哪怕有一个富贵命的批语又如何,连一个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男子都宁可娶一个寡居多年的寡妇而嫌弃她,与哥哥相看亲事的人家因为她而选择避而不见,那些她多日哭泣又不得不在白日里拼命学的事情,便是早就成了过往仍旧可以在脑海里一一回现。   有些事不是当做过了就可以没了的。   它只会提醒她,要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黄夫人呢喃:“是吗。”黄夫人也有个命,说她有旺夫之相,都说她命好,嫁人前娘家享福,嫁人后得夫君宠爱,又有小郎君傍身,再是安稳不过,可见天生就是那等命好的,听多了,黄夫人也觉得她许当真是命好了。   相夫教子,男主外女主内,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的长辈们都这样说,也都是这样一辈一辈的过来的。   “那你累吗?”   喜春摊摊手:“累啊。”   黄夫人不解:“那怎的不在家做个安安稳稳的小妇人呢。”她相公平日在家就是这样说的,说要养她一辈子,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就是。   喜春想了想。   她想起了何夫人,也想起了曾经听何夫人提过的做木炭买卖的周家那位原配夫人,因为容色不在,娘家无力,才干不显,最终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下堂妻。   半辈子的辛劳白白耗费,能找谁说理去?   她最终说道,“可能,是因为价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价值就是码字,码啊码啊,一个没得感情的码字机。   ☆、第 69 章   黄夫人大为触动,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给喜春介绍了几门买卖,都是她娘家那边的路子,但人一直忙着, 喜春本想请她吃饭谢过她也一直不得空。   给薛家下的单子已经送了去, 喜春直接订下了上千瓶儿的朱栾水,薛家一看这单子便知道喜春口中所言的不愁卖不是假的了,只接了一匣子又一匣子的花掌柜忍不住愁眉苦脸的。   喜春直接取了一匣子先给盛京那边送了去, 每房的女眷都没落下,连出嫁的周莺和周珍都没忘,又取了半匣子给玉州的唐举人送了去。   是给他妻子的。   喜春做事喜欢做周全了的, 婆家周家都送了, 娘家那边母亲陈氏、两个嫂子、外家的表姐们也每人给送了去,至于舅母姨母们则没送。等年节上下, 周家蜀地老家, 往来的商户夫人们也都要送。   她这送也是大张旗鼓的, 一会儿这个捧半匣子走, 一会那个捧了半匣子出门寄去驿站, 连府上伺候的大丫头, 像伺候她的巧云巧香两个都得了一瓶儿。   这可是丫头里的独一份了,满下边的丫头们都羡慕得很, 跟她们关系好的就不时央着她们拿了出来滴上几滴, 几个小丫头们围着能说上许久。   甄婆子、马婆子几个婆子也分了一瓶儿,甄婆子直接就把这瓶送给了儿媳妇,蒋翰他娘, 可把人给高兴得,连带好几日蒋家都是和和气气的,没闹出一点事儿来。   按蒋翰的话来说, 过得实在太平淡了些。   朱栾水的价格已经跟蔷薇水一样了,一瓶都是五六俩银子,喜春准备大干一把,自然不会叫这朱栾水比蔷薇水的档次低,直接把价格给定到了一样去。   铺子上宣扬的话也换了,早前介绍朱栾水只说花香四溢,清雅怡人,实在没多少吸引人的,秦州府官夫人大小也没几个,比不得盛京贵重,打扮都是秦州府这边的奢华风气居多,更喜欢蔷薇水那等浓郁的。   降价卖都没多少人买。   现在宣扬的话直接换成了,云缎专用花水,又简单又明了,但光顾胭脂铺的夫人们十有三四会添上一瓶儿,这点银子她们不缺,缺的是没有云缎,有哪个女人不想穿一身云缎、霞缎的?但没有门路,别说他们了,就是知府府的刘夫人都没有一身儿,是以穿不了云缎,能跟云缎用同样的花水也是极好的,说出去也是倍儿有面儿的事了。   有人不信,周家铺上的伙计就活灵活现的解释,人淮州的云缎作坊对朱栾水是有多喜爱,当场定了百瓶儿的朱栾水走云云,他们周家这段时日寄出去的花水那有心人都查得到的,人都是一匣子一匣子的搬。   没几日,这朱栾水就在各家夫人中传遍了。   云缎专用花水,花水打出了名气,难免不提及到云缎上头。   知府家的刘夫人在胭脂铺买了好几瓶儿朱栾水,又请人来传了话,想请周家帮忙采买几匹云深缎。   云缎是淮州所制造出的绸缎总称,名为云缎,但其实可以细分为云霞缎、云深缎、云锦缎,云霞缎为上等云绸,所制出的每一匹都采选入了宫中,其次的云深缎和云锦缎外流,所产不多,也都由盛京的富贵人家中流通,云锦缎也只有盛京规模庞大的商行才出售。   这些人家,多是背靠侯门府邸,王公贵族,早已在盛京立足多年。   刘夫人要为家中的嫡次子求娶的人家是京中官家小姐,更是刘家好不容易才搭上的京官,在议礼上便要贵重几分才好拿出手,以刘家的排面儿,若是普通的云锦缎自可花上一大笔银钱从盛京购买就是,但云深缎商行没有,都在各家手头,要换购难免要传了话叫女家知晓,这才拐弯抹角的请他们帮忙。   做不得主的喜春一惯先压下,说要与周秉商议后再说。   她从盛京回来时,祖母赏的布匹中其中就有两匹云深缎,喜春嫌料子太贵重,一直没敢叫人制成衣裳。   跟何夫人定下了去城外汤池庄子那日,喜春先去了庄子上等她,把那间收拾出来落脚的房舍先收拾收拾,叫人先烧水泡着茶先。   这回村外的路两旁的木材都归置了一番,马车也能顺利进了村儿,喜春在青砖大瓦房外下了车,带着巧云两个进去,便见立在院子里的年轻娘子,文文气气儿的,正在招呼着丫头们收拾周秉隔壁的房舍。   喜春在心里估摸过了来人的身份,沈凌新娶的妻子,出身知州家的骆家小姐,笑着先打了招呼:“沈夫人也来啦。”   沈夫人轻轻点了头不作声儿,喜春便知道她的态度了,朝另一间去了。   马婆子亲自给送了盘点心来,瞥了瞥旁边的动静儿,“夫人你出门可得小心着点,隔壁这位夫人派头可大着呢,轻易不跟人交谈,带的丫头婆子那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的。”   喜春问:“怎么,给你气受啦?”   那倒没有,只是那些丫头婆子口口声声甚么多谢,请的客气话倒是说得漂亮,但眼睛恨不得安头顶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凭白的叫人憋屈。   不给怕说她们大套容不得人,给了自己又难受。   他们输就输在不会说客套话!   喜春点点头,问这沈夫人是几时来的?可曾说过要待多久的?   “也是一大早就来的,来了又说她们主子还没用过早食儿,在厨房里把老奴几个使唤得团团转的,你瞧她们这架势,一见屋子到现在还没洒扫干净,老奴瞧着没个几个时辰是收拾不出来的。”   喜春其实并不在意这位出身官家夫人在不在,她是怕何夫人待会来了,又带了何小雅来。   “你先去忙吧,晌午有客人,多做几个好菜就是,”她顿了顿,努了努嘴:“至于旁边这位夫人的丫头婆子你不用理会,分一半儿厨房给她们,叫她们自己做便是。”   惯得她们哦,使唤别人算怎么回事。   马婆子本就缺一个命令,有沈夫人在,周秉为了避嫌也躲了出去,她一个当奴才的可不能先受着么。   出了门儿,她顿时挺起了胸脯,脸上的肉痣一抖,朝着隔壁轻哼儿了声。   谁没个主子的。   喜春在房里坐坐,看了看桌椅、软塌等上头有没有要收拾的,把茶壶摆件挨着放齐整,放下了纱帐等,步出门儿,隔壁已经洒扫过了,如今正在布置房中,要接客的堂屋每日都有人收拾,桌椅上也没灰土。   等第二壶茶水烧开,何夫人到了。   喜春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只在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何小雅后心里一叹。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何夫人随着往里头走,见房中有叮咚作响,问了句:“夫人这是还在收拾屋子啊。”   “这边请。”喜春把人往堂屋迎,请她落了坐,又叫人去上茶点,这才回,“不是我们,是沈公子新娶的夫人在给他布置房间呢。”   何夫人顿时哟了声儿,声音也压了两分:“那她怎会选这里的,我可是听说这里有好几户人家给搬走了,其他的不够她挑?”   这喜春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当真不够挑吧。   便也不说这等扫兴的话了,喜春先问了何家在汤县等几个县中的石炭铺子情况,又说起府城如今的柴火木炭等营生,何夫人别看人不在府城里,但有甚大动作可都瞒不过她的,“你们近日铺子上的那甚朱栾水可得给我留几瓶儿的。”   “行,哪有没夫人你的份的。”   正说着,叮叮咚咚的声儿传了来,说话声儿一顿,喜春笑笑,正欲开口,又是叮叮咚咚的声儿个没完。   何小雅气呼呼的:“周夫人,她就是故意的!”   “这你都知道了?”   何小雅说:“这有甚么呀,我们手帕交那一圈儿的,跟我们不对付的,扯头花,下绊子,拽裙子,丢手帕,哪样没做过的,这一看就是搞阴辈儿的。”   何小雅可惜哦,她心心念念的男子,竟娶了个搞阴辈儿的女子。   喜春笑笑没做声儿。这骆氏出身好,嫁得也不错,跟她往日无怨旧日无愁的,她为何要针对她?   没这个必要。   她起了身儿,“算了,这叮叮咚咚也不好说话,我带夫人出去村子里转转吧。”   何夫人顺从起身,何小雅原本不想出门儿的,她还想会一会这姓骆的,何夫人哪肯叫她留下惹事,把人叫着一块儿走了。   一出门,何小雅就说要去看看人修房舍。   “那有甚么好看的,那些木材个个大着呢,又没长眼,你去了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还有你这小脸蛋万一被磕着碰着了怎的办?”喜春问。   何小雅的目标明显,但经过喜春这一说,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好、好吧。”   喜春松了口气,带着她们母女朝着西面相反的路走,刚一回头,就见沈凌朝他们走了来。沈凌认得何夫人,先给她打过了招呼,目光扫到何小雅,被她那幽怨负心的目光吓了一跳,看向喜春:“怎、怎么了这是?”   喜春无奈的笑笑,不知该如何介绍起来,“没甚么,沈公子快些去忙吧。”   这就是一个在你痔瘻时想给你送个辣菜的妹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0 章   都不用喜春催第二回, 沈凌可不敢在这种目光下久留,讪讪一笑,脚底一抹油, 飞快走了。   何小雅看着他的背影也是幽怨颇深。   喜春与何夫人无奈看了看, 安慰她,“你还年轻,都过去了, 以后睁大眼睛,好好找一个好郎君。”   她娘陈氏说过,男人大太多要不得。   何小雅良久才收回目光, 情绪低落, 在她们两个都觉得是不是要继续安慰她的时候,何小雅幽幽开口了, 小姑娘语气愤愤的, “我可怎么办, 我的小姐妹儿们只有我被人当成了洪水猛兽。”   她还学会运用词语了。   诉说着她流逝的青春、辛苦做成的饭菜...   喜春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婚姻大事不是向来都是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么, 听何小雅这话的意思, 她们这一群小姑娘好像都另有心仪之人,且还付诸过行动了的。   她也不过才嫁了人不到两年, 如今择偶的天儿已经变了么?   何小雅走在另一头, 何夫人悄声跟她说:“是小雅去了县里结识的一群小姑娘,也都是商户之子,平日里学着几个字, 喜欢到处玩耍,这年轻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见着个颜色好些的郎君就觉得好,好几个回家后闹着要嫁呢。”   商户人家不讲究,对女儿的教养更谈不上幼承庭训,更多的只是认得几个字就算完了,学了个囫囵作数。   长大后,小姑娘们也多是随意所欲,不拘着甚,谈及郎君们也不如其他女子羞涩内敛。   何小雅本就是个作风大胆的姑娘,这跟何家早前的家风也是有关的,她还年轻时,何家上下忙着挣银子忽视了她,等在府城站稳了脚跟儿,这性子已经形成了。   何夫人如今已经意识到了对子女教育的重要性,只把何小雅时时带在身边拘束着,跟喜春感叹,“所以说,那孩子懂甚么呢,还不都是靠父母教导的,你要是放任不管,还指望着她长得根正圆润的,这不现实。”   “咱们虽是差了年纪辈份儿,但我好歹也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话,往后在子女的教导上要多上上心,可别再出个我家这样的。”   何夫人现在就是哭都来不及了。   沈凌都已经碰到了,在围着村子里走了一圈儿后,何夫人提出去西面走走。何小雅已经好了,还有心思围在喜春跟前儿,东家长西家短的,“周夫人,我刚刚发现那村子里有个女子一直看着你,那眼神可幽怨了,你家是欠了她银子吗?”   “周家是甚么人家,你欠了银子他们也欠不了。”何夫人回她。   “是么,你们都没看见那幽深深的目光么...”   这倒是有,何小雅先前在他们面前露过一手儿了。   喜春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身穿粉衣儿的小姑娘模样来,不在意的笑笑,很快把这段画面从脑海中略去。   甭管小姑娘是图人还是图财,她可是来晚了啊。   人和财,她已经图了。   喜春好几日没来,原本西面的空地上头只是挖着坑,打着地基的房舍已经包砌台明,安上了柱子,几户更快的正在椽望安置,就是在屋身、屋顶上花功夫,置柱子、椽子、檩条,砌墙用的青砖已经在一旁码上了。   修路用的是另一种黄砖。   几个师傅烧砖,不远的匠人师傅们围着房舍指点,一根又一根的木材被抬过去安置,忙得热火朝天。   何夫人只在四处的木料上、砖窑上等四处一扫,心头就大概有底了,“当真是大手笔。”   喜春没带他们离近了,只远远看了看,目光在不远的棚下灶台边儿扫了扫,见过了采买的肉菜,心头放了心,做事哪有不给人好吃好喝的,匠人都请了,哪在乎几个饭钱的,又笑了笑,“夫人看出来了?”   喜春来了两回都没想明白,也是这几日才想通了的。   他们几个为何要把村子迁移到西面,又为何要揽下差事给村里建房舍,而不是直接给了钱叫村民们自修,后一种方法,至少要减轻他们不少负担,只需顾着路段和庄子便是。   何夫人在火热修筑的村里看过,又侧身看了在半山的汤泉,从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只需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以后那座宏伟的楼阁飞宇。   从楼阁上,贵人们靠在软塌上,也能从那高处掠过下边的景色,高居上位,满目苍翠,又能看见这一抹人间烟火,依次林列,视目上的错落有致,而非入目杂乱,景物合一,相得益彰,有这样一处能够叫人放松的地方,谁不想来的。   “你们这汤池庄子修筑好了要怎的才能进来?下帖子还是直接来城外?咱们府城的夫人小姐可多着呢,谁不关注着这庄上的事呢,到时候人一多进不来,可得拜托夫人先给我留个门儿的。”   听说泡汤池有白肤养颜的功效,她们夫人圈子里早就得了消息,如今人人都闭口不谈这汤池庄子的事,就怕招了风声出去,来的人太多,叫她们进不来了。   谁都不傻,越是好东西当然要藏着掖着。   喜说说,“现在还没定呢,还得看着到时候的具体情况的,等庄子修好,怕也是霜降前后了,晾一晾屋子,通通风,正是泡汤池的时候。”   “那感情好,到时候我专门回来泡一泡。”何夫人道。   泡汤池和做石炭买卖都是一个路子,天气越是寒冷就越是受欢迎,石炭铺子上存的炭墼等就能迎来采买高峰,女人家天生就爱润肤养颜,何夫人在府城是以手腕强硬的妇人闻名,宁愿多跑两趟,把石炭铺子上的事给放一放也想泡一泡汤池的。   鲜嫩的小姑娘如雨后春笋一般浮现,想榜上富商过衣食无忧日子的不少,难免叫人会生出危机来。   喜春便说给她留个位儿,又提了句:“这一回两回的可没甚效果的,等开了年后铺子上歇下来了你再日日过来都没问题。”   “行。”何夫人看过了村里里外等,心头有了数,便一同回了落脚的青砖大瓦房。   周秉、沈凌、陈玉几个坐在院子石台上,台上摆着一张图,骆氏乖顺的站在沈凌背后,见喜春一行回来,这会儿却是和和气气的开口,“周夫人回来了?先前没吵着你们吧,我都叫他们动手轻些了,就是这房子太破了,下手必须得使上两把劲儿,不然搭不出来,实在抱歉呢。”   她说话和和气气的,但嘴上连笑一笑都不肯,像是在背书一般,喜春不由得多瞧上两眼,想起马婆子说的那话,嘴上客气,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倒是有些理解了。   官家小姐呢,若不是嫁给了沈凌,只怕连眼都不屑看一个的。   “没事儿,外头风景好,沈夫人也可以带了丫头去瞧瞧。”喜春不放心上,给陈玉打过了招呼,正要带了何夫人去堂屋里说说话,陈玉先一步叫住了她,说要叫她看看图纸。   何夫人给了她一个眼神,带了何小雅先去了堂屋里。   喜春迎了过去,走到石台边,刚要弯腰,周秉先起了身,扶着她落坐,站在她旁边,俨然是遮风避雨的模样。   他身长挺直的背脊微微一弯,在她耳边轻声漫语,亲自指着桌面上的图纸上标明的一处勾出来的红点,“这是匠人今日呈上的汤池庄子的图纸,女池在右边儿,有两个大池,十八间包间儿小池,这一间是特意给你留的,想叫你瞧瞧,可需要再换个地方。”   单独给喜春留出来的包间小池位置在最外侧,进门后不远的地方,包间里有窗棂,推开窗棂就能看见对面的山色和烟火,是位置绝佳的地方。   沈凌和陈玉都看上了这处,准备留给贵人用的,被周秉直接划给了喜春。   反对也没用,出钱的是大爷,周家在这汤池庄子上投入的银钱最多,女池是周秉一力主张要建的,本就是为了给夫人提供一个休憩放松的地方,若是投了钱还得顾着别人,他为何要投做这个汤池买卖?   周家的财富地位到如今,在秦州府完全不用在拼了。   喜春心头甜腻,笑着问他:“你选的肯定没错了,我有个包间小池,那你呢?”   周秉随意在图纸上瞥了瞥,眼眸微垂:“我们都是大男人,何须单独的包间儿。”   不止周秉没有,陈玉和沈凌都没有。   他们三方投入财力物力和资源,只有喜春有一间。   这一间只属于喜春,若非她允许,谁都不能入内,是属于独立于整个汤池之外,又修筑于汤池之中的小汤池。   “那就定下这间了。”周秉把图纸朝陈玉的方向推了推,“上边该做的标记都标了出来,重新按上边画一份图纸就可以了,以后汤池庄子就按这上头的来。”   “...好!”陈玉只得歇了心思,他原本是想叫喜春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跟她说一说以后汤池庄子的规划,好叫她把这一间最好的小池给让出来,换成其他的小池。   人都是如此,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挣钱的营生,都是一样的水,只是自己住的地方视野不如那般好而已,总也是单独的一间,也能用上,何必自己去霸占那最好的东西。   陈玉想了不少语言,周秉横插一手,三两句就给定了下来。   喜春看他模样,心里忍着笑,起了身告退,“我这里还有客人呢,庄子上头的事儿我也不懂,你们做主就是。”   图纸的事儿也不是甚秘密,喜春随口跟何夫人讲了只言片语,何夫人复杂的看了看她,又满眼复杂的看了看埋头吃点心的何小雅,又是心累又是欣慰。   当娘的心愿总是想叫闺女嫁个好人家,但那里又有这么多好人家的?她这大大咧咧,万事不如心的模样也挺好的,心宽就免了那些痛苦纠结。   晌午,马婆子带着人做了一桌饭菜,桌上还摆了瓶儿梅子酒,有女眷在,周秉避了去,饭菜送入他的房中,陈玉前几日就来了,他没带婆子跟着,请了周家的厨娘给一块儿做了。   沈凌前两日也都是一块儿吃的,今日他家中女眷到了,马婆子就没备上他的份。   周秉避开前,还特意交代,“你沾一点酒就行,这梅子酒后劲儿大,不常喝的,易醉酒。”   上了桌后,喜春倒了酒来,确实没喝多少,只沾了两口,何夫人浅浅用了些,何小雅趁她们不注意给自己添了一杯,等她们发现时,都喝了小半瓶儿了,脸上一点事儿都没有。   喜春惊讶得很:“她、她这样没事吧?”   何夫人收了何小雅的酒杯,“应是没事的,她这是随了她爹,都能喝着呢。”   何夫人这还是头一回提到何家东家老爷,喜春想着,黄夫人也是如此,一开始提过一嘴儿家中是做木材营生的外,便再没提过黄老爷。   喜春接触过的表姐表妹,家中亲眷的,坐一处时总是喜欢说我家那个如何,我家那个怎的...   她笑笑,“这倒是不错,比我好,我爹娘都喝不得。”   宁父身为秀才,早早就从书里学会了那句“饮酒伤身”的话,多年下来只碰滴酒,只饮茶水,喜春没尝过大口喝酒,也不知道随了谁去。   “哪...”   “咚!”一道震声从沈凌房中传来,像是硬物摔在地上,碰撞出来的声儿,吓了人一跳。   喜春都跟着这一声儿心头一抖,对沈家这动静儿也有些腻味了,早前也是他们叮咚直响,现在又是他们直响,怎的别人没弄得叮咚直响的。   何小雅一下起了身,几个步子垮到大门边儿上,插着小腰就吼:“做甚么呢,做甚么呢,是不是不想过了的,还叫不叫人用个饭了,哪儿来的力气,吃饱了吗!”   她们小姐妹那圈儿的,什么对手没遇上过,骆氏这种玩阴的明着一对就能叫她没招儿。   这叫不要脸比嗓门,就能胜过这些假清高。   何夫人忙把人给拽了回来:“你可给我省点心吧,小姑娘家家的嘴还利索,是你能说的吗,你也不看看人家是甚么人家。”   小姑娘就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何小雅拍着胸脯,很讲义气:“是我说的,叫她来找我麻烦试试。”   这浑得哟,喜春看着她们母女一个浑,一个满脸无奈,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想笑,她还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她一个小姑娘又没说甚不得体的话,喝了酒的,哪能当真的。”   骆氏当然不能来找她麻烦,沈凌房门一开,骆氏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就冲出了院子里,路过堂屋时还朝喜春瞪了眼,登了外头的马车,喜春听了几耳朵,说是要回娘家。   出嫁的女子向来都是受了气才跑回娘家。   喜春只得跟何夫人两个道:“你们先用着,我去看看。”   何夫人道:“你去吧,我正好给她醒醒酒的。”   喜春提了裙摆出门,去寻了周秉,手指了指旁边,“他们这是好好的闹甚么呢,动静儿大的把小姑娘的邪火都勾出来了。”   周秉坐在椅上,面前的饭菜没怎么动,像是还好生生的端来似的,他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才道:“不知道,或许当真是吃饱了撑的吧。”   骆氏来时,沈凌还曾当着这青砖大瓦房里所有人说起过,言语之间似他也是有人给收拾屋子的了。   喜春看了看桌上的菜色,马婆子几个是积年的老人,是断不会端了主子不喜的饭菜来的,她眉心蹙了起来,给他夹了几箸,“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儿,我叫马婆子给重新烧些来吧。”   她要走,大掌俯在她手上压着,“不必麻烦了。”   “你陪着我用吧。”   喜春看着那俯在手上的大掌,她的手被包得全然看不到,严丝合缝的,心里柔软起来,退了一步,给他夹了菜色,“我看着你用。”   要招待客人,哪能偷偷用饭的,喜春不想做这样失礼的事儿。   周秉默默用起了饭菜。   等他用了些,喜春便回堂屋去了,何夫人正在跟何小雅讲着话,无非就是告诫她往后说话要深思熟虑,到底人是官家小姐出身,他们只是商户人家,都说民不与官斗,她还没见过非要撞上去的。   喜春也宽慰了她几句,用过饭不久,何夫人去见了周秉三个,出来时脸色有些淡,没有谈拢,她略坐了坐,便带着何小雅跟喜春告辞了。   “那你慢走,回头回了城里再约出来坐坐。”喜春没问,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送她登了车马离去才返身进了门。   路过沈凌房里,只见他正在用饭。骆氏走了,厨房里只有马婆子几个,沈凌一个大东家总不能亲自去动手的,这一想也就明白了。   喜春在房里午憩了会儿,醒来时周秉已经出去了,马婆子来给送了茶水,果然提及了晌午的事儿,“要老奴说,这沈家东家也是遭罪了,娶了个官家小姐甚也不会的,这心高气傲的,还怪罪夫人你头上呢。”   喜春半睡半醒的,闻言清醒了两分,来了兴致,“这你怎的知道的?”   马婆子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喜春下边慢慢讲起来了,反正厨房那一摊子事儿也忙过了去的,“还不是晌午的时候,那官家小姐好大的排场呢,厨房里都让出一半儿来了,他们还指着我们周家给她做了饭菜端给她呢,那婆子到点就到厨房里来问老奴要饭菜,凭什么啊,老奴当然不给。”   “前几日沈东家一块儿吃那是他一个人,身边也没带婆子做饭,就顺手给做了,这乌泱泱好些个的饭菜还得问我们拿,咱又不是她沈家的仆妇呢,那婆子就挤兑人呢,说要不是夫人你来给主子爷铺了房,叫沈东家看了好,回去说了一嘴儿,她们主子也犯不着跑这么个地方来。”   沈凌好面儿啊,见周秉这里都有媳妇来给收拾,回来后往软椅上一坐,那模样可是不得了,回去就一夸,骆氏心气儿高啊,不服气比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次日就带了人乌泱泱的来给沈凌布置房间,势要跟周秉的房间比出个高下来。   喜春这才知道她怎么非要选了周秉隔壁的房,“没拿到饭菜,回去就吵架啦?”   “这倒不是,”马婆子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说听到了几个词儿,“我叫丫头去扯一把葱来,正好叫她听到了几个词儿,说甚包间儿,池子甚的,没一会儿就闹起来了,人也给气走了,老奴也不懂。”   喜春却是懂了。包间儿池子说的是汤池庄子的包间池子,骆氏非要跟她争个高下,见她都有了包间儿池子,她哪里能没有的,当着面儿不好问沈凌要,回了房说了,沈凌定是把人给拒了,这才惹了骆氏不快。   想要房还不简单,叫沈凌也投个十来万进去,保管也给她安排一间的。   喜春拿这一间房她也不心虚的,比照着盛京汤池庄子的价目,周秉这十几万白花花的银两都够她泡上好些年了,住在里头都没问题,拿得合情合理。   下晌日头小了,喜春也没等着跟周秉一块儿,先回了府。   也是后来喜春才从他嘴里得知,骆氏气得回了娘家后,沈凌倒是登了一回骆家门儿想接人,骆家推诿说想叫姑娘在家多住几日,沈凌当了真,当真叫了人在娘家住着,每日请了马婆子等人多做一份饭食。   过五月节那日,喜春回了娘家,周秉也给宁家备下了礼,衣料布匹、笔墨纸砚,还有首饰茶叶,连最小的大妞都有份。   喜春回了村里,往常的四邻都登了门儿过来坐坐,言语把喜春夸了又夸,再没人说她克夫了,只说她命好,如今是苦尽甘来了,有人想请她帮着说媒,还有看宁家发了财要给她三哥四哥说亲的。   以前娶媳妇,是女家挑得多,现在不是了,是人家上赶着求上门了。说起当初跟喜春三哥没相看那几家,说那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还想着跟宁家搭上关系,想要重新再看一回人。   喜春端端庄庄的坐着,瞧着倒是跟从前一般,温顺得很,但就是一句话不接,眼看时间不早了也没歇,当日就回了府。   满村上下,长辈处她倒是送了份礼,平日的人家就没管,只给早前在村里交好的大花小翠两个讲了话,互赠了绣帕。   府城里热闹得很,喜春一回来,几个小的就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起了今日的事,“好多颜色的船,大大的,有这么大,好多人在上头划啊划,还有人吹哨子,辰哥儿还买了两个大风车。”一早插艾,周秉带着几个弟弟以菖蒲、艾条插于门楣,悬于堂中,下边人手巧,便知了虎头虎尾的花环配饰,给他们佩戴上,出门去看了龙舟、食角黍、花灯彩绘,小吃零嘴儿,把几个小的给乐的找不着北的。   都是些纸扎木料玩具,玩了个新鲜,现在桌上置了一桌。   喜春叫婆子取了匣子来把他们的玩具依次给装进了匣子里,放在他们房中,等他们以后得闲时还能拿出来玩玩。   “怎的想着带他们去玩了?”喜春问人。   周秉这个当大哥的对几个弟弟是好的,身边仆妇丫头,绫罗绸缎给养着,也会叫了婆子来问他们平日作息,出钱出力,但要是叫他亲自带着去玩耍,那就不大可能了。   喜春走这一日还以为家中这兄弟几个要冷冷清清的呢。   周秉淡淡吐出两个字儿:“太吵。”   他不出门,又是讲道理,又是吵又是闹的,跟着连甄婆子几个老人都来劝,全府上下都盼着他出门,周秉看个书都不安宁,只得带着他们出门了。   喜春没进门之前儿,府上的下人连敢近了他身儿的都没几个。   “咋啦,合着你还不高兴啦。”喜春斜倪他一眼,起身回房换衣裳去了。   喜春走了没多久,周秉没坐一会就追了上去。   周嘉郑重的跟两个弟弟谈心:“你们看到了吧,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给颗糖追着就去了。”   两个弟弟听话的点点头。   周泽问:“大哥,可是没有人给大哥糖啊。”他看得真真切切的。   周辰小手捧着脸,摇头:“没有给。”他扯着周嘉的衣角,胖乎乎的手上一拽,“大哥大哥,那我是什么人。”   周嘉没成想把自己给套住了,他开脱起来:“你小小人儿,现在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长大啊,那就是一件太遥远的事了。   盛京的信件和玉州送来的单子是前后到的。唐举人的回信十分简单,没有笔墨问候,只有一张写着白家订购的花水朱栾水,覆着一张契书,价目、数目都写好了,只要他们签个名儿,这买卖就成了。   白家写的价目不多不少,正是喜春与齐货商商谈的价格。   “唐举人是你的好友,这价目我本想着再便宜两分的。”喜春捏着单子跟周秉商议签不签,“这白家也不知道是何等人家,我给齐货商的价目按理说只有他知道,这会儿恐怕还不知到没到玉州,白家就知道我们定下的价目还给写上去了。”   只窥这一个数字便能知道这个白家的势力。   玉州的人家,就是周秉也并非了解,但他了解唐安这个人,不是那等迂腐的性子,有价讲的时候关系再好都能讲的,“签吧。”   他是叫喜春签。   喜春握了笔:“我当真签了?”   周秉直接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呼吸打在喜春颊边,他手腕带着她一笔一笔的签下了喜春的名字。   玉州白家要的数目大,喜春这一笔单子就搬空了胭脂铺的存货,下一批薛家还没制成呢。   花掌柜连日来的苦脸终于舒展了,她是真信了喜春口中这花水不愁销路的话了。常年做买卖都知道,只要这单子断不了,这货就能起来。   运往关外的花水还没准备上,喜春先找人打听起了有需要用到花水熏香的东西,不拘甚绸缎作坊、木料作坊等,朱栾水不便宜,找的也都是名贵的物件,否则用不起这花水来当沾香用。   后边是从盛京寄来的信件,两封信,一封是大伯母潘氏的手书,附着周珍的几行字,还有一封是周莺寄来的。   周莺的信喜春放到了最后,先看了大伯母写来的信,说他们送去的花水已经收到了,大伯母潘氏出门做客时,好些夫人都问她身上的香,叫她出了回风头,又提及了知晓有几家铺子要卖,问他们要不要。   喜春看了信,又给周秉看过,指着大伯母潘氏说的问他们要不要铺子的事儿,“大伯母怎的问我们要不要铺子的?”   喜春在盛京时可没有跟大伯母说起想在盛京买铺子的事儿,那就只有周秉说了。她想起那一回还在盛京时,周秉倒是问过她要不要在盛京里置办家业,喜春当时没表态度。   周秉指尖捏着信纸,眼里含着笑意,全权由她做主:“那夫人说要不要买的?”   “买!”买啊,怎么不买的,盛京之地,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想买个铺子可不容易,错过这回还不知道何时才有的。她瞪了瞪人,“你给大伯母回个信儿,说一说汤池的事儿,请她来玩。”   周秉谨遵夫人命令,喜春又把周莺的信在指尖捏来捏去的,心头也不大愿开的,周莺可写不出甚好话来。   果然,她开了信,周莺也不说废话,直接问喜春她们夫人圈子里好些问这花水,叫她送些过去,但是要请她卖得付钱。   喜春没好气的把信拍在了周秉手上,叫他看,“我请她卖?我请她指使我啊,我要请人还不如请珍姐儿呢,钱钱钱,她是钻钱眼里去了吧。”   她就是怕送了花水去没送给周莺又要惹得她说闲话,去同大伯母告状,这才特意备了她的份送了给她。   哦,她白送,周莺转头就跟她说钱。   还一副他们要巴着求她的模样。   周秉看都不看,把信扔一边,搁下笔,把人搂在怀里,“别气了,她这人心眼小气度又小,下回再来信你就把她的信给扔了就是。”   喜春原本也这样想,后头又改了主意,拿了信纸来,也不说废话,学着周莺的语气在纸上简短的写了一句话,“周秉说不叫你卖。”   就一句话,写好了装了信封,才叫人给送去驿站。   顶过了周莺,喜春心头气儿一出,过后跟周秉说起时自己也发笑,跟周莺这人不是一路人,她早前也甚少搭理她的,这回倒是没忍住。   人周珍也写了信的,虽说只在大伯母信尾上添了几句,但言辞先问过了他们安好,再提及花水,还说若是有需要就来信。   他们这隔房的兄弟姐妹互相帮衬本就是应的,逢年过节的他们也都送了年、节礼去,周莺哪回没得一份?她做了事这年、节能不给她的礼加厚些?   一家人直白白的伸手要钱就不好了。   忙过了花水的事,喜春在家中歇了几日,接到了一直说忙的黄夫人的约。   这回约的不是明月茶坊了,是崇山书院对面街上的小铺子,做糕点吃食儿的,铺子上装得清心淡雅,还带着淡淡的香甜气儿,摆着几张小桌儿。   喜春去时,黄夫人已经到了,她瞧着廋了不少,越发显得小脸柔弱,温温和和的冲她笑,请她进去,还给端了嫩黄的糕点来。   喜春一尝就知道这方子是出自黄夫人的,还问:“你把方子给了这间糕点铺子?”   黄夫人抿唇笑了笑,反问她:“你瞧瞧这铺子的位置可好?里头如何?可还需要重新摆置的?”   喜春不解,倒也认真在街面儿四处看了,连她台上放的糕点价目都看过,应道:“挺好的,对面是崇山书院,右边儿挨着两处私塾,街坊上瞧着文文气气儿的,等学子们下了学,都会来买上几块儿糕点垫垫肚子。”   缺点也是有的,“像崇山书院这等地方,里边都请了厨娘们做菜的,糕点不抵饿,铺子开在这里,想来也不是图挣钱。”   黄夫人就笑了:“说得真准。”她也不卖关子,“这铺子是我开的。”   “你开的?”喜春满目复杂,多少有些不敢置信:“黄夫人怎的想起来开糕点铺子了。”   上回她还说家中上下都希望她做一个顾家的安稳小妇人的。   黄夫人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有看到喜春这样忙碌充实的模样,对比她的无所事事来叫人动容,更多的还是,“可能是不想再做个闲人吧。”   闲人,无所事事,吃用家中的,就叫人要矮一头。   她很快笑起来,指了指对面的崇山书院:“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家小郎君就在对面进学,下了学还可以到铺子上来,我这里算不得忙,又能做糕点还能照看他,全都给顾及了。”   家中的黄老爷有没有顾及到,黄夫人就没再说了。   喜春也跟着笑笑:“是,这样挺好的。”   “你这请我来也不说上一声儿,好歹等我备一份儿礼的才合适。”   黄夫人杏眼眯了眯,忙说用不着。   喜春没肯:“这可不行,咱们这是开正经铺子的,该有的还是得有,在仪程上可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当即就叫巧香去置办了一份礼来。周家是开铺子的,府上的下人也都知道开张要备下甚,应了就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了来。   礼是一个金猫,喻义招财,又有字画、摆件、花枝,鞭炮是小的,这里都是书院私塾,没好动静儿太大,只在门外放了串小的,叫街坊四邻知道就行了。   黄夫人插不上手,就跟在喜春后边学,一样样记下来。还给四邻各送了份糕点去。   “街坊四邻挨着,多处处,平日里有个好歹也能搭个手,遇到事儿也别怕,这里多是书院私塾,巡逻的衙役也多,没几个敢往这里惹事,但也不能放松了去,心里得留个心。”   黄夫人这铺子是她一个人跑下来的,带着两个丫头,从买铺子,到装扮铺子,摆上糕点,甚至采买材料来做糕点,这一样样的都不是容易的事儿。“你要是早跟我讲了,咱们一起还能出个主意的。”   黄夫人抿了抿唇儿:“我就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行。”   结果当然是行的。再烂的路掉上几回坑后也学会了转道儿。   喜春约黄夫人去酒楼吃酒,说要答谢她上回介绍的几门买卖,黄夫人也想请她,说谢她帮忙把这个铺子开张给弄起来。   “行,咱们也就不见外了,谁请都行,又不是只吃这一回。”喜春说,黄夫人也点头。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黄家的小郎君都快要下学了,黄夫人说要带着小郎君一起去,喜春自是没意见,想了想,干脆叫了巧云去延津书院把要下学的周嘉两个和府上的周泽两个给请来。   她想,都是小孩,人多了也才不拘束。   哦,她们两个妇人,带了一群孩子直接去了酒楼里,还大手一挥包了个间儿的,上楼时掌柜和小二眼都看直了。   黄家的小郎君性子温软,极好相处,跟周嘉几个没一会儿就熟络了,用过了饭食就在屋中跑来跑去的玩,又拿了先生布置的学业来做了做,没一会又读起了书,一阵一阵儿的。   该做的都做完了,想起了他们大哥来,周嘉还问正在品着小酒儿的嫂嫂:“大哥回家了吗?他一个人用饭吗?”   说得他大哥十分可怜。   黄家小郎君顺口说着:“我爹都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都跟娘一块儿用饭。”他喜欢今日跟这么多哥哥弟弟一起用饭,都能吃一碗饭了,仰着脸儿问黄夫人,“娘,我们明日还跟姨姨和哥哥弟弟出来用饭吗。”   黄夫人为难,喜春在他小脑袋上摸了摸,“明日不行,下回姨姨在约你出来。”   别看这些男人家,便是不在家,但只要他们有心,家中发生的事可没甚么能瞒得过他们的。   周秉现在就遇上这么一桩事儿了,他被人在府外给拦了下来,来人自报了身份,也对得上号,是府城周买卖的人家,姓黄,问他要自家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没回家一口热水没喝上的周秉缓缓打出了一个?   ☆、第 71 章   周秉在外忙碌了一整日, 身体早已疲惫了,如今在自家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换做是城中的商户,有求于人, 倒是情有可原, 周秉也能撑住与人周旋几句,直到把人送走。商人多是如此,周秉这样地位也避免不了, 都图一个和气。   但黄家这位口口声声问他要自家夫人...   周秉本就稍显寡淡的脸顿时冷了下来,“黄老爷,慎言!”   黄老爷并不老, 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穿着一件藏青的绸衣, 面上还沾着些碎屑, 像是才从别处急匆匆赶来似的。   黄庭简确实是从家中赶来的, 离开家前一时半刻的也不过才回了府城, 回了府上, 连坐坐都没就出来找人了。   他气势不如周秉浑厚, 但一想到妻儿,急切的语气到底软了两分, 解释起来:“周东家, 我说得不是假话,家中下人已经交代了,说妻儿两个是跟着周家的夫人走的, 你瞧这时辰,都好几时辰了。”   他先前忧心夫人,见了周秉就问他要自家夫人, 这会儿想起说过话,难免会觉得没甚分寸,叫人生了歧念。   涉及到了自家夫人,周秉冷凝的脸色就稍变了变,他在黄老爷身上看了看,目光微微一闪,想到了甚,招了府上的下人来一问,这才得知夫人不在府上,哦,连几个弟弟都不在,夫人说了,要带他们去外边吃,下酒楼。   玉河瞥了瞥自家爷难看的脸色,又问了句,“那爷呢,夫人有何安排的?”   问话的下人想了想,摇头。说夫人没提。   周秉臭着一张脸同黄老爷说:“你听到了,他们出去吃酒去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黄老爷想要人,回去等着就是,我这里可没有你黄家的夫人。”   黄老爷是听到了,他还听到了玉河和下人的对话,心头不由自主的就升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壮来。   真论起来,他的待遇好像还要好上两分的。   周秉一甩衣袖要进门,黄老爷又欲言又止的喊了他,又有些痛心疾首,“周东家,你也是家中的男主子,有时间还是劝一劝周夫人吧,女子还是温婉些的好,何必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为了挣银子劳心劳力的呢?”   喜春有句话是说得对,这些男人家,便是不在家中,但只要他们想知道的,那就没有瞒得过的,只看他们放不放在心上了。(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黄老爷不常在家中,但家中的变化他却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家宅不宁的前兆,黄老爷才匆匆赶回了府上。   他好好一个温柔贤惠,往日眼里只有丈夫儿子的妻子,就因为跟这位周夫人在一块儿久了,如今也有样学样,学着要开甚铺子,黄老爷还从来没看到过她这副倔劲儿。   家中高床软枕,奴仆伺候着,是有哪里不好吗?   黄老爷骨子里就是十分大男人的,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向来对女人抛头露面的出门做买卖不屑一顾,如今他的妻子也成了这其中一个...黄老爷觉得这都是受了喜春的影响,对她满腹怨言。   周秉把玩着手中的荷包,轻轻刺他:“这就不劳黄老爷费心了,我们周家不是其他人家,家中文风开朗,个个知书达理,就是抛头露面,那也是正大光明,符合我大晋一惯推行政策。”   “黄老爷请吧,恕不远送了。”   周秉进门雷打不动的先要回房里洗漱,穿着一身月白的常服,懒懒靠在软塌上,手上捧着一本书。   玉河捧着长帕与他轻轻绞着长发,他们当小厮的,最为要紧的一条就是手巧眼好,机灵变通,主子爷不发话就绝不吭声儿。   他瞥了眼主子爷手中不见翻阅的书,又立时垂下眼。   外边门扉轻扣,有小丫头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问周秉要不要摆饭,厨房那里已经备好了。   “不吃。”周秉一把把书扣下,阖上眼。   玉河这才开口:“爷,你都操劳一日了,也该进些饭食了,夫人回来见了,也改说爷不顾自己身子了。”   “她哪会操这份闲心的。”   喜春正提着裙摆进门,一听这冲天的带着怒气儿的话,先声夺人:“怎的了,谁这是给咱们东家气受了不成,都要给家里节约粮食了的。”   她从屏风后转过身儿来,裙摆飞扬,带着女子的从容明媚,走到周秉主仆身前,从玉河手里接了长帕,亲自替他绞起长发来。“你吃不吃的,你要不吃,我特意从酒楼里给你带的饭菜可就赏给下人们分了。”   她还给了个甜枣钓人,周秉气得胸脯一抖:“吃!”   花家中的银钱买的,他该吃。   喜春嘴儿一扬,就着手上的力道把人拉了起来,推出房中,一出院子,灯烛下亮堂的沿道小巷都被照耀出来,几个跟着去下酒楼的孩子正在跑跑跳跳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他们一人给留守在家中的大哥点了个菜,已经摆上桌了。   喜春还在跟周秉细说:“...我还以为她会约着我去甚茶坊里喝喝茶的,谁料她还不声不响的开了个铺子,有模有样的,倒果真是家中有这渊源,耳濡目染的,她要是早些年在外做事,怕是跟何夫人并驾齐驱了。”   他们两个平日相处,多是喜春说话,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说给他听,周秉不爱说,尤其是提及别的娘子夫人的,他向来是不讨论的。   到了前厅,踏进了门儿,他这才说了句:“黄老爷今日来问人了。”   喜春笑笑,说知道了,黄老爷这人的品貌她不曾见过不知道,只从黄夫人三言两语和不时避讳的模样窥见一二,周秉的话她听懂了几分,黄夫人既然能跳出家中,把铺子给开了起来,自是有法子应对黄老爷的。   这点魄力都没有的话,喜春相信黄夫人也不会一个人冷不丁把铺子开起来了。   果然没过了几日,黄夫人还请了人给喜春送了糕点到府上来,说是铺子上才做好的,香甜可口,最适合忙过了垫垫肚子。   喜春接了下来,也传了话,叫黄夫人也要多休息,两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薛家出的朱栾水在周家定下了大笔单子后,城中的胭脂铺们也纷纷订购了些,各家的夫人们原本是听了云缎的名声才顺着买上朱栾水的,回去用了几回下来也觉着确实不错,连知府的夫人都用,定是错不了的。   刘夫人请周家帮着采买云深缎的事他们周家也没回绝,但也没应,只说了要先看过了才给回复。   能帮着采买也算是卖知府府上一个人情,但采买不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喜春手头倒是有两匹,是家中长辈赐下来的,周秉不叫她动,要她自个儿拿来做了衣裳穿。   像朱栾水这种在府城中已经各大胭脂铺都铺上了的花水,要竞争起来就很大,好在喜春的目光向来没放在本地府城之上,在铺子上摆着也只是顺便,更多的是想把朱栾水推到外边去。   请去打听的人还没回应,喜春便抽出空来把目光瞄准了关外的庞大市场里。   周家跑往关外的货物一向是由覃五负责,往来运输送货,覃五是周秉信任的人,并非周家的下人,家中就住在不远的迎春坊中。   覃五常年在外跑,家中只有妻儿老母,周秉也不时派人多看顾几分,喜春嫁到周家时也见过一回覃娘子,是个常年侍奉婆母的温婉妇人,举止也得体,膝下有两个儿子,如今大的都去铺子上帮忙了。   喜春先给覃家去了个话,她知道覃五常年在外,不经常在家,又过了好几日才见到人。覃五是个模样粗狂的黑脸汉子,长得高高大大的,关外风沙大,去一回人就能变个模样来。   覃五对喜春找他的目的很清楚,“早前东家提过一嘴,说是要看夫人的意思,只要夫人说运过去,那咱们兄弟就把这货给运过去,放在那边的市场上走一走。”   这就是他们行当俗称的走货了,甭管好坏,先拉到市场上去走一走,由各小国的外族人看,那些人也精得很的,什么货到了他们手里边掂量掂量就知道能不能火。   “行,这流程你们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拿去叫那些关外人也好生看看,不是他们才能造出花水来的。”覃五这等常年在外的人眼光毒辣,喜春提了提云缎、霞缎的事儿,又问起,“按你这走南闯北的,你可知道还有哪些行当需要这些的?”   花水叫水,带香,自然是给女子用的,覃五还是觉得这花水应该是由女子们购买才对,加大推广,推到各州各府去,像其他行当需要的不多,便是有,所需数目也大不了多少,云缎、霞缎这等需求花水的是有,但又有几家?   “做木材行当的倒也用得上,越是贵重的料子就是边角上搬抬的也都包金戴银的,生怕磕了碰了,咱们府城里也是有好几家做木材买卖的,有两家都做到关外去了,不时在路上还遇上过几回的。”   喜春知道黄夫人婆家就是做木材营生的,她早前也没打听过黄家的情形,听覃五一提,就顺嘴问了句:“那其中可有姓黄的东家?”   覃五惊讶的看着她:“还真有,夫人你认识?”   喜春摇头,说不认识。   覃五自顾的说着:“这些个往外跑的商户人家,后院子里可乱得很,瞧着斯文有礼的,背地里也是那等喜贪花好色的,咱们府城上有一位做木材的黄姓老爷,在外边跑的时候也遇上过几回,听人说他在关外的那家中,连儿子都生下来了,上回还亲自给办了满月酒,我们往回赶的时候还留在那边家中呢。”   这个风气喜春倒是听说过,说的是商人老爷这里一个家,那里一个家。大晋重商,又开了互通,与外族小国友好往来,这些关外的女子开朗热情,模样又不似他们大晋女子这样温婉平淡,都是如那纱丽一般的眼眸深邃,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女子,就形成了许多商人要长途跋涉往返两地,便在两地各置了一个家,回家时就歇在原配这里,走后就歇在新娶的小妾那里。   关外女子可不知道甚妾不妾的,没他们大晋这般重视这些繁文缛节的,大妇又不在上头压着,对她们来说,没甚区别,各在一方,各自当家,以后子孙各自嫁娶,丁点都挨不着,说是小妾,相当于是平起平坐的大妇了。   这股风气蔓延,不止许多跑关外的商人这般,甚至往来一两个州府间,都能在两地安上两个家,好似没有两个家便无法在商人圈子里立足似的。   做木材买卖的黄姓老爷,还是把摊子铺上这么大的,黄家的小郎君还亲口说他爹时常不在,喜春哪里不知道说的是谁。   空穴不来风,覃五不能凭白造谣他,喜春心头说不上甚心情,只是忍不住为黄夫人这样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子惋惜。   覃五还当她是在伤感,忧心到自己身上来,忙为周秉说起好话来:“夫人你放心,别的商人东家如何咱不能下定论,但是咱们家东家爷那可是洁身自好出了名儿的,在关外是绝对没有跟任何女子有过往来的。”   覃五扯出姓黄的商人老爷来本就是为了对比自己东家,莫说是洁身自好了,就是轻易近他身儿都不容易。   喜春原本还没想到这上头去的,闻言倒是笑笑没说话,只道:“你可别说别人不好,你在外头安没安第二个家的?覃娘子可是好的,你可别对不住她的。”   安两个家,这不光是贪花好色了,也是对不住原配子女的事儿。   覃五摆摆手:“不敢不敢,婉娘多年操心家中,侍奉婆母,照料儿子,功劳大着呢,我哪敢在外头去安置小家的。”   “算你还心疼人。”男人的嘴,再好的人在女/色上都难免不了犯糊涂,喜春可不信他当真没点子动心的,尤其是家中妻子年华老去,外边的姑娘可还年轻着,又洋气又鲜活的,他们手头又不缺银钱,多的是人想巴上来当小的,当真能坐怀不乱了?   又不是个个都是柳下惠。   这里还有一则趣事儿了,是喜春年轻时与家中的兄长们一块儿读书时,读到何为正直时,兄长们推崇展公,说他为人正直,意志坚定,堪为君子之分的代表。   喜春追问,兄长们三缄其口,在她追问下这才讲述了一个“坐怀不乱”的故事来,故事寓意深远,但自上而下,多少朝代才能出一个的。   君子要靠自觉,但已经成亲了的喜春已经并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靠别人自觉,还不如靠自己监督,男女之间,年轻时容颜尚在,恩爱且能持久,若当年华不在,这一切的变数委实太大。   覃五笑笑,但他总觉得夫人的眼光有些变化,但他想着自己也确实没做过甚么出格的事情啊,就是有好几回险些没把持住,最后也及时悬崖勒马了,这都是早就过了的事情,莫非夫人还要为婉娘出头的?   喜春却没说甚,只跟他核对了一下要送到关外去的朱栾水,数目、价格,运送途中如何减少损失她不担心,覃五等人关内关外跑了这么多回,早前还有从关外而来的蔷薇水,自然知道该怎么运送。   他们商议后,先定下了送到关外去的数目不算多,除了有运到关外去的,在去往关外这沿途的州府里,覃五等人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可以把花水放置在这些州府里先卖一卖,若是反应好,再加大运输。   商定后,喜春也不多留人,叫他多回去陪陪妻儿,又叫他给婉娘几个带去早就备下的布匹衣料和糕点等。   黄老爷的事,喜春听过记下了也就没打听过了,也没拿出去说,甚至周秉她都没说,跟黄夫人又约了好几回,还一起上酒楼里用了饭。   夜里去酒楼的时候少,只一二,多是晌午十分约着去,也不担心家中那个夜里回来见不到他们叔嫂几个,又自顾着生闷气的。   周秉的事,玉河是知道的最清楚的。   覃五又不常在他身边,哪里知道有的没有的?喜春听了她那一席话,难免记在了心里头,危及自身,商人多在两地置家,她们周家这么大的商家,周秉早前可没少跑关外,谁知道有没有两地置家的,谁知道她还有没有个妹妹?   查一查她放心。   喜春抽空把玉河唤了来,问了些关外的风土人情,又问起了关外的女子,言语间还提及说谁家的老爷竟然在外头置了个小家,也不知道原配发现了没有。   玉河不疑有他,当真以为夫人这是找他谈心呢,笑着回道:“据小人所知,这一般是发现不了的,衣物贴身的物件在回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妥当的,但总归是遗落,这长时间的两头应付着,怎么都得露出些马脚来的,不拘是人,可能在物件儿上也松懈了几分。”是人就免不得会有疏漏的时候。   但一般的娘子能怎么办呢,事情都成定局了,家中还得靠着东家们一趟趟的跑来跑去的挣银钱,还指着他们养家糊口,给家中银钱,奉养家中父母等,闹翻了对谁都不好,反而把人给推远了去,要是一年半载的不归家来,家中还不得断粮啊。   喜春听得直点头,总结起来,这就是家中财物大权的问题。   没掌银钱,就奈不何。   这又给她提了个醒儿,喜春后边儿又给账房那边说了声儿,往后一月里支出超过五百两以上的要做好登记,月里查账时好细看。   喜春后来跟黄夫人见面时,还不着痕迹的问起过,问黄家的中馈平日都是谁在管着,银钱流动有没有跟她这个夫人过目的。   府上的针线房隔几日就会送上一批洗好过的衣物来,这个天儿天气炎热起来,喜春早年在娘家时,每到这个季节,便要把穿不上的衣物趁着炎热的天儿拿出来洗过后再重新安置过一次,等一过了炎日,这些衣物也就能穿得上了。   喜春嫁到周家后,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趁着天气好,组织了下边的丫头把衣裳、被褥等都拿出来换洗过一次,有她的,周秉的,还有几个小叔子的。   平日他们夫妻的衣物都是喜春整理,喜春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先把她的拿出来给了下边,再拿出了周秉的,先一件一件的看了看再放置到一边。   府上忙得热火朝天的。   周秉难得闲上一日,刚踏进门就见屋里乌泱泱的丫头,柜子箱笼的门儿都打开了,喜春正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的拿出来,先看过了一遍放到一边,丫头们就抱起来拿出去。   他有些不解:“这是、在做甚?”   喜春心头一跳,都说做坏事心虚,她现在做的事也不干脆,清了清嗓子,这才故作镇定的:“天气热了,正把衣物拿出来重新洗一洗呢。”   周秉对这些不了解,只是见她拿着衣服看了个遍难免有些疑惑。   喜春说话已经顺畅得很了,“你不懂,这衣物时常放在柜子箱笼里搁着,现在都洗了,先看看有没有破损的,勾了丝儿的,要是有就好先拿来缝补了过后才能浣洗,以免把丝线越扯越多。”   说得合情合理,周秉本就是做衣料布匹起家的,自然也知道这划丝,便点点头,点了旁边的丫头:“你叫她们做就是,何必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喜春当然要亲自动手啊,抓妹妹这种事她能指望丫头抓出来?   “没事,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先去外边坐坐,我叫人在湖上放置了一艘小船,这个天儿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正好去湖中泛舟。”   周秉没有不应的,房里丫头多,周秉最是不喜人近身儿的,很快出去了。   周秉衣物多,喜春也是理了许久才算理完,但清理了一番,喜春并没有发现甚可疑的,从另一个家带来的东西。   安家可不是那些接纳几个美人儿,是一桩关系原配切身关系的侵害了。   喜春下晌与周秉一块儿游了湖,看了莲花,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两个弟弟就跑了来,闹着也要一起看莲花,叫周秉很是无奈。   夜里喜春手书私信,提及目前抓另一位“妹妹”的心得,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俗话说得好啊,男人有钱就变坏,所以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削弱零花啊。 作者有话要说:  ~ 好惨一男的。   ☆、第 72 章   喜春问黄夫人的时候, 黄夫人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交代,说, “家中的中馈都有婆子把持着, 按月里给她看上一眼,对一下,府上的银钱也是过了目的。”   黄家的银钱流动大, 货物不时要出关,家中的银子也都掌在黄老爷手头,以方便他进货结账收钱, 黄夫人生长在商家, 被养得性情天真,知道家中不缺家用, 对银钱过不过手, 放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其实并不在意。   没有的人会想尽办法把一切都抓在手中, 但已足够拥有的人没这个概念。黄夫人就是如此, 更不提她还有不斐的嫁妆。   他们这等人家的女儿就是吃着嫁妆也是能过一辈子的。   “这倒是, 左右儿女们跟着也都是能享福的。”喜春当时也这样回她。   喜春觉得黄夫人这样想也是对的, 靠不住男人,还有不斐的嫁妆供吃供喝, 没有嫁妆的, 清清贫贫的过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如今这样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证明自身的“价值”,好握着足够的底气, 好在未来出现的变故里有能力应对,而不是被人说下堂就下堂,半点争取不了。   何夫人曾经给她讲的那木炭周家的原配夫人的事儿还是给喜春烙下了痕迹。   姻缘, 也是要靠着经营,和努力提升的。   在姻缘美满时,也不要忘了提升自己。毫不应对,万事随意的态度,在喜春看来到底有些颓废,“管”也是一种正面的态度,是传递在意。   这就是她和黄夫人之间的不同。   黄夫人回了府,把持中馈的婆子正捧了账目给她过目,如同平常一般的,黄夫人随意看了下,下边的婆子也当走个过程,正要拿开,黄夫人叫住了人:“等等。”   她捡了账目仔细看了起来,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喜春被约出来时,还是头一回见着一向轻快柔软的黄夫人神色这样凝重的姿态,她放下手里的几本册子,忙问:“怎么了这是,约得这样急切。”   喜春刚从薛家出来,天热,石炭铺子营生没甚变化,照旧是分发到来的石炭,药铺那处有她二哥,平日她都见不到人的,只有每月里的账目是定时给送了来。   药铺如今就成了深巷中的上等酒,都无需他们宣扬的。   喜春手头只有个花水要上心,他们周家要得多,喜春与薛东家相谈了番,想叫周家优先把花水供给他们周家,再往后发。   黄夫人仰着有些苍白的小脸儿,语气低沉:“我这是找不到人说话了,这才约了你。”她目光在喜春身边放置的基本账册上略过,挤了两抹笑来,“看来是我打搅你了。”   喜春忙道:“谈不上打扰不打扰的,外头铺子有掌柜们坐镇着,我也不用整日费心,偶尔才出去的,正有时间呢。”   黄夫人似想了很久,原本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脸一横,似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样,“我想问问周夫人你,要是你发现家中有人支出了大笔银子不见,又一直没有收回,你会做何反应?”   这还得了,那家中必然是血雨腥风啊。   在他们家,万不能存着这种瞒着人支出大笔银子的事儿,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合理的花用也该有商有量的来。   谁知道拿这钱去做何了?   这个有人二字,一家府上能在女主子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就调出去大笔银两,还能有谁?   喜春神色微变,在黄夫人脸色看了看,带笑的脸微微正经起来,“家中银钱大笔支出未回,这也得分一分情况,若是拿去正经做事儿了,倒也无妨,是赚是亏总是有数的;若是拿出去享受花用,这可就不对了。”   黄夫人坐近了些,耳朵都朝这边看,一副洗耳恭听的。   喜春就举例:“你看,虽说他们男人在外头辛苦是吧,这点咱们都得承认,但我们也不是吃闲饭的不是?你看,女子得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打理府上的人情往来、下人管束,他们的月钱、衣裳样式,哪样不等点头做主,请个婆子那还要银子呢,四时还有打赏,积年跟着的还要赏房舍,娶媳妇多好啊,娶回来的还陪嫁妆,这不亏吧?往后这几十年的打理,没发银子吧?”   黄夫人若有所思,“夫人说的在理。”   喜春笑笑,“那不然呢,男婚女嫁,女子就该任劳任怨的服侍?到最后过得还不如下边的婆子轻松自在?”   想得美哦。   黄夫人确实是不曾把银子给放在眼中的人,但大笔银子没了,她心里也不是没点想法的,她问:“要是换了你,夫人要怎么办?”   喜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娶媳妇的时候说娶来管家,既然是要管家,那就好生管管,早前的银子追不回来也就罢了,后边的要流走自然得交代清楚了的。”   反正喜春是觉得,自己有银子归自己的,但嫁过来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白白撒手便宜了别人,银子生生叫别人花了,自己退一步说不缺这点,喜春是做不出这等亏本的买卖。   不争包子还得争口气呢,一个子儿没落到,全成全了别人,自己图啥?   图有钱,图自己大方?   “我知道了。”黄夫人突然说了句。   喜春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到底是黄家的家事,她也不好插手过问,只说了些平日管家的事儿,怎么发号施令,怎么立得住威风,怎么看有没有猫腻。   都是喜春一步一步走过来经历总结的,换个人这些她才不会讲的。   黄夫人谢过了她,也没久留,便回家去了。   盛京来的书信快,直接走的船运,跟着石炭船一块儿到的,里边是几张盛京的店铺契书。   喜春他们在盛京的铺子买下来了!   “这回可得好生谢过大伯母了,汤池庄子修好了就可以请大伯母过来瞧一瞧了,大伯母应没应的?”   周秉手指上捏着信件,只道:“四妹跟周严还得相看人家呢,这一年半载的怕是来不了。”   喜春就笑:“现在都来不了,等以后严弟成亲了,有了孩子,怕是更走不了了。”   像她爹娘,自打家中有了子仪和月茹,她爹整日把人带在身边,哪里舍得离开一步半步的。大伯母潘氏可就周严这一个亲生儿子的。   周秉道:“以后总是有机会来的,少不得你这一顿搭谢的。”   前些日子说了要在盛京买铺子,他们就已经商议过了,契书到手一看,共有三间,铺子不是在盛京当街的铺子,这等铺子他们买不到,人背后随手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是在沿着河坊的街市,平日也有不少人在沿河走动路过,年轻的千金小姐们也爱驻足,是难得才有的铺子。   潘氏这回也是因着朱栾水跟一位侯府的贵夫人走动了起来,得她指点一二才寻到的。   他们前脚把铺子买了,后脚这铺子上就有好几波人来打听,这还没有外传呢,都是得了风声派出来的各家管事们。   若是等这铺子售卖的消息公开了,哪里还有他们份的。   前几日他们商议时便定下了,把其中一间拿来卖这朱栾水和胭脂水粉,余下的就先租赁出去,等以后用得上时再另外安排,这些事少不得也要托付给大伯母帮忙的。   “铺子上的朱栾水没留下多少了,薛家那边说咱们需要多少还是按契书约定先定个数,把定下的数给我们,剩下的那些花水,说是也不好推了各家的铺子,怕得罪人。”喜春把去了薛家后谈的话给说了。   周薛两家定下的数目是每月里不能少了五百瓶儿,但每月他们定下的数目都是上千了的,铺子上售卖一些,淮州的玉缎作坊,关外,送的,一笔笔算下来铺子上存着的也就不剩下甚么了。   如今还得再添上供应盛京铺子的。   喜春原本的意思是想跟薛东家商议商议,薛家制成的花水先由他们收了,余下的再分,薛东家的意思还是按契书来。   其实也都差不多,他们定下的数目本就比约定的要多,薛家要按契书来也行。   “有甚么怕的,早前没人要的时候可没人站出来挺一挺的。”周秉嗤了声儿,薛家的作坊一直大不了,薛东家这不知变通的性子占了大部分。他不大包大揽的,只举个例给喜春让她拟定,心里有个数:“大伯母铺子上的蔷薇水一月里要卖出上百瓶儿的。”   但盛京城里卖蔷薇水的没有数百家也有好几十家。   喜春在心里一算,被这数字也给吓住了。   朱栾水就是一时名声不显,但既然官家夫人们都喜欢,上行下效,这花水的销路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又还只得他们这一家售卖的。   “那我去定多些。”   喜春一出手直接把上千瓶儿的单子下到了上万瓶儿,单子一送过去,薛家还只当是他们写差了的,特意跑来核对,一问才知道,上万瓶儿没写错。   若不是有早就签下的契书在,薛东家都不敢接的,这一笔可就是上万俩银子的买卖,别人一月卖个二三十瓶儿就不错了,周家卖出去尽数成百上千的。   周秉一出门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就酸,“你们家的买卖可真好,那样没人要的花水都卖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搭上线的,周东家可得提携提携。”   他许久不曾在外边走动,都知道他和沈凌陈公子几个如今合伙弄起了汤池庄子,只得他们三家有份,别人都分不到羹,这回难得把三个人给请了来,当初巴巴的捧着银子去沈记酒楼里的老爷对沈凌钓他们的做法都不满意,看在同城商户的份上儿,笑着跟他说等汤池庄子开业了请他们也去玩一玩的。   给沈家白白送了多少银子去的,沈家早说定下的是周家,他们也就不上赶着了。   沈凌被一堆人挤兑,陈公子身份贵重,没人去挤兑他的。   有相熟的老爷见了周秉,笑着跟他打趣儿:“周爷难得出趟门子,家里夫人允了?”   周秉点头:“允了。”   “没规定甚么时候回去呐。”   “亥时。”   比他年纪大的老爷笑着指了指他,跟身边的人笑道:“看看,你们看看,咱们周东家,周公子说起出门进门的时候给夫人报备时可当真不害臊的,你们谁出门还报备的。”   他还给周秉努了努嘴,叫他看不远被人一轮又一轮挤兑的沈凌,问道:“当初怎的没听说你们周家要接那汤池庄子的,这营生不错,我都有些意动,就是这买卖好归好啊,可要投入的数目太大了些,吃不消啊。”   “谁说不是呢。”   身边人附和,年纪大了些,就喜欢做稳当的买卖了,汤池庄子都知道是好买卖,但没人做,这风险还在,不敢拿家业去博。   周秉随意瞥了撇就收了回来,“本来是不打算做的,不想再跑来跑去的。”后边为什么改了主意他没说,其他人也就没问。   端来的水酒他沾了沾,打过了招呼后就换成了茶水。   有人跟周秉建议:“不提了,听说宋老板今日带了他的心头好,前朝大师作的描关外风光图来,正好跟你早前买下的塞外行路图配个套儿,一起给买了放一处也好看。”   周秉直接摇头:“不要了。”   周秉喜画不少人都知道,府中更是收藏了许多名画,他这一开口,顿时叫人吃惊,“怎的就不要了?”   “没钱。”周秉喝了口茶,到一边坐下。   成了亲的男人哪还能顾着这些,他的重心都转到了小家上去了。   谁都不信,他要是没钱,他们这在坐的可不都是穷光蛋了?都没当回事儿,直到宋老板拿出了图,他当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来,这才叫人不得不端正了,还说,“你周家哪里会没钱的?”   “钱在夫人处。”   满屋的老爷们面面相觑,这周夫人也太厉害了吧。   周秉施施然退到一旁,看了看天色,准备再坐坐就家去,一侧身,正见许久没再见过的黄东家来,他看着比上回看着落魄多了,脸上都带着憔悴,见了周秉,满脸悲愤的朝他说:“周东家,你家周夫人到底都对我夫人说了什么呀!”   他一回家,身上所有银钱都被收了,夫人还给他做了个规定,规定他一月只能用多少银子,超了还不给。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3 章   不是每个人都是周秉。   提及这等关乎着大老爷们的颜面问题能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还十分有脸的宣称自己要报备,要守时,手里没钱, 把夫人在上当口头禅一般得意洋洋的宣扬。   这满场的老爷们, 也就只找得出这样一个,就是被众人挤兑过的沈凌在这个问题上都自觉比周秉高一等,他还笑称, “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妇人给辖制,恕我直言,周兄这等行为是在给我们男人招黑, 男子汉在外行走, 家里家外,哪有被妇人左右, 受女人管束的道理。”   沈凌在这一点上是十分有优越的。   当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们三个一同被邀请来, 本就是出面走一圈, 在众人面前刷个脸。商人圈子就这么大, 再有钱都要融进这个圈子里, 混个脸熟,不能孤傲, 家财向来不是靠着一个人就能起来的, 还少不开下边有无数人供出来的货物铺着,加上商人的敏锐目光,这才能一步步壮大。   像他们汤池庄子上, 有钱财投入,但建造庄子上的每一样材料,从木材石板甚至到砖瓦, 都需要采买,而卖这些的商家也大多在这个场合里头。总的来说,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谁若是仗着有钱就能眼长在头顶上,目空一切,下边暗地里给下几个绊子就能叫人应接不暇。   周秉算了算时辰,起身要走,就着沈凌得意的口气回了他一句:“你不要人管?”   沈凌拉了陈公子给他作证,气势雄赳赳的:“我沈凌,绝对不会要妇人管到头上的。”   行。他们俩不是一路人,周秉听闻了,也不跟他争辩,由得他得意洋洋的,一双眼都快长到头顶上头去了。   亥时家去,他可不敢忘的。   喜春后来听他听过一嘴黄老爷的事儿,叫他形容了一下黄老爷的模样来,当即整个人就忍不住笑得倒在他怀里,把他身上的白锦袍给弄得皱巴巴的,喜春点了点眼角的泪儿珠,又笑又是感叹黄夫人的厉害,这女人一旦狠起来当真是叫人招架不住的,她又止不住问,“那后来呢,那黄老爷有没有说甚的?”   周秉丝毫没理皱巴巴的衣裳,把人搂着,回想起了黄老爷当时的落魄来,那副样子堪称是场合里最寒酸的了,男人好面儿,黄老爷能说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自是不可能再跟不认识的人说自己被家中夫人给收拾的凄凉来。   黄老爷再三重复着请周秉好生管一管自家夫人,她厉害哦,把他黄家的夫人给煽动得不止管了他的用度额度,还直接拿了府上的中馈把持,一进一出都要过目询问,问起来时,她还振振有词的,说:“你们黄家当初聘我的时候不是说看我性子乖巧,是个贤惠人,能理好家吗?”   谁家娶妻不往这上头夸的?   这就相当于是在给女家做面儿,夸得多也代表她有面子不是,哪里能尽数当得真的,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太太还不好哦,夫人又有理由了,说不是真的,娶她做甚?怎的不聘别人的?黄家要说的不是真的,那就是在唬弄她,唬弄她娘家,可是有骗婚的嫌疑了。   骗婚都搬出来了,黄老爷再也没话了。   他就出了趟门子,回来后一向娇软的夫人走出门儿去开了铺子、掌了家、管了事,说话比他还硬,手腕干净利落,是不是下回再回来,这府上的门匾都撤下换上了黎府。   黎,是黄夫人的姓。   “该,谁叫他贪花好色,想享齐人之福的。”   左拥右抱可不是这样好抱的。   左边一个家,右边一个家,可把他们给能的。也是提及了两地安家的事儿,喜春这才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不打听还不知道,原来就在他们这府城中,就有许多老爷已经在两地置家了,早前喜春没想过这些,还不曾发现,就拿他们府上这巷子,就有好几家,都是四邻,早前也碰到过几回,喜春还觉得有几家老爷瞧着十分面善的。   各地的都有,有在关外跑的在关外置家,有在其他州府跑的,就在别的州府置家,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家中,是为了子孙后辈,但男人长期在外,身边没个女人又怎么行的,没人照料饮食起居怎么办?   说来说去也都是寂寞惹的祸。   家中厉害些的妇人,直接把持着家中的财务,行,要出去置家也行,但家中大头的银钱握在手中,再是蹦跶也翻不起浪花来,拿着大笔的银钱好吃好喝的,把儿女们给养大,不厉害的,家中整日就吵吵,反正翻来覆去也离不开一个钱字儿。   银钱这个东西,有时候确实是个好东西。   周秉也是听喜春说起过黄老爷在关外那一摊子风流事儿的,连来处是覃五口中说出来的都没瞒着,他已经给覃五那边说过了,下回再有这些事儿别说出来脏了夫人的耳,商人圈子风气好坏掺半,但总归是乱得多,尤其是在这男女关系之上,常年在外跑的商人都随意,听多了难免叫人把整个商人行当都看低了两分,觉得他们一团乱。这里头,到底也是有好的。   关于黄老爷的事儿,他是这样说的,“覃五各处的人都有熟人,他嘴里的事儿虽说不是空穴来风的,但还未曾证实过,这里头就还有变数。”   手头握了钱财那就不必装聋作哑去虚与委蛇,倒不如直接了当的问个清楚,有了怎么过日子,没有又怎么过日子。黄老爷到底有没有两地安家,也只是凭着覃五的口风罢了。   “这倒是。”喜春点头,她特意打听起这两地安家的商户来,黄老爷也有传他有,但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外人也不清楚。   喜春随后与黄夫人见面儿,倒也没提过她家中的事和黄老爷的事儿,只在说话间提及凡事都要问个清楚,才不会给自己留遗憾。   闲聊时,她还拿出过一册由周秉给几个弟弟画的小像,身穿着书院青衫,提着小篮子,文静有礼的小郎君们身上未沾丝毫铜臭之气。   黄夫人捧着画册,也看得满脸含笑,还说也要照着给黄家的小郎君们也画上,待他大了后再看看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但是怎都是穿着学子衣衫的模样?”   周秉也有此疑问,他还在作画,喜春就给他提意见了,“画一身儿白的,白色的学子衣衫也好看,斯斯文文的。”   周秉就问,“怎的是学子衫?”   喜春就回:“穿着好看,人就跟满腹诗书浸染过的一般,自有一股书香之气。”   穿学子衫好啊,多穿一穿,一看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要努力上进,勤奋进学,争取以后做一个文士,靠上科举,为朝廷效力!   朝廷官员是可以娶妻纳妾,但却不能在两地置家,娶上两个大妇,这要是叫御史们知道了,一参一个准,哪里跟当个商人一般,两地置家没人管。   喜春都想好了,以后她的子女就要努力进学,走科举道路,受朝廷御史监督,她可不想要两个天各一方的儿媳妇。   小叔子也是!   周家在周嘉几个小叔子的学业上原本是放养着的,由着他们自由发挥,家中不缺银钱,他们长大又有自己的家业,做什么都可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嘉发现,他嫂嫂就经常开始过问他的学业情况了,跟伴读蒋翰的父母差不多。   蒋翰他爹娘每日必问一回他在书院学了什么?学得如何?可有甚不懂的?长辈爱问,偏生他们又不懂学问上的知识,蒋翰每日光是跟他们讲述在书院的经历就觉得自己精疲力尽。   但他们情况不同,蒋翰爹娘不懂,但他嫂嫂懂啊,还能给他指出来哪里做得不对,这一局还可以有几种释义等,除了书院的先生,家中请的夫子,连嫂嫂都要单独给他布置课业,与他授课,兄长就坐在一边听着,像是在教两个学子一般。   等做完,嫂嫂还会摸摸他的脑袋,同他说上一句,“嘉哥可要加油哦,你超过那几个挑衅你们的同窗了吗?”   为了这一句,周嘉发愤图强,等蒋翰偷偷来找他去玩时才发现,就为了这一句话,他已经一月都是在读书中度过了。   这一瞬,周嘉懂了为何旁人都说他嫂嫂厉害了。   喜春不是那等只会叫人读死书的,学了一月就给周嘉放了几日假,不必在由她来授课布置课业了。接了黄夫人约她出门,回房先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儿。   在赴约之前,喜春先带着人登了知府刘家大门儿,刘夫人托他们周家给寻到的两匹云深绸已经寻到了。   这两匹绸缎是跟人做花水买卖,淮州的商家送来的,周家并没有单独为了两匹云深绸去耗费人情,犯不着,也没到这关系上头,只正巧遇上,喜春这才抱来给刘夫人看看。   她从巧香手里接了绸缎来,往前递了递:“你瞧,就是这两匹菱花绸的,一匹颜色浅一些,一匹深上一些。”该说的话喜春还是先说了清楚,“不过这两匹云深绸不是今年的新绸,去前年的旧绸,一直压在绸缎坊里,若不是前年多制了几匹,也是没有的。”   云缎多难得,京城的王公家里倒是不缺,但像他们这等人家,就是够都够不上的,这就是连银子都买不到的东西了,有的人家不缺。   刘夫人自己都没有一身云缎制成的衣裳,只有一块儿早年在京里得过的一块儿手帕,如今还时不时拿出来呢,哪里会嫌弃这两批云缎的,当下就接了来,“这已是极好的了,据我说知,有不少得了云缎的人家还能放上好些年传给下边的儿媳闺女呢。”   大晋绸缎面料繁多,却只有一种云缎能有那行走涌动的水流波涛的光芒,尤以在阳光充足之时,在角度的映衬之下,造成七色涌现的瞬间,为此被列为绸缎之首,一匹便是十分珍贵的了,多少人都舍不得,便存着。   喜春就是舍不得的人之一。   刘夫人对喜春向来是客客气气的,这会儿就更是热切了,几乎把人奉为上宾一般,又是命人送了热茶,又是瓜果点心如流水一般送上来供她享用,“还是周夫人你们周家路子宽,这可是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了。”   喜春不敢当,“我们商户人家往来的也都是商户人家,也是正巧碰上罢了。”   云缎送到了,喜春略坐了坐,便告辞了,刘夫人挽留再三这才亲自把人送到二门儿。   出了刘家大门儿,喜春就去赴了黄夫人的约了。   黄夫人把重心放在了铺子和儿子身上,学着喜春,也请人给儿子画了不少小像制成册子,平日没事就翻一翻。   这回没约在城里甚茶坊酒楼,而是约喜春去了城外,说是要带她去做好事,一起的还不止她们,喜春还见了不少的富贵夫人们。   城中的夫人们也是热衷于做好事儿,发发善心的,都说商户人家挣的银钱太浊,一旦发家了后家中的夫人就喜欢到处施米施粮,捐捐香油钱,捐香油钱是在寺里,施米施粮是给城里城外的穷苦人家,还有粥棚呢,就设在城外。   喜春没发过善心,这还是头一回。但她不是没有,一听黄夫人说了原委,没成拒绝就来了的。   十来个夫人早就约好了地儿,早前黄夫人说要带个夫人来,都没拒绝,等人一到,一见了喜春,满场的夫人们都诧异得很。   喜春不是拘在后院的女子,早前这些夫人们也不是没想跟她打好关系,约着出来一块儿做做善事,但喜春来去如风,整日在外头谈买卖,在时间上跟他们对不上,且城中流言多,谁不知道周夫人是个厉害的,一来二去也就歇了这心思。   有人悄悄拉了黄夫人到一边儿,小声问,“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黄夫人笑眯眯的:“不是你们说想认认人的?周夫人手头宽,咱们做善事不正需要么?”   话是如此,人又来了,一群夫人推了推,推了个人出来给喜春介绍她们做善事的仪程。   骆氏脸上不大好看,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喜春见了她,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头也十分惊讶。   只见过一面儿,但骆氏给喜春留下的印象早早就定了形。目下无尘,高高在上。   哦,如今还得添一样了。   还做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话有正反,人有两面。 ~感谢在2020-10-25 22:19:33~2020-10-26 17:3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常、UnBo 20瓶;野渡舟横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4 章   骆氏有府城官家千金们独有的特性, 见了他们这等商户都是恨不得把眼长在头顶上头的,觉得他们不通笔墨,满身铜臭。   官家千金们有官家千金们的圈子, 他们商人妇有商人妇的圈子, 向来是互不过界,过玩过的,骆氏的出身按理应该是在千金圈子里的, 但她现在不但出现在商人妇的圈子里,瞧着这模样在里头还并未受排挤,被这些夫人们已经接纳入了其中的。   骆氏扭捏了好一会儿, 在夫人们的目光下, 朝喜春走了来,仍旧臭着张脸, “我们平日一旬做一回善事, 逢初一十五去寺庙里捐香油钱, 余下的就在城外施粥施粮, 若是定下了时间, 就是天公不美也要做完。”   她抬着下巴, 眼里仿佛在问,你做得到吗?   喜春笑笑, 没理会她的挑衅。   骆氏见她笑眯眯的, 但就是不吭声儿,心里又气了,但她自幼教养摆着, 对着人时,那眼仍旧像是长在头顶上一般,嘴里就跟背书一般说了起来:“每回由大家一起捐钱, 得来的钱买米买粮来施粥,去寺庙里捐钱就由自己负责,这一回我们就是在城外捐粥米,你头回来,领个心意先在旁边看着就是。”   “行。”喜春这回倒是应了,她原本也打算先看看,看看她们这善事到底是个甚流程来的。   夫人们来得早,这会儿日头升起,棚子上盖着盖子,倒也晒不到。她们做善事显然是有些年头了,粥米刚摆下没多久,就有从四面来的衣着破败的人端着碗排起了队。   喜春心头不由一动。   城中歌舞太平,却在许多看不到的地方,仍旧是有许多吃不上饱饭的人。   人群里,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却衣着整洁的妇人在队伍里十分显眼,她手中端着大盆,确切的说是提着个桶,跟其他排队的满身脏污的人相比,实在是像极了城里的普通妇人。   黄夫人见她看着那中年妇人,与她解释:“这是城里育养院里的袁婶儿,她是来给育养院里的老弱妇孺们打粥的。咱们府城的育养院原本是安排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后来又收容了许多婴孩儿,袁婶儿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这些老人便帮衬着照顾,把孩子们养大。”   喜春见那袁婶儿一人提着个大木桶走了,步伐踉跄,却两手紧紧抱着那木桶,下意识开口:“那些粥够吃吗?”   黄夫人一怔,似是从未想过一般,“应、应该是够的吧。”   “袁婶儿平日还带着几个能走动的老人和稍大的孩子去城外采些野菜,果子,吃不完的就晒干了等冬日当菜干,衙门每月里也会给一笔银钱的。”   喜春看了看排队的人群,笑笑,没说一些一些粥并着野菜果子的哪里能饱腹的,“育养院近吗?”   “不远不远,就在挨着城门的院子里,你这是要...”   喜春点点头:“我去看看,这里你帮我说一声儿,平日里我还有事儿,许不能次次都来的,只银钱却是可以多捐一些的。”   黄夫人应下:“行,我明白你意思了,你去就是。”   喜春便带着巧云两个去了黄夫人口里的育养院。离城门确实不远,只离了两条街,街道干净,平日有守城兵士们在不远,这里倒是干净宁静,破破败败的土墙头里还传出孩童们嬉戏的笑声,声音里尽是满足,还有年迈的老者担忧叮嘱。   门开了,袁婶子满面笑容的端了木桶出来,桶里的米粥已经打完,水米被勺尽,正要端了木桶去洗漱,一见她们立在门口,脸上的笑收了收,添了几丝拘谨,“这、这位贵人是有甚事吗?”   袁婶子每回城外施粥都会去,施粥的夫人们她也都见过,只喜春是头回见,面生得很。   喜春笑笑,“袁婶儿。”她指了指育养院里边:“我能进去看看吗?”   袁婶子只道:“怕是脏了贵人的脚。”   “无碍,我也是乡下出身,乡下的地都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岂能嫌弃这府城寸土寸金的地方。”   这可实在瞧着不像,袁婶子抬头瞥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   “不知贵人来我们这育养院里有何事的?”   袁婶没有见了喜春就把人放进去,又一副要先询问清楚的模样,倒是叫喜春生了不少好感来。面对富贵人儿也守着本心,莫怪人能在育养院里一待就是多年。   喜春道:“先前听黄夫人提起,便想着过来瞧瞧孩子们。”   她身后的巧香上前一步:“婶子不必担心我们是坏人,我们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喏,我们就住在城东桂花巷的周家。”   “周家?可是周记酒楼?”袁婶儿道。   “正是呢。”   “原来是周夫人,夫人与周东家一般,都是大善人,快些里边请。”袁婶子脸上的防备消了,亲亲热热把喜春主仆几个迎了进去。   从袁婶子嘴里,喜春这才知道了她骤然变幻的原因,袁婶子说的是,“周东家是个大好人,那时候他才到府城没几年呢,周家也是刚有些名气,开了酒楼,周东家也是夫人这样走到了这里,见我们这一群老弱妇孺,没吃的没喝的,叫酒楼那边每日都把剩下的饭菜给我们送来。”   袁婶子脸上还带着回味,“周家的饭菜极好,油水又足,但我们这群老弱妇孺没甚能力,又给我们寻了些浆洗的活儿,帮着给人送些轻松的东西,得了闲还教了院子里的大孩子几个字儿,说甚受人与甚来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喜春接口。   “对对对,周东家当时也是说的这话,说教了孩子们,以后等他们长大了就能自食其力了,我们平日里也会去采些野果野菜,大孩子教小孩子认字儿。”他们走进院子里,院子里收拾得干净,有条不紊的,挤了不少人,老老小小都有,穿着都是浆洗得发白的衣物,年迈的就分着野菜在清洗,年轻些的就在编织着竹篓背篓。   再往里一瞧,被门板遮挡的一方天地里,两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充当着先生,摆着门板,在上头写写画画的,正在教下边十来个小孩儿认字呢。   大的小的都有,五六岁的,也有两三岁的,歪歪扭扭的坐在最后头,跟着前边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儿认字,跟着读。   他们过得很贫苦,这座院子已经很破旧了,窗棂都漏了风,门板都挡不住裂开的缝隙,院子里晒着许多野菜,还有编好的背篓竹篓放置在一旁,挤挤挨挨的,但无论是清洗晾晒野菜的老者,还是在勤奋认字的孩童,他们的脸上喜春都未见到愁苦,只有一种要将日子过好的追求向往。   “小八和小九是学得最好的,认字儿最多的,还会背诵几句诗,平日也由他们教其他的孩子认几个字儿,连带的连我们这些隔着门板也跟着会了。”袁婶子笑,带了喜春到院子里落座   不多时,就有个半大的小子送了水来,还好奇的看了喜春一眼,又给抬了手告退。   喜春端起水,干净的桌子,缺了角又光亮的碗,连水都带着甘甜,她尝了两口,由衷佩服:“婶子把他们教得真好。”   袁婶子忙摆手:“这我可不敢当。”   陪着说起了话,富家夫人们是从四年前开始施米施粥的,偶尔也给直接发了粮食,年年月月都在这一带,一到了日子就有不少人过来接粥。   喜春不好耽误袁婶子太久,她看得出来,这育养院里人人都分了活计的,便起身告辞,袁婶子送她出了门儿。   喜春去育养院不久,她回到城外时,粥米还未分发完,黄夫人溜到她身边来:“怎么样了?育养院还好吗?”   “回头我从你那儿采买些糕点。”黄夫人介绍了她好几回买卖,这回喜春也能帮衬她的买卖了。   “行,那到时候算上我一份的。”黄夫人如今牢牢记着喜春教的那句“你不花他银子,别人就要花他银子那话”,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用的全是黄老爷挣得钱,拿他的钱来发善心更是丁点不心疼的。   两人就此说定,等粥米发完,夫人们约好了回头吃酒喝茶,便各自登了马车家去,喜春出来时本是办完事儿就要家去的,但这会儿改了主意,“去温家村。”   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男人。   喜春登马车时,旁边骆氏也正要登马车,她心头高兴,顺口问了句:“沈夫人可要去城外的,我正要去,不如一块儿?”   骆氏一听城外,脸更难看了些,直接甩袖进了马车里。   “这是他们夫妻又闹了不成?”喜春没想明白,巧云两个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主仆几个不明所以,也跟着登了马车。   不过晌午,周秉三人都在青砖大瓦房。   沈凌皱着眉,冷着个脸儿,小厮捧着件儿衣裳站在面前,“爷,真没了,这就是最后一件儿了,前几日拿回去的衣物下头还没洗呢。”   沈凌顿时就怒了:“连衣裳都不洗,请这些下人来是来当祖宗的不成?”   小厮连连告罪,一张脸苦得很,想说这爷们的衣物都是当家的夫人管,送回去的衣物也该由夫人叫人拿了去下边浆洗的,但今日他们回去取衣裳,发现前些日子送回去的衣物一动不动的摆着。   连装衣物的包袱都没拆。   主子的东西,没有夫人发话,谁敢乱动的?   不止衣物,连用的银子等、平日主子爷常用的物件,家中也是一件没备。   沈凌又怒了:“骆氏她疯了是不是,她到底在干什么!”   “我记得当日沈公子可是誓言旦旦的说绝对不会叫女人管着的,怎么,没了夫人替你打理,管着这一应,不行了?”周秉原封不动的把他当日的话给还了回去。   “我,我当日的意思是说不叫女人压在头上管着!”他那意思只是不叫女人在他头上逞威风,不是叫她撒手不管衣食住行。   周秉嗤笑一声儿。这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么?   沈凌气得拿了小厮手中的衣物去换过了,见小厮把换下的衣物给收拾了,放在包袱里,像是要送回家去的模样,又想起骆氏的态度来,顿时道:“不许送回去了,给我扔了!”   他仍了都不送回去!   喜春正跨进大门儿,“等等。”   “沈公子,既然你这衣物都不要了,不如做做好事,把它给我吧。”   沈凌一怔,“你要我这衣物做何?”   “做善事呢。”喜春进了门就朝周秉去,笑吟吟的顺便回他:“沈公子是不知道,咱们府城里还有不少人连饭都吃不上呢,缺衣短粮的,沈公子这一件衣裳都够人吃上好几日的了。”   “我凭什么做好事的!”沈凌一口气儿还堵着。   喜春这才把目光从周秉身上移开,扭过头去看他:“怎么?沈夫人做善事儿不是沈公子你交代的?”   交代个屁哦,骆氏她什么意思,他这个当相公的连衣裳都没得穿了,她倒是有空去发善心?   “大不了改日我送你一面锦旗,敲锣打鼓的给你宣扬宣扬,好叫别人都知道你沈公子为贫苦人家捐了一件衣裳,这总该行了吧。”这是喜春故意挤兑他呢。   就骆氏这性子,能忍到现在才叫沈凌认识到她的厉害也是留情面了。   丈母娘家的厉害他还没见识过呢。   沈凌说不过她,看向周秉,只见他把人拉到身边,眼眸温柔,“拿他的衣物做甚,一身的汗臭味儿,倒不如拿我的去。”   呵,沈凌直接从小厮手里拿了包袱扔给了周家的小厮。   他不要,他偏给。   喜春胆子大,得了沈凌的旧衣裳,还问起了陈玉:“陈公子可有不穿的旧衣的,仍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捐给城外的穷苦人家也是善心一件。”   陈玉含笑点头:“夫人说的是,这的确是大好事一桩。”   回了房,周秉先问:“你去城外了。”   喜春点头应是,“黄夫人带我去的,约的时候说过了,说是去做好事儿,我就去了。城中平日看着歌舞升平的,施粥的时候才知,原来这穷苦人家竟这么多。”   周秉亲自给她斟了茶水,平日喜春在家中时喝熟水的时候多些,他这里没备下,只得先用了茶水替着,见她眉心轻蹙,眼中带着忧虑,话转过了几响到底没忍心揭破。   盛世之下的确有穷苦人家,尤其是在偏远地方,但像府城四周,只要好手好脚的,总能在各大街上、码头等寻到一个饱腹的活计,便是身体有些瑕疵,也能做些轻便的帮人送东西的活计,一日得上二三十文,吃饱饭是没问题的。   真正难的是那些手脚不便和老弱妇孺们。   他抬眼,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失笑:“怎么了?”   喜春觉得她这些日子有些怪异,总是会不时的伤感,又十分容易感动,多愁善感一般的,一下又扑进了周秉怀中:“我去过育养院了。”   她一出口,周秉就明白了,拍着她的背:“袁婶子跟你说了?”   怀里的小脑袋轻轻点着,埋在她怀中,含含糊糊的声音传了来:“袁婶子要是不说,我何时才能知道你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儿都不知道的?”她一下又抬起头,“你没甚么瞒着我吧,比如偷偷摸摸给我藏了个妹妹,是关外的外族妹妹还是大晋的妹妹?”   想得可真多,周秉在她头上轻轻一拍:“没有。”   “真没有吗,可别到时候出了个妹妹叫你下不来台的。”   周秉不想理人的时候就闭口不言,这会儿就是,他只大掌在背后轻轻给她拍着,就是不说。   喜春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都过了一两个时辰了,依在床边还打着哈欠,巧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了来,还笑着:“夫人这几日睡得多了些。”   “夏日了吗,人总是犯困,懒洋洋的。”喜春还有些提不大起精神,问过周秉,得知跟沈凌几个又出去了,下了床,用了几口面便饱了。   精气神儿稍好上一些,她又琢磨起来了,“门窗都得定一定的,窗户纸也得糊上,夏日天气热,穿得薄没事儿,冬日里得备上几身厚些的御寒才好过冬。”   说的是给育养院准备的。   这些好衣裳好料子的,在有钱老爷眼里的旧衣了,想仍就仍的,但多少人都买不起一身的,这些旧衣裳也给送过去,哦,还有平日可以喝一喝的汤药也得给备上,天热可以喝消暑的,天寒可以喝甚姜汤甚的,都是便宜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脑子里转过了不少,但还得根据育养院的实际情况再做安排,喜春先给安排了两样,命人帮着先把门窗给钉上,免得倒下来砸到人。   等回了府后,她把家中几个的衣物都给理了理,旧衣就打包在一处,周秉的衣裳大,可以改,她的和几个小叔子的,收拾了不少出来正合适。   育养院里老弱妇孺多,平日做些轻便活计,跑个腿儿的,到手的铜板不多,尤其还得养着这么大一群,每日的吃喝就是一大笔开销,喜春叫人给钉了门窗,又送了旧衣去正好解了他们的难题,在黄夫人那里定下的糕点送去的次数不多,袁婶子不喜收这些,觉得太铺张浪费了,旧衣旧物的倒是不拘。   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病。   壮年身子结实,大病小病抗一抗就过去了,但老弱妇孺不行,抗一抗就是要命的事儿,大小日子,严寒暑夏,不注意就要染上一场病,为此没少上医馆求药。   喜春直接带了袁婶子去了宁家药铺。   白日里的宁家药铺没两个人,进门寻药的都知道踏进这里的都是男子,骤然见了几个女子登门儿,吓得顿时躲到了里屋去。   宛若是惧怕登徒子的模样。   宁为急匆匆把人拉出门儿,“这里是做甚的,你一个小娘子怎敢跑过来的?”   喜春头一回来,还四处看了看,觉得他们宁家药铺装得有模有样的,她正经的:“管他做什么的,总是光明正大做买卖的就行。”她拉了拉宁为的衣角,把育养院的事儿同他说了说,“二哥,育养院里老弱妇孺多,铺子上的那药丸子正能解决那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回头袁婶来的时候你再给她便宜两分,也好叫他们都吃得上药的。”   街坊四邻都知道铺子是看甚病的,但平日摆在外边瓶子里的药丸子确实是好东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拿上两颗,喜春这回也是带袁婶子来认认人。   宁为制药丸子本就是为了传名声儿,不靠着这个挣钱,没犹豫就应承下来,又说,“我这里只能看看小病,大病可看不了。”   这就可以了,“等有了大病时再来寻法子。”   宁为朝她摆手:“行行行,既然都说好了,你赶紧带着人回府去。”   喜春当即就要跟袁婶子交代,一抬脚,顿时头晕目眩,不过瞬息又没事了,宁为变了脸,立时把人拉回了铺子上,替她诊了脉。   半晌,他抬头:“你有孕了知道吗?”   喜春张了张嘴儿,目光有些愣,手下意识就抚上了肚子,呆滞的回看过去。   她,她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5 章   周秉是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衣裳凌乱,因为着急赶路而皱巴巴的, 平时十分注意自己的衣着外貌, 言行举止,但这会儿全然顾不得,他眼尾都带着红, 黑沉的眼中一片激动,赶来了宁家药铺,进门一见就大步到了喜春面前, 拉着她在她腹部不住打量。   “真、真的有了?”他小心翼翼的拉着人, 生怕碰坏了他们母子,不断的跟她确认:“我要当爹了?”   喜春沉吟:“应该是吧。”她指了指二哥宁为, “二哥说有孕了。”   宁为:“滑脉我还是能确诊的, 你这都有孕一个多月了, 平日里就没注意到与平日有何不同吗?”   确实是有的, 喜春往日喜欢谈买卖, 整日一个劲儿的琢磨怎么把买卖弄大, 但最近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没胃口、嗜睡、心情起伏, 情绪波动还大, 眼泪动不动就掉。   喜春原本是觉得自己娇气了,这才有这样的表现,经常哭哭笑笑的, 过后又笑话自己性子跟小姑娘似的,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更是没有过经验,把主子的嗜睡当着是炎热犯困。   主仆三个都是头一回甚也不懂的, 没一个朝着有孕的方向想。   巧云两个一样一样的数出来,周秉脸色晦暗,久久不语,喜春不着痕迹拉了拉他的手,朝他安抚的笑笑,“我没事的,好吃好喝着呢,你不必担心我。”   宁为已经开起了方子,是一剂保胎药的方子,药材铺子里就有,抓药也方便,他开了药,又亲自去抓了药包好,交代他们:“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双身子得好生补补,生冷得忌,找个有经验的婆子在一旁看看,该用什么,不该用什么,你头晕目眩是因为怀着人又没怎么进补,自然受不住。”   喜春也有一阵儿后怕,她这段时间胃口不好,平日用饭也都只用几口,吃些点心,她还当是炎热犯困,受了热气儿才没胃口的。   现在想想,府上处处房中都摆着冰盆儿,她又没大晌午的在外头晒日头,哪里会受了热气儿的。   宁为还建议:“我这小外甥凑巧在热天儿来了,孕妇又不耐热,比常人更受不住一些,不如搬回娘家住几月,家中有爹娘照顾着,凡事也有人提个醒儿的。”   喜春两个没一口应下,只道:“先看看吧。”   周秉接了药,便扶着喜春出了药铺,袁婶子也满脸笑容的恭喜他,叫他嘴一直扬着没落下,喜春想着先前跟二哥商议的话,跟袁婶子交代起来:“药丸子可以在院子里备上一些,比捡药便宜许多,又专治平日的头疼脑热的,要是其他病,也在铺子里开药抓药,若是我二哥治不了的咱们再想法子。”   袁婶子眼中动容:“夫人和东家都是大好人,我要替院子的大大小小感谢你们。”   “何须如此的,有缘碰上,互相帮助,也是咱们的福分。”喜春如今也有顾忌了,再不敢跟往常一样走路都风风火火,步伐轻快的了,她不自觉就抚上了并不显然的肚子,手掌贴着,像是在无时无刻感受着肚子里还未成型的孩子,等着他一点点长大。   她也相信,多做做好事,也是为了孩子积福。   孩子还未出生,但她已经愿意把一切都碰到他手上了。   “夫人说得对。”袁婶子笑笑,与他们离开了药铺,告辞回去育养院了。她要回去跟院里的人都说这个好消息。   她像个瓷娃娃一般被搀扶着,周秉比喜春可小心多了,每一步都要叫她走得稳当了才松了口气儿,弄得喜春也跟着心头颤动,一上一下的,闻讯赶来的甄婆子都险些没忍住,告诉主子爷实在不必这般的。   女人十月怀胎,这刚怀上就这个样子,那等以后四五月肚子凸显,七八月成大肚婆了,肚大腿粗的,连走路都要搀扶的时候又怎办?   但甄婆子没说,当初蒋翰他爹刚当上爹的时候也是这般,跟个傻愣小子一般,这男人头回当爹,难免都要激动。   早前府上也传了信儿来,甄婆子动作麻利,先拟了喜春的食谱,一样一样报备:“家里先前接了信儿,老奴已经吩咐厨房熬了鸡汤,以后每日夫人的膳食单独做一份,一早是燕窝燕窝粥、银耳莲子,晌午熬了鸡汤、时蔬瓜果、下晌有几块儿糕点、熟水,夜里也是汤水等。”   甄婆子连大孙子都有了,在照顾大肚婆上是很有经验的。   周秉对甄婆子放心,一心扶着人,头也顾不上回:“嬷嬷你看着安排就是。”要上台阶了,喜春刚抬起脚,他立时出声,“慢点慢点,这台阶高着呢。”   蓝色的真珠鞋底儿已经稳稳当当的踩上了青色的石板上,轻轻用力就立足了,喜春抿着嘴儿,“这台阶哪儿高了?还比不得我娘家呢。”   周秉顿时把宁家从叫喜春母子苦夏的去处之一给划掉了。   半晌的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了,高大浓密的数目和湖心的水带来了一丝凉意,缓解了些许燥热所升起的烦闷来,喜春还是下意识加大了步伐,想快些回了院子里。   房中有冰盆,能散去一身燥热。   周秉跟上她的步伐,又要小心的扶着人,周家府上绿植遍布,微风习习,沿着湖心亭的小路上铺的是小块儿的鹅卵石拼接而成,各色相互映衬,像是透明的石头里藏着五光十色一般,匠人们当日镶嵌时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段小路铺好。   平日踩着倒是无事,但现在他们走过,周秉只见那双蓝色的鞋面一步一步踩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心里头便升起要把鹅卵石改成石板小路的念头来。   回了正院里,把人一安置,周秉就便吩咐人去寻了匠人来改路,又叫甄婆子把房中不合时宜的东西尽数给撤了下去。   怀孕的娘子忌讳多,周秉不敢冒险,甄婆子来了一瞧,叫人先把熏香、花水给撤了下去,房中摆着的花盆也看过了品种,最主要的是贴身衣物、荷包香囊里都尽数先检查了一遍,把香囊里装的花干都挑了出来。   喜春的香囊是针线房做的,针线房的活计轻松,绣娘平日就做主子的衣裳,上一季做下一季的,等下一季到了,天气儿变幻,就能穿得上,绣工们就给绣娘打打下手,做一些绣娘分下来的简单活计,绣娘做好了衣裳,绣工先过水洗了,等衣裳干了,再挑了带浅的熏香把香气沾染到衣裳上,主子拿到衣裳时就带着淡淡的香味。   香味浅,一般闻不出,这一步只是为了好叫衣裳与晾干后带着的白味儿不同,沾得香气不多,不能盖过了之后主子穿衣要熏的香气。   做了衣裳剩下的布料或是主子指定过的料子就裁了来做香囊、荷包、绣帕,香囊里装的花干有府上的花儿落下后捡了来洗净晒干,用法子把花的香气留住,也有从外边采买的花干,绣娘们心巧,在丝线上也别出心裁,把丝线浸泡在花水里多日,缝制在衣物、荷包绣帕上,也能叫这些带上香气。   甄婆子就带着针线房的两位绣娘把沾染了花水绣制的衣物等挑出来、花干挑出来,放置在一边,这些都是不打算再用的了,女主子有孕,绣娘们所缝制的衣物等就不能再图花哨好看了。   先量了喜春周身尺寸在针线房做底,往后等凸自凸显、手脚粗胖后,便要根据这底子配合绣娘们一惯的经验提前把主子能穿的衣物给缝制出来。   甄婆子又请示:“挑出来的衣物荷包等是照旧仍了还是送了?”   其实孕妇不是闻不得花香,而是这些花水熏香味道浓郁,有些里边添了不少药物,对孕妇来说无益有害,为保证小主子的安全,只得先把所有带了花香、沾了花水的丝线等先收检。   普通人家都是先放箱笼里收检好,等孩子出生以后在另行决断,大户人家夫人年年都有新衣裁制,衣裳不能放着留明年穿的,用不上的只得扔了。   喜春懒洋洋的:“送去育养院里给袁婶子。”   “嗳,老奴待会就去。”甄婆子应下,城外的育养院她知道,主子已经送了几回旧衣去了,甄婆子一回家就把上下的衣物也给整理了下,理出来的旧衣也给送了去。他大孙子更大方,前月里给他制的新衣,二话没说就要捐,还说甚么他们的思想不够有觉悟,被他爹娘给打了顿屁股。   这些小屁孩儿,不知柴米油盐贵就当真以为啥都懂了。   晌午炖的鸡汤是马婆子亲手炖的,炖得喷香,摆上桌就放在了喜春面前,撇去了油沫,汤色清亮,周泽周辰的小碗里也各有一碗,喜春知道她现在的身体需要进补,但一入口,心头又闷起来,勉强着喝了几口到底喝不下。   她给空着碗的周秉舀了一碗,催着他吃。   周秉在她身上扫过,没说甚,拿着勺子吃了起来。等喜春用了饭又犯困回了房,周秉这才唤了甄婆子来,目光隐隐担忧,“夫人整日吃不下东西,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甄婆子忙道:“爷要放宽心才是,妇人怀孕因着体质大有不同,还有那等吃甚吐甚的,几个月下来连小脸儿都黄了一圈儿的,夫人如今只是吃不下,老奴这里倒是有几个方子,可寻来给夫人用用。”   “什么方子?”   “不拘是酸的甜的辛辣的,只要有一样夫人能用得下,便能做了给夫人先开开胃,好叫夫人能吃得进补汤,把亏了的身子补回来的。”   周秉想了想,也应了下来,又想若是这法子不管用,还是得尽早请了大夫进府看过的。   周嘉一下学,就在马车上被亲自来接他的二弟周泽先丢下了一个重弹,告诉他,“我们有小侄儿了!”   嫂嫂生的小侄儿!有了小侄儿应该做甚?周嘉在马车上一路深思熟虑,最后决定应该给他的小侄儿送见面礼,至于送什么。   就送一套文房四宝吧。   嫂嫂说的,好好学习,要成为大晋的栋梁之才,他要把这话跟小侄儿共勉。   到了府上,周嘉还特地问过了自己的伴读蒋翰和弟弟周泽,问他的穿戴可有不妥,长发可有杂乱,第一回见面,他这个当长辈的总是要在小辈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蒋翰夸:“极好,文采斐然,气度翩翩,令人折服。”   最近书院的先生针对他们这些才入学的学子换了一套新的教导方士,如他们这些,肚子里墨水不够,写出的文章难免干巴巴的,先生便叫他们背诵词语,每日背五个,并且要写上一篇大字。   这几个词语都是观摩人物赞赏时所用,学了三个,正好用上。   周泽重复应和。   顺路来接儿子的蒋翰爹险些被他们给笑出声儿,昨日蒋翰拍他马屁的时候要是没听错也是夸的这三个词。   连前后顺序都没换的。   周嘉心满意足,提着自己从书肆买来的文房四宝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兄嫂住的正院,一进门,他先给正在作画的兄长福了个礼就进了内室,进去就四处张望,提着礼的手紧了紧。   喜春午睡得长,才起身没多久,刚用了水,见他们进来,叫丫头去给他们一人拿了半碗凉饮,招呼他们坐,见周嘉到处看,不由问道:“嘉哥儿,你找什么呢?你大哥在外间呢,你进来看到没的?”喜春以为周嘉是在找大哥周秉,毕竟他最粘周秉。   周嘉问:“我看到大哥了,嫂嫂,我小侄儿呢?”   “你快叫我小侄儿出来呀,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没见过他呢,我都给小侄儿备礼了。”他提了提自己手中的礼盒子。   喜春哭笑不得,“你小侄儿还在肚子里呢。”哪里能出得来的。   “小侄儿为何要住在嫂嫂肚子里,是家里的院子不够大,住不下吗?”他不由得发出疑问。周家最小的周辰都过了三岁生辰,那会儿周嘉也不过才四五岁,记不得弟弟是怎么来的了,只知道这是弟弟。   喜春只得跟他解释:“小侄儿还小呢,他要在嫂嫂肚子里长十个月,才能出来,然后就能见到你们几个小叔叔了。”   周嘉其实不懂为什么要在嫂嫂肚子里长十个月,为什么在外边就不能长,他想问能不能叫小侄儿出来长呢,他们几个小叔叔可以把好吃的好喝的,还有房中的玩具都给小侄儿的,这样他就能快快长大了。   但他十分有眼色,对着府上的丫头婆子,他们可以追问个不停,但对着兄嫂就不能,只得焉哒哒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十个月后再把礼送给小侄儿了。   喜春当然也不能同他解释为何孩子必须要在母体生长,要有从成型到瓜熟蒂落这个过程等等,他太小,还不到能理解的时候,等大了知道何为十月怀胎就能懂了,转了话,目光移到他手中提的礼上头:“嘉哥儿给小侄儿准备了甚么礼啊?”   周嘉挺了挺胸:“回嫂嫂,是文房四宝。”   这是一个当长辈的对于小辈儿最诚挚的祝福了。   “那、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小侄女呢?”   周嘉呆了。   喜春抿着嘴儿笑,又看了眼周嘉手头提的礼,外边盒子包装十分精美,还隐隐带着书香文气,可想里边的文房四宝也是上等,“嘉哥儿还有私房钱吗?”   周嘉在小侄儿小侄女两个词上转了半天,手上的文房四宝一下重于千斤似的,险些叫他提不住的。   “嫂嫂,我能退吗?”他慢慢低着头。   为了在小侄儿面前找回当长辈的面子,周嘉花费了足足二百两银子买了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给小侄儿当见面礼,充大款,准备扬眉吐气,回来后还跟二弟周泽商量妥当,要从周泽手里借银钱周转。   喜春一听就懂了,没钱了哦。   他们三兄弟年纪小,每月里给的是定量的月钱花销,周嘉在书院读书,一月是五十两,周泽周辰两个年纪小,只有十两一月。   在书院读书的郎君花销大,不时有些小零嘴儿玩具的买,尤其书院郎君多,他们家出去的孩子,每月给的银钱总不能比别人家少。   喜春遗憾的摇摇头:“怕是退不了。没事,等十个月以后你再给小侄儿送。”   周嘉巴巴的“嗯”了声儿。   “嘉哥儿,想挣银子吗,嫂嫂这里有一个很清闲又能挣银子的活计呢。”   甄婆子给找来的几个方子确实有用,喜春吃了些酸酸甜甜的果子就开了胃,每顿都能多吃上一碗半碗的了。   喜春精气神儿眼见的好转了,又惦记起了买卖来。   石炭铺子亲自过问了,又查了账目,确认过没出大问题,这才放手交代杨掌柜,等下回船只来时就由他带着人去查货验货;胭脂铺上,喜春订下的朱栾水数目实在庞大,薛家一时还制不出上万瓶儿来,如今薛家所有制出的朱栾水都供应了周家,别家都采买不了,府城内朱栾水紧缺,买的娘子反倒更多了些。   花掌柜来府上报备数目时,喜春还跟她讨论,“盛京的铺子买下来就使人去洒扫过了,留了一间专门卖胭脂水粉,朱栾水是铺子重点推的,数目一定要足够,但也不能拖太久,拖一日就是空铺子干等。”   花掌柜一直盯着薛家那边,甚至连胭脂铺上的朱栾水都没放了,全存着等一起运到盛京去。   薛家那边也没料到周家下单子需要的货物数目这样多,已经又调派了人手帮着制作朱栾水,朱栾水制作耗时,工序繁多,也不时一时半刻就能出的。   “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一月才出几千瓶儿,是不够卖的。”   周家除了有淮州的布匹作坊,盛京的路子,还有通往关外的路子正在走,覃五人脉广,这回要跑宝石,所耗费的时间要久一些,但往关外这么多州府,朱栾水便是在关外站不住,在其他州府还是能带一带的。   “是啊,我也是这样说的,薛家说没人。”   喜春就回:“没人就招!”   石炭买卖都大半年了一直铺不开就是货物短缺的原因,供应不过来,她又不想催急了拉低了石炭的品质,炭司那边催不了,薛家这边还是能催一催的。   又不是炭司那等受朝廷管辖的部门,要招人还得层层上报的;商户家的买卖,只要价格合理,岂有没人做工的。   货物不足是短板,这朱栾水又不是云缎那种独一份的,就是再得人欢迎,没货照样白搭。   她还说,“薛家要是招不了,你跟他们说,我们周家也是可以帮着一起招的。”   “行,回头我跟他们好生商议商议。”   天气越发炎热,几日就是一个样,喜春受不住热,周秉又谨记了二舅兄的叮嘱不敢叫她一直待在放了冰盆的屋里,两人便商量着去别处住上两月,等这热气儿过了再回来。   喜春头一个想法是回娘家,周秉没应,她蹙着眉:“那你说去哪儿?”   周秉想了想:“要不然去城外的庄子?”   城外的庄子喜春去岁带着几个小叔子去住了几日,庄子倒是大,还种了瓜果时蔬,庄上还挖了条小河沟,但喜春想了想还是摇头。   “咱们庄子太大了,房舍建得离了山脚远,晌午的时候正晒到,躲树荫下都有热气儿,树上虫鸣鸟叫的,几个孩子也睡不好。”   除了要在书院进学的周嘉外,周泽周辰两个都是要跟着去的。   “那就去温家村。”周秉一语定下。   温家村靠山,能阻挡不少日照,也就是晌午时热一热,早晚比城中的温度低一些。   喜春迟疑:“可是,我们这么多人,那里还住着陈公子两个呢。”   她仰着小脸儿,靠在他身侧,周秉大掌在她长发上拂过:“没事儿,这事儿交给我。”   周秉已经许久没管过汤池庄子的事了,自打喜春查出有了身孕,他几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身上的活计尽数交给了陈玉两个。   他难得出现,陈玉两个还只当是他来替他们分担来了,谁知道一开口就是叫他们搬走。   理由都很充分,家中夫人怀孕不放心,要把人接了来。   陈玉表示理解,同他道谢,他房中东西不多,收拾收拾就能搬到其他房舍去,沈凌这里当初是骆氏费了些心血才装上的,他这一阵儿心里不大痛快,闻言酸言酸语的,“怀孕了不起哦。”   周秉含笑点头,极有风度:“是挺了不起。”   “沈公子要加把劲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加劲了也是弟弟了。   ☆、第 76 章   薛家到底准备招人了。   周家胭脂铺的掌柜整日就守在他们薛家作坊里, 连自己铺子都放着不管,挽着袖子要帮忙,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还说不止要监督他们的进程, 还要监督他们的品质,薛家再三思考之下,也思索起了招人的路子来。   总不能当真叫周家帮他们招人吧。   朱栾水这样受欢迎是薛家没有预料到的, 薛家作坊不大,只是个小作坊,薛东家跟几个儿子一直醉心于改良祖上的各种方子, 对作坊上头的事放的注意力不多, 只有二三十个常年帮工的在作坊做工,产出的胭脂水粉多是供给城中的各大铺子。   周家铺子是薛家供应最大的一家了, 周家胭脂铺品目多, 货架上的物品全是大晋各处搜罗来的上等水粉, 品质和效果都有保证, 很受城中各家夫人欢迎。   薛东家为人是有些保守的, 面对着周家下的大单子, 在招人的事上也是有几分迟疑的,还是几个年轻的儿子更关注外边, 父子几个商议过后, 薛家的儿子把打听到的事说了,“周家据说搭上了盛京的路子,要把朱栾水送去盛京里头。”   给薛东家吃了定心丸。   薛东家看着几个脸上还带着锐利进取的儿子, 薛家作坊里所制的东西一直是在秦州府城本地买卖,如果能送到盛京皇都去,借着周家的路子叫薛家的胭脂水粉扬名儿...   “行, 那就招!”薛东家一巴掌拍在桌上,咬咬牙定下了。   陈玉和沈凌这回各挑了一座空宅子安置下,没有再挤在一处了,他们搬走后,在温家村负责给周秉做饭的马婆子和几个丫头把房舍里里外外又洒扫了下,门内门外的路面儿拿铲子给铲得平平整整的。   边角的角落、房檐、花台边儿的石块儿都捡了起来,房顶请了人来休整,府上主子们常用的桌椅先运了来,房中的笔墨纸砚、高瓶儿摆件儿、柜子箱笼,字画、毯子,还有大小主子的衣裳、首饰、玩具等一车一车的停在门外头。   一车到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就把东西抬下来,两个大丫头指着他们安摆。周秉几个早前在这处只是晌午时歇歇脚的,夜里都要家去,对这里也不上心,只要干净明亮够歇脚就行,甚至连房舍大门的锁都是随意一挂。   这回主子们要长住上两月,里外就不能随意了,门、窗、院子墙处处都修补过,有两个小主子,这院子不够宽,没有府上的四时风光可看,还做了两个秋千,以供他们玩耍。   房间一共有七八间,三大两小,喜春夫妻住一间,两个小主子各一间,许夫子住在最外间,婆子丫头们围着住在大小几个主子外,马婆子带着厨房里几个丫头挤一间,巧云巧香两个也带了两个丫头绣娘住一间,还有云河几个小厮...   这是早前的安置人选,毕竟丫头小厮要准备着随时伺候主子们,自是得要跟着住下。   报上去后,喜春第一时间就给驳了回来,说:“那房子总共就七八件,要住上这十几个人还不得满屋都是人走来走去的,不行不行。”   她只要一想到这眼前儿来来去去的都是人,没个清净的时候就觉得一阵阵儿发晕。何况这大热的天儿,这么多人住在一间房中那得有多热的。   最后只得折中了,又挑了两座临近这做房舍的宅子,虽不是甚青砖大瓦方的构造,一处却也有四五见房舍,足够丫头小厮们住着,也用不找挤来挤去的。   他们院子里就只住了几个主子并跟跟前儿的丫头小厮,许秀才等,一报上去,喜春这才应下了,又叫人把另外两座也给收拾一下,床铺被褥,时常用品都给备了新的。   等房舍收拾了妥当,喜春这才带着两个小叔子,周秉等人去了城外。周嘉要去书院进学不能同去,城郊到底远了些,喜春也不忍叫他每日起早贪黑的城里城外的跑着,怕他一个人不适应,特地跟甄婆子商议过了,叫蒋翰夜里陪着他,旬休就来城外。   甄婆子仍旧管着府上的事儿,喜春这边也有个厨房管事儿的马婆子,每日里该忌什么口她清楚得很,必不会叫主子沾上一星半点的。   再说了,陈氏得了信儿,闺女有孕这等大事,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上府城来看看人的。   搬去了温家村头一日,一家子多少都有些不习惯,到夜深了才睡下,城外宁静,尤其是到了天擦黑时,村子里一片安静,连点着几盏灯的都没有,不像住在府城时,夜里总能听到远远的丝竹器乐的声儿传来,一听就能想象得到外边的灯火通明,人声沸鼎;温家村靠山,只能听见动物在夜中的声儿。   早早的,村子里倒是有了动静儿,家家户户起床烧起火做起了饭,隐隐还有在外走动说话的声音了。   庄户人家依着田地生存,一大早各家的大老爷们就趁着天还未亮先去了地里看过了田中的水、庄稼长势,地里的杂草等,心头有了数儿,回去就能定下这一日要干的活计。路过青砖大瓦房,房檐下的四角宫灯高高挂着,灯面儿上做工精致,绣着飞鸟虫鱼,在烛火下越发显得逼真好看,路过的都不由多看上几眼,这才抬脚家去了。   烛火不贵,但他们还是舍不得,一代代传下来的习性,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擦黑前就用好饭,洒扫完家中,到天黑了就该上床安歇,也浪费不了烛火了。   周秉往常要来城外监工,督促建房,在府上时,厨房都是赶在辰时前备好主子爷和大公子的早食儿,等主子爷用过了,这才准备夫人和两位小公子等人的,现在喜春他们搬来了温家村,在时辰上就有些宽裕,马婆子带着厨房的小丫头辰时才开门过来,穿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别着银钗,叫人看得眼热。   她们出门在村里已经很晚了,村民们已经用过了早食儿,连家中都收拾了妥当,拿了工具准备去地里田间忙活了,见了她们一行,有那胆儿大的,知道马婆子管着厨房,心头一转就笑眯眯到跟前儿问,“你家可要新鲜的时蔬,我家院里种了好些,你家要的话,我每日给你们送。”   她这一说,旁边人顿时领悟了来,七嘴八舌的问起她们还要不要鸡、鸭鱼肉等,纷纷说着都是自家里养的,味道儿好着呢,你一言我一言的都说到了门外。   喜春两个刚起身不久,洗漱完正坐在院子里吹着凉风,周泽周辰两个靠在嫂嫂腿边儿,脸上似醒非醒的,圆滚滚的小身子还带着柔软,喜春一手搂一个,怕他们俩一个没注意给摔了的,外边刚有动静儿,她就叫巧香去看了,“怎的听着很多人似的,咱们门外开了个集市不成?”   集市是不可能的,巧香没一会就回来了,把听到的话给她讲了,“是村里的娘子们,问咱=家要不要时蔬肉蛋的。”   喜春轻笑一声儿,笑着摇摇头。手边软塌塌的搭着两个小叔子的头发,喜春顿时起了玩心儿,在两个小叔子身上看过,放过了周泽,他待会儿还好去跟许秀才读书呢,得注意仪容,把目光放在了辰哥儿身上,跟他商量,“辰哥儿,待会儿嫂子给你梳个发型儿如何?”   周辰还是个不懂事的年纪,闻言软软的扯着小嗓子:“好。”   外边儿,马婆子拒绝了:“你们的说的我们先谢过了,不过家中每日都有人送了菜来,倒是不缺这些,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村里人说的送菜送肉蛋自然不是白送的,但周家在城外有庄子,自家用的饭菜尽数是庄子上每日给送来的,何况,如今家中女主子有孕,在吃食上更要格外注意,除了自家庄子上种出来的,用别的都放不下心。   马婆子带着丫头进了门儿,门外的娘子们面露遗憾,三三两两也走了。“走吧走吧,还是赶紧干活去吧,人家贵人们城外到处都是庄子的,随便种种就够吃了的。”   陈氏到的时候,喜春几个还没用早食儿。   陈氏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两个儿媳妇,还有一个面生的姑娘,手上提着好几斤的大公鸡,一桶鱼,还有一个包袱,里边是她带着两个儿媳妇连夜赶制了好几日,用了上等料子给喜春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衣裳鞋袜等。   “我们先去了府上,那位嬷嬷说你们搬到了城外来避热,怎么挑了这么一处地方,这里地方窄,带着这么些人伺候着都快转不开身了,倒不如回娘家去,带着巧云两个,家里有人,我一个人就能把你伺候好的。”陈氏先点评过了这房舍,想叫喜春跟着回娘家去住住,好养胎。   “你都做了多少年了,还没做够啊?”喜春递了茶水过去,“快喝喝,你们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别是半夜里就赶路的吧。”   “那不是,昨儿我们歇在县里,起了个赶早,坐了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这会儿才多久,一大早就来了,还是天不亮就赶的路了。   喜春心头忍不住酸了两分,赵氏也描补:“家里在县里买了个宅子,平日里要做买卖都歇在县中,昨儿我们睡得早,正好起了个赶早。”赵氏在喜春肚子上看过,抿唇笑着,“子仪听说了小姑姑要给他生小表弟了,也闹着要来。”   唐氏不甘落后:“还有我们大妞呢。”   都是她打小带大的,喜春对两个侄儿女也十分挂心,问过他们在家中可好,模样可有变化,还说:“下回他们要来就把他们给带来的,在府上住着,有丫头婆子,泽哥辰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还能一起玩呢。”   她转头看向一直垂头不语的面生姑娘,“这位是?”   头垂得更低了些,陈氏看了眼,语气稍冷淡了两分:“这是黄姑娘。”   姓黄。喜春的念头一转,赵氏这人性子柔,也不好叫人姑娘下不来台,添补了句,“是三郎定下想未婚妻室。”   宁元眼光挑,好不容易挑中一个,人又是早前黄家那姑娘家沾亲带故的,陈氏对这关系不满,宁元硬要这位黄佳姑娘,最后只得如了他的愿,陈氏摆明了不满意这庄婚事,也没往喜春这里提,还是这回喜春有孕的事儿先报了回去,陈氏跟两个儿媳妇要来探望,宁元便托了娘和嫂子们把黄佳给带来叫妹妹认认的。   喜春和和气气冲她笑,还指了指椅:“黄姑娘坐,不必拘束,你们都还没用早食儿吧,可有想吃的,我叫厨房给做。”   陈氏几个不挑,她突然想了起来,“不是说泽哥儿跟辰哥儿也在吗,方才只见了泽哥儿,怎的没见辰哥儿,还有你们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姑娘的。”   她们一进门,就见泽哥儿牵着个小姑娘来给她福了个礼,模样瞧着跟辰哥儿差不多大小,还把陈氏先前给吓了一跳的。   心头连女婿的外室女都冒出来了。   喜春笑出声儿,拿了一边的一本画册给她看,还指了指,“喏,这就是辰哥儿,这是今早画的。”   画的人是谁陈氏知道,她们进门时,女婿的桌上还摆着文房四宝。   到现在陈氏哪里不知道,她见到的小姑娘就是辰哥儿了,没好气的,“你们两个实在不像话,女婿也跟着你胡闹不成,人辰哥儿好好的小郎君非叫你们给梳了女发,还点了胭脂,这也就罢了,还给画了下来!”   周秉要是在,陈氏这会儿都还准备要说说他的了。   周秉礼足,跟岳母舅嫂们在外头见了礼,便由她们进了门说起了体己话,并不掺和,先前两个逗着幼弟玩儿,这属于他们家事,如今有外人在,周秉也是要给自家的小郎君保留颜面的,牵着人去洗漱,换衣裳。   陈氏婆媳几个来了,厨房那边又忙给添上几分饭食儿,赶在巳时前把早饭端上了桌,周秉要监工,用得快,用了几口就跟陈氏等人告辞,他举手投足礼仪规矩,用得再快也没有狼吞虎咽之感,堪称是赏心悦目的了。   他放不下喜春,临走又请岳母帮着照看两分,陈氏道:“你忙你快去吧,别给耽搁了,有我看着你放心。”   “多谢岳母。”在周秉心里,恐怕没有人能有他自己叫人放心了。   周秉走了没一会儿,周泽也放了箸,擦擦小嘴儿,下了桌凳,“嫂嫂,我去读书了。”   喜春先看了他碗里,见是空的了,这才点点头,又叮嘱了两句,许秀才的房间也在院子里,他这处房间有一个大窗,正对着外边,采光是极好的,周泽去了没一会儿,房里就传出了小娃朗朗的读书人。   翘着腿儿一晃一晃的周辰看了过去,这里比不得府上,各处离得远,都在一个院子里,做什么都极容易叫人听见了去。周辰听着哥哥念书,耳濡目染的也跟着念了几句,还放了箸跟喜春说也要去读书。   “小傻子,本是想等你过了生辰后再定启蒙的事儿,好叫你松快松快,你倒好,赶着要去进学的。”喜春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儿,又抽了绣帕来给他擦了嘴儿,叫婆子把人抱去许秀才房里,“叫他也去听听吧,他要是哭闹了就把人抱出来,记得莫要扰了先生讲学。”   “嗳。”周辰如愿以偿的去跟着听课了。   唐氏趁机就问:“小姑啊,你们家请的这先生是秀才公吧?好不好请的?要多少银子啊?”   喜春反问:“二嫂要请?”   唐氏现在腰包鼓,娘家主动跟她和好叫她脸上十分有光,觉得她娘的话也没说错,要是家中弟弟出息了,往后她的靠山才硬气。   她没说是,但那模样却是想请的意思了。   喜春想了想:“别家请的先生我不知,但我家请的这位先生,的确是位秀才公,是我大伯母请来的,一月二十两银子,房舍,四时衣裳、一日三餐随点,房里有小厮伺候起居用度,月里有旬休、假日,不时也会包些心意叫先生带回去,车马往来接送等,二嫂你算算的。”   唐氏不吭声了,也不再说要请先生的话了,一年半载请个人要几百两银子,她家还没富成这样的。“可人那私塾四季才几俩银子,也有请个先生家去才十来二十来俩的...”   喜春眼里沾染了几分嘲讽:“都是秀才公,二嫂你不会觉得考在最后的秀才公跟前边的秀才公那学问是一样的吧?”   能靠在前头的秀才公几年才出那几位,只要他们能再上一层,考上举人也不过是累积经验的问题了,这样满腹才华的秀才公等闲是请不到的。   他们大晋重商,但阶级隔阂仍在,读书的看不上从商的,读书人都有些恃才傲物,尤其是学问好的,花重金自然能请来秀才公,但学问层次可就不敢保证了,周家这位许秀才,是大夫人潘氏请的,喜春所知道的,知道不是走的商户路子。   “我、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那黄姑娘从头到尾的没怎的抬头,只安安静静的用饭。   用完饭,喜春带了她们出门,先在温家村里走了一圈儿,看过了西边热火朝天的建房舍,请来的匠人师傅多,如今西边的温家村中,平地上头已经竖立起了一栋栋的房舍,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除开造型各有不同,房舍修筑的整整齐齐的,一栋挨着一栋,连隔开的距离都是一样。   温家村的村民们如今除了在田间地头的忙活,最喜欢的就是远远站着看西面房舍的修筑进度,尤其是当这样一栋栋漂亮整齐的小院子成型,村里人早就恨不得能早日住进去了。   瓦房土墙换了青砖房,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周秉立在空地上,身边围着几个匠人,背对着人,正指着那些房舍指点,似在汇报甚,不时还拿出了图纸一起商讨。   喜春在他身上看了几眼,问巧香:“爷的水给送去了没?”   “已经送了,匠人师傅们也都给了药包,叫厨娘给熬了消暑。”   喜春放了心,给陈氏几个介绍起来:“娘,你看,这儿虽说挤了些,但这不也是为了方便你女婿么,娘你看看后边那坐山,等西边这房舍建好了,这里就要修筑一个庄子了。”   “这就是你们弄的那个甚汤池庄子?”   喜春也不意外她娘陈氏知道,点点头:“是呀,一个男池,一个女池,等以后汤池庄子修好了,我请你们上来泡汤池的。”   “泡汤池是不是还得脱了衣裳的?不行不行,在外边宽衣解带的...”陈氏连连摆手。喜春又给她解释,女池里还有一个个的小间,就自家人怕甚么。   西边的温家村建好后,如今这里便要夷为平地,按图纸上的,如今温家村这一片要用做特意停放马车的地方。   在顺着蜿蜒的大理石小路上去,就到了烟雾缭绕的汤池庄子。   赵氏几个听她说着,唐氏看了看西边还建得热火朝天的房舍,又看了看还未动工,但已经空出来的大片土地,心里又酸了,“小姑啊,你们这得花多少银子啊,建庄子就算了,总归是靠着挣钱的,那些房舍修那么好做甚,给别人修的,你们傻啊,这村里的房子这么差,你们给修的可全是青砖大瓦房啊!这不是赔本的营生么,不找人贴钱么?”   唐氏觉得要是她的话,要是她口袋里掏钱白白给别人修房,那是不可能的。   “不贴钱。”喜春回她,等走完了村子,日头也大了起来,一行人回了青砖瓦房。喜春自打怀孕后就十分容易出汗,这会儿走了阵儿,一回来背心都湿了,又回房洗漱了,换过了衣裳,巧香拿着长帕替她绞干长发,巧云就给拿了面膏来替她擦着脸、身子。   陈氏带着几个儿媳妇也回去洗了洗手,理了理衣摆,一进门,见桌上摆着几个罐子,开了盖子,巧云正在往喜春身上涂抹,凑近了看,里边都是呈膏状,还带着些清香,陈氏大惊:“哎哟,你是孕妇呢,这些带香的可不能往身上招呼的。”   怀孕的妇人家,衣物、吃食、常用的胭脂水粉,沾了香的都不能碰。   外边陈氏几个听到陈氏这一声儿惊呼,忙推了门进来,问怎么回事儿,喜春先笑笑,“没事,娘在问我这些面脂面膏的事儿。”   黄佳不爱讲话,这会儿也是熟络了些才说上几句,“这些都是面脂面膏吗,倒是不曾在铺子里看过。”   宁元带她去过胭脂铺,那些面脂面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瓶儿就要好几俩银子,还有十几俩银子的,说是府城里的夫人们平日用的,那几个摆着的瓶子跟她现在看到的又不一样了。   喜春笑笑,“是不一样。”   唐氏酸了句:“你懂什么,小姑这可不是外边铺子上的东西,这是人作坊专门给调的,还特意给派个人先看过了,根据情况,请了大夫查脉后捡了药材制成的,一瓶好几十俩,外边哪有卖的?”   唐氏前一回登门儿,正巧见了大夫查脉,她还以为是小姑身子不好才请了大夫上门,谁知道人只是专门来查看体质情况的,开出的方子也不是为了抓药来熬了喝,而是送去制成面脂面膏。   唐氏脸皮厚,还拿了一瓶儿走,虽说不是按她的体质给调配出来的,但唐氏用过后就是觉得这面膏不同,连相公都说她气色都不同了。   几十俩一瓶儿,咬咬牙倒不是买不起,用得节省些不是么,这满府城里有钱的夫人多的是,但要专门调配,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当初唐氏咬咬牙准备也请人给专门调配,但一问,人家就说了,她夫家是哪家?家中产业是哪几样?每月能不能消耗上千俩银子?   直接就把唐氏问得落荒而逃。   每月上千俩,还得看身份地位,这一年半载就要万两白银,放眼满府城,有几家的夫人能这样的?   能这样一掷千金的,就跟她小姑一样,一瓶儿拿来擦脸,一瓶儿拿来擦身子,人家还要擦脚呢。就这样的耗费,一月可不得花个十来瓶,花费上千俩么。   黄佳瞪着眼,看着那桌上几个毫不显眼的瓶子,像是在看甚黄金似的了。   她跟宁家定亲前,就曾听人说宁家的姑娘嫁得好,大名鼎鼎的周家,是府城里出了名儿的富户人家,家财万贯。   这哪里是万贯的。   喜春还在跟陈氏和赵氏解释:“娘,大嫂,这些都是没问题的,二哥刚给我把了脉,回去后周秉就叫人把衣物绣帕香囊甚的都给挑走了,胭脂水粉也挑了的,早前用的都停了,这是才叫人重新调制的,只调了面脂面膏,胭脂水粉是不用的了。”   喜春也知道面脂面膏能用药材调制,保证对孕妇没有坏处,但胭脂水粉多是用花、粉来做的,香气浓郁,这些她都不敢用,已经收了起来。   陈氏还是不敢放心:“女婿知道?”   “他哪有不知道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家守着呢,我身边的都是由他先过了目再送到身边的。”   陈氏这才敢放心,“行,那你用吧,不过你还是少用上些。”   “行。”喜春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便叫巧云只薄薄的敷了一层儿。   唐氏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这会儿凑了来:“小姑,你早前没用的那些不如给我吧,反正你用不了,这些东西放久了也不好。”   她这句说得确实对,这些调制的东西确实放不了多久,喜春当时就先送了几瓶出去,给了府上几个婆子,身边两个大丫头也有得,现在还剩得不多,“我给娘,你要的话到时候问娘要去。”   擦好了面脂面膏的,喜春换了身常服,一出院子,才知道周辰在跟着读书的时候被书声给催眠了,已经睡了。   晌午厨房做的是陈氏带来的鸡汤和鱼。   陈氏要留下来伺候姑娘几日,赵氏唐氏都要回去看着铺子,等下晌天消了几分暑气,就带着黄佳一块儿走了。   薛家招人的事情喜春虽说躲来城郊避热了还是听说了,一直叫人关注着的,薛家开的工钱不错,招手脚麻利的小娘子和妇人家,一宣扬了出去,不到一日功夫就招了三四十个,连育养院的袁婶子得了信儿都去了。   有了这些小娘子妇人,薛家的花水一下就制出了不少来,花掌柜还给喜春送了来。   送来时家里正要开饭,喜春就叫人先搁在一边,先就坐用饭,饭桌上照旧是一盅鸡汤摆在她面前,旁边四时蔬菜,鱼、河鲜。   喜春已经连着喝了多日的鸡汤,马婆子还说盐不能搁多了,陈氏也同意,炖出来的鸡汤鲜美是鲜美,就是缺少了些味道,喜春喝着没味儿,嘴里都是淡的。   “这有甚的,我当初怀你们兄妹几个也是这样过来的,不止现在不能太盐了,等以后孩子生下来也不能吃重盐重油的。”陈氏还这样说。   怀孩子是十月怀胎,生孩子到断奶也得一岁上下,喜春怀孕后就听了不少孕妇及养娃的事儿,她原本是打算生下后自己来喂的,毕竟当初她娘也是这样把他们兄妹几个奶大的。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大户人家喜欢找奶娘也没错,周秉他们兄弟几个不也是被奶大的么,不也挺好的。   吃谁的奶长大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慢慢陪着他长大。   一盅鸡汤喝了一个小碗喜春就喝不下了,盅里还剩了不少,在陈氏目光灼灼的眼下,喜春给周秉兄弟几个也分了一碗,正好把一盅汤分完。   兄弟几个都是夫人和嫂嫂给了也就吃了的,陈氏见两个孩子吃得高兴,面儿上也带着笑,孩子吃得好只会叫人高兴,白胖胖的更好些,她目光移到正在慢条斯理喝汤的女婿身上,目光就带出两分迟疑来了。   有句话她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的,毕竟女婿整日在外头也辛苦,多补补倒也是好的。但大肚婆的饭菜容易胖人,孩子长得胖那叫可爱,男人一但上去那就下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7 章   用过了午食儿, 周秉照旧陪着喜春小憩了会儿,他睡眠浅,睡了不过两刻就醒了, 耳边还有浅浅的呼吸打着, 像是柔嫩的指腹在他身上作怪一般,紧紧依偎着,娇妻幼子在侧, 着实叫人沉迷。   但强大的自律约束着他,周秉侧身在娇妻娇嫩的脸颊上轻轻抚了两把,就轻轻把她搭来的手放进被窝里, 尽量着不放出声音下床穿好了衣裳。   喜春揉着眼, 睡眼惺忪的软软问了声儿:“几时了?还早呢,你再歇会。”   周秉又坐回了床榻上, 柔声说道:“房舍要竣工了, 我得去盯紧一点, 免得出了茬子, 还早呢, 你再睡会儿。”   “嗯。”喜春随口应了声儿, 嘴唇嘟囔了两句,又睡了过去。   周秉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喜春嗜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快申时, 她没甚么精神儿的靠在床头,陈氏端了盅燕窝来,“厨房里才熬好的, 正合适吃,你快尝尝。”   喜春摸了摸肚子,吃了几口。   她下了床, 转去了里头打理了下,出了院子,外边日头已经消退了不少,院子里还是燥热得紧,喜春没敢多待,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儿,还听了一会儿许先生授课,这才慢腾腾又回了房。   路过时,见一旁桌上放置的盒子,顿时响起了晌午用饭之前花掌柜使人给喜春送来的朱栾水。   琉璃瓶儿里头装着浅粉的水,香气不冲,另一旁边是一道儿送来的几个木制的小匣子,装朱栾水用的。   匣子有好几种,一种是制成的长形儿盒子,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一种是方形儿匣子,也不大,边上还做了个提手模样,涂的是黑漆,点着几朵绘制的花纹。   一个叫捧盒,一个叫提盒。   时下各大胭脂铺上,胭脂水粉的瓶儿种类多,有青瓷、白玉、珐琅彩、甚至黄金,花水则是琉璃瓶儿身,胭脂水粉和面脂面膏的不占地方,来铺子上采买的小娘子装进荷包就带走了,夫人们买得多,铺子上也会准备提篮,里边铺子上等的绸布,或是用普通的木匣子给装上,送上车马。   但单独给花水准备带走的匣子却是没有的。   这还是在铺子上的新伙计提出来的,说,“连外边给送小食儿的店家还有小盒给客人送菜送饭呢,咱们这些贵重的花水还没个装的。”   喜春早前听说的时候就莞尔一笑:“这怎能一样,外边小食儿店专门找了那烧碗的作坊,大大小小的都有,烧出来的土碗大小繁多、价目便宜,过后人还得给送回去的...”   说着,她突然一顿。   巧香不疑有他,继续说道:“可不是,花掌柜也是这样回的,又见那伙计说得像是有几分理的模样,这才请人做了几个请夫人定夺的,但要奴婢说,这其实要不要盒子的也差不了多少的,”巧香终于察觉出了喜春的犹豫,“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的?”   喜春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或许当真是一个新奇的行当。”   可不是么,连食店都有碗给装一下的,他们胭脂铺上的东西样样都不便宜,没道理还没东西给装一装的。   大晋在饮食茶店、花车游玩上是十分重外貌的,尤其是各大酒楼中,上菜得先摆着盘,上边做个形状儿,边沿点缀些花瓣,营造食物精致又好看的姿态,甚至家家户户房里还摆高瓶儿、插花枝,大户人家的闺女跟着女师傅学插花品茶。   说明都是注重外表和形状的,喜春根据这小小一间的胭脂铺,脑子里不断的延伸出去。饮食茶店都有追求精致,街边的小摊儿上,卖糖葫芦、点心、烧鸭的也都有盒子给装一装,只是最简单的油纸,却免了人们不知从何下手的忧虑。   胭脂铺里是有提篮和匣子,但对数目不多的小娘子来说太大了些,小娘子们爱三三两两的请着好友手帕交在外边逛,并不是每个都带着丫头下人,一人手边拿着一些也就够了的,荷包不大,装上一个也就尽够了。喜春还记得她当初没嫁人前,偶有去县里头,都得算计着买,怕手上提不了的。   想买,总不能一直捏在手上吧,这不方便不说,其实到底也不美观。   她拿起了漆着黑儿的小匣子,提在手上试了试,匣子不重,但也有分量,里边能放下一个朱栾水瓶儿,斜着还能放得下二三个胭脂面膏,喜春对这个手提盒倒是很满意。   她递给了巧云巧香两个,叫她们也试试:“若是你们出门在外的,跟着几个小姐妹一块儿走,去买了胭脂水粉的,用这个提着如何?”   巧云两个试了个新奇,提着走了几步,也就发现这个提盒的好处了。   手提上边沿都打磨得光滑,提着不刺手,分量不轻不重,提着正好,轻飘飘了容易忽视,有分量了又不觉得太压手,最主要的是这一提就也不担心手上没位置了,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说好。   提盒这个东西,大了就成了食盒跟书盒了,对女子来说,这样大小正合适。   捧盒的用途不在提,而在捧。用于送礼、呈上之时。   这两种盒子是喜春早前跟花掌柜根据货物大小而特意找人定制的,只是先做出样式叫来看一看的,从木材分量、打磨上喜春都是满意的,只是,她到底觉得缺了甚么。   缺了什么呢?   “还傻站着干嘛,你说你这都站了多久了。”陈氏从外头进来,又把一匣子的朱栾水提远了的,“说了你多少回了,你跟你爹一个性子,一忙起来就只记得一件事儿了,这水太香了不能久闻,你到底记住了没。”   陈氏提着东西,碎碎念着。   一点灵光一下划入脑海里,喜春先前一直觉得缺了什么的点顿时茅塞大开。这盒子样样完美,唯一缺的,是标识。   她做这个匣子的目的本就是好叫人觉得他们朱栾水与众不同,如今配得上朱栾水的匣子已经做出来了,唯一欠缺的,就是标识,也是一见这匣子便知道这是他们周家铺子上所出售的东西。   盛京府百万人家,胭脂铺更是如过江之卿,朱栾水的出现确实能给周家铺子开出一条路子来,但要趁着这股东风把周家铺子再往上抬一抬却是不容易的。   说白了,薛家的朱栾水能供给他们周家,自然也能供给其他人家,想要尽快的把周家铺子的盛名打开,不止得靠这一样东西。   就像是读书一般,读一遍两遍记不住,那三遍四遍无数遍呢...   做买卖其实跟读书也有类似之处,都要勤奋肯干,也要有出奇制胜的法门,周家铺子上的胭脂水粉搜罗至各处,这点不能统一,但是在统一的装匣上却是可以做到的。   无数的匣子,总能叫人一下就想到了周家胭脂铺。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他们的匣子也可以有各种材质...   无数想法冒了出来,喜春找了纸笔就开始写写画画起来,埋首在书桌上了。陈氏一转身,她又跑去忙了,叫了几回都没反应,陈氏气得直接跟回来的女婿告状去了,“你管管她的,到底什么事儿啊忙成这样的,想一出是一出的。”   周秉就踏着一身风尘仆仆在丈母娘眼下进门了,倒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问过了巧云两个夫人写了多长时间了,想罢,先转去里间里换过了衣裳,这才过去。   喜春察觉到有人,一见他就招了手,指着纸上那些画出来的同他说,“...你看,我们还可以选用纱布做成荷包的样式,还有用绸缎、棉布做成大荷包,绣上花纹标识,两侧用布条做成半长条一系,挂在手上就能走动了,很是方便。”   周秉认真看了看,对他们商议出来要给朱栾水找个匣子,到如今铺子上所有出售的货物装匣,甚至四时装匣都想好的事表示了肯定,“很好,这个法子确实可以。”   他眼眸微眯,脑海里略过了周家大大小小的营生。   喜春还想再说,周秉一把按住人,“你也处置这个事不短的时间了,你看看外边儿都凉了下来,岳母还等着呢。”   “过得这么快吗?”喜春被他一说,才惊觉已经过了一二时辰了。   周秉点点头,扶着人起身走动,先出了门儿,陈氏见他们出来,说了声儿,“我看还是只有女婿能压得下你来。”   喜春张口就道:“娘,回去替我谢谢爹的。”   她娘的话喜春哪里没听到的,只是心神都沉浸在冒出来的想法里,生怕没了,就没空回她。   要不是她爹这个性子,造就了喜春在念书上的执拗,又怎么能想到后(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头?   陈氏没好气的:“要去你自己去。”   她不理这个闺女了,去大门喊了在门外玩耍的周泽周辰兄弟两个回来用饭了。   这处青砖瓦房就这么点大,家中还有两个小的,自然是不能一直关着院门儿的,兄弟两个鲜少住在村里,开了门就在门口玩耍起来,远远的跟村里的小孩看上几眼,双方都还面生,没好意思一起玩。   对村里的小孩来说,家里的长辈父母都是交代过的,这家里住的都是城中的老爷们,这小孩们也是小公子小少爷的,叫他们少来招惹。村里再皮实的娃见了兄弟两个都没敢过来。   周泽带着弟弟收了玩具,跟着丫头婆子回房里洗了手,换了衣裳,这才手牵手到了堂屋。   正好有马车要赶回城里,巧香倒是问过喜春,要不要给花掌柜传个话,喜春说,“先不急,等夜里我跟爷先定下纹路标识再给她回信儿。”   夜里用饭照旧是汤摆在喜春面前,也叫她给周秉和小叔子们都分了,轮到陈氏,她说甚都不喝。   几十年的秀才娘子了,这仪态可是得护着的。   膳食一过,天刚刚擦了黑儿,外边没有烛火,喜春就牵着两个侄儿跟周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再把人给送回了房里。   陈氏是来伺候闺女的,女婿一回来她就靠不拢边儿了,趁着夜色还跟马婆子几个去了村里树下歇凉,听村里人说说话的。   夜里喜春先去了里边洗漱,出来就有些犯困了,巧云在一边儿说着话,正说着下晌沈家来了个婆子的事儿,“来咱家问了路,说是沈姨娘那头指派来给沈东家做饭洗衣的。”   周秉这里自是不缺人做饭洗衣的,陈玉搬出去后也找了个城里伺候的来做饭洗衣,只有沈凌处一时还没个着落,酒楼家里的厨子们都没空的,现找一个也不好找,沈姨娘得了信儿,哪里肯干的。   陈公子有,周秉有,没道理她沈家就没有了。   把自己小厨房的厨娘给派了来。   喜春眯着眼听,到这儿,突然说了句:“这位沈姨娘的性子跟沈夫人的性子倒是挺像的。”   都是势要争强好胜的性子。   她没来之前,沈凌在周家不也蹭了这许多顿了么。   她打了打哈欠,忍着困意,等周秉出来跟他定下了匣子上的标识就沉沉睡去。等次日,便叫人给花掌柜把样式给带了去。   七八月的天儿,就是村里也热得很,偏偏她现在怀着孩子,也不敢不间断的用冰,喜春月余都是昏昏欲睡过去的。   陈氏住了个把月就准备走了,喜春这一胎已经坐满了三月,家里的事儿陈氏也不大放心,便跟喜春提出要走了,“你爹在家我着实不放心,等你要生产的时候我再来。”   “行,下回娘你来的时候把子仪他们也带上,问问我爹来不来的。”喜春应下,还给陈氏装了不少的吃食、衣料布匹,面脂面膏、花水甚的都备了些。   陈氏临走,悄悄把喜春给拉到一旁交代了几句。   等周秉下晌家来,几个正坐在桌上用饭,喜春给两个小叔子添了汤水,但没给他添。周秉不由看了去,喜春立时把汤给推远了些,朝他说,“不行不行,你不能再喝汤了。”   她娘今日给她举了好几个吃了大肚婆的饭菜胖起来的真人真事,喜春也认识,如今他们的面目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如历历在目。   她紧紧在周秉上下看过,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捂着胸口,指控他:“你胖了这么多了。”她比起个小手指甲。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78 章   喜春坐满了三个月胎满后, 如今也不整日待在院子里了,一早等周秉用了饭出门儿,他们叔嫂几个先牵着手在村子里走上一圈儿, 回来了用过了早食儿, 周泽去跟着许秀才读书,喜春就带着辰哥儿在院子里头,他在院子里满院子的跑, 喜春就看账。   她这月余精力不济,府中府外的账务都是置着未动,等着她查呢, 送来的时候桌上都堆满了的。   喜春先看过了布匹铺子和金银铺子, 管着这两个的是经验丰富的掌柜,喜春都要听他们建议的, 账目干净利落, 铺子上的盈利平稳上升, 丝毫没叫主家操心的。   石炭铺子和酒楼茶肆与前月的差别不大, 唯一支出相差太大的是胭脂铺上。没赚到多少, 尽是支出了。   数目还不小, 都赶上给汤池庄子投入的一小半儿了,喜春都不得不感慨, “要不是家里有些底子, 怕都是要掏空了的。”   从汤池庄子到胭脂铺花水买卖,这半年来,周家整个利益相比去岁都是削弱了的, 整整少了二十几万银子的收入。   巨额的投入,若是在以后不能回本,也是能伤到元气的。   也难怪, 人人都说汤池庄子都是极好的营生,但真正敢往里投上巨额的却没几个。   胭脂铺上的支出有两个大项目,一个是购置的薛家花水,是一笔上万俩的大买卖,还有一笔就是购置盒子的事情了。   本来只是花水匣子的事儿,结果在这里转了一圈儿,就成了周家铺子匣子的事儿了,档次不止提升了一大截儿的,要做都能一看到匣子盒子就能知道是他们周家所出的那种,光在外形儿上刻着花纹,描着周家的字样纹路不算,喜春两个还给匣子头部做了个花瓣的造型,只有两三层儿,简单又好认。   胭脂铺出的是花水和各种装脂粉匣子的银钱,两笔支出一付,整个胭脂铺的收入都不够抵的。其他的匣子银钱则是由府上账房直接拨款。   “这个林家木材是哪家?”胭脂铺上的匣子先做,周家其他铺子的匣子后做,周秉忙,喜春前月没精神儿,就把这事儿交给了花掌柜。   等把胭脂铺上需要的匣子做完后,才能继续下周家其他的单子去。   送账册来的小厮想了想,“林家木材是前年才开的铺子,倒是也有两分声誉。花掌柜本是想把单子下给黄家、冯家几家木材作坊,但城里这几家大的早就接了单子,又是多宝格、柜子、真珠匣子这样的单子,匠人们都抽不开手,花水匣子又要得急,只能下单子给新开的木材作坊了。”   他们定下的匣子数目虽多,但样式简单,不如那些真珠匣子类的,光是打磨制成一个匣子便要耗费几月的,精美异常,喜春房里便有几个用纯宝石真珠制成的匣子。   “那你回去跟花掌柜说上一声儿,叫她多注意些。”新开没几年的铺子总是比不得在府城扎根多年的老铺子,在信誉方面的保障。   “嗳。”小厮应下。   她又问:“石炭铺子如何,那杨掌柜接石炭时,送来的石炭品质如何?”   小厮回:“杨掌柜倒是没说,要不,小人回去打听打听?”   喜春想了想,又摇头:“算了,别问了。”都交给杨掌柜做主了,他既然没提过,她也用不着去刨根问底的。   府中的账目不多,但要乱上不少,从各房的采买、购置,针线房添了几根针儿等,丫头们的月例,喜春看了好一会儿,拿了笔墨在账目上点过。   又把账册叫了小厮给带回去。   喜春坐得久了些,腰有些酸软,靠在软塌上,巧香正替她轻轻捏着,巧云把人送了出去,回头后在喜春耳边轻声道:“夫人,沈夫人来了,说要见你。”   喜春:“骆氏?”   她点了点头,“请沈夫人进来吧。”   骆氏是今日一早到的,到了后也是当个甩手掌柜,绕着房里房外的走了一圈儿,沈凌如今有人做饭洗衣,见了骆氏也有了好脸色,目光看着她,像是在说,“没有你我照样过日子,”的模样。   叫一个妇人辖制到头上是不可能的,他沈凌这辈子是不能的。   像周秉那边,不止被一个妇人辖制到头顶上头,还被压得死死的,出门回家还得报备,连去个茶坊都不敢跟女子们近了的,这样的日子有何意思的?   一大早,周秉穿了身儿绛紫的纱袍,头上还带着个玉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站在这满地横七竖八的木材中十分显然。   有个词儿叫鹤立鸡群。   周秉很显然就是人群中最显目的那只鸡。   沈凌新做的衣裳还没到,万不敢穿了这样鲜艳的衣裳出门招摇的,他穿得灰扑扑的,走到周秉身边儿就跟他端茶递水的小厮一般,沈凌就酸他,“出个门,满地的泥,周兄穿成这样是准备做何?你可莫要忘了你已经成亲了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替喜春打抱不平,站在她的立场上警告呢。   周秉当时就冷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凌一番,尤其是在沈凌的脸上和肚子上多看了几眼,指着玉河问起来,“爷跟他比...”   玉河都不用他说完的,立马就道:“当然还是爷更俊俏两分。”   周秉要的,正是这个俏字儿。   周秉满意了,对着沈凌,一张冷脸稍霁,“沈公子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好,看来新来的厨娘把你照顾得很好的,几日功夫就把沈公子养胖了一圈儿了。”   他从沈凌身边走过,低着嗓子:“沈公子可要小心了,年纪轻轻可别发福了。”   说完扬长而去。   沈凌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拐着弯儿的说他胖呢。   谁说男子就不注重容貌仪态的,文士们最是重风姿仪态,追求外表风流倜傥,商人跟着学不是甚么稀奇的事儿,从品字画到穿衣打扮上,无不想透露出一个儒的味道来。   沈凌气得扯着陈玉要一个答案:“我胖吗?”   陈玉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折扇:“胖也是富态富贵,不胖也是美感,这个端看沈兄怎么去理解了,沈兄觉得自己胖了吗?”   沈凌当然不会承认:“我当然没胖。”   就他们三个现在这整日在外边走动,不止耗费体力,还要规划路段,修补汤池庄子上的图纸,体力脑力都是双重消耗,住在村子里更是起早贪黑的,还不能像在城里时,去茶坊酒楼里喝酒放松,哪有胖得上去的。   陈玉就做了个“你看”的姿势,施施然走了。   这可不是甚么都没说么,看似说了一堆,最后还是把问题推给他自己了。沈凌早前对陈玉的态度是恭着敬着捧着,如今熟络了,都敢追上去跟他说笑了,“陈公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的,我可是听说陈家对那个外族女子是极为满意的。”   外族女子说的是纱丽。   陈玉当日看戏不成反被周秉给甩了个包袱,诚如严捕头说的,这婚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纱丽是外族女子不假,若是换了常日,陈家定是不会叫儿子娶一个外族女子进门儿的,但纱丽帮了盛京衙门大忙,在衙门里也是挂了号儿的,有这层关系在,陈玉一个庶子娶了一个有些门路关系的女子,无论是不是外族女子,对陈家都是有好处的。   大抵过不了几日,这桩事儿就要成定局了。   骆氏进了门儿,一张脸仍旧跟早前一般,不正眼见人,嘴里跟背书一般:“周夫人可好?这两月城外施粥米,去寺里都没见到你人,夫人们特意请我来看看你。”   喜春请她坐,叫人上了茶水来,这才回:“我挺好的,只是前两月苦夏,肚子里还有个冤家呢,哪敢去外头到处走动的的。”   过了三月,喜春也就敢朝外说了。   按她二哥的话说,这有了肚子,早说晚说其实没甚差别,在医者眼中,只要孕妇记好医嘱,肚子照样能慢慢长大的,跟非要过了三月,等坐稳了月才说其实并没有确切的关系。   但他一个大夫,还是一个男人,哪里懂得孕妇,尤其是要亲自十月怀胎的母亲的那种小心,任何丁点的闪失都是不敢冒的。   等他们男人能有孕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他们女子大惊小怪的。   周家没朝外头说,外边也没人知道,骆氏听了更是脸色难看,直直的往她肚子上看:“你怀孕了?”   喜春摸摸肚子:“是啊。”又把想叫沈夫人加油怀上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们的关系还没有支撑到能说这种话的时候。   再则,沈凌夫妻两个的情况他们也看在眼里,两口子分房而居,已经冷战了好些日子了,这样的情况下骆氏能怀孕那就奇怪了。   又不是不放心别人给沈凌戴帽子,要亲自给他戴的。   骆氏手指扯着绣帕,脸上挤出一抹僵笑来:“既然周夫人有身孕了,那便好好安胎就是,做善事的事儿还有我们呢。”   骆氏本来是来质问的,这两月喜春人没去,但善款却是到了的,给的不少,一出手就是二三百俩,私下里有几个夫人有微词的这下也没话了。   她们做善事的夫人圈人算不得多,能常年坚持下来的就更少了,许多夫人原本就是打着给自家刷一刷名声才加入的,但长年累月的可是一笔不斐的投入,且还是血本无归的那种,赔本赚吆喝的事儿,时常有人退出,也有人进来,真正能坚持好几年的没几个。   连长年累月在的夫人都在私下感慨一句,“要是来个手宽的就好了,也能给我们分担好些了。”   喜春就进去了。   她手宽,对做善事儿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自家刷名声儿,周家已经足够有名儿了,也用不着喜春去锦上添花的,她做善事,就只是为了做善事。   银子一到,她们投的钱就少了好些,要是长年累月下来,这数字都能叫人咂舌的,是以,她人没到,但夫人们可没话。   骆氏跟夫人们在一处时,就听夫人们闲聊时说起来,“别看这几十俩不多,但几年下来也是上千两银子的事儿了,咱们这圈儿子里的,有几个生来就富贵,出嫁时陪送了一大笔嫁妆的?老爷们发了家,但一家大小,家里铺子,做买卖还得银子周转呢,又有几家不拿上千俩的银子当回事儿的?”   “没有的,又不是官家千金们,听说陪嫁可丰富着。”   骆氏当时就坐在一边儿,她脸上惯常是没甚表情的,心里却不由冷哼声,谁说官家千金们有大笔陪嫁的?   官家千金也是有阶层的,世家贵族,勋贵王侯家的官家千金们自然尊贵,陪嫁的嫁妆也足够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了,但小官家的千金们虽也叫千金,真轮起来,陪嫁也只比普通人家好上些罢了。   跟商户千金们相比,也只在身份上压了一筹罢了。   若不然,她一个知州家的千金为何会嫁给一阶商户?   她们这等千金最是看不上有几个臭钱就显摆的了,骆氏也不例外,其他夫人们睁只眼闭只眼的,她不会。   这才有了她登门儿的事儿。   好好的质问也变成了恭喜,还不得不叫人多休息,完全违背了她来的初衷,想要严正义辞的想说的那一番话,叫骆氏脸都扭曲了。   怀孕...   “你嫁过去后也要尽快怀上,这才能在沈家站稳脚跟儿,他要浑就叫他浑,以后好好守着孩子过,还有娘家给你撑腰。”   骆氏出门前,她娘也交代了的。   她性子争强好胜的,一进门后就有人拿她跟喜春相比,骆氏不肯认输,万事都要胜一头才罢休,这回在怀孕上直接被压了下去。   她回去后就朝了沈凌发火:“人周夫人都怀孕了,你怎的不早说的?”   周秉当初跟他们透露过喜春怀孕的事儿,沈凌两个这才搬出去,对这事儿沈凌自然知道,他也不愿意落人一头,但这事儿都成定局了,他说了有什么用?   人家怀孕都过了三月了,他说了他们现在怀一个能直接怀上四月的孩子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啊,既然都不可能了,他还说出来做甚,没事儿想一想人家都有孩子了,他还没有,夜里独自凄凉吗?   “说了怎么就没用了!”骆氏瞪着眼。   沈凌问:“那你说说,你现在肚子几个月了?”   骆氏当然没有孩子了,两人又闹了个不欢而散,骆氏连膳食都不用了,直接叫人驱车回了城里。   她可不住在乡下的。   “沈夫人走了没多久,沈公子提了瓶儿酒去寻了陈公子。”玉河在跟周秉禀报。   “啧。”周秉眼里尽是嘲弄,沈凌的日子,他只是外人都能看见那一团乱麻的后院儿了。“去问问沈公子还差酒吗,我这里可以借两瓶儿给他。”   正说着,外边吼了句:“你们主仆说甚呢,快些用饭了。”   玉河扬着声儿回了句:“这就来。”   周秉已经一身常服,披散着发出门儿了。见了立在门外的人,下意识的上前把人扶着,放柔了声音:“怎的亲自来了,叫丫头来就是了。”   “丫头叫得动么,还有几个在外头疯跑的孩子。”周嘉来了,下了学就叫了车马送了来,一来就带了两个弟弟满村子里跑了。   周泽周辰两个小的住了好久都跟村里的孩子们打不上一片,周嘉来了没一会儿就把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围着他转,大有众星捧月之态。   普通小丫头叫他可是叫不动的。   夏日里最热的大暑已经过了,这几日在外边疯跑的孩子也多,周秉扶着人去外边喊人,西边的温家村已经修筑好了,一排一排整齐林立的青砖瓦房伫立在山下,带着几分古朴,房舍门窗都开着,正在通风透气儿,各家的房舍有村长负责安排,等立秋过后就要正式搬到新家去了。   周秉几个还在西边的村子单独给修了房舍,以供下榻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房舍落脚地在温家村,已经在衙门过了门路,立了契书。   这里之后就要被夷为平地。   “等过几日我就带着他们回府上去。”到时候这一片都该是乌泱泱的了,暑气没了,喜春就打算要回城的事了。   村子里住着宁静,但也不大方便,一日两日无所谓,像她这样有了身孕,如今每月请大夫验脉都不方便,再则府上府外的事儿也多,总不能一直摊手不管,账目送来送去的也麻烦。   周秉点头:“好,先叫人回去说上一声儿,叫甄嬷嬷他们把屋子里外都洒扫过了再说。”   在饭桌上说过了这事儿,周嘉清秀的小脸满是不舍:“这就要回去了吗,我都还没来过两回呢。”   喜春回他:“又不是不来了,温家村还有你大哥修的房舍呢,以后放假了也可以过来住几日的。”   他这才高兴了。   几日功夫过得快,温家村家家户户早就准备好了搬家的事儿了,家中的柜子衣裳早装好了,喜春这边也在麻利的收拾起了东西。   府上甄婆子已经收拾好了,特意叫人来传了个话,他们这里收好的几个马车的东西也不运回去,直接给送到了西边的温家村的房舍里头。   周秉先修了一栋,沈凌和陈玉看了后也纷纷跟着修了起来,他们几家的房舍在村口,过去就是木桥小河沟,再过去就是规划好的汤池庄子的路面儿了。   这里比如今住的房舍要大许多,院子里还有前后院,前院有书房、前厅,小院子,过了拱门后才是后院,里边是个精致的小院子,有十来件房舍,在正院后还有一排下人房,挨着侧门儿开了个马房出来,院子不大,但处处精致,该有的一样不落。   从规划上头就要比现在住的青砖瓦房看着宽敞,墙角四下还移植了花木,小水塘、假山,木栏,大体形状上已经无需再打点,只消把房里安置好就行。   喜春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房舍摆放妥当,等收拾好东西运过来,他们主仆好些就分了道儿,几俩马车前后往城里去了。   周秉放不下心,也跟着回了城,见他们主仆们安置妥当了,这才放心去了温家村。   喜春在家里歇息了一日,等次日大夫登门请过了脉,确认了肚子安好,喜春这才定下出门去铺子上看一看的计划。   她这两月没有出现在铺子里,一出现倒是叫掌柜们都吓了一跳的,忙过来给她问好的,喜春连连摆手,“不必如此,我就是到处看看。”   喜春还当真是到处看,城里的铺子她一家一家的到处看过,金银楼阁的铺子去了一圈儿,回来还叫掌柜们给拿了几顶正流行的贵重首饰来。其中一面儿喜春十分喜欢,整个样式像是孔雀的尾巴一般,用圆润的白珍珠和宝石镶嵌,尾部还有流苏坠子,大大小小的珍珠宝石,点缀着十分漂亮。   掌柜们还说了,“现在不戴,以后一时半会也就戴不上了。”   “是这样的,以后生了孩子,等他能跑能跳非要人抱着的时候,最喜欢扯头发,尤其是这些亮晶晶的首饰,这流苏坠子也不短,你要是一个没注意叫他一扯,才知道个中滋味儿呢。”   喜春听他们说了些,一出了门儿,不由得抚上肚子,“娘的小郎君哟,盼你可别那样调皮的。”她莞尔一笑,“算了,小郎君还是皮实些的好。”   喜春肚子里的孩子大夫把了脉,说像是小郎君。其实这到底是儿是女也没定,还是得等生下来才知道,早前月份不大,大夫也不敢说,还是这两回把脉才透了点。   周秉两个又不是重男轻女的,大夫上门不是一两回了,知道这位周东家想要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喜春倒是无所谓,总归是自己生下来的,不忍叫周东家失望,当时说的时候还格外婉转,知道周秉给还未出生的小棉袄画了很多的画册,还叫人挑了不少的鲜艳布料做小衣裳,不由提点两句,“其实素一点的衣裳也可以,青的白的,多俊朗啊。”   听听这话的。   送走了大夫后,周秉对着自己的画册看了许久,又复杂的看了眼喜春的肚子,头一回见他叹了气儿,“我们周家女孩儿实在太少了。”   次日,他就重新做画,把画册上的小棉袄画成了小郎君。   从首饰铺子出来,喜春又去了石炭铺子,最后去了胭脂铺子,石炭铺子上打理整洁,喜春又去了货铺查看了货物数目,叫杨掌柜从下月起可以多备一些炭墼了,“还得备下银子,在冬日河面儿结冰前,炭司是定要我们每家都多定几船石炭的,要缓解了他们石炭场的存货,这一个货铺怕是装不下,去看看这四周还有没有铺子,多备两个。”   都立秋了,离冬日也差不了几个月了。   杨掌柜把她说的记下,至于铺子倒是用不着找,周家在这旧巷不止一个铺子,只另外两处都有人租赁,正好下月就到期了,看模样是不打算在续的,正好把这两个铺子拿来做石炭货铺。   杨掌柜细心,喜春便点点头:“行,那你看着办就是。”   喜春最后去的是胭脂铺,还没进门,林家木材作坊先送了几大篓子的匣子来,捧盒和提盒都是分开装的,摆得也算整齐,后边还有好几个篓子,两个下货的小厮回去搬了,喜春带着人走过,在篓子前停了停,拿起个匣子看了起来。   花掌柜走了出来,笑眯眯的:“夫人别说,这匣子做得挺小巧美观的,把咱们家的东西往里一放,提在手里还当真是有那个派头。”   要运往盛京的花水是万瓶儿,胭脂铺上就先下了万个匣子,这东西小巧简单,但造价也不便宜,一个盒子要一两,木材他们选的是红松木和泡桐木,手提的是泡桐木,捧盒是红松木,都是常见的木材制成。   周家下的单子大,一笔上万俩了,林家看重这笔单子,他们还得了信儿,知道后续还有单子,其他下单子的都推了,只接了周家的单子。   一共送来了十来个篓子来,一个篓子里装了上百个,最后数了数,有两千多个,从他们下单开始算,不过月余,林家的产量确实是可观的。   趁着伙计们在清点数目的时候,喜春跟花掌柜说起了话来,喜春问她上回那伙计给人发了赏钱了没,花掌柜捂着嘴儿笑,“这等机灵的小子,光发赏钱哪里够的,我给他加了月钱,叫他跟着我打打下手,去外边多跑跑的。”   “夫人是不知道,如今咱们府城里这朱栾水可值钱了,求都求不到的。”   都说物以稀为贵,早前还不把朱栾水当回事的现在想买可是买不到了。   周家铺子上的朱栾水早早下了,其他铺子进的货不多,早就卖光了,指着薛家拿货呢,但薛家有甚么办法的,招了几十个人又如何,所有的花水都得先给周家这边,他们下的万瓶儿单子的花水到现在还没齐呢,薛家哪有货给别人的。   “不过最近来了些外地的商人,也看中了这朱栾水,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还给薛家下了两回帖子。”花掌柜提及了一事。   周家把花水的买卖搞得红红火火的,谁不想分杯羹的。   如今府城里都说,除了外边的汤池营生,就是这花水的买卖值当了。   “他们就是下了单子又如何,还得排到何年何月去了,我们跟薛家签过契书的。”签了两年,薛家要每月优先供应他们周家,有这份契书在手上,他们每月多下一些,薛家供应他们都供应不来了,哪有那功夫供应外边儿的。   等两年后,周家早就凭着这花水赚得盆钵体满了,完全可以再换个营生的。   薛家一家子都是闷头不怎么管事儿的,连续多日的下帖子,要合作后,薛东家也不耐烦了,直接把跟周家的契书说了。   意思也是,就周家如今这要货是数目,他们要想合作,等两年后再来。   再来有什么用,黄花菜都歇了。   这股求花水合作的涌潮到底消退了下来,不消退也没用啊,谁想挣个银子挣到牢里去吃牢饭的呢。要说这花水可是喜春一人抬上如今这个台阶儿的,要是没有她坚持,这花水早就没了,这可不是靠着周家在原本的营生上去锦上添花的。   从石炭营生,到花水营生,两样东西都是由她一个人谈成的。   早前城里的老爷们说起喜春时,只会说,“周家的夫人呢,厉害着呢,人周家东家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呢。”   花水行当骤然爆发,这股热潮是谁都没想到的,而且这上万上万银两的买卖,叫人听着都眼热,而他们都仿佛即将要见证一个新行当从诞生到极致的过程,如今提起喜春,话就变了,“周夫人手腕厉害着呢,不比男人差的,周东家娶了这么个夫人,可是强强联合了。”   俨然是把喜春看做了跟他们同一阶梯的了。   看过了胭脂铺,喜春便要准备家去了,她带着丫头们走,铺子上的伙计点好了数目,正拿着单子要给花掌柜签字儿的,一走开,缺了个口子,喜春随意一看,脚步顿时停下。   “夫人...”   喜春已经捡起了篓子里的捧盒,面色凝重起来:“这个匣子不对。”   他们给两种匣子选的木材都是常见木材,眼色不深,尤其是红松木,还得加工涂层一下,这样外表才够光泽,看着有质感。   她手里这个捧盒眼色跟她先前的不同,要暗沉些,盒子上也没有光泽,喜春记忆可是不差的,当即就吩咐下去,“去前边拿一个盒子来。”   一个东西多的时候不显眼时还认不错,但当两个一样大小的匣子摆在一处时,这区别就十分明显了,后边拿来的匣子明显做工线条更流畅一些,打磨得也跟细腻,颜色不同、甚至大小都有些不同。   花掌柜闻讯赶来,喜春把东西给她,“你看看,这一个匣子还有两种水平的。”   周家的胭脂铺可不是街边小店儿,摆在外边长桌上供人挑拣的,送两种不同的匣子,这可是要得罪人的。   花掌柜眼里很是懊悔:“是我不好,没有查点清楚,险些叫人钻了空子。”   “这不怪你,匣子太多,数不过来,分不过来也正常,这一块儿以后重视起来就行,送来的匣子、袋子都要叫伙计们查验了外表、大小,甚至材质才收,你放几个在铺子上,要是对不上号的,就给退回去。”   “行,我立刻处理。”胭脂铺的事儿有花掌柜管着,喜春也没再过问,家去了。   她从城外回来后,黄夫人登门来看过了她,还笑话喜春,“你这不声不响的肚子里就揣了个儿子了都。”   她本来还想着要是喜春肚子里怀的是闺女,她就厚着脸皮登门求娶,把自家的小郎君每月旬休都送来给丈母娘先看对眼的,得知肚子里的是个小郎君,这心思也就歇下了。   还说起了育养院的情况:“袁婶子现在在薛家的作坊里做工,薛家为了花水给的工钱不错,有这一笔紧张,府衙每月也发些,加上院子里的大的去采野菜野果甚的,给人送些轻便的东西换几个银钱,也能混上些干的饱肚子了。”   “会好的。”喜春也说。   等院里的孩子大了,还能进他们周家的铺子,做一份正经的差事。   “是,你那边跟沈家那位夫人有联系吗?”黄夫人问。   骆氏,“这倒没,我跟她也只是说得上几句话。”   “她最近也不常出来走动了,上回去城外施粥也没来,只叫人给送了银子来,听说沈夫人开了个书肆,还出了本儿诗集。”   诗集?喜春也是读书认字儿的,但让她写诗,还是直摇头。   能写诗集的可都是才女,肚子里没些墨水可不行,得有灵气儿,喜春自认是个没灵气儿的俗人。   但一听诗集,总是叫人有些仰望。   “沈夫人这么厉害呢。”喜春也不过月前在温家村见了骆氏一面儿,还是一副目下无尘,又客气背书的态度。   许是她太俗了,竟没有在骆氏身上找到点灵气儿来。   喜春好奇:“她写得是什么诗集啊,你看过了吗?”   黄夫人就笑,“我哪会看啊,就认得几个字儿的,都念不出来岂不是叫人贻笑大方的,只是咱们做善事儿的夫人圈子里,提及沈夫人都佩服得紧,当然,这头一个她们最佩服的还是你,每每说起你们就夸呢。”   “说甚沈东家听说学问也不高,但没料娶了个不止能读书写字的夫人,人还能出诗集,也不知道祖上几辈子积了福。”   在众人看来,出诗集是高过会读书写字儿的。   毕竟认得几个字儿她们都会,但要说出甚诗集的,却是没人敢的。骆氏这诗集一出,无异于就直接凌驾在了其他人头上。   在喜春看来,这才符合骆氏争强好胜的性子才是,又问:“那夸我怎么夸的?”   “还不是周东家有福气。”   倒没说他积福了,周秉读书习字儿样样精通,还擅画,又最喜品画,在无意中就把身形拉高了一大截,不止是会做买卖挣钱的那等商人了。   琴棋书画技艺高超的,难免叫人追捧的。   “那也挺好的。”对比起来,他们这还是不输不赢啊,沈家得了夸的是骆氏,他们家平均些,还是叫周秉领了先。   喜春却没有不满,一家人,谁的名声大些哪里用得着去争的。   黄夫人就问,“她们在说回头请了沈夫人出来一块儿去外边吃酒喝茶的,叫我顺道也帮着问问,问你要不要去。”又加了句,“你还是孕妇呢,这外边的事儿该推还是推了,毕竟酒楼茶肆人多嘴杂的。”   喜春也是这样想的,“那行,回头你跟她们说一声儿,要是去用饭就去周家酒楼,我给他们打个招呼,给你们置两桌儿。”   黄夫人抿唇笑儿:“这感情好,我们又吃一回大户。”   黄夫人坐了片刻,便告辞了。她铺子上还有事儿,还得照看家中的小郎君,能抽出些空来就不错了。   黄夫人走后,喜春使人去买了本她口里所说的,骆氏出的诗集。   喜春准备拜读拜读。   花掌柜那边没两日就查清楚了,那日送来的匣子并不是出自一家之手,而是林家作坊忙不过来,林东家就分了一部分给小舅子做。   林东家的小舅子也是个木匠人,才出师没几年,眼热姐夫的作坊在府城也立了根儿,便也学着开个作坊,他那里平日没几个单子,又有林夫人一直要帮扶着弟弟,林东家不得不分些单子给他,帮衬一把。   “那些不能要的就是林东家这位小舅子做的,年轻人,年轻气盛的,做事又毛焦火热的,觉得是些小东西,用不着做得太好,图省事儿呢。”   这就是新作坊跟老作坊的区别了,能在府城扎根多年的木材作坊都是有自己信誉的,便是再小的东西,出自他们作坊之手,也必定会完善完美,新作坊往往急于求成,就把这一点给放到后面去了。   花掌柜还是头一回在东家眼皮子底下差点栽了个跟头的,回头就气冲冲的跟林东家说了,“我们周家的东西无论是铺子里的还是这个装匣子,都是给贵人们用的,便是再便宜那也得做得美观,你拿这东西来,是要毁了我们声誉!”   花掌柜话说得重,当面就说了,“林东家要是做不到把声誉放在前边,迟早是立不住脚的,往后卷了铺盖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下,可也莫怪没人提点你。”   喜春只问:“那现在解决了吗?”   花掌柜道:“府城那几家大的我又去问过了,实在接不了单子了,林家这里,林东家跟我保证以后会先自己查验一番,再给送过来,薛家的花水再过些日子就要交付了,现在匣子换一家也来不及了,不如先叫他们先做着,等这一批送上盛京再看看。”   “行,这样也好,不过送来后,我们自己人还是得看一看的。”   花掌柜点头应下。   出去买诗集的人很快买了回来,手上捧了两本书,一本淡蓝书籍,书名儿叫甚秀玉集,一听便是女子书写的书籍了,另一本黑皮黑面儿的,“这是哪里来的,骆夫人出了两本?”   小厮就回:“另外一本是掌柜给的,说夫人看了就知道了。”   喜春看了,叫沙海集,但名儿不重要,她目光在书页下落款的名字上久久没回过神儿来。   落款的名儿上写着两个并排的名字,周秉,唐安。   喜春就惊了。   哦,原来他还出过诗集呢? 作者有话要说:  ~ 拜读夫君的大作! 感谢在2020-10-29 21:17:44~2020-10-30 20:4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9 章   小厮还说:“掌柜的说了, 说早些年爷和唐老爷还把市面儿上的所有诗集都给买了回来,他手里这一本藏得深,没叫爷找到。”   喜春点点头:“行, 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喜春把黑皮黑面儿的诗集放在手上,把早前好奇着想拜读的骆氏的诗集给放到一边儿,心里是有些疑惑的。   都出诗集了, 还买回来做甚?看人骆氏出了本诗集,可是恨不得满城上下,人手一本的, 人人都能说出她的名儿, 人家为的可就是扬名儿,他两个出诗集是为了甚的?   喜春决定先拜读拜读夫君的大作再来细想。   于是, 她谨慎的打开了黑皮的封面儿来, 里边还带着书籍独有的书香之气, 并在前言里著名了沙海集是由周秉与唐安共同完成。   再翻看, 就是正文了。   沙海集一共收录了周秉跟唐安三十首诗, 其中五言诗十五首, 七言诗十首,五首词, 有抒情诗, 宝塔诗。   喜春自觉是肚子里没墨水,也没灵气儿的人,不会作诗诵词, 但少时随着几个哥哥们一起在父亲膝下读书时,也是见过书上的诗集的,收录了各大名家的诗, 言语通透,富有振奋人心的力量或感触,叫人能根据一句话,几个字儿,就能想象到词语背后的瑰丽山色,万点波澜。   她目光落在沙海集中第一首五言诗上,其中一句是,“我辈纵云横,素手拥佳人。”   拥佳人?   喜春又看了下去。   三十首诗,喜春花了小半个时辰看完了,目光复杂的抬起头,她想,她终于知道了为何周秉跟唐安两个要收回曾经写下的诗集了。   这是黑历史。   功成名就,知名富户,人过了少年轻狂的年代了,在看昔日这等言语到处充斥着狂傲不羁,我最不同的诗集,总是要捡起些羞耻心的。   把诗集都给收回来,还能挽一挽颜面。   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喜春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抚着肚子,“咱们小郎君可千万莫要学了这等不良风气儿的,这雁过留痕,哪有做过的事儿想当做没有就能没有的,我能看过,自然也会有别人看过,徒惹人笑话的事儿咱们可别干。”   哦,他们曾经还梦想着要素手拥佳人呢。   狂傲不羁、佳人相侧,少年时,他们还当自己是能呼风唤雨,脚踏山河呢?真够顽皮的。   周秉现在在城外监督着修路,汤池庄子的地基开始动工,外边延伸下来的小路已经烧好了足够的黄砖,正在同时修路,他是每隔四五日才能家来一趟,每日又叫了小厮回来看看家中的情形,给喜春说一声儿,好叫她放心。   小厮来过了,问过了家中的情形,有无需要帮着转达的,喜春摇头,“我这里倒是好好的,你叫爷多注意着身子就是,跟玉河说一声儿,叫他照顾得仔细些。”想了想,她叫人把那本沙海集给装了匣子里,叫小厮带过去。   “你跟爷说,夜里没事儿就多读读诗集也是好的。”   得让他看一看自己当年所箸的书是甚反应的。   小厮还当夫人这是在关心爷,得了命出门儿,跟车夫在路上说起时,还感叹,“咱们夫人不止把爷在外头的饮食一应照顾了妥帖,还叫我给爷带了诗集去。”   周秉不止是一个只会挣银子的商人,他还是一个识文认字的儒商,夫人送这些去,是贴合了他们爷的喜好的。   送东西送到了心坎上头,可不得是叫人艳羡吗。   一到了庄子,小厮就把匣子递给了玉河,又转述了一遍夫人的话,玉河便当着沈陈两位公子的面儿,把他们夫人的心意如实转达给了周秉。   沈凌正在他们面前炫耀骆氏出了诗集呢,言语中不乏透着几分得意,还说甚,“要我说,这会做买卖的夫人不稀奇,咱们府城也能数出好几个来,但论府城里头这些夫人们能出诗集的,那可还是头一份了。”   骆氏给沈凌涨了个大脸。   周秉垂着眉眼,当即就回他,“嗯,谁不知道你沈公子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娶到了这样一个能出诗集的夫人呢。”   说沈家攒了几辈子的福才娶到这么一个妻子,这对沈家来说,可不是甚好话的,抬高骆氏时岂不是又贬低了沈家,贬低了沈凌。   沈凌连续好几日都走路带风,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个叫他面儿上有光的夫人,伺候的小厮们压根不敢把夸骆氏后边,说沈家的那些话如实跟他禀报,他甚么都不知道,还在凸自傻乐呢。   身为男人,谁愿意被贬成这样的,尤其沈凌这等还十分喜面儿的,当即就道,“我知道你们是嫉妒我,骆氏能出诗集我沈家脸色有光,但若不是我沈家,她这诗集能出?”   出诗集也是要拿银子去出的。   又不是那等文豪雅士,素来顶顶有名儿,自有书肆得了信儿帮着出的。   出诗集的价格可不便宜,纸页向来只有家中有些资本儿的才用得上,一本书所耗费的纸页、印刷,造价并不便宜,骆氏这一个诗集,背后是动用了沈家成千上万的银两给堆出来的。   周秉嗤笑一声儿,见大体已经出来,便不再原地久留,朝着宅子家去,一回去就叫玉河把夫人特意送来的匣子给拿了来,满面笑容的打开匣子,一旁的玉河正要趁机说上两句喜庆话,只见爷先前还带笑的脸顿时僵在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   周秉把匣子扔一边,“夫人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这玩意儿他不是明明已经买回来全烧了吗?   周秉心头乱得食不下咽。   喜春好吃好睡的,夫人圈子里果然请了沈夫人骆氏,约她一块儿吃酒喝茶的,说要贺喜她,骆氏出尽了风头,也应了约,定下却是沈家的酒楼,帖子给喜春送来后,她人没去,找借口推了,倒是给骆氏送了份礼。   黄夫人过后与喜春说起时还面带歉意的,“原本我们都说好了去周家酒楼的,夫人们也同意,都知道周家酒楼的饭菜可是咱们城中一绝,但沈夫人坚持要去沈家酒楼,她是主角儿,非要拗着,夫人们也只得随了她去。”   喜春不大在意的笑了笑。   有甚好歉意的,人不去,她还不用叫酒楼给备两桌席宴,这是给她节约了银子的事儿呢,喜春有什么不高兴的。   骆氏的诗集夜里她也随手翻了翻,也是行文的抒情诗,有两分文笔底子,但喜春不喜欢看这等悲伤春秋的诗集,比如什么,“夜里庭空寂,起早捡落花。”等。   像极了毫无办法,只能在诗集里散播姻缘不幸的空闺妇人。   □□裸的揭露她在沈家的日子,明确的表达出了三个字的思想,“不幸福。”   喜春还是更喜欢传播正力量,散播积极向上的诗集。哪怕是周秉跟唐安的少年轻狂诗集也比悲伤春秋来得更痛快,心里装着向往。   黄夫人是来帮忙问问喜春去不去城外寺庙里上香。   逢初一十五,各家夫人们早早就相约好了一块去城外上香,捐些香火钱,求个签,拜个佛的。   喜春去不了,“明日还有正事儿要处理呢,你知道的,我们周家有人跑关外这一路的路子,我还得问问花水的事儿呢。”   覃五明日就到了,早几日就叫人送了信儿来,要跟喜春谈谈。   黄夫人跟喜春走得近,黄家也有跑关外的,黄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还捂着嘴儿笑,“都说你们周家这花水路子宽,果不其然的,你们盛京的路子,还有淮州云缎的路子,如今还添了关外的路子,活该你们挣钱。”   喜春就笑,“这不也是一步步逼着走上来的么?”   喜春一开始只是觉得这花水确实好,是她喜欢的款,后来不忍心叫这样的花水以后就绝迹了,想留一留,又跟薛家签了契书。   周秉是说随她定,定多少瓶儿都可以,自用也行,送人也行,甚至一直屯着等着几个小叔子娶妻生子,一家大小全用花水都行,但喜春哪能当真心安理得的,跟薛家签下的契书可是有数目约定的,每月不得少于五百瓶儿的。   好几夜喜春都没睡着,脑子里不断的想着该怎么才能把花水给推出去,过后洒扫的丫头都说房里掉的头发多了不少。   喜春感慨,“说来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给我介绍了那个齐货商,淮州的买卖开了个口子,后边也不会这么顺的了。”   覃五到那天,喜春起了个大早,心头难得带了些焦躁来。   关外的买卖成不成是花水在喜春这里仅次于盛京的路子了,跟盛京的路子不同,盛京有铺子,三间,还有大伯母照应,就是在胭脂铺子如过江之卿的盛京府,也能够照应上两分,天然上,盛京这条路子就是资源充足的,不像关外这条路子。   关外没有充分的资源已经给他们备好了路,只能凭着花水本身挤进市场上去受人检阅,流淌过时间,不稳定的因素相当多。   覃五给喜春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喜忧参半的,“沿途的州府,有几个对朱栾水倒是挺喜欢,但在关外...”   关外的话,朱栾水其实也不是不喜欢。   这里有一个他们都忽略了的事情,那就是关外和大晋人的体质问题,“关外的族人喜用蔷薇水,是因为蔷薇水浓郁的香气可以中和了他们身上的味道。”   沿途的几个州府对朱栾水有兴趣的,则是文风昌盛的几个州府,其中每隔几年便会涌现出大量有学的学子。   喜春沉郁半晌,抿着唇儿:“关外所有人都是这般?”   覃五摇头:“也不全是,但总归是比我们大晋百姓的体质稍有所不同,对他们来说,朱栾水的味道太轻了些。”   “行,我知道了。”   覃五这回要在秦州府歇上十天半月的,朱栾水在关外的路子说不上好,但总的说来也说不上差的,几个文风浓郁的州府很喜欢这股轻柔的香气,朱栾水一入驻,这销量自是不愁,关外的销量自然要差上一大截儿了。   覃五定了几千瓶儿。   单子一下到薛家,又是一顿手忙脚乱,扩大招人。这几乎是府城招人规模最大的一次了,薛家原本的作坊小,转不开这么多人,只得单独给花水建了个大作坊,把所有花水和人都转移到新作坊去才解决了人多作坊小的难题。   周家下的单子一次比一次大,薛家头疼又高兴的时候,喜春还特意约了薛东家一回,提出了一个想法来,“能不能保留现在朱栾水的香气,又把这股香味加得更浓郁一些?”   薛东家就知道喜春找上门不是甚轻易能解决的事儿,但薛家人股子里就有一股钻研的劲儿,跟他们说银子,只有多和更多的概念,但说上货物的改良,脑子里清明得很,一下就转开了,“要香味儿更浓?”   喜春点头:“是。”她还是没有立即放弃对关外这条路子的想法,诚然在香味儿上朱栾水更适合他们大晋百姓,而非关外百姓,但覃五也说了一点,那就是关外的百姓对朱栾水的香气是十分喜欢的。   这就证明还有希望嘛。   对商户来说,客人就是头上的天,客人有需求,他们也应该尽量去完成,可以做两个款式出来,一个是专门供给关外的,一个是供给关内的。   像那些喜欢用蔷薇水般浓郁香气的州府,也可以供上香气浓郁的朱栾水,两个款做出来,端由他们自己选,喜欢不喜欢的都顾忌到了。   薛东家说起改良方子的事儿,语气顿时就迟疑起来了:“这个,我得回去再研究研究。”   话没说死。   喜春抿了抿嘴儿,压着往上的嘴角:“应该的。”   有了薛东家的话,喜春连日来被堵着的心稍稍纾了一些。连夜里睡觉都能睡个好觉了。   次日登门给她查脉的大夫都说,“夫人放开心胸是好的,对母子都有好处。”   她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做起事来就喜欢认真,也没顾得上,这会儿不由得有些后怕起来:“大夫,我这没有影响到孩子吧?”   “时日尚短倒是无碍。”大夫说完一转,“但时日一长,对夫人腹中胎儿就会有极大的影响,甚至能左右孩子的发育和性格,还请夫人凡事都要放宽心的,长时间在屋里待久了闷着也不好,夫人不如多去外边走走看看。”   这回他提点的就很直白了,全然不是上回提点周秉是男是女那般婉转。   喜春吓得小脸儿一白,手下意识抚上肚子,倒抽口凉气儿:“行,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有大夫的叮嘱在,喜春哪里还敢再认真的,连花掌柜那头传来信儿说薛家的万瓶儿朱栾水到了,问喜春要不要去看看都被拒绝了。   喜春直接叫人去回了信儿,“叫花掌柜自己看着办就是。”   万瓶儿朱栾水是要送到盛京去的,请了专门的镖队,带着花水和胭脂、匣子等浩浩荡荡护送去了盛京里,那边铺子上有特意调过去的积年经验老道的掌柜打理,还有周家在一边照看,喜春放心。   如今怀孕,还是要以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连周秉都特意从城郊回来了一趟,一进门,先拉着人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跟她说,“过两日我正好歇息一番,带你出去走走可好?这几日你叫嘉哥儿他们陪着你,去外边看看,你也许久没去街上走动了吧,去茶坊里喝喝茶听个小曲,好吗?”   周秉早前对她去明月茶坊喝茶听曲儿的事儿没赞同也没反对,毕竟最受城中浪荡公子哥儿们喜欢的地方,霏霏之音甚多,这回他还给明月茶坊打了招呼,喜春要是过去听曲儿,就叫他们特意把那些欢快的曲子都编出来。   从头到尾的没提一句她不该把目光过于放在了外边铺子上头,也没责怪一句。   喜春把头埋在他怀中,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回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了。”   周秉大掌在她长发上拂过。   周秉是次日走的,他走后喜春才发现了他留下来的那般诗集,下边人问喜春这诗集是否要收起来。   喜春眼转了转,“不收,收起来做何,去找个匣子把书装起来,照着这个地儿给驿站送去。”   她找出来的地址是玉州唐举人的地址。   唐安妻子出身淮州白家,有了花水这个买卖往来后,喜春跟白氏也通过几回信儿,她这回指名道姓的把东西寄给了白氏。   也叫她开一开眼界。   又带了几个小叔子去了茶坊里听曲儿。   喜春是明年开春后的诞育,如今肚子过了四月,已经隐隐有些凸起了,出门没敢穿早前的束腰衣裙,绣娘们按她如今的身段专门缝制的衣裳合身,没有腰带收腰,在两侧也做了收身的效果来,还能隐隐看着身段的。   周嘉假日一月呢,才放了田假不过几日,他的同窗们有些回家帮忙去了,周嘉没有乡下的地儿可跑,原本有个温家村,但嫂嫂没去,他也不敢说去,在家里除了看看书就是带着两个弟弟疯跑。   喜春先带他们去了茶坊里听曲儿。   他们几个这还是头一回来呢,在他们眼里,这种不时就有器乐的地方是大人才能进的,许多同窗家里一提起这些茶坊,就板着脸,“那等地方都是不听话不懂事的人才进去的。”   明明她嫂子都进了好多回了。   喜春带着几个孩子去,可不敢叫他们见了那等靡费的场面来,直接包了一个白日的茶坊,除了他们谁都不叫进的。   茶坊里做的买卖本就是夜里才是人声沸鼎的时候,白日里也没几个人来,包场挣得多,哪有不应的,还特意叫穿得少的姑娘们都穿上了正儿八经的衣裳,隔着屏风给他们唱曲儿弹奏。   喜春早前还给黄夫人去了封信儿,叫她带了小郎君一块儿也来听听。   黄夫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听了两支曲子了,曲子欢快,声调一扬一扬的,乐得周泽跟周辰两个小的在旁边蹦蹦跳跳的,还学着舞娘扭着腰肢屁股的,叫喜春笑了好一阵儿,决定等下回周秉回来叫他在画册上给加上。   “我接了你的帖子给吓了一跳的,怎的还想着约在茶坊里了。”约在茶坊里没甚,带着家里的小郎君登门这就叫黄夫人吃惊了。   她是来了后才知道喜春把茶坊给包下来的,又见舞娘们穿着整齐,没露甚不该露的,心头这才放松了几分。   不然回去她都怕儿子做噩梦的,还要指着这些姑娘问他,“为什么她们就要露胳膊呀。”   喜春笑笑:“这不是许久没出来了么,想找个地儿放松放松,我这大肚婆的,在街上到处逛,也累人,倒不如来茶坊里听曲儿解解闷儿的。”   黄夫人看着她已经凸起的肚子,笑她:“这就累了,等过几月你才要叫累呢。”   喜春听不少人说过了,她娘在的时候没少跟她说起的,不过眼下还没到那节骨眼儿,喜春也没放在心上,“那就过几月再说吧,现在急也急不来的。”   她现在胃口好了,等在茶坊里听过了曲儿,还去了周家酒楼了用过了饭才家去,跟黄夫人分开。   周嘉头一回去了茶坊里,对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喜春接到道台陈家的帖子时一时都没回过神儿来,反复捏着手上的帖子,“嬷嬷,我们跟陈家早前有过往来吗?”   甄婆婆摇头:“没有的事儿。”   那就是陈家看在周家给他们介绍了个媳妇,牵了回媒,特意下帖子请他们,是为了感谢他们吗?   帖子是喜帖,陈家接纳了来自关外的儿媳妇纱丽,把她配给了庶子陈玉。甚至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三月后。   喜春想了想,那时候她正大着肚子呢,怕是去不了的。   “陈玉当时对这桩婚事瞧着可是极为不满呢,也不知最后怎么被说服了的。”   喜春听大夫的话,多出门走动,还跟夫人圈子里一块儿出过城,听他们三言两语说起。   “娶的妻室不满意,多娶几个妾不就是了?”   她们看了过来,往喜春的方向瞥。   喜春懂她们的意思,看她都大肚子了,也不知道给没给周秉安排妾室伺候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0 章   夫人圈子里人多嘴杂, 也不是全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夫人们,有时说起荤话来也是不忌讳的,喜春给银子痛快, 但要跟这群圈子里的夫人们走动频繁却是没这打算的。   周嘉去了一回茶坊, 对琴产生了兴趣,君子六艺,本就有乐, 培养他们的琴乐之风,给周嘉的打算本是等他再读几年书在安排,如今他自己倒是有了兴趣。   周嘉想买一把琴。   但没银子。   他在书院读书的花销大, 一月里没存下甚银子, 上回又充大款的给还未出生的小侄儿送了文房四宝,直接把他存下的私房给掏空了, 头一日期期艾艾的走到喜春跟前儿来, “嫂、嫂嫂, 你上回不是说有个轻松的活计么?”   喜春把他们一块儿带了出来, 正逢夫人圈子里做善事, 施米施粥的, 先带着人来看看,也叫他们几个小的亲眼见一见, 他们如今的生活跟穷苦人家相比, 实在是再幸福不过的了。   家中的事儿喜春一向嘴严,没人能从她嘴里听到点动静儿的,她当做没看到, 从容起了身儿,一手下意识抚上肚子,跟夫人们先告辞, 带着几个小叔子去了不远的育养院。   一转身儿,她顿时瞥瞥嘴儿。   她这头辛辛苦苦怀着孩子呢,还给他安排妾室,美的他哦。   袁婶子如今在薛家做工,育养院里年长的妇人带着稍大的孩子去城外采野菜去了,院子里只有些年纪大的在编着竹篓子,小的也不皮不闹的,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竹篓也是一笔收入,一个能值好几文的。   给他们开门的婆子把他们迎了进去,满是皱褶的脸上笑得十分满足,“小八和小九去给结尾的张家食店儿送鸡蛋去了,他们正在地上写小八小九教的字儿呢。”   四周的邻里们对他们也很照顾,平日有甚轻便的要送的总是请了他们,给个几个铜板的。   上回来,育养院的门窗院墙到处是破破烂烂的,一不留神就要砸下来,这一回看着虽还破旧,但门窗都订好了,瞧着结识不少。   周嘉兄弟三个是在富贵窝里头长大的,锦衣玉食的养大,莫说住过这种地方,就是踏都没踏入过,一进门,兄弟三个都不知所措。来之前,喜春倒是对他们说过这里的大概情况,“育养院好多都是无人赡养的老者和孩子们,嘉哥儿你挣银子的地儿就在育养院里。”   三个孩子听得直点头。   终归听闻比不得亲自见一见。   周嘉扯了扯喜春的衣摆:“嫂嫂。”   他清秀的脸上往常全是灵动狡黠,这会儿目光中全然一片呆滞。   喜春朝他说:“嘉嘉,你看到了吗,城里还有许多人过得不好,孩子们也上不了学,吃不饱饭。”她说得轻,一字一句跃入周嘉耳里。   他不由看过来。   喜春在他头上摸了摸,“嫂嫂带你来,是想请你替你大哥,教他们读书识字好不好?”   放假前,周嘉带着伴读蒋翰振奋人心的把一个消息摆在了喜春面前,当时两张小脸儿笑得十分得意,“我们超过庄大林他们了!”   欧薪尝胆数月,他们终于压了对方一筹,成功报了大仇。   这一份学习成果很是值得鼓励,喜春还拍了拍小叔子的肩膀:“嫂嫂也是为了你好,所谓温故而知新,你又怎知你的对手没有再这一月里发愤图强,力争上游呢,你教他们读书认字,就等于是在温习所学过的学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   周嘉的关注点却在,“大哥也教过他们吗?”   喜春点头:“是的,你大哥曾教他们认过字儿。”   所有的孩子在心里都有一个仰望敬佩的人,周嘉也不例外,是他大哥周秉,这份仰望随着时间流淌,当年还只是仰望的小儿成长后,仰望敬佩就变成了想要超越。   后浪总是想要超越前浪的。   周嘉已经表现出了好几回想要超越大哥的想法,这回也不例外,当下就挺着小胸膛:“大哥教他们认字儿,我要教他们读书。”   行不行先不提,但话和气势是总要先放的,正是蒋翰教的,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手。   喜春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带他们进门的婆子在周嘉身上看了看,有些犹豫,“小主子金贵,这不大好吧。”   金贵啥啊,银子都花光了,现在是身无分文,用学识换取银子,挺好,她柔柔说道,“没事儿,我看小八小九教他们的有限,正好嘉哥书院放了假,他们小孩儿也能处着。”小孩儿教小孩儿,总是要比大人教小孩儿要容易些的。   周秉忙,早前还能抽出空来教他们认字,但这一两年又是出事,府上的家业又是扩张,他只怕是许久都没来过了。   没人教,这些孩子就反复的练习着早前学到过的那些字。   喜春上回来就发现了,他们在学了一遍所有学过的字后又学一遍,诗也是来回的背,连外边编竹篓的婆子们都会背上一两句了,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新的字了。   小八是上回喜春来时给她端水的孩子,他跟小九两个去外边送了鸡蛋,急匆匆就往家里赶,想考校一下弟弟妹妹的学习进度,进门一看,原本该是他们“小先生”站的地方被别人占据了。   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少年模样清秀,教起人的模样很有几分台上夫子的模样来,板着小脸儿,背着双手,背后的案板上写着他刚写下的字,是孩子们早前没有学过的。   喜春就坐在旁边看,周嘉刚上台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蒋翰那等厚脸皮的,周泽就牵着周辰坐在孩子们最后,扯着嗓子催他。   他平常跟许秀才读书都是这样的,许秀才可大方的。   周嘉被迫“赶鸭子上架”。   他这会儿已经过了薄脸皮的时候,开始有几分夫子的模样了,给写了字儿,还把字儿给他们解释了含义注释,来历出处,附上一首诗,从头到尾连贯,末了还学着夫子的语气,“这堂课下来你们把大字儿抄写四、不,五篇,下堂课要抽人回答问题了!”   哦,他们平常在书院,夫子们就是这样对他们的。   这话很有震慑力,一说出来就叫人皮都绷紧了,不由自主就严肃起敬了。   喜春捂着肚子直笑。   小八小九是育养院里的大孩子,也是平日里最用功的,这会儿下意识就点头,随后就担心起来。   真的还有下一堂课吗?   喜春就替他们问:“嘉哥儿,下堂课是什么时候啊?”   周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了,他都跟蒋翰约好了要出去玩一玩,还要去买琴的。   “咦,嘉哥儿,你不会觉得你这一堂课就值一把琴的银子吧?”喜春掰着手指跟他说,“你们书院一年也才十来俩银子呢。”   周嘉看的琴差不了,三百多俩,他早就拉着蒋翰去“踩点”过了。   周嘉的眼神真就透露着一副“难道不是”的模样来。   周家的小公子,身价贵着呢。   喜春摇摇头,很肯定的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周嘉张了张嘴:“明天!”   孩子们高兴了。   周秉回来得早,顺路从城外回来,从育养院里把夫人、弟弟给接回了府上,他许久没来,先进了院子里跟里边的婆子们打过了招呼,这才把人扶着朝外走。   喜春嘴里还哼着调子,跟在后边的周泽周辰两个还记得,也跟着哼,最后爬上马车的周嘉愁着一张脸儿。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他怎么就赚不了三百两呢。   喜春在周秉跟前儿小声说着话,不时还朝他看过去,俨然是把她觉得小叔子闹笑话儿的事儿给他大哥讲呢。   周秉要带喜春去参加一个诗会,把几个弟弟送回了府,交给了甄婆子,二人回房先换了身衣裳,“刘知府举办的,说是秦州府今年出了个举子,设了宴要招待人呢,又请了城里的东家老爷们作陪。”   这等宴,就是各方人脉相聚的时候,看主家安排,偶尔还有比比才艺的。   城中的东家老爷们为何要学那学子们,为的还不是给自己商户的身份上添点金的,在宴会上露上一手,以后贴在身上的标签就不同了。   周嘉临了带弟弟们回院子,已经成功的接受了自己“小先生”这个事实,还蹙着小眉心跟嫂嫂说,“我都布置了五篇大字了,他们没有纸怎么写?”   他不是为难人的人,只得又给自己接了口:“算了,我给他们买。”   讲了一堂课是白讲了。   喜春没拒绝他的好意,“行,我们嘉哥可真是个好人呢。”   周嘉走时的背影都透露着一股悲壮来,好人,就是容易吃亏呢。   刘知府举办的宴是在刘家,两人都换了一身儿贵重的华衣,喜春是衣裳照旧是做的收腰款,下摆打在鞋面儿的真珠上,移步款款。周秉只换了一身儿黑色锦衣,与她细说,“刘知府是文人出身,生平就喜欢舞文龙墨的,他的宴上定是会安排一些才艺的,夫人小姐们都可以展示。”   多是官家的夫人小姐们会展露一下,请去的富商夫人们就是作陪当陪衬的。   喜春是刘夫人特意点了名儿,请她去坐坐的,上回周家帮着刘家采买了两匹云深缎,刘夫人知晓喜春有孕,还特意说过了,给她备下的水酒都是果子新榨的汁,还备了熟水等。   到了刘府,有丫头把喜春引去了后院,周秉先交代了一番:“要是有那等不长眼的,你也不必理会。”又交代了巧云两个要照看好夫人这才作罢。   一路过去,许是刘夫人打过了招呼,没几个往喜春身边凑的,她的位置离着刘夫人近,先给刘夫人见了礼,这才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头。   宴会上人多,喜春可不敢四处跑的,连桌上摆着的熟水、汁水儿也只是浅浅抿了抿作罢。   骆氏也来了,她来得比喜春晚,刘夫人见她就笑,“大才女可来了,正好,今儿前头他们吟诗作对的,咱们也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等下咱们也做点诗,画个画儿的,带了去外边叫他们也评一评的。”   骆氏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截了当的点了点头。   果真等宴席一开,用了几回酒水,刘夫人就叫了下边的丫头把笔墨给送上来了,每个桌上都摆上了笔墨纸砚,不拘他们是做甚诗词歌赋,还是写字儿画画儿的,“还设了琴箫,若是有哪位想献一献琴技也是可以的。”   要出个风头的接了笔墨纸砚就动起了手,都是先前早就在心里打过了底的,骆氏也提了笔,余光见同位的喜春手上捧着水喝,对笔墨纸砚都不带看的,眉一皱:“周夫人不做诗?”   喜春晒然一笑:“不了,我不会做诗。”做诗可是骆氏的强项,喜春可不敢跟她争的。   她啊,早就过了那等年轻要争强好胜的时候了。   刘夫人说了句,“不做诗就不做诗,随便写两个字儿就行。”   喜春见所有来的夫人都埋头在写,也不好一个人交个白卷儿的,遂也点头:“行,那我就随便写几个。”   骆氏冲她假笑一声儿。   全力的做诗。   等写好了,就有丫头来收了笔墨纸砚,把他们写的拿去了前边叫人评一评的,这人选都有了,便是今日要招待的举子。   夫人们三三两两的小声儿说着话,骆氏挺着背脊,抬着下巴,一副已经把今日的风头收入囊中的姿态。   喜春想,待会还是顺着人给她说声儿恭喜吧,不然这性子又要朝她背书客气了。   过了一时三刻的,有丫头捧了卷儿来,先笑吟吟的说了声儿,“外边举人老爷听说周东家还擅诗,非要拉着人做一首,已经打成平手了。”   一群夫人不过一瞬的惊愕,随后就朝喜春道喜了。   刘夫人问:“咱们这里的可评了?”   “评了评了,高举子挑了两张出来,都在这里了,”丫头把两张卷儿拿出来,其中一张是骆氏的,“高举子说,这诗在夫人中算是上等之作的了。”   又喜庆盈盈给骆氏道喜。喜春听着这话,倒是觉得有些奇怪,高举子这话,确定不是明褒暗讽?   这里的夫人可大都是商贾之妻。   有人追问,“还有一张呢。”   丫头一笑,“这一张是周夫人写的字儿,高举子说周夫人的小楷秀美俊伦,从中又透着几分锐利,平添了几分英气,这字里行间的转折没有多年的练习是做不到的,若是个男子,就凭着这一字怕是就能得大人们眼前一亮。”   两张都好,但夫人们评判好坏也有自己的标准,高举子只夸了沈夫人的诗一句,却把周夫人的字夸了这么多,还扯上大人们,言辞几多赞美,高举子觉得谁好已经不言而喻了。   喜春身上的赞誉很多,这回又该加上一句,“周夫人呐,会做买卖,管得住周东家,没成想还写得一手好字儿呢。”   一群夫人们笑盈盈的朝喜春道喜,骆氏干巴巴的跟她道喜,但一双眼紧紧盯着桌上那一副字,眼里的不服输又跃跃涌起。   得了,他们夫妇头一回一起参加诗会,来时还说要低调呢,结果双双出尽了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1 章   喜春怀孕后, 也给盛京那边送了信儿的,那边一直没提,喜春也没放心上, 她如今都怀孕四五个月了, 大夫说能感受到胎动了。   肚子里的小郎君第一次胎动后没两日,盛京那边突然有了动作。先是浩浩荡荡给送了四五车东西来,还有大伯母潘氏在来信中透露出想来照顾她的意思。   儿媳妇怀孕, 婆家娘家总要出个人的。   潘氏还在信上都交代了,“周严和二房的鸳姐儿都相看好了人家,府上连着把他们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至于婚期还早, 得明年去了。”   喜春就跟周秉商量起来了:“我这里下人婆子这么多,真有甚照顾的, 我娘从县里赶来也赶得急, 大伯母要是过来玩玩是好的, 照顾我就不必了, 就怕她把我们这边顾忌到了, 严哥儿那头的没顾忌到, 惹了以后的儿媳妇不高兴。”   大伯周承继原在吏部清吏司任职,升职了, 如今是吏部侍郎, 正四品上,官职与府城的刘知府平级,但京官与外官不同, 自是吏部侍郎的位置更尊贵些。   周严借着大伯升职的东风,跟上峰尚书府上的小姐定了亲。   整个周家,出嫁的女儿中以周珍嫁的人最好, 公候府邸,嫁进门儿的媳妇中,便是以这位如今还未过门的尚书小姐最贵重了。   人尚书府的小姐嫁到周家是下嫁,哪有未来的婆母不顾着她,而大老远跑到外边来伺候侄媳妇的。   周秉倒是满口应下:“行,我这就给大伯母回信儿。”他目光落在喜春肚子上,俊朗的面容先柔和了几分,“他今日有无闹你的?”   小郎君还在娘胎里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翻身动作的时辰每日都是固定的,绝对不会在其他时辰多动上一下的。   喜春不时就笑话他,“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随了谁的,莫非是随了你爹不成?”   瞧瞧他爹多执拗啊,出了一本儿有过黑历史的诗集,非得掩盖掉曾经的年少轻狂,当场作诗一首,非要扭转别人对他的印象,好叫人知道,曾经的他已经不是他了。   上回去刘府参加诗会的事儿,喜春是后来才探听到的,周秉原本是没打算作诗的,高举子早就对他有所耳闻,先叫了他,周秉没应,直到提及到曾经看到过那本黑皮黑面的沙海集,周秉立时起身。   他走了七步,郎朗的就当场做了一首。   现在外边都还在流传,说他满腹诗华,当个商人可惜了。   喜春眉眼一转,嘴一瞥儿,嗔道:“闹甚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一早先踢上两脚,比巧云他们两个还准时的,以后都不用她们进来唤我起了,咱们家小郎君就可以了。”   看看,还在肚子里就这么孝顺他娘的。   周秉勾着唇,顺着朝她肚子说:“听到了吗,你娘有怨言了,叫你改改时间的,你等你娘午憩过后叫她好不好?”有模有样的打起商量来了。   喜春忍不住掩了掩嘴儿:“他哪里能听懂的,你也是,你等他长大四五岁了再好好跟他去商量吧。”   盛京那边送来的四五车礼有给小孩的玩具、衣物、书籍、有大房的、二房的,老太太和家中姐妹的,出嫁的周珍和周莺也给备了礼。   喜春当着周秉没好说,周莺再如何那也是姓周的,是他周家的姐妹,她要是回回都说起周莺的不好,难免叫人听着不顺耳。   可能还会觉得,“我周家的姑娘这不好那不好的,你宁家的就好了?”   大家心里都有谱儿,周莺是什么人都清楚,她犯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提醒,只叫人把送来的东西都分分,放库里给收捡起来。   周莺果然是出了幺蛾子的,都不用喜春提,甄婆子收拾完几车礼,就单独把周莺的礼给挑了出来,放在两个当主子的跟前儿,“是几双虎头鞋子,并着几个贴身的小衣裳,两对银手镯,这衣裳的布料有些勾人,是不是得重新换个地方放,要是把其他的绸缎衣裳给勾掉丝儿了就不好了。”   喜春没说话,嘴角带着讥笑,这还是内亲呢,就是关系好的人家送礼也不会送这么寒酸的。   喜春是知道为什么周莺会送这样寒酸的礼的,上回花水的事儿,周莺想从中赚银子,叫他们拒绝了,喜春气不过还特地的给回了封信过去,周莺这是借着送礼跟她打擂台呢。   周秉伸手把小衣裳给拿了起来,一入手他就知道了,闭了闭眼,挥了挥手:“都拿去扔了。”   甄婆子一走,周秉脸上的阴沉顿时直白的显现出来,好一会儿他才说:“下月里柳家的礼,你就挑了这样的给她备过去。”   “那岂不是要叫她丢个大脸的。”周莺好面儿,这样的礼送过去,她还能不被妯娌给挤兑的。早前对周莺,周秉跟她人不合,但对外的礼数却是周全的。   周秉冷哼:“她一个当长姐的都不要脸面,还指望我给她留脸面不成?”   他立身在秦州,妻儿就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好好好,那就给她下脸子,别气了。”喜春反正是不气的,可能也是她跟周莺也只见了几回的缘故,没甚情分,还建议他:“要不你再走几步,再做上一首诗给咱们小郎君听听。”   周秉心头的冷凝顿时化作了无奈。   他还没做第二回诗,但却收到了来自好友的质问。   唐安在信上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早前他还喜欢用古话,这回通篇的大白话了,问周秉是不是管不住媳妇了。“她给白氏寄了匣子,你知道匣子里头装了甚?!”   周秉心里有几分猜测。   “是诗集!”   唐举人的质问简直要溢出信纸了,说起当白氏收到诗集后,他家中就彻底变了个样了,白氏嫁给唐举人就是当时倾心他的满腹文学,喜欢他所做的诗,唐举人靠着一首诗迎得美人归在当地可是一段佳话。   白氏一直把夫君当做推崇的对象,因为这本诗,眼中不可跨越的鸿沟没了,白氏如今动不动就要他照着诗集念上几句。   唐安羞耻,奈何不了白氏,只得写信给好友训上一顿。   “这不挺好的吗,哪有两口子过日子还隔那么远距离的。”喜春的原话,周秉照着把话写进了信里,给唐安回了过去。   幸亏他家喜春没叫她给念诗的。   喜春看他一眼,笑了声儿,哪里不知道他想法的。   到霜降时,喜春怀孕也快七月了,她如今肚子大得很,按她的尺寸,绣娘们早就备好了衣裳,远远看着,就看到她肚子挺着。   府城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了,喜春如今这个肚子不敢到处走的,每日只围着府上走了一圈儿,穿着夹袄子,捧着手壶,立在树下赏花。   周嘉抱了自己的琴来,说要弹琴给她听。   呼出的气都带着几分白雾,喜春笑道:“你想谈什么啦?”   周嘉练得最熟的是小曲儿,“秦州小调!”   秦州小调哦,喜春听他谈过七八回了都,周嘉还自带了听众,伴读蒋翰,两个弟弟,回回都听,但回回也给他面子,两个小的还围在周嘉身边给伴起了舞。   俨然一副奏乐起舞的模样,跟当日喜春带他们去茶坊里看的一样。   一曲罢,几个听众很给面子的称赞,周嘉抿着小嘴儿,很是珍惜的擦拭着琴身。到底买了他心仪的琴,花了整整三百两,这是周嘉用假日日日去育养院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换取来的。   这形成了一种习惯,哪怕周嘉已经郑重的从嫂嫂手里接过了几百两银子,买到了自己心仪的琴,还有请来的琴先生教导学琴,但周嘉还是习惯了每一旬休时去育养院里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给买了不少的笔墨纸砚。   走的都是他的私房。   育养院里的孩子早前都是在地上或木板上写写画画,后来用上了沙盘,如今有了周秉走私房给买的纸笔,仍旧舍不得用,哪怕是买的最便宜的纸张,也轻易不在上边落笔。   等教完了,他还给孩子们弹琴,把先生教的曲子弹了个遍,得个满堂喝彩的。   谈完了,他还问喜春:“嫂嫂,你满意不满意?”   喜春在他仰着的清秀小脸上看过,嘴角隐隐带着笑,“行,满意满意,巧香,给他二两银子。”   周嘉如今小肩膀上担子重着呢,就学会了到处挖钱,他学着人家茶坊弹琴唱曲儿的一样,若是满意还要给他打赏的。   接过了二两银子,周嘉小心的放在自己的小荷包里头,珍惜得很。   明明他房中任何一个小摆件都不值这点银子的。   “多谢嫂嫂。”他道了谢,这回还跟喜春说起了正事来,“嫂嫂,城外的汤池庄子是要开张了吗?”   喜春叫丫头搬了桌椅去亭子里,有纱帐遮着,进不来风,手上又揣着手壶,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熟水,小小的空间里倒是有几分暖和。   喜春这才问起:“还有一个来月呢,你有什么事不成?”   周嘉就说起他们书院的同窗们都知道他家的汤池要开了,想约着一块儿去,又怕付不上银子,叫周嘉来打听打听进去一回要多少银子的。   汤池庄子男池和女池都各修筑了两个大池,池子很大,一个池能容得下好几十个的,庄子已经到了结尾,只差透透风,布置一番就能开张了。   这个大工程快要竣工,城里城外关注的不少。   “不贵,外边大池子一个人也就几俩银子的,你们同窗都是多大的?太小了可不行,必须得由专门看着才能进。”只是进,能脱了鞋袜泡在一边的小水洼里泡泡脚的,但不能进大池。   汤池庄子这等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要是出了事儿,这庄子怕也就开不下去了。   周嘉应了声儿,算计起了自己的银子来。汤池庄子上除了能泡泉,还有城中各家的小食儿,小孩儿们爱喝的气泡儿水、零嘴儿,甚至里边还有几个单独的房,盛京的水行进去洗了澡,还可以选择搓背、修面儿等,行当不可谓不成熟,这里喜春就提了意了,说,“人家能在洗了澡后搓搓背,享受享受的,我们一个庄子还不行呢?”   “光搓背算甚的,要是能听听曲儿,看看舞,给夫人们在泡了池后,再请了人来给按按擦擦的,这才叫享受呢。”   喜春肚子越大,身上的不适就冒了出来,眼睛时常干涉,偶尔还怕光,身子也不大适应,周秉不敢再隔四五日家来了,他每日再晚都要回来看看才放心,夜里就给喜春讲讲庄子上的事。   今日是陈玉娶亲的日子,周秉一早就赶去道喜去了。   喜春现在的身子已经不适合在用调制的膏来擦身体了,肚子太大,她行动也多有不便,偶尔腰有些泛酸,就要人给按按舒缓。   她出不去,石炭铺子上头的杨掌柜隔几日就要进府上来给她汇报一回。   大夫说了,她如今要以缓解心理为主,像这种听听汇报的事儿可以听一听,好叫她把心头的不安和担忧排在一边。   冬日的天儿是石炭铺子买卖最红火的时候,炭司还给他们下边的商家们都下了定量的,赶在岁节前,他们周家必须得采购四船石炭,四船石炭直接运到码头来。   这也是周家最大的一笔支出,赶上给汤池庄子投入的了。   杨掌柜每每想起都不由得庆幸,“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先叫我们把货铺给备上了,不然这几船的石炭全堆在码头,我们哪里来得及的。”   “他们下边把货拉走了吗?”喜春问,手里还捧着登记的册子看着,几家石炭铺子拿的货前些月都差不多,这两月骤然加大了量,尤其是这一回,这七八家铺子一分,直接分掉了两船石炭。   杨掌柜点头:“都拉走了,叫的车马行给送过去。”   车马行还给周家早早送了年礼来,还有给孩子玩耍的拨浪鼓等玩具,也是有心意的了。车马行的活计杂,本是便利老百姓,现在因为周家的石炭买卖直接加了一条线,专门负责给他们押运,挣的可不少,想着跟他们搞好关系,明年继续接下这单活计呢。   他们还想接下周家跑盛京押运花水的路子,但如今还吃不下,周家在盛京的花水情况如何,府城里没几个知道,但从周家每月给薛家下的单子就能看到大概,整个府城所有的花水都供给了周家一家,本地都没有卖的,现在外边儿一瓶儿花水的价格已经炒到了蔷薇水的好几倍了。   要不是周家如今已经闭门不见客了,只怕早有人递帖子想登门儿了。城中的夫人们,没有一瓶儿朱栾水在手上,哪有脸好见人的,尤其眼见年节将到。   喜春这等情况,年节是回不了娘家的了,只交代了甄婆子开始准备年礼,还是按去岁的章程,周家老家先备了几车礼,年银,盛京周家、宁家等各家亲眷,往来的商户人家,给周家备过礼的,也通通回了一份去。   办礼的单子都有,按单子上增减就是,今年喜春有孕,年初周秉又没事,按他的意思,是往老家的礼银上多添一层,这点喜春没意见。   周秉是天擦黑儿才家来的,厨房里给他备着饭菜,直接端进房里的,喜春就坐在一旁问,“陈家娶亲热闹不热闹的?”   道台家那是比知府府还大的,陈家娶亲,各路去送礼祝贺的人自然多,有往常做买卖的商户,也有没见过的官老爷们。   周秉就着手边的汤匙喂喜春喝了几口,脸上是惯常没有甚的表情来:“还行吧,来来去去说的也就那些了。”   喜春斜倪他:“你难道还做诗了不成?”   诗集的事儿是过不去了,偏偏周秉还不敢跟她争,只得问道:“今日可好?孩子有没有顽皮?”   早前他们家的小郎君是每日雷打不动的点动两下的,其后风平浪静,任由你隔着肚皮跟他说话都不带理的,现在喜春偶尔会感觉到肚子一跳一跳的,甄婆子说这是小郎君开始动了,按大夫的话说,肚子一阵儿一阵儿的跳,许是小郎君打嗝呢。   喜春如今在家中没事就开始数,今日小郎君打了几个嗝的。   甄婆子没事过来时,看着喜春的肚子,就坐在一边儿讲起了周秉幼时的事儿来,说他再小的时候不爱动,眼眸清亮,常常要吃喝,要尿了才出上几声儿来,最早在夫人肚子里的时候也是不爱动的性子。   肚子里的小郎君有几分随了他,大夫说叫她多看看,若是胎动多,肚子里的小郎君就许是个爱动的性子,若是胎动不多,小郎君就是斯斯文文的性子。   横在两个头一回当爹娘的头上的大事儿,是孩子叫什么。   “周星?”   周秉夜里给她揉揉腿揉揉腰的,喜春从肚子有了七个月后,肚子偶尔会觉得膨胀,站立久了还会觉疲劳,已经不敢多走动了,走上一会就要坐下歇一歇。   黄夫人来看望喜春时,对她肚子里的小郎君还没有名儿也也不由说道:“还是得赶紧取上一个的,大名儿没有,小名儿总该有吧,不然当真等了生出来了再娶啊。”   喜春也愁:“名儿倒是有几个的,就是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这倒是。”黄夫人是过来人,表示理解,又看了眼她肚子,“那汤池庄子开张你去不去的?”   汤池庄子开张是在腊月岁节前边,喜春正是怀孕八月的时候,她现在肚子就大了,腰酸水肿就有了,走路都多有不便,等到八月更是走路都要小心,哪里敢跑去城外的,“我就不去了,等以后再去吧。”   “也是,最后还有两个来月,熬过去就好了。”从喜春不出门开始,黄夫人就三五不时的登门儿,陪着喜春说说话,解解闷儿,喜春外边的消息都是黄夫人告诉她的。   她一五一十的都说,从各家夫人到外边哪家的铺子,谁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不争气的。   到汤池庄子开张前,何夫人带着何小雅回了府城,先来周家看过了喜春这才去的城外。   喜春没怎么见人,跟何夫人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叫人在中间竖了个屏风,府上的下人们她都不怎么见,只有伺候的巧云两个和周秉能见到人。   走动的地方也从府上缩小到了房中。   夜里就拉着周秉,说着又哭了起来,非要他说自己不丑才罢休,喜春不是那等怀孕还能显得身姿窈窕的女子,相反,所有该有的症状她都有,尤其是到了最后两个来月,酸软水肿得越发厉害,早前的衣裳鞋袜全都穿不下了,刚开始时连喘气都有些喘不过来,过了半月才好了。   喘上气了,睡觉、胃口又不好,夜里不时就要人扶着去里间如厕,走路都要人搀着,这样笨拙,喜春心情也不大好,她想起黄夫人说的话,熬两个月就好了,可是这,“实在是太难熬了。”   城外汤池庄子的事儿周秉已经尽数放了手,如今守在家中寸步不离的。   玉河垂着眉眼,隔着屏风跟他们汇庄子上的事儿:“...去的夫人老爷们太多了,还有好些没能进得去的,沈公子叫小人来问问,要不要按先前说的,以后还是先下了帖子再请人进去,也不得罪人的。”   周秉手上捧着本书,“全满了?”   “可不呢,一开张那些夫人老爷的一个个就交了银子进去了,后来的人进不得了,只的被拦下来了。”秦州府头一家汤池庄子呢,谁不想进去看几眼的。   周秉拒了:“先不管,先叫人引引话,告诉他们要去汤池庄子就稍早上一刻两刻的。”   玉河躬了躬身:“嗳,小人这就去回话去。”   “咱们府城的有钱人可真多。”喜春感叹,她靠在软枕上,肿大的脚轻轻在身边人上踢了踢,周秉立时看了过来,“怎么了?”   “我要如厕。”喜春说这话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早前在周秉面前说起如厕这等事,喜春还有些羞意,说话都要遮遮掩掩的,如今怀了孕,已经破罐子破摔,张口就来了。   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不是?   他们房里夜里只有巧云两个中一个守在外间里,最多帮着传个话的,一个人又扶不动喜春这母子两个,喜春就是再薄的脸皮也能叫这给磨厚实了的。   周秉立时放了书,小心把人扶起来,扶着去了里间里,喜春就不要他了,“我自己来,你去门口守着。”   最后一点羞耻心她还是护着的。   周秉在她大肚子上看过,面上闪过担忧:“你行不行的,要不然还是我帮你...”   “你出去等,我能行!”喜春推他,她都能怀孕了还有什么不能的,一手掌着旁边的扶手,喜春抓得稳稳的,还不住催他:“你快出去。”   周秉只得应下,又交代一句:“要是不行你就出声儿知道吗。”   “嗯嗯。”喜春敷衍得很,如今她多数都在房中,穿得衣裳都是绣娘们做得最简单的款式,只要小心些,总是能行的。   周秉在外边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她出声儿唤他进去,里边的味道不好闻,但他视若无睹一般,把人扶着,重心靠在身上,等把人给扶了出去,又端了水给她清洗,他一手拿着帕子,轻轻在她身上擦拭过,神情专注,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喜春突然就鼻子一酸,“你不嫌弃我吗?”   一个男人,有身份有地位,却能弯得下腰来这样伺候一个女子,喜春几乎没有从别处听说过,她听说过的,都是女子怀孕不易,艰苦艰辛的话来。   有身孕确实不是一桩轻松的事儿,尤其各种不适反应在身上,若是换做家中男人不管不顾的,只要一想都觉得难受。   “嫌弃你甚么?”周秉动作没停,水是他先前试过了温度的,不热不冷,动作轻柔,怕碰疼了她,又找了烘过的带着温度的衣裳给她换过了,这才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来:“别多想了。”   他起身端了水出去,递给守在门口的巧云,问道:“去瞧瞧,宁夫人可来了。”   周秉特意把丈母娘给请来了,他不放心喜春一个人如厕,喜春人又犟,不肯由他去,周秉只得换了个人,他们亲母女,这总是放得下心的。   “嗳,奴婢这就去。”   汤池庄子开张前,周家也给宁家去了信儿的,喜春还说把她那间小池给空出来给娘和嫂子们用,宁家石炭铺子忙,也回了话,等忙过这阵儿就要上府城来,也是等着喜春生产。   陈氏接了周秉传的信儿,只交代了一番就赶了来,先听周秉说了一番,喜春一醒来,就在床头见了陈氏,“娘,你怎么来了?”   周秉先前就出去了,由得他们母女说话,陈氏看了她一眼:“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连这都犟呢。”   喜春肚子还不到九月,陈氏原本是打算等九月了就到府城来伺候闺女的。提及周秉,陈氏都不得不夸,“咱女婿是个好的。”   “你爹这回是办了回好事儿了。”   成亲不算什么,只有怀孕了才是一柄照妖镜,把是人是妖的都给照出来,这时候谁到底是不是真情假意的,再清楚不过。   往日甜言蜜语的说得再多,等怀孕后跑得人影儿都没了,不常着家,还嫌弃妻子模样的男子,都是那等负心薄凉之辈。   “有些人吧,看着是不着调儿的,别想,遇上事儿了还真抗得住。”陈氏坐近了些,压着声儿,“那宁三婶子家你还记得吧,她家宁强早前被她给惯坏了,那回去镇上赌还被人把家给搬空了,后边又娶了那姓黄的,那女子是个不安分的你娘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嫁到宁三家也整日妖妖娆娆的,没少招闲言碎语,今年开春添了个孩子,这当娘的不着调呢,宁强倒是不出去了,整日就在家里守着他闺女。”   陈氏看不惯黄家人,都是称那姓黄的。   “我看你还是换个称呼得了,免得我三哥听了跟你生气。”喜春许久没打听起娘家的情况了,趁机就问:“那我三哥几时成亲?日子定下来了吗?”   “急甚急,他要定日子,你这头还要生孩子呢,谁急我往哪儿奔的,你娘我可只有一个。”   陈氏下边孙子孙女都有了,她还当真没这么急切的了。   “这回走得急,你这里大着肚子,我又不好把子仪他们带来,免得冲了撞了的,等你生了过后,我再把他们给接了来。”   陈氏一来,就风风火火的。   先让他们把准备好的小衣裳、小被子被褥的都重新给洗上一次,又问过了甚稳婆找好了没,“哪年不是岁节前后成亲的多,这生产的妇人也多着。”   这个前后稳婆不好找,你找上一个,人许是前家还没忙完呢,等请上两个才行,还有大夫甚也要请好了先,“我见城里许多妇人都是请的奶娘,你要不打算自己喂,现在就能寻摸起来了,得请那种没吃重盐重油的妇人家,好下奶,吃了也不上火。”   喜春看得眼晕,“不是有牙行吗?请他们给寻摸就是了。”她还问,“当年生我们兄妹几个也这样儿不成?”   “那没有的。”陈氏摇头:“庄户人家生孩子简单,村里有稳婆和赤脚大夫,提前儿说一声儿就是了。”   这就是当娘的啊,喜春不由得抚上肚子,像是在回应她一般,肚皮上轻轻动了动。   小名儿叫星星的周家小郎君是在岁节前出生的。   正好赶上过节呢,他出生的时候周家早就备了年礼了,厨房里每日都是不断的小食儿,正给喜春送了两块儿炸糕来,刚尝了一口,喜春就觉得肚子一个劲儿往下坠。   大夫说的产期也本就是这几日,不是怀胎九月时感觉腹中有些下坠的感觉,那是要孕妇控制体重,喜春这里三天两头就有大夫上门把脉,体重一直控制得稳稳的。   她是真的要生了。   “叫、叫稳婆。”喜春手头的炸糕掉了下去。   周秉就坐在旁边,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见状,立时朝外头大喊:“快,叫稳婆和大夫来。”   他声音大,又离得近,喜春肚子上就有一脚,疼得她一巴掌拍了过去:“轻点!”   拥进来的丫头们给吓了一跳,齐齐瞪圆了眼。   夫人方才,打了主子爷了?   夫为纲,再厉害的女子也没有听说敢直接朝男人动手的,周秉压着声儿,眼一厉:“还不快去!”   “是是是。”   陈氏跨步进门儿,手中还端着一个春卷儿,她把东西一放,几步到了他们跟前儿,“先别急,这妇人生产还有好一阵儿的。”   她又点了个丫头,叫她去通知甄婆子,府上早早得了大夫叮嘱过,东西早就备好了,先前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几道吩咐下来,顿时井然有序起来。   “把人扶起来,先扶到床上。”陈氏又说,巧云两个还没来得及,周秉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理了理她的头发,“痛不痛?”   喜春咬着嘴儿点头。   陈氏三两步走过来,“哪有这么疼的,女人生孩子都是一阵一阵儿的,你现在别出声儿,忍着,等实在受不住了再叫。”   喜春泪眼朦胧的,“可我现在就忍不住了!”   陈氏还要说,下人带着稳婆和大夫来了,稳婆一进门,先叫大夫看过,一把脉,大夫道:“时候到了。”   稳婆立时把人都给赶了出去,还请了周秉出去,“周东家,我们要给夫人接生了,你先去外边等一等的。”   时候到了,就是快生了。   有些妇人家生产慢,生一日一夜的都有,但有些妇人生产快,个把时辰就生了,稳婆也说不准,但生得快也就要少受罪。   周秉握着喜春的手,脸上迟疑,喜春干干脆脆的把他手先放了,嘴里溢出闷声儿:“你、你出去!”   喜春发了话,周秉这才出了门儿。   他笔直站在门外,半垂着头,只听着里边一声儿大过一声儿的叫声传来,甄婆子带着人匆匆赶来,身后的丫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出来的却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当主子的显见的浑身发着冷气儿,下边丫头们纷纷垂头,不敢往他身边过。   直到一声啼哭从房里传来,周秉浑身僵硬的四肢才像是注入了活力一般,里边传来几道喜庆声儿,稳婆抱着孩子出门恭喜,“恭喜周东家,贺喜周东家,夫人顺利诞下了一位小郎君,孩子生得快,都没叫夫人怎么受罪的。”   周秉目光越过她,在房中搜寻:“夫人如何了?”   “夫人就是一时脱了力,等歇上两个时辰就好了。”稳婆笑呵呵的,依她的经历,早就是见多识广的了。   周秉抛下一句“我去看看”,人已经从她身边进去了。   稳婆早前碰到过不少有钱人家,越是有钱越是抠门儿,进来一趟也捞不到甚油水的,这周家恐怕也是不想给赏钱的。   周秉不亲眼见到人哪里放得下心。   喜春已经睡下了,她小脸儿还白着,脑门上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的,嘴角还咬破了,大大的肚子已经消了下来,明明模样纤细,却仍能怀着那么大的肚子,与从前他惊鸿一瞥时的坚毅一般无二。   陈氏退了出来,从稳婆手里把孩子接过,给了赏钱,送走了稳婆,她这才把孩子抱进来,放到喜春身边的小床上。   “这孩子,想来是不忍心叫他母亲受罪呢,说来就来了。”陈氏轻轻给他盖上小被子。   周星星许是听到声儿,眼皮微动,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名:周星星   ☆、第 82 章   周星星是个能吃能睡的孩子, 除了吃喝拉撒的时候哼唧几声外,其他时候如愿的保持了一贯在娘胎的表现,绝不会多动一下的, 十分好带。   他吃的是奶娘的奶水, 除了吃奶时,其他时候都在喜春眼皮子底下。母子俩床上一趟,伺候女儿的陈氏就有话说了, “星星多乖的孩子啊,你小时候我生了足足一日才生下来,片刻都离不得人, 不是吼就是哭的, 那时候村里都说你以后嫁不出去了。”   再早前些的时候,风气比现在禁锢, 女子更讲贤惠持家, 轻言细语的, 十里八乡谁家要是出了个泼辣的女子能传老远的。   宁家老幺哭声震天, 动不动就哭嚎, 都不用三岁看到老的, 这刚出生就能看出来是个大嗓门的姑娘。   大嗓门的姑娘在庄户人家找婆家要往次的找了去。   那时候陈氏还没当上秀才娘子呢,来的亲戚就好心提点她, “赶紧给闺女先把婆家给找好了先吧, 差一点也是没关系的,只要能嫁出去,总比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的强, 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自以为似的劝告,安的心到底好不好谁也不知道,但陈氏那回可是被气到了, 她一把年纪了才生下了老幺,是几个儿子后头一个闺女,稀罕得很呢,姑娘大嗓门说明身子骨结识,没有因为她这个年纪生下来的瘦弱,结果还给她泼冷水。   人家说她姑娘以后性子辣,嫁不出去,陈氏就不信这个邪,喜春四五岁就把她送到几个兄长旁边跟着一块儿读书认字,要培养甚书香气,过后谁还敢说她姑娘是个大嗓门的?人人都夸她知书达理,性子柔顺的。   喜春已经记不得太幼时的事了,跟着一块儿读书的记忆还有,但说甚大嗓门却是没的,可能是读书认字当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形象吧,她骄傲的挺了挺胸:“星星是我生的,比我这个当娘的好那是应该的。”   周星星现在都还没个大名儿的。   冬日寒冷,周星星的洗三只有自家人,宁家齐齐从县里赶了来,房里烧着三个炉子,但喜春还是舍不得小郎君遭罪,请了稳婆稍稍走了过场就完了,把人裹上小被子放到小床去。   洗三的时候周星星哭了两声儿,很给了面子,一给他裹上了小被子,又闭着眼儿睡了。   他生下来后一日就能睁开眼了,如今眉宇还看不出来像谁,但那双眼看着喜春时,能把她的心都看化了的。   周星星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头,三姑六婆的姨们就坐在不远围着炉子说话,都压着声儿,但人一多还是有些吵,周星星小眉头微微蹙了两下,又很快纹丝不动。   这得益于他的几个小叔叔,从他出生那日,周嘉就把自己早买了几个月的文房四宝给提了来,每日雷打不动的要给小侄儿弹琴听,还振振有词,“嫂嫂说了,要多读、多听,这样才能温故而知新,星星从小就听我这个叔叔弹琴,以后就能学会弹琴了,他已经进入欣赏期了。”   听个琴就能学会了,那这世上得出多少大家了?   星星没哭没闹的,喜春也就由着他,一边弹琴,两个小叔叔一边儿伴舞。   宁家石炭铺子营生好,家里挣了不少银子,这铺子东家是陈氏这个当娘的挂的名儿,来看周星星这个外甥洗三前,兄弟四个已经分了年银,一共分了五份,兄弟四个各一份,爹娘一份。   手里有了钱,给周星星送的礼都是带金儿的,大嫂赵氏送了衣裳鞋袜,两对金镯子,一个小金锁,都是贵重的东西。   喜春城外汤池庄子有一间专门的小池包间儿,这会儿正在跟她们说,“左右也是防着没人的,你们都来了,倒不如去泡一泡,也享受一回。”   她只跟女眷说,至于男眷那边,现在汤池庄子在城中可是头号去处,早就提前定好了日子,用不着去日日守着了,里边的大池小包早就排到下月去了,要是没人退出来,他们只能干瞪眼的。   赵氏唐氏几个一口就应下,在房中坐了坐,一出门就跟家中几个男子一说,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们,叫宁乔“嗬”了声儿,“我妹子现在已经变了,有好事儿全想着家里的女眷去了。”   惹得一家子齐齐笑了。   洗三完,赵氏几个用过了午食儿就去的,宁为带几个兄弟们去看他在城中的药铺,周秉陪着岳丈下棋,院子里几个孩子疯跑,有丫头们看着,他们还来了一轮一轮的比赛,周嘉在一旁弹琴当裁判,蒋翰报数,出战的是周泽和子仪。   按周嘉的话讲,他要是出战的话,“那就是以大欺下了。”   他还是很有公正心的。   周泽跟着许秀才上了两年学了,子仪虽说比他小,但日日跟着宁父耳濡目染,还是有几分底子的。   比赛的是背诗。   两拨人各站一方,子仪有妹妹大妞加油,周泽有弟弟周辰加油,蒋翰一报数,两个人齐齐往前迈上一步,你一言我一言的背了起来。   喜春还在坐月子呢,不能透风,看不到外边的情形,只能听巧香一五一十的跟她讲解,先说,“第一局像是二公子胜了,多赢了一句。”   周泽比子仪要大一岁多的,平日在学业上虽说比不得哥哥周嘉灵变,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会的词汇量要多过子仪也是正常的,“你看看子仪怎么样了?”   宁子仪打小就胜过爹娘,得了宁父亲传,小小年纪就很聪慧,心思细腻,喜春觉着这样反而不好,男子汉还是得要经得住落差的。   巧香看了去,小小的宁子仪不大高兴。   在十里八村,他可是出了名儿的有学问,还从来没输过的。   “他们还玩吗?”   “玩呢,又一局了。”   喜春就笑笑,“让他们玩,多玩几局的,也叫厨房给他们备些孩子爱喝的糕点,气泡儿水的,只不许叫他们喝多了。”她庆幸娘陈氏不在,嫂子们走时,陈氏不愿意去,她一时半会的还放不下身段,喜春又出面劝了会才把人劝动了,“你都是老太太了,你能承认?人家老太太不敢去汤池里脱衣服泡池子的,你还年轻着怕什么?回去后给村里人一说,这十里八乡谁不羡慕你的?要是知道你来府城里,连女婿的汤池庄子都没去过,人家怎么想的?”   十几年的秀才娘子头衔陈氏一直戴得稳稳的,从衣裳头饰,都是她戴的最新鲜好看,盛行的样式都是她带出来的,喜春这最后一句戳中了陈氏的心里,一想到回去后人家肯定要问,咬咬牙也就跟儿媳妇们去了,还问喜春:“你说除了泡汤池,还有甚么来着?”   人上了年纪就隔辈儿亲,喜欢宠着纵着,看不得他们露一个苦脸的,陈氏也不例外,她要是在,只怕早就抱着子仪心疼起来了。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太过溺爱的原因才叫人心里不够强大的。   明明只要在坚定一瞬,就能不同的,但在关键时刻,却又被紧急的叫了停。   带孩子也是一门学问的,喜春侧着身儿,在儿子细嫩的小脸儿上看着,只这样看着就叫她怎么也看不够的,也难怪在面对这张小脸时,见不得他有丁点烦忧的。   算了,她做不来恶人,还是她□□脸儿,叫周秉这个当爹的去唱白脸儿吧。   喜春最终到底是根据周秉的建议请了奶娘,她的身体要坐个月子,等出了月子后就可以用上按摩手法配着食谱等,快速把腹中腿上的赘肉都消下来。   喜春也是考虑了好几日才定下的,她早前抵触请奶娘,一是从生母陈氏都是这样过来的,二则是看过了小叔子周辰早前的奶娘,奶娘这两个字儿在她印象里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只会哄着小主子,带着小主子玩耍的奶娘,实在叫人不放心。   如今就是请了奶娘,除了喂奶,喜春也是一直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一群女眷泡汤池泡到了天擦黑儿才回来,个个容光焕发似的,就是老夫老妻了几十年了,宁父都多看了陈氏几眼。   问她们那汤池庄子好不好玩。   唐氏抢着回了,“什么好不好玩,人家那叫享受知道吗,叫享受,舒舒服服泡着池子,还有丫头给送了吃食儿,泡完后还有人给按摩敷脸的,我的老天爷唉,那些膏在我身上敷了,我都觉得我年轻了好几岁了。”   年轻当然是不可能年轻的,泡个汤池庄子又不是甚吃的灵丹妙药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功效,但整个人去泡了一回,就是看着有些不同起来了,精气儿神儿足足的。   唐氏回来炫耀完,没少见几个去不成的男子艳羡的。   周秉只得跟几个舅子们保证:“等星星办满月酒了你们再上来,我给你们提前安排好。”   舅子们这才高兴了。   几个女眷瞥瞥嘴儿,可不稀罕的。男池还要提前去安排,她们女池就不一样了,小姑子单独有一间汤池小包,她们随时去都可以。   陈氏几个去房里看过了喜春,周星星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这会儿连几个孩子都在她房里,外边的小榻上,除了周嘉外,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孩子,睡得正香甜。   “哟,他们这几个时辰玩累了不成?”   喜春心道,可不是给累了吗,几个孩子玩背诗、背文章就玩了十来句,在背诗上头周泽赢了,背文章上子仪赢了,最后算是打了个平手,又有周嘉带着在院子里疯跑了一会儿,体力脑力都耗空了,可不得歇息补一补的。   但这话没说,只说他们今日在府上玩了。   陈氏不疑有他,先前说不去泡汤池的是她,这会儿说得正起劲儿的也是她,还指了指自己问喜春,“你看我这一身儿是不是不一样了?”   “回头我跟你们那些婶子一说,保管叫她们羡慕的。”   “泡一回哪儿来的效果,这泡汤池要经常去泡才能见到的。”喜春就说了:“你要是在这里多住上些日子,隔上几日就去泡一回,你等过两月再看看,你回去以后保管跟婶子们都不是一个年龄的了。”   陈氏放心不下家里,前几日就跟喜春说过了,想回去看一看,喜春这里有仆妇丫头照顾着,能用得上她的时候少。   陈氏本来都打算跟两个儿媳妇一块儿明日家去,等住上些日子再提前来给外孙办满月酒的,这会儿又被喜春的话给说动了。   女人,年纪再大,对美的追求也是不变的,大到陈氏都能先把宁父给抛到一边的,“行!那就叫你爹一个人回去,我得伺候我闺女外孙的。”   唐氏也想留下,她已经见识到了泡汤池的好处了,“小姑,要不然我陪着娘?”   喜春看她一眼,“那不用,娘又不是小孩儿,你留下,县里的铺子怎么办?你放心?”   她就是放心不下,唐氏只觉得心头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说留下,一个说不留。   次日,宁元带着妻子,几个弟弟们走了。   陈氏留了下来,宁父带着子仪、大妞也留了下来。   是周秉去劝岳丈留下的,倒是不知道他说了甚么,反正原本打算要跟着回家的宁父就留了下来,夜里,喜春还捅了捅周秉的腰:“你快说说的,你跟我爹都说了甚么?他那人一生就好面儿,生怕别人说他占了闺女家的便宜,平日连走动都没有的,要不是星星,我在城里是见不到他的。”   周秉不说,还说,“这是我跟岳丈的秘密。”   喜春斜倪他一眼,翻了个身儿,哦,他们还有秘密了?行吧,都是秘密了,她也懒得问了。”   周秉贴了上去:“唐安说弟妹给你写了信?就许你们有秘密了。”   喜春抿唇笑笑:“我们这可不是秘密,我们这是在做买卖。”   白氏给喜春送了份大礼,还明确说了,这是给星星的,白家那边愿意把前年剩下的云缎给她卖,问她要不要?   要啊,怎么不要!刘夫人堂堂一个知府夫人想要云缎都没法子,如今一个馅饼就递了来,她要是拒绝了她就是傻的。   喜春使劲儿夸儿子:“还是我们星星是个旺娘的小福星,唐举人跟你都是多少年的好友兄弟了,你们还一块儿出过诗集呢,按理来说,这患难也有了吧,可早前人弟妹可从来没提过一句云缎的话来,咱们星星一出生呢,她那边就来信儿了,指名道姓的说了这是给咱们星星的礼。”   这份礼可贵了,可不是几个金镯子金首饰,用财富来比拟的,而是给周家送了一个往上的台阶儿。   云缎一摆上周家的铺子,周家的地位便能立时攀高了的。   毕竟云缎所衡量代表的不止是银钱,更是一条能通往上边的路子,看刘夫人都能放下身段为儿子求两匹云缎做礼,只要有了这些,要跟上边的夫人们搭上路子还不容易的?   这笔账谁都会算,喜春接到信后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日的。恨不得现在就坐完月子,写信去跟白氏把细节商议妥当的。   这事儿喜春一直没说,到现在才给周秉透露了口风。“这唐举人也是,他还专门写信给你说这个做甚的。”   喜春原本是想给周秉个惊喜的。   周秉当然没说唐安觉得她们俩有些鬼鬼祟祟的,这才写信给他,叫他多注意注意。这话说了,他们两都完了。   “对了,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去给弟妹回了信儿先把事情给商量好的,等我出了月子,这事儿就能直接安排上了。”喜春眼里的光跃跃欲试,她又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只因着有孕后,外边铺子的事儿都尽数交给了掌柜们,连府上的事儿甄婆子都送到周秉面前来了,喜春觉得这日子难熬得紧呢。   周秉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把她过于有些兴奋的手给压着,放柔了声儿:“不早了,先睡吧,等明日起床你再写信。”   喜春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小手在他大掌里,暖洋洋的,很快就闭着眼睡下了。   她睡得沉,刚睡下没多久,旁边小床上的周星星哼唧了两声儿,周秉顿时睁开眼,眼中没有半分迷惘,把喜春的手轻轻放到身边,下了床,抱着周星星去了隔壁寻了奶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一身儿还带着些寒气儿,把怀里抱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些许来,放到了小床上,又在炉火边儿伫立良久,这才过来揭开儿子的小被子,摸过了他的小屁股,重新换了个尿布。   熟练得很,今日外边是巧云值班,到点了便进来给看看,进了里边,却发现主子爷已经动作麻利的给小主子换过了尿布,又很快把小被子给他盖上,生怕小主子着了凉。   周星星从头到尾的只哼唧了两声儿就沉沉睡去,床上的喜春也睡得正香。   陈氏每日进门头一件事儿就是去小床上看外孙,摸了摸他的小手,小屁股的,“干的,这尿布换得倒是及时。”   喜春睡眼朦胧的起了身,在床上坐了坐,坐月子的女子,前几日都是不能下地的,得修养几日后才能在地上走动,但也出不得门,吹不得风,老话说的,坐月子要是没坐好,以后要落下一身儿的病痛来。   喜春前几日连地都不让她下的,如今得了首肯,先在地上周了一圈儿,顺口回道,“许是巧云两个给换的吧,她们俩每日有一个当值,换个时辰进来给看看。”   巧云哪里肯承认的,“是主子爷换的。”   她昨夜就瞧见了,主子爷起了好些回,抱小主子去喂奶,换尿布都是他亲力亲为。   “这哪里能熬得住的,女婿今日还去城外了,我看他手头还有事儿的样子。”陈氏还给喜春交代:“以后夜里你也别叫他起来了,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哪有精气神儿的。”   都是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喜春冷眼旁观,觉得她娘现在就处于这种状况。   女儿在一旁没看到,说的惦念的都是她女婿哦。   “我怀着星星的时候那精气神儿也不好呢,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的,他这才几日啊,星星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当爹的不能出把力哦。”   话是如此,但到了夜里,喜春还是叮嘱了他,“有丫头们守着呢,你要是夜里睡不好,白日里再没精气神儿,要是出了点事儿,我和星星多可怜啊。”   “你看看你岳母,就没发现她都心疼你了吗?”   周秉在她鼻子上一拂过,“狡黠。”   宁父待在周家这些日子,每日都跟许秀才切磋论道,他们两个都是秀才公,难免会起了起文斗的兴致来,子仪也被他带到身边,跟着周泽一起,聆听了两位夫子上课。   周嘉在书院有夫子们盯着,回家还有两位夫子考校,叫他整个人都焉了,再一回在书院考校课业时,周嘉以甲上的名次荣登了整个同窗首位,被夫子夸奖说,“周嘉是所有人当中进步最大的一位。”   他还私下跟周嘉说过,“早前你的学业还达不到要求,如今突然就跟开窍了似的,周嘉啊,你这是有了秘诀不成,夫子倒是不赞成只会死记硬背,这对你们不好,你还小呢。”   并不赞成学子们只读死书的夫子还问他要不要去更前边的班。   不是说了不拔苗助长吗?   周嘉捧着小脸,多少有些生无可恋般的叹气,他能不进步吗,他的同窗们面对的是教导一群人的夫子们,能分在同窗们身上的关注就少了许多,他不同,他家里有两位,单独的,一对一的指导考校。   这还是他嫂子如今坐月子了,要不然他头上就有三位对着他一对一指导。   他才不过是八岁的小小少年啊,他还问夫子:“先生,请问女子坐月子能坐一年半载吗?”   夫子看他的目光顿时变了,语重心长的:“这女子的事儿自该由女子操心,你们这个年纪更应该把目光放在学业、感兴趣的琴棋书画中来,而不是关注这些与你们无关的东西,少看些杂书,这会移了你们的性情。”   周嘉是个好苗子,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听这话心底的吃惊就没回过神儿,劝过了,还在想要不要抽个时间登门儿拜访下周嘉的长辈们,好好跟他们聊聊这个学子的情况。   还是蒋翰什么都懂上一些,还给他说,“一年半载没有,但是双月子是有的。”   这话蒋翰娘说过,说不想伺候他们爷俩,嫌弃他们爷俩整日弄得脏兮兮的,“我就当你坐了个月子得你伺候了几日,现在全还给你们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坐个双月子呢,多享享福的。”   蒋翰就得出了结论,女子心目当中最想干的事情,坐双月子。   蒋翰在周嘉的印象中那就是可靠,值得信赖的,得了他指点,回府后照旧在两个先生处走了一遭,去看望嫂嫂去了。   喜春能下地后,虽然多半还是在床上度过,但下了床后就开始桌在书桌上写写画画起来,给白氏的信件已经寄了出去,上边列举了合作方式,又代替周星星谢过了她的慷慨。   早前喜春跟淮州的玉缎作坊接触时,原本是想通过跟黄夫人介绍的那位齐货商打好了交道后,看看有没有机会从齐家作坊拿上几匹云缎来当做镇店之宝的。   齐家作坊他们还继续合作起的,但一直也没提这云缎的事儿,齐家作坊不是大作坊,每年产出的云缎有限,供给盛京府的勋贵公候们都不够的,哪有多余的供给她,叫他们周家来卖的。   白氏在信里头说过,要认周星星当干儿子,这份合作就是给干儿子的见面礼,喜春替周星星允了,又在他小指头上轻轻沾了些颜色,在白纸上碰了个小小的爪印去,当做他的回礼。   刚出生的小孩只能过了好几日才能看清近距离的人,远了都是看不清楚的,大夫还交代过,说孩子在快两月后就可以听到声儿了,让喜春平日可以多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话,喜春听了建议,如今没事就在他旁边星星长星星短的。   又把那张爪印图拿给他看,“看看我们星星,连小手都这么乖巧。”   周嘉就是在欣赏过了小侄儿的小手图后给喜春建议的:“嫂嫂,你坐双月子吧。”   喜春挑眉看他,“此话何意啊?”   周嘉很认真,“双月子对女子好,嫂嫂你不喜欢吗?”蒋翰可是说过他娘很后悔当初没坐个双月子的。   “我大哥还能伺候你哦。”   喜春笑笑,“那不需要。”他伺候得少了不成,要靠坐双月子才能使唤得动人,那还不如自己动手了。   双月子,胖的是自己。   果然这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周嘉唉声叹气的走了,路上还碰上外出归来的大哥,见他头一句话就是,“你的课业写完了?”   “没有,我这就去。”周嘉垂头丧气。   小小年纪的他在心里烙印下了一个结论,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喜欢双月子的。   在坐单月的最后日子里,喜春在饮食上已经十分克制了,开始控制体重,请了人来按摩,在房里练体型儿,她原本身段是偏廋弱的,如今生了孩子,身段就丰腴起来,腰上也有些松弛,腿部也大了一个尺寸。   陈氏看她每日那么费劲儿的折腾,还说过,“女人生了孩子都是这样的,等过几年大大小小的事儿忙起来,自然就廋下来了。”   喜春没听,闷头在房里折腾着,周秉见她辛苦,夜里还给她揉揉腰,捏捏腿。   最近汤泉庄子上出了好些钻营倒帖子的人,把有号数,能进汤池庄子里的帖子高价卖出去,来回的赚取从中的银子,叫想去的人排不上号,进去的全是有钱的,为了处理这事儿,周秉已经连着早起贪黑的出去好几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黄牛搅动市场。   ☆、第 83 章   周星星满月的时候, 周家没有再藏着捏着了,大办了一场。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得了请帖,下边的掌柜们也纷纷送了礼来恭喜东家喜得麒麟儿, 带了家眷入府道喜。   来来往往的丫头们端着盘子穿行, 外厅里有周秉招呼,后院里,喜春这也是连着好几月头一回出现在人前, 没有在院子里招待夫人们,而是把宴席设在了后厅里头,房里只有微微淡香, 一排的窗户一开, 就能见到外边的花树,姹紫嫣红的开着, 隐约还能看见远处的亭台楼阁, 假山流水, 琴音顺着楼阁飞宇轻声叮咚。   她穿着一身红纹锦袍, 头上戴着红色真珠, 贵重又新奇, 招呼着众人入座,周星星也被奶娘抱出来走了一圈儿, 就被抱回了房里。   诸多的夸奖随之而来, 有夸他天庭饱满,有夸他生有官相的,还有人夸起了喜春, “夫人早前就是一位难得的清丽人,如今有了身孕,这当真是又添了风度气运了。”   “能文能武的, 咱们女子也不比男子差的呢。”   都能叫喜春去接了帅印上阵的了。   周家的满月酒办得大,许多人喜春连见都没见过的,这会儿都纷纷凑上前来说起了话。   喜春如今可是府□□人儿,会做买卖,还会读书写字儿,写得一手好字儿,她出手的两个营生全红火了,一个是石炭买卖,一个是花水,夫人们更关注后者,还把当时喜春把花水一步一步捧上来的事儿都分析透了。   就是看准了,就谈,谈了就花钱买。   有人进来就是为了找着机会在喜春面前搭上话的,见她对谁都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就拿出了喜春当时谈买卖的那股风度来,说想跟周家进花水。   这是脑子转得快的,薛家如今是进不了花水的,这买卖又红火,一看就是能挣大钱的,山不转水转,薛家路子走不通,如今谁手里握的东西最多就找谁的。   没人察觉喜春嘴角的笑意淡了两分,仍旧是含笑道,“今日不谈外边的事儿。”   他们家小郎君满月,这样的日子无论是喜春还是周秉都不会去谈买卖的事儿。   “周夫人当真不考虑考虑,这可是上千瓶儿的买卖,都不需要周家费丁点力的,转手就能挣一笔银子,多好的事儿啊。”说话的中年女子还想开口,周秉端着茶水轻抿,已经有人替她说起来了。   “这是哪家的夫人?瞧着面生得紧呢,今日是周家得子的大喜事儿,说这些正事儿做何,难道不是来跟周夫人道喜的不成?”何夫人说完,黄夫人也接了口。   “那可不,再说这些可就不好了吧。”   有她们在一旁帮衬,倒也没几个再敢不识相的了。   喜春就笑笑,问起了何夫人近月的情形,黄夫人不时就登门,她的事喜大都听她说过了,何夫人今日才赶了回来,正是特意来参加周星星的满月礼,还悄悄给喜春透露了,“我给我那冤家闺女定了门亲事。”   喜春顿时把目光放到她下手的何小雅身上:“她能同意?”   “为何不同意的,人是个读书人,读书认字的,配她都可惜了,长得也清清秀秀的,不比沈家那个差,哦,还喜欢吃辣菜。”何夫人可算松了口气儿。   所以,何家这位千金挑相公是看人家吃不吃辣吗?   “你们是不是在说我?”何小雅本来独自看景儿的,这会儿顿时转过头,目光如炬,用她独特的判断技巧,“别想骗我了,你们这模样就跟那些跟我不对付的姑娘一样。”   何夫人忍着要拍她的冲动:“我要跟你不对付我还好吃好喝养着你?”   “那你不是没儿子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儿,何小雅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了,她们那些小姐妹早的都嫁人了,说的都是生男生女的事儿了,还一致同意说嫁进门后要先生个儿子立住脚。   好像说生就能生似的。   她偏要叛逆:“娘你放心,我不嫌弃你,我以后也要生个女儿。”   何夫人气得不住吸气,叫喜春看看她家这个冤家闺女。母女间的争斗喜春可管不了,只得笑笑揭了过去。   倒是黄夫人在一边问:“你们周家是不是又有甚大动静儿了?”   喜春看着她:“你这哪儿来的消息。”   黄夫人扯了扯身上的料子:“这不就是去你们周家铺子上新裁的花锦吗,说相间的素色不好抢,我看你们铺子上头空了好大一块儿出来,原先那可是放贵重料子的格子全空出来了。”   做布匹行当的人,只要眼光锐利的都察觉到了这个细微之处,进府来道喜的各家夫人中,就有好些是存了打探的心思来的,只是有了先前的事儿,现在不好问。   喜春没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这事儿现在还没成定局的。”云缎一日没摆上格子上头,喜春就不能先揭破的。   今日周星星满月酒,周家还请了茶坊里的姑娘们来唱曲儿跳舞,丝竹器乐之声儿在整个周府回荡,喜春先在厅里接待了各家夫人娘子,又带他们去了水榭观看。   巧香是过了阵儿才回来的,喜春小声问,“办好了?”   巧香点头:“夫人放心,奴婢已经交代好了。”   喜春往人群里看了看,收回了目光。   登门的都是往来的商户娘子,掌柜娘子,周家跟官家的夫人们往来不多,知府家的刘夫人人没到,但送了礼来,大张旗鼓的,下边的官家夫人们一看刘夫人动作,也紧跟着送过礼来,人没到。   在场的论出身,也就只有骆氏最高了。   骆氏今儿没怎的开口,除了进门后跟喜春打了个招呼多是一个人坐一处,沉着脸,黄夫人对各家的事儿都了解,喜春就朝她问了句,“他们这是又闹了?”   “那可不,沈东家那位姐姐你知道吧,在知府府上的姨娘,说她出的诗集不吉利。”黄夫人摇摇头,挺无语的,“能出诗集就不错了,这要求太高了。”   喜春也是头一回听说诗集能称之为不吉利的。   骆氏的诗集要是不吉利了,那早前周秉跟唐安两个出的诗集也能冠个名儿,叫“怕不是要上天”算了。   沈姨娘姓沈,哪能见到弟媳妇明目张胆的把自己的“不幸福”写进书里,叫人观摩的,城里的商户人家不通诗文,想不到这上头去,只见得到甚花啊草的,但只要有点墨水的谁看不出来。   人家拜读才女大作,结果尽数读了才女在家中的不如意,还以为他们沈家是个狼窝呢。   观看了曲子,厅里的饭菜已经备下,喜春便请了人入席了。   等下晌大多客人告辞离去,周家也尽数剩下了周宁两家的亲眷们,周家是外来商户,在本城没有亲眷,远的又在盛京里,倒不如说是宁家的亲眷们。   除了宁家外,喜春的外家也齐齐到了的。   陈氏抱着外孙跟娘家人说话,姐姐妹妹就夸,“这孩子来得好,正遇上岁节,可见是不愁吃不愁喝的。”   就是庄户人家的饭菜在岁节前后都是有油水的,多会挑时辰啊。   大舅母胡氏顺嘴来了句:“是好,但这日子来,可就生生比别人大一岁了。”   周星星可是个一岁孩子了。   年末和年尾出生的孩子是抓的去年的尾巴出生,翻过了年,只出生几日,就涨一岁了。   像定亲的时候,明明年纪还不到,定早了没到,定晚了又比别人大了一岁,实实在在的难做。   喜春跟周秉进了门,正送完了客人,在心里把这话给记了一遍,“周家的孩子,别说大一岁,就是大十岁那也是能讨到媳妇的。”   胡氏瞥瞥嘴儿,这倒是,有钱人嘛。   “我倒是要问问两位舅母,白日里把苗荷两位表妹推到外厅去做何?”当然去是没去成的,还没垮过门儿就被请回来了。   这样的日子,外边厅里又全是外男,叫她们跑出去了也凭白恶心人的。   王氏道:“那不是走错门儿了吗。”   他们早就想好了说辞。   喜春当然不信,“行,既然是走错了门儿,那以后就请你们记住,身为女子,还是不要擅闯到外边外男一堆去的,到时候被污蔑了,坏了名声,也别来找我哭,找我求情的。”   胡氏和王氏嘴角微动,喜春不用想都知道她们在心里骂她不讲情面,对外家抠门,不拉拔他们。   宁乔几个已经出门去泡汤池了,周秉提前安排好了,他们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宁家和陈家都是次日家去,陈氏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夜里还跟喜春说:“别跟你舅母他们一般见识,以后少往来就是。”   陈氏也看不惯这两个嫂子,如今老母亲还在,看在这面儿上也得应付应付。   “我知道。”喜春有话就当场说了,不会记在心里憋着的。   夜里夫妻两个洗漱完,喜春把儿子抱着来回走了几趟,还抱着他问周秉,“来,叫爹说说,我们星星哪怕大一岁也是天下最好的孩子了。”   周秉心里一笑,还说不在意呢,心里其实在意得很。   “嗯,是。”   喜春这才心里舒坦了。   “今日有人凑到我面前来,叫我卖上千瓶儿花水去,还说我这倒个手又赚了银子,”喜春跟他说起今日的事儿,突然她一顿。   这事儿跟前些日子他起早贪黑处理的钻营倒帖子的事儿差不多么,喜春一出了月就忙着置办周星星的满月酒,只知道汤池庄子这事儿最后捅到了周秉跟前儿来。   她问:“那些钻营倒帖子的人怎么样了?”   “抓进去了,被关了两日,罚了款。”   这件事性质恶劣,是严重搅乱了汤池庄子形成的风气。   拿帖子对号,有帖子的人能进,没帖子的人进不去,毕竟整个汤池庄子也只能容纳下二三百人。   觉得好,都想往里边挤。   “十来个人,整日就排队下帖子拿号,拿了号又不进去,转头就卖了高价给那些有钱的,又继续排队,后边想进去的拿不了号,下不了帖子,有人从中买,有人就打道回府。”   分工明确呢,十来个人都排队,排成长排,分一两个去倒卖帖子,有钱的也不差那几个银子,来来回回就能进去。   衙役把人抓了进去,一审,靠这个倒卖就挣了好几百两了。   “那汤池庄子现在还是下帖子拿号?”倒来倒去的卖肯定还有,喜春也不喜欢这种事,就想今日那人说甚她一倒个手就能挣银子。   这确实是事实,但喜春不喜欢这样挣钱,花水的价目早就标好了,一旦她倒卖给了这些人,这价目不是要往高了炒,就是往低了走,久而久之,这一行就成了恶意竞争了。   周秉从她手里把周星星接过来,“这点没变,只是在帖子后边添了人名儿住址,要是拿了帖子的人对不上,又无亲无戚的,以后这人就不能下帖子拿号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哒   ☆、第 84 章   喜春出了月子后, 第一次出现就出现在胭脂铺子上,过问起了花水的事。   喜春从怀孕七八月后就不出门儿了,到生完孩子, 坐完月子, 整整在家中待了好几个月,石炭铺子上的杨掌柜隔三差五就进门来给她汇报一下,又提早给安排了, 总的来说还在他们的预期之中。   难的是盛京路子的花水和关外的花水买卖。   “送过去的那批匣子有什么反应的?你给我说说具体的花水买卖反馈的,我这几月就只听你们说每月下了多少单子,看账目上的支出, 没听说了具体的, 心里总是觉得不对劲儿。”大夫又说了要她放平和心态,前几个月不能太操劳, 后面只能听听不能想太多, 只为了转移注意力。   算下来, 喜春从怀孕起就没怎么解除过外头的事了, 只听着, 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花掌柜把喜春迎到里间去, 上了热茶,又问, “夫人现在能掌事了?”   周秉早前跟他们所有人都打过招呼的, 跟夫人汇报买卖,只需要汇报明面儿上的就行,难处、深层的都压着。   喜春点头, 昨日她又叫厨房烧了两大锅水,好好生生的从头到脚的给洗了一遍,洗完了, 全身都像通透了一般,今日就正式出门了,“以后有甚么事儿还是直接跟我说就是,折腾惯了,一直休息还当真不适应。”   说起来汤池庄子也开张一两月了,喜春还是汤池庄子幕后东家之一呢,一回都没去过。   花掌柜松了口气儿:“谁说不是呢,夫人稍等,我这就把账册拿来好生跟夫人说说。”   花掌柜捧了两本账册来,一本是花水,一本是匣子。两本账册上记载的都很清楚,每月在薛家下了单子,又在盛京和关外卖掉了多少,“盛京的胭脂铺是刘老掌柜亲自掌着的,过去后按主子爷说的,把铺子里外先做成了秦州胭脂铺的格局,花水是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其次是各家的胭脂水粉。”   “刚运过去的时候,因为上边的夫人还记得这花水,倒是没费什么力道,大夫人带着去走了几回宴会,先时这些花水就供给了贵家的夫人小姐们,夫人早前说的,一瓶儿花水搭配一个匣子,夫人们虽看不上,倒是有些小姐们去了铺子里,对提匣很是满意。”   花掌柜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匣子竟然就成了周家胭脂铺的另一道风景。   大大小小的小姐们出门都是呼奴唤婢的,如今只要进了周家胭脂铺的,出门必定自己提着匣子,在街上走着,叫她哭笑不得的,“普通的老百姓们还不知道朱栾水的大名儿,却是一眼就镶中了提匣,顺着提匣找到了铺子上,采买起了花水,连带胭脂水粉也卖了不少。”   作为本来是装饰用的盒子,本身是比不上装在里边的花水的,但手提匣子就偏偏抢了花水的风头,先在城里炒火了一把,还把花水给带了起来。   周家想了许多路子要把名声带起来,一条都没用上,送过去的匣子反倒把花水给宣扬起来了。   “老话说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喜春也不由笑笑,“确实是这个理儿,那匣子现在还是林家木材做的?”   “是,上回说了一回,林东家这几回送过来的匣子倒是没再掺了甚不好的了,前两日他倒是提起过,说想承包我们周家其他的匣子来。”   在这点上花掌柜也有些犹豫,没应,只说要先过问主家,正打算把这事儿跟主子爷说的。   喜春问:“他那小舅子还做着呢?”   “说是得了个教训了,如今已经改了。”林东家还指了些小舅子做的给她看过,匣子做得是挑不出错来,个个精致,跟早前的毛毛躁躁丁点都不一样,年轻人年少气盛,差点因为他失了一笔大单,林家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夫人你看?”   喜春笑笑,说道:“让林家继续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们先前弄了这一出,到底不大叫人能放心下来,除了林家外,再去找一家做木材的作坊,给他们两家都签个契书,这品质一定得达标,也不能用其他的唬弄人,要是我们定下的木材没有了,要换,也必须跟我们商议后再行决定。”   喜春这招是跟周秉学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得有东西来互相牵制,要是全给了其中一家,到时候出事了,确实能凭着契书分个胜负出来,但对他们商户来说,这分胜负的时间,过后的重新寻合作的商家,造成的期间,都是一种损失。   做买卖的耗费不起。   花掌柜应下:“这也行,过两日我跟那边说一声儿,这都开春了,其他的木材作坊想来手头也没几个单子了,应该好找了。”   “嗯,这个你看着办就是。”喜春翻了账册,说起,“薛家那边供应花水还供应得过来么?”   花掌柜脸上有两分迟疑:“是可以供应过来,但是这几日府城里有人买到了朱栾水。”   薛家所有的花水尽数供给了周家,周家铺子自己都没上,尽数供给了盛京的铺子和关外等,外边还有花水出来就很不合常理了。   喜春头一个想法就是,薛家扣下了一部分供给别人?   “应该不是,朱栾水的价格炒得高,许多小姐夫人们倒是争着抢着买这个,但没货,就是我们的老熟人都登门问过许多回了,叫我们偷偷给一瓶儿的。”   胭脂铺当然没应,这一个口子开了,其他的熟人夫人们都来了,这买卖还做不做了?只给一个那就是得罪人,“就是早前一直叫我们偷偷给卖上几瓶儿的小姐夫人们,前些时候来铺子上买胭脂,身上用的正是那朱栾水。”   每月万瓶儿的花水过手,花掌柜实在太熟悉这味道了,就跟他们库里的一模一样。   只有些许的夫人小姐身上花掌柜闻到过这个味儿,其他的都没有,想来这流传出来的花水也不多。   “不是薛家干的,那就是做工的偷偷带出来的了。”只有这两个可能。   不是薛家监守自盗,那就是里边的人偷偷带了出来转手卖了高价。   这些东西他们经手的多,要真想着偷摸带几瓶出来不难,转个手就能白白得一笔银子,有几个能不应的?   花掌柜也是这样想的,“人手太多了,监工一双眼也看不过来这么多人。”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约了旁人一块给打个掩护,往胸口一藏,谁还敢收她身的?越是没有的就越想要,这些夫人小姐的点子多,在铺子上买不到,目光就转到了帮工的人身上去,这高价一出,不怕没有人不动心。   这就是俗称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喜春合上账目:“那你先观察观察,看看流通在外边的多不多,要是不多也就罢了,要是多,这事儿还得叫了薛家出面儿。”   有法子,自然有漏洞,总不能把路给堵死了的,只要流出来的数目不多,喜春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他们都能发现的事儿,薛家还能不知道?花水作坊里头,除了帮工的,还有不少小管事、监工、管事,有薛家的亲信儿在里头,周家单子又催得紧,为了揪出来几瓶儿藏着的花水大动干戈的,不划算。   花掌柜应下,说有了消息就报过来。   说过了正事,花掌柜还说起他们这些周家的掌柜们过两日要去城外泡汤池,是主家那头给定下的,不要银子,免费请他们去泡一日,也是想答谢他们这些年为铺子上尽力,“他们还在问呢,问爷和夫人去不去的。”   周秉如今几乎是坐镇在汤池庄子上,庄子上的事儿几乎都是他说了算,陈玉成亲后,陈家给他安排了另外的差事儿,发到盛京去了,沈凌一个人,除了庄子,沈家还有酒楼等买卖要他打理。   他现在看周秉整日坐镇在汤池庄子上,一副不操心府中其他营生的模样就酸得很,自家的夫人会出诗集有甚用,风头也没出尽,沈姨娘跟弟妹的不合也叫人看了沈家的笑话,还不如会做买卖的呢。   他就是头老黄牛也迟早要累瘫的。   花掌柜头一回享受主家请客泡汤池的待遇,把这个天降的馅饼安到了女主子头上,早前些年,他们可没这样享福的时候,对喜春更亲近了些。   喜春摇头:“我就不去了吧,还没问过大夫我现在能不能去泡池子的呢,我连汤池庄子长甚模样都不清楚的。”   说出去谁信的,自家的汤池庄子,府城里鼎鼎有名儿的,喜春连见都没见过。   她决定回头请大夫问问,也要找个时间去汤池庄子上享受享受的。   待到了晌午,花掌柜请喜春一同用饭,她再三请,喜春也不好拒绝,遂应下了。花掌柜本是说请她去外边吃的,喜春也不好叫她破费,“你们平日是怎么用的,我就怎么用就是了,自己人,又不是谈买卖,不用弄那些。”   “那、那行吧。”花掌柜再三考虑,这才应了。   他们平日里吃都是在铺子里,请了街边的闲汉去小食儿店点个饭菜,等取回来后结了银钱,就在铺子后边的小间里用饭。   不止他们,这所有做买卖的都是这样,掌柜的、伙计们,除了家中有人给送,平日里吃的都是各家的街边小店里的。   一道蛤蜊饭,十文,鸭血饭、酱肘饭、八宝饭,一到了点,路边的小食儿店子,小铺子上人满为患,得了闲的就去寻了小店小铺,不得闲就多花几个铜板请个闲汉帮着取食儿,用完饭,再抽空把碗给送回去。   胭脂铺上的两个伙计要看铺子,是请的闲汉帮着取食儿,花掌柜带了喜春去外边转悠,看看要吃甚,还一道一道的介绍点评,喜春还从没看到这样的场景,临到午时了,街道两旁的路上全是推了小车出来的小食店,比那玉前街推出来的还多上许多,熙熙攘攘给堆满了的,有富余的就摆了三两张桌,不富余的,直接站在铺子边儿吃了起来。   花掌柜吃了好些年小食摊子上的饭菜,各家的味道她闭着眼都能数得出来,谁家的摊子上没有偷工减料,谁家的摊子用料好一清二楚,带喜春去的也都是她认定过的干净摊子。   有梅花汤饼、拨霞供、润鸡、润兔等,小食摊上的卖家对花掌柜也熟,还跟她打招呼,“许久没见你亲自出来买了,看看要吃甚的,我们这些家的饭菜你都知道,随便选。”   并没有拢了客人只在自家摊子上买饭。   做买卖的都图个和气,前后摊子都挨着,一人说,其他摊子的卖者也和善的笑,一旁小娘子们麻利的挽着袖子给打饭菜装碗,收银钱。   “好勒,我今儿可是随便选的了。”花掌柜跟他们打了招呼,还跟喜春说了起来,“城里也不是大大小小每条街道都是这样,都是每隔上七八条街才有这一处,咋们铺子地段好,四周全是衣裳布匹、首饰等铺子,人多,小食摊就定在咱们街上了,其他街的人要吃,那可得多走走的。”   她指了指许多路边的闲汉,这些闲汉也是临近午时了才出来的,多聚集在桥下结尾,其他街上不想废这功夫的就站在铺子外边喊一声儿,自然有闲汉去帮着取了食儿送来,一日下来光跑腿儿也能挣个三十四文,够一家开销的了。   再有勤快点的还能趁着其他时间去码头、铺子外搬抬,一日下来,得的工钱也不便宜。“刘老掌柜可说了,人家盛京地界儿,只要人人勤快,都能混个肚饱汤圆的,说铺子上搬抬的闲汉隔几日还能去水行里痛快的洗上一回,请师傅给按一按的,也不贵,才八九个铜板,几日去一回,这些闲汉们咬咬牙也能掏得出来的。”   挺好的,“那就点个汤饼和拨霞供吧。”从拥挤满足的人群里穿过,烟火气儿下,喜春指了两个,前一个桌上的客人吃好了,正空了个小桌出来,摊主就请了他们入座。   “两位坐,你们要的一会就来了。”   摊子上麻利得很,东西也早就归置过的,一刻不到,她们的饭菜就来了,喜春先尝了口汤饼,花掌柜忙问,“夫人觉得如何?”   喜春又尝了两口:“还行。”味道确实可以,只是味儿重了些,喜春连月来吃的都很清淡,一时入了口还有些不适。   在外边用饭的都注重重油重盐,因为要搬抬做活,需要油水重盐来支撑体力,为了迎合他们,小摊上的东西自然在这两样上头舍得。   用了饭,先前络绎不绝的人也慢慢空了下来,好些摊子已经收好了碗筷,准备推着小车儿家去了。   喜春先去了一趟布匹铺子才家去。   云缎的事她跟白氏已经达成了协议,白家把前年库里的云缎给他们卖,今年卖前年的,明年卖去岁的,除了普通的云锦缎,云深缎也混在里边,有七八匹。   喜春一去,掌柜就急不可耐的,“夫人,这地方我们都收拾妥当了,就是不知这布匹何时才能到的。”   “应该也就是这两三日了,等来了后,先放两三匹就行了。”喜春看了看那空出来的大块格子,“是不是太空了些。”   掌柜道:“不空,就是只放一匹,那也是叫人一眼就能相中的。”   这倒是,云缎价目贵,能头一批买到云缎的,眼光自是好的。布匹铺子上各项成熟,喜春只管云缎的事儿,跟掌柜商量好就打道家去了。   她想家里的小郎君了。   母子连心,喜春一到家,连衣裳都还没换,奶娘就抱了小郎君来,把哭得眼红红的小郎君递给她看,“夫人一出门没多久就哭,哭了好几声儿,我还当是尿了呢,一看屁股都是干的,奶也喝过了,消停了一会儿,等晌午了又哭了,怎么哄都没哄好。”   清早和晌午,夜里,这几个点都往日喜春最喜欢爬在他小床边儿跟他说完,逗他的时候。   最后哭了会儿把自己哭累了,睡了。   喜春看一眼都觉得鼻子酸,有种要跟着哭的冲动来,把蠕着嘴儿的小郎君接了过来,她刚从外边回来,不敢碰到他,把人给放到小床上,叫奶娘看着,去里间里换了衣裳,洗漱。   穿衣裳的时候,周星星又开始哭了,奶娘在外边叫:“夫人,小少爷又哭了。”   “知道了。”喜春深深吸了口气,麻利的穿好了衣裳,把掉着泪珠子的小郎君抱了起来,刚到母亲怀里,哭声渐止。   “看来咱们小郎君是当真想娘了呢。”奶娘说道。   喜春叫她说得又是高兴又是哭笑不得,平日她整日在家的时候,也没见他非要娘的,吃得好睡得好,今日不过就出去了二三个时辰就开始闹了,“你呀,亏的大家都夸你跟你爹一样是个沉得住气的呢。”   儿子都这样,也不知道当爹的幼时是不是也这样要娘的。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喜春忍不住笑出声儿。   怀里又是两道啼哭,喜春放柔了声音:“好好好,没说你呢,说你爹呢,是吧,你爹是个坏蛋,我们小郎君是娘的小福星是不是。”   周星星很快不哭不闹了,在娘亲怀里,被那气息环绕,很快又睡下了。   喜春又叫人去问问大夫,有没有给小郎君用的膏,周星星哭了两回,一张小脸儿有些红,奶娘倒是说过,等一会就消了,但喜春放不下心。   头一回当娘,丁点动静儿她都不敢放松的。   奶娘见她抱着人,满心眼里都是小郎君,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小郎君当真是小福星啊。”   喜春瞬间变脸:“假的。”   “这就是哄孩子玩的话罢了,什么福星不福星的,不管男女,生下来那就是自己的骨血,当娘的眼里,以后就有儿女膝下了,有人会心疼娘了,这不是小福星是什么?”   她摸了摸小郎君的手,又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丝,“你看小少爷,这么小就知道要娘了,心疼娘出门了,可不是我的小福星么。”   奶娘心说,这也是不一定的事儿,小少爷是不是小福星还看不出,但夫人身上可是有富贵命儿的。   府城里名声响亮的周夫人,读书识字儿,能做得一手好买卖,可她出身乡下,当初也正是因为有这富贵命才能嫁到周家这等人家来的,这些背景早就被人翻了出来,只要了解点的,谁不知道这段儿的。   大夫还当真有药膏,去采买的小厮转了大夫的话,“轻轻抹一点就够了,要是觉得有些干,这药膏也能用。”   喜春接了药膏,没叫巧云她们动手,先自己挖了不少出来在手上试了试,还闻过了味儿,再给周星星小脸轻轻抹了一层儿,过了一时片刻的小脸上的红消退了不少,叫人再去买上一些在家中常备着,“问问大夫还有甚么平日用得着的,也一同给采买来。”   喜春带孩子的时候,请来的奶娘是最轻松的,她只需要在周星星吃奶的时候给喂喂,换个尿布甚,其他时候都有喜春这个当生母的自己照看着。   奶娘家中也是有个孩子的,才断了奶,她就进周家当奶娘了,没事的时候也能回家看看孩子,她亲眼看到了这药膏的效果,这会儿把准备出门的小厮给叫住,问道,“小哥,这药膏是在哪家铺子买的?贵不贵的?”   “就回春堂啊,二两银子一瓶儿,你要买啊,要不要帮你一起买了。”顺手的事儿,小厮和和气气的问。   奶娘一听,扭头就走了,她一月才三俩银子呢,一瓶儿就要花掉她一月的工钱。   回来的人也快,喜春还当是小厮提回来的,一看,周秉手上大包小包的,纸袋上还印有回春堂的标志。“我才叫人去回春堂买了药膏,你也买了?”   周秉把东西放在桌上拆了:“我碰到去采买的下人了,就提进来了。”他把里边的瓶瓶罐罐的拿了出来,回春堂细心,还在每个罐子上标明了作用,每一瓶儿都是跟小孩有关的。   治被蚊虫叮咬的,保湿的、擦屁屁的,眼花缭乱。   周秉手上捧着那些罐子问:“这些都搁在哪儿?”   “柜子里吧,实在不行放在你那个多宝阁柜子上,放高一些,别叫嘉哥儿他们给碰到了。”   半圆的夺宝格柜子十分精美,每一层上摆放的都是周秉常用的摆件、挂件儿,搜罗来的珍品。   周秉先开了柜子,里边是他们夫妻俩的衣物,配饰,这些东西放进去不大适合,书桌匣子里都是平日常用的,容易把这些罐子给碰着,他看来看去,最后把目光放在多宝阁的顶层上头,毫不犹豫的把东西放了上去。   “放好了。”   喜春让开了个一个位置:“你来看着星星,我去给嘉哥看看学业,他们院子里有些东西要移出去,甄嬷嬷前几日就跟我说过了,先赶在他们之前把房里给收拾了,免得回来搬抬把人给冲撞了。”   有宁子仪在前,周辰开春后没几日就被送到了许秀才处跟二哥周泽一起听课了,除了小郎君周星星,家中几个孩子都是要读书的。   他正式进学那一日,死活不肯进房,扒着门哭了一刻钟。   一起身,周星星像是知道似的,又开始啼出声,喜春直接把人抱着放进了周秉怀里,爹的味道也是他时常闻到的,是熟悉的气息,周星星又安份了。   喜春吐槽他:“我就今日出去铺子里转了转,回来后才知道,他今日都哭了两回了,眼角还挂着泪儿呢,小孩家家的,他倒是会认爹娘了,我看以后咋办,咱们都不出门了?”   这么丁点的小孩是认不出爹娘来的,只是他们带得多,叫他熟悉了他们的气息。   算了,先把眼前过了吧。   喜春把周星星交给了他爹,自出门去了几个小叔子的院子,把他们房里要换的摆件器皿都给换了一批,院子里外也给看过了,周辰的房中玩耍的玩具收了些,添了些书籍笔墨,后边小柜子里摆了一排。(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周嘉周泽的房里变动得小,周嘉练琴后,又给他房里添了琴架,琴谱。他还学着人弹琴要焚香的一般,问喜春要了不少香过去,练琴的时候就在香炉里燃上一支,烟雾缭绕下,还当真有几分“高人”的模样了。   下人们动作快,等他们下学回来后,院子里已经变了个样了,周嘉牵着两个弟弟从许秀才处回来,规规矩矩给喜春问了礼,自律的给嫂嫂看了今日的课业。   周辰还是不想上学,抱着喜春的腿儿就要哭不哭的,“我不想上学。”   喜春问他,“那你不想上学你想做什么呢?”   许夫子又不是洪水猛兽,还教出个厌学的学生来了。   喜春在引芳院待了半个时辰,准备回房去看看那对父子俩个,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周星星扯着小嗓子叫了几下,喜春下意识加快脚步,一踏进门,直直朝里间去,周星星已经醒了,正眼巴巴的看着周秉手中的碗。   里边装的是水,温的,小孩每日除了要喝奶,还得多喝几口水,每日都是这个点,周星星一看那个小碗就知道装什么了。   周秉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他把水滴了些在手上感受,凸自呢喃,全心感受,“这还要不要在凉一下的。”   喜春没好气把他手里的碗接了来,在手中一试了温度,就给儿子喂了水,先轻轻在他嘴唇上沾过,在一点点的慢慢喂。   等他喂,这水都凉了都进不了儿子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5 章   周星星砸巴着小嘴儿, 叭叭叭几下的,就把水喝了。   喝了水,他就不嚎了, 乖乖巧巧的在小床上嘤嘤呜呜的自说自话起来了, 也不要人哄,好带得很。   周秉侧了侧脸,清了清嗓子遮掩不自在。   喜春背对着人, 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来,她还当他厉害着呢,夜里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可麻利, 给换小衣裳的时候也麻利, 现在也有他不会的了。   她推了推人:“快去洗漱,等会前边该问要不要用饭了。”   周秉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小床上的儿子, 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   接下来两日喜春没出门儿, 闲来无事就抱着小郎君在院子里走动几步, 天气儿还不够回暖, 喜春不敢抱着他在外边多走。   走够了就回房把人放在小床上, 处理起了府上的事。   云缎到货那日,喜春先得了消息, 一早, 周秉打扮妥当正要出门儿,被喜春先叫住了,“掌柜那边递了信儿来, 说是云缎到货了,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给漏了,一大早就有好些夫人小姐围着, 家家身家都差不多,这头一缎卖给谁,怕得罪了人。”   周秉看着她:“我去看看?”   “你在家里带孩子,人家掌柜是请我去的。”围着铺子的都是些夫人小姐,是女子,他一个男子去,哪里好跟一群女子讲价的。   周秉突然轻笑一声儿。   他看着瞪着眼的喜春,整个人是那样鲜活,忍不住朝她伸手,在她鼻上拂过,笑意盈盈,“担心我了?我还当你现在满心满眼只看得见儿子了。”   房里还有伺候的丫头们,喜春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脸一下红了,“胡、胡说什么呢,我哪有只关心儿子。”   “难道我记错了?”周秉疑惑,还朝她偏了偏头,“可是我分明还记得夫人以前给我写的情诗,说甚没有夫君好难过,甚么魂儿,甚么魄啊,甚么上辈子这辈子...”   房里的丫头就捂着嘴儿笑。   喜春咬着牙:“那是祭文。”   是祭文。   她就是满心满眼就是儿子了,儿子多好啊,都不会气她的。   “行,你就皮吧,小心我把你的诗集也给拿出来念念,在我们府上府外给扬扬名儿的。”喜春对周秉的态度一惯是不争辩,先退一步下来。   两个人过日子,总是得先有个人退,不计较,喜春也不想搭理他,这回还是气恼了,忍不住亮出了爪子。   她一挠也可是要痛的。   周秉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闻言,看她的眸光越发亮了起来,喜春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有些难   为情,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打在她小巧白皙的脸上,“怎、怎么了,你这么看我做何?”   周秉只摇摇头,推了推她:“去吧,去换身衣裳,铺子里还等着夫人决断呢。”   布匹铺子上的掌柜传信儿差点用十万火急来形容了。   喜春心神顿时回笼,都不用周秉使力的了,大步跨进门儿去换了身衣裳,又风风火火的往外走,那背影窈窕,开朗,与她还是大姑娘时并没有多少差别。   要垮出门儿了,喜春步子一顿,脸上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小小的叹了口气儿,又转过了身儿,“你跟儿子在家要好好的哦。”   周秉坐在小床边上朝她摆摆手。   喜春这才出门儿,但是她想起了前两日周秉给小郎君喂水的事儿,对周秉这个当父亲的能不能当真照顾好小郎君在心里打了个疑问,她还是不大放心,都要拐出门儿了,又去找了甄婆子,请她隔一会就去看看那对父子。   “夫人放心去就是,有我守着府上呢,绝对会看好小郎君的。”   都说隔辈儿亲,哪怕是从小把周秉奶大的甄婆子也不外如此,有了小郎君后,原本在她心里千好万好的主子爷那就降了个位置。   喜春是信任甄婆子的,想了想已经把府上的事都给安排了妥当,这才带着人匆匆出了门儿。   周家铺子竟然进来了云缎,这一消息几乎把全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给招了来,这些夫人们平日注重身份,经常都是请了铺子的伙计登门给他们做衣裳的,这回消息一出,也不派管事婆子们来了,亲自登了门。   都是一样的人家,夫人跟管事谁抢得过,这不用说的。   一行人把铺子给堵了个水榭不通,谁都想争一争那被摆在最显眼,像是有水光流动的布匹上。   就一批,周家就不能多摆一些么!   “我第一个来,这就应该卖给我。”   “你买得起吗,我有的是银子。”   还有人直接把银子给摆在了柜台上。   喜春就是在掌柜左右逢源,快招架不住的时候来的,她刚下了马车,巧的是对面黄夫人也下了马车,看模样也是急匆匆赶来的,一见了喜春就抱怨开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早前竟然丁点口风都不透露的,我要不是得了人提醒,怕是都要错过了。”   喜春先前听传话的说过,铺子上头围了很多人,听着时还没有感觉,如今亲眼见被围得水榭不通的铺子,还是一下没回过神儿来的。   她指了指铺子,“这么多人,你就错不过啦?”   黄夫人也心知无望,想跟她走走后门,通融一下,还没开口,有人先看见了喜春,在人群里吼了一声儿,“周夫人来了。”   围着铺子的顿时看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跟喜春说起来叫她把云缎卖给自家。   喜春逢人就笑,好声好气的,嘴里一直说着:“先别急,先别急。”一边朝铺子里走去,黄夫人那里,现在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周夫人,这一匹云缎怎么卖?”   “对,你们怎么不多上一些。”   多上一些,白家这样大的作坊,前年所剩下的云缎也不过几十匹罢了,还尽数给周家运了来,要是保证人人都能得上一匹了,那光是这里就不够分了,以后还卖甚么?   喜春当做没听见,抬了抬手,先问道:“夫人们不知知道不知道这云缎的价格?”侧身问过掌柜,“跟夫人们介绍过了么?”   这哪里来得急的,他们不过刚上这些人就来了。   喜春指了指那匹云缎,叫人拿下来:“不管多贵的料子那也是摆出来要叫人看的,云缎也不例外,跟平日一般抻开叫夫人们看几眼,介绍介绍的。”   不是专门做布匹行当,恐怕都不清楚这云缎也是有分别的,只当云缎就是云缎,只这一种呢。   掌柜点点头,没叫伙计们捧布,亲自取下了布,珍重的搁在柜台上,先用衣袖擦过,才小心翼翼的放下。   抻开布,隐约的水流涌动越发明显,瞧着是再普通不过的模样来,偏生就因为这是时隐若现的水纹波动,整个料子十分鲜活,像一副水墨画。“这是云锦缎,前年的货,出自的是淮州的皇商白家,有“水纹一动若月色”的美名儿,春秋时节可做成衣裳,秋冬也可制成披帛,十分受盛京的夫人小姐追捧。”   盛京就是大晋所有州府的标杆、引领者。   喜春接下话:“云锦缎只在盛京的大商行才有,这布匹也不是按匹卖,而是按尺。一尺四十两。”   这个话一落,先前还叫着喊着要买布的不少人就迟疑起来了,心里都算起账来了,一身衣裳六尺布是说少了的,若是衣袖、腰带等上全用云锦缎点缀,许还不止,这一身下来就是二百多俩。   花锦才多少,做一身上等的才不过二三十俩,这云锦缎翻了多少倍。   放在柜台上的银两被收了回去。   一身衣裳要花二三百俩银子,这还是叫大部分人退却的。   黄夫人趁机挤了上来,把银两往台上一搁,“给我裁九尺。”   别人都怕花钱,黄夫人不怕,她要花黄家挣的银子,要享受,六尺她做衣裳,三尺给小郎君做。   掌柜看了看喜春,喜春看了眼人群,点点头。   有了黄夫人开头,后边陆续又有几位夫人裁了尺寸,喜春趁机出了铺子,迎面走来个穿着得体,模样斯文的妇人。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两手交握在胸前,还挺有架势的,“周夫人。”   这是通判夫人,“朱夫人。”   朱夫人笑笑,“听说周家铺子上进了许多云缎来,早前听刘夫人说起,云深缎是周家帮着寻到的,我这儿也正缺了一匹云深缎,还请周夫人割爱的。”   “云深缎的价格不知道朱夫人可有了解过。”不是喜春看不上朱家,他们是当真买不起的。   朱夫人眉心一蹙,有些为她张口闭口就提钱而有些不悦,自顾说着:“我娘家的侄儿在关外定居了,娶的是外族小首领的闺女,要一匹云深缎来,以后可就是要长居关外了,不回来了。”   这几年通商后两头跑的商人多,有人在关外居住了也不奇怪,但他们大晋人,跟外族的习性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有人不适应,最后还是巴巴的跑了回来,但还是有很多的人觉得外边好。   水是香的,月亮是圆的。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6 章   云深缎是稀缺货, 就是前年的料子,白家也不过只拿得出七八匹,跟云锦缎一起尽数给了周家。   这一匹云深缎, 象征的不止的金钱。   开门做买卖, 喜春也不会搂着东西不卖,“云深缎是前年的料子,按匹卖, 一匹一千五。”   朱夫人瞪圆了眼,她方才已经听说了,周家铺子上头的云缎一尺四十俩, 一匹越是二三百俩, 朱夫人心里都打算好了,她再添一半儿的钱, 拿一匹云深缎, 给弟弟长脸。   五六百俩一匹的布料, 朱家全家上下都没这么奢侈过。   “你们周家怕不是想银子想疯了吧, 什么料子能卖上千俩银子的, 你们还不如去抢的, 周夫人,这做买卖还是诚信的好, 毕竟你们周家也不像那些只认钱的, 是读书识字的人。”   朱夫人把读书识字这几个字咬得有些重。   府城的官夫人们也是有派别的,知州、通判在官职上并不比知府矮多少,刘知府连续任职两期, 今年就要调任了,能顶替知府的人选,按早年的章程, 多是从知州、通判两位中选一位,更好交接公务。   刘夫人原是官夫人首位,朱夫人、骆夫人都要矮她一截儿,现在朱骆两位夫人都隐隐有出头的架势。   喜春家去,一回去就先看过了周秉父子两个,周星星醒着,周秉正拿了个拨浪鼓在逗他玩,难得日子好,光线充足,周秉把人抱到了院子凉亭里头,把人放在他小车儿上,手边还放着一本书。   喜春没进去,见周星星没哭,先回房里换过了衣裳再来。   “外边人很多?”周秉把人拉到一旁落坐,给她添了一杯熟水,见她端了要喝,提了句,“先吹吹,看看还烫不烫的。”   喜春吹了两下,先轻轻抿了口,又连着喝了几口:“还行,不烫。”   她看了看小车儿上躺着的小郎君,一个人嘤嘤呜呜的不知道在说甚的,爹娘陪着他的时候他都是自己玩的多,还当他不在乎呢,当爹娘的一走,他就不干了。   “还行吧,算不得多,就是后边碰上朱通判家的朱夫人。”喜春小脸儿上还沾着薄晕,一提起这个看着正经规矩的妇人就带出了不悦,“说要买云深缎,给娘家侄儿用,又不肯出银子,还说我们眼里只重钱。”   朱夫人还直接开过口,一副大方的模样,“这样,我给你五百两,你给我拿一匹来,要不是我侄儿要娶人家小首领的闺女了,就你们这些布料就是送我都不要的,有几个商家不黑心的。”   她见喜春不动,还催她,“快去拿布啊!”   说喜春没眼色。   喜春在知府刘夫人跟前儿都是有头有脸的,哪会说话不是轻言细语的,这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使唤她,正儿八经把她当伙计使唤的。   这还是通判夫人呢,还没当上知府夫人呢。   周秉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喜春得意一笑,脸上十分骄傲,“我当然是不肯啊,叫朱夫人先回去了解了行情再来,得亏今日的话也只有我知道,不然她说这话还不得招人嘲笑啊。”   朱夫人颐指气使,喜春就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最后还跟她保证:“上回刘夫人拿了两缎也是这价格呢,还以为朱夫人你们都是官夫人,都知道价格的,原来朱夫人你还不知道呢,你放心,这会儿她们都在看云缎呢,没人听见,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叫别人听了会怀疑夫人你没见识,以后抬不起头就不美了,夫人快回去吧。”   喜春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朱夫人再没见识也是通判夫人,闹起来不好看。   她如今也是城里有名儿的人,得要脸。   当然,喜春几句话过去,朱夫人脸上赤眉红脸的,匆匆走了。   “朱夫人这人,我都嫁到城里快两载了,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高调的时候,往常她都是在刘夫人下首应和的,”喜春眉心一蹙:“朱骆两家现在行事都这样高调了,下一任知府大人莫非已经定了?”   官场浮动,对他们经商的商户也是有影响的,商户都不愿与官斗,和气生财,对城中大小官员向来是四时节气送礼,做寿送礼,维持个面子情儿,抬头不见低头见,周家往常也跟其他的商户没有区别,该送的礼也都送了,也不求要攀上关系,只维持个面子情就行了。   一个人的态度骤然转变,定是因为身边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朱夫人能在她面前突然颐指气使起来,跟她一个娶了小首领女儿的侄儿可没甚关系,关外王国的小首领,管不到大晋头上来,只有自己底气足,才敢张扬起来。   周秉对官场上的事比喜春清楚,闻言突然笑了声,“知府大人这等重要的位置,肯定要仔细斟酌着才敢派来的,出了个风评不好的,清吏司也难逃责任。”   喜春点着头:“是这样,刘知府在任时就挺不错的,跟我们也是不远不近的,刘夫人为人也温和,没甚架子。”   像州府、通判这些官员们,背后都是有几户商家支撑起的,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经营着大小的买卖,被上边给扶一把,也能起来。   沈家就是这样发家的。   刘知府任期一满,沈家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没了,沈凌也不傻,倾了沈家之力修了汤池庄子,又有陈玉、周秉加入,形成三角鼎力,有道台公子、周家在,汤泉庄子就能屹立不倒。   “不说她了,总归五百两就想买了云深缎去,是不可能的。”喜春摆了摆手,在小郎君胖胖的小腿儿上轻轻点了点,看他已经沉沉睡去,“星星是不是得娶个大名儿了?老家都写信来催了,说要给星星上族谱。”   “嗯。”周秉眼眸黑沉,脸上在看到妻儿时柔和了下来。   喜春为儿子鞠了把泪,都出生两月了,还没个大名儿,他们星星的喊着,周嘉几个当叔叔的就大宝的喊着,喜春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取的名儿,喜春有时喊,也跟着他们喊大宝。   以后是不是还有二宝、小宝、宝宝。   跟朱夫人相比,周星星的大名儿迫在眼睫。   周家老家,蜀城老家过问,盛京周家那头也在过问。   一本诗经都快要被周秉给翻烂了的,桌上写着好几个名儿,他还在继续翻着,喜春端了碗参汤来,放在他手边儿,“先歇一会,喝点汤,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了。”   名字这东西是重事儿,要伴随着一身的,取不好影响孩子的前程名誉,讲究得很,还得注意音、译,像一个许胜楠,斜着念还叫许生男呢,不好不好,孩子以后也容易遭人背后嘲笑。   周秉放了书,端起了参汤喝上几口,喜春就看着桌上列罗出来的名儿,有哲、轩、景、瑾、钰,“大宝他们这辈儿是兰字辈儿?”   周秉咽下汤,擦了擦嘴,点头:“族老说从这一辈儿起,小辈儿们起名儿最好把辈分给带上,在族谱上更能体现出周家族人的排序来。”   这不是强制性的,族中也不强求,周秉跟她商议:“你觉得带着辈分儿取名如何?”   喜春早前也看过信,知道了辈分的字儿,“兰”这个字儿她是能接受的,“既然这一辈儿想加辈分带名儿,这字寓意又是好的,我觉得倒是可以用上。”   “兰”这个字跟他罗列出来的字还都搭得上,配着都有一股子斯文俊秀的感觉来,是文雅的郎君名儿。   喜春在心里先挨个的搭配了起来:周兰哲、周兰轩、周兰景...   她看了看人:“要不,就从这里挑一个。”   周秉微微颔首:“行。”   “那咱们一人点一个。”喜春提议。   两个人同时点在一个字上,周秉点的是一个“辞”字,而喜春点的是“钰”字,“周兰辞?”   周秉轻轻一笑,收回手:“兰钰这名儿也挺好的。”   周星星的大名儿最终定下周兰钰。   周秉起身去里间了洗漱去了,喜春看着小郎君,她爬在他小床边儿看着人,小声儿的唤道:“兰钰、兰钰,以后你就是周兰钰了。”   儿子的大名终于定了下来,喜春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没了,高兴得很,等周秉洗漱完出来,喜春看了看人,突然来了兴致,亲自取了长帕与他擦拭着发,“星星既然是兰字辈儿,那你的辈分字是哪个?”   手下的身躯一顿,周秉抿着唇儿,喜春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推了推他:“说呀,这辈分有何见不得人的了。”   “没甚么,我也不大记得了。”周秉终于开了口,从她手里取了长帕,自己举手擦拭起来,“你先去看着星星,我自己来就是。”   “你又够不着,不然叫了玉河进来给你擦。”   “行。”   玉河很快进门,举着帕子给周秉擦拭了长发,便垂着眉眼退下,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些许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沙沙作响,喜春看了书,外边传进来的繁闹都消退了些,时辰已经不早了,喜春搁了书,随后周秉也停了手中动作,吹熄来了房里的烛火,只有浅浅外间的烛火透过屏风传来,房里隐隐约约的。   次日一早,喜春是与周秉一同出的门儿,登上马车,周星星早就被他爹给抱在怀中了。   他们带了三辆马车,头一辆是三位大小主子,后边跟着奶娘、丫头,最后一辆带着一包行礼,几个小厮。   喜春已经问过大夫了,她已经可以去泡汤池了,周秉要去汤池庄子,喜春就去泡汤池。   周星星被爹抱在怀里,小腿儿小胳膊的不时还踢一踢,喜春在一旁逗弄了好一会,叫他“兰钰”都没反应,只有叫他星星和大宝的时候才冲她啊啊的叫唤两声儿,像是在回应她。“完了,以后星星是不是只对这两个名儿有感觉,反而不知道自己大名儿了。”   “时间太短了。”周秉给周星星捏了捏被角。   周星星离不开爹娘,只要两个人都不在身边就要闹,但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他就乖了,今日喜春要去泡汤池,由周秉带他。   通往汤池庄子的路上行人马车不少,有城外村落的老百姓,也有跟他们一般是往汤池庄子去的,等到了汤池庄子,衣香鬓影的娘子小姐就更多了,许多娘子们三三两两,缓步上了阶梯,只见在半腰上,巨大的两栋庄子伫立。   左是男庄,右是女庄,分两路,开两道,两庄互不通路,也不往来,两栋庄子都是砖石制成,巨大的圆柱撑着重量,成楼阁飞宇之态,白墙黑瓦,花纹菱窗,四处竹林成片,花枝点缀其中,姹紫嫣红。   庄子庞大宏伟,瞧着十分震撼,下了车,小厮已经打开了帘,喜春把庄子上下从头看下,与当日她还住在温家村时,完全是两个地方。   周秉平日就在男庄上处理庄上的事,喜春要去女池,见往右边走的夫人娘子就知道了,她回过神儿,叫巧云两个带了她的行礼,跟父子俩摆手,“我去泡池子了,你们父子两个好好的哦。”   她带着人往小路上走,迈过蜿蜒的阶梯,就是通往池子的大门,许是因着汤池的原因,房舍四周都呈现出一阵儿轻烟,越发衬得这地儿不同凡响似的。   喜春就见在他们前边的姑娘给守在门口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递了帖子去,等婆子看过,确认,这才把人给放进去。   轮到喜春了,没要帖子就进去了。   后边排队的人小声议论,“这几个人进去怎的不要帖子,不拿号的?”   两个婆子可是特意请来的,不止他们,在里边还有好几个,另还有些丫头、婆子的,汤池庄子一开张,周秉就叫牙行给请了好些高大有力气的妇人来,特意请来镇守女池。   喜春当日跟他一起挑的人,在牙行带的人里足足挑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这些婆子们都认得她。   她们人都进去了,两个婆子一惯是板着脸的,后边倒是有人回了,“人家开的庄子,自然是想进就进的。”   汤池庄子有两位东家,三位夫人,其中一位是外族女子,那倒是很容易就认出来了的,沈夫人骆氏在汤池庄子开张后也以东家娘子的身份来过数回,泡的池子也跟她们差不多,有时候排得到包间小池,有时候只能将就在大池里。“是周家那位,没见刚刚跟周东家一块下的马车么。”   喜春在女池那个包间十分叫人艳羡,说是她独有的,哪怕女池已经排满了,这间位置最好的小池都不开放,一直闭着门儿,酸溜溜的语气顿时从好些人嘴里说出来,“原来是周夫人哦。”   有钱人家的夫人就是不心疼银子的,占着最好的包间小池,还没用过两回的,还不用跟她们一样要排队下单拿号。   喜春到了没多久,就有婆子端了汤水瓜果来给她享用,还问喜春要不要点了丫头来给按摩的,汤池庄子上的按摩,小间池子里的贵客可以免费给按按,头从到位的,但若要享用面脂面膏的一点点按摩,就要收费,大池子的客人要按摩只象征的收几个铜板,按上小半刻钟,若要再享受其他的,也要收费。   这些面脂面膏都是从周家的胭脂铺上采买来的,用的都是上等的货,摆在外边卖都要好些银子的,全身做下来,一个人都要用掉一小半的,算下来汤池庄子上一月里要用到的数目也十分惊人,胭脂铺供给汤池庄子上的数目就抵得上铺子上半月售卖的数目了。   “都来一回吧,我还没享受过咱们庄子上的呢。”喜春点了一回,“等我先泡一泡的,叫她们久一点再来。”   婆子劝:“夫人,这汤池可不能久泡,久泡了也会受不住的。”   “这样啊,那你让她们看着时辰来吧。”喜春想想说道。   婆子这才应下出去,小池里,中间的池子咕噜噜的冒着水儿,热气腾腾的烟雾从中升起,里边放着个小屏风,一张躺椅,屏风后就是换置衣物的地方,两个描金边的柜子立着,里头还有梳子等一应女子的简单饰品。   喜春由巧云两个挽上发,入了屏风后换了衣物,只身着肚兜裤子就出来了,池子能容得下几个人,坐在里边,水正到肩上,刚合适,边上铺着小石,轻轻一靠就能靠上,温热的水不断的冲刷着身体,带着温度,又有水流的拂弄,确实是十分享受的事,喜春朝巧云两个招手:“来,你们也去换了衣物来泡着。”   来之前喜春就跟她们稍稍透露过这个意思,两丫头顿时相视一笑,福了个礼就跑去了屏风后头换了衣裳。   到底秉持着主仆有别,她们没敢靠太近,就在边上坐着,喜春本是闭着眼享受,这一闭就在池子里睡过去了,直到小池包间儿的门被敲响。   她睁开眼,巧云两个已经穿戴整齐了,对喜春道:“主子,是来按摩的娘子。”   喜春眼里还带着迷惘,嘴角先笑了起来:“把人迎进来吧。”   来的是个模样年轻的娘子,瞧着十分温婉,她进了门儿,正要阖上门儿,就见一群人拥着个女子从外边走过,女子十分年轻,还梳着姑娘的发型,叫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娘子把东西放下,见了喜春的目光,道:“夫人认得朱家姑娘?”   “朱家姑娘?”喜春想了想,把这个朱字在嘴里念过了,“可是朱通判家的大姑娘朱月。”   喜春跟官家子女见得少,上回见朱月还是在刘府,当日她低眉顺眼的跟在朱夫人身侧,眉宇安静,瞧着十分乖顺的模样,跟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是大相径庭,喜春只认了一回,如今还只见了个侧脸儿,一时都没认出来的。   娘子点头:“是,是通判大人家的千金,朱姑娘这半月几乎隔两日就来一回,出手又大方,好些小姐们捧着她,不过也都在传,说通判大人已经定下了是下一任知府大人了,是以,朱姑娘回回来都带着一大帮子人。”   这个小姐们,指的是围在朱月身边的商户千金们。   娘子见她爱听,又说了些,“泡了汤池后,朱姑娘定然会点人给她用上面脂面膏,又在汤池里用了饭菜,下晌时再挑些东西就驱车离去了。”   喜春已经起了身,由着巧云两个给她擦了身,躺到了软椅上,低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朱姑娘,一回在庄子上能耗费多少银子的?”   娘子就开始擦手,先把手给搓热了的,手指搭在喜春背上,一来一回的说着话儿,“这可说不准的,有时耗费个三四十俩的,有时也有一二十俩的。”   “也不知道这官家的千金们好不好伺候的。”边上巧云说了句。   巧香瞪了瞪她,娘子没察觉,温言细语的说着话:“也还好,贵人们哪里又没两分脾气的。”   在汤池庄子上干活,背后又靠着几位大老爷们,也没有太出格的。   喜春却是想着,看来这朱通判要当上下一任知府老爷的事儿连外边都不是甚秘密的了,这消息要是没被证实,以朱家人的模样,哪里会这样高调的。   朱通判是寒门弟子一步步走上来的,朱夫人娘家不丰,是早年朱通判还在老家时就娶的原配夫人,虽有商户们四时送礼孝敬,但家中资产不丰,朱夫人母女早前在刘夫人手底下都是十分柔顺的模样,一副以刘夫人为主,论起来,还比不得骆家高调的。   朱月哪来的银钱隔三茬五就来汤池庄子上享受的,出手就是三十四,二三十的,也只有如今就有商户给朱家送过了重礼,企图先一步攀上朱家才得来的。   到底文书没下来,不敢全投到朱通判身上去,朱月这手头的银钱也就忽高忽低的了。   按摩是一种享受,尤其是泡过了池子后,觉着全身心都打开了一般,面膏的柔滑在皮肤上轻轻按压,喜春都恍惚生出了一种改头换面的感觉。   就跟她娘家二嫂一般,觉得整个人都不同了。   喜春回头还问过周秉,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儿,问:“我今日是不是変了个模样了?是不是好看了许多?”   全天下的女子都爱美,喜春也不例外。   汤池庄子上还有听曲儿的、听讲书的、听琴箫的,喜春每样都尝试了会儿,到晌午,女池的管事婆子来问她要不要用午食儿,喜春想起早前在包间池子里时,透过窗棂,山下河对面的村落跃入眼里,一副耕田梗种的模样,便道:“不用了,下边厨娘已经备好饭食儿了。”   周秉每日都要过来,府上的马婆子也就每日跟着过来给主子备饭食。   管事婆子不再多言,喜春就带着巧云两个回了在温家村的宅子。   房顶,家家户户的烟洞里都透出了火烟,在准备午食儿了,周秉比喜春先到,奶娘刚给周星星喂过了奶,这会儿周秉抱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喜春一见了他们父子,嘴角不自觉的就扬起了笑来,问她今日她是不是有了变化,周秉父子俩同时对着她,大大小小的眼里都带着迷惘,很快,周秉似模似样的点头:“夫人今日果真更好看了些。”   喜春含笑点头,突然问:“照你这样说,我往日不好看了?”   周秉抱着儿子的手一紧,“这倒不是。”   “那你说是甚么样的?”   玉河匆匆出现,跨进了院子里,打断了问话,周秉不由得松了口气儿,他举着手上的书信:“爷,是老家寄来的书信,看着像是同上一封前后送出的,前几日到了一封,又匆匆加紧赶了一封。”   周秉双手抱着人,哪有空接信的,喜春蓦然一笑,也觉得自己先前无理取闹了些,笑着伸手:“给我吧。”   “嗳。”玉河二话不说就给了,很快又告辞离去。   喜春扬了扬手中的信,跟他商议:“我给你念?”   周秉应了声儿:“嗯。”   喜春这才拆了信,上一封信她看过一点,认得这个字迹,显然是同一个人:“应该是二族老,他这个字儿没变。”信上的内容倒也不复杂,这位二族老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先交代了上一封信说催他们给周星星定下大名儿回过去的事儿。   周家并不是甚有名望的家族,打从前两辈儿才开始起来,倒也称得上一句耕读之家,有上头的族老们明事理,这才培养出了有出息的族人,大伯周承继升任了礼部侍郎,便是如今整个周家官职最高,最有出息的。   “二族老说,族里有人护送了族谱上盛京,要在盛京里也开一会祠堂,把大伯的事儿祭告祖宗们,添上他的事迹,叫我们把星星的名字直接报给盛京那边,由盛京那边把星星的名儿添在族谱上,还说如今大伯出息了,族人应该保持一致,要不要给你们的名儿也把辈分给加上。”   “大伯二伯都是承字辈儿,他们本就是沿用的字辈儿取名,只是你们...”   喜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有几分复杂,轻声问:“你们是大字辈儿?”   所以,他全名应该叫周大秉? 作者有话要说:  ~ 论字辈儿的痛苦,反正我不敢用。 感谢在2020-11-03 23:30:16~2020-11-04 22:0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7 章   二族老也知道周秉这一辈儿的辈分有些对不住他们, 是以当年轮到他们取名了,周秉同辈的小辈们全用了单字,不加辈分, 族里也一直没意见。   尤其是如今周家已经走出了蜀地, 早就不再是早前的庄户人家了,有了身份、地位。   老祖宗传下来的辈分,有一部分确实是不中听, 这也是根据当时整个周家的情况来的,传达着老祖宗们心底里最朴实的愿望,就比如周秉这一代, 原本除了个大字, 还有一个勇字辈儿。据定字辈的老祖宗的话,当初原本想用勇字儿来定的, 但最后多数依从少数, 大字儿胜出, 最后就定下了大字儿, 他们接手后, 早已成了定局, 只能一代一代的执行下去。   所以,“周大秉?周勇秉?”   这两个字辈儿正规说起来, 读出来的意思差别都不大。   再给整个周家的小辈儿配个辈分:周大秉、周大嘉、周大泽...   周家的字辈儿揭露后, 周秉连着好几日都不言不语的,瞧着像是在生气的模样。   喜春抱着小郎君,没事儿就故意拖着强调:“兰钰, 问问你爹爹,娘亲要给他做衣裳,他是喜欢月牙白的还是藏青的呢。”   “呀。”周星星学着她张嘴就是一串秃噜, 嘴边还吐出两个泡泡来。   他们家的小郎君打扮得都是干干净净的,周星星两个泡泡一打,就有口水要滴落,喜春也顾不得去哄人了,抱着人转身要去给他擦拭。   身后,稍冷硬的声音传来,“藏青的。”   喜春抬脚的步伐一顿,莞尔一笑,又握了握小郎君的手:“兰钰啊,你爹爹说要藏青呢,走,咱们给你爹爹做衣裳去。”   小的不用哄,大的要哄。   小郎君“哦哦哦哦”的,像是当真在回应她似的。   喜春其实也知道,大字这个辈分配上名儿,确实不好听,周秉又是个要面子的,又皮薄儿,一时被揭露出了这一层,叫他没脸的,觉得没脸见人。   她能知道,也确实是凑巧了。   要不然依周秉的性子,这辈子他都不会叫她知道的。这些男人家,就希望在人前都保持着顶天立地的伟岸形象。   等喜春给他的衣裳做好,外边关于云缎的热闹总算消退了下来,周家铺子每日接待的夫人小姐、管事们比从前都多,有许多人都只是为了来看一看云缎。   铺子上摆出来的都是云锦缎,后又上了一匹云深缎,两个云缎摆在一处能叫人花眼的,这些夫人小姐们去周家铺子,也都是为了亲眼看看比云缎还好的云深缎,发出几声赞叹,一打听价格,又叫人望而却步。   买不起,看看也是好的。   早先的时候还有几家有头有脸的夫人不屑来铺子上,照旧请了铺子上的伙计带着布匹去家中任由她们挑选,等一排排布料摆在了眼前,翻来覆去看的时候,就问了,“这里头哪个是云缎,听说你们周家还有云深缎?”   周家所有布匹都是可以带出去给夫人们看看的,但云缎不行,这价格太高,摆在铺子上都是一种欣赏,哪里有叫人捧着去挑三拣四的。   伙计就回了,说:“我们铺子上的云缎和深缎不出铺子,只在铺子里售卖。”   不就是做衣裳的布料么?夫人们心头气,还觉得这是周家看不上他们,等过几日出门,听着旁的夫人小姐们尽数在讨论时,在一旁干巴巴的说不上话,回头就亲自去了周家铺子上。   去的人多了,其他布料的买卖也被带动了起来,月底喜春看账本时,与上月比,铺子上的收益整整翻了一倍有余。   谷雨之后,天气开始不断放晴,周星星是岁节前出生的,如今足足有三个月了,喜春两个带他出门时儿,有时也会把人抱直,喜春就拿了他喜欢的拨浪鼓在他身边摇晃,周星星听到声儿,小手就在拨浪鼓上轻轻握了握。   他握不稳,两下又放开了。   云缎的热度褪去,但现在府城内外知府人选却甚嚣尘上,大晋在官员交接的时间上十分体贴,都是选的不冷不热的时候,多是在芒种前后就会定下,进行新旧交接,如今距离芒种也不过一月多,知府人选只有一位,但候选人却不止一位,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候,连商户们都俨然分成了两派,有几分分庭抗争的模样。   黄夫人就问过她,说:“你们周家是站哪边的?花了多少银子了?能得个准话不?”   花银子,准话,是商户跟府衙的大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儿,商户们给银子,要是这轿子抬成功了,大人一上台,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给投奔的商户好处,拉拔一下。   就跟新到了一个地方要拜码头一般,他们先结个善缘的总是比后来攀上的先有交情,宁当雪中郎,莫当添花娘。   喜春没回,反问她,“你们黄家走的是哪户大门啊?”   黄夫人撇撇嘴儿:“还能是哪户?朱家呗,说甚跟朱家有亲有旧,巴巴的给送了上万俩的银子去,以后朱通判上任了,也能抬抬手,照拂家里几分。”   她悄悄说,“哪有甚么有亲有旧的,要真是有关系的,我们这些年能没走动过?前日带着我去了趟朱家门儿,好家伙,朱家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可雄伟了,我在朱家那小厅里坐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朱夫人,你知道人家在干啥?”   她不需要喜春发问,已经回答了起来:“人家在房里挑首饰呢,挑花眼了,送礼的太多了,除了黄家,还有陆王孙李呢,不缺这一个,你要不想等,也可以走的,人不稀罕。”   话又绕了回来:“你们周家是走的哪个啊?”   沈家不用说,沈凌的岳丈就是另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跟朱通判旗鼓相当的骆知州,天然就站在骆家那头。   下边的小户商家们也纷纷挑了一户送礼,雪中送炭,“我还见到那做木炭买卖的小周家了,人也挑的是朱通判。”   “朱夫人还说过几日要下帖子给我们,请我们去坐坐呢。”   喜春只道:“我们一户也没站。”   周家只想安心做买卖,至于谁当知府大人对他们都没影响,还是跟从前一般,保持着不冷不淡的距离就好,不做人家的心腹。   又不是地里的萝卜白菜,见谁新鲜个头大就挑谁的。   商户就是商户,好好的行商就是了,这些官场上的浮动说到底跟他们并没有关系。   黄夫人反倒惊讶了:“一户也没站?你们就不怕人家上台了以后给穿小鞋啊,我听说朱通判的可能很大,如今往朱家送礼的也多,上回朱夫人要采买云缎的事儿叫你回了,指不定还记恨在心呢。”   黄夫人就是来劝劝,这个节骨眼上,何必去得罪人,万一朱家上台了,得罪了他们的能有好果子吃?   就是站错了位,只要在大人跟前儿有几分薄面,看在这些礼的份上,人家也能帮着挡上几分。   送礼的商户们打的也是这心思,不得罪人,留两分薄面,反正逢这等府衙换人的大事上,上下打点妥当准是没错的。   “还是得送个礼的,她不是要那云缎吗,给她一匹也就是了。”   “那云缎一共才几匹的,给她了我家这铺子还怎么扬名儿的?”他们家小郎君的面子值钱,人家把库房都清了给她送了来,她转头就白送了一匹,朱家的送了,骆家的不送?前头刘知府还没走呢,要真图个上下打点,她这几匹全花出去都不够的。“你呀也甭劝我了,他们两家人无论是哪家上位,对我们来说都没甚影响,不过就是给添点小绊子的,伤不到甚么。”   但朱夫人请了给朱家送礼的夫人们,美名说聚一聚,却把帖子发到了周家。   喜春捏着帖子,跟周秉商议:“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没有给站他们朱家,也没给送礼的,她给我们送礼做何?发错了不成?”   这个理由喜春自己都不信。   “许当真是发错了。”周秉见她眉心紧蹙的模样,忍不住在她眉宇拂过,“不管她是什么想法,既然下了帖子,那就回一份礼过去就行。”   他的意思是人不去,“刘夫人早前还在的时候,这位朱夫人行事可低调着呢,谁当如今是这样张扬的,我看她心胸算不得宽广,这回下了帖子,人不去,恐怕还会记恨上我们。”   谁不知道朱家是下一任知府的人选,朱夫人下的帖子,只有想进门儿的,没有往外推的。   “那你就做这头一个。”周秉似乎对朱家并没有几分恭敬,喜春想问他不是提前得了甚消息,比如,这一回上任知府的人选,其实不是呼声最高的朱通判,而是骆知州?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能,他们如今跟沈家合伙做买卖,有利益挂钩,其实若当真是骆知州上任,对他们更好一些。   周秉没细说,喜春也没心思刨根问底的,她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在家中带着小郎君周星星,这也是夫妻二人之间的妥协。   两个人都有事,但孩子也得有一个人守着,喜春管着府上府外的,下边有无数的掌柜和伙计,还能不时进府来给她汇报进度,喜春也不算整日闷在家里不做事,周秉的汤池庄子能管事儿的只有他,离得又远,要是当真有事,从府城去也来不及,庄子必须得有人掌,喜春这头就只得有弹性一些。   何夫人当初回府城,就跟她说过,“这孩子生出来可不就算完了的,这头几年还得看着他长大才敢放心,他们那些男人家要在外头忙,只有咱们女人多辛苦些,要不然这一个家,谁都忙,谁都要出去,谁都不肯屈服,这一辈子咋过?”   喜春一心想把花水、石炭等路子给推得更广一些,从来都是满腔豪情的,但等他们当真遇上两个都忙,两个都要出去的时候,喜春把何夫人当初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过,主动先退了一步:“你那边实在没有办法,又不能叫你带着星星去,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日一长也难免要束手束脚,我这里有掌柜伙计们帮衬,也不是没法子,等星星再大一些,能走能跳了,我还能带着他一起,再大一些,等他进学了就轻松了。”   像几个小叔子一样,吃了早食儿把人往先生处一送,就能空出好几个时辰来做自己的事了。   回头看见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郎君,喜春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周家的财富地位,着实没必要错过了自家小郎君的成长时间,去开疆扩土的。   开疆扩土也可以延后的。   “行。”夫妻两个商议妥当,心里又不由得期盼着小郎君能早日长成。   到了朱夫人宴客那日,喜春找了由头推了,叫甄婆子给备了份厚礼,差人给送了去。   礼是朱家门房收的,只见到礼,没见到周家的主子登门儿,还有些脸色不大好看,接礼时还有些没轻没重的。   跟喜春说了,她抿了抿嘴儿:“随他们去吧,左右这礼我也送了,都是他们的了,朱家就是摔了我们也置喙不了。”   还不是知府府上呢,做派比人知府府上还厉害。   黄夫人跟喜春见面儿,只会劝她先忍一忍,尽量不要得罪人,白氏那边跟喜春通信,在信里举了个例子,说:“高调张扬,嚣张跋扈就跟那突然炸富的人一样,没有底蕴,早前是装模作样,如今就是狐假虎威了。”   套在朱家人身上,倒挺合适。   又说他们周家近日有喜事儿。   白氏迈了个关子,却怎么都没透露过口风,直到薛家那边薛东家按喜春的要求重新配置花水,把制成的新花水摆在了面前,喜春哪还记得喜事不喜事的。   薛家没受到府城官场波及的人家,薛东家跟几个儿子一心着要改良方子,跟周家一样,是少有的两家都没站的人家,送了改良的花水来,满脸只有花水成功改良后的喜悦,还一个劲儿的催促着喜春检验,“快闻闻,我们这新调的花水跟那蔷薇水相比如何。”   朱栾水一从匣子里拿出来,顿时满室盈香,香气散发,又带着几分清甜,没有刺鼻冲人,跟之前的花水相比,在味道上要浓郁许多,比蔷薇水稍弱几分,但喜春觉得这味道已经合适了,再调浓郁,这味道就该怪了。   薛东家也是这样想的,说起花水的重新调配过程,眼里都发光:“我回去后就按先前的花水为基调,又在基础上研制,往里边加深,各种深度都试过,最后发现只有这一种最合适,比蔷薇水是稍弱两分,但一点也不输蔷薇水,还有蔷薇水没有的清甜香气,总归这是一款可以媲美蔷薇水的花水。”   “是这样的,薛东家着实厉害。”喜春也高兴。   周家如今花水的路子有三条,一条是盛京铺子,一条是运往其他州府的路子,最后一条就是关外的路子。   关外的路子对这一款花水的反应都是可观的,唯有花水太过淡雅与他们不合,这条路子也是目前周家所有路子中售卖数目最差的一条,一月卖出的数目不过百瓶上下,如果不是喜春坚持,覃五已经几番提议不要在浪费钱财在上头。   如今有了这一款花水,关外的花水营生就有救了。   “薛东家这一款花水能制多少出来,可还是跟周家签下契书,优先供我们周家?”欣喜过后,喜春把这最现实的问题摆上台面来。   薛东家来时也已经考虑过了:“还是给你们,我们薛家如今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跟外边的商户们交接的。”   喜春当即就让人写了契书,跟薛东家签下。   薛家想图个清净,周家正好想抢在其他人之前拿下这单子,薛家这样对周家来说是最好的。   等契书送到了府衙备案,卷进了两派之争的大小商户们才知道,周薛两家在他们把目光都放在府衙大门时,背地里已经悄悄签下了契书。   他们在前头闹得面红脖子粗呢,有那原本交好的商户人家,因为这站了两派的事儿,关系都闹僵了,最后有一个算一个的,没几个真正占到了便宜,反倒闷不吭声,不参与这等派系争斗的人家在背地里又做成了买卖。   不少商户人家顿时安份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把目光放回了自己的本职,行商上头来了。   “争来斗去的做何,是能捞个官当当还是天上能掉个馅饼儿的,送了一摊子的银钱进去,还鞍前马后的替他们争取利益,最后人家是上台来了,没得几分好处还陪了大笔银子,又不是人人都是沈家,人沈家那是因为出了个沈姨娘。”   何夫人匆匆回府城了趟,把何小雅的定婚契书拿去衙门里登记,回头寻了喜春一块儿喝了会茶水,她还得往县里赶,何家在汤县等地有三家石炭铺子,如今何小雅的亲事一定,何夫人已经准备继续往周边县里扩充,建立第四家、第五家石炭铺子了。   喜春摸着杯沿,笑了句:“你又怎知没有第二个沈姨娘?”   “不会吧,朱通判和骆知州可都不小了,刘知府任知府时,比他们可要年轻不少。”准确说朱骆两位都是快到知命之年的了,尤其是朱通判,怕是过不了三两年就得做寿了,“谁家把闺女送进去的,这干的可是缺德事儿。”   喜春住在府城,就是再不关心,还是有消息传到她耳里。   送礼送银,送女人,这都是一惯的套路了,沈家就是因为一个沈姨娘跟着鸡犬升天,有这个例子在前,其他人能没想法。   按他们的想法,这是送闺女去吃香喝辣,当官太太的,要是进门后又添上一子半女,这就是第二个沈姨娘,出第二个沈家了。   送进去的人家喜春还接触过,“早前你不是说那做木炭买卖的周家,那原配夫人是个刚毅的女子么,就是这位原配夫人留下的姑娘。”   “她?”何夫人眉心一蹙,显然对这位周姑娘是有了解的。   喜春点头:“回头你要是跟她认识,也可以说说的,当人妾哪有这样好当的,朱家的门儿哪是这样好进的,朱夫人又不是刘夫人。”不是每个原配正室都好气性,能容得下妾室。   喜春看过一回,这位周家的姑娘眉宇倔强,不大听得进去,喜春又认不得她,只是也不忍见这样水灵的姑娘就这样毁了一辈子的幸福。   喜春跟何夫人没坐多久,何夫人要赶回县里,喜春是趁着小郎君睡下了摸出来的,不是头一回了,要是外边有事时非要出门,她都是趁着小郎君睡下了出来,算着时辰,趁他醒之前赶回去。   风风火火的,喜春还跟周秉打趣,说她现在感觉跟做贼一样,比之前忙着的时候还要忙,如今得卡点,超了一时半刻都不行。   刺激哦。   今日多喝了一盏茶,回府时,小郎君刚醒,正嘤嘤呜呜的出声儿,喜春知道他再过不久没有爹娘在他身边说话就要哭了,几个大步进了门儿,赶在他要哭不哭的时候先出了声儿,把人哄高兴了,这才去了里间换衣裳。   “外边是光线充足着,但屋里还是凉快的,夫人还是再披一件儿衣裳吧。”巧香追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件外衫。   “今日小主子还没去外边外边走走吧,正好,我带着他去阴凉处走走,外边暖和着呢,用不着添衣。”喜春把人给抱起来,周星星已经习惯了跟着爹娘出门儿晒晒暖阳,喜春带着他一出门儿,他就笑了一声儿,小手小胳膊一踢,高兴得很呢。   周星星最喜欢的就是出门了,还喜欢逢人就笑,他长开了些,脸型与周秉有几分相似,都是俊朗的面容,五官又有几分带着母亲的清丽,尤其笑起来时,从侧面看像极了喜春。   小孩子面容肖似父母,但脸颊身上又带着婴孩被养得好的圆润来,出门逢人就笑,叫府上的婆子丫头们喜欢得很,饶路过来都要看上眼小主子,都叫喜春说了好几回了,“赶紧也去寻摸个人,我给你们做主,等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闺女了。”   对身边伺候的巧云两个她也是这话,不给他们指婚,免得闹出来周秉当年指婚的闹剧来,叫她们自己去看看,若是有看上眼的跟她说了,她再去打听看人有没有婚配,再给撮合。   母子两个避着直直的的光,朝着庇荫处围着府上走了一圈儿,累了就坐在凉亭里歇歇气儿,这个天儿正适合走动,湖面儿上的莲花一簇簇的,含苞待放,绿叶打在湖面儿上,几只水鸟从空中一跃而下,在水面停留几下,长长的喙尖叼着鱼,又很快飞走。   去岁的时候,再过不久,她还跟周秉在湖里泛舟。   “那鱼还挺大的,嘉哥不是早说想在自家湖里边抓鱼了么,去备两条船,弄个网,叫他回去跟着熟水性的好手去捕一回。”周家的鱼养了好些年了,甄婆子说除了早两年还放些鱼苗进去后边就一直没管过了。   周嘉在喜春跟前儿说过好几回,喜春都没应。   巧云两个笑盈盈的吩咐了下去,刚出了凉亭儿,就见大公子周嘉跟伴读蒋翰垂头丧气的进了过了回廊。   喜春也看见了,还有些好笑,“他们俩这是咋了,头一回啊。”   “可不呢。”巧云两个也回道。   喜春原本也没放在心上,笑笑就过了,等用过了晚食儿,憋了几个时辰的周嘉憋不住了,撇开了大哥周秉,单独找上了喜春:“嫂嫂,我们先生说明日要登门来拜访。”   找他们家大人!   喜春惊讶看着他:“先生要来?可是你在书院里闯祸了?”总不能是锦旗来的吧,周嘉早该高兴了。   周嘉扒了扒头发,十分成熟的叹了口气:“也不算吧。明日就知道了。”   喜春确实次日就知道了,周嘉的先生姓章,章先生进门没二话就把一张收缴来的横幅锦旗给递到了喜春面前,请她过目,“这是前日我在书院,周嘉几个学子处收缴的。”   锦旗做成的是黑底红字,大字很显眼。   来周家汤池,跟周嘉一起,做成功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8 章   章先生是延津书院的夫子, 为人正派,又一心醉于学问里,不通庶务, 他是到了周家后, 被管家引进了门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周嘉这个学子原来是出自这个周府。   章家娘子可没少在家念叨周家的花水、布匹。   喜春接待了人,好声好气的请了先生落座, 叫下头上了茶水来,心里也有几分忐忑的,当家长的, 面对小辈儿的先生, 总是要天然就矮上一截儿似的。   手里还握着那张锦旗横幅,喜春先是一惊, 又有些茫然:“不知, 这是何意?”   她再三看过那张横幅, 上边的黑底红字儿还是十分清晰夺目。   来周家汤池, 跟周嘉一起, 做成功男人。   章先生叹了口气儿。   章先生今日不止来周家拜访, 等会还要去另外一家庄家,锦旗横幅也不止收了一份, 而是收了两份。   周嘉这份写的是这样, 庄家那份写的是:来我庄家汤池,为兄弟两肋插刀。   章先生语重心长:“周嘉很有潜力,他的学问水平已经可以去上边的班了, 接受更好的教导,他有这个天资在,当长辈的更应该支持他才对, 这么小的年纪,家中的商事儿何必要让他来插手呢,他应该走科举之路才是!”   只差明摆的说叫他们当长辈的不要毁了周嘉的天资了。   事实上,这个锦旗横幅怎么来的她都不知道。   “书院是给读书人的清静之地,这样公然的在书院里挂着旗号的锦旗,已经严重影响了书院的律令,叫人有样学样,实在不该。”   喜春知道,不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在书院里挂商旗的确是要不得的,在章先生的一句又一句下,已经又矮了两截儿了,低头道歉:“实在对不住了章先生,这事儿等他下学回来后我会好生问问的,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干出这等违反了书院律令的事了。”   章先生看她模样诚恳,又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满腔火气先降了两分。   “这回便算了,先生们也十分惋惜周嘉的才学,便不再追究了,但要是有下一回,怕是不好过了。”   喜春义正言辞的:“先生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第二回,嘉哥儿这里我跟他哥哥也会好生约束他的。”   喜春不是说笑的,又是再三的赔礼道歉把先生给送走了后,周嘉下晌一进门,就看见了拿着鸡毛掸子等着他的嫂嫂。   喜春把人带回了正院里,坐在软椅上,指着那张黑底红字的锦旗横幅:“老实交代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春过后认认真真看过那锦旗了,当时就嗤笑了声儿,“还男人?”   “还成功男人?”   她当着面儿,冷笑一声儿:“八岁的成功男人?你成功在哪儿啊?”   周嘉挺了挺胸,先极为干练的认了错,大声道:“嫂嫂我错了,我不该在书院里挂锦旗,我不该跟庄大林争长短!”   庄大林就是他当初那仇人,“你不是在学问上已经压过他了吗?”   说起这事儿周嘉就气:“对,我在学问上已经压过了他,但庄大林他使阴招儿,整日在同窗跟前儿吹说他们庄家也要建一个汤池庄子,还要见一个比咱家还大的汤池庄子,是他先打出了锦旗我才跟的。”   同窗之间用学问来比试,喜春是认同的,早前也打听过庄家的家境,跟他们一样,都是城里的商户人家,但论财力却远远比不上周家,建一座汤池庄子要耗费的数目可不一般,以庄家的财力哪里建得起。   “不光财力了,府城内外只有一处汤泉,已经被我们修成了庄子,他们庄家去哪里找汤泉眼子的?亏你还聪明着呢。”   “庄大林说有朱家呢,我们书院好多同窗们都说了,这回肯定是朱家出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是最大的官了,他肯定能找到的。”   他跟着挂锦旗,是为了输人不输阵。   喜春听到这儿,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夜里,她跟周秉说起:“也不知道这官场上的动荡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波及到商户人家倒是没甚,都已经波及到书院去了,嘉哥儿他们书院都传遍了,说朱通判要上任,你说他要上任就上任吧,惹得这不消停是怎的回事。”   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出身商户人家,没站队的毕竟少,受了家中的影响,就在书院里议论,该读书进学的年纪,非要操心起长辈们的事。   知府这个位置三年一任,坐上位置的多了去了,要每隔三年都来上这一回,操心得过来吗?他们家要读书进学的不少,小叔子就有三个,还有周星星。   要他们以后也这样一边操心着外边的大事一边读书进学不成?   周秉把人拢在怀里,目光放在睡得安稳的儿子身上,沉声道:“放心吧,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喜春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嘴里溢出了一声儿叹。   还说等孩子长大了往书院一送就完事了,照今日的情形来看,以后就是读书进学去书院了也闲不下来。   周嘉一早去进学前,先被大哥给叫到了书房里,兄弟俩说了甚喜春这边没过问,但之后周嘉在书院里再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来。   他还抬头挺胸的跟喜春说,“我才不跟庄大林计较了呢,他差点就被退学了,大哥说了,等我以后考上了进士老爷,我就是男人了,以后我来当知府,我们周家的汤池庄子就是最大的。”   喜春就笑他,“你以后这就该叫以权谋私了。”   周嘉不服气,跟她理论。   小满刚过,府城里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滴滴答答的没个停歇的时候,喜春给家里的人都加了衣裳,也不抱周星星出门了,最多在他闹起来的时候叫人开了窗,抱着在窗口站一会儿,就抱了回去。   就是在这雨水不住的时候,新知府上任了。   吏部送来的文书上,这位新知府大人不过而立之年,既不是早前呼声最高的朱通判,也不是紧跟着的骆知州,是从六部中调任,外放而来的,与吏部的文书一起,与前任刘知府交接了。   喜春接到报信儿的时候还有些愣神儿,“当真不是朱通判跟骆知州?”   报信儿的小厮道:“回夫人,当真不是,小人看得真真儿的,新知府姓周,刘知府唤他周大人呢。”   恭贺知府大人的礼是早就备上了的,周家不跟官场上有牵连,但四时节气送礼,做寿喜庆送礼,也从没落下,喜春就叫人把礼给送过去。   过后她想了想,朱骆两家没当成,也挺好的。   周家不是这两家的亲信儿,如今也没人是新知府的亲信。   但是对早前站队,给两家送了礼的商户来说,这消息一到,几乎叫他们晕厥的,喜春过后听黄夫人话中意思,只他们黄家一家就损失了三四万银子,黄家还不是贴补得最多的,最多的那几家几乎掏空了半幅家业。   贴补过去,要帮着拉人入伙,要送礼请客,这些东家们几乎整日泡在酒楼茶坊里,置一桌上等的好酒好菜是最基本的,周家酒楼里,一桌上等席面也要几十俩的。   用过了饭菜,总不能没点表示吧,好话说尽的招人入伙,还得抢着结账,送银送礼,请人夜里去茶坊喝酒听曲儿。   银子花了,事儿办了,人却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89 章   黄夫人给喜春算了一笔账, 是黄家投在朱通判身上的花费,除了黄东家流水一样的撒银子给朱通判招人,请客、送银、送礼外, 朱家的后院, 从朱夫人一干女眷,甚至是朱家的管家都是从头到尾送了礼的。   给后院女子送金银的不多,多是送些贵重的金银首饰, 胭脂水粉,“一顶真珠的头面就得小一百,加上宝石的得添个七八十, 真珠匣子送了四五个, 一个匣子四五百俩,还有上等的布匹衣料, 还给送了一匹云缎去...”   黄夫人这里算出来的, 就有好几千。   喜春看她掰着手指头算, 问了句, “给送了这么多, 现在朱通判当不成知府了, 这些送去的礼不给退回来的?”   黄夫人摆摆手,自认栽了:“怎么还?吃到嘴的再吐出来?他们大头的都是在外边消耗过了, 席面、茶坊、曲子, 好酒好茶的,真正给他家中送的礼不过是小的,这种事情, 人家又没说包上知府的位置,又是我们自己眼巴巴给送去的礼,如今也不过是自己吃亏认栽了。”   喜春觉得这本来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大家心里心知肚明,就是没有明着说要捧着上位,但谁是白白往一个不熟的人身上砸银子的不成?事情成,大家往一处使力,这好处也花到了点上,谁都吃不了亏,事情不成,浪费了这么多银子,得了好处的把东西拿出来给一家分一点,也全了这些时间大家的辛苦跑动。   事情给跑了,银子花了,最后最辛苦的反而成了竹篮打水,被捧着的虽说没有上位,但人家得了实惠啊,挣钱了啊,要真有点良心,白白得这银钱,心里也不会安稳。   但这也只是对有道德的人,到底是商户们主动送的礼,人家就是不退也奈何不了。   朱通判家有没有道德没人知道,喜春之后是没听过消息说朱通判家给人回了礼的,反倒是骆知州那边,先前站了他的每家都得了个回礼,不贵重,好歹算个心意。   据说这办礼的银钱是沈家给出的,喜春也是听人提的,说:“骆家的情况是要比朱家好上一些,但知州一月才几个银子,骆家又没两个铺子,这礼只有有钱女婿沈家才出得来。”   过后喜春回想起黄夫人说的,这些东家老爷们整日在外吃酒吃饭,几乎一个来月都是泡在这些地方的,用的吃的全是上等货,一家要在外边耗费好几万,他们整个府城可不只一两家,光是商户人家,这大大小小就有好上百上千家,排得上号的也有十来户人家。   小的投个几千,中间的出一两,多的比黄家还多的则有七八万,算下来,这些商户人家仅是不到两月就在城里花费了数十万银两,真正得了利益的,就是他们所消耗的地方,酒楼、茶坊,好茶好水。   喜春叫人把外边铺子上这月的帐给送了来。   她心里头有个想法。   胭脂铺是花掌柜亲自送来的,正好要把盛京那边得来的信儿给她禀报的,喜春翻看了手中的账册上记得很清楚,也应证了喜春心里的想法。   周家的金银楼阁、布匹衣料,甚至酒楼茶肆的盈利直接翻了好几倍。最突出的就是茶肆了,甚至超过了布匹铺子。   花掌柜见她把目光放在上头,倒是不惊奇,“这每几年就要来上一回,大大小小的商户们赶着给人请客送礼的,挑的又全是好东西,银子自然翻翻了,不过这也说不准,那些请客送礼的老爷中,有不少家中就是做这些个买卖的,虽说是送了礼,花了银子,但银子也进了自家的腰包,算下来损失的也没多少,精着呢。”   喜春还是头回听说这等事的,听花掌柜讲了,也觉得这些商户打的算盘精得很了,左手转右手,损失的就是那些货物的本钱,“也难怪这些人什么都没捞着倒也相安无事的。”   “那可不,我还知道有不少商户在私底下就先给商量好了,今儿去你家楼里用饭,用他家的东西送礼,再回头送别家的,一条吃喝拉撒全齐全了,转来转去也在自己这几家的。”   花掌柜举了例子,喜春脑子里一转自然就连成一条线了,像黄家这等人家,家中是做木材作坊的,送的真珠匣子就是出自自己作坊里的。   回头时候黄夫人登门儿,喜春还跟她说,“还说你们家亏了,按他们这手法倒腾来倒腾去的,能亏到哪儿去的。”   但总的说来,他们都是亏的,只有周家这等,虽说没有请客送礼,但铺子上的货物档次摆在这里,人要送贵的也多是在他们这里挑,才是正儿八经挣了银子的。   花掌柜带来的消息跟上回白氏在信上提到的喜事儿有关,对周家来说,也确实是喜事一桩。   他们周家胭脂铺上的花水入了宫廷采买管事的眼。   只是入了眼,算不得入了宫廷采买,正式成为供宫廷的皇商,要得皇商的名儿不是这么简单,入了采买后,也要连续采买三年后,叫上边的贵人都满意了,才能冠以皇商之名,再此之前,只能叫宫廷采买。   周家的花水如今连宫廷采买都不是,只是初初叫在外的管事寻访到,入了眼,有可能与其他的货物一起送入宫,叫更上头的管事们评一评,再报到真正管事的主子跟前儿定下。   但就是如此,已经足够叫喜春欢喜了。   “上回你说白家是皇商,我便使人查了查,白家冠上皇商儿名也不过十来载,从采选入宫廷前云缎已经扬名儿了好几年了,我们铺子上的花水才送去盛京几日就叫人寻访到了,以后这花水肯定是有大前途的。”夜里,喜春跟周秉说起,先是狠狠赞美了一番自家铺子上的花水,又感慨了句,“白家果真不愧是皇商,没影儿的事呢,他们已经早早得了消息。”   盛京那边送回册子来,才提及了此事,花掌柜得了信儿就来跟喜春禀报了,但总的算来,都比不得白家知道的速度快。   沈凌近日接了周秉的事儿去汤池庄子上坐镇,周秉早早就回来了,在家里带孩子,喜春在旁边说,他就给周星星换尿布,“白家成了皇商多年,门路自然是广的。”   喜春点点头,双脚离地,坐在床沿,两条小腿儿不止晃悠,还不时提到周秉身上,得他看上一眼,又回头给儿子穿起了小衣裳,换了干褥子。   把小被子给儿子盖上,小腿又被踢了下,周秉心下略略无奈,“怎么了?”往日她可不会做这等幼稚的事儿的。   “我今儿不是听花掌柜说起了这些商户给请客送礼的事儿么,你说他们这倒来倒去的,当真没亏?黄夫人可是给我说还有人家亏了半幅家业的。”   周星星在小床上寻摸到了娘亲声音的来处,也睁着自己圆圆的小眼朝着方向看去,他看不见人,但听得认真,俨然一副小听角的模样。   四个多月的孩子了,会认人了,除了平日里经常凑在他跟前儿的,其他的一概不认。   周秉临摹两可的:“有人亏,有人也确实没亏。”   对喜春他解释得就细致起来,“家中有经营着茶坊酒楼这些营生的确实亏得少,但不管是怎么倒,消耗掉的都是自己的银子,送去的礼也是实打实的,这笔银子也不会少,真亏得狠的,是那些家中经营的营生送不出去的。”   喜春下意识就说起来:“什么营生送礼送不出去。”   周秉下意识看她一眼,眼眸顿时转深,喜春心头一跳,就听他说:“棺材铺。”   还没完。   “纸扎钱纸的,你说能送人吗?”   当然不能,这是结仇。   喜春小声道:“可哪有棺材铺挤得进给这两家送礼的?”   “府城的棺材铺有八家,都是一家开的。”周秉听到了,回了句。   哦,还挺大啊。   喜春心头的小算盘顿时打得啪啪响,生老病死都是大事,可以一辈子不做寿,但死时可避免不了要丧葬,秦州府数万人家,在最后这一摊上可谓是要依着这八间棺材铺,而他们还是一家,说起来棺材铺是少有人提,觉得有些不吉利,但还当真没人估算过这个行当的盈利。   汇成一句话就是,不可小觑。   “是不是越偏门儿的买卖越挣钱啊。”喜春感叹一句,想着他们周家名下的铺子,基本上一条铺子上都有两家,竞争着实大得很。   她起了身儿,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屑:“算了,我去洗漱了。”   周秉下晌回来就洗漱过了,喜春洗漱完,把两人的衣裳给捧了出来,又去翻了他带回来的提篮,把里边几个不离身的摆件取了放回桌上,继续一翻,拿起一本包得好好的书左看右看了两下,朝里边说了句:“这蓝底的书你什么时候买的,之前没见你看过。”   周秉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沈凌的,走时被他给放进了篮子里的,说是之前人家送的好几本,他看过,浅显易懂,画面有趣儿,许是三字经之类的,你看看。”   现在的三字经可不是早前的版本了,书肆如今出的启蒙书籍都是色彩配上文字,十分富有娱文乐趣的。   沈凌的学问,周秉并不期待他能送甚著作。   喜春看了,脸一僵,又板着脸不住的翻页,还往里头意味不明的回了句:“嗯,确实浅显易懂。”   春宫图么,有眼的人都看得懂。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没二更。感谢在2020-11-05 23:19:57~2020-11-06 20: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雅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0 章   沈凌舒舒服服的坐在汤池庄子的房中, 颀长的身姿伸着,脸上尽是满足,他还问一旁的小厮, “方才给周兄那书, 他没反应吧?”   “没有。”小厮道,没说周东家看都没看就提着篮子走了,一副急于家去的模样, 小厮们从没见过有哪家的东家瞧着这样归心似箭的,一刻不愿多待的。   他们家爷...   沈凌是几乎逃出家中的。   身为骆知州的女婿,沈凌天然就是站在岳丈骆知州一头的, 在府城知府位置没有尘埃落定前, 骆朱两位竞争激烈,下边站队的商家比比皆是。   这些人给骆家上下送礼, 给骆夫人、公子们送礼, 也给小姐、女婿送礼。   送金银, 礼、还送女人。   为了家中安定, 女人沈凌没收, 送回去了, 这些春宫图原本是随着其他正经的书一起夹带来的,原也是有交情的人家送来的。   沈凌这月余被岳丈带到身边, 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是叫他以后不用在去管着铺子了, 安心帮着骆家打理衙门,去衙门里谋个小差事,摆脱商户的身份, 下头人一揣摩了骆知州这意思,赶来送给沈凌的多是书籍优先。   沈凌打小就没这天份,衙门的差事枯燥乏味, 他又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对他不远不近,一句话三种意思,光是揣摩这些人的意思就比管着铺子复杂,还有朱通判的人对她阴阳怪气儿的,沈凌这月余的日子是水深火热的。   岳丈没当上知府大人,沈凌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但家中的骆氏就不高兴了,整日阴沉着脸,沈凌一露出点高兴,骆氏就指责他有异心,沈府人人自危,连只雅雀都不敢从他们府上走,沈凌只得窝窝囊囊的从府上逃到了庄子上。   沈府还是他沈凌的府呢,家中蹲着一只“母老虎”,沈凌不敢跟她争。   庄子上好山好水的,谁都对他恭敬有礼,沈凌如鱼得水,把人家送来的书籍夹带的图册搬了出来,这些人送的多,光是前年的春宫图就有十来份,去岁的七八份,还有今年的五六份,都是色彩清晰的图文,书肆的珍藏,若不是站骆知州下的商户有开书肆的人家,这样的图册还到不了他手里。   看在都是汤池庄子上的东家老爷,沈凌并没有厚此薄彼,除了给周秉送了一份,陈玉的那一份也快马加鞭叫人给送了去。   喜春把蓝底的春宫图给放置到一边,把脏衣裳收捡到篮子里,叫巧云给针线房提了去。   自己把图册给带了进去。   往前一递:“给你的,你看着给人回点什么礼好的。”   她是不掺和的。   周秉刚把儿子安顿好,有些疑惑的接了画册,修长的手指刚翻开一页,入目的画面叫他正要翻阅的指尖一顿,一瞬合上书籍。   三字经等启蒙书都是抬高了沈凌。   “你看了。”这是肯定句,他黑沉的一转,不疾不徐的,“这些东西还是少看的好,并不是什么好书,对人会有影响的。”   还添了句,“你要是想知道,可以问我。”   喜春涨红了脸:“不是你说是三字经么?”   还倒打一耙的!   小郎君睡着了,小嘴蠕动着,喜春往日在房里说话就不重,如今添了小郎君,在房里时说话更是低上两分,一开了口,噼里啪啦就说开了:“三字经呢,快拿到床边给我们小郎君念一念的,书上都说的甚啊?”   他都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了,孩子都生了,在床上睡觉了,她有甚么可害羞的。   喜春现在倒是有几分理解村里的婆子们为何在说起荤话的时候不忌嘴的,因为什么都经历过了,就无所谓了,说出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喜春做不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这个,噼里啪啦一顿说完,仰着头朝她冷哼了声儿,挺直了背脊出了里间。   还说问他,不要脸。   喜春对花水入了宫中管事的眼十分重视,但周家这样的商户放眼整个大晋也不过是稍稍有几个银钱的人家,还没有那么宽的路子走宫中的路子。   盛京那头,伯父们虽是当官的,但前朝的官还是跟后边宫廷里的大小管事们不同,周家更没有在宫廷的后妃管事,再大的官,要是跟后边宫廷里的管事侍监们没往来的,也打听不出来。   她要想再问问具体的情况,还得找跟这些有往来门路的人打听才打听得出来。   送入宫廷的东西那档次又不同了,从外边的包装到整个香气许都要按贵人的喜好特意调配的。   如今能打听到这消息的,喜春想来想去,也就一个白家。   喜春给白氏写了信儿,请她帮忙打听打听,一同送去的,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打听这些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喜春也上道,总不能叫人家白做工。   回头还跟花掌柜商议,“你说要不要再备几个更精致的匣子放着?”   喜春是这样想的,甭管现在能不能用得上,先有备无患也是好的,越是上等精致的匣子耗费的时间就更多,要是花水入了宫中管事们的眼,叫他们正式呈上去时,总不能呈原本这种普通的匣子。   哪怕落选了,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送给身份贵重的夫人们。   花掌柜也同意,还给喜春建议:“如果要更精美的匣子,如今这两家作坊倒是差了些,倒是那黄家的作坊,他们家的匣子做工甚是巧,连在关外也售卖得很好,黄家的匠人都是黄东家亲自请的,有多年的经验,黄家做大虽是跟这些匠人有关,但黄东家在把控和眼光这一点上,的确是十分不俗的。”   喜春对花掌柜的话不敢苟同。   女子天生就见不得那等没良心的,黄东家纵容是有几分商场上的敏锐,是个有有才干的,但他人品道德不行啊。   别人家事喜春管不着,她只能站在她的立场上鄙夷。   “还有别的木材作坊吗?”喜春不想跟黄家打上交道。   被黄夫人知道了,亲自登门问她:“黄家木材作坊你还看不上?你选了哪家?”   要送上真正贵人们手中的匣子可不是普通匣子能比拟,那些贵夫人们什么没见过?他们只有做得更新颖才能见人放在心上,记上他们一句。   府城的木材作坊大家除了黄家外,还有另外两家知名儿的,喜春正准备从这两家里挑一挑,去对接下的,闻言招呼她坐下,笑意盈盈的:“你说的哪里话啊,哪有看不上的,只是黄东家整日忙于关外的事物,怕是没精力管着我们这几个匣子单子的事。”   黄夫人听懂了她话中含义,她今日是带着黄家小郎君来的,这会儿不好当着他的面儿说,只低头跟他道:“你不是早就想来见弟弟了吗,请姨姨叫人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好。”黄家小郎君乖巧的点头,又仰着小脸看喜春。   喜春哪能不应的,叫了巧云牵着黄家小郎君进了里间去看周星星。   人不在跟前儿了,黄夫人才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去关外了,你说奇不奇怪的?再说了,正好你还没选呢,就去黄家,我直接叫你拿本钱走!”   “不挣钱了?”喜春问:“关外出了甚么事儿不成?”   黄夫人甚少过问黄东家在关外的事儿,只把家中的财产牢牢掌着,使劲儿的花,“不清楚,新知府都来了,他前头为了那朱家忙前忙后两月的,我还当他要去给朱家当上门女婿呢,结果什么也没捞着,这些日子在家气不顺呢。”   她还奇怪的看了喜春一眼:“不是你说的么,男人挣的钱要使劲儿花,你要是不花,也有别的女子帮你花。”   依她跟喜春的关系,喜春占了便宜也就等于是她占了便宜。   黄夫人如今掌着黄家的钱袋子,说这话可是很有底气的,“行了,说定了,改日你来找我,我亲自带你去挑,再叫他们照着旧样子做,不是我夸,黄家的样子可是最时新的,就是盛京都没这么齐全。”   喜春听她最后一句动了心,再三思虑过后应下了,跟黄夫人约好了日子。   黄夫人今日登门其实为的另一桩事来:“这位知府姓周,听说是从盛京调来的,到底是个甚么背景还不知道,这都好几日了,也没见知府家后院来人,夫人们里的意思,本是想去拜会拜会新知府夫人的。”   喜春还不知道:“后院没人吗?”   “听说到的时候就只带了两个小厮,这都好几日了,盯着周知府家的人那么多,就没一个看到后院有人进的。”黄夫人点头,“你们周家不是在盛京有些关系么,给打听打听这位新知府的出身,有没有妻室?有没有娶妻?”   都说到这里来了,喜春哪里不懂的:“你要做媒?”   喜春把人上上下下给打量起来,据她所知,黄夫人黎氏娘家姐妹都已出嫁,家中已经没有适龄的待嫁女子了。   黄夫人悄悄凑在她耳边给说了句,又说:“如今知道新知府后院没人,这满城的夫人谁不想跟知府大人做亲的,要真是个没妻室的,以后就是知府大人的岳丈了,在咱们府城还不得横着走啊?”   只是想在“新知府”跟前儿占些位置就叫这些东家老爷们连着忙了两月,要是能做正儿八经的知府岳丈,还不得叫他们赔上整副家业都心甘情愿的?   帮着贴补是东家老爷们的事儿,谈到后院,可就是夫人们的事了。   像沈凌,他就知道前些时候给他送金银、礼,送女人的又往知府跟前儿送去了,连路数、数额,女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还跟周秉感慨,“这些人送礼就跟那撒渔网是一样的,一片的撒,有上钩的就是赚了,要是钓了条大鱼那就更好的了,可惜人家大鱼也不是傻的,愣是一个没收,别说女人了,就是金银、礼也一样没要。”   回头他还问:“对了,你过来是做何?”   周秉直接把蓝底的春宫图摆在他面前,黑沉的眼直直看着人:“这个还是沈公子你留着自己用吧,不过我劝沈公子一句,有些姿势还是不要学的好,年纪也不小了,该操心子嗣的事了,如今城里的传言不好听吧?”   早前府城还传周沈两家,这两位东家年纪上下,娶妻也是上下,但却一直没个后,言语中对他们很是奚落,但自打周家有了小郎君,沈家却一直没个信儿传出来,外边的传言里已经没了周家,只有沈家一家了。   沈凌早前身有隐疾的事儿一直不知道真假,但到如今沈家没个动静,多数的人都信了当日的话,沈家给沈凌挑了骆氏,又匆匆成亲,当真只是为了隐瞒他的隐疾,骆氏反倒鲜少被人提及。   她已经准备出第二本诗集了。   沈凌被踩到痛脚,也气得放下了狠话:“你等着,我今年就能抱上小郎君!”   周秉到家,喜春跟他说过了黄夫人到访的事,说过了去黄家作坊做匣子,就提及起了府城这位新知府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又没带着家眷来,如今满府城的夫人都盯着知府后院,想当岳丈岳母呢。”   周秉解着衣衫的手顿了顿,垂下眼,只说了句:“周知府都而立之年了,这般年纪哪里还有没娶妻的。”   只有鳏夫。   喜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小嘴儿:“我也这般觉得,黄夫人叫我帮忙打听打听,我也不好回绝了去,你的消息广,帮我们打听打听吧。”   该求上人的时候喜春也不含糊,要论打听人,还是得靠周秉出面儿。   周秉脱了外衣,重新换了件新的常服,寄上腰带,回头看了眼,眼中满是戏谑,他不吭声儿,喜春哪能不知道他意思的,心头先气了声儿,又轻轻走了过去,扯着他的衣袖撒起娇来:“相公,你说嘛。”   周秉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除却柔顺干练,全心全意的只对他一人有着别样的面孔。   他轻轻抬手,修长的大手顺着衣摆纹路一路向下,捉住那只晃动的小手,握进手心里,紧紧握住,把人带到身边,眼中带着深意:“你跟黄夫人说说,叫她歇了这心思吧。”   歇了心思?喜春眼前一亮,“你是说这位知府大人有妻室了?”   周秉看了看她:“不然呢?”   他说得不多,但喜春就是莫名觉得,周秉对这位新知府十分熟悉,他的人脉很宽,有太多是喜春不知道的,就如同当初的唐举人一般,她很难不怀疑:“这不会又是你认识的哪位同门师兄吧?”   新知府是而立之年,断然跟他不可能是同窗,只能归咎于同门师兄、认得的世家子弟。   周秉轻笑了一声:“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一局就不肯多说了。   喜春跟黄夫人约的是三日后一同去黄家木材作坊,一早起来,喜春先给自己换了身收腰,带着珍珠串流苏的腰带,是翠色的纱裙儿,薄纱上绣着各色丝线的花朵云纹,繁复漂亮,脖颈上也带着同色大小的真珠彩绘花纹璎珞,化了个淡淡的妆容。   床边,周秉抱着周星星,父子两个都直直的看着她,眼里似乎都带着不解。   “黄夫人跟你不是手帕交吗?”   喜春点头:“是啊,就是因为要去见手帕交了,可不得好生打扮打扮。”   有了孩子前后,喜春已经好些月没有这样精细的打扮过了,每日都是素面朝天,发上插两支玉钗了事,她带周星星时,经常要抱人,从打扮到衣着都是挑的最简便的,更不敢涂脂抹粉,沾上花水了。   头一回跟手帕交出门,还不得好生打扮的。   周秉的意思是喜春去见的是黄夫人,两人本就相熟,长甚模样两人不早就知道吗,何必还要这样折腾一番的。   喜春装扮妥当,又回了句:“说了你也不懂。”   她手中提了个手提匣子,里头是给黄夫人装的花水,淡的和浓的各一瓶儿,如今在外边,只有淡的花水稍有在外流通,像浓郁的花水,作坊里管得严,各家只听说了有这一桩事儿,还没见过是何等模样的。   只有喜春手头有几瓶儿。   薛家人手不够,浓郁的花水出产量少,只有喜春这里有几瓶儿,得来的给婆家、娘家的长辈们先送了一份,她手头上也多,还等着薛家那边尽早送来,叫覃五给拉到关外去的。   巧云巧香两个跟着她朝外走,临出门儿了,喜春回头看了看,父子两个一大一小的还是看着她,朝他们摆摆手:“好了,我走了,你们父子俩个在家中好好的,我跟黄夫人还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待会嘉哥儿回来你给他看看功课,再问问泽哥和辰哥的。”   周星星许是见她要走,葡萄似的眼中有反应了,小手朝着娘亲的方向指了指,屁股动了动,要周秉把他抱过去的模样。   他会认人了已经。   早前只要父母中有一个在,他就不哭不闹,好带得很,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时候只要其中一个,另一个在都不管用,尤其喜春带得久,周秉带他的时间没这么长,周星星更粘着母亲一些。   喜春脸色一变,都顾不得再交代的,三两步出了门儿,还小声招呼着巧云两个:“快走快走,别叫他发现了。”   房里没人了,周星星疑惑的转了转眼,嘴里“咦”了声儿。   周秉把人抱在怀中,命人取了画册来,带着他在书桌前落座,锐利的脸庞柔和下来:“来,看着爹作画。”   他抬手,手臂碰到旁边的一本厚厚的记薄。   周秉在上边多看了两眼,是喜春平日记着私事的薄本儿,原本是写的一封一封的信纸,找了个匣子给装了的,但上回叫周秉给不经意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之后她便装订了一本薄本来了。   这样的东西放在这里,想来是昨日又在上头记了一笔,许是他又招了她,又特意在薄本上骂他呢。   周秉笑笑,搁下笔,把薄本放进了柜子里,他倒没有偷看这些的兴致。   左右骂就骂了,也是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了。   喜春出了门儿,外边日头正好,但不用照看孩子、小叔子,家中大小事,关心男人,心里很是轻松,也不跟往日一般风风火火了,登上马车后,见时辰还早,还叫车夫绕了远路,在城中先转一转的。   车夫得令,驾着马车从周家的道儿行上了热闹繁华的几条大街上,甚至连码头、旧巷等都走了一圈儿。   只有一处人实在是多,险些进不去的。   喜春掀着帘子看,那一处应该是个作坊模样,外边挤满了人,看穿着打扮都并非是甚有钱人家,多是娘子妇人家,喜春头一个印象就是:“这是谁家请人做工发不出银钱来,叫人给堵上门儿了吗?”   商户们要是拖欠了人家工钱,是能被人告上衙门去的。   巧云两个摇头不知,倒是外边的车夫先顿了顿,像是不可思议一般:“夫人不知道,这是薛家的作坊么?”   喜春不知道啊,她只跟薛家的东家有过往来,平日里与作坊管事对接的都是花掌柜,是薛家的话,那倒不是发不出银钱来了。   “薛家是招人呢,听说又要做一种花水了,分去的人不够,薛家没法子,只得又招了人,这些人都是等着进薛家做工的。”车夫走动多,听到的消息也多,“说是就旧巷这一片,就有好些人家的娘子们进了薛家作坊,每日只在作坊干几个时辰,就能得几十个铜板,离家又近,活计又轻松,一传出去,现在来的人就更多了。”   除了薛家作坊,像各大小铺子、食店儿、码头,送东西,各家作坊等,到处都招人,但都少有比薛家作坊做花水还轻松的。   巧香在一旁问:“夫人可要进去瞧瞧?”   喜春摇头:“算了,人薛家招人,我进去做何?甭管他们怎么招人,只要能按时的把花水给制成就行了,走吧,去黄家的作坊。”   喜春到时,黄夫人也刚到,两人一见面就笑开了,黄夫人今日也打扮了一番,穿戴真珠宝石,看着十分娇俏,见了她就把人往里头迎,“...你是不知道,还说我不就是见你么,又不是认不得了,还用得着穿衣打扮的。”   喜春把手提给她:“他们男人懂什么,女子出门见人哪里能邋里邋遢的,都以为是他们呢,随意得很。”   “可不是,他们什么也不懂。”黄夫人把手提提在手头,刚走了两步,她一顿,“这个该不就是你们周家运往盛京的提盒吧。”   “你听过?”   黄夫人好歹是木材作坊的东家夫人,黄家又是跑关外的,那里人多,各处有甚时新的是传得最快的,周家的手提匣子和花水的事儿,黄夫人早听回来的人提起过了。   “听了些。”黄夫人差不多已经猜到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了,还跟喜春说笑,“人家是想要一瓶儿花水买不到,我这可好,有你在,就没缺过的。”   她们夫人圈子里人人都想买,但除了黄夫人外都没门路,喜春跟她们走动不多,也没好意思登门儿,早前还请黄夫人帮她们递给话的,叫黄夫人拒了。   黄家作坊很大,最外边堆着很多的木料,各种木料有序的摆放着,贵重的还特意摆在了房中,从房外过,还能闻到里边透出来的沉香之气。作坊上的管事早知道夫人今日会来,她们进门没多久就迎了来,带他们去中厅里挑样子。   管事走在前边,先前迎人见礼的时候,还不着痕迹打量过喜春,暗想,这就是昨日东家交代下来的,要从他们作坊里拿本钱价目走,跟夫人是手帕交的周家夫人。   东家说起时也十分无奈,但又无可奈何,这事儿是夫人开的口,夫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甚么都不管,只顾着家中、孩子的夫人了,东家被夫人管得都不敢反驳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周家夫人那可是府城里出了名儿的厉害,周东家也是出了名儿的妻管严,夫人跟她交好,有了转变实在不奇怪,他只是看着这位周夫人,又不像是那等风风火火的性子来着。   跟夫人还手挽手的,像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小姐妹似的。   管事一边想,把人带到中厅后,又如数家珍给喜春介绍起来:“周夫人请看,这几个璧就是我们黄家的匣子样式了,左边是大件的多宝阁、柜子,都做成的小样式,右边就是夫人们的珠宝首饰匣子...”   黄家的样式实在太多,整整几面墙上下的格子上全是样式,管事还提过,黄家的样式每一年都是置新,有追溯至前年的,但更早的样式就没了,说明已经没人喜欢了,他们做的都是时下最时新的样式,从各地搜罗来的、关外的黄金面真珠宝石匣子也有。   “我要这匣子要有这几个特点,小巧精致、古朴大气,样式呢要时新简单,得把我们周家的标志给添上去。”喜春指了指黄夫人手上提着的匣子来,指着上头周家独有的花瓣形标记给他看。   呈给贵人的,那就不能做成提盒,得做成捧盒。   大的匣子也要有,但只需要够装两个花水,几个胭脂水粉的地方就够了。   “一定要显得清新脱俗、妖媚可人。”   管事一张脸顿时僵在原地。   这样的要求,本钱?   送了喜春出去,黄夫人还在跟她保证:“你放心吧,要是我们黄家都做不出来,其他家你也甭看了。”   她也没问喜春要做这些匣子来做何,反倒对前几日跟喜春说的知府大人的事儿有兴致,两人一路上了茶楼,喝了茶水,听了曲儿,去了外头街上走着,还惦记着。   喜春只得道:“知府大人的事儿你还是死心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人还是别惦记了。”   黄夫人问:“为何?有妻室了?”   喜春点点头:“是,周秉亲口说的,他的关系这天南海北的我也不知道,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没假的时候,咱们这位知府大人,谁都别惦记了,没用。”   黄夫人有些惋惜,但很快又恢复,“也不知道这位知府夫人何时才到的,也是奇怪,按正常的路子,这知府大人跟夫人难道不该一同前来的?若不是没见人,也不至于见人误会的。”   黄夫人还悄悄跟喜春猜测,莫非是知府大人跟夫人的关系不睦。   喜春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睦不睦的,但却说起了一点:“送到知府府上的女子全被送回去了。”   就凭这一点,无论关系如何,但人知府夫人就是个厉害的。   厉害到人不在,但照样叫男人在外头不敢放肆的。   黄夫人:“既然周东家知道知府大人的背景,那你可见过了这位知府大人?”   喜春摇头,说:“没呢,我们区区一商户,人知府大人怎可能是想见就见的?”   喜春想着,当日在盛京时,那些与两位伯母往来的官家太太们就不怎么与她搭话的。   喜春没这心思去见知府大人,但次日一早,周家的门被敲响,知府大人亲自登了周家的门儿来拜会。   喜春只得匆匆换了身衣裳,赶去大门迎人,见周秉抱着周星星,不由急道:“哎呀,你把兰钰抱出来做何的?”   她正要跟他说说,把周星星带回房里,就见下人的声音传来:“大人,里边请。”   也来不及了。   喜春只得正对着人,做了个福礼的动作,一对上那挺拔的人影,还有一旁小厮的躬身迎人的动作,嘴角一愣:“大人?大堂哥?”   大堂哥?新知府?   所以,新来的知府大人是周大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91 章   周家的男子在外表上都是不错的, 个个身姿挺拔,相比周秉的浑身锐利俊朗,大堂哥作为周家第一个孙字辈儿, 面容生得与二伯母有几分相似, 脸颊白嫩。   他这会儿蓄着小胡须,平添了几分稳重,怀中抱着周星星在逗弄。   喜春是当真不知来的这位周知府竟然是二房家的大堂哥, 前年周家两位伯父在朝中为官,官职不高,是实权核心, 几位堂兄堂弟也都在衙门办差, 却是清水衙门,到点打卡, 到点走人的, 前年喜春上京时, 他们还被调去礼部祠祭清吏司帮了忙的, 也不过是今年大伯升任了吏部侍郎。   都被调来调去的帮忙了, 喜春自然也当这几位堂兄堂弟跟盛京其他世家子弟一般, 只是谋了个位置罢了。   盛京各家的子弟这样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周知府姓周,喜春也从来没往这上头讲, 要凭一个姓就能认清了, 他们周家早就跟做木炭买卖的周家相认了的。   喜春面儿上变来变去,又不好朝他们发火。   别人的相公。   起身就朝外走:“堂哥先等着,我去看看厨房里给采买了什么, 叫他们给做几道盛京的菜肴来。”   周光含笑点头:“多谢弟妹了。”   喜春笑笑,快步出了厅里,周光面带着几分茫然, 问堂弟:“我是何时得罪过弟妹了?我瞧她脸色不大好,是因为我早几日没有登门么?”   刚接任上马,周光几乎抽不出时间来,整日要对上衙门的公文,重新安排管理上一任知府留下来的文书,与下边的属下、各房的存档、案子等要了解、归纳,几乎是在把府衙理出个大概他便登门了。   周秉从他怀里接过了伸手要爹包的周星星:“不是,她不知道新任知府大人是你。”   周光看着堂弟:“你没说?”   周秉只来了句:“迟早要见。”   周光严正义辞的教导他:“三弟,你这样可是不对的,弟妹的性子瞧着柔顺,可十分倔强,我原本确实不该任秦州知府的,而是该去泰州的。”   周光原本任职的地方是泰州,他早早就得了消息,府上都已经暗中准备起来了,最后来了秦州府,是因为周秉写去的书信。   “朱通判这人,好高骛远,胆子又大,给跟着他的人都许过诺,又朝上边许过诺,应下差事来。”而原本该任秦州知府的,确实是朱通判。   朝下边的人许诺好理解,就是招人跟着自己干,成功后给许诺的好处,银钱、审批、甚至税,朱通判本就是管着财税,给上头许诺,就是政绩的意思了,他要在下边做出政绩来,上边保他的人也能在审核上得了嘉奖,任人独到,甚至更进一步。   说起正事来,周光神色正经:“审核此事的官员是大伯底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朱通判走了他的路子,他又是大伯底下经年的人,此事大伯的意思是先揭过,过往不究,但总归是心里记上了一笔,往后要翻身出头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我不是朝廷的人,这些你们看着就是。”周秉想起堂兄提及的政绩。   政绩不好做,如今大晋海晏河清,秦州府这等地方水路便利,繁华热闹,土匪强盗多年没听过出一回,在剿匪上做不得文章,就只有从别的地方入手,学子、大功劳、商税。   进贡的商税越多,作为管辖范围内的知府自然要受嘉奖,有学子得到的名次亮眼,比其他州府的考中数目更多,也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周光顺口就问:“嘉哥儿也不小了,你们打算叫他一直在秦州进学?”   他一来就看过衙门的卷宗,秦州府多年的文书上记载,去岁仅有一位学子考中举人,而其他州府考中举人的二三人比比皆是。   大功劳就更不容易了,于公于民的大功劳定是能叫人平步青云,但这等事更是少有。秦州商气中,周光也相信朱通判许诺的政绩是从税商起头。   周秉写这信并不是没有私心的,在来信中也把与朱家的牵扯提及过,大伯为人严谨,多查过一遍才察觉出这里头的问题,不然只是有几分嫌隙,是断然不会断了朱通判的青云路。   他只道:“若是学得进去,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学。”   盛京那边不是头一回过问以后周嘉几个在哪儿进学的问题,这事儿喜春也知道,她还知道周秉当时回的也是这一句。   盛京和江南之地普遍文气浓郁,但周秉当年就是在盛京上的学,盛京的书院、先生和文风,甚至各家的同窗是最清楚的,他没应下去盛京进学的事儿,也就是在婉拒了。   喜春垮过门儿,她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了,也确实去厨房里看了看,叫马婆子给烧两道盛京的菜肴来。   就是重油重盐,周家老家是蜀地出来,骨子里还有几分吃辣。   喜春吃不了,吩咐了她和奶娘的饭菜照旧按平日的准备,进门亲自给周光倒了茶水,请他吃茶,“他这话我爹也说过,我爹说要是没有进学读书的心思,就是把桌椅摆在宫门口,叫日日仰望的,也学不出来,有这个心,读得进去的,寒门也能出举子的。”   像他们宁家,有一个当秀才的爹坐镇,那又如何,几个儿子没一个要走科举之路的。   按宁秀才的话,钝性。   全家唯一开了灵光的,出生在了女儿身。   在他们家,周嘉几个上头三层压着呢,书院夫子、家中夫子、还有读书脑子都灵光的兄嫂,都不是那等只会惯着人的,他们兄弟三个包括周星星,学不到多好,也不会成为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   相反把人给送到盛京去,上头的祖母伯母们一宠,倒是有很大可能成为纨绔子弟。   周光感慨:“宁伯父话中通透。”对说出把桌椅摆在宫门口的宁父,周光是敬佩的。   敢说。   就不说劝他们把几个幼弟送回盛景去读书了。   周光登了门儿,等用过了午食后,又扯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到周星星怀里。是早就备好的礼,盛京一大家子都想见见小孩,但路途太远,只得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来秦州也好些日子了,衙门里的饭食总是吃得稍清淡了,今日总算吃到正宗的盛京菜了,”喜春两个送周光出门,他还要回去继续处理公务,说起上回要不是周秉一封信写得及时,大伯母潘氏就要来秦州伺候侄儿媳妇坐月了。   一路到了大门儿,“弟妹,过几日你嫂子和几个孩子也到了,到时你来衙门里坐坐。”   “行。”喜春一口应下,又给他推荐了个地方:“大哥你要是吃不光衙门里做的菜,就使个人去外头买饭吧,我们胭脂铺上的荷花街一到了晌午好多小食儿摊子,味道还行,适合你们吃。”   就是喜春上回跟花掌柜去吃过一回的街,喜春当时就觉得太油太盐了些,但正适合干活计、使力气的人。   她完全没有给人推荐路边摊子的不好意思。   人皇宫内院的贵人娘娘们想要吃外边的了,还能使些铜板来,请人帮着送到宫门口,叫人送进去呢。   盛京里被宫中的贵人给点过的路边摊也算不得少。   当然,她还加了句:“小食铺,酒楼也是有的。”   周光记了下来。   马车就停在路边,周光跟他们告辞,便登上马车走了。   “走吧,进去了。”周秉从袖中伸出手,想要握着她的手,还没碰到,喜春已经一把甩开了,斜倪他一眼:“我们周东家这么能耐,自己回去就是,用不着牵我一介妇人家的手。”   喜春都觉得自己阴阳怪气儿的,但她心里平复了,不代表这事儿就过了,她不能刺他一句了。   亏她早前还问过呢,他还闭口不谈的。   喜春决定隔三差五刺他一回,还要在她的私薄上狠狠痛骂他一回,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喜春后头主动给黄夫人传了个话,把知府的事同她说了说,免得叫人误会,以为她这是特意隐瞒呢,上回还说没见过人呢。   黄夫人惊讶得很,惊讶过了,回头问喜春,“能不能叫人把姓黄的给拦下来,他从账房里拿了好几万,跑了!”   “说要拿去孝顺爹娘长辈,谁家孝顺是造金殿吗?”   黄家这回亏了不少,黄东家在屋里气不顺了好些日子,骤然明白一个道理,把银子大把的给外人花了,还不如拿去孝敬长辈呢,憋了口气,要给父母长辈最好的。   金银金银,这世上谁都离不开,他拿这些银钱去,就是叫人天天躺在银子上睡觉都可以了。   干的还是实事儿:修葺祠堂、开学堂、修路、挨家挨户的族人发钱。   喜春就摊手,“怎么拦?拦着他去给族人长辈进孝?要叫人知道了你还能立足?知府大人也拦不了小辈儿给长辈儿尽孝啊。”   话虽如此,黄家逢年过节的原也是给送过礼的,没缺斤少两,好好的东西他非要折腾,确实有几分矫枉过正的意思了。   许是觉得自己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吧。   喜春只得劝她换个角度想一想,“要我说,他要去修路修桥的也还好,东西置办齐整了能管好些年,反正到时也要叫你们出钱去修,如今一次给弄妥了以后也少麻烦。”   黄夫人只道:“早知道当日我就拦着他给朱家送礼送银了。”   朱家过后一个礼没还,大门紧闭,说甚不待客,但朱家的采买每日没少大包小包的往府上拖东西呢。   黄夫人咬咬牙:“送去他家的商户可亏死了,人站骆知州的好歹还给回了礼,一家里头有好几千俩银子呢,我们一毛没得到。”   一比起来,就该越发不顺了。   “不过朱家比骆家花销多,我们当时都是送的贵重的礼,银其次,送银的都贴补在了外边的吃喝上,留在朱家的多是些贵重的酒、茶,布匹衣料,首饰之类的,朱家那几个母子母女的花销可多着,朱月一人就在汤池庄子花了几千俩,还有朱家的公子,茶肆酒楼也花了上万。”   他们送去的银子也就叫这几个给花了。   像明月茶坊这等最引纨绔子弟去的地方,尤其到了夜里,何夫人都曾告诫过喜春,叫她夜里离远些,这花费那就不是普通的茶水酒钱了。   “只当我们会源源不断的给送过去呢,这辈子都靠着我们吸血了似的,用银子可不管大小的。”黄夫人猜,朱家身上的现银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这挥霍一空后,过不了这等奢侈生活了他们要怎的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不是说说的。   但喜春很快就知道了。   是茶肆的掌柜传来的信儿,说他们去进货时,在临府城遇上兜售好酒好茶,衣料布匹的人,样样都有,数目算不得多,从周家铺子出去的货,掌柜们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直接花了低价从人手上把好酒好茶给买了回来。   衣料布匹没买,这一类售卖后要再重卖一次,还得看有没有损耗、皱褶,不怎么值价,临府城有人收了,但价格给的也不高。   回头给喜春送了好几个大匣子,黄金真珠宝石面儿的,老木的等,说是孝敬。   喜春就知道了,这是朱家在本地府城里抛不开面儿,把收到的礼拿到临府城去换成银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古代奢侈品二手买卖。   ☆、第 92 章   大堂嫂江氏跟几个孩子是好几日才到的, 喜春接了信儿,头一日没过去,只派了些丫头婆子过去帮着打理拾掇, 叫他们好生歇息。   虽是一家子, 她去了人家难免要抽空出来接待她,没这必要。   次日,喜春叫人把上回茶肆几个掌柜送来的黄金真珠宝石匣子、老木匣子给带上, 抱了周星星一起,去了知府府上。   她房中的匣子多,不缺这个, 正用不上, 拿去送礼正合适。   外边街上可热闹了,跟府上的清净可不同, 五颜六色的, 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和吆喝声, 周星星出生后长了好几月了,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外头的风景, 一张小脸可精彩了, 指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繁闹,咿咿呀呀的说给喜春听。   喜春把人抱在怀里, 指着外边的人、物, 轻轻说给他听,“那是卖云糕的,那是布匹铺子, 亮着光的是卖首饰的,卖糖人儿的...”   周星星不住的“咦”了几声儿。   他看什么都新奇,到了知府府上, 喜春把他抱下马车,已经睡着了,“真真是小猪。”先前一个马车上都是他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这不过一会功夫,已经睡得呼呼的了。   知府大门不止喜春他们的马车,还有另外好几架停着,远远的又有几架马车驶来。   他们一行抬上阶梯时,那几俩远远来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人,都是城中的商户夫人们,跟喜春几个一样,都是准备进门来拜会知府夫人的。   喜春他们抱了名儿,没一会就有个面熟的丫头迎了出来,把他们迎进了门里,后到的几位商户夫人却被拦了下来,说了,“我们知府夫人说了,过几日才见客。”   喜春他们前脚才跨进门槛,后头就有人指着他们,不服气的说道:“那他们怎么进去了?”   守门的衙役们怎的知道,但主家早就放了话,说不见客的。   “三少夫人好,我们大少夫人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丫头是从盛京周家过来的,认得喜春,还朝她怀里抱着的周星星看去,想趁机多看几眼。   盛京周家早就盼着想见一见小主子,主子们都没见到,她一跟着来就见到了,果真小主子长得好极了。   喜春看见了她的动作,也不意外,府上平日那些丫头们就喜欢偷瞧周星星,他生得好,跟个奶团子似的,这会儿呼呼大睡的模样更是叫人看得慈母心肠。   小小年纪,已经能凭着一张外貌叫人疼他的了。   丫头翠芬引着他们往内院走,路上还说,“早前有几位官家的夫人相约而来,说是想见见大少夫人,给请个安的,大少夫人原说了今日不见外人,只他们捧着礼到了门外,大少夫人不好回绝,这会儿正在后厅里呢。”   过来拜会江氏的人不少,衙门大大小小的夫人都带着小姐前来,昨日江氏一行刚到,不好打搅,今日一早便赶来了。   这宅子原本是刘家的地儿,喜春对里边算不得陌生,门外的门匾已经换成了周府,里头的花木灌木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收拾,只隐约见到有些匠人小厮在改一改府上的景观。   喜春踏进后厅时,厅里左右已经坐了好些回夫人小姐们了,打头的当是骆、朱两家的夫人,和小姐们,经历、照磨、司狱司的三位夫人,经承夫人、典吏夫人,有官有位的夫人们尽数到齐,称得上是整个衙门数得上名号的上下官夫人们齐聚了。   就连道台家的陈夫人都早早送了礼来。   骆、朱两位夫人也是前两日才摸到这周家的门槛,把周家的关系给弄懂的,朱通判上头给他书信了一封,已经言明了如今任知府的是上峰礼部侍郎家的公子。   周家一门上下尽数在朝上为官,家中还有尚书府的小姐下嫁,深得上头倚重,可谓是一门的清贵人家,家中文风昌盛,可不是如前任知府刘知府的出身,这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子弟出身,如今又被委任为一方知府。   刘夫人在时,衙门上下的官夫人尚且要以她为重,如今来的人家比刘家根基厚实多了,更加她们不敢怠慢的。   江氏模样年轻,眉宇英气,正在同下边的官夫人们说话,正说起骆夫人的女儿骆氏已经出了第二本诗集的事,江氏看骆氏一眼,夸了句:“骆家好家风。”   她话不多,但也没有倨傲不理人的,正说着,身边伺候的丫头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江氏脸上的客气顿时换成了真心实意,刚起身,正与抬腿进门的喜春对上。   里边的大小官夫人们也骤然看着喜春进门,又见她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心头难免嘀咕,他们一群官家太太们,插进来一个商户人家的夫人。   右前的朱夫人早前在喜春这里受过气,见她跨进门,忍不住冷哼了声儿。   江氏已经抬腿走了去。   “夫人,这位是我们府城的商户人家的娘子...”有人抢在前头准备给介绍一声儿,叫江氏打断了,“我知道。”   喜春抱着孩子,没敢大步走,也三两步走上前,口中喊道:“大堂嫂。”   江氏:“弟妹。”   她朝喜春打过招呼,随后就把目光放在她怀中白胖的周星星身上,一张脸都柔和了下来,伸手想抱:“这是我们兰钰吧,长得可真好,快叫我这个当伯母的看看,你是不知道,每回你写信说兰钰踢了小腿儿踢被子的,大伯母就念着信给我们听,可把我们给馋的,早就想亲眼见一见兰钰了。”   周星星睡着了,不认人,喜春抱了一路也累了,就叫江氏接了过去,江氏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比她会带人,“兰成和阿娇呢?”   “后边睡着,昨日才赶到,到底把他们给累上了。”   两人相携着朝主位和次位走去,江氏下头的次位一直没请人,底下的官太太们如今才知道,这位置是给喜春留着的。   不少人面面相觑,她们是全然没想到,知府府上的周家,和府城行商的周家,竟然是一家。   喜春见江氏在看周星星,便接了丫头刚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与诸位夫人都打过了招呼,“我来时还说谁比我还先到呢,原来是诸位夫人们,大家都喝茶,我大堂嫂大方,我喝着这茶像是产自盛京的安京茶,产量也不多。”   她替江氏招呼着,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来。   底下的官太太们顿时心思各异,面上儿都维持着笑模样,“竟然不知道,原来这两位周夫人是一家呢。”   谁都知道当商户的周家有一门盛京的亲戚,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个当商户的亲戚跟当官的周家竟然是一家,只以为当商户的周家是有一门有些商户路子的亲戚罢了,商户人家立足,到底还是要靠自己经营的。   实际上这些官太太们,心里对商户人家的夫人都不大瞧得上眼的。   就是到了周家这样的商户,能挣上再多的银子,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暗“一个商户”罢了,官太太们都有身份架子,就没见哪个跟商户人家的夫人走动交好的。   官太太是一个圈子,商户夫人是另一个圈子。   喜春就道:“以前不是没机会说么,我们周家三房人,前两房都在朝堂上奔走呢。”   她的底子可真厚啊,还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儿都没露出点得意来,朱夫人没料到这一场变故,心头气得很。   朱通判的主意她是知道的,早前跟上头保证了要提一提政绩,这才叫人应下保举他上任,朱通判在商税上打起了主意,头一个就要拿周家来开刀的,朱夫人还在朱通判耳边吹了些枕头风,说喜春对她不恭敬,顶撞她等,早就存好了想教训人一顿的。   到手的知府位置飞了不说,喜春一在次位上一坐,朱夫人就知道这主意是成不了了。   她不止教训不了人,往后还得逢着人就给笑脸,给客气的。   可恨一个村姑竟然飞上了枝头,这周家的消息朱通判跟上头有联系,得知的消息也比旁人多,他们家的势力、官职,家中都有些甚么背景,朱通判得了信儿,朱夫人也知道一些,周家这等人家,娶进门的妻室再不济都是出身官家,哪有出身乡野的,也不怪她怎么都没把这联系上的。   甭看周家的背景在盛京不起眼,但在他们州府来说,周家是可以只手遮天的存在了。   喜春笑盈盈的,这满场的官夫人她只打过几回照面儿的,真计较起来一个都不熟,只一个骆氏都能称得上关系亲近了,“进门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沈夫人又要出诗集的事儿了,可要恭喜你了,你上回出的诗集我还特意买了回去细读的,这回你甚时候出,回头我叫人去买。”   骆氏一心要赶超喜春,不忿她一个官家小姐竟比不得村姑,在练字上她是没法子了,要练就好字,得耗费数年功夫,她等不及,只得在自己擅长的诗文上下手。   一本诗集压不过她的名声,那就两本、三本...   骆氏头顶朝天,背书似的僵着脸:“快了,多谢周夫人赏脸,等夫人买了,也可以指点指点。”   喜春就笑,她哪敢啊,为了压她一筹,骆氏可是付出了太多,犯不上。   骆夫人笑眯眯的扯了扯骆氏,和声和气儿的同喜春说话:“她说话不中听,三少夫人别跟她计较,我们都是府城的人家,三少夫人早前运来的石炭和花水,叫我家里省下了多少事儿,早说要跟你好好说说话的,过几日我家老太太做寿,三少夫人可一定要来吃杯水酒的。”   早前些,官家的太太们家中做寿,除了有关系交好的商户人家能登门,其他的都是给人白送份礼,连门都进不得的,更别提进去喝酒了。   他们周家往前不知送了多少回寿礼、年礼的。   喜春也笑盈盈回:“行,要是抽得开身,我就来讨杯水酒喝。”   两旁的其他夫人们见状,也纷纷说了起来,请她去家中做客的、喝酒的、听曲儿的都有。朱夫人再咬牙,也跟着说了句。   人家亲戚相见登门儿,诸位官太太们没好久留,略坐了坐就纷纷告辞了,还不忘再三请了喜春去她们家中做客的。   人走光了,江氏见了先前的热闹,却问:“没一个交好的?”   喜春实诚说道:“没一个认得的。”   江氏蹙眉,“我听人说先前不是有好些商户们站队么,关系不好能站队?”她先前还当这府城的官太太和商户夫人们都是认得的呢。   所以,怪这衙门里外的官家们都不办正事儿呢。   礼照收,人不来往。   喜春在衙门里陪江氏用了午食儿,见了江氏的孩子,把礼一送,等下晌日头一降,就带着周星星回府了。   周星星午食儿用过了奶,又睡了会儿,兰成跟阿娇逗他都没把人逗醒的,也就方才眼见要到家了,才在喜春怀里醒了。   他还没彻底清醒,七月的天气,就是日头降了还是热得很,他睡了这一路,睡得脸颊红扑扑的,细碎的绒发都沾着汗,“叫人把星星的温水和衣物准备好。”   喜春进门就吩咐,把人抱着,没叫晒上丁点日头,回头要给他洗一洗,额上都出了汗,后背心也肯定湿了。   得了吩咐的婆子快步去传信了,等喜春抱着人走到正院,周秉立在门口,他立在廊下,下晌的风还吹动了他的薄纱衣角,越发显得他身姿颀长,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跟前儿,先从喜春怀里把儿子接了来,一手揽着人朝里走,“我叫丫头来给你捏捏手、捏捏肩。”   他们家周星星喂得好,抱久了可是实打实的压手,也就周秉能抱着人毫不费力的。   喜春也确实累了,回了房由得丫头给她捏肩捶腿儿的,里间里头,婆子们已经兑好了温水,小主子的衣物也找了出来,周秉就抱着人去了里间里给儿子洗。   里边水声渐起,喜春被丫头捏了一会儿,泛软的手也好了些,但一直不见这父子两个出来,她眉一皱,起了身儿就往里间去,还说,“你们父子两个洗漱要用这么久不成?星星身上有汗,你给他洗洗就好了,屋里有冰盆,比外头凉快,不能叫他多洗的。”   一进去,房里地上大大的澡盆里,周星星被周秉抱着,他一双腿儿、小手还在水里踢踢踢,咿咿呀呀的,显然十分高兴。   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很多都不喜欢水,他不,放他进水里就跟一条鱼一样,就喜欢踢来踢去的玩。   宁家的子仪,喜春当年带他时,逢给他洗澡时就嚎。   喜春快步进了里边,周星星见了娘还高兴,伸手要他抱,喜春瞪了周秉一眼,得他不敢看她,故作把脸一侧,取了旁边的长巾来,把人从周秉手里接了来,裹上长巾抱了出去。   周星星还抬手指了指澡盆,咿咿呀呀的跟娘说着呢。   意思很明显,他还想玩。   喜春摇头:“不行,今日不能再玩了,你还小呢,不能洗太久了。”   小的不懂也就算了,大的那个也不叫人省心。   走远了,周星星也知道不能玩水了,小脸气鼓鼓的。   哼,都被他爹带出小脾气来了。   周秉不高兴的时候就这样,气哼哼的。   喜春把人抱到床上,拿了衣裳给他穿上,又陪着玩了好一会儿,周星星又高兴了,里头又响起了水声,想起进门时,周秉衣裳下摆被打湿了一片,好笑的点了点儿子胖乎乎的脸:“你呀,又打湿了你爹一件衣裳了。”   周秉的衣物早前每日只一件要换洗的,如今带了孩子就不止了,拉了尿了,像被水打湿的事儿比比皆是,一日要换上三四回的。   正说着,周嘉牵着两个弟弟进来了,雷打不动的每日下了学来看侄儿。   三个小叔叔一排的站在侄儿面前,照旧的跟他问好:“星星,你今日玩得好吗?吃得好吗?想不想叔叔弹琴给你听?”   一问,周星星就咿呀回一声儿。   沟通了好一会儿,周嘉眉头都打结了,问嫂子:“侄儿他要何时才能说话啊。”   他们现在的交流全靠蒙。   喜春就回:“还得好几月呢,等他满周岁以后就能慢慢说上几个字了,要是想他说话流畅了,你看看辰哥儿。”   周辰已经快四岁了,一听嫂嫂夸他说话流畅,顿时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对,辰哥会说。”   周泽拆穿弟弟:“今日先生叫你背三字经你都不会背。”   周辰乖巧,但在读书上的天份,当真是宁父说家中几个儿子一般,钝性。   他们明日旬休,今日照旧过来跟侄儿一块玩耍了过后,周嘉提了出来:“嫂嫂,听说大嫂带着两个侄儿侄女来了,我们明日能去找他们玩吗?”   “可以啊。”喜春随口就应下。   应下后,她突然一顿,看着面前这高矮不一的几个小叔子,不禁为兰成和阿娇掬把汗的,周嘉就算了,他都八九岁了,当个小叔叔也就得了,周泽和周辰,一个不到四岁,一个才五岁多,兰成和阿娇比他们可是要大好几岁,却要喊两个小屁孩叫叔叔长,叔叔短的。   喜春想着那画面就“噗呲”笑出了声儿。   “明儿一早,嫂嫂就把你们给大嫂子送去!”喜春跟他们保证。   回头周嘉兄弟几个心满意足的走了,喜春还跟从里间出来的周秉笑:“你说要他们喊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孩子叫叔叔,是个甚模样的。”   周秉一想那画面,认真跟喜春商讨:“难道不该是泽哥和辰哥追着他们喊小侄儿小侄女吗?”   这个画面喜春也在脑子里想了,想着两个小叔叔屁颠颠的喊大孩子喊小侄儿侄女,她笑得倒在周秉怀里,“果、果然辈分高就是不同。”   夜里,甄婆子来禀报事儿了:“下晌夫人回来前,府衙不少官家都给送了礼来,说是给小主子的见面礼。”   甄婆子挨着收礼,后头仔细算了下,府衙由头有号的都给送了份。   这还是他们周家头一回收到府衙那些官家太太们给送的礼,门房都以为收错礼了,还特意过问了送礼的人,“莫不是走错地儿了,这里是周府,不是别家的周府。”府城里满打满算姓周的,有头有脸的也有好几家的。   送礼的人往常仗着官家下人的名号都是趾高气扬的,现在一副亲兄弟的模样,“没错没错,就是你们这个周府,做买卖的嘛,咱们府城里做买卖头一份的,你们家房顶都是喜鹊,怎的可能走错门儿的。”   回头,门房还以为自家当真停了喜鹊,在府上一棵树一棵树,房顶,甚至连房檐都看过的,别说喜鹊,一只鸟都没看到过。   “夫人,这些官太太送来的礼,你看我们该怎么处置的?”   喜春摆摆手:“重新拿个薄册记下来,把各家送的礼都核对清楚,先送入库房里,往后再按给的礼回过去就是。”   喜春是知道她们为何送礼的,就是知道了她们这个周家后边站的背景,送礼来拉关系呢。   就是朱夫人那头气鼓鼓的回去后,夜里都跟朱通判交代起来:“上回说的要动一动周家的事儿还是停了吧。”   朱通判打的主意是从周家压下大笔银子,掏他们半壁家业来的。   周家富裕,实在招眼。   朱通判没当成知府,这事儿本来也就不成的了,只是想给找些小麻烦的,听朱夫人这话,朱通判道:“怎么了?他们又给你眼色看了!”   “不是。”朱夫人沉着脸:“我今日去拜访周知府的夫人江氏,在知府府上见到了周家夫人。”   朱通判不以为意:“知府夫人到了,想拜访她的多的是,多少商户夫人今日都被拦下了,她能进去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周家在行商道上确实很有地位,知府夫人许是看在这个份上。”   “老爷,我们都错了!什么看在商道的地位,这两个周家是一家人!”   朱通判:“你再说一次?”   朱夫人又重复:“他们是一家人!我亲耳听到周夫人叫江氏大堂嫂,知府夫人唤他弟妹。”   “周家那个也亲口说了,周家前两房都在盛京朝堂,只三房在秦州行商!”   像他们这等小官员,任命比知府可要简单多了,都不需要过太多手的,只要给按上点罪名,很容易就被夺去了官帽的。   朱通判久久不敢置信:“周家在城里这么多年,为何从来不说的?”   不止不说了,还每年四时节气,做寿过节跟其他商户一般,该送礼就送礼,除了站队这种事情不掺和外,与城里的其他商户没有任何区别。   朱夫人气的也是这啊。   有这样的背景,还非要藏着掖着做何的?要早说了,谁还敢怠慢他们的?   “不对,恐怕有一人是清楚他们底细的。”朱夫人突然出声儿。   “谁?”   “刘夫人。”朱夫人越想越觉得如此:“除了道台家的陈夫人外,刘夫人对周家夫人也十分客气,有好几回我是亲眼见到的,还一直觉得是刘夫人本就性子软和。”   她现在想来,能当上知府夫人的女子哪里有真心软的,怪她自己没把这个细节放眼里。   刘夫人已经随着刘知府调任了,现在就是知道刘夫人知道这些,又有甚么法子呢。   一时,夫妻两个都面面相觑。   喜春见甄婆子说过了礼的事儿,还踌蹴着,顺嘴问一句:“怎么了?还有甚么事儿不成?”   甄婆子迟疑:“就是,给小主子挑身边婆子的事儿。”   像主子跟前儿的丫头婆子都是打小就挑出来的,尤其是周家这等人家,已经传承了好几辈了,在对子孙的培养方面更加周全。   人不用,但要先挑出来放几年。   再从中把好的坏的都挑出来,小主子长大些,这些人就已经是得力的了,不必跟新派下去的丫头婆子一般不会伺候照顾。   周嘉兄弟几个身侧都有前后好些人的,周星星也不例外,尤其他每日一个模样,除了奶娘外,还得再放一个婆子,就不必喜春把巧云两个派过去守着了。   喜春就点点头:“怎么了,可是这事儿不顺的?”喜春觉得,离周星星开了院子,离开他们也还有好几年呢,慢慢挑就是的。   甄婆子说的是这事儿,也不是这事儿。小主子跟前儿的婆子不止管着院子里的,还有专管着外头的婆子,管着院子里的婆子多是府上挑出来的,管着外边路子的婆子一般都是从庄外管事、府上管事、婆子们的家中挑一个。   不都是家生子,这些管事的媳妇也有普通人家的,进府来当婆子也是正儿八经按着活契给签的名儿,按月领银子的。   “闵管事的儿媳妇,脸上有一块疤,为此才嫁给的柱小子,孩子都十岁了,勤快麻利,人也不笨,我看她也有意出来做工,她男人那柱小子不喜欢她抛头露面的,说不好看。”   实际上就是怕媳妇顶着个疤脸出去给他丢了脸,平日对家中也算不错。   喜春就问:“你没说是请她来给小主子身边当差么?”   甄婆子还没说,只先提了一嘴,闵管事能管家,就是周秉挑出来信任的人,她思虑两下,说:“回头我先跟闵管事媳妇先说说。”   “行。”喜春没意见。   府上的管事她几乎都见过,但管事家中她就不知道了。   甄婆子一走,喜春就转身进了房,里边烛火昏暗,周星星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周秉侧着身,一手轻轻在他身上拍着,还是哄他入睡的姿势。   见喜春进来,他掀了一角被子让她上床来,“说完了?”   “嗯,说完了。”喜春上了床,靠在他身边,没一会也睡下了。   周秉在两侧的妻儿身上看过,下颚往喜春身边抬了抬,也闭上了眼。   次日,喜春一早就把周嘉兄弟三个送去了知府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 发个红包吧,本章下2分评~ 么么哒   ☆、第 93 章   骆夫人说要给喜春下帖子请她, 就当真请了,隔日骆家老太太做寿的帖子就送到了喜春手头。   烫金的面儿,那副字也不陌生, 女子的小楷, 喜春在骆氏的诗集里见过好几回。   骆氏亲手给她写的帖子,喜春还拿到周秉面前吹了会儿,她两手捏着, 把帖子夹在两手间,一甩一甩的,“看到没, 骆氏给我写的, 沈凌怕都没他夫人写的帖子,在我这儿了。”   周秉见不得她这动作, 觉得流里流气的, 伸手把她的手拉了下来, 把帖子抽了出来放在一旁, 这才回:“你又怎知人家没给写的。”   喜春举起两个手指:“骆氏人高傲, 她的诗集、文字笔墨那都是她引以为傲的, 要叫她能看得上的,才可能亲自给写一写, 沈凌的笔墨, 骆氏只怕是看不上的。”   夫妻之间有时候也是要比个高下的。   周秉又把她那两个手指握进手里,不继续说沈凌没有的事儿了:“不管有没有,他们夫妻俩自己知道, 我不吝啬,你要多少帖子我都给你写。”   喜春一直没收到白氏的回信儿,还当真要求到周秉头上, 小腿儿轻轻踢了他一下,“那你帮我问问唐举人,事情有没有进展的。”她还有要求,“当然了,你不能说得太直白了,要不着痕迹的打听,这偷摸打听,感觉好像不信任白姐姐一样。”   周秉诧异的看她一眼,眼里明晃晃的透出个意思来,“难道不是”的样子。   当然不是,喜春就是心急,“没丁点消息总归是不安稳。”   人嘛,对于未知的总是有探求的倾向。   周秉问了句:“白氏要是没信儿,你准备如何?”   喜春早前想过这个问题,“那我就给珍姐儿写封信,请她帮我问问近日宫中采买有没有新进的花水?”   她朝周秉扬了扬脸儿。   周珍嫁的公候府,在宫中不知有没有路子,但明着去打听有没有新的花水却是没甚的,是正常打听的,又不是去走路子叫人把东西塞进去的,打听起来也容易。   要是打听了有花水,她这边就尽快把黄家做的匣子给送过去,没有,她就等黄家作坊慢慢做就是。   周秉夸一句:“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周秉也跟她说了说,陈玉要从盛京归来了。   沈凌那头一直在等着陈玉回来,他整日待在城外,几日还好,一直待着觉得太清冷了些,前头还有跟周秉打得堵住在。   他今年一定要喜当爹的。   陈玉不来,周秉又整日待在府上,除了偶尔几个老熟人约了他出去吃个茶,赏个画,其他时间都在家中带儿子,他出手大方,没娶亲的时候一副画成千上万的银子,眨也不眨就买了,自被夫人管辖后,兜里掏不出钱来,只有面子情的东家们已经不发帖子,不请他出去了。   沈凌跟夫人各住一方,要是没人接替他的位置,他这膝下何时才有人的,不能继续叫人冤枉他身有隐疾,这辈子可能无后的事来了。   “那挺好,你管了这么久了,那汤池庄子又不是我们一家的,也叫他们去管管的。”   甄婆子给小主子寻摸的外院管事婆子是闵管家的儿媳妇,叫巧娘,甄婆子就是看上她麻利勤快,公公又是管家,要给小主子办事,平日没几个能为难到她头上。   回头就把这事儿给闵管家的媳妇,巧娘的婆母说了,都不用她说完,闵娘子就应下了。   闵娘子回头还骂了阻拦此事的儿子一顿:“你懂个屁!她又不是见不得人,不就是脸上长了块疤吗,主子都不计较的,哪有你胡咧咧的份儿,家中的事儿她都能干好了,去外边你是怕把人给累着了不成?”   十来年前,闵管家还不是管家呢,就是府上的杂工,后头靠着老实、肯干才入了主子的眼。闵家那会穷得叮当响,府上的丫头都不乐意嫁过来的,后头说了闵娘子娘家的巧娘才成了亲。   闵娘子早前说的可不是这样,闵家还穷着,她对这个勤快能干的儿媳妇倒是没不满,闵家入了主子眼,闵娘子眼就挑起来了,看在巧娘生了闵家大孙子的份上,倒也没有当真嫌贫爱富,只嘴上不饶人,“早知道有这造化,我就叫我儿子的婚事给拖一拖了。”   在闵娘子眼里,巧娘嫁给如今闵管家的儿子,那是走了大运了,她一个脸上带了疤块,嫁不出去的女人,全身上下就只有能干勤快这一个优点了。   闵家还留她,也就是看在能干勤快这一点上,当初娶她进门就是打理家务,烧火做饭的。   甄婆子可是说了,到小主子身边做事,一月有三四俩银子,比她公公的月银都少不了多少了,她当然要她去的,她都想自己上的,但甄婆子没看上她。   闵柱子说不上话,巧娘又在一旁柔声细语的说,只得松了口,“那、那先去干干吧。”   要真当了,他媳妇就从没收入的成了家里收入排第二的了。   巧娘就被引到了喜春身边来。   她目光还带着些怯懦,因为脸上有疤不怎的敢抬头见人,蹑手蹑脚给两位主子福了个礼,喜春拍了拍周秉,叫他去里间看看儿子,“他快醒了,见不到人又要闹了。”   有他在,身上气势一出,别人都不敢说话了。   周秉无奈的看她一眼,顺从的起身去了里间带儿子去了。   喜春在巧娘干净的衣领、袖口、身上看过,首先就笑笑,“不用紧张的,甄嬷嬷都在我跟前儿夸过你好几回了的。”   巧娘抿了抿嘴儿,带着笑意,忽略她脸上那块疤,其实也是个清秀的小妇人。   巧娘来时显然被交代过了,回道:“是主子看重。”   喜春又跟她说了几句,巧娘话不多,但都一一回了话,等看了人,喜春才叫她回了闵家。   甄婆子就问:“夫人觉得如何?”   喜春想了想:“还行,眼不虚,嘴不厉,是个老实的。”   “可不嘛,闵家婆子也就嘴上厉得很,柱子对巧娘这么多年了,还是很有情分的,是不想她出来遭人白眼。”   女子脸上有疤,还是长在脸上,就实在不美了。   周嘉几个是天擦黑儿了才被送回来的,一个个倒在马车上都快睡着了,大的还能撑两个回合,小的两个是到了府上都没醒。   小厮把两位小公子给送回了房里,连衣裳鞋袜都不脱,放在床上就跟粘上去了似的,叫都叫不醒,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还是伺候的丫头婆子给拿了巾帕沾了水给擦了脸,擦了身子,这才拉过了薄被替他们盖上。   这还是头一回直接累得倒头就睡的。   喜春叫了小厮来问:“他们做什么去了?下河塘里摸鱼去了?下地里劳作去了?”瞧着给累得。   小厮一五一十就回了话:“三位公子一到了知府府上,先跟那边的堂少爷们一块儿踢了毽子、在院子里跑了会儿,又套了马车去外边,走了七八条街,去了玩具行、小食铺,还去了码头坐船,去育养院教书,去城外挖了野菜、摘果子,去田里浇水了。”   嚯,做的样数还真的多。   这一摊流程下来,不累他们累谁?   码头除了有各地来的大船运送货物外,还连接了一条小河,河面儿不宽,只有一些画舫会沿着小河一路顺到城里,画舫上还有歌舞听曲,一艘画舫坐上半日也得好几十俩的。   “那堂少爷跟堂小姐呢。”喜春又问。   小厮面上讪讪的,“也睡着了,此时应已到家了。”   打发了人,喜春跟周秉商议:“要不要叫人给他们按按腿儿的,就他们今日这疯跑的劲儿,怕是明日起不来。”   周秉一口回绝了:“不用,有婆子小厮们跟着,他们晒不着累不着,最多就是没体力了,等他们睡一觉就行了。”   喜春听他这样说,也就信了:“那行吧,那我叫婆子们注意着点他们,万一半夜醒了饿了呢。”   厨房里留了个丫头,炉子上偎着汤、饭,他们要是醒了就可以吃。   喜春把这些都给安排好了,不过几个一直没醒,到了四更天才传来了动静儿,那边院子来了婆子,说两位小公子醒了,一直叫着要嫂嫂。   他们年纪小,对喜春的依赖,说是嫂嫂,实则当娘亲。   喜春被唤醒了,起身披了件外衣,她一动,周秉就跟着起身披衣,喜春见他要跟儿,指了指小床上呼呼大睡的儿子:“咱们都去了,他咋办?”   周秉寄着腰带:“叫奶娘和丫头来看着。”   喜春想了想,也点头,叫了奶娘和巧云两个守着人,两人随着引芳院的婆子去,“才醒来不到一刻,也不说饿、渴,就是嘤嘤的哭,抱着腿儿说疼,要夫人。”   说着几个人都踏进了院子里,入耳的就是房里传来的嘤嘤声儿,房中烛火已经点上了一二,有丫头婆子的哄声儿不断传来。   今日意外,三个孩子都是放在一张床上的。   床大,放他们三个也使得。   “怎么回事。”喜春先问了句,一踏进门儿,就见床上两个小的朝他伸手,喜春走过去,把人一左一右的搂在怀中,“好了好了,我们泽哥儿和辰哥儿哪里痛的?”   两个孩子都含着泪,指着自己的腿儿。   喜春就瞪了眼周秉,她就说要叫人先给他们捏捏的,他说用不上。   “嫂嫂叫人给你们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喜春叫婆子给他们揉了腿儿,另一头已经醒了的周嘉捏着被子没吭声儿,“嘉哥儿,你腿痛不痛的?”   喜春的意思是叫人也给他揉揉,明日他还得去书院进学呢。   周嘉逞强:“我不痛嫂嫂。”   喜春又问了他饿不饿,渴不渴,她睡前想起了一事,早就想问了:“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你做完了吗?”   周嘉原本摇头,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顿住了。   他眼眶顿时涌起了泪花儿,整个人都蒙了似的,揭开了被子,要下床,“你下床做何?”   “做课业。”周嘉终于忍不住掉了泪,一下床,顿时腿弯一软,颤颤巍巍的往下滑,周秉一直没吭声儿,一下出手把人拧起来,他沉声道,“现在四更快过了,到五更天了。”   他们进学是辰时三刻。   周嘉又忍不住哭出声儿了,为自己辩解:“我、我记得要回家写课业的。”   他一直撑到了回府,结果一沾床,却睡过去了!   周秉不为所动:“我早前与你说过,要充分的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你本来就不必一次强加这么多在身上,非要一次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一遍,如今连累自己学业没做,两个弟弟一直哭。”   周嘉一滴滴泪往下砸,喜春搂着人都不忍心,但周秉在教训弟弟,她又不能插手,周嘉聪明,常常一点就通,喜春知道他们这一日这样疯玩也忍不住要好生跟人说道的。   她说道不是这样说道,而是等事情过了后找个功夫好生讲道理。   她现在也知道为何周秉要阻止她不教人给他们捏一捏了,存了心想叫他们涨个教训的。   周嘉抽抽噎噎的哭:“是我错了,我不该想着带兰成和阿娇见一见秦州城的风光,就充胖子的。”   今日出去的花费都是他掏的银子。   兰成和阿娇都出自盛京,问周嘉秦州府有什么好玩的,周嘉不甘落后,也存了想争一争的心思,叫他们也见见州府的风光,这才带着人在外头疯玩了一日。   他、他的腿也好痛啊。   “大哥,我花了一百两。”   银子买了当时开心,过后就是痛苦了。   周秉哼了声儿,到底叫人给他捏了捏身子,又对着房中伺候的仆妇丫头:“今日谁跟着小主子们出门的,小主子们到处跑为何不加以劝阻,跟着去的人各罚一个月的月钱。”   跟着去的仆妇们脸一暗。   等两个小的捏着睡了过去,又过了半个时辰,周秉扶着喜春的手:“回去吧。”   喜春点点头。(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出了门儿,周秉看过了昏黄的烛火,对着缩在床上的弟弟提醒了句:“五更快过了。”   该挑灯写课业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08 20:57:20~2020-11-08 23:2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南瓜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4 章   等天亮了, 府里上上下下的都动了起来,几个小公子住的引芳院中,最后一滴蜡燃尽, 烛液滴滴打在圆盘中, 形成个小水洼,冷却后又成了蜡。   这一夜大大小小都没睡好,到天亮的时候, 几个孩子都醒了,但昨日太累,一早起来全都无精打采的, 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周泽两个小的还小, 喜春给他们向许秀才告了假,周嘉要去书院, 还要交课业, 用过了早食儿, 就跟蒋翰焉哒哒的走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学, 跟喜春两个说, “我再也不想出去玩了。”   他的仇人庄大林还笑话他, 说他今日像个病秧子一般,连教他们的先生都把他叫去了房里, 叫他丢尽了脸。   昨日五更又赶课业, 上学的时候又累又困的,周嘉觉得这一日,他实在太亏了。   他攒了许久的零花, 昨日请客就花光了,这才月中,离领银子零花还有一半儿, 但平日还得花费,周嘉只得跟两个弟弟借银子,打欠条。   写欠条是在喜春跟周秉的见证下写的,写了周嘉在弟弟周泽处借三十两,还钱的时间是领银子的时候,银钱直接从账房扣。   周嘉月银不少,一月有五十两,每旬还去育养院,喜春也会给他几俩,只买点小东西,跟同窗一起出去吃点零嘴儿等。   欠条写好了,喜春就叫人数了三十两银子出来,交到周嘉手里:“辰哥账上还有不少,用完了还可以问辰哥儿借。”   周嘉心一动,又见嫂嫂嘴角的笑,“那、那要是还不上呢。”   周秉就看他一眼:“还不上就给他们当小厮,在府上做工来还。”   他们昨日给菜地浇水过,已经体会到了劳作的辛苦,周嘉捏了捏手头的银子,心头刚动的念头顿时没了。   他有些不解:“大哥,我今日回来,听到好些人说我们跟大堂哥是一家人,可是我们本来不就是一家人吗?”   周嘉一直没想通,所幸回来问兄嫂。   外边的人哪里敢直接称呼知府大人的名讳,又无亲无戚的,说的定是他们这个周家竟然跟知府家那个周家是一家,正好叫周嘉听到了。   喜春前日一进门,就知道他们这关系瞒不住,那么多双眼睛在,随口一说这消息就能传开的,本就是一家人,也用不着偷着藏着,喜春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的。   “外边的人早前不知道我们两家是一家啊,如今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   周嘉三兄弟昨日跟兰成兄妹一起玩,也不知多少人看着的。   消息是从衙门里,官太太们口中亲口传出来的,做不得假,一路传,传到府城有消息的都听过了,喜春平日里来往的夫人不多,人家就是在家里酸几句她命好。   给周秉下帖子的就多了。   他做买卖多年,说得上话的多得很,早前一心顾家,又被管得严,身上没银子,人家吃茶、赏花都不大邀他了,只几个关系亲近的还偶尔请他去茶坊坐坐,这消息一出,下到家里来请他去赏画赏花喝茶的多的是,还说了,“就是去坐坐。”   也不说叫他买,只他让露个面儿,去赏鉴赏鉴就是好的,还有捧着、拱着的意思。   周秉的老熟人玉家的东家回头到了家里,对老妻得意一笑:“怎么样,我早说了你们妇人家那套就是不行的,你非要计较吃两回茶是谁付的银子,斤斤计较那么多,还劝我少跟人往来,如今如何?”   玉家老妻瞪他一眼,在这一点上,她确实看走了眼:“我不管你了,你爱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吧。”   她也后怕,险些就坏了两家的情分,早前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几家的东家们时常一块儿约着出去,后头走得少,人家中悄悄跟她说甚出去一回要花多少银子,要用多少的,穷苦人家过来的,听多了就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也不大乐意他们往来。   为此,夫妻两个还掰扯过几回。   玉东家还说了,“你看着吧,早前那几个不往来的,只怕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情分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多少帖子送了过去,你看里边有动静儿吗?说不定他们想重新和好,还要走我们的门路,我可不帮着搭线。”   他又交代老妻:“你也不许再犯糊涂,甭管她们说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送到府上的帖子,喜春两个确实没理,都一应堆在门房里的,她连骆家老太太的寿宴都没去,提前送了礼去,夫妻两个带着几马车去宁家。   “成亲的日子跟骆老太太还是一日。”宁三郎要成亲了,办在县里头,他们要去吃酒。   宁三郎岳家黄家催婚催得紧,去岁就催过一回,开春后又催了一回,说家中的闺女耽搁不得了,宁家都没应,黄家催的日子喜春这头正怀着身子、又生产,如今周星星快七月了,能跟着一起坐马车了,这才把日子给定下。   在县里办婚酒也是顾虑着喜春这头,怕大外孙给颠簸到了,他们两个人要是去吃酒,轻车便衣就是,添了孩子,马车都要多添两架。   奶娘、婆子丫头,还有主子几个衣物,礼等。   快七月的天儿,日头大着,为了不叫晒着,一大早就赶起了路,他们这回要去住两日,家里几个小的也给安排妥当了,按上回他们不在的时候办,兄弟几个住一间,主子跟前的小厮丫头守着。   周星星一身养得圆滚滚的,穿着薄薄的棉衣,躺在他爹怀里,喜春一叫,他就转头看她,朝她笑,喜春要是拿了手帕遮脸,他还不依,伸手要把手帕拿开。   “别逗他了,先睡一会儿吧。”周秉开口,伸手在她眼下有些青上轻轻点了点。   身旁有孩子本就睡得不好,又一大早起来,比平日还早一二时辰,喜春确实困了,便点点头,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上眼。   宁家凭着做起了石炭买卖,已经在县里头买上了一栋宅子,两进院子,叫梨花巷子的最里边,边上的房舍都是一进院。   二进院子有□□间房舍,一房两间,宁家如今人不多,尽够住了。   一大早,梨花巷子的人就见宁家里外都挂起了红,就知道这家是要娶媳妇了,家家开了门烧火煮饭,正用上,宁家就已经有亲戚登门了。   看事的端了碗筷就站在门口看,见有人打从门口路过,还招呼声儿,“走亲戚吃喜酒呢。”   登门的亲朋轻轻颔首:“是啊,明日正酒席。”   在嫁娶头一日,宗亲、内亲就要登门做客了,帮忙的,先是宁家的族人一早就赶了来,这会儿是内亲们。   “宁家三郎娶亲吧,宁家那位姑奶奶来了吗?”说着又往宁家门前看了看。   被问住的是陈氏的娘家人,舅舅舅母们并着姨母们都来了,两个舅母嘴一撇儿:“人家那排头,隔上老远也瞧得见的,门口连几辆马车都没有,打哪儿来?”   一开口,阴阳怪气儿的就叫四周的邻里心里有数了,这里头有龌蹉呢。   正说着,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忙避让开,只见几俩马车从他们后头驶过,最后停在了巷子尾。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宁家的姑奶奶到了。   喜春也是头一回来宁家这宅子,她捂着小嘴儿,眉宇还带着些倦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踩着木凳下了马车。   也没注意从四处家门缩来缩去的,朝这边看的脑袋,只在对上外家一行后,只随意点点头,就跟周秉一起并肩进门儿了。   小厮们就朝里搬着东西,把宁舅舅一行躁得慌,胡氏还红着脸说了句,“真是有钱了,发达了,就看不上人了。”   “好了好了走吧。”   宁家一走,四周邻里也关了门儿。宁家给喜春一家也是备了房的,宁四郎宁乔分到的两间房让了出来,先送过礼,叫奶娘给周星星喂过了奶,又洗漱换过了衣裳,夫妻俩这才抱着周星星出来,陈氏在他们进门就来守着了,忙问:“吃了早食儿了没,你大嫂在灶头里忙着呢,要吃甚么叫你大嫂给你们弄弄。”   陈氏自觉就把大外孙从闺女手里抱了来,抱在手里颠了颠。   一来,她就想抱了。   周星星对她不熟,脸上没笑,又侧头看过了娘亲在一旁,这才不哭不闹的。   宁舅舅们已经在院子里坐着聊起来了,一进门的小院子里收拾出来了,左右两边有两间小杂物间儿,外边宽敞的地上摆着桌椅、凳子,供登门的客人坐,吃零嘴。   进了二门就是各房的屋了,隔着一道墙,外院子的声音又大又尖,人又多,喜春好些时候没听过这样高声阔气的声音了,一时还有些怔了。   陈氏拉了拉她:“去房里坐坐吧,房里隔着窗户,声音不大。”   喜春摇头:“不了。”她看了看灶房顶上不住冒出的烟火,“客人都没用饭?全是大嫂在忙?”   “还有你二嫂呢。”   陈氏要不是惦记闺女外孙,原本也在灶房里帮忙的。   喜春目光有些难以言喻,把儿子从她手上抱回来,又放到他爹的怀里,跟陈氏一块儿到灶房去,压着声儿:“你叫我说你甚么好啊,这么多人,等下还不知来多少,早食、午食儿、晚食儿,这一日,你们三个是打算在灶房里扎根儿了?”   子仪和大妞肯定是她爹在照看,明日是三哥正娶日,二哥在府城,大哥三哥四哥要开石炭铺子,开半日,过了午食儿就该关门了。   宁家的石炭铺子忙,喜春大嫂二嫂往常都在铺子上帮忙,今日少了她们,大哥几个就更忙了。   “你还不如去外边摊子铺子上叫人给备饭菜呢,汤、面、圆子,甚么没有的?你这都娶儿媳妇了,又是开了大铺子的人了,是个东家,手头一翻也是上百两的人家了,明儿黄家的亲朋一登门,瞧见你这个东家带着两个媳妇在灶房里忙来忙去的,被油烟给熏得跟个乡下婆子一样,一点不香,叫人怎么看?”   她说:“人家还在心里纳闷呢,都住到县里来了,但还要自己烧饭烧菜的,这也跟乡下的婆子没区别吧?就这?谁还羡慕的?”   陈氏前头娶了两个媳妇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觉得有甚么不好,娶媳妇不就是家家户户的劳累么,不做饭吃甚的?但一听后边的话,陈氏步子都沉了两分,脸上露出些思索来了。   喜春又看她一眼,“秀才娘子呢,人家还当你是阔太太,登了门还不是得叫你这个秀才娘子亲手给他们做食儿的,没比她们高多少的。”   陈氏顿时叫这话给压垮了。   她本来以为吃得好穿得好的,叫人来一看这满桌的大菜,院子就足够叫人高看一眼的,但喜春的话有道理,尤其是那句“住个大院子,还是要亲手做吃的给送去”这话,人家对她的羡慕,十分也打了对折了。   灶房门没关,里边赵氏唐氏两个忙得热火朝天的,要上灶头的妇人家,衣裳是挑的破旧的穿,头上没带钗,怕热气儿熏到了金银首饰,白着脸儿,挽着袖,忙久了,头发都松垮垮的,从这一看,其实跟村里的妇人没有甚不同。   陈氏受到了冲击,看着还在忙的两个儿媳妇,赵氏勤快些,不像唐氏会躲懒,昨日开始就准备起了做圆子的材料,方才来的娘家人、宗亲家的,都开了口,说想吃面条、圆子、肉汤,各样都有,两个人要管着几口锅,就她们到了门口都没发现。   陈氏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一贯要脸,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出来:“好了,别做了。”   赵氏这才抬头,见了陈氏,还有喜春,脸上就带着笑:“妹妹来了,饿不饿?”   喜春摇头,陈氏走进去,“早食儿不做了,咱们都回房里去换衣裳。”   “不做了?可是外头还等着呢?”   “去巷子口叫就是了,想吃甚么没有的。”   一旦想通,陈氏可就拿出了秀才娘子的派头来了,又招呼两个儿媳妇:“把火给熄了,叫人去巷子口说一声儿,咱们回房里去好生洗漱洗漱,把你们妹子给的面脂面膏,花水甚的都给用上。”   她历来都是村里最风光的,没道理住到县里来了,反而还要遭人嘲笑的。   陈氏转身就回房去了,赵氏唐氏面面相觑,猜到是喜春在陈氏跟前说了甚才叫婆母改了主意,唐氏立时把旧围兜脱了,还有这等好事儿的,不用烧火烧饭她最高兴了,跟喜春高高兴兴的打了招呼:“妹子,我先回房换衣裳去了。”   赵氏眉宇还有些迟疑,喜春挽着她朝外走:“去吧嫂子,打扮漂亮点,你可是我们宁家的大媳妇,哪能躲在灶房里给人做饭的。”   宁书兄弟几个在铺子里忙,他们妇人家在灶房里忙,都没有歇着的,就是公爹还带着两个孩子呢,赵氏是觉得她们这头就这样撂挑子了是不是不大好。   “有甚么不好的,就多忙上半日,大嫂你就心疼我大哥了?”喜春就笑,“你在灶房里头忙,我大哥又瞧不见,但你要在外边漂漂亮亮的,大哥被人一羡慕,还不知道怎么谢你的。”   江氏跟她说的,女人要学会懒一些。   该做的做七分,不该做的碰一碰。   一个老实什么都做的,一个漂漂亮亮的,如果是普通人家,老老实实也挺好,小有资本的人家追求的就不同了。   赵氏被她打趣,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儿,到底心头动了,也随着回房去换了衣裳,喜春这回给他们带的礼还有才出的新款花水,薛家那边招了人手来,紧赶慢赶的也才制了几千瓶儿来,喜春尽数给了关外的路子送去,少量送到盛京,她自己手里也没多少,这回来就带了几瓶儿。   人多,分不了,喜春也就没打算拿出来分了。   她下了阶梯,里边的院子里也摆了一桌,坐的是几个宁家的宗亲,都是上了年纪的族老们,穿得整整齐齐的,丝毫没受一墙之隔的影响,正喝着茶,下着棋,周秉抱着孩子坐在旁边,像是在跟他们轻声说着什么。   族老们都好面儿,说话讲究,讲究轻言细语,倒正合适。   周星星大眼就转来转去的,趁着爹不注意,又抬手摸了摸桌上的棋子。   他玩过了棋子,手就准备伸到一旁的茶盏上去了。   喜春看得心头一跳,几个大步过去,把他小手给拦了下来,告诉他,“不许碰,这是茶呢。”   周秉低下头,把他换了个面儿抱着,轻声问道:“说好了?”   喜春就点点头,目光在他和几位族老身上看过,挑了挑眉,在他耳边小声儿说着话,“我爹跟几位族老都说不到一处去。”   族老是长辈,宁秀才也有秀才的傲骨,不轻易弯腰。   周秉听懂了她话中意思,勾了勾唇:“不值一提。”   他不跟族老们说甚家族不家族的,只说画、花、茶,还有棋,他对这些了解得深,城里请他去品鉴的多,说出来的都是别人不知道的,族老听他讲,一边下棋品茶,都在心里头想,宁家这个女婿是当真挑得好,人物品性没得说,别人要花上几辈人才培养出来的,他们倒是走了一条近路。   喜春心里嘀咕了句不要脸,掩在袖下的手掐了他一把。   宁家到底吵闹了些,两人也没在家中久待,跟族老们说了会话便起身抱着儿子去了外边,给陈氏也说了声儿,“去外边县里走走。”   叫她不用给他们买饭来了,他们自己出去吃。   出了宁家大门,巷子里倒是清幽得很,有些人家关着大门,有些开着,见他们抱着孩子,带着仆从从门前经过时,会好奇的看上几眼。   梨花巷子出去就有些卖早食儿的小摊子,有汤、圆子、面条,小食铺上也摆出来一碟一碟的小菜来,烧鸡烧鹅都有。   他们一行人亮眼,一走出来叫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周秉抱着孩子,四处看了看:“饿不饿的?”   他们一早走时先用过了饼面等垫过了肚子的,喜春摇头:“还不饿。”   “你呢?”   周秉也没胃口,就一直沿着县里走了走,他们也没问宁家的石炭铺子在哪儿,走着走着就到了,门脸都装修了一番的,黑底的门匾勾着几个大字,里边宁书几个都出来给登门的客人装捡,又笑意盈盈的把人给送走。   买炭的娘子妇人登门都是一茬一茬的,好不容易又忙了一阵儿,一早就来铺子上帮衬的宁乔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们,“妹子、妹夫!”   宁乔大步过来,宁书宁为几个也纷纷看过来,宁乔走近了,问他们是何时到的,用过了早食儿了没,眼巴巴的看着周秉怀里的外甥,“这就是星星吧。”   他有心想抱抱人,但现在一身脏污,话到了嘴都咽了回去。   喜春回他:“来了好一会儿了,已经回去见过娘跟嫂子们了,我们在外头来随便走走,等会就回去了。”   宁书几个隔了几步就说:“一起回去吧,我们这里也准备关门了。”   喜春先看了看周秉,见他点了头,才应下:“那行吧,一块走。”反正他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了。   宁家兄弟先回了铺子后院洗了洗手,在到前边来把铺子给锁上。   宁乔跟妹子走得近,这会儿就跟她诉苦:“一早来的,我果然是不适合吃铺子上这碗饭的,干得我腰酸背痛的,哪有在山上采药来得有意思。”亲哥成亲,他再想上山去采药也只得来帮忙的。   喜春却问:“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话了不成?”   说是肯定说了,宁家四兄弟,明日老三都成亲了,还在铺子里做事,老四不来铺子里帮忙,整日在山上山下的跑,许多人家觉得这不稳,不是个脚踏实地的,陈氏有心给儿子说亲,但人家就说了,“叫你儿子也去铺子里搭手的。”   去了铺子里做事,有了稳定的活计,人家都愿意跟他相看。   不去铺子里,都不愿意。   宁乔苦笑一声儿:“没甚。”   他不想提,喜春也不想追问,只说:“有那等好人家的闺女自然会看到四哥你的好的,看不到的娶进门也是家宅不宁的。”   宁乔就笑,“你比我小呢,现在都知道给哥哥讲道理啦。”   喜春看他一眼,她这是经验之谈。   一路回了院子,宁家兄弟推门儿,正想说叫一碗圆子给吃吃的,忙活了好几个时辰他们都累得很,一进门,一进院子里摆的桌上还摆着好些碗筷,有些吃好了,还有些正在吃,碗也熟悉,就是他们巷子口几家小铺子里的,他们在梨花巷住得久,偶尔也会在巷子里的小摊子食铺上用饭,熟得很。   脑子里一下就转开了,“这、这咋回事?”   兄弟几个摸不着头脑还,陈氏已经带着两个儿媳妇出来了,笑盈盈的跟院子里坐的亲朋们打招呼:“你们都好吃好喝的,还想吃什么尽管说,不够叫外边铺子给送来。”   客气完,陈氏还跟几个儿子说,“饿了吧,拿把铜板去巷子外边吃去。”   “娘,”宁书想问,这婆媳几个是做甚呢,她们早前不是说要在家里做早食儿么,怎么就成去外边铺子上买早食儿了?宁书目光在赵氏身上看过,呵,这婆媳几个还个个浓妆淡抹,穿金戴银呢。   赵氏挑的是几个水头好的玉钗,手上戴的也是一套玉镯子,唐氏插了满头的金钗,手上两个大金镯子看着都重,陈氏没这么高调的,只穿着上等的绸缎,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头上戴着宝石钗子,手上也是,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般。   远远的,还有一股好闻的馨香传来。   她们婆媳几个,是受了甚刺激不成?   陈氏上前拉了儿子一把,和气的脸顿时一变:“你还想叫你一把年纪的娘做饭给你吃啊,美不死你,外边巷子里的铺子去吃吃就得了,哼,还是我闺女说的是,我累死累活的把你们养大,现在我要享福了。”   是,你一把年纪了,两个儿媳妇还年轻啊。   “怎么?觉得你媳妇不该歇息?”   宁书忙道:“哪有,该歇息该歇息。”还甭说,赵氏这一番打扮下来,宁书虽然嘴上说她们婆媳几个怪得很,但那眼神已经在赵氏身上撇过好几回了。   “不对,这是妹子说的?”   喜春抿嘴笑笑。   宁书兄弟几个被赶去了外头吃早食儿,陈氏随她们一块进门,“我一说去外边巷子里提早食儿来,那眼红得哟,说甚去外边提不诚心,我看她们就是想看我们笑话,还好听了你的话,爱吃吃的,不还是吃了。”   还有人到喜春跟前儿的,“周公子平日忙吧?”   喜春想了想他平日的日常,“确实忙。”   儿子这些日子都是他带着的。   “我们女子啊,要大方,男人啊,尤其是有钱人家的,出去吃个差,听个曲儿也是常有的,我们要大度,不要去计较太多,哪怕人不能常回来也不要抱怨。”说话的是一个出嫁的宁家族亲,都是宁家的女子,早前嫁得不错,派头也摆得足。   喜春按理该叫她声儿姐。   她捂着笑点头:“说的是,姐向来没少总结的。”   “我出嫁多年,要坐稳位置那可不是靠一张年轻貌美的脸,能够长久的。”   “那可能我们周家还不够你家的富裕吧,我相公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是太粘人了些,不过也是,有一个常常在身边的,好歹能知冷知热,饿了渴了,有人半夜爬起来倒水,去端点心,热了还有人打扇,比不得你们,一出口就是满屋的仆人的。”   出生一样的人,见识都一样,鲜少会去嫉妒别人。   可是身份不对等时,想攀上富贵的,往往是身边人,想给你添堵的,还是身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08 23:25:25~2020-11-09 21:1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5 章   小插曲喜春没放心上, 打从她嫁得好以来,在她面前说酸话的哪里才这一个的。   周星星玩了这么会儿,喜春也没多少功夫跟这些人多说, 陪着儿子回房去歇了会儿。晌午这一顿, 宁家去请的酒楼给办了几桌,大菜占了半,素的占了半, 往一进院子里一摆,个个来的宾客都说不出别的。   能吃上大酒楼的饭菜,够他们回去吹嘘许久了, 谁还稀罕吃几个妇人做出来的, 又不是没吃过。   宁家对上门的亲朋都是好言好语,好酒好茶的招待着, 到了次日正娶妻日, 就更不得了, 梨花巷子里摆了长长的桌席, 二三十席, 除了登门的远亲们, 四周的邻里也来了,席面还是县里酒楼做的, 一应全包了去, 没叫宁家费半点心的。   宁家上下,除了陪着登门的宾客们说说话,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就连给烧水泡茶的活计,也都请了外边的婆子上门来帮忙,按喜春的话, “十来个铜板的事儿,坐着舒舒服服的多好。”   喜春借口外边人多,要陪孩子,基本没出门儿。   她这里什么都不缺,隔一会就有赵氏几个变着方的给送了零嘴儿、茶水来,唐氏来得回数最多,她想起娘家人来时,见她光鲜的坐着招呼人时那副吃惊的模样,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宁元一大早就带着兄弟亲朋去黄家迎人了,租赁的车马队,一路上吹吹打打的,高头大马,喜庆的小轿,还给备了不少的红封,晌午前把人给迎了回来,见了黄家人脸上的笑,就知道黄家那头是十分满意的了。   新嫂子进了门儿,喜春这回没在房里不出门儿了,跟周秉交代了几句,便跟赵氏几个一起进了新房里头。   前头进门时已经拜了堂,黄佳盖头已经掀了,过了合卺礼,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宁元去了前头招待宾客,房里剩下的都是宁家的女眷近亲。   赵氏妥帖,给端了碗汤面来,叫她先垫一垫。   黄佳害羞,想说不饿,肚子却“呱呱”叫起来,她跟黄佳早前见过一回,这会儿也说了几句,新嫁娘刚进婆家门儿,都不好意思,哪里有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看着吃饭的。   喜春当下就起了身儿,“嫂子先在房中坐坐,待会再来寻你说说话。”她朝几个年长的,想看新媳妇笑话的婆子招呼,“几位婶子,我嫂子害羞呢,咱们先出去吧。”   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宁家人都发了话,还赖着不想走的妇人只得应下,跟在她后边走了,不好反驳,只心里又嘀咕开了,觉得这个宁家出嫁的闺女,“管得真宽。”   往常在村里,她们也没少凭着这手段先整治整治刚进门的新媳妇,叫人哭几声儿,谁不是这样子过来的,给新媳妇整治整治,给了个下马威,以后才能顾着婆家,孝顺婆家的。   宁家的媳妇就精贵啦,丁点笑话都看不得的。   黄佳彻底松了口气,朝喜春送去个感激的目光,她进门前,她娘也说了婚房里的事儿,说有些婆子妇人会仗着厚脸皮,顶个名义说闹新娘子,给下马威,看新娘子笑话的,就是新娘子刚入门,脸皮薄,好多人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人家是族亲,当婶的来笑笑新娘子,找不出错处来,叫她忍一忍。   忍一忍就过去了。   黄佳进了门,见身边围着好些婆子,都不敢说话的。   宁家的妇人们出了门子,回头就说喜春把她们从喜房里给撵了出来,“人新娘子都没发话呢。”   可新娘子脸皮薄,谁敢头一日进门就跟婆家族人对上的。   没去的人诧异,就出主意:“这么霸道啦,等会夜里还有闹公爹的,也叫新娘子出几分力的。”   县里离宁家村不近,下晌这顿饭都是早早安排,等他们用过了,再闹一闹,就赶车回村的,到村里正好天擦黑儿,半点不耽搁的。   喜春晌午就没胃口,只随便吃了几口,酒楼送来的饭菜油水重,她都是挑的素菜、清淡的汤喝,奶娘那边要喂奶,在吃食上,喜春能忍,儿子的口粮她不能这样应付,奶娘吃的是特意带她去的酒楼里点的,吃饱喝足了,才回来奶小主子。   吃了奶,周星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大刺刺儿的,他现在认人得很,非要人陪着耍,还得看着他,陪着他耍,不然就不依。   喜春就看向一旁的周秉,他收敛了浑身的锐利,添了几分温润如玉,像个翩翩公子一般,喜春作为枕边人,哪里不知道,周星星如今这显露出来的霸道性子,跟他简直是一模一样。   父子俩都是那等,要人全心全意看着的。   宁家今日上上下下都忙,只有喜春夫妻两个轻松,出嫁的女子回门是客,是不叫客人做事的,他们不出去招待客人也有理,一早陈氏还把子仪跟大妞送了来,请他们帮着带一带的,外边来的人太多,怕一时看顾不上他们兄妹。   晌午前大嫂才来把人接了去用饭。   下晌不用招客了,都是用过了饭,各自去说话走动,去外边县里逛的都行,赵氏说了,下晌人就用不着送过来了。   午食后,一家三口小憩了会儿,外边桌椅已经摆上了,出去走动的客人又纷纷来了,吃了这娶亲宴的最后一顿。   喜春和周秉吃的是陈氏单独开小灶给他们做的,熬了汤,还下了面条。   正慢条斯理的用着,外边已经起哄起了。   当地的风俗,是儿子娶亲的时候,夜里闹一闹当公爹的,就是问问儿子娶媳妇高不高兴,想不想喝儿媳妇斟的茶,又闹新郎官,以后要不要孝敬老人。   闹这一场还有红封拿,亲戚全都等着这一摊。   刚用过饭,宁家族里有人起了个头,就有人把宁秀才跟宁元架了来,本是问个问题得个红封,图个开心问一问也就罢了。   几个妇人高声阔气的说表示不满意,还振振有词的,“光新郎官说有甚么用的,新娘子还没发话呢。”   就在院子里头,隔着一道门一扇窗,有人就把那窗户推开半扇,隐隐露出坐在床上的一角身影来,饶有深意的朝着里边喊:“新娘子,你家相公都说以后要孝顺公爹了,你这个儿媳妇孝顺不孝顺的?”   一说话,墙里墙外的人都笑。   这等带点桃色的,野史里记了不少,嘴上没个把门的乡下婆子说起来就更是不忌讳了,甚东家的小媳妇家里没了婆母,只有个公爹,怕是甚...   爱听的人还多,讲起来也不避讳。   宁家当年娶媳妇,大媳妇娘家是秀才公家,没几个人敢开玩笑,二媳妇唐桂花本来就名声在外,是个泼辣的,如今进门的黄佳性子怯懦,被人说也不怎的反抗的。   婆子们挑柿子,也知道挑软的。   推窗这个举动,宁家这边当下脸上就露出两分不悦来,只是碍于是大喜日子,不好闹出不吉利,陈氏就道:“好了好了,佳佳是个孝顺的,以后定会孝敬公婆的,你们别逗她了。”   敢闹事的婆子本就胆子大,又借着吃了酒的劲儿装疯卖傻的,“这可不行,你是当婆母的,还能代你媳妇回话不成?新浪子,你不好出门子,就在里边说大声些回吧,我们耳朵不好,你可得讲大声的。”   四下吃酒的都笑。   他们还没有察觉到有甚不妥的,只跟着起哄的人笑笑,也跟着起哄,本意上是图个热闹喜庆。   无意的伤害,常常叫人更受伤。   房中显露出来的身影,身躯起伏不定,十分不安,一只白嫩的小手一把把半阖的窗户关上,“嗳,你这丫头你做什么呢。”   妇人高大的手刚想推搡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黑沉沉的眼十分不善的看着人,周身气势锐利,妇人顿时收回手,再不敢发酒疯的。   喜春环顾四周,先前热闹的气氛顿时转静,她突然轻轻一笑,“好了好,时辰也不早了,叔伯婶娘们还是早些家去吧,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爹娘着想,没事儿,我爹娘再不济还有闺女呢,叔伯们若是想知道家中的嫂嫂们孝不孝顺,回去敲嫂子的房门问一问就知道了。”   她说话笑眯眯的,声音也十分轻柔来。   哪个当公爹的敢去敲儿媳妇的房门的,这要是敲了还不知道该传出什么小话来了。   闹得过分了些。   隐隐的责怪打在几个婆子身上,叫她们脸都给丢光了,灰不溜秋就挤出了人群跑了,她们家的男人也不敢多留了,抽了空也赶紧给溜了的。   人一走,这闹婚也就散了,各家纷纷告了辞。   回了房,喜春脸上就没笑脸了。   周秉就安慰她:“好了好了,所幸还没闹起来,别气了。”   喜春气的就是这点,她想到自家,又想到别家,面上瞧着都是高高兴兴的迎新娘子入门,可是又有多少家吃过这种闷亏,主人没吃甚大亏,看在喜事儿的份上还只能算了的。   周秉只得把几个舅兄想扩铺子的事拿来给她说,转了她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  ~ 结婚不是这么容易的。   ☆、第 96 章   石炭铺子叫宁家兄弟都看到了其中的利润。   如今宁家这家石炭铺子已经在县里站稳了脚跟儿, 独一份的买卖,上下都知道他们,只要采买过石炭的小娘子都知道家中烧石炭的好, 隔两日就要来采买一回, 唯一有个缺点,宁家当初要开铺子,一时又没个合适的, 最后买下来的铺子小了些,人一多就有些转不开,登门买炭的娘子妇人都说过好些回, “早该换了, 都挤不进来了。”   宁家是陈氏挂的东家,几个儿子算是帮自家铺子的, 回来还给陈氏这个当东家的提了意见, 陈氏心头没谱儿, 说了, “等你们妹子回来跟她商量商量。”   陈氏信女儿。   就拖到了喜春两个回来。   闹喜的散了, 四周邻里也家去了, 宁家顿时就安静下来了,陈氏碰了碰宁三郎宁元, 叫他回房去安慰新娘子, 其他人就在堂屋里商议正事儿。   周星星白日里睡了两回,现在没睡,怕下边带不住他, 就把人一块儿抱了去,子仪跟大妞两个也窝在爹娘怀里。   方桌上,陈氏两个坐在首位, 儿子女儿和女婿就随意坐在两旁,宁父不插言,陈氏问女儿的意见:“你哥哥他们都说想扩铺子,把两边的铺子买下来打通,你觉得咋样?”   喜春也把先前的事给放一边去了,这种事除了吃个闷亏,心头不舒服外,还当真没法子说,宁家的利润她没过问过,但喜春每个月都要看账,各家从他们手底下采买了多少石炭,这些石炭的盈利有多少,她大概能估算。   宁家的石炭铺子拿的货一直都很稳定,到去岁年节前后拿得多,现在也平稳下来了,喜春在心里头算计了一番,倒没有大包大揽的,只道:“这事儿,哥哥们觉得如何的,哥哥们要是觉得可以,那就扩大一下铺子。”   宁书几个都是同意扩大铺子的,小铺子哪有大铺子威风,小铺子叫“铺”,大铺子叫“楼”。   楼掌柜,小货铺。   宁书几个既然同意,那扩大铺子的事儿就没意见,宁元在新房,他是早就同意的,宁乔一惯不管铺子的事,基本上这里商定妥当,这事儿也就成了。   难的是过后怎么买下旁边两家的铺子来,现在那两家铺子上都是做着买卖的。   喜春不管这个,宁家铺子上的事她尽量不掺和,出嫁的闺女是客人,是亲人,是亲戚,就不能过分插手娘家事,宁家要怎么跟两边的铺子东家商量他们自己会去商量的。   她难得回来一次,府上府外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不能一直待下去,得把事情都处理好了的,“三哥都成亲了,四哥那里爹娘怎么打算的?”   陈氏的意思是,“铺子上正好也要扩大了,不如叫他来铺子上帮忙,铺子上稳当,比他上山下山的强。”   喜春看向宁父:“爹,你说呢?”   宁父为人十分正直,生平最想的改换门庭,叫儿子们改换门庭,如今成了培养孙子改换门庭,对此并没有想法,“随他吧。”   就被骂了:“随他随他,四郎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还是不是个当老子的了?他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定亲,四周的媒婆一打听,嗬,回头全说他现在干的这不好,都叫他找个安稳的,说人家姑娘进门总不能跟着他上山下山的跑吧?山上没危险吗?再下去,他连媳妇都娶不到,成你宁家头一个没人要的了。”   宁父脸上一阵儿红,是被当着儿女的面被老妻骂了一顿的赧然,他们宁家的女人现在个个都不得了了,早前还在村里的时候,个个都是听从相公话的,最泼辣的二媳妇都不敢反驳公爹、男人的话。   现在不一样了,出去府城里长了见识、去了茶坊、泡了汤池,做了买卖后,个个都生了反骨。   他还撇撇了最小的闺女喜春。   就是女儿带的好头。   “爹,你看我做何?”   陈氏顿时要瞪过去,宁父:“没有没有,我是觉得没这可能,你四哥长得好,挖药材也不是甚么不正经的。”   挖药材等于识药材,要行医的哪个不需要识别药材的?   宁二郎还出师把铺子都开到府城去了呢。   宁父一心想改换门庭,但是对几个儿子也不是不关心的,等他们家来,照样还是会如同代代前人长辈一般,问几句,“好不好?”“活计怎么样啦?”之类的。   “我们觉得正经,但别人都不这样觉得,你说怎么办?”陈氏摊手,前头三个都成亲了,连最小的妹子都成亲生子了,宁乔的婚事早就该摆在明面儿上了来,“老四,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就一直上山采药?”   上山采药还当真是吃青春饭的,老了后爬山都爬不动了,更不提还得背着箩筐、带着干粮,绳子、柴刀等一应了,山林子浓密的,走一路砍一路,累得很,年纪往上走,根本支撑不了这种体力。   宁乔如今已经过了二十,能干多少年,二十年?三十年?   不现实。   宁乔被家里连着催婚,夜里也考虑过这些事儿的,他多是住在乡下,城里人说话客气,知道他没定亲还说要给他介绍,但乡下地界儿,都是宁家族人,宁家的婆子们见他一回就说上一回,“别挑过了,姑娘吗,合适就行,你现在挑花了眼的,觉得到处都由得你选,等你年纪再大些,可就不好寻那些黄花大姑娘了。”   他说没挑,谁信?   宁家条件又不差,县里还有铺子,府城里也有铺子、大宅子,宁乔又长得好,这种条件,按理来说是不缺姑娘定亲的,往常镇上有个开货铺的公子,都能叫人抢着要嫁的,宁家还有出嫁的姑娘这门亲事在,条件在县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   媒人一说,姑娘家对他们家的条件都是很满意的,但是又怕。   怕前头兄弟几个都在宁家铺子上帮忙,宁乔不帮忙,以后这铺子就没他的份啦,所以要把人定在铺子里,等以后嫁过来,也能跟去铺子上帮忙。   这样才不会吃亏。   不然嫁过来,宁乔不在,铺子去不得,这以后分家就要吃亏,损失的都是金银,谁家不算计精明点。   家大业大的,人说亲前就要先惦记着银子了。这才是宁乔不好说亲的由头,宁家要只是一个在镇上县里开铺子家的公子,其实还好说亲些。   “我想种药材。”这是宁乔考虑后的结果。   他就会采药、烘焙药材,且品相都不低,甚至比他二哥在炮制药材上的天份还足一些,要他就这样放弃了去石炭铺子上帮忙,他能去做甚?去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专门种药材的商人有,但他们那一片还没有,地里种的都是庄稼,早前也没有人会把种庄稼的田地拿来种药材的。   宁家兄弟几个跟陈氏都不知道该不该劝了。   家里有药材铺子,他们也是知道药铺一月光是进货就要花费不少银子,这货物还参差不齐,没有门路的,拿到的药材在品相、炮制上会差许多,药性也要跟着差。   真正好的药材,又经过炮制好后的药材,早就门庭若市,供不应求了。   “挺好的。”反倒是一直没说过话的周秉点了头。   喜春看看他,也跟着点头:“相公说的是,四哥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咱们府城那家药铺每月都要进货,有几样量大的好货,因为地域、水土的关系很不好进,数目不多,且价格昂贵,兄长不如种一片药材来专供我们所缺的药材,另外的药材种来也可供给府城里其他的药铺。”   喜春想了想,把他们宁家的二十亩地算了算,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家里拨了五亩给她当陪嫁,如今也正好拿来给他种药材。   “要我说,要种药材,不如先去外边瞧瞧别人是怎么种的,如何种的,先把这些给打听清楚,会了,再选择了最适合我们这里气候的来种。”喜春建议他先去外边药材庄子,不拘是做工还是甚,去学个半载的,就跟铺子一样,当掌柜之前还得先跑个堂呢,没有先走就先跑的。   宁乔心里原本只是一个想法,不上山采药那他就种药,还没有想到后边的来,甚至去学习甚的还没有想到这处的,现在听着妹子说了这么多,才觉得自己先前想得太简单了些。   听着不是简单的事,但宁乔却没有生出丁点不喜欢的心。   “其实药材的药效还是要种在山里才能更好的发挥出药性来,我听江叔说种在山上的那些药材比人为精心伺候的药性要好上几分,跟土壤、环境有关系,不如四哥你买个山头吧。”   江郎中如今也是府城宁家药铺的坐镇大夫了,他坐镇铺子上,宁为就能接下单,去那些不好声张的老爷家中替病人诊治。   陈氏好不容易插了话进来。“喜春啊,这不是说你四哥的婚事吗?”   婚事就提了两句,剩下全是种药材。   宁家缺药材吗?他们缺儿媳妇!   喜春点头:“我知道。”她还惊讶,“可是等四哥种好了药材,把这个摊子给支起来,你还怕没有儿媳妇?”   当下给陈氏画了张大饼,“什么张家的王家的,现在她们是家里有姑娘不愁嫁,金贵,等你儿子出息了,眼见着有了大庄子,有了药材庄子,就是人家上赶着要跟你结亲了,那时候你就挑,这家的不好咱就不要,换一家就是!这不好?”   陈氏说不出违心的“不好”两个字儿,她犹犹豫豫的,“可是你哥不年轻了,再去外边学,回来这一摊子弄起来,一年到头够他忙活的,到时候又大一岁了,还有,咱们十里八乡都没有谁家种了药材的,去哪儿学?”   他们药铺进的药材都不是州府里的,还要去别的州府学不成?   “江叔叔有路子,咱们拜访拜访,看看他有没有门路,要是没有再想想法子。”   “好、好吧。”陈氏应了下来,还答应不再催着宁乔了。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喜春这就是给陈氏画大饼,但谁叫陈氏偏生就吃这套呢,别人说的还没用,她亲闺女给她画的饼,自己就欢天喜地钻进去的。   有了昨日亲戚们登门,见陈氏婆媳几个光鲜亮丽的样子,跟她们所以为的蓬头垢面半点不相似。那眼里的羡慕劲儿一出,陈氏对闺女更是说甚信甚。   她还说起了一事儿,“你二舅母说你们外祖母又廋了一大截儿,如今一日只用得下半碗饭汤,大夫登门看过,又少了些日子了,如今是活天天的了。”   外祖母的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大家早已心里就有了准备,但还是心头有些沉闷压着,喜春道:“娘,我给外祖母准备了些补品,回头你给外祖母带过去吧。”   包括整个宁家在内,早些年他们送过去的东西除了有补品外,还有银子,交代了两个舅母买些补品给老人用,胡氏和王氏面上答应得痛快,但那银子没一分花在了上头。   问起老太太,她还维护,说,“好吃好喝着呢,对我也好。”   就连她挣的私房银子也全都给了两家的孙子。   喜春兄妹几个是外孙和外孙女,幼年时逢年过节,假日时也会去外祖母家小住上几日,那时还未分家,之后分家时,外祖还在,说要单独住,等外祖走了,外祖母就跟大儿子,喜春大舅舅去住了。   老太太夫妻两个还在时,给两房儿子家带孙子,家中种的粮食也经常接济,私房钱也给了几个孙子分了,喜春他们过去时,也常跟几位表兄们在外家,小时候她不觉得有何。   等大了,见了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孙子们已经挣银钱了,出落得人高马大的了,却因为父母跟外祖两个间的不恰,连爷奶家的门都不进了,也从来没见掏几个银钱报答的。   他们还曾经愤愤不平,小时候吃过的饭忘了?没日没夜谁带的忘了?早前要娘的时候怎的不见叫娘带的,现在知道听娘的话了?   结果呢,他们愤愤不平,人不待见归不待见,照样是心疼几个孙子,把后边他们逢年过节送礼的银钱都分了。   出嫁的闺女,送礼送银,四时节气,农忙假日的,照旧也去帮忙,也没分上一分的。外祖母如今都这样了,这些说来也没意思,喜春只尽自己该尽的本分,若是得空就去看看,更多的,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09 23:53:27~2020-11-10 20: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鱼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7 章   第三日黄昏, 喜春两个才带着周星星等人回了府上。   这两日夫妻两个在喜春娘家,尤其是在洗漱上都有些不便,家中人多, 洗漱都要排队, 都等着烧水、提水,喜春出身乡野,就是一时不习惯也很快就适应了, 但周秉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压根就习惯不了。   出门转上一圈儿回来都得换身衣裳的人,这两日在宁家只隔日换一身。   府上早就得了信儿, 已经烧好了水, 喜春早早就说了,“叫厨房里多烧两桶水。”   到了府上, 她从周秉怀里把周星星接了来, 推他:“你先去洗洗。”   这回周秉没推辞, 但也没抢第一个, 第一个还是叫儿子得了, 周秉把人抱去里间早就兑好的温水里, 把他的小衣裳给脱了,洗了好一会儿才把人给抱出来, 他自己一身衣裳, 胸前都沾着水。   把人往床上一放,他就转进了里间里,没一会儿就听了水声传来。   喜春身上赶了路, 沾着灰尘,她没敢动手抱人,只不近不远的看着人, 见他一人在床上玩得好好的,这才招了留下来的巧香问过这几日的情形,府上府外的,还有周嘉几个,“他们兄弟三个没出岔子吧,等下跟那边说一声儿,我们都回来了,叫嘉哥也搬回自己房里住吧。”   巧香一一记下,“覃管事来过一回,得知夫人回了娘家,就走了,玉州寄了封信来,还有黄家作坊送了几个匣子来。”   喜春心头有了底,等周秉洗完,她去里间洗漱完,厨房里备下的饭菜也好了。   周嘉几个早就吃过了,就他们夫妻两个,便叫厨房直接端来外间里用的,桌上菜色精致,不油不腻的,顿的鸡汤鲜美,喜春喝了两口,就跟周秉盛了一碗,“这味道好像不是马嬷嬷做的了,马嬷嬷的菜好,炖的汤没这。”   微微的热气就在手边儿,周秉半垂的眼睫轻颤一下,微微注视着,提醒喜春:“相公。”   喜春眉头一蹙,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这两个字的意思,顿时无奈的勾勾嘴儿。   他意思是叫他相公才肯喝她布的。   周秉从看着汤,一直到注视着人。   好好好,“相公,喝汤好不好?”喜春只得如了他的意。   “好。”周秉满意了,长指就着碗沿一抬,这才拿着勺子轻轻喝起了汤,入了口,他赞叹了句,“确实美味。”   喜春都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用过饭,天早就黑尽了,熟悉的丝竹器乐之声隐隐传来,还伴随着虫鸣鸟叫之声,饭后的茶水用了两口,喜春想叫人把府内的账务拿来看看,被周秉阻止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待明日起身后再看不迟。”他又说了句,“要是你去写私信再骂骂我,也是好的。”   但看账、看薄册,不行。   周秉对府上的营生平日并不怎的在意,但出口的话却极有分量,执拗得很,说不肯就是不会让的,喜春回回都犟不过他,只得歇了要办正事儿的心思,又解释句,“我骂你做何的,可不能胡说。”   周秉似模似样的,见她没有要去书桌,扶着人往塌边走,“行行行,你没有,该歇了,不然明日该闹不过儿子了。”   “你才闹不过,凭白看轻人。”   房里的声音渐渐隐去,火光照亮的烛火也在些许动静后吹灭了几盏,只余外间一盏烛火朦胧燃着。   次日醒来,喜春看账册,周秉不阻止了,还十分自觉的把儿子抱到一侧,看他作画,美名其曰要培养他的灵气儿。   周星星以后该走的路,他一出生,这对当父母的就讨论过了,没生之前,喜春这个当娘的还给早早规划过,说要让他以后进书院去进学,以后走科举之路,可等人出生,看着自己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她又不忍心叫他这样辛苦了。   科举之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尤其是他们这等商户人家,要从商户转成官家,更不容易。   周秉在周星星出生前没规划过什么,如今也一如的按照所想,每日只带着他到处走走转转,只叫他认得最纯粹的东西。   她先看了从玉州来的信,信是白氏寄来的,说了上回喜春请她帮忙打听宫廷采买的事儿,信上说了,他们这回的花水在去外边的采买送上去后,宫廷的管事倒是通过了,只再往上的时候,叫管着的主子定的时候,没过,“觉得花水的资历太浅了些。”   这是没定下来的理由。   宫廷采买入宫给各贵人使用的胭脂水粉都是挑的传承悠久的商户人家,在正式定下后还会先查一番,云缎当年入宫前,名气早就定了,却还是过了好几年才进宫,就是如此。   在周家采买的这个花水好是好,就是传承的时间太短了,才短短一年。   白家确实有关系,才把这消息打听到,第一时间就给写了信来,好叫他们心头有个准备,白氏还在信里安慰她,“就是没过,但已经走了前两轮了,周家的花水也是入了宫的东西了,已经是不一样的了。”   喜春对入宫廷采选的事一直抱着希望,这回事情没成,确实心头不大好受。   过后她问周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记得前几日唐举人给他回了信的,喜春当时还当是唐举人那边有甚么消息,问他,他说没有。   这前后几日送到的信,唐举人不可能一丁点口风都不留的。   还有昨夜,他拦着她...   周秉没否认,喜春气呼呼的瞪他一眼,抬手要捏他,被他早一步握住了手腕儿,指尖往下,慢慢十指紧扣,“怕你失望。”   “哦,我现在就不失望了?”   什么歪理。   他忍忍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一个不好,其他的许都是好的呢。”   周秉昨日夜里确实是故意的,不忍心叫她睡不上好觉。   好的就是新研制的花水,薛家那边制成的这几千瓶儿尽数叫覃五带去了关外,果然受到了追捧,几千瓶花水已经尽数售空。   周家铺子的花水,彻底红火了起来。   确实应证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黄家送来的匣子喜春叫人收进了库房里头,压一压,等着以后再用。   等喜春再接到四哥宁乔的消息,已经是好几日过后了,宁乔借着江郎中的门路,去了临州的药材庄子当小工去了,临走前,还托人给妹子带了信,请她帮着寻摸一个田庄子。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98 章   “老家的山头包不下来, 想租田地,家家户户自己家都不够种的,哪里有租出来的。”   只要肯出银子, 租也是租得到的, 但实在太贵了。   喜春四哥宁乔已经启程去了临府城,是托的二哥宁为登门托喜春,宁为要去给一户大老爷看病, 路过的时候先把消息给他们说了说。   知道是宁家要租赁,是有人松口,但一开口, 那价格是别人租赁田地的好几倍, 还一副已经给了面子的了,话里话外就是宁家挣了大钱, 该他们出大价钱来拉拔乡亲。   府城郊外就不同了, 越是临近繁闹的州府, 人们对土地是看重, 却远没有乡野那般看重, 没有田地, 还可以在府城谋一份差事,挣银钱填饱肚子, 一年到头还有余的, 城郊的庄子也多,只有缺人干活的份,郊外的庄户人家只留些田地够一家嚼用, 四时农忙忙一下,余下都租赁出去,再入城找事干。   编篓子、做头花, 搓绳子,作坊、庄子,压根就不用在田地上死磕的。   宁家村的田地愿意租的还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有些离着村里老远去了,年年都有被偷的事儿,种些普通的瓜果子都要被偷,更不提种药材了,拿这种田地租给宁家,就是白赚的。   “那山头咋不肯的。”喜春听二哥说过了,四哥宁乔去当小工的庄子是临府城的金线莲庄子,也是给宁家药铺供药的药庄,一去就当小工,先负责了解药材的习性,提水,跟在大工后头,要做了二三个月才能去侍弄药材。   田地不肯租还有话说,家家户户要种,山头是属于村里的,又没人买,怎的不肯租出来的。   “村长说富家包了,也要种药材。”问包了多少,村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明摆着的事,宁大富家的媳妇前两日来吃喜酒,跟宁家闹了些龌蹉,他们家跟村长家是亲家,摆明了就是要搅浑了宁家包山头的事。   什么也要种药材的,就是想恶心他们。   所以还是那句话,不想看他们发财的还是身边人,一个村的族人,就是不想叫他们出了头的。   喜春气哼哼的:“不租就不租,宁家村路途远,就是种了药材,这一路来的损耗、人力财力都得多多少的,还不如在府城附近找个庄子的。”   “回头我看看有没有庄子要租赁、出售的。”   宁为提着药箱:“行,那我去看病去了。”   喜春伸伸手:“二哥,你等等。”   宁为回头:“咋了,还有事儿?”   喜春点点头,悄悄在他二哥耳边说了几句,宁为眼里有些惊讶,想了想说道,“那我先去给这个早就定好的大老爷先看过了再来,人前几日就定好的,只是家中有酒席,就拖了几日。”   喜春应道:“那行,二哥你先去忙吧,我们这里不急的。”   喜春回头叫了闵管家来,问起了庄子的事,宁家在城外也是有一个庄子的,庄子上钟的蔬菜瓜果,周家平日里的嚼用吃喝都是庄子上送来的,更多的还是在城里的大小铺子,喜春就没想过买田地的事儿,对庄子、田地的事压根就不清楚。   闵管家对这些很清楚,听喜春一问,想也不想就回道:“临近府城四周的庄子都是各家数得上名号的,再远些的,就是有钱的人买的,圈做庄子,最外边好的次的都有,买卖的也更多。”   小小一个府城郊外,良田土地都是有区域划分的。   最靠近府城的田地最好,稍远的挨着村落的次之,离府城最远的最差。这个品级划分是按照离府城的距离来评的,并不是按田地的好坏来划分。   周府平日,内院的事由甄婆子负责,外院的事,包括与庄子上的对接都是管家在打理,喜春就请他帮忙问问城郊有那些庄子要租赁、出售。   “最好要大一些的,远一些也没关系。”又不用走路,坐马车的事儿,能有多远的。   喜春又从账上划了银子,派人去黄家送了银子,把黄家作坊的匣子钱给结了。   甄婆子那边叫了个小丫头来问晌午的饭菜,喜春想也没想:“炖个汤,放些降躁的药材进去,再做几个时新的蔬菜就行,清淡些。”   晌午过了,夜里的饭菜就不是这样了,有周嘉兄弟是进了学的,动了脑子的,一日下来,光喝汤,吃蔬菜不行,还得添几个大菜,多放些油水。   一家人用晚食,几个大菜对着几个孩子,喜春两个对着几盘青菜,一副清汤寡水的,周嘉吃了几口,见兄嫂碰都不碰几个大菜,突然想到了别的,“大哥,嫂子,咱们家是不是马上要没钱了?也住不上这样的大房子了?”   吃到嘴里的肉也就不香了。   周秉看他一眼,又继续喝着喜春给他盛的汤,倒是喜春被他有一出没一出弄得一愣:“此话何意啊?”   周嘉就指着他们面前的青菜:“以前咱们家好多大菜,可是现在只有我们面前有,你们只吃青菜了。”   周嘉他们书院班上有个同窗,早前也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家里是养鸡大户,养的走地鸡漫山遍野都是,可是去岁的鸡瘟叫他们的走地鸡都赔光了,家里只等吃喝的败家子还多,到今年家业就败光了,就在前些日子从大房子里搬了出来,换上了粗布麻衣,家中的孩子也从书院里退学了。   “良辉他们家就是这样,最开始一桌子好菜,到只有几个孩子能吃上好菜,到最后,”他学着同窗那副忧郁的模样,半抬着头,说了句感人肺腑的话,“能吃上一个蛋,也是“大户人家”了。”   商人行商做买卖,不管任何行当,有输就有赢,商人家的孩子们打小就能见到身边是有同窗家里落败,同窗退学,这在书院里其实并不稀奇的。   他们也更能接受。   尤其是根基浅薄的商户,一两场打击就能一朝回到从前。   吃上一个蛋,就是大户人家了,可见已经落败到何种境地了。   周嘉回味着嘴里的肉的滋味,跟两个弟弟弟弟说:“快吃吧,以后我们可能吃不到了,以后你们去上学,哥哥去挣钱养你们进学。”   同窗的事给了一个周嘉一个蒙头一棒,他从来不知道进了学还能退学的,相比其他进学几年的孩子,已经看过了好几回,早就接受过的,周嘉去岁才进学,这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情形,况且退学的同窗交情虽比不得伴读蒋翰的感情,也是玩得到一处的。   白胖胖的同窗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别人都不喜欢谈论出身和家里的发家,只有他毫不避讳的说自己家是养鸡大户,还曾经把带来的烧鸡给他们分享过,是个极好的人。   但现在,他吃不起鸡蛋了。   不过很快,他们可能就要惺惺相惜了,成为患难与共的兄弟了。   周嘉同窗这事儿,发生的时间正是喜春两个去宁家吃酒的那几日,回来后一个带儿子,一个处理铺子的事,还没问过他在书院的事。   喜春哭笑不得的,心里也为他那位同窗遗憾,“你瞎说甚么呢,咱们家好好的,这几个大菜是叫厨房给你们补身子的。”   周嘉还有两分怀疑:“当真不是骗我吗?良辉在书院读书,刚开始他爹娘都是这样骗他的,到缴不上书院的费用了,才不得不退学了。”   延津书院的进学费是一年一回,进学的时候缴费,到次年同月缴费,一载三十五俩,若是要在书院里吃午食儿,一月加五两银子,若是想要在书院里午时后小憩会,书院也有小房间供学子们休息,这一间休息的房间一月也是五两。   更不提书院里的学子们还有甚同窗一起去书肆、买零嘴儿等,一月里便是甚么都不做,便要十来两银子,一年花在书院上头也要百来两,是以能在书院里出入的学子家家都是家中小有家业的。   便宜的书院也有,但不叫书院,称私塾,是外边的举人、秀才们私开的,一年进学也要好几俩,但家里可以送饭送菜,只需要添置笔墨纸砚的费用即可。   周嘉的同窗家道败落,一个字恨不得掰成两半,退学后就转去了私塾,到底做了多年的生意买卖,一时不趁手,过后还是能寻到东西勉强支撑下来,现在这世道也好,只要肯干,那就肯定是饿不着的。   “骗你做何,你全身上下哪点值得骗你了。”喜春指周秉:“不信你问问你大哥?”   周秉这几日脸色不大好,孩子们也是十分有眼色的,都不敢往他身边凑,周嘉只看了大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似乎是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就好。”   他就跟几个弟弟们大口吃起来,还不忘了给嫂子和兄长添菜。   喜春吃了,周秉没动。   这头用完了饭食儿,下人引着宁为进来了,他手里还提着药箱,脸上还带着倦意,喜春迎了上去:“二哥,是不是遇上难处了?这位老爷莫非伤得极重不成?”她还没看过二哥这副模样。   又叫人上了茶水来,“没用饭吧,我叫人做几道菜来。”   宁为拒绝了:“不用,随便做点甚饱腹就行,别去麻烦了。”   喜春看他模样,只得叫人去下了面食儿来,又端了汤,周嘉兄弟几个早就送回引芳院去了,宁为草草说了几句:“确实很棘手,明日我准备请师傅亲自登门去看看。”   这一个客人老爷的隐疾说来不是头一回遇上,跟他第一个遇上,并借此出师的客人的症状很像,叫沈凌,但这一个客人跟沈凌的隐疾又有些不同,或者说,更严重些,两症并发,他得回去好生研讨研讨。   厨房送来的汤、面很快就好了,宁为大口吃过,等喝过了茶水,拍了拍自己的药箱,取出常用的脉枕放在桌上,指指周秉:“妹夫,来吧,我先给你把把脉。”   喜春早早就把丫头下人都使唤出去了,连儿子都叫奶娘几个看着,这会儿推了推周秉,见他没反应,抬手把他手放在脉枕上,“二哥你好生给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好几日不舒服了。”   周秉好面儿,身子不舒服,就是不肯请大夫看看。   这情况是从去她娘家后回来就开始的。   “具体什么症状?”宁为抬手放上去,一边诊脉,一边问,与平常问病人一般,并没有因为这是妹子妹夫有所不同。   喜春看一眼周秉,周秉抿着嘴,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他还没事?喜春抬手就在他腰上一掐,触及到他身上,她又停了手,想到了甚么,施施然起了身,“我去看看星星,你们自己说。”   大堂嫂江氏说过,男人啊,好面儿。   从喜春娘家回来后,周秉就一直水土不服,整个人脸色都白了一圈儿,他又不肯请大夫,说过几日就好了。   喜春迫于无奈,只得见二哥来后,请二哥为他看一看。   喜春当真去看儿子去了,周星星手头有玩具,爹娘不在身边的时候能玩上一会儿,这孩子七个月多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可以坐着了,平日就玩着源源不断送来的玩具,挑的是花花绿绿的颜色,有这些玩具在,他一个人就可以玩上好一会儿,直到玩累了,就把玩具扔一边,要爹娘了。   喜春还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如今才不过隔上几月,他就眼见的长大了,从还不甚明朗的五官长成了奶团子。   周星星最喜欢的是一个摇铃,就挂在他小床的床顶,他见过身边的婆子们扯着头子摇动摇铃,到了要玩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碰了,他要自己碰,胖乎乎的手就扯着摇绳一扯一扯,听着摇铃发出声儿,就一阵咿咿呀呀的,见一回就咿呀一回,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还是见一回就惊讶一回那等。   他玩得高兴,都没注意到爹娘没在的。这会儿喜春回来,守着小主子的几个婆子丫头就松了口气。他们就怕主子一直没来,待会儿小主子要爹娘的时候他们哄不住。   周星星的奶娘姓孙,孙氏靠得近,一直在前头候着,这会儿见女主子回来了,她眼里带着几分迟疑,顿了顿,还是靠了过来,讪讪的请辞:“夫人,我再干两月就不来了。”   孙氏是城里人,家就在府城里头,她不是府上的家生子,只是周家请来奶小公子的,当初进府的时候是签了契书的,先做满一年,要是她还想留下,就留在小公子跟前儿当个婆子,一月也照样给她月钱。   喜春看看人:“不来啦?”   孙氏又点点头,挤出笑来:“家里孩子大了,离不得人,我得回去照看着。”   这话是假的,托词,孙氏不想在周家干了,又怕叫人记恨上,早就在肚子里给打好了草稿了,她孩子比周星星大半岁,家里有爷奶看着,孙氏又三五不时的回去看,不缺人看顾。   孙氏原本进府也是想寻一个长久的路子,跟主家打好关系,谁知道周家规矩多,除了叫她喂奶的时候,其他时候孩子又不叫她接触的,长久下来,孙氏心里就有谱儿了,知道这是主家不乐意孩子跟奶娘关系走太近了。   那她留下可就没意思了,孙氏回去跟家里人也合计过了,觉得依仗着小公子这条路不行了,孙氏还不如去作坊干活呢,那薛家作坊都招了两回人了,人家干活的娘子虽没有一月三俩的月钱,但挣外钱啊,是家里两个老的说的,“就他们大姑家那小女儿,就在薛家做工,人一月可以挣二十两呢!”   二十两银子!孙氏一想到这么多银子,心里就火辣辣的,两个老的也悄悄透露过,这挣钱的法子不光明,是偷拿了主家的花水出来,高价卖给那些有需要的大户小姐们,大户小姐们有钱,可舍得出了,拿一瓶儿就能白挣十几两。   如今有消息有门路的,谁不想进薛家的作坊做工的?孙氏婆家的关系,就是这个大姑家的小女儿,人嫁的是薛家下头的小管事。   在周家一月才三两银子呢,但一出去,进了薛家作坊,就是一月挣二十两,周家从上到下的还严防死守的,生怕她带坏了小主子似的,大小丫头又木讷,都不会跟她一起吹牛,怪没意思的,有了保底的薛家作坊的活计,谁还看得上这份活计啊。   喜春只想了想,就同意了:“行,还有两月就一年了是吧,正好我们家星星也该断奶了,到时候你就家去吧。”   她也不留,喜春已经算过了,星星身边的婆子有巧娘在,也是当过娘有经验的,看着比孙氏还靠谱些,孙氏走了再提拔两个丫头在身边,也就齐备了。   丫头那边也给禀报了,说宁二爷和爷出来了,宁二爷准备走了。   喜春叫房里的把人先看着,亲自送了宁为出门儿,周秉随她一起,喜春倒是有心问问这病严不严重,周秉在,又没好问出口。   宁为走前,倒是认真跟妹夫交代:“讳疾忌医不好,开的方子每日都要熬药给喝了,小病若是不治,就容易拖成了大病,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就像他前头接手的那位老爷一样。   他施施然走了,回头喜春就问周秉:“方子呢?我叫人去抓药。”   大夫写的方子旁人都是看不懂的。   周秉指了指房里。   喜春就把二哥开的药方找了来,药方上龙飞凤舞的,与普通字迹全然不同,说是字又不是字,弯弯扭扭的,三两个勾就形成了一个大夫们特殊的字体来。   喜春认不全,但宁为跟着江郎中学医甚久,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兄妹,喜春总是要比全然不懂的人了解几分,她一路看下去,认出了其中两个字。   “痔疮。”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一旁,周秉不敢置信在她身上看过,又看了她手上的药方,眼里都是“你怎么可能看懂”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10 23:51:32~2020-11-11 21: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9 章   喜春点头应下了孙氏的请辞, 但关于儿子的口粮一时还没个定论。   按他们娘养他们那般,断了奶,就喝米糊糊, 喝粥水, 照样把他们兄妹几个给养大了,但轮到儿子身上来了,喜春就舍不得了。   她还趁着出去铺子上, 忙完了正事后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回春堂,问了老大夫,“等满周岁了, 还有甚忌讳的?可还有甚适合给孩子的吃食?”   老大夫说了些, 跟甄婆子和巧娘说的没甚差别,只是在吃食上, 大夫除了说了些肉羹汤外, 还可以喝奶, “牛乳、羊乳都可。”   有古话, 酪, 泽也, 乳汁所制,使人肥泽也。   前朝乳酪昂贵, 非达官贵人鲜能饮用, 到了大晋,起初也非普通百姓能饮用得起,“从去岁起, 从盛京就传开了,夫人不如也挑了纯黄色的牛来好生养着,等小公子岁足后喝牛乳, 应不比奶娘差。”   从大夫这里出门,喜春心头有底了,她走前,大夫还问过她,要不要回春堂特制的药膏。   回春堂药膏多,有给小孩儿用的,有给大人用的,内外都有,喜春前两日从回春堂拿的就是回春堂的外药膏。   她想起昨日二哥给周秉重新说的话,半吊子水害死人。   说的不是她,是上回宁为接下的那位老爷的病症,宁为请了江郎中一起登门去看,最后才找到了病因儿,“就因为见别人说药方上说的有甚病症,不去铺子里拿药来熬,偏弄甚偏方,不对症的,最后小病给拖成了大病了。”   什么病,是哪位老爷,这些他不说,喜春也懂规矩,不问。   但说的这段话却惊着了她,喜春连给从回春堂里买来的药膏,没敢拿出来。   “妹夫这就是一时水土不服,前些日子天气儿正热着,上了火气,没吃好,等汤药喝了后,你再捡两副药给他补补就行了。”   “嗳。”   周秉一直觉得这两日夫人对他的态度太好了些,不像平日里的随意,而是带着一股子讨好似的,渴了雷了,有人给端茶倒水,还给他捏肩。   一日两日也就罢了,等第三日了,周秉握住她正要替他捏肩的手,把人带到身边落坐,在心里转了转话,才问出口:“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何事不成?”   喜春抽抽手,没挣出来,讪讪的:“没有事儿啊。”   周秉那双黑沉的眼就直直的看着人,他眼眸仿佛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似的,喜春心里就溃不成军了,很端正的认错:“我差点做错事啦。”   周秉松开手,喜春看过去,却见他不知何时拿了一瓶儿药膏在手上,正是喜春从回春堂里拿的那个,“你说的是这个?”   “嗳,你哪儿看到的。”喜春拿回来还没给任何人说呢,东西都是放柜子底下压着的,还没声张,先遇上了二哥说的那一摊话。   “半吊子害死人”这话,喜春都听懵了的,心里还带着些后怕,她本来是打算在次日好生先讲讲理,再把人家药铺上的“坐镇”名方药膏拿出来的,宁为的话直接打消了她的主意,再没有半点别的想法了。   至于这瓶儿药膏,她打算过些日子带出去给扔了的。   周秉挑了挑眉:“这就该谢谢咱们好儿子了。”   周星星把一个摇铃给扯了下来,那摇铃本来是挂在床顶,婆子们挂的时候没打死结,想着他小娃没甚力气,结果周星星有力气,把摇铃扯了下来,砸在小床上,又滚了个圈儿,滚下地,滚到床底下去了。   婆子丫头都要准备去找摇铃,但周星星不,他就要摇铃,东西没了,总不能给他变一个出来,但周秉想起了当时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双份的挑,买的时候就考虑到孩子玩玩具的破坏性,不止他们,就是人家送来的礼,亲戚们送来的礼,玩具都是双份的送。   还有一只摇铃就在柜子里,周秉当时一手抱着瘪嘴要哭的儿子,一手去柜子里亲自找摇铃,最后摇铃找到了,药膏也找到了。   他从来没买过这东西,房里也没有下人会随意在主子们的柜子里塞东西,是谁放的,都不需细想的。   喜春抿抿嘴儿,还有被揭穿后的羞意,她一把伸过去,想把东西给抢了来,周秉动作比他更快,一下就把药膏给放到了一侧。   喜春着急:“不是,你还留着做何的,我叫人去把它给扔了。”   她要扔,周秉反倒劝她了:“回春堂的药膏都是极有用的,滋养的药膏,缓解疼痛的外药膏,做何扔了的。”   可、可是喜春一开始的目的不是拿来做别的用途的...   回头喜春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散步,对着他的高兴,喜春这个当娘的就叹了一声儿,“娘放在柜子里都能叫你折腾出来,你可真是坑你亲娘嗳。”   周星星就在她脸上亲了一脸的口水。   闵管家帮着寻庄子的事儿进展不大,府城金贵,周边的土地也金贵,有名号的人家哪里会出庄子的,多是留着自己用的,再往后,如今出手的人少,大暑都快过了,眼看着再等些日子就要入秋了,要租赁田地的早就租好了,他们现在找庄子,就是没敢上时节。   “没事,寻庄子的事儿不急,慢慢看着就是,有合适的就租下来。”喜春平日跟闵管家这等外管家接触少,见他脸上愧疚,一副没办好差的模样,夸了夸,“巧娘是个能干的,到了小公子身边没几日,就把小公子身边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你们家娶了个好媳妇呢。”   闵管家这才高兴了,回头还压着自己老婆子的性子,“人巧娘是夫人亲口夸了的,你没事可不兴再骂人了,别伤了咱儿子的心。”   巧娘在闵家的地位骤然拔高,一下就仅次于闵管家了,是夫人跟前儿的“红人”了。   等闵家的亲朋们跟闵家聚在一处时,几个婆子都说着家中儿媳妇的坏话,只有闵婆子不吭声,人家就问:“你家那个疤子儿媳妇呢,咋没看见?咋不叫她来伺候的,咱们可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她小辈儿该伺候的。”   “胡咧咧甚么呢,我儿媳妇忙着呢,哪有功夫伺候你们的。”闵婆子打断她们,儿媳妇是上了女主子眼里的人,再不是早前的“闲人”了。   大暑一过,天气一日一个变化,很快就到秋季了,日头还照着,却没夏日那样晒人了,周嘉兄弟几个又到了放农假的时候。   先去带了知府府上的兰成、阿娇,在府城里疯跑了好几日,把攒下的银钱给花得只剩了一层底后,不出门了。   给小侄儿弹琴,给育养院的孩子们教认字,还拧着跟着周秉去了一回城外的汤池庄子。   汤池庄子一入了夏,红火的买卖就冷了下来,隔三差五才有几个人去,守着汤池铺子的是沈凌跟陈玉,他两个一人去几日,换另一个回城。   过了入夏这两月,又急哄哄的叫周秉去管。   三个人就约定好了,每隔几日就换一人去,这样谁都亏不着。   周嘉回来跟喜春说,“还是我们的汤池跑着舒服,等过些日子,我还跟着大哥去。”   说得跟他去过多少汤池庄子似的。   他还振振有词:“庄大林当初说他们家要开汤池庄子啊,我虽然没泡到,但是,我觉得肯定是我们的汤池庄子最好啦。”   他一脸骄傲,觉得自家的就好,谁都比不过。   周嘉去还带着自己的伴读蒋翰,约了兰成和阿娇,蹭了回不要钱的汤池,两个小的太小,想去被喜春给扣了下来。   她去这一回,也叫喜春心头惦念上了,汤池庄子都开张快两载了,她就只去过一回,那一回叫喜春觉得确实舒服,整个人都给轻松了起来,想着回头可以跟大堂嫂说好,约了黄夫人几个,一块儿再去泡泡。   她得把没泡的次数给找回来。   宁乔走后两月,给喜春写了封信来。   先问过了妹子的近况,大外甥的近况,说过了他在金线莲药庄上的情况,宁乔在庄子上学到了许多事,他肯学,还认认真真奉了礼去,人家知道他是来学的,也没保留给他说了种药材该注意的事。   又问了句,庄子的事情进展,最后的意思,是宁乔想跟二哥宁为开铺子一般,找妹子喜春一起入伙。   种药材要规模大,小打小闹的,种的年生长了,连本都挣不回来,得有年生长的好药,和量大的普通药材。   规模大了,小庄不行,大了宁乔负担不起,更不提那些药苗子、人工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先不能说挣银子,得有先亏银子的念头,亏几年的念头。   敢种药材的,都是家底丰厚的大老爷们。   喜春没有一口应下,她先跟周秉商议了一番,问过了他的意见的。   周秉照旧是那句,“咱们家你做主。”   他也没当甩手掌柜,次日就寻了医书看了起来,是朝二舅子借的,又跟药材铺子上往来的药庄东家们先联络了一番,回头又一一给喜春讲。   喜春给四哥宁乔回了信儿,应了。   但是庄子不好找,一直到入了冬后,周星星都快满周岁了,还是没寻摸到,最外的区域倒是有成片的,但要圈起来做个庄子要耗费不少的劲儿,喜春先有意成形的庄子,若是没有,开春后她就买下府城最外边的田地来。   最后能成,没料到还是靠周嘉给牵的线。   周嘉知道嫂子在愁买庄子的事,一日下了学,背着个小手,学着大哥周秉往日的模样,正经着小脸儿,一副做买卖的派头,“我这里倒是有个庄子,不知道嫂子要不要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 周嘉:我厉害~ 感谢在2020-11-11 21:03:09~2020-11-11 23: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呀,东西掉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0 章   周星星是去岁开春前出生的, 再有几日就是他周岁了。   七月大暑过后,等秋收一忙过,天色骤然就冷了下来, 没怎的觉得, 就从徐徐的春风,到了凛冽的冬日。   单薄贴身的纱衣尽数换了下来,针线房从八月立秋后就开始赶制家中几位主子的冬衣, ,赶在立冬前,每位主子都各缝制了四五套。   这两月家里也办了好几桩事的。   孙氏已经打好了包袱, 只等过几日就要走了, 巧娘早两月就接替了他的位置,喜春在闵管家面前夸人的话出自真心的夸, 八九月孙氏有了辞意, 喜春让她接触孩子的时间就更少了, 把巧娘提了上来, 她早走晚走都没影响的了。   没剩几日, 喜春也不留人, 叫账房给她结了银钱,孙氏就带着自己的小包袱从后门走了, 门一关, 双方契书就作废了。   其后就是他们庄子上养奶牛的事儿,这事儿是周秉亲自去跑的,问过养牛羊的老把式, 去人家庄子上给买了两头来,放在庄上差了人专人伺候着,要入口的东西, 要养得精细,草料、清洁,跟之前的放养可不同,饲养的奶牛光是一身皮毛每日就要定点的清理几回的,草料是挑的嫩嫩的青草,水是山中的泉水。   挑来的牛一大一小,大的已经产奶了,小的还要在养一年半载的,送去了庄子上,要先按照这套流程来先养上几月,才能把奶送到府上去。   周嘉提的那个庄子正是那位已经退学的同窗,姓孔的同窗家中的庄子。   孔家要卖庄子,卖那个养走地鸡的庄子。   周嘉讲义气,人庄同窗虽说是从延津书院退学转去了私塾进学,但他又不是那等看不上去私塾读书的,在哪里进学都没差别,他还很大方,同窗都吃不上鸡蛋了,自己掏钱给同窗每日补贴两个鸡蛋,叫同窗重新过上“大户人家”的生活。   为了这几个鸡蛋,同窗对他感动得无以加复,旬休的时候还学着话本子跑去城郊,对着黄天厚土结拜了起来。   以后的称呼就成了“大哥”、“二哥”。   养鸡庄子要卖,孔良辉头一个就给周嘉透漏了口风,还把家里捂着的消息给说了,周嘉回来后给她转述的,“大夫看过了,发了鸡瘟,已经整治下来了,庄子山头全洒了药,隔几日洒一回,已经洒了好久了。”   洒了没用,地是没问题了,但是喂不了鸡了,好些大夫都看过了,人说了,地可以种别的,但不能养鸡,怕养了又把早前的鸡瘟给惹出来,再等个七八年就没问题了。   孔家是远近闻名的养鸡大户,就是靠着养鸡这一手本事起家的,如今这庄子养不了鸡,要空上七八年,还不是一两个大夫这样说,孔家想靠着庄子重新养鸡发家的愿望落空了,以他们如今的家境,是等不了七八年了。   孔家几个儿子一商量,干脆散伙分家,各家管各家,再把庄子给卖了,一家还能分点银钱,不拘做甚小本买卖都有本钱儿。   喜春是要租庄子来种药材,买庄子也可以,她那庄子不养活物,倒是不怕,孔家的庄子就在城郊出去没多久,马车也不过三刻,周嘉通风报信后儿,喜春就联系上了孔家,回头还给周嘉包了几两银子,说是他的辛苦费,“跟你兄弟去多买几个鸡蛋吧。”   随口一句话就挣了银子,周嘉脑子就转开了,给他落难的兄弟买了一半银子的鸡蛋,叫他提回去慢慢吃,就开始在他身上套话了,套了回来就来嫂子喜春这儿换银子。   甚么“有三家人也看上了孔家的庄子呐”,“这些人带话压了多少银子”啊,叫喜春心里就有底了。   跟孔家商议买下孔家庄子的事从立冬后就开始谈,谈了月余,赶在大雪之前,又见了回面儿。   喜春两个亲自过去的,大早走,冬日的天儿便是一大早了也是灰蒙蒙的,风一吹在脸上就生疼,房里半开着窗,角落架着几个暖炉。   入冬后,喜春两个都不抱周星星出门了,每日只抱着人在房中走,在床前看看外边的腊梅,多是看他耍着玩具。   喜春出门带了帷帽,身上裹着披风,她一身嫩黄的披风,身边周秉是一件墨色的斗篷,扶着人,踩在木质的回廊下,一出了回廊,撑开伞,把人遮如伞下,挡着绵绵细雨。   几个丫头婆子端着热水擦柱子,嘴里还哈着白气儿,见主子跟夫人上了马车,风打过的脸颊嘶了声儿,小声说道,“都说富贵人家清闲,衣来伸手的,你们看看咱们家爷跟夫人,这个天儿还要出去谈买卖,这富贵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呢。”   “那可不,谁闲着能躺出个富贵来的?”   远远见严谨的甄婆子出现,几个人推了推,“快别说了,甄嬷嬷来了,快干活吧。”   要给岁节前忙活,把府上上上下下给清理洒扫。   府上的丫头婆子,要说甚么时候最忙,也就是府上办宴和四时节气的时候了。   甄婆子施施然穿过回廊,又从丫头婆子身边走过,四处打量着。   喜春一上了马车就拿了个汤婆子抱着,微微的热气儿从手心处蔓延开,叫她忍不住喟叹开了,把手中的汤婆子分给了两手空空的周秉,仰着雪白的小脸儿朝他笑:“给你也暖暖。”   周秉低头看了眼裹着牡丹纹绣的汤婆子,下边还坠子给毛团,全然一副女子用的模样,有心想拒绝,“我不冷。”   “还不冷?”喜春在他手上摸了摸,比她手的温度还凉上不少,证据就握在手头的,还想狡辩,“你自己捂捂,都凉成这样了还叫不冷呐?”   “你抱着,等捂热了再给我。”   喜春又不是委屈的人,叫后头的巧香又递了个来,外观花纹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小都一模一样的汤婆子,她搂在手里,还跟他说,“你看这底下的毛团里,其实还有个铃铛的,走动的时候这坠子一晃,下边的铃铛也就跟着响动。”   她抱着摇晃几下,果然叮叮咚咚的铃铛声想起,她还用手肘推了推周秉:“你那个也有,你也试试。”   周秉不应,脸上明显的写着不愿。   “嗳你试试,摇铃铛还真挺好玩的,咱们儿子这么喜欢摇铃铛,你这个当爹的定也喜欢,你试试。”周秉还是不应,喜春看着他,把手中的汤婆子放到一旁,伸手过去,拿自己的小掌包裹住他的大掌,漾开笑,“就这样,左右摇一摇,你看,是不是铃铛响了。”   “叮铃”   “叮铃”   稍显冷清的空气中,清脆的铃声添了几分鲜活,周秉心头略略无奈,甚么叫他也定然是喜欢的,分明是她喜欢才是。   儿子这些贪欢爱耍的性子分明与这个当母亲的一般无二。   又是几道铃声响起,喜春抬了抬眼,顿时放开手,周秉无意识的,手晃动了几下,他顿时意识到,很快垂下眼,抱着汤婆子不吭声儿了。   喜春抱起了自己的汤婆子,一路上嘴角就忍不住笑。   孔家已经有人在庄子门口等着了,孔家兄弟们自打散伙分家的事情说定后,就巴不得早些把几个庄子给卖了分钱。   除了这个养鸡的庄子外,在过去一时半刻的,孔家还有个庄子,也要卖。   分家牵扯到利益,孔家兄弟们心头就有不少小心思了,想早些出手,又想卖个好价钱,多分几个子儿,算上周家,已经请了四五波人来看过了。   岁节前,这庄子一定要卖出去,等岁节过了,吃过了团圆饭,大家就一拍两散。   这四五波人都是从兄弟几个口中听到风声后赶来的,怕其他人偷偷得了银子贱卖了庄子,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只要有人来,必定是兄弟几个一起来的。   周家又不一样,周家不是从兄弟几个口中漏出去的,而是从二房,他们的侄儿口中漏出去的。   孔家的长辈儿都没几个厉害的,小辈儿就更不行了,大都被送去了书院读书认字,更没这脑子暗地里干这联合外人,给他们下绊子的。   兄弟几个各有心思,随着马蹄声近了,心头的心思都没了,孔老大带着两个弟弟亲自迎了上去,“周东家、周夫人。”   “我们庄子能接你们这两位贵人,那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孔老大这个“蓬荜生辉”的词还是昨日夜里跟家中在私塾进学的儿子学的。   就他们这小破庄子,早前来过的几波人就不说了,只是有几个钱的人家,但今日来的这两位就不同了,知府大人的亲堂弟,他们秦州府最有钱的人家,这两载不时就有周家的大买卖传来,如雷贯耳啊。   都没想过,周家还看上他们这个小破庄子了。   孔家二房不甘落后:“昨夜里就听我们家良辉说了呢。”   “夫人要买庄子来种药材,我们庄子正合适,把土一翻,陈年的肥料尽数给埋下去了,别说药材,就是庄稼长得也好的。”孔二抬了抬手,在兄弟几个的谴责下,“两位里边请,咱们去看看。”   上回见过一回,只谈了谈,问询了价目、庄子大小等大概情况。   孔大孔三压根不知道周家要买庄子来是做何的,现在被孔二一点出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怀疑孔老二是不是悄悄背着他们跟周家接触过了。   养鸡的庄子再大,位置再偏僻,长年累月的,那味道也说不得好,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儿,这还是如今养鸡庄子不养鸡了,又洒下大量的药粉给盖下去的,要是在天热的时候,那气味怕是更难受。   周秉扶着人:“我上去就行,你留在马车上吧。”   “都到了,我也去吧。”喜春听周嘉说过,他兄弟说了,为了要卖庄子,孔家大大小小早就过来把庄子上下打量干净了。   孔二如今也是这样说,“上头我们兄弟们打量得很干净,这庄子以后不养鸡,改做其他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没味儿。”他们常年闻,倒是习惯了。   孔大孔三也跟了来,点头应道:“是是是,上边绝对找不出甚脏的臭的。”   喜春扯了扯周秉的衣角。   他默了默,只得随了她,“走吧。”   走了没几步就是庄子里头,过了门栏是一大片空地和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大的也有,在庄子最里边,高高的山峰耸立着。   孔家养的鸡是真好,不然也发不了家,孔大指着那些连绵起伏的山丘,语带骄傲:“我们老孔家的跑山鸡就是整日在山头上放的,每日在山上山下的跑,跑出来的鸡肉结实,味道鲜美,早前说起鸡,府城谁不知道我们孔家养鸡那是一绝,是有秘方的。”   他家的秘方早就被用几个鸡蛋给套出来了,都没叫阻止就说光了,就是在吃食上下功夫,让鸡满地的撒欢,满地的跑。   真正说起来,其实也称不上甚秘方,养鸡多年的人自动摸出来的一套法子,只要养得好,注意打扫卫生,这鸡活的就多。   庄子上确实跟孔家兄弟说的一般,里边除了味道不好闻,脚下倒是干干净净的,常年有鸡在地面儿上跑,庄子上的土地比别处都要更紧实些。   “周东家,周夫人,我们都是做买卖的,不骗人,你看看,这庄子大,山头多,还背靠着大山,正适合你们种药材,便是不种药材,继续养鸡都是没问题的。”孔二道。   刚说了不骗人,眨眼就骗人了。   果然是做买卖的,真一套假一套,真真假假的,一个不注意就要上当的,跟他儿子相比,可是奸猾的了。   周秉目光沉沉:“价格。”   他话少,又添了句,“外加你们在最外城的庄子。”   “那、那个也要?”孔二颤着音。   “嗯,合适就要。”周秉轻轻颔首。   商人行商,不免要夸大几分,周秉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意外。真正说不得半句大话的,在这行是做不长久的。   孔家兄弟顿时高兴了,还问:“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庄子的?”   孔家那处庄子也挺大,里边还种着青菜粮食,更多的都是被割掉的一茬一茬的青草,一个庄子的鸡,日日吃下去,压根不够的,这外边的庄子种的就是供应给养鸡庄子上的鸡的草料,养鸡庄子停了过后,这里也就空下来了,青草已经长到手掌伸了。   这处庄子孔家人没怎么打理,但该圈出来的都圈了,庄子也够大,跟旁边一块一块的田地相比,要是买下来会省不少事儿。   庄子看过了,就该商谈价目了。   喜春也不想讨来讨去的,也直接,“你们说个合理的数目,要是行,我们就买了。”   孔家兄弟对视一眼,孔大按他们早就商议好的价格,比了三个手指。   指三,三千两。   “多少?”喜春微微侧目,目光在孔家三兄弟敦实憨厚的脸色扫过。   着实对不住这张脸的。   孔二似模似样的:“周夫人,实不相瞒啊,这两个庄子可是我们孔家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要不是这回家中出了事儿,我们是断然不会卖庄子的。”他顿了顿,“这两庄子好啊,水土好得很,养什么都肥大,鸡鸭鱼样样不在话下。”   又骗人了。   喜春道:“你们家那养鸡庄子怕是好些年养不了活物儿的。”   喜春开口就点明了。   她先前没说,也是看庄子的时候,这些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们心头都有数,现在到谈买卖了,还想拿假的来就不行了。   孔家兄弟吓了一跳。   “你们不知道我们周家有药铺吗?我兄长就是大夫。”喜春点的更深了些,她还如实说:“你们那个养鸡庄子如今也只有地肥这一个优点来,味道冲,地面儿硬,还有那些房舍,以前都是养鸡的,这每样都要再收拾一番,算下来要花费的精力可不少。”   三两下就把孔家兄弟神吹了了一路的养鸡庄子给挑出了一半的缺点来。   兄弟几个被揭了短儿,一时都有些说不上话。   “那、那你们出个价。”   “两千五。”   喜春砍了五百两下来。   孔大涨着脸,“这有点多吧。”   “还好,你们这庄子要是挨着府城,那肯定就一个养鸡庄子就值几千俩。”喜春笑眯眯的。   孔良辉给周嘉说过,买他们庄子的几波人,开价最高还不到两千,喜春给两千五,是算计过这两个庄子的地形和亩数的,按市场上等田的价目给算的,两个庄子一起还多添了几百两。   小叔子的兄弟都喊上了,她也不能抠得正好给着庄子的本钱。   孔家这里要是谈不下来,他们还有一个去处去看看,闵管家打听来的,有一片几百亩的田地要租赁,价格也合适。   兄弟几个巴巴的朝周秉看了过去,“周东家,你可是我们商户的榜样呢,大家都是行商的,你也知道我们的辛苦,不如,你再给加加?”   大男人在外都是要脸的,孔家兄弟深谙此道,每回只要他们这样说,那些东家总是会看着给添几个银钱,维护在家中当家人的身份。   周秉诧异的看了过去,显然是没料到孔家兄弟竟然眼看说服不了喜春,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来,难道他们不知道,周家的东家是个惧夫人的吗?   “你们,不知道我在外的名声?”   孔家兄弟面面相觑,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不知道”,孔二大胆的猜了句:“周东家英明神武,我们岂有不知道的。”   “对对对,可是我们的榜样!”孔大孔三不甘示弱。   周秉英挺的面容锐利,难得柔和下来,勾了勾唇,“不,是惧内。”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拍马屁,结果成了拍马尾。 感谢在2020-11-11 23:46:01~2020-11-12 21:1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歌声优美动听突破天际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1 章   “主子跟夫人回来了, 快去端了热水来。”   一回府,喜春两个就先回房里洗漱了一番,端着热茶坐在椅上, 喜春连着喝了好几口, 才吁出了心口的躁气儿。   是跑来跑去,跑上火的,喉头都跑得要上火了的。   冬日已经没课了, 府上的许秀才已经家去了,周嘉知道兄嫂去买庄子去了,早早就等着了, 见他们回来, 就巴巴的过来问了,“大哥, 嫂嫂, 你们把庄子买了没啊。”   “你急甚, 莫非你要去帮忙的?”喜春就回。   “我急。”周嘉急, 怕他兄弟家的庄子再卖不出去, 就要去吃土了。   他兄弟家都安排好了, 等分了庄子上的银子,家里把各家的房给买砖土来一葺, 他家准备弄个小食摊子, 以后专门卖烧鸡,炖鸡,大盘鸡块儿。   孔家跟鸡打了两辈人的交道了, 不养鸡了,做的第一件事儿也是跟鸡有关的,周嘉吃过孔家的烧鸡, 味道好着呢。   他兄弟也不用落难成这样了。   见他眼巴巴的,喜春只得点头:“买了买了。”   不止买了孔家的两个庄子,还买下了孔家旁边的大一片田地。   也是巧,孔家兄弟这边本来还没说定呢,在孔家旁边,闵管家打听来的要租赁的东家正好在,还听说了周家要租、买田地的事儿,主动迎了他们去看那一片田地。   上等田地不少,更多的是中等田地、沙地等,一亩按如今市面上的价格来租赁,上一个租赁的是种的庄稼,种了几年,没挣上几个银子,觉得太辛苦了,契书约定一到,就不续了。   离府城远了,一亩的价格确实不高,喜春也没说租不租的,先问了句,卖不卖。   半盏热茶下去,房里炉里又架子炭火,房里暖洋洋的,周嘉风风火火又走了,喜春又转去了看了周星星,“我去看看儿子去。”   他玩了好一会儿,已经睡着了,身边还躺着周泽周辰两个小叔叔。   没睡在小床上,他那小床已经小了,住不下他了,大的小床还没送来,平日他玩耍就把人放在地毯上。   毛绒绒的地毯厚实,丝毫不比小床差多少。   叔侄几个睡在一处,几个丫头婆子守着,不时给他们摸摸,看看他们冷不冷,巧娘珍惜如今这份活计,更是不敢有丁点闪失的,比丫头要稳重不少,没打几个岔。   喜春对她和颜悦色的:“今日也不早了,你先家去歇一会吧,他们这里有我呢,你待明日再来。”   巧娘到底是管家的儿媳妇,夜里不能居于他们房里,便是守夜都不行,除了身侧的大丫头们,其他的人与他们同房,于名声有碍,周秉虽是主子,却也是男子。   巧娘不是第一回早早被夫人叫家去,也没了头一回的惶恐,福了礼,给女主子秉了几句,“小公子今日晌午喝了一罐乳,等下醒了还得再喝一罐,厨房已经在备上了。”   周星星今日喝了牛乳,还嚎了几句,大半日没见着爹娘,就瘪着嘴儿要哭,在牛乳的引诱下,外加两个小叔叔的贴心安慰,嚎了几句就睡下了。   早前的奶娘骆氏叫喜春提前放了,周星星实际上不到周岁就断了奶,比他几位小叔叔断奶都早,给换上牛乳时他不吃,等真见到喝不上奶了,再把牛乳递过去,他喝了,也就不惦记奶水了。   “行,我记下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喜春两个一大早出去的,到下晌才回来,光是去庄子上查看,走的那些路,就是累人的事,喜春脱了鞋,也踩在毯子上,在几个小的旁边睡下了。   看过了庄子,定了下来,还当场签了契书,送去了衙门做见证,如今契书都在手里放着了,周秉捏着几张薄薄的红契,正要交给喜春,见他们这叔嫂、母子几个睡得正香,摇摇头,又捏着几张契书,轻轻退了出去。   点了点房里伺候的巧云,“夫人畏冷,把房中的炭火多添一块儿。”   “嗳。”巧云匆匆提了裙摆去加炭。   喜春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叫她一直喘不过气来,手心眉心都是汗,好不容易睁眼,身上趴着个正在作怪的奶团。   心里的惧意散去,她伸手把儿子抱着坐起身,“周星星,你又坑你娘。”   周星星傻傻朝她笑,他虽说听不懂,但“周星星”这三个字他知道是在叫他的。   九个月的时候,教他一两个简单的手势他就能跟着学了,上个月还会扶着东西蹲下去,要去捡他玩掉的玩具,再过几日他就周岁了,走得还不稳当,也没叫过爹娘。   甄婆子说了,人家这是,“贵人语迟。”   行吧,喜春也只当他是甚贵人语词,周星星周岁了还迟迟不肯出声儿,喜春两个是怕他身子有不妥,特意请了好几个大夫登门给他瞧,大夫都说了,他浑身上下都康健,不说话,许是不愿意开口,等他想开口自然就开口了。   喜春那两日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听大夫们都这样说了,这才把心彻底放下。   她连最坏的主意都想过的,想着要是真有个哪里不好的,以后她就是儿子的声音,周星星缺甚,她这个当娘的就是他在明处的甚。   周泽和周辰已经醒了一会儿了,见嫂子醒了,也高高兴兴的围着她,一个个的叫她带他们出去玩。   “玩?这天寒地冻的去哪儿玩去?你们俩还小呢,可不能学了你们哥哥整日疯跑的。”喜春在他们小脸上轻轻捏了捏。   年纪都不大,脸颊上还是一坨一坨的。   ——“啪”。   周星星不高兴了,眉毛都挑起来了,“娘!”   他霸道呢,不许娘亲近小叔叔们,自己滚着圆润润的身子要朝她怀里挤。   喜春:“星、星星,你刚刚叫我甚么?”   周星星哪里听得懂,两个小叔子做了证:“嫂嫂,小侄儿叫你娘!”周辰还问哥哥,“为什么小侄儿叫娘,我们要叫嫂嫂?”   他还不到分清楚家里辈分关系的时候。   周泽一知半解的,眼里也是一片懵,喜春心头满是欢喜,把挤进怀里的奶团子扶了出来,眼中尽是期待的看着他,“星星,再叫一声,叫娘。”   周星星却说甚都不肯了。   周秉早被他们叔嫂等人的声音吵着了,转了进来,颀长的身姿在她身侧落下,端正的坐在毯子上,跟喜春说,“他还不会呢,你再等他些日子。”   对着他,喜春生了几分得意之情,“哪里还要等的,他方才就喊了,这会儿不肯呢,你等他叫你爹才有得等。”   按甄婆子的话,人家贵人语迟的,三两岁了才叫的也不是没有,那他可有得等了。   “不信你问问泽哥和辰哥儿。”   周泽和周辰又给嫂嫂做了回证,“叫啦,叫的娘!”   周秉目光看着周星星,再三压着心头的欣喜,一如平常的声音,“星星,叫爹。”   厨房里正送了牛乳来,周星星顿时把眼里的疑惑抛却,圆圆的眼欢快的盯着丫头手里的灌奶。   装在小小的陶罐里头,不冷不热的,灌口做成的细细的长条状,手端着罐子轻轻一斜,里边的牛乳就能顺着细细的口子吃进嘴里。   庄子里送了牛乳来后,府上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能吃上,周嘉兄弟几个跟周星星每日是必吃,喜春偶尔吃上一回。   厨房送了三罐牛乳来,不止周星星目不转睛的盯着,周泽两个也巴巴的看着,等罐子放到手里,就吨吨的吃了起来。   得,要等他叫爹娘,还是继续等着吧。   喜春回头问了声儿契书,周秉说了声儿,放仓库里去了。   歇了两日,喜春要邀的大堂嫂江氏和黄夫人先请了她,一块儿去城外泡汤池。   喜春又想起了自己只去了一回汤池庄子的事儿,一口就应下了,她叫人去何府问了声儿,得知何夫人还不曾回府城,本想请她一块儿去的,何夫人不在,喜春三个就定下了日子,头日说,次日就去。   周秉在家中带几个小的,喜春几个在城门口碰了面儿,也没客气,坐了同一辆马车,说要说说话,把几个丫头赶到另外的马车上去了。   “你大堂哥以府□□义,给育养院那边又多拨了些银两,前些日子家中清理衣物,便早早把旧的冬衣给送了来。”江氏也是热心的人,她也加了夫人圈子里,做善事儿,但跟喜春一样,出银子,不出人。   夫人圈子里迎来这样一位贵夫人,别说不来,只是叫挂个名儿都答应的,何况江氏还是按喜春的数目比照着给的银子,善心又大方,夫人圈子里的人没少凭着这点拉拢人进来,还有些小官家的夫人们闻讯赶来,她们圈子一下就大了起来,黄夫人说过,后边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十来位夫人,喜春都没见过。   知府家的兰成和阿娇,每月旬假也会跟周嘉一起来育养院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但这事儿是瞒着的,兰成和阿娇的身份特殊,城里最不缺就是想攀附来的人,未免打扰到了育养院的清净,兰成和阿娇每回来都是先去周家,再跟着周嘉一起坐马车去育养院,不坐知府家的马车出行。   “这也好,多些银子,他们也能过得好些。”   到了汤池庄子,喜春带着她们直接入了里边,她的小池子一直留着,只要在她的汤池里泡,不去别的,也就不用去下帖子拿号。   泡汤池是件享受的事儿,尤其这个天儿冷,一场汤池泡了来,浑身都舒坦了,半开的窗户往下看,还能见到如烟似雾的薄雾朦胧,打在下边的村落里,只隐约露出些苍翠房顶和桥梁,端的是入了仙境般。   黄夫人都昏昏欲睡了,“这日子,可真好啊。”   喜春跟江氏都满心认同,等按摩完,都睡过去了,好一会儿才醒了来,喜春问黄夫人,“你先前说的要给我们个惊喜是甚的?”   江氏也点头。   黄夫人抿唇就笑,“你们就等着吧。”   小池的房门半开,黄夫人出去吩咐了一会儿,露台上一支小曲儿已经唱完了,几个舞娘上了台子,舞姿柔美的舞动了起来。   黄夫人身后带着丫头走了进来,丫头手里托着个盘子,摆着三个琉璃杯,杯中盛着一半的像乳的水,还有些暗,些许末在里头。   喜春随口问了句:“你这该不会是牛乳吧。”   黄夫人点头:“你也知道?上月里也不知道打哪儿开始的,好些铺子里都售卖起了牛乳来,甚能强身体魄、多喝能聪慧等等,没两日整个府城都传开了,我们巷子里几乎每家都买了,我也给我家小郎君买了不少呢。”   喜春还以为是甚呢,又有一种,前头只有自己挑中,后脚顿时发现,它好像叫所有人都发现了的感觉来。   “你们快尝尝,我特意调制的,这牛乳我家小郎君倒是爱喝,但我不大习惯,就试着给做成了一道茶饮。”   乳牛里冲了炒得焦的茶,撇去茶梗,只余茶末,再添些汤,味道竟然十分不错。   喜春跟江氏只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对她这道“茶饮”十分认同,“家中已经在备星星的周岁礼了,你这道茶饮子能不能在当日供给我们的?”   黄夫人就是来开销路的,“没问题!”   当日是她给喜春介绍买卖,现在是喜春跟她做买卖啦。 作者有话要说:  ~ 推个文呀,预收《钟娘娘家的日常生活》,求个收藏呀~~~么么哒!   ☆、第 102 章   周星星上回给办过了满月酒, 是大办,流程一应周家早就有了条理,该请哪些人, 买甚东西, 早就有了数。   不同的就是这回多了好些衙门的官家太太们。   周家没主动请,是人主动找来的,听说了周家要给麒麟子办周岁酒, 直接拉着喜春说,记得要请他们,也给他们家发个帖子的, 个个不依得很, “你要是不给我们发帖子,那就是看不起我们了。”   人都把话说成这样了, 喜春只得应了下来, 给每家, 衙门大大小小的都发了一份, 不叫别人说甚只看着官位发, 大的官发, 他们小的官不发这种话,觉得他们看不上人的。   喜春还当真遇上过一回这等事儿, 就是外边请客吃茶, 她请了一位,没请另一位,本来嘛, 都不亲近,只是正好有点牵扯,便请去茶坊继续说, 就这,就得罪了没请的另一位,话里话外就说她这人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看不上比她家穷的,叫人别跟她打交道。   喜春本来跟府城的夫人们就甚少往来,一惯走动的也就那三两位的,外头的人不知情,传来传去还当真成了她眼高于顶,人家都不敢跟她搭话的。   从那回后,喜春就知道这些圈子里夫人们的心性了。   总归是大不了。   她一个不落的全请了,爱来不来的,总不会有人再说她舍不得这一顿桌席的了。   到正酒席这一日,府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宁家那头是头一日就赶来的,江氏是一大早就赶来的,帮着喜春招呼客人。   有江氏在,喜春这头就松泛了,等见过了夫人们后,客气了几句,请他们在府上四处游玩去,就转回了正院里头。   房里巧娘正在给周星星穿衣裳,他如今周岁了,给他穿衣裳都轻松了许多,知道要伸手手,伸腿腿,就是不肯配合,放一罐牛乳在旁边,就听话了。   巧娘已经给他穿好了红红的夹袄子,还给她带了虎头帽,穿了虎头鞋,远看就是一个红彤彤的奶团子,这会儿正抱着奶吨吨的喝着,小脚丫子一翘一翘的。   见了喜春进来,也只是朝着她哼唧几声儿,又抱着牛乳喝。   “小公子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好带的孩子了,不哭不闹的,一个人也能玩,几个人也能玩,一点都不挑的。”巧娘话都比早前多了。   喜春笑笑,上前摸了摸周星星的脸颊,想着待会儿要抱人去外边走一圈儿,叫巧娘把药膏拿一罐来,“就那个多宝柜子第三层那个褐色的罐子,是回春堂特制的药膏,上回叫人买了好几罐。”   喜春有时候也用儿子的药膏擦擦脸,这药膏滋润,擦了出个门儿也不怕被风给吹得干梭梭的,昨儿娘家上来,二嫂唐氏还问她有没有面膏,喜春就拿了一罐这个给她。   涂了些乳白的面膏在手心,擦了两下,又摸到周星星脸上去,“来星星,抬头。”   周星星每日夜里要涂一回,他喜欢香香的味道,一见娘给他涂面膏,就自觉的扬起了自己的小胖脸儿,涂了一边脸,还要喜春给他涂另一边,涂完还要擦自己的小手手,小脚脚。   “涂了涂了,我们星星是个香香的孩子了。”喜春哭笑不得的把罐子装好,交给巧娘放回去。   等他喝过了牛乳,取了小斗篷来盖着,喜春把人抱着,带了巧娘去了厅里头。   在夫人们跟前儿转了圈儿,侧厅里头,周家亲戚的孩子们都在,登门的客人也有带了孩子登门的,都在一处玩着,外边下过雨,又冷,不敢叫他们去院子里玩,便把侧厅收拾了出来,地方大,还可以在走廊上转转的。   周泽跟子仪打从上回见了比试了一回,这回见面又比试起来了,还是“背书”、“背诗”,当评判的周嘉不在,他大了,由周秉带着在前厅招呼男客去了。   换成了兰成和阿娇当评判。   据说是一群孩子们共同推举出来的,有他们的年纪在,还有“身份”在,这个天儿登门的孩子来前,早在家中时都得过了提点的。   后厅跟侧厅就隔了一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在后厅的夫人们也看得滋滋有味儿的,两个比试的孩子都不大,听说一个是周家的,一个是周夫人娘家的,喜春进门前,大嫂赵氏已经叫好些人给夸了,还有人到喜春跟前儿来夸,“夫人你们家这些孩子怎的这么聪明,我家那个就不行了。”   “这是二公子了吧,大公子听说在书院进学也厉害着,先生时常夸呢,小公子是不是也很厉害的。”   大部分人都认可小儿子聪明,有句话叫“一个比一个聪明”。   比大的都长得好,聪明。   谁家生了小的,都夸以后长大了是个了不得的,在喜春看来,小儿子是不是当真就比大的更聪明了?还当真是不一定的。   周辰嘴甜,但比读书进学,他就比不过两位哥哥,周嘉反应快,通常能举一反三,周泽记忆好,先生教导的东西他记得又多又快,周辰一进学就呆,许秀才在他们面前都婉转的说了好几回了。   周秉是周家当家,外头都称他周家东家,也有人称他周公子,称下边三个弟弟大公子、二公子、小公子。   人家夸,喜春就好声好气的笑。   玩了几轮了,喜春就叫人把黄夫人的茶饮子送上来,热乎乎的,夫人、小孩,甚至外头的客人人手一杯。   新奇的饮子,夫人们这里端着还有些犹豫,小孩那边可就不客气了,周泽几个早就听说了今日有一个新饮子,嫂子跟他们保证过了,这新饮子就跟牛乳一样好喝,一端上来,就喝了起来。   很快,就闹着要喝第二杯。   夫人们见状,纷纷喝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喝光了,这茶饮子确是好喝,但她们可不是小孩,见主人家没有上第二回的意思,也就歇了心思。   “这东西容易饱腹,等晌午之后消食儿了再喝,平日里谁家要是想喝了,去黄夫人的铺子上,使下人去买一杯就是。”喜春给黄夫人宣扬。   今日来的人多,府城大大小小的夫人,官家的,商家的尽数到齐了,这样的场合给宣扬出去,前脚进门,后脚黄夫人铺子上的茶饮子就能传遍了整个府城的。   黄夫人上道,笑盈盈的,“是,铺子上有呢,全是新鲜的,你们要吃,只要使个人来,我亲自动手给你们做。”   夫人们都应了下来,纷纷说着以后要时常去黄家的点心铺子买茶饮子。   家小铺子小的商家夫人们看着前头笑意盈盈的那些夫人们,忍不住艳羡起来,她们都自觉自家铺子上的东西也好,无奈知道的人少,就跟那酒一样,再是醇美,巷子深了也没人寻得到,就缺个名声儿了,人家这些夫人,只需要说上一句,这东西就有名儿了,以后多的是人追逐购买,不像她们...   茶饮子在后宅反应热烈,但在前厅里反应就比较普通了。   周秉手头也端着一个琉璃盏的茶饮子,前两日夫人回来后跟他提过,黄夫人新研制的,十分可口,自己夫人强力举荐的,周秉自然要给面子,请诸位东家们品尝,他喝了一口就漫不经心的放下了,没喝过第二口。   东家老爷们有喜欢这种口味儿的,也有不喜欢这种口味儿的,觉得太甜了,男人家更喜欢重油重盐的,甜的那是妇人家喜爱的。   周秉端着琉璃盏,好一会儿,周嘉摸到了他身边来,目光放在他手上:“大哥,你是不是不喜吃甜的,你给我吧,我帮你喝。”   周秉看他一眼,嗤笑一声儿,举起琉璃盏,尽数把茶饮子喝光了,“你嫂子说好喝。”   那就是好喝。   他又岂有不喝的。   周嘉满眼惋惜,看他大哥琉璃盏中一滴不剩,只得在心头嘀咕“凭白浪费”,他大哥又不喜这等口味儿,吃下去又不会品尝,这简直就是牛嚼牡丹。   他还不服气,周秉看他眼,“怎么,你觉得你嫂子说得不对?”   周嘉心头一颤,张口就道:“当然不是。”   远远有人朝他们走来,周秉放下琉璃盏,带着周嘉去与人周旋。   周嘉表现好,被大哥带在身边也不怯场,让叫人就礼貌的叫人,叫不少东家都称,说他有他大哥的风范。   喜春那边也叫了丫头来问,“夫人说何时开宴?前头的客人可是来齐了?需不需要再往后延一时半刻的。”   这会儿已经快到午时了。   人来得差不多了,只还有一位,周光还没到。   周光如今是知府大人,这里来的人,有泰半都是衙门的大小官差,都是冲着知府的面儿来的,倒不好如同平日里一般,都是一家子,先开后开无所谓的。   周秉点了人去衙门里问一声,又叫丫头回去传话,说再延上一刻。   领命去衙门的小厮刚到了门口,就见周光下了马车,显然是匆匆赶过来的,衣裳都带着皱褶。   周光是过后才与周秉私下谈起的:“朱通判被人给告到了上边去,听那意思,上边近期可能会发下文书来。”   下人给他们送上茶饮子。   周光喝了一口,眼一亮:“这是甚,还挺好喝的。”   周秉没碰,“谁上任?”   朱通判管着的是府城税收,财收,周秉对衙门这一群官职谁上任都不关心,只在乎新来的通判会不会对他们有影响。   周光又喝了两口茶饮子,才道:“现在还不知道,连朱通判的事儿也是我在盛京的老熟人告诉我的,大伯都没告诉我,朱通判这人也是自己作死,到处给人做保,结果自己得了实惠,别人全是一场空,有人见到朱家在外头把家里的礼拿到外边贱卖,换取银钱,气不顺,把事情捅到了正在沿途暗访的钦差面前去了。”   朱家人今日还登了门儿的,朱通判一家大小尽数到齐,朱夫人还跟喜春说了好一阵儿的话。发生了这样的事,朱家人现在还不知情。   喜春亲自给进门,给他们端了一碟糕点来,“大哥,这是云花糕,茶饮子配着这糕点才最好吃的。”   “多谢弟妹。”周光道谢,拿了块糕点入口,果然好吃。   周秉问:“客人都走了?”此时已经是下晌了。   喜春轻轻点头,她刚才把最后一波客人给送走,最后离开的是黄夫人和何夫人,如今剩下的都是自家人了。   娘家人和婆家人两家。   喜春外家那边她没留人,本来也就没甚情分了,她何必还把人给拘着,倒也好声好气的送了礼,托他们给已经日子不多的外祖母带了些补品去,不光是这些,今日喜春倒是遇上了一桩稀奇事儿,正要讲,目光瞥见他手下的茶饮子,“你不喜欢喝茶饮子啦,你这杯还是我特意叫了人少放些糖的,嘉哥儿还跟我说你喜欢喝呢。”   周秉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周嘉的意图,这是这小子在报复他之前不给他喝茶饮子呢,他否认:“没有不喜欢。”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有不喜欢,他举起了茶饮子一饮而下,涓滴不剩。   喜春倒也没怀疑,只还添了句:“那还要给你添一杯吗?”喜春是看出来他们兄弟二人在商议正事,准备再给他们备一叠瓜果来。   周秉脸一僵,周光正对着他,看个正着,忍不住发笑,又不得不帮着解围:“弟妹,三弟喝了不少茶水,这茶饮子怕是喝不下了,倒是我还能喝,麻烦弟妹再给我添一杯了。”   喜春笑笑:“大哥客气了,那你们聊着,我这就叫人送了来。”   他们这里喜春送的稍多谢,是知道他们大男人的免不得要吃酒,这个时候该头晕目眩的了,送了茶饮子来便是想替他们解一解酒。   几个孩子那里也闹着要吃茶饮子,喜春怕他们吃多了用不下饭食,只叫人给他们备了几口的量。   她回去的时候,周嘉几个,子仪几个一拥上来,连兰成两个也不例外,想叫她开口,允了他们再用用茶饮子。   江氏打趣:“都缠了我们好一会儿了,知道找我们没用,这不,一直等你来呢。”   “等我来也没用。”喜春笑盈盈的坐在椅上,任他们怎么说就是不应,还做了个规定,“这东西饱腹,要一日几顿的当饭食吃了可不成,一后一日就两盏吧,晌午小憩的时候喝一盏,下学喝一盏。”   这一盏的量是肯定不会多的,也就几口的事。   子仪跟大妞为了吃上几口茶饮子,在喜春说请他们住下来时,都同意了。   茶饮子是黄夫人要卖的,方子喜春这里倒是知道,黄夫人大方的把方子给了马婆子,马婆子和厨房里的丫头们都是家生子,方子是不会传出去的,但这个方子喜春却不能给别人,宁家几个儿子儿媳妇,万一从他们手里传了出去,没的坏了她们的交情。   大嫂赵氏点了点儿子子仪,笑话他,“来之前你还说过不在姑姑这里多玩几日的呢?”   子仪牵着妹妹大妞不吭声,他听得懂亲娘这话的意思。   喜春把人拥着:“那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跟泽哥他们一起进学,大妞也跟着去听几个字。”   唐氏原本还以为没她闺女的份,见小姑子没偏心,满意了。   宁家人下晌就要走的,但是喜春跟江氏劝了下来,说两家人还没有一起用过饭,江氏跟周光虽是小辈,也代表了周家那边,宁家来府上好几回,还当真没有跟周家人一起坐一处聚聚的,也不好拒绝,只应了下来,定下了明日一早再回去的事。   再过两日就是岁节了,都忧心着要家去呢。   岁节还得要要祭祖,子仪跟大妞是宁家这一辈儿的小辈,断然是不能留在姑姑家里过节的,只有过完了才能上府城来。   “我看今日有两位夫人找上门来,要跟你做甚买卖的,是又做成了甚买卖了?”江氏跟喜春说话。   她来府城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听说了不少这个三弟妹有一手做买卖的本事,像点石成金一般,过了她手里的几个买卖都红火起来了,那甚花水,她都用着呢。   办个宴席都能触成几笔买卖,这一手本事说没有她都不信。   喜春听她这一说,也想起先前遇上的几个新奇的事儿了,本来想给周秉说的,他跟周光兄弟两个在谈正事,喜春还没来得及说,江氏先问了,“还没谈呢,就是找上我,想跟我谈个买卖,具体的还得先见了面儿再说。”   喜春做买卖,都是看中甚在一步步谈下来,把这买卖壮大的,她目前手头上的买卖不少,其实并没有想再寻新的买卖来做的打算,过了年节后,还有城外两个庄子在等着她打理呢。   还是先前主动寻上她的两位夫人说的话叫她起了几分兴致,她想了想,这才想听听看后续,先定了时间约下来。   那两位夫人的意思,是不用她出资,也不要她费心的去想销路。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好事儿?   人家还要给她送银钱呢。   江氏也就不问了,夜里两家人总算用了一起用了饭食儿,又在一起谈了话,等天色不早了,周光带着江氏跟两个孩子便登了马车返回了知府府上。   宁家这里早早安排了住处,这一日下来大家也都累了,上回周星星满月酒,陈氏婆媳几个还能去城外汤池庄子泡个汤池呢,这一回登门儿的太多,还有好些是登门的客人带来的客人,江氏和陈氏婆媳几个都不得不充当了不断的副主人一般,帮着招待客人的。   唐氏一心惦记外头的汤池庄子,还说:“等年节过了,我来送子仪他们姐弟俩来上府城来,到时候可得去汤池庄子上再泡泡,小姑啊,下回还得用你那汤池间,你不会拒绝吧。”   拒绝她也要去,唐氏行走到现在,就靠着脸皮厚实,更不提去了宁家石炭铺子帮忙后,练就得越发没皮没脸了。   喜春倒不在意:“你来啊,带着三嫂一块儿来。”   黄佳还一回没去过汤池庄子。   “行,那咱们可说好了啊。”唐氏心满意足了。   次日,宁家上下一大早就走了。   送他们离开,喜春两个这才返回了府上。   说也奇怪,过了周岁礼后,周星星突然就不吝啬起来了,每日爹娘喊得十分热闹,几日功夫,本来走路还摇摇摆摆,走两步要倒的,现在已经能走上好几步了,手里要是扶着杆子,还能把房间从头走到尾了。   岁节的时候,他已经能被带去祠堂里,学着爹跟几位小叔叔的模样,似模似样的给祖宗作揖了。   周家又在钱纸铺买了好些香烛来,这回定的时候,想着早前盛京那回买了最粗最大的香烛,纸丫头,叫周秉给撞了个正着的模样,怕他再想起当日的情形来,喜春这回没敢大手一挥定这些了,只按别的人家采买的规格来了。   那已经是前年的事儿了,去岁年节,喜春前头刚生了孩子,逢年节中正在坐月子呢,那时祭祖要用的程仪都是甄婆子在操持,喜春没操半份心,她连门都没出,也不知道具体是个甚章程。   这回岁节,周星星已经周岁了,喜春也早就操办起来了,从给老家族人送礼、银,给娘家送礼,盛京的礼,往来的人家,样样都是过了手的。   周秉带着几个弟弟和周星星在祠堂里祭祖,喜春披着披风站在外边,入目府中景色,有一瞬的恍惚起来。   “怎么了?”周秉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来了,身上还沾着烧过纸钱的香烛味儿。   喜春笑笑,没在他身边见到几个小的,先问了句:“他们呢?”   “叫婆子们抱下去了。”周秉微微侧脸,就把她整个人印入眼底,“回去吧,外边冷。”   喜春点头:“嗯。”   并排从廊上走过,喜春吁出方才的恍惚来,“我只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快。”一晃,已经过了三年了。   仿佛前一瞬她还是那个在乡下村里等着待嫁的姑娘,满心担忧以后成亲的日子,如今却已为人妻,为人母。   找上喜春做买卖的两位夫人一位姓乔,一位姓寥,都是府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娘子,上回能去周家吃酒,还是跟着有帖子的亲戚把他们带去的,说是带她们去,“见识见识。”   两位娘子都没想到最后还当真跟周家夫人搭上话了,甚至还定了日子谈买卖,心里又是高兴又忍不住忐忑。   到了约好的日子,两位娘子在小茶坊里跟喜春见了面儿。   铺子里的伙计上了茶水,乔、寥两位夫人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招呼她吃茶:“夫、夫人请用,这里的茶点好吃的。”   约的是他们这些小铺子里的娘子平日爱进的小茶坊,不大,但甚在干净整洁。   喜春从容端起茶水喝了,“上回两位夫人说要找我做买卖,乔夫人家是做纸鸢的,寥夫人家是做油伞的,夫人两家既已开了铺子做买卖,又无需我出资在做这一行,不知两位夫人要与我如何做成买卖?”   乔、寥两位娘子显然是回去深思过一番的了,这会谈及正事,也定下了心神,二人对视了眼,乔夫人开了口,“我们二人,是想请周夫人替我们两家铺子的货物做个宣扬。”   当日她们见喜春被众人围簇,又见她不过一句话就把一个新的茶饮子给推向了诸位夫人,当时两位夫人心头便心有所感,跟喜春定下日子后,回去便细细的抽丝剥茧,把这关系和他们的需求弄清楚了。   她们需要借助周夫人的势力,替她们宣扬铺子的东西,以此来带动铺子上的买卖。“咱们可以签个契书,只要周夫人替我们宣扬,便出这宣扬费,绝不拖欠。”   喜春头一回遇上这等事,又觉得这二位夫人说的叫她眼前豁然开朗,关系好的人家,相互打个招呼本就属常,但若是不相熟的人家,按一般人来说,定是就拒了,都想不到能合作的点上来。   有几个人能想到利用自己的名声来做买卖的?   “这事儿,你们叫我想想。”喜春意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大晋网红喜春   ☆、第 103 章   喜春又问过了乔、寥两位夫人家中纸鸢、油伞的制作、用料以及样式, 价格等,在大概了解了两家铺子上所售卖的种类品目后,这才与两位夫人告辞, 她还没有定下来到底要不要接下这个买卖, 但已经天然就过问起了品质,这是她如今做买卖的习惯,还叫乔、寥两位夫人各送一把到她府上。   出了小茶坊, 喜春也没家去,她去黄夫人的点心铺子上看了看,她去的时候黄家点心铺子才开张不久, 这个天儿书院还闭着门儿, 不到进学的日子,黄夫人的点心铺子开在书院对面, 街上寂静得很, 只有鲜少人走动。   到了铺子上却不是这回事儿了, 狭小一间铺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全是穿着各家样式的丫头小厮, 男女有别, 小厮一排儿,丫头一排儿, 都等着黄夫人的茶饮子来。   来的丫头小厮都自备了瓷碗, 大大的瓷碗,外边还描着各色的边儿,盖子一盖给端回去, 一瓷碗的茶饮子,家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能喝得上,前头的丫头还脆生生提了句, “黄夫人,我家的茶饮子得烫一些,天儿冷,等端回去就正好合适了。”   “对对对,我家的也要。”   “我家也是。”   一屋子候着的七嘴八舌的说完,喜春等了快两刻钟才见到黄夫人人,“你这买卖也太好了些吧。”上回见这么多人的时候,那还是云缎被运来的时候,布匹铺子外头挤满了人的时候。   黄夫人铺子上的茶饮子几乎都是她亲自过手的,尤其是炒制茶叶的时候,茶叶焦的要恰到好处,太焦了苦,焦少了,冲不出来味儿,黄家铺子上的人是黄府上头的,还欠了些火候。   黄夫人挽着袖,头发也尽数往上鬓着,钗鬓少,只带了两只钗在边沿,一副干练的模样,见喜春来了很是高兴,请她进去做,还问她要不要喝茶饮子,喜春把人止住:“我不喝,就是方才从那片过来,顺道来看看你。”她指了指。   比他们这里过去一片都是普通的坊市,卖甚么的都有,黄夫人笑眯眯的,“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自打这茶饮子在铺子里开了后,我就一日没歇过,连我家小郎君都说“娘好些日子没陪了”,我本来还想着也跟你一样做一番大买卖的。”   黄夫人说起,脸上就显露出为难来了,喜春知道黄夫人一开始开铺子的目的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事做,不用一直被拘在家中,学着开铺子、卖糕点,更多的是能兼顾着照顾小郎君。   黄东家时常不在,小郎君更依赖母亲。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兼顾了这头,难免另一头就有所缺失。   这一点,喜春也是体会过的,在她最忙的时候,怀孕生下小郎君,又在产后要照顾他,不得不更掐点着时间,主动退了一步,把铺子上的铺展放慢,把精力放在了家中,对外的掌控就弱了些。   “这也是免不得的,总不能甚么好处都得了,这不现实。”喜春说自己的经历,“我们不是非要靠着这一个买卖挣钱养家,做买卖,开铺子,总归都是为了挣口气儿,叫自己不当个伸手闲人罢了,但既然这里不是必须的靠着养家,把步子稍放慢一步两步也无妨。”   脚步放慢了也还是在走,并不是停滞不前的,一步的距离可以分成两步走到,三步走到,总归最后都会到达。   再给喜春一次机会选择,她还是会选择先松一松铺子上的事,重点放在家中。   “也是,”黄夫人看着喜春,顿时脱口而出:“不然你也来跟我一起做茶饮子的买卖吧。”   说出口了,黄夫人才蓦然一笑,她半点思虑都没有就想拖人跟她一起做买卖,她想的是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但若是多添个人一起,是不是就能得闲一些。   喜春也笑,“那可不了,这茶饮子是你的,你还是安心做着吧。”   喜春今日顺道过来,还想问问黄夫人崇山书院的事儿,黄家的小郎君就在崇山书院里就学。   “你准备送谁去?”黄夫人说:“崇山书院的文风是几家书院里当真最好的了,教导的先生也温和,斯文着,要送小孩儿去挺好。”   喜春准备送周辰去书院里进学。家里的许秀才找了他们夫妻两个好几回了,说辰哥儿学不进,倒不如把人送去书院里,四周都是同龄的小孩儿,更能激发他们好学攀比的风气。   从黄夫人处家去,乔、寥两位夫人已经送了他们铺子上做工最好的纸鸢和油伞到府上了,各种款式都给挑了一个送过去,光是纸鸢的种类就有七八个,送来后还给留了话的,“夫人有需要的样式,还可以画样子来制。”   刚踏进门儿,就见巧娘带着周星星站在门廊下,刚开春不久的天,今年的日头倒是来得早,天边隐隐有光照来,晌午时候倒是不冷不热的,但喜春出门儿早,这会儿还不到晌午呢,还带着些冷气儿来,“你们怎的在这儿?”   周星星见了人,眼一亮,甩开了巧娘的手就要朝喜春跑来,嘴里还喊着“娘”,他走路都不稳,何况是跑的,没跑两步就摔了,穿得厚实,也没摔着,就是摔到地上了,脸上还是懵的。   喜春几个大步过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后边巧娘也给吓了一跳,满是担忧:“小公子有没有摔着的,怪我笨手笨脚的,竟没有看好小公子。”   “没事儿,是他自己摔的。”喜春看得清楚,又不是喜欢乱怪罪的,只是想着周星星方才的模样,心里还是心惊肉跳的,对着又已经半点没吓着,已经朝着她傻笑的周星星,语重心长的:“周星星,娘跟你说,以后你别跑来跑去的,摔到哪儿了可怎的办?知道了吗?听懂了吗?”   周星星双手搭着娘的脖颈,嘴里“咿呀”两声儿。   巧娘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小公子确实没摔着,心头松了口气,跟在后边说了起来:“小公子许是知道夫人今日出门了,方才要我把他抱出门,就一直指着路要往大门处来,到了大门就叫我把他放下来,直直盯着门,我猜想,小公子这是在等您呢。”   喜春心头早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就软成了一片,她不由把人搂紧了两分,“真是娘的傻孩儿。”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忽略了他,而去注重那甚买卖不买卖呢。   往正院走,半路上,周嘉兄弟几个一人拿着一只纸鸢跑了来,“嫂嫂,这些纸鸢真漂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放纸鸢啊。”   下人把纸鸢和油伞给送到了正房里,等着喜春处理,周秉看了眼,允了他们一人挑了一只。   买纸鸢的小孩儿多,制成的纸鸢也多是五颜六色的。三兄弟拿了纸鸢出门,短短一段路,已经叫他们跑了好一会儿了。   喜春道:“再等上月余,就可以去放纸鸢了。”   放纸鸢的最好时节是清明后,春、秋是最适合放纸鸢时,尤其在城郊,春、秋时节是城中不少夫人小姐相约出城踏青、上香的时候。   纸鸢铺子也是这两个时节最好出售纸鸢,据喜春所知,如今府城中最有名儿的纸鸢铺子是她们夫人圈子里一位夫人家的,城里有头有脸的人要购纸鸢都是在她家,周家往常也是。   几个孩子瞬间垮下脸了,“还要月余啊。”他们再过几日就要去书院进学了。   这个天儿冷,喜春自然不应让他们去放纸鸢的事儿,就说了,要放也行,府上找块儿空地,想放就在府上放。   等回了正房里,周秉放下书迎了来:“回来了?”   喜春点点头,先把周星星抱进房里给他换过了衣裳,把人交给巧娘带着,这才与周秉商议起来,先说了乔、寥两位夫人的来意,“她们说的这种合作,你觉得如何的?”   这世上的买卖大都是银货两讫,以实物来交易,还没听说过只要她说几句话就白给钱的,喜春的理解中,这就是一方给银,一方给“货”,乔、寥两位夫人是给银的,而她就是给货的,她的货就是说几句话,夸几句话。   乔、寥两家送来的货摆在外间里,匣子里装了好些,纸鸢被周嘉兄弟挑了几个,现在匣子里还放着几个,油伞倒是一个没动,喜春随手捡了个纸鸢在手里把玩了下,东碰西碰的,纸鸢是用纸来糊的,选的素纸不薄不厚,制成飞鸟鱼禽类,纸太厚,纸鸢飞不高,纸太薄,纸鸢极易损坏。   “我记得去岁这纸鸢是多少一个?”喜春碰了碰身边人。   “八两。”周秉毫不犹豫就报了出来。   喜春先前问过乔家的纸鸢,乔夫人说过,他们铺子上的纸鸢最贵的不到五两,喜春很快在心里算起了一笔账,八两一个的纸鸢,他们家人多,主子人手一个,更不提纸鸢十天半月就得换一个,去放上四五回纸鸢,这价格就到了二三百俩了。   这还只是他们这一家子,人大大小小一家的,上到老太太,下到各房的大小主子、姨娘小妾等,一房的主子就得有十来个的,一家买纸鸢,放一回就得好几百两了。   算完账,喜春看着手中小小的纸鸢,目光就变了。   很值钱。   周家往年买纸鸢的人家,那位圈子里的夫人,喜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衙门里某位典史夫人。   因着大小也是个官儿,无论是官家的、商家的,都喜欢在这个纸鸢铺子上采买,也算是给个面子。   周秉也问了起来:“你觉得只是说几句话,夸几句话,这两位夫人就捧着银子登门了,那你想过铺子上那么多嘴巴伶俐的小厮们,人家为何不捧着银子找他们的?”   “图我有名儿,图我说一句人家别人会买账。”喜春有自知之明,乔、寥两位夫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周秉听她说自己有名儿,忍不住笑:“是这个理儿。”   喜春当然心知肚明,她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应该是银子来得太快了吧。   “那你说我接吗?”喜春倒是觉得挺新奇。   周秉想得更深远些,转向人,面上正经起来:“时人重誉,并非没有商家早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是爱惜自己的颜面,不肯轻易屈就,你可曾想过,若是那户人家的东西品质不好,该算在谁头上?”   枪打出头鸟,谁第一个出头,都是算在谁头上的。   拿名声当“货”,银钱来得快,甚至毫不费力,但也是有风险的,名声一旦破了,轻者受人唾骂,重者牵连家族,是以,人人都爱惜羽毛,除了相熟的人家,从不替别人传名儿。   喜春心头一咯噔:“那、我不接了?”喜春也爱惜羽毛啊,他们家小郎君以后还要进学呢,要是有个声名不好的母亲,岂不是叫他上不了学,受人排挤。   只是可惜了,她觉得这法子还挺新奇的。   周秉朝她笑笑,手中的书合上,看着她浅笑:“想接就接便是,你可府城里闻名的周夫人,做得一手好买卖的,我信你。”   喜春斜倪他一眼:“万一我名声臭了呢?”   周秉似乎思虑了会,才开口:“那咱们就去别地继续做买卖。”   喜春故作不悦:“你就哄我吧。”这事儿她要考虑考虑。   诚然,这样的合作叫喜春觉得新奇,但经过了这一番的商谈,她对这个合作方式的兴致已经减了许多。   喜春把乔、寥两家的事给放到了一旁,专心弄起了城外两个庄子的事,开春后她便叫人先把两个庄子外墙给修葺过了,宁乔还在做工,要六七月才能回来,这两个庄子如今种不得别的,要先尽数先翻整过一遍。   尤其是孔家先前那个养鸡庄子,杂草、地面,庄子里的房舍,都要再洒扫一遍,杂草要锄草,地面要翻,庄子里的房舍住过鸡,里边斑驳得很,喜春没留,把养鸡的房舍尽数给推了,重新寻了地方修了房舍来。   最主要还是得把养鸡庄子的臭味儿给除掉,不然天一热,臭气熏天的,谁还敢去的,喜春特意跑去找了二哥宁为,宁为给了她建议,“翻地,种花,洒药粉,漫山遍野的洒。”   他开的药粉,专是治除虫除臭的。   这药粉洒一回两回不行,得连着洒上一二月才能把臭味压下去,存于地面的土被翻到地下,又种些气味儿足的花,几样齐管下来,管它再厉害的臭味儿都能被消灭的。   “行,那每日我叫人过来拿药粉。”喜春问了没走,见他在专心查医术,不由就想到上回他看的那个病人,难得起了一丝好奇:“二哥,上回你看过的那位老爷看好了吗?”   提及这个,宁为脸上就凝重了,摇头叹息:“没有。”他似乎是想起了甚么,有些难以启齿的,“你,你回去以后也要跟妹夫说说,像他们这些有身份地位的,虽说整日有人请客出去吃茶喝酒,但该忌的还是忌一些的好,外边的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好,还是家里备下的合心意的。”   喜春聪颖,一听他这意思,就猜到这回这个久看不好病症的老爷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了。   洒药的事喜春交给了闵管家,叫他每日找几个小厮去漫山遍野的去洒药,又亲自去外头跑了几趟,把花给定下了,买的是过不了两月就要开的,她要得多,花肆也是好几日才把花给她凑齐。   接下来又是带着人去养鸡庄子上种花,孔家的养鸡庄子也彻底改名了,改成了宁周药材庄。庄子请来的匠人在建房舍,修庄墙,喜春看了两天,等人种了花,也就打道回府了。   府上,巧娘在带着周星星玩耍,手里捧着个圆球,五颜六色的,正拿着圆球在逗他,喜春站在一边看了会儿,叫了声:“星星。”   周星星雨雪的小脸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过去,嘟着嘴儿,气鼓鼓的躲到了巧娘身后,一副“跟她不熟”的模样。   喜春眉心一挑,有些哭笑不得的:“怎么了这是?认不得娘了?星星快来。”她还冲着周星星招手呢。   周星星就是不出来,巧娘这个中间人很为难:“夫人,小公子这是好几日没见到你了,跟你闹脾气,想叫你哄哄他呢。”   喜春这几日忙来忙去的,一大早就出门了,喜春由巧娘带着,周秉在家里看他。   “东家呢?”   “方才知府府上传了信儿来,请东家过去一趟,东家还说夫人快回来了,果然,还不到一刻呢,夫人就家来了,小公子已经念了好几日的娘了。”   喜春勉强笑笑,心里顿时生起了愧疚来,她以为她只是忙两三日,又有周秉在,就像早前一样,他们夫妻两个只要有一人陪着,另一个就能稍微抽出些空来,但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周星星还小,可他会慢慢长大,他如今能走能蹦,高兴不高兴会显露出来。   她哪里有这么忙的,再忙也有时间放慢下来的,再忙也有时间跟他说说话再走的。   喜春慢慢顿下,脸上带着笑:“星星,娘带你去玩好不好?我们去看鱼好不好?”   “哼。”周星星已经不简简单单只会叫爹、娘了。   “星星,你快来,哎哟,娘要摔了。”她故作叫唤了声儿,一直躲着不见的奶团子从巧娘背后探了个小脑袋瓜出来,见喜春在揉腿腿,踩着小步子要过来给她吹呢。   喜春一把把人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娘带你去看鱼好不好?”   周星星好哄,被他娘给亲了几口,也就不记仇了,对这几天没见过几面的娘亲十分依念,小脸不住在她怀里蹭。   到夜里还粘着人,非要挤进爹娘中间,要跟娘一起睡,他还霸道,把周秉这个当爹的给挤开,只要人一进了些,他就嚎,要一个人霸占娘的目的太过明显,连爹都不允。   喜春见周秉沉着脸,托着儿子的小屁股拍了拍:“傻星星,你把你爹给撵了,夜里谁给你换尿布的。”   不止换尿布,他还要饮牛乳呢,都是周秉这个当爹的一手操持的。   周星星听不懂,周秉没好气的说了句,“这个小没良心的。”他语气没有不悦,只诉说着这个事实,这两日周星星要娘的模样他是看在了眼里的,当真喜春的面儿,周秉没羞没臊的跟儿子商量起来:“看在这几日你娘没陪你的份上,今日把你娘借给你,明日就睡你的小床知道吗。”   他斜靠在软塌上,柔软的乌发垂落,锐利的面庞稍减,只黑沉的眼里很是认真的告诫儿子。   周星星尚且年幼,听不懂他的话,但已经隐约可见他的面庞若是褪去了如今的奶膘,与周秉的极为相视的。   周星星看了眼他爹,只见他没有再伸手伸脚的,很满意的埋到娘亲枕边,没一会儿就睡下了。   周秉下床吹熄了烛火,再轻轻上了床,尽量不惊着双双躺下的母子俩。   喜春半睡半醒间,手心十分温热,她迷惘睁开眼,只见左手被周秉给握着,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小郎君,像是躲在黑夜中才能相聚的情人一般,周秉长臂伸过来,却又没离他们太久,那微微掀起的被叫,竟叫喜春看到了几分委屈。   她勾了勾嘴角,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喜春起床,时辰已经不早了,晨曦从菱形雕花窗户里透过来,洒落在房中,半撩起的纱帐带着光晕。   她耳边还听到几句声音。   “你娘还在睡呢,乖一点,爹带你看画好不好。”   “这是老虎,大老虎。”   “呜。”   “不是呜,是虎。”   喜春会心一笑,从床头披了件外衣转出去,就见靠墙的书桌上,摆着好几幅从画缸里拿出来的画卷,都是周秉的心爱之物,早前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中买下来的,如今却十分随意的摊在书桌上,周星星踩在高椅上,一双小手在上头拍拍打打,要是叫外人见了,还不知道该有多痛心的。   “我再说一遍,是虎。”周秉跟他纠正。   周星星早就会了呀,他小巴掌在画上一拍,还教起他爹来了:“呜。” 作者有话要说:  ~ 反正我家小侄女的话我从来没听懂的。   ☆、第 104 章   朱通判落马了。   他是在衙门办差的时候, 上头请了文书来,当着一众衙门大小官员的面儿,摘了朱通判的官帽、官服, 叫他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   再过几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 朱家甚至早早就透出话来,说朱家要给朱通判大办一场,如今还有三两载才到办寿的时候, 人却被摘了头顶乌纱,粘出府衙。   文书上列举了朱通判为官多年来收受的贿赂巨额,罗列的口空应允的差事, 他许下的东西太多, 又没有应验的,早有一日会叫人拉下马的, 只可惜朱家一家子看不清。   朱通判为官多年, 见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 朝廷对此并没有过多追究, 只摘了他头顶乌纱作罢, 至于通判的位置, 则由高姓举子顶替。   秦州府太平多年,骤然有衙门的官员被撸了官位, 整个府城都震动了, 喜春就是在府上,还听到了朱通判的夫人尖利的声音,“又不是我们主动索的, 是人家送的,管我们何事,你们就是眼红别人给我家送礼了。”   “哪有送礼了还想要回去的, 门儿都没有!”   朱夫人自诩是官家夫人,多年来在府城里是摆足了派头,尤其是去岁气势更盛,见人时喜欢教导人,教人规矩礼仪,像这样尖声大叫,在朱夫人眼里,那是泼妇才干得出来的勾当。   如今她自己就干起了泼妇的勾当,对着登门索要回礼的人一顿尖骂,指桑骂槐,从早到晚都没停歇。   朱家没了通判这个位置,自然不能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了,尽数搬了出来,离周家也算不得远,闹了好几日了,登门儿的拗不过这守门的泼妇婆子,只得歇了索要礼的心思,在朱家门口“呸”上一口,算自认倒霉。   闹了好几日,没人登门了,才消停了下来。   “听说还得闹一回呢,朱家早前府上伺候的丫头婆子可多着呢,现在朱通判都被撸下来了,叫高举人顶了上去,朱家现在住的小院子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还要请牙行来把人都打发了呢。”   出去采买的下人听了不少闲话来,又传进了喜春儿里,“下人倒是好打发,哪里都不缺做工的,朱家败落,人许还不乐意待呢,但其他人就不好打发了,尤其是那等良家妾室,朱夫人想打发人不容易,少不得最后还要闹到衙门去,这些妾室多是早前人家送上的美人儿,就想寻个靠山,能被朱夫人压下来,如今朱通判都没在衙门任职了,谁还怕他的?”   朱通判的事情闹得大,这一阵儿府城全是传的他们家的事,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商户人家都在谈,像他们这等行商人家不止要关注朱通判一家,更要关注新到的高举人高通判身上。   商户要跟衙门的通判打交道,说是管束他们的顶头上司不为过,自然要多方打听的。而这回给朱通判送过礼的人家在朱通判出事后,也叫知府请了去敲打了一番,话里话外叫他们认清本分,不要再想着走捷径。   高通判的消息也被打听了来,“说是还没成家呢,早前家里倒是有个妻子,只早早过逝了,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有福嫁过去,便是继室,一嫁过去可就是官家夫人了,府城未嫁的姑娘们怕是都盯着这个位置的。”   喜春怀疑周秉早就得了朱通判落马的消息。   他也没否认,“大哥是与我说过,只是这等衙门的事,不适合言说。”   他还抬眼问:“你不高兴?”   喜春摇摇头,还奇怪:“没有,朱通判落到如今的地步,是他自己贪心,朝廷的决定,我有何不高兴的。”   周秉又看她两眼,见她确实没放在心上,心里这才松了松。   高通判还没上任,衙门还一团乱,喜春两个抱着周星星,牵了周辰去崇山书院进学。   喜春问过黄夫人,自己又看了好久,这才定了下来,周辰生得娇气,连周秉这个当大哥的都经常说他,“被你嫂子给惯坏了。”   好在就是娇气,也没有别的大毛病,喜春不觉得娇气是甚毛病,贴心的孩子谁不喜欢的,早前几日,喜春就跟周辰说过了,今日要送他去崇山书院,做黄家小郎君的小同窗。   跟书院是早就说好了的,他们一去就有和气的先生带了他们去见了院长,又带去了班里,周辰还不到五岁,他进学的同窗也多是六七岁的孩子,都还不大,这会儿在先生的教导下,一个个白嫩嫩的朗诵着。   周星星叫他爹抱着,喜春就蹲下身,搂着周辰问:“看到明轩了吗,辰哥儿?”   黄明轩经常跟他们玩,周辰点点头,眉眼也笑开了不少:“我看到了。”   “那你以后跟小明做同桌好不好,等晌午就跟着小明去姨姨的糕点铺子。”这是喜春早就跟黄夫人商量好的,先叫周辰跟着黄明轩一起把四处都熟悉了,再把他们给分开,周辰身边还有跟着的婆子和小厮,随时都有人护着,喜春倒不担心别的。   周辰看了好一会儿,他在府上不愿意学,到了书院后,见了这么多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又有黄明轩这个玩伴在,同意了。   这才由着先生把人带进去,又看了好久,见他坐在黄明轩身边,跟着其他的小孩们一般,背着手,晃着头的背书,夫妻两个这才转身出了书院。   喜春家去后,又处理了会府上的账务,周秉父子两个就在一旁折花玩,马房又添了一辆马车,是专门接送周辰进学下学的,厨房又采买了不少,布匹、吃食,等各处都有添,是宁家那边传来了信儿,说喜春两位嫂子已经带了子仪跟大妞来了,随行的还有宁父。   上回周星星周岁礼就说过待岁节后就送了子仪两个来府城里小住,子仪要每日随着宁父读书,子仪来了,他自然也是要跟来的。   唐氏和黄佳两个没两日就到了,到的那日就去泡汤池了,次日又去,周嘉几个旬休,喜春带他们去了城郊放纸鸢。   在清明时节放纸鸢还有俗仪,把纸鸢放得高高的,远远的,再把线割掉,这纸鸢就能带走一年积攒的霉运。   这几日天气好,他们到了城郊,与他们一般想法的有不少,沿途路上都有售卖纸鸢的,卖的最好的当属排在最前的那家,便是喜春他们周家早前花了八两银子的纸鸢铺子,排在最尾的则是乔家的纸鸢摊子。   乔家许是来得晚了些,还没开张。   喜春从马车上看过,等马车过了,她扬了声儿:“先停下。”   “吁,外边马车停下。”在外头轻声问:“夫人?”   “我去买几个纸鸢,且等一下。”说着,喜春便下了马车。   她一下去,周星星就要跟着下,伸着手要她抱,不要周秉抱着,周秉先前撇了眼,现在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了猜测:“乔家纸鸢?”   喜春轻轻颔首。   “去吧。”他把儿子递给她。   显然是猜到了喜春为何有此举动。   喜春抱着周星星去,身后巧云跟了上来,很是不解:“夫人,我们不是已经买了好些纸鸢了吗?”府上早就采买好了。   喜春只道:“咱们这么多孩子,只人手一个哪里够的。”   尤其还险些尽是男孩儿,可要比女孩顽的,更要多备两个了。   巧云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朝他们吆喝的小贩多,但喜春充耳不闻,一路笑盈盈的,直到走到了最后的乔家小摊上,出摊的正是乔夫人本人。   “周、周夫人。”乔夫人见喜春在她小摊子前挑选纸鸢,面上就一阵儿惊愕,她还以为自打上回后,喜春这里没反应,便是婉转回拒了的。   喜春朝她笑笑:“我今日是来挑纸鸢的,乔夫人不介意吧?”   乔夫人那里介意的,她这里还没开张呢,也不提上回没成的合作,把匣子里的纸鸢都拿了出来叫她挑:“夫人你看看,这里都是我们今日拿来的,你随意挑的。”   喜春当真一一挑了起来,还不时问问周星星的意见,他指过的,都要了,乔夫人做买卖多年,哪里见这样的,由着小孩自己选,别的小孩也就罢了,周家这位小公子可还是甚都不懂的年纪呢。   喜春在乔家的小摊上挑了好一会儿,又挑了足足十来个纸鸢才登马离去。   马车行了不久,便到了放纸鸢的地儿,周嘉周泽两个已经可以自己放了,余下的纸鸢搬了下来,大的带着小的放,周辰、子仪兄妹两个。   连周星星都在爹的怀里坐着享受了一回放纸鸢的乐趣,手里只握了一根儿线,连力都没出,但他玩得可高兴了。   连着放了好几回,带来的纸鸢放尽了,疯跑了一阵儿的小孩儿被下人抱着回了马车上。   喜春不知道是,她离开没多久,乔家小摊就被涌来买纸鸢的夫人小姐们给围着了,头一句就是问,“周夫人在这儿买纸鸢了?”   乔夫人不明所以,答了说是,接下来她小摊上的纸鸢就被路过去放纸鸢的夫人小姐们给一个两个的买光了。   这是乔夫人都没想到过的。   买纸鸢的夫人还说了:“周夫人都能在你家这纸鸢摊子上买,还挑了十几个纸鸢走,可见周夫人就是相中你们家的了,周夫人那一手本事,看重甚么不红火的?她买这么多,你家这纸鸢那肯定是不同的。”   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纸鸢尽数卖完,乔夫人排在最尾,却成了头一个离开的,得了不知多少人眼红,回去的路上,乔夫人还在想着,待会儿家去后要给周夫人送份礼,答谢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夸,只要肯行动。   ☆、第 105 章   乔夫人的礼还未送到周家府上去, 先有人家给备到了府上去。   同样是卖纸鸢的人家,送来的礼有金、银,两副画卷, 一个瓷梅瓶儿, 金、银是常用送礼,画卷和瓷瓶儿是根据周家府上两位主子的爱好送来的,周秉喜画人人都知道, 喜春对摆件有兴致,往常也买过两回,叫人都记在了心头的, 两主子谁都没落下, 送礼送得很周全。   “我们跟楚家纸鸢铺没甚牵连吧?他们怎的还送礼来了,这不年不节的, 又没走动过。”喜春得了门房通报还有些四六摸不着头脑。   “听楚家的意思, 像是有关于纸鸢的事儿。”甄婆子亲自送来的东西, “除了这礼之外, 还有一匣子纸鸢呢。”   喜春第一念头是这楚家也生了乔、寥两家的主意, 想请她夸铺子上的纸鸢, 从而达成售卖更好的目的,但这个念头一转过就叫她否决了。   楚家的纸鸢铺子背靠着衙门的一位经承, 平日又低调,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喜欢在他们铺子上买卖,哪里用得着请她来宣扬的,她宣扬就不是促进纸鸢买卖了, 只是做个锦上添花罢了。   “我们今儿买了纸鸢后,后边有发生了甚么吗?”喜春只能想到这上头去。   甄婆子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使人去打听了下, 很快就有了回话,“说也奇怪,外边说那乔家的纸鸢铺今日出了摊儿,结果没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说是尽数卖光了,比楚家的纸鸢摊还卖得快,乔家都收摊儿了,楚家还在摆摊呢。”   “都说是咱们夫人在乔家摊子买了,路过的夫人小姐们就认定了乔家摊了。”   楚家送礼的事儿有了定论。   喜春听了小厮去外边打听来的消息,对楚家给她送礼的事儿大概了解了,楚家确实不是请她给楚家铺子说好话的,他家是想请喜春别再给乔家扬名的,乔家刚出了一点风头,楚家容不得别的铺子壮大,想把乔家纸鸢给压下去。   换言之,这一份厚礼,就是想请喜春闭嘴的。   楚家不止送了礼来,还给送了一匣子的纸鸢来,便是有这一匣子纸鸢,足够他们今年放的了,犯不着再去寻了别家的纸鸢。   楚家的做法,前后有礼,虽说看着客气,但干的事儿还当真不客气。   要是连别人做同行买卖都不允,那他们周家的敌人岂不是满大街都是了。难怪喜春一直觉着奇怪,人家看在楚家背后的经承份上给面子在楚家采买,但纸鸢铺子,喜春先前除了听了个楚家的,还当真没听过别家的。   像他们周家的布匹衣料铺子,在府城里也是鼎鼎有名儿的,后边还跟着好些家名声也不差的铺子呢,掰着手指还能数出来好几家,但纸鸢铺子除了个楚家,就没听过其他有名气儿的了。   喜春先前一直觉得这楚家的纸鸢铺子很低调,现在想来,人家是低调,低调的在排除异己呢。   一个买卖而已,还非得弄出个独霸的。   “看来这家子也不是个好的呢,夫人,这礼咱们还收不收的?”甄婆子上回采买是按的往年旧例,在楚家采买的,现在知道这楚家心这般黑,已经在心头记了一笔了,下回她再也不上这家采买了。   “不收,给退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又没给楚家做甚事儿,凭白收他们的礼,实在过意不去。”喜春似模似样的给冠了个名头,就当不知道楚家送礼来的含义。   甄婆子反倒有两分顾忌:“咱们这样会不会得罪了楚家?他们家背后好歹还站着衙门的经承呢。”   喜春就是知道楚家背后站了人这才冠冕堂皇的说上几句,大家不撕破脸的。不然这礼退回去连冠冕堂皇的话都不说的。   “行,那我这就叫人把礼给退回去。”甄婆子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又禀了起来,“乔家也送了礼来,收不收的?”   “都退回去。”有楚家在前,乔家的礼倒是不好收了,喜春去乔家采买纸鸢并没有甚深意,只是惋惜这一门新奇的合作,乔、寥两位夫人她见过,对人有几分好印象,这才想着帮着开个张,至于后边形成的效应,也是喜春始料未及的。   周秉说得对,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要爱惜羽毛,这一笔合作带来的后续深远,远不是她收了银钱帮着说几句好话就银货两讫的。   她没办法保证乔、寥两家铺子上的品质能一如这般,喜春过后有想过主意,觉得要做这项合作,必须得签下契书,约定要找她搭桥推货的货物品质,约定时限,但契书好签,若是当真发生了品质问题,人们头一个会想到她,使她名誉受损,就是有这一纸约定,但总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传阅这份约定,何况便是契书时限过了,人们还是会头一个想到她。   从总体来说,这个合作方式在目前来说,是弊大于利,徒留后患。   喜春要撇清跟乔、寥两位夫人的关系,她可以继续采买纸鸢、油伞,只当是个人喜好,却不能收礼,不然就该叫人猜想了。   “嗳,老奴这就去回了。”乔家送礼的还没走,甄婆子先前叫人先等着,她要先回来问过了主子,这会儿正好去回话。   喜春合上账目,踩着软鞋转去了外边院子里,院子里前几年种下了一颗橙树,去岁就开花结了果子的,头一年结果子,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得了花匠悉心照料,今年的橙树早早就结了果,枝头上挂满了的,早橙在清明前就能食,这会儿周秉被六七个小孩给围着,指着他给摘橙呢。   宁父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去了城外放了一回纸鸢就不行了,在房里歇息去了,周秉就一个人带了六七个孩子。   他们家自己就是四个,最小的还不大会走路,这会儿也跟着大的一起,仰着小脸看着满头的早橙,也兴奋的直跺脚,嘴里不住的咿呀着,说急了还能蹦出个“要”!   “大哥,那个树枝里最大的那个,是我的。”   周嘉仗着自己在孩子里最大,首先提出了要求。   喜春都能想得到周秉要如何回他的,周秉身姿颀长,他身材高大,只是静静站着,伸手一构就伸到了树尖,清淡的声音从他嘴里流露,“想得美。”   喜春也同时说了句:“想得美。”   周秉转身,目光定定看着人:“来了。”   他朝她伸手,手心正定定放着的枝头上最大的果子,正是周嘉想要的那一枚。   周嘉一见嫂嫂到了,歇了要从嫂嫂手里抢果子的心思,他继续把目光放在树枝上,一个个的看过去。   周星星几步过来,一把抱住喜春的腿,仰着脸看着她手上的大果子,葡萄似的大眼想要得紧。   喜春怕他站不稳,忙蹲下身把人搂进怀里,把手里的大果子借他抱了抱,“等下要还给娘知道吗,这可是你爹给娘的。”   周星星抱着果子就啃。   周星星从五个月就开始长出了他第一颗牙,喜春两个当时高兴得很,周星星从第一次长牙、第一次叫爹娘,每一个第一次都叫他们夫妻心头震动,周星星如今一周岁了,小牙已经长了八颗牙了,喜春每月都给他数一数。   几颗小牙啃在果子皮上,果子皮纹丝不动,周星星咿呀一声儿,圆圆的眼里满是困惑,又拿自己的小米牙去啃,最后转着小泪花儿,可怜巴巴的看着喜春,“娘、娘。”   “你可真是娘的傻儿子。”喜春把人一把抱起,叫他去伸手碰矮枝上的果子。   底下几个矮小子见状,也要抱了,喜春祸水引东,指了指周秉:“叫他抱,他力气大,他长得高。”   又高又大的周秉略略无奈的看向人,喜春一下把小脸躲在儿子身后,叫胖儿子替她挡着。   “大哥大哥抱。”   “姑父抱!”   花院子里闹成一片,叫大哥的,叫姑父的,像在比试似的,个个撑着自己的小嗓门儿,比着谁的声音大。   七八个小孩儿一起吵闹,可比一群鸭子还吵闹的。   甄婆子神色郑重的走了来,身后宁父也板着脸,两人都是形色匆匆的模样,很快到了跟前儿来,“爷,夫人,县里传了消息来,说是陈家老太太,走了。”   甄婆子口中的陈家老太太,是喜春外家,走的是外祖母。   “走了?甚么时候走的?”老太太早就卧床不起了,连请去的大夫也早就说过,老太太就是混日子,儿女子孙们也都心知肚明,但清楚归清楚,老太太顿时走了,还是叫人心里难受。   “说是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从老家传信儿来,也(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确实要不短的时间。   这还没过清明呢,喜春之前听她娘陈氏提过,都说老太太现在精神头还算没差,仔细些再熬熬,也能熬到夏季去,到时候得先提前准备着,先生、土地,身后事那一摊子,还说等过了清明去跟几个舅舅舅母们再商议商议。   夏日天热,得尽快入土为安,那时再商议就来不及了。   宁父沉着脸:“还是尽快安排车马,你娘他们定是接了信儿就赶过去了,我们也不能太耽搁了。”   他们一早去放了纸鸢,晌午才家来,又是人家登门儿送礼的,又是看账册的,这会儿已经下晌了,再过个把时辰天都要擦黑儿了。   “现在赶路怕是不安全,家里还甚么都没准备呢,二嫂跟三嫂还还没回来。”也是不赶巧了,他们才上府城来没住上几日呢,就遇上老太太走了。   宁父想了想,只得道:“那明日一早走,你们先回房把东西给收拾好,这回去,等你外祖母入土,怕是得三四日了。”   “行。”喜春应下。   也没心思摘橙了,周嘉兄弟三个回了引芳院,宁父带了子仪跟大妞,喜春两个抱了周星星回房收拾东西。   老太太走了的事固然叫人不好受,但现在又摆在他们面前有了难题,喜春心头无端起了几分烦躁来,并肩走着,跟周秉商议,“现在怎的办?老太太走了,我这个当外孙女的那是当仁不让要去,你要是去了,星星怎的办?”   喜春还记得幼时,村里有族人过世,她娘就不叫她去,说她年纪太小,去冲撞了不少,周星星现在这个年纪,比她当年幼时还小些。   各地都有些丧葬仪俗,周秉揽着母子俩,声音里的沉稳叫人无端安了心下来,“带过去吧,不进门,就在外边叫婆子抱着给磕个头的,回头安置在村里,离远了你也不放心不是。”   喜春想了想他这法子,也觉得可行:“行,那咱们一块儿去。”   进了房里,先收拾了一家大小的衣物,周星星的最多,还有玩具、尿布等,药膏也得带上两瓶儿,给周秉收拾衣物时,喜春拿了白的黑的问他:“你这回想穿哪个色的?”   周秉指了指黑色的,喜春就给他带了好几身黑色的,挑的腰带也只带了些金边云纹,没挑那些贵重的宝石腰带,吊坠,外衣,皂靴,村子里夜里冷,还给挑了蓝色的披风。   “我再给你带两副药,要是去了水土不服就叫人熬一帖。”   周秉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把喜春递来的衣物放进包袱里,他自己倒是随意,倒是指了喜春那些瓶瓶罐罐的,“这些带不带的。”   “带吧。”喜春说完,他便找了个匣子给喜春把用到的瓶罐给装了起来。   他们都是不喜用丫头伺候的,头几回出门,都是喜春一个人收拾,周秉在一边坐着看,叫喜春发了话,想了法子治治他。   她那法子倒也简单,就是自己把衣物找出来,叫他接了放到包袱里去,回回出门都喊他打下手,等下回子要收东西了,都不用喜春叫人了,自己就站在了一边等着。   夜里,唐氏妯娌两个回来,一回来就得了消息,叫她们回房收拾衣物,一早就要赶路。   “外祖前几日不是还听说好好的么,这才来呢,还说多玩几日呢。”唐氏嘴里嘟囔两句,又不敢不去,磨磨蹭蹭的回去收拾行礼去了。   周嘉兄弟三个守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还拍着胸脯给他们保证:“我肯定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   为此喜春还多给了他几两银子的零花。   次日天还刚蒙蒙亮,喜春一行就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来了,差点就想请假不写了~~ 感谢在2020-11-14 23:39:42~2020-11-15 22: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歌声优美动听突破天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6 章   陈家两兄弟跟几个妹子分成两拨, 对峙不让,一旁的村里人在两头劝和。   这里到底是陈家村的地盘,陈家兄弟两个又有一大家子人, 儿子闺女, 儿媳妇,呜呜泱泱的,陈氏几姐妹这里才几个人的, 劝着的大部分人也在陈家兄弟那边。   对着陈家兄弟就劝,“到底是你们亲娘,哪有不出的, 村里还有族老和村长盯着呢, 要是不给安排好,你们家在村里也不好过。”   对陈家姐妹就劝:“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 当年你们老子爹给你们姐妹几个都备了嫁妆的, 你们兄弟要是真手头不趁手, 你们姐妹几个就帮衬帮衬, 把这一摊子先给过去了。”   大晋的女子在出嫁前都有备厚礼, 厚嫁妆的习性, 在庄户人家少,但城里的姑娘们出嫁, 娘家是出了一大笔的, 从家财里拿出来分一些给女儿,余下的就由儿子承继。   过世的陈老爷子当年给几个闺女都送了份厚嫁妆,是十里八村头一份了, 当初在村里还很轰动了一阵呢,那时候老太太还不应,是老爷子独断专行, 非要给几个闺女备厚嫁妆。   所以老爷子走,两个兄弟推脱说没银钱,姐妹几个没钱,去借来都要把身后事给办好。   “但现在可不是那等情况,他们这就是又想占了便宜还不肯花一分的,他们没钱谁信的?没银子随便当一两个金首饰不就有了?”姐妹这边也是不肯再退。   她们忍到了老太太走了,已经不想再忍了。话里头,对老太太都升起了一两分埋怨来。   多少日子的,她们捧着真心,把胡氏王氏给供着,在这两个嫂子手里哪回不吃闷亏,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都忍了下来,结果老太太还是不惦念她们姐妹,一句话都不露的。   “请村长和族老来吧,当年的事儿,村长和族老也是知道的。”   喜春一行就是这时候到的。   几辆马车前后到了家门口,闹得水火不容的一宅子人都看了去,见喜春一行到了,宁父几个都到了,有人就叫他们劝劝,“快些劝劝你娘和你姨姑,闹开了要叫人笑话的。”   喜春跟周秉并肩走着,周秉抱着孩子,喜春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面上却学足了周秉的淡然,笑笑着摆了摆手,“婶子不急,外祖走了,我们当小辈儿的先给她磕个头的。”   都不用说,有人就在灵堂前摆了蒲团,喜春跟几个嫂子入内给老太太磕了头,周星星跟子仪几个小的都没入内,在灵堂外叫婆子们引着磕了头,这才作罢。   一家子找了个空房间谈话,喜春大姨这才交代,“早些时候我们都往这里又送了回礼,想叫老太太熬这几个月里也能尝个好,结果前两日,你表哥见到胡氏悄悄拿了我们送去的补品、礼去当铺里兑银子花呢!难怪这些年回回送来的东西一来就没了,我们还当是进了胡氏的嘴,没想到她还有头脑呢,还拿去换钱。”   姐妹几个一通了信儿,正想着过两日过来找胡氏好生说道,打她个措手不及,以后也好有个辖制的,老太太人先没了。   她还有脸找她们要办身后事的银钱呢。   陈氏气不顺,十几年的秀才娘子了,头一回跟泼妇一样破口大骂的,连在芝兰玉树的女婿面前都顾不得。   喜春坐在她身边:“你说你们也是,我这两个舅舅舅母都是泼皮无赖的,人家又人多势众的,你们跟他们吵,好歹也得等我们都到了,你再走出去跟他们吵吧,就是打一架都没问题。”   她还指了指一旁的周秉:“你女婿,人又高,力气又大。”   老太太走得急,陈家姐妹几乎是接了信儿就来的,子女都没跟上,宁家这边喜春二哥在府城,四哥在临府城,县里铺子一时半会还没关上,得结算一番,把诸事往来安排好,只来了陈氏一个。   陈氏“噗呲”一声儿笑了出来,这会儿有了子女在身侧,她也顿时回过味儿来了,对着女婿在前,见了她一副“泼妇”模样的场面,陈氏还是难为情,觉得丢了丈母娘的面子。   叫小辈儿看笑话了,该觉得她不够端庄了。   周秉抱着儿子,目光淡淡从“大言不惭”的人身上瞥过。   喜春两个姨母问道:“那我们现在怎的办?就任由那胡氏从我们身上随意取舍?”   他们兄妹多,一人出些银钱,几个出嫁的姐妹都没二话,她们现在闹,就是不甘心还要被胡氏从她们身上榨银钱,自己分文不出,最后全成了她们姐妹几个的事儿了。   胡氏王氏白白得了这么大个便宜,最后名儿还叫她们得了,他们姐妹几个出完了苦工,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现在不闹,等老太太的身后事过了,他们再闹,还有甚么用的?不更气人了。   “不行。”陈氏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老太太丁点口风都不漏,不住的维护两个儿子媳妇就心寒,大姐家的外甥去当铺里打听过,胡氏可不是这一回两回去当东西,她可是人家当铺的   “老主顾”,“老熟人”了,每隔两月就要去兑换些好东西呢,手头的东西都是上等货,人家当铺盼着她去呢。   陈氏细细算过了,这些年从他们兜里采买的补品礼品,四时节气给送来的补品,前前后后都有上百两银子了,尤其是这两年家里起来了,他们给的,喜春从府城里带的,那更是昂贵了,当铺是不可能按照原价给赔偿的,便是如此,算下来,到了胡王两个手头的数目也叫人心惊,全是扒在他们身上吸的血。   “就是这回说我闹了老太太的灵堂,我也认了,总是不能叫她们得逞的。”   “何至于就这般严重了,方才不是听你们曾说过,村里的族老和村长都是知情的么,请他们来做个鉴证,再不济胡氏去了当铺,请了当铺的掌柜来对峙一二,还怕她耍赖谎称自己没有银子吗?”   她侧了侧身,同周秉问询:“是吧,相公?”   周秉眼中含笑,轻声点头,“是,岳母若当真想同他们撕破了脸皮,如这等不孝之人尽可告往县衙,按律,若是当真没有银子,陈家还有这一片宅子可抵押的,这些,岳丈也是清楚的。”   两位姨母听闻,心头一松:“这就好,还当真怕她胡氏没脸没皮的当真叫她又得逞了。”   这下她们可不怕胡氏和王氏了,两位姨母心头有了谱儿,趾高气扬的出了门儿,也不跟胡氏两个吵嘴了,叫喜春说的,免得扰了母亲灵堂,叫人怪罪在她们这些出嫁的女儿身上,说她们看重银钱,叫人要去请了村长和族老来。   胡氏这里叫人劝了半晌,又见给她们撑腰的来了,姐妹几个一硬起来,她就服软了:“行了行了,我也没说叫你们出完银钱的,咱们一起分摊就是。”   谁要给他们一起分摊的,陈家姨母们冷笑着看了一副大方模样的胡氏,直接回拒了,直接了当的说了,“请族老,请村长,要是族老和村长不管,我们就告到衙门去!”   去衙门太有震慑力了,别说陈家兄弟,就是劝架的婆子们都给吓了一跳,一家子姐妹,怎么就闹到要去衙门的地步了?   村长同族老相携来,把缩在女人后头,叫女人在前头出头顶事儿的陈家兄弟叫了来狠狠训斥了一顿,明摆说了,要是陈家兄弟要当个不孝之人,传出去叫人看了他们村的笑话,不用等老太□□埋,现在就把他们给撵出村里的。   “是男人,这摊事儿就给顶起来,缩在女人背后是个算什么男人的。”   陈家姐妹不出一分钱,只按着出嫁女的礼送,回娘家,有族老和村长出面儿,陈家兄弟平摊了老太太的身后事费用,有兄妹几个,兄弟俩立场一致,都想着在几个妹妹手里抠银子,没了几个妹妹,王氏就觉得自家吃亏了,老太太是跟着的老大家,送礼也都是往老大家送,她就是跟着喝了剩下的汤,实际没得多少实惠的,现在却要正儿八经的平摊,王氏哪里肯干的,跟大房直接翻了脸,吵了好几日,一直吵到了老太□□葬那日。   喜春跟周秉带了周星星去陈家不远的人家,她应该是叫婶儿的,说了来意,租她家房几日,三间房,五两银子,就只借用个灶台,用点柴火,要煮饭烧水。   都闹成这样了,两个舅舅家的饭菜是吃不得的了。   这三间房是给他们一家租下的,喜春也给大嫂赵氏说过了,赵氏也觉得在村里找个房舍租几日好,有个歇脚的地方,不然这每日来回太辛苦了,他们去了老太太的灵堂,守灵,烧纸钱,过了就回来歇歇,等老太□□埋了就走。   五两银子就白白挣了,租的哪有不应的,他们寻的这家也都是家中子女大都在县里做活的,几间房舍正空着的,当即就应了,把他们房里的被褥给收拾了下,就有下边人抱了新的被褥来,把房中都稍收拾了下。   “你都抱了大半个时辰了,快把他放下的。”喜春帮着把床先铺上,叫周秉把儿子给放上去。   周星星年纪太小,他没走过乡下这种不平的路,刚下马车时,走一步路就差点给摔了,周秉两个都不敢把他放下地的,只得一路把人给抱着。   喜春先前要接过来,周秉没应。   他这下才应了,把人往床上一放,周星星就顺势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了,“星星,你别滚了,待会儿掉下去该痛了。”   喜春把周秉的手拉过来给他捏着,又叮嘱了下高兴得很的周星星,喜春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儿的,没一会他也不滚了,爬到身边来,看喜春在给周秉捏手垂肩的,也学着握着小拳头给爹捶。   “看看你儿子多孝顺,他可都没有给我捶过的。”喜春话里酸溜溜的。   周秉失笑,在儿子软趴趴的发上拂过,“不然叫儿子也给你捶两下。”   喜春斜倪他一眼:“我才不要呢,都给你捶过了。”   她吩咐了个丫头去看看她娘家那边有没有安置,尤其是子仪跟大妞两个还小,要是还没安置就先把人给带过来歇歇。   又有丫头去了灶房里烧了水来,给泡了茶水上来,周星星的牛乳也带了好几罐儿来,没敢带多了,只够他吃上两日的,一大早庄子就接了奶送过来,隔着水温热了,端过来,喜春接了在手上试过了温度,觉得合适了再递给周星星。   他就抱着罐子吃了起来,趴在床上翘着小脚一甩一甩的。   陈氏那头,赵氏给陈氏秉了声儿,也在村里租了几间房,丫头寻去的时候正在安置,离他们这里也不远,在门口都见得到门儿的。   “咚。”   几声锣鼓声响起。   晌午后刚过了没一会儿,喜春两个刚陪着周星星在床上躺了会儿,哄着他午睡,只听锣鼓声传来,她回头看了眼已经睡下的儿子,起身穿起了衣裳,“许是先生请来了,要做事了,你先歇一会,我过去看看。”   周秉点头,也跟着起了身,喜春穿了衣,他又给人打理了一遍,交代着:“带着巧香过去,要是闹起来,别逞强去对着。”   喜春:“我当然不去逞强的,你先歇着,我走了。”   喜春出门没一会儿,遇上大嫂赵氏几个,没见了侄儿子仪兄妹:“子仪他们人呢?谁守着的?”   “陈家的婶子家中有人,请她帮着看一会的。”   “那你还不如送去我们这里呢,相公正带着星星在午睡,你把子仪和大妞也带过去,还有下人婆子们照看,总比不怎的熟悉的人帮着看好。”喜春不认同,“他们还小呢,你也放心的。”   赵氏哪里放心,只是先生都请来了,他们要是不去,难免又落了个不孝的名头。   “一辈儿管几代,到我们这外孙头上就得了,你们外孙媳妇、女婿的,用不着这般,也不知道老太太前头的孙子孙女带着人到齐了没呢。”   外家两位舅舅家的表兄可是早就成过亲的了,先前回来时,喜春是没见到人的。   赵氏听了,回头到底把子仪两个给送到了妹夫处,这才匆匆去了陈大舅家中。   越是近,铜锣声越是清晰,还没到门,就听见里边呜呜的哭声尽数传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大,哭声十分真切,仿佛当真是死了至亲一般,灵堂两侧,老太太两侧跪满了带着孝的儿女子孙。   哭得最大声的,是刚到的陈家大孙子陈启。   老太太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大孙子了,没少给他塞好吃好喝的,私房银子也不知道贴了多少进去,陈启在镇上买上宅子,老太太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陈氏在里边见了喜春,悄悄走了出来,带着喜春去披麻戴孝,再把人带到灵堂,叫她跪在几个姨母家的表姐表妹一边,还给她说了了下,两个姨母家的儿女先到,然后是陈二舅家的,最后才是从镇上赶来的陈启。   人是最晚到的,但嚎得是最大声儿的。   连胡氏跟王氏都跪在一旁抹眼泪,当真是个好儿媳妇的模样。   老太太的身后事办了三日,喜春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跪了多久的,等第四日老太太的灌木扶灵出门,安葬后,丧仪才结束。   晌午,陈家要办席宴招待帮忙的村里婶子们,要给先生们结账,要归置借来的桌椅碗筷,宁家这几日没在陈家用过饭,喜春两位姨母也学了他们租了几间房,胡氏刚开始不知他们租赁了房舍,还以为他们要在陈家用饭呢,刻薄着脸,“你们都不打算认陈家这门亲了,还想吃我陈家的饭不成?有本事你们就喝西北风去。”   她还想朝他们收饭钱呢。   等知道全都在村里租赁了房舍后,更是恨毒了他们,除了老太太身后事那一摊,两拨人互不理睬的。   老太太下了葬,喜春一行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城里去了,临走前,她倒是去寻了陈氏来,“听陈家的婶子们说,外祖母走的前一日夜里跟大舅母吵过嘴。”   他们这么多人住在村子里,难免会听人提起一句半句的,说好些人都听到老太太走那日前,跟胡氏吵嘴吵得厉害,为的甚也没人知道,胡氏这人一向不讲理,这种事情他们也听了好些回了。   陈氏不在意的笑笑:“什么吵嘴,就是她神气,看你外祖母要她伺候,又拿捏得住男人,在家里作威作福呢,丁点大的事就要吵翻天了的。”   胡氏还私下骂过几回老不死之类的,也不是头一回作威作福了,结果这回老太太就没了。   陈氏道:“其实也好,你外祖母没了,以后你舅舅这门亲,咱们算是给断了的,那陈启在镇上呢,还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往常你外祖母最喜欢说他,觉得他会有大出息,”说着陈氏想起了这几日陈启这个大侄儿的做作姿态来,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眼花了,她这么多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最喜欢的,却是在她过了后,离得最近,到的最晚的人。   “不说他了,以后啊咱们就当没这门亲了,你那边办什么酒宴也别请他们了。”陈氏不想再跟娘家兄弟扯上关系了。   老两口都没了,以后这面子情都没有了。   喜春本来是想说说听村里的婶子们说的话,给陈氏说上一声儿,怕这里头有事儿,见陈氏心里有数也就不提了,应了下来,她跟几位舅舅的感情不深,本就是看在陈氏的面儿上才有往来,现在陈氏都这样说了,喜春更没顾忌了。   他们回去就收了衣物,陈家两个姨母也不愿多待,他们东西少,收拾得比宁家这边快,只跟相熟的人打过了招呼,跟喜春等人打过了招呼,就走了,没给陈家舅舅们说一声儿,大家心知肚明,以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宁家随后也收拾好了行礼,周星星照旧叫爹抱在怀里,喜春给租赁的婶子结了银钱,登了外边的马车,一家大小赶回府城去了。   这几日大小都很是疲累,陈氏那边还问过喜春他们要不要到了县里,一块儿用个饭,歇一歇再回去,喜春想过,“算了,左右还要回去,直接回城里吧。”   喜春是不想再折腾了,陈氏又问过女婿,周秉说随了喜春,只得不劝。   赶回了府城,已经天擦黑了,只草草用过了饭食儿,一家子早早就歇下了,养了一夜的精气神儿,到翌日才有精神起来。   家里一早用的是粥,桌上也只摆了几盘素菜,只有给周嘉几个小的摆了肉蛋,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好些,补足了,周秉面前也有,是喜春叫人给加的,连最小的周星星都有一份肉羹,就喜春面前是清汤白米粥。   周嘉几个还好奇:“嫂嫂,你怎的不吃肉?”   喜春就回:“你们吃就是,嫂嫂要忌半月。”   亲外祖母走了,身边的亲人都要茹素,像陈家舅舅这等当儿子的,一年半载是不能吃肉的,但这些人精明啊,在村子里人多嘴杂的吃不了,镇上还有房舍呢,去镇上住几日,关门大吃一顿也没人知道,出嫁的女儿也忌个半载几月,喜春这等外孙女了,用不着忌这么久,十天半月就行了。   喜春住在府城,她平日就是顿顿大鱼大肉也没人知道,但喜春还是没叫厨房送了肉菜来,到底是亲缘一场,她诚心给外祖母祭奠,也就十天半月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   周嘉听她说要忌荤,懂了:“嫂嫂也是不吃荤,要保持身段呢。”   喜春险些没叫他这感叹笑死,也不知道他打哪儿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懂似的,“你又知道不吃荤就是保持身段啦?你试了?”   “我才不试呢,我们男子汉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有女子才在乎身段,蒋翰他娘也好些日子不吃荤了,每日只吃菜,喝水,吃一两个鸡蛋,他娘亲口说的,女子要保持苗条,不能贪口腹之欲,吃六分饱。”   “我们同窗家里好多娘都是这样的,喝羹汤,就那个燕窝羹,还是养颜的呢。”   他说起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就没甚么是他不知道的一样。   “你们同窗们平日里还说这些呢?”喜春一直以为在书院的学子,平日说的是学问,政事儿,没成想,各家屋里三姑六婆的事儿他们还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说得可多了...”周嘉还要说,被周秉打断了,他手中的汤匙先在碗沿轻轻碰了一下,发出“叮咚”一声脆响,眼皮轻抬,“时辰不早了,快些用了饭去书院里。”   周嘉他们书院里进学的时辰都是差不多的,喜春就把特意给周辰备下的马车取消了,兄弟两个每日都做的同一辆马车,先送了周辰去书院,再送周嘉去书院,下晌接人回来也是这般。   周嘉其实不大愿意,他们同窗如今都笑话他呢,说他是接受奶娃子的奶嬷嬷了,他堂堂男子汉,才不是甚奶嬷嬷的。   但他在家里没甚发言权,回来说了一回就被兄嫂两个给压了下去。   叫兄长这一打岔,周嘉也不敢继续跟嫂嫂说平日里他们书院同窗间的那些事了,几口用过了饭,等弟弟周辰用过,便带着他登了马车去书院了。   周泽在府上读书,不疾不徐的。   喜春朝他们兄弟看了眼,跟周秉说着:“许秀才说的还当真是这个道理,辰哥在府上的时候就是学不进去,到了崇山书院之后,现在倒是学得进去了,都多认好几个字了,也不吵着不去了。”   如今府上只有周泽一个在许秀才处进学,早前也跟他沟通过,等他到兄长周嘉的年纪,也要出去书院里进学。   周泽用得慢,擦了擦小嘴儿,起身给兄嫂们告辞,施施然去读书去了。   喜春就看着周秉,满是好奇:“先前嘉哥说的时候你偏要打断他,现在跟他平日去进学的时辰相比,还早着呢,你不叫他说,你们曾经在书院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还讨论过各家的姑娘是不是?”   推己及人,姑娘们在一处时也不时会谈论城里有名儿的郎君,稍有名儿的都会叫他们挨个给说一番的,这些学子们也是□□凡胎,虽是读书人,学的是正经的君子之道,但又不是君子,他们在一处时,除了高谈阔论这些诗书文集外,会谈及各家长短、女子也属正常。   就如女子天生对男子好奇一般,男子也天生就对女子探究一般,都属于男女正常彼此吸引,谁年少时不谈论几个呢。   喜春好奇的是,周秉年少的时候谈及的女子该是何等模样性情。   想当初他跟唐举人两个合作出的诗集中可是有明确透露过的,他口中的女子是“素手揽佳人”,   喜春当时看时还曾觉得这是他还想左拥右抱呢,现在想来,又有一层新的含义了。   这个“佳人”,指不定就只是一个女子,而不是指一群女子呢。   “呀。”周星星也爬在桌上靠近了些,周秉一抬头,见到的就是母子两个相似的好奇模样看了过来,脸上都摆着明显想听的模样,就跟那些听墙角的一模一样,人家想听这些是悄悄的,他们母子是正大光明的朝他看。   就等着听他曾经的“风流韵事”呢。   周秉把周星星先扶正了的,抿了抿嘴角:“别胡说,哪儿来的甚么姑娘的。”   “我不信。”喜春喝了几口粥就没喝了,她太累了就没甚胃口,就是歇息过了也要好几日才能养回来,又把粥碗给推远了些,朝他坐近了些,眼中尽是好奇:“说说呗,我保证不说出去,也不跟白姐姐说。”   喜春心里不嫉妒,人都是他的了,她有什么好嫉妒的。   周秉叫她说得嘴角忍不住一抽。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她还想跟白氏说呢?跟白氏说什么,说唐安曾经的“风流”?   周秉不想说的没人能从他嘴里挖出来,他敛睫垂眉,唤了下人端了燕窝羹放到喜春面前来,柔声道:“看你没用多少,再用一些。”   反正是绝口不提关于曾经的事。   喜春也只得作罢,若非他想说,谁问都没用。   她喝了两口燕窝羹,突然眼滴溜转,汤匙勺起一勺子,举手递了过去:“啊,来尝一口。”   周秉目光在面前灼灼热气的燕窝羹上看过,又看了看人,没错过她眼中的好戏,在喜春正要开口再劝,他张了嘴,吃了下去。   “你...”   喜春是知道他有多不喜这些吃食儿的,茶引子见他用了两回后,那副被逼无奈的模样,喜春就再不叫人给他备茶饮子了。   周星星看什么都想吃,“啊”的张开小嘴儿,等娘喂自己。   “啊。”   他又张了小嘴儿,没等到投喂,忍不住叫唤起来了:“娘、娘!”   喜春哭笑不得:“这个你又不能吃,乖乖吃你的肉羹,喝你的牛乳。”   见她不给,周星星也不是那等死缠乱打的小娃,他看了看娘亲手里的燕窝羹,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羹,捧着牛乳喝了起来,只小眉头皱得厉害,嘴里咕噜咕噜还念叨了一大串。   喜春一个字儿没听懂,但从他神情里头不难看出来,胖小子是在嘀咕不给他的事儿呢,喜春又从他碗里给勺了一勺肉羹喂他。   用过了早食儿,周秉得了陈玉下的帖子出门了,甄婆子给喜春送了账目来,铺子上昨日就送了来,一直给压着的。   “城外庄子上说是早前那养鸡庄子已经尽数给拾掇出来了,庄子墙和房舍都修好了,那些花儿也快开了,夫人过些日子就可以去瞧瞧的。”   庄子墙和房舍是开春后喜春就请了匠人归置的,到如今时间还不断,过后的洒药粉,种花,都是后边才一一落下去的,见效还没这么快的。“再等等吧。”   喜春想多等些时间再去看成果,这几日她有些犯懒,不爱动。   城外还空出来的一块庄子只除了草,翻了地,别的都没动,临要往县里去的地方了,喜春现在手头可用的没多少人,只荒着。   不过谁都没想到,说去学几月,看人家如何种药材,宁乔足足学了一年才回来。   连周星星都过了两周岁的生成了。   他已经两岁多了,现在能跑能跳的,说的话也要清晰多了,一句中喜春能听出半句来了,他玩的时候喜欢找了娘亲喜春陪他玩,耍赖不想动的时候就喜欢扒着他爹周秉,要抱。   两岁的周星星有了更深层的爱好,他是个十分善心的小郎君,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十分爱护,平常见丫头们踩到了,都要正儿八经去跟人家咕噜一通,意思是不要踩花,喜春好多回就笑他,“小小年纪就这么爱花了,长大了也是个喜欢怜香惜玉的郎君了。”   有可能他爹没有实现的心愿能在儿子身上实现,叫她多好些儿媳妇出来。   说起儿媳妇,还当真有人动了想跟喜春他们结亲的念头的,说的是小姑娘,只比周星星小上半岁,生得也玉雪可爱,在夫人圈子里见过一回,回头人家府上的夫人就下了帖子给喜春,出来后,话里话外就说起两家结亲的事儿。   喜春本是想把事情给推到周秉头上来的,词儿都想好了,就说,“家中当不得主,得由他爹给定下来。”   好在这话还没说出口,喜春也顿时想起了自己在外头的名声来,尤其是这两年,周秉除了不时去汤池庄子坐镇外,已经甚少出现在外头了,下到府上那些邀他去吃茶看画的帖子一个没理,只有素来有交情的请他出去,十回里会出去个三四回。   喜春也给他装了银子的,叫他回请,“老是白吃白喝的,人家还说咱们抠门呢。”   也就不推到他头上来了,也没应,跟夫人们就说,“结亲是结两家之好,他们现在还小呢,谁知道以后是怎样的光景,等他们都大了,若是有意,那时候咱们再慢慢坐下来谈也不迟的。”   但现在,她还不想多出来一个“儿媳妇”的。   才多大就。   周星星整日在家中走动,府上的花园子是他最喜欢的去处,摸摸花儿,背着小手,身后就跟着婆子丫头们。   善心的小郎君在路上看见了一只蜜蜂,躺着没动,“咿”了声儿,几步跑过去,撅着个屁股就上前把躺在地上的蜜蜂给捧了起来,以为人家飞不起来,正要学着放蝴蝶一般放飞它。   刚回头要跟巧娘邀功,没等巧娘等人面色大变,叫他把东西“放下”,周星星手颤了颤,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眼眶一红,泪珠一下掉了下来,他捧起自己的手,在他头顶,还有方才躺在地上,他以为的“受伤”的蜜蜂盘旋,“嗡嗡”的煽着翅膀。   “呜呜呜,我想叫它飞飞,他蛰我!” 作者有话要说:  ~ 这可能都是善良的错吧。感谢在2020-11-15 22:09:10~2020-11-16 21: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情的催更机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7 章   这一回的好人好事给小郎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手上的剧痛实在太过叫人印象深刻, 哪怕他一手的肉,但蛰到的也是肉,就更疼了, 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善心小郎君这一回吃了个大亏。   他哭了小半个时辰, 手心都上了药了还在哭,刚开始哭的是手上的疼,哭的已经不是痛了, 而是被伤害的心。   喜春打小就把他抱在怀里,讲着在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爹”的故事, 讲他爹是如何博学多才, 腹有诗华,又是如何有勇有谋, 与敌人周旋, 做下好人好事, 并在衙门留名, 亲自给他颁布过一面锦旗, 以此来嘉奖他, 更以此来激烈更多的人学着做好人好事。   小郎君时常听着这些故事长大,学着他爹的行动接任, 继续做起了好事, 却没想到,锦旗没收到,先受到了伤害。   他一直想不通, 他明明是一番好心,为什么要被“恩将仇报”!   到小郎君四岁的时候,进学了, 学过了一篇叫“农夫与蛇”的故事,他终于豁然开朗,回头站在爹娘跟前儿,背着小手儿,“先生说,他们本性坏,所以才会不知感恩,是以,我们要学着去探查一番,看看值不值得。”   反正,蜜蜂是不值得的。   现在小郎君哭累了,倒在母亲怀里睡着了,睡着了眼眶都是红红的,瘪着小嘴儿,他的小手已经叫娘吹过了,叫爹吹过了。   喜春跟周秉都相顾无言。   便是周秉经历的太多,也绝对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亲自去招了蜜蜂,把善心给发到蜜蜂身上去,蛰得惨兮兮的回来。   他年幼的时候...周秉眼神不由恍惚,他想起幼年的自己,打从记事起就与书籍笔墨为伴,一开始,是他的生母略带严厉的,满眼希望他上进,最好以后考取功名,为她正名,他鲜少有出去玩的时候,身边的仆妇都是生母挑出来的,她们无时无刻不是按照生母的意志加诸到他身上,希望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问上。   后来,后来甄嬷嬷被大伯母送了来,开启了他年少时能借着她的手腕,在府上任一角落里歇息一二,喘气的片刻,再后来,他被送到了大伯母的身边,由大伯母亲自抚育的他。   周秉便有了大把的时间,做曾经不敢做的,在府上爬树钓鱼,狂肆大笑,荒废学业,曾经所有生母不叫他做的,都被他尽数打破。   “怎么了?”喜春小心的看着他,眼里盛满了担忧。   周秉摇摇头,把人揽入怀中,长臂把母子俩拢着,他甚幸从盛京来到了秦州府,又在此成家立业。   几个小叔叔下学回来,周星星举着手给他们看,详细的讲解了一遍他是如何发现蜜蜂,发出善心后,又是如何被背叛的,配合着演绎,重复了一遍被如何“伤心”的过往。   伸出手等着几个小叔叔给他吹吹。   周嘉低下头,双手撑在腿上才能与两岁大的侄儿平视,“周星星,你完了,你被蜜蜂蛰过的事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他们兄弟几个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为什么侄儿竟会遇上?   周星星眼眶含着泪,又要哭了,被周秉一把给抱了起来,扭头就埋进爹怀里,拿小屁股对着几个小叔叔了。   周秉头疼:“他现在正记仇呢,你这样跟他说,小心过后他不理你了。”   “才不会,星星好哄得很,随便给他吃点点心他就好了。”这是周嘉早就得出的经验,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贪吃小侄儿呢,自打他打了一回零嘴回来,他就每日惦记上了,都会翻他的提篮了。   翻过年,周嘉入了正式要踏入科举的班,周辰也十分适应书院了,周泽在今年过后,明年开春就要去书院里进学了。   科举班的进度跟普通班上可不同,入了科举班的学子都是已经定下要参加科举,走仕途的,而普通班上则是教授普通的学文认字罢了。   像周嘉这等入学不过一年多就入了科举班的,书院里也是极少的,他天资好,教导的先生再三登了门儿,又得了他自己的应允,喜春两个这才同意的,相对而言,入了科举班后,要花费的精力要更多了些,周嘉家来后,定是要在许秀才处学习一二时辰才行。   他回来放了个篮子,捡了桌上放着的果子咬了几口,又问:“嫂嫂呢?”   从他入了科举班后,每每下学回来,嫂子都会亲自端了一盘子点心果物叫他先填一填肚子,等从许秀才处回来后,一家子才用晚食儿,今儿却没见着人。   周秉抱着人,也递了个果子给周星星,答道:“下晌就出去了,你过去吧,许先生已经在等着了。”又叫了两个小的留下来写课业。   监督弟弟们写课业,周秉给他们传授的时候,周星星日日受到熏陶,哪怕他还没正式启蒙,但在接受上,他已经先打好了根基。   喜春放在城外的两个庄子在阔别了一年后,宁乔回来了。   那个庄子周嘉几个都还记得的,去岁漫山遍野都是花,他们还去庄子上赏过了花的,宁乔回来时,这些花已经开出了花苞,再等不了些许日子就能开花了。   漫山遍野红艳艳的,好看得紧。   “这庄子真大。”宁乔人黑了许多,但更壮实了些,在庄子上看了一圈儿,有些可惜的看了四处的花丛:“就是这花可惜了,再等他们长长,就错过种药材的时节了。”   宁乔回来后没有直接与喜春商议订购药材种植的事儿,而是先看过了府城的土地土壤、气候,又去山里寻了些药材,最终才定下了种白芷,“这里,这些山坳都种成一拢一拢的,就跟家里种庄稼似的。”他看了地,几乎就把地形给分好了。   宁乔出力,喜春出银钱,兄妹两个早就商定好了的。   看过了庄子,宁乔便要去联系药种了,跟喜春分别前,又想起来问了句:“对了妹子,前儿我回来登门拜访的时候,可是有甚不周的,我瞧着妹夫当时脸色不大好?”   喜春想了会儿才想起他口中说的前儿,顿时有些为难情起来,岔开话题:“他不是这等小气的人,一惯沉默寡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周星星出生后,他们两个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去,尤其是周秉,这两年已经甚少在府外走动,外边都说周家如今是周夫人把着的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叫周东家全心全意顾家去了。   传什么的都有,总归就是为周东家可惜了。   周秉人在府中,但外头的消息没一样能瞒过他的,委委屈屈的在喜春跟前儿,说要她补偿他。   喜春当时还问:“你要什么补偿?”   他顿时像得逞了一般,凑在她耳边来,小声说了句:“女儿。”他还有理有据的,“星星就一个人,委实太孤单了些。”   喜春还没说应不应呢,四哥就登门了。   喜春有些好笑,与宁乔分别后,路过黄家糕点铺,买了几样小点心,与黄夫人说了会话,便登了马车家去了。   孩子这事儿吧,喜春没有刻意去想要不要再生一个的,何况他们亲近的日子算不得少,尤其是星星大了些后,在巧娘等婆子丫头的陪同下,已经能自己睡在他们隔壁房间了,没了儿子在房里的顾忌,有时更是胡天胡地的。   又没有忌讳,如今没来,也是没有缘分的事儿。   今日下晌出的门儿,在庄子上又听四哥把庄子上的田地给规划了,喜春踏进门,外边正逢着华灯初上,衣着各色裙摆的男男女女出了门儿,往茶坊酒肆里吃茶喝酒去了,也有如喜春这般,踏着晶莹的灯火急急往家中赶的。   周嘉已经从许秀才处回来了,一大家子等着她开饭了。   喜春一进门儿,周星星就朝她伸手,要他抱,小脸很是委屈的看着娘,喜春把人抱过来,见他还举着手,忙问:“还疼不疼啊星星?”   周星星委屈的点头:“疼。”   周秉替她拉开了椅子,没有添油加醋,只说:“他今日看见府上的婆子丫头,都跑过去把手伸给人家看,又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都说他手已经好了。”   可是大夫说的话不管用啊,周星星就是认定了自己的手受了伤,挨个挨个的给人家讲一遍他的手受伤的经过,最后被实在看不过眼的周秉给抱走了。   他就不高兴了,说爹“坏”!   喜春没回来的时候,被周秉制止了后倒也还安份,但娘一家来,他就变了口气了,委屈极了,周秉实在忍不住在他浑圆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小东西。”就是个告状精。   “你还招他,许得记你仇到明日去了。”喜春把他拦下,把人抱到他位置上,给了牛乳给他。   丫头们陆续端了饭菜上来。   等夜里用过饭食儿,一大家子围着府上走了两圈儿,照旧把周嘉兄弟三个送回院子,周星星夹在爹娘中间,一手牵着一个。   宁乔那边连夜还叫人送了契书来,是城外庄子上,兄妹两个合作的契书,写得也十分清楚,庄子出资是由谁购置的,如何合作,药材制成后二人的利益如何分配,写得清楚明白,最下边还有宁乔按下的手印。   喜春也按了手印,把契书给收好。   匣子里已经有一张契书了,是药材铺子的,亲兄弟明算账,写清楚挺好,药材铺子上也是这样执行的,到如今没起过矛盾来,每月交接时,两头都有账册,也方便在年尾对账。   这是喜春的私匣,她已经许久没打开了,平日里存一些往来的信件等,远的就放进来,近的要回的信件就放在书桌后的柜子里方便拿取,给人回信。   把契书放进去后,喜春又把信件理整齐,信件一封封叠好,突然,一张画卷跃入眼帘,喜春拿了出来,想不起是何时拿了画卷放进去的,她取出来看了看,笔墨简单,线条流畅,画的是个女子,一袭淡紫衣裙,目光温婉,喜春在周秉的画册里看过不少回,是她的模样。   她笑笑,正要把画卷放回去,目光在画卷背后隐隐的一个画出来的动物身上一凝,动物很熟悉,白、棕毛发交替,个头不大,小小的,四肢短腿,但画得结实有力,一只小脚还踩在淡紫的裙摆角,是一头小老虎的模样。   ?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形容她是个母老虎?还是小母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08 章   知府大人不是个好说话的, 从他来了后,御下从来都是严厉的性子,任何想在他面前偷奸耍滑都不行, 衙门的效率大大提高。   早前刘知府上任时, 对御下都是极为宽容的,导致衙门的效率一向不高,许多人就是光顶个位, 干不了两件正事儿,也不会干,有事儿了往下边一推, 下边都给做完了, 但记上的还是上头的人。   借着朱通判落马的风波,周光狠狠清理了衙门上下, 把经年在衙门忙碌的往上调, 把那些偷奸耍滑的往下调, 许多人的位置上下顿时翻了个个儿, 上司变成了下属, 下属成了上司, 周光还要求他们调任下去的不得偷懒,调上来的也不能学了早前的做事习性, 导致调上来的这一批“上司”在衙门里倒是游刃有余, 毕竟早前该做的还是他们在做,但调下去那些原本当“上司”的就熬不住了。   先给知府府上送了礼,想走人情关系, 把事儿给推一推,他们调下去的都偷懒偷了好些年了,贸贸然的叫他们全都要跟上, 根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何况是处理公事的?   想跟早前在刘知府上任时一般,往他面前送送礼,请他睁只眼闭只眼,刘家也不是顶顶富贵的人家,面子上的大礼刘家都是不敢收的,他们收的礼也多数来自于下边人的孝敬。   俗话说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周光不是这样和面的,周家又不缺银钱,盛京出生的官家子弟,打小什么没见过的,哪里这么容易叫人收买了,周光还把想通过走礼而达到目的的几位官员给狠狠训斥了一顿,给留了面儿,没当着整个衙门的人面前,但话是放了,“要下回,就把全衙门的人都请来,好叫人都看看!”   礼这一摊走不出,又有人想到了送美人儿,请客吃茶送礼就是老三样了,过后再是送美人,男人家送礼,那是知道蛇打七寸,知道男人家的爱好,有几个能逃过美色的?那肯定不能,但送美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送,先安排个巧遇的情节来,由人看重了带回去。   周光忙着衙门的事,连府衙都极少出,下边想送美人儿的就送不出去了。   这些人,早前是高高在上的官大人,如今下属成了上司,压在了他们上头来,自然叫人无法接受,想尽了法子,知府府上没法子了,就把目光放到了跟知府府一家的周家上头。   那一阵儿约周秉的帖子跟雪花儿似的,但他一个没接,还是后头有熟人请他去喝茶赏画,周秉才如约去了。   茶坊里熙熙攘攘的来了好多人,商人、大小官儿,周秉被围在中间,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似的,都朝他敬酒,敬茶,言语伏低客气。   先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请看了歌舞,男人家说开了话,那话匣子就跟打开了似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还有人提起自家夫人当年相看过两回人,“得亏那也是嫁我了,相了那两回人如何,一个种田去了,一个当小工呢,也就是没挑错嫁我了,现在吃香喝辣的。”   大晋风气开放,谁家的夫人没相看过两回的,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这会儿吃多了酒,平常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就说出来了。   还有人醉眼朦胧的跑到周秉面前来,笑嘻嘻的开口:“周东家,你家夫人厉害呢,你家夫人有没有相看过人的?”   有没有相看过人?周秉手中端着酒杯,眼眸黑沉,看似清明,在目眩的烛火之下,幽幽的瞳孔又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迷离,垂着眉眼,眼眸似在注视着杯盏,又似乎当真因为这句话在沉思回想。   有没有过,自然是有的。   在他们成亲后,在他“过世”的消息传来后,岳家是给安排过的,但没见上面儿,最后没定下来,夫人还是选择了他。   “...周东家?”耳边有人轻轻在唤。   周秉蓦然抬头,目光锐利黑沉,想尖刻的刀,直直的对着人,一张脸冷下了一半儿来:“我夫人的事,是私事,与诸位无关,谈论女子的事,非君子所为。”   “想谈,不如说说,诸位在成家前又相看过几回?为何人家不肯选你们?”   他口气太冷,坐回去后,一时都叫人不敢开口的,老熟人玉家的老东家笑眯眯的凑上前:“还是你说话管用,平日里这些个仗着有了身家,什么胡言乱语的没说过,大老爷们的,就知道拿女人来开玩笑。”   玉老东家在外头,就从来不会说家里的老妻有甚不好的,哪怕两口子回去能吵得翻天覆地的,出来也不会大肆肆的宣扬。   揭露家中不睦这等丑事,对他有甚好处不成?   还有人仗着是衙门的官员,人家都要给面儿的,端着酒盏过来想打圆场:“周东家啊,你可别介意,都是喝酒喝多了,以后我们再说说他们,大家都是城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了算了,喝口酒,就当这事儿过去了成不?”给他个面儿的。   周秉觉得这事儿也确实没必要扭着不放,都是圈子里的人,他要是不下这个台阶,今晚这一个摊子也开不下去了,坏了这么多人的兴致,周秉也没这意思,只是觉得下回要出来,得跟玉老东家好生说说了,人太多的场子他就不来了。   他端了端酒盏,浅浅抿了口。   算是把这个话给揭过了。   场子里的人也知道了周秉的底线,那就是不能提周夫人,说周夫人可以,只能夸,不能带别的。   喝了“面子酒”,从衙门出来的那一拨都把周秉当成好说话的了,下意识得寸进尺起来,他们也不提周家夫人,提起了其他,“周东家跟知府大人是兄弟,也不知道咱们知府大人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   “是啊周东家,知府大人身侧只有一个夫人服侍,这哪里像话的,我们给知府大人挑了好几位貌美知理的姑娘,一定能帮着夫人一起服侍大人的。”   周秉只听,并不搭话。   倒是围在他身边想往知府府塞人的越说越多,先形容起了美人儿们的模样,好处,还给周秉暗示过,只要他能帮着牵桥搭线成,少不得他的好处的,就是他想要美人儿,也可以往他身上送两个。   周秉只跟人碰碰杯儿的,对他们说的话却绝口不提,也不应,吃过了茶酒,便开始品画了,有画的商家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画卷来,摆在最前头,叫小厮们来提着画卷,指着画上的出处、大家介绍起来。   周秉被怂着也点了好几幅画,印象最深的是一副猛虎图,图中或躺、或卧的虎大大小小十来只,公的、母的,大的小的都有,神态慵懒,但又不失锐利,仿佛只要一有敌人闯进他们的领地,下一刻就要展露矫健的身躯,猛扑而上。   夜已深,开始有人离场家去,周秉也不例外,围在他身边一晚的人,半句肯定的话都没得到,反倒是陪尽了笑脸,个个憋着气儿,有人愤愤:“神气什么的,家里一头母老虎,以后还能生个小老虎,一屋子的老虎,也就他受得了。”   周秉迈步的步伐一顿,眼眸清明,下一瞬又迈着重重的步伐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府上四处都歇下了,周秉带着玉河入了府,问过了下人夫人歇下了没,“还没呢,夫人还吩咐了厨房给爷备了解酒汤,小人这就给爷端上来?”   周秉本是往正房走的,那回到了房门口,脚步却不自觉的拐了个弯儿,往旁边的书房去了,在昏暗的烛火下,脑子里点点酒意散开,周秉随意从桌上抽取了画卷,笔墨沾着墨汁,快速的在画卷上勾勒起来。   紫衣女子站在树旁,一手捏着树枝,浅浅的回望过来,脸庞温柔,眼中如含着星光点点,碎着万千柔光。   周秉搁下笔,正逢下人端了醒酒汤来,他一饮而尽,正要回房,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临走前听到的那番话来,鬼使神差下,他在紫衣背后空出来的地方画了一个小虎的轮廓出来。   画完,一片昏暗的脑子仿若清醒了起来,周秉站在书桌前,定定的看着这张画卷,有心想把这副画卷给毁了,却又极为不舍,脑子总是比手快上一步,他走前,把画卷带在身上,却又在无意识把画卷放进了匣子中。   一大早,喜春起来的时候,周秉已经出门了。   他最近出门的多,都是陈玉那边派人来喊的,陈玉从盛京回来后,隔三差五就喊他去,对汤池庄子上的事儿管得不多。   这回又喊了人去。   喜春也没问是什么事儿,他们两个人都各有各的事儿,没必要什么都要弄个清楚明白,大的方向没问题也就得了,这是她娘陈氏给她总结的,“有些事就是要糊涂些,两个人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全去追根究底去了,这日子还过不过的,自己的事儿都没管好呢,人家一日吃喝拉撒的事儿全惦记上了。   只是女子天性心思细腻,心头有人,自然不自觉的就想去关注对方,喜春也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她要整治一番也很简单,给自己找事做,铺子里外,府上里外的事儿都一一过问,把从人的思绪上拉到事情上来,专心的做事,也就没功夫想得多了。   家里几个孩子该进学的都进学了,只有喜春母子两个,用过了早食儿,喜春带着周星星沿着府上走了一圈儿,母子两个蹦蹦跳跳的,时辰也过得快。   宁乔那边已经买了白芷种子,从临府城发来的,临府是药材市场,除了有常见的药材外,贵重的药材也不少见,离秦州近,两三日就运来了,直接运到了庄子上,喜春从账房里拿了银钱,带着人去庄子上结账去了。   周秉连着不在家,喜春要带着周星星,也把人一块儿带了去。到了庄子上头,母子两个牵着手在前边走,后边跟着丫头小厮。   种子已经运来好一会儿了,宁乔在篓子里挑拣查看,五六个篓子,他蹲着身挨个挨个的看。   白芷种子好认,两边的叶子,中间的种子,几道长条纹路,宁乔都捧在手上看过,周星星认得这个小舅舅,前两日来看他的时候给买了一大堆东西,成功把他收买了,这会儿见他捧着东西在看,屁颠颠的甩开娘亲的手跑了过去,叫了声“小舅舅”,就要去捧种子。   送货的人想组织他,说这些不是拿给小孩玩的,宁乔摆摆手:“没事儿,他要看就叫他看,这个不是吃的啊星星。”他给周星星交代一句。   周星星“嗯嗯嗯嗯”的就点头,他打小就聪明,糕点吃过不知道多少,这些东西不软不香的,他知道是不能吃的。   他就是图个好玩。   主人家都这样说了,送种子来的人这才不说话了,宁乔挑完了,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残渣给拍掉,“行,品相不错。”   “那可不,你又不是外人,乔哥,我们这里还有些参种,是前头人家药庄没吃完的,你这里要不要拿些去种一种,你这里背靠着山,正合适参种呢,当野生的种,可值钱了。”   是值钱,就是要等的念头太长了些,宁乔跟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手里这些漏下来的都是好货,品质是好的,但越是贵重的药种,所需求的庄子还当真不多。   等个十七八年的,都可以当传家宝了。   “哎哟,入药的哪里用得找十七八年的,七八年就够了,现在山上的药材不好采,越是贵重的,多少回才难得遇上一株半株的,还不如自己种呢,时间是长了点,但一旦成了,这回报可就大了去了。”   送药种的当然想早些把东西给送完,东西全送光了,他们得到的银钱也就越多,剩下的东西多了,回去也不好交差。   这个药庄地形确实是不错,小山头、大山头多,完全可以让这些贵重的药种适应的。   宁乔拿不定主意,问喜春:“妹子,你说要不要的?”   喜春之前清理庄子的时候倒是想过后边山头该如何处置的,一时也没个主意,只叫人先花花草草的往上栽着,图个好看听了几句,倒是觉得也可以寻些贵重的药种往山上种,下边平顺的田地就种些普通的药材。   用普通药材供养贵重药材,彻底循环后,这庄子上的投耗也就小了。   “那就先采买一些种种,只是这价格方面?”她迟疑两句。   送药的上道,再给别人的价目上又给他们少了一分,把贵重的药材留了下来,一并算了银钱,结完账,捧着两三千俩的药种银子,美滋滋就走了。   他们是看出来了,这庄子上当家做主的可不是宁乔,而是他妹子呢。   药种要尽快的种下去,就跟种庄稼一般,哪个时节该种什么都是有定数的,药种到那日,就请了四周村里的汉子妇人家翻土种药。   周星星最高兴了,翻土的时候喜春不要他靠近了去,等种药种的时候了,他得了允许,一溜烟就跑了过去,先在翻得软软的土上头跳来跳去的,人家种药了,他也学着抓了一把在手上,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去丢,人家一个窝里都是有定数的,他这一打岔,两天就能做完的活计,弄了三四日才收工。   请来的汉子妇人倒是高兴,后两日可不累人,就是捡种子出来重新种,都是做惯了的,对他们来说,这两日跟白捡钱一样。   巴不得这小公子再搞些破坏。   多花了十几俩银子出去,宁乔不得不把人抱了回去,交给了妹子,“这里有我呢,你们母子俩去别处玩吧。”   就差没说不欢迎他们了。   喜春牵着周星星出庄,跟他说:“看看,都是你,你少顽些,咱们俩还在庄子上头呢。”   周星星可听不懂,他喜欢在外头玩,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跟小鸭子似的。   时辰还早呢,喜春把人抱上了马车,本是准备要回府的,想了想,又叫人赶去了城郊汤池庄子,“走,娘带你去找你爹的。”   “也不知道他这几日忙什么,早出晚归的,都不带带我们星星的,是吧?”   周星星挤进娘怀里,“嗯嗯”的直点头,还反问:“是吧?”   母子两个本就在城郊,去汤池庄子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周秉几个办差的男庄喜春不进,只叫人把马车停在了村子里,周家的房舍外,下了马车,抱着周星星就进去了。   马婆子在这处宅子里,听了夫人来,赶忙叫厨房烧了茶水来,到喜春儿跟前儿来问:“夫人和小公子来了,可要吃甚,老奴这就去做的。”   “就按平日吃的做几样就行。”喜春问:“给东家多备几样得了,你多做几样他爱吃的吧。”   马婆子愣了:“东家?东家不在啊。”   喜春侧过脸:“不在?”   喜春是知道周秉来了庄子才过来的,“他去哪儿了?”   马婆子摇头:“这老奴就不知道了,东家好几日没晌午来用午食儿了,一早就使人吩咐过来了,说不在这儿用。”   他不在这儿用在哪儿用的?喜春虽说不会刻意去打听周秉的行程,但他的消息不打听也会有下人在她耳边禀报的,叫喜春做到一个了解的情况。   ?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还撒谎了?   喜春叫马婆子下去备了饭,等人一走,直接就板起了脸儿,巧云两个跟着她这么久,还没见她脸色这样难看的时候,忍不住劝:“夫人,东家指不定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对,许是不好说,这才瞒着的。”   喜春可不信,干什么坏事才非要瞒着人的,她都不清问他的事,就这他还要藏着掖着的,说是没问题那才奇怪。   指不定就是涉及原则的问题,在外头给她养着几个妹妹呢。   她要去“抓奸”!   “来人,去查查东家现在在哪儿?”   周家由女主子当家好几年,威信早就深入人心,查一查男主子的行踪,没多久就查出来了的,近得很,就在男庄池子里,这两年汤池庄子规模也有变化,周秉几个也不好一直占着汤池里边的房办差,就在外头修了一间房舍,在男池那边,一般可没女子往那边去,喜春来汤池几回了,也不知道的。   “除了东家,还有陈家公子呢,也不知道里边有甚么,门是关着的,听说还有女子的声音。”   喜春没有带着一群人打上门去“抓奸”,她在了解了后,就等着晌午开了饭食,把自己和儿子给喂得饱饱的,还陪着周星星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儿子午睡了,这才带着丫头婆子,气势汹汹的往男池走去,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使眼色:“去敲门。”   “小人这就去。”小厮提前得了令,可不是温婉的敲门,大步走到门口,噼里啪啦对着门板就是一阵拍:“开门开门,有本事关门,就有本事开门。”   “开门开门。”   里边当真开了门儿,是一个梳着双鬓的丫头,瞪着眉眼:“干什么呀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谁给你们胆子的!”   嗬,小厮眼瞪得比她还大,寸步不让的:“我们夫人给的胆子!”   双鬓丫头朝外头伸了头,见喜春一行,鼓着的火气又些消散了去,嘴里不依不饶的,很是不甘落了下风:“你们夫人又如何,这里也不是随便让进的。”   喜春直接推了人进去。   她先四处看了看房里的情形,靠着后边的山,这房舍不宽,但堂深,知道背着阴,就把墙壁上镶嵌着菱形的石窗,让光透了进来,驱散了本该是有些暗沉的房舍,往里好几间隔短,用屏风和纱窗遮挡起来。   他们动静大,一个大肚子的女子就从其中一间转了出来,嘴里还唤着:“小烟,是谁?”话到嘴边,目光移到喜春身上来,下意识就扶着肚子,“你是谁?”   “这话该我问吧?”喜春目光在她肚子上看了看,都已经凸起了,四个月往上没跑了。   周秉跟陈玉两个并肩走了出来。   见到人,周秉脸色大变,陈玉眉一凝:“周夫人。”   喜春挺着下巴,指着大肚子:“谁的?”   周秉几个大步走过来,扶着人:“他的。你怎的来了,用过饭食了吗?”   喜春也没觉得他说的谎话,四个月往上的肚子,那时候封年节上下,周秉几乎没出门儿的,没这功夫去养美人。   她一见到人,心底就算过了日子。   只是,“陈玉的外室小妾,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当好人好事做到陈公子身上来了?帮她照顾外室小妾到连家都不回了?”   大肚子不乐意了:“我才不是外室小妾,大人都说了,等回去就给我定个位分,按位分算,我可是他小娘。”   岁节的时候,不止衙门大小官员要聚一场,就是整个州府的大小官员也要聚一场。   衙门的以周光知府为首衙门大小官员,管着兵营驻军、河道的参将武官等,学政等,道台陈大人作为上席都出了面儿,按往例吃了酒水,又安排了歌舞,人家本是给周光送的,想叫他中招,从他后院里撕开一条路子来,但周光躲了过去,陈大人替他受了。   周秉不是看在陈玉的面子上帮衬,他这是在给周光扫尾,人现在还没进得了陈家府上,是陈夫人那头还没闹完呢。   等陈夫人闹完,就该一顶小轿抬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忙,晚上才开始写的。   ☆、第 109 章   庄子上头的药种种了下去, 花给全拔了的,去岁庄子上的花开得好,他们一家还特意来庄子上赏过花的, 摆上一桌吃食在花丛中, 几张桌椅围着,就像坐在花上一般,吃着果子零嘴, 看鲜花,闻花香,晒日头。   周嘉几个还说今年还要来呢, 喜春心道, 小孩儿的记忆力不深,去岁的事情哪里还记得的, 也没应承也没回, 他自己今年想起来了, 提了要求出来:“嫂嫂, 我们今年去庄子上看花放纸鸢吧。”   城郊放纸鸢的地方人太多了, 转不开身, 虽然放过了纸鸢,但他们还是会拿来比较。   庄子上有小山头, 还能从小山头上边奔下来, 纸鸢飞得更好,也没人跟他们抢位置,要不时注意要撞到人的了, 城郊还吵,男男女女的声音混成一团,有时候磕着碰着了还要吵起来, 今年他们就不想去了。   周嘉提了要求出来,几个小的就跟着学了,周星星是已经全然忘记了庄子上已经被种成了药材,自己还在庄上瞎搞,最后母子两个被他四舅给撵出来的事,也跟着几个叔叔闹着要去城外庄子放纸鸢。   纸鸢是提前采买的,没在楚家采买纸鸢,从乔家和另外两家小铺子上买的,他们买得多,人家还给他们送了一两个当添头。   去岁喜春还卷进了纸鸢的事中,给楚家的礼退了回去后,楚家有暗地里说过喜春看不上人,又说她收了乔家纸鸢铺子好处的事儿,喜春一概没应,等回头去圈子里夫人办的善事转了圈儿,有夫人就问了句,喜春当场就回了,“这银子在我身上,不是看上哪家就买哪家啦?”   喜春和和气气的,一脸的笑,并没有因为外边的传闻板着脸儿,还举个例子:“你看我们周家的铺子,东西也是顶顶好的吧,但也没说你们都在我们周家买不是?也没在我们周家的茶坊喝茶?我自己还去明月茶坊里听曲儿呢,这铺子打开就是做买卖的,去哪家买还有要求啊?”   为人和气,但说的话却不客气,楚家在外头说她看不上人,收了人家银子,喜春转头就说他们太霸道,非要别人都在他们家买,不买就是看不上人,去别人家铺子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   夫人们在楚家买纸鸢,就是给楚家背后的官老爷给面子,又不是就板上钉钉以后非要在他家了,有了喜春的话,有不少夫人也觉得楚家太霸道了些,把他们给的面子当成了理所当然,之后也不乐意在楚家买了。   这么多家卖纸鸢的,掏银子的是她们,想在哪里买就在哪里买,又不是没脾气的,谁都不愿叫人摁着头掏银子的。   楚家那头也没想到造成的是这样的后果,想要挽回印象,楚家背后的经承被罚下去做普通典吏去了,看这位面上的,也彻底转去了别人家,买价目更便宜的去了,楚家的纸鸢铺再也独大不了。   这些年被压下来的纸鸢铺子相继冒头,像甚乔家纸鸢铺、东门口王家纸鸢铺。   喜春看他们说的兴致勃勃的,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他们:“庄子上已经种好药材了,赏不了花,放不了纸鸢了。”   周嘉丧着个小脸儿,“那我们去哪儿放。”   “城郊,去温家村呗。”喜春说,那温家村后边的荒山也有一大块儿平地,供他们几个放纸鸢的地儿是尽够了的,温家村整个搬到西边后,村民就在后边开荒,临近的都开过了,没什么高枝密林了。   总算有了个地儿,还是不用在城郊放纸鸢的地儿跟人挤,周嘉又高兴了,带着几个弟弟、大侄儿去挑纸鸢去了。   说要先分好。   “是挑好了后剩下的就是我跟他哥的吧。”喜春笑了声儿,见周星星最小,一个人跑在最后头,歪着小屁股的跟着大孩子,扶着门框喊了声儿:“看着路兰钰。”   平常喊都是喊星星,大声的时候就喊兰钰,给他在外正名儿。   “知道咯。”   喜春转身回房,巧香笑道:“嘉哥儿最喜欢夫人,哪会都是先给夫人挑出来再给自己挑的。”最后剩下的有,是周秉的。   好在他也不挑,给甚用甚。   “活该,就该给他用剩下的,看他还要不要学着撒谎了的。”   巧云两个都知道夫人这是在介意当日的事儿,觉着爷瞒着她跟陈家公子一起把那女子私藏在庄子上,爷虽是解释了,但夫人显然心头提起来还存着气呢。   大堂嫂江氏怀孕了,还不到三月呢,周光那头不想叫她操心,怕她动了胎气,就嘱托周秉暗地里帮着照看一二,人是冲他来的,要是没人照应,回头瞎嚷嚷把他扯出来凭白坏了名声,等陈家那边理清了,回头把人接回府上,这事儿就算是过了。   喜春对这事儿心里有些复杂,陈家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但喜春想,换作是她,前有成年的庶子,后又有没出生的庶子女们,只怕心里也难受,嫁了人的女子,不高兴了,也只有在家里闹一闹,闹过了还得认命。   清明前后,喜春带着周嘉兄弟几个去了温家村放纸鸢,周秉那头也把庄子上那女子的事给放在了一边,陪着他们玩了三两日,喜春故意整他呢,纸鸢匣子叫他抱,人要他抱,东西要他提,“这多日不在家的,我还以为这家里就我一个在操持呢,也该叫你们大哥,你爹上上心了。”   周秉手里被塞了个纸鸢匣子,身后的小厮都不敢出声儿的。   玉河有心想接了来:“爷,奴才来抱吧。”   玉河作为周秉的贴身小厮,心里很是为他们爷叫屈,大人那边爷不好拒绝,帮了忙,又要忙着庄子上头,庄子上头的美人他们爷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过,在房舍里也避着,只有要帮忙的时候才唤他去,没越过雷池一步。   这种事人越少知道越好,爷也不想拿这等事去脏了夫人的耳,没料反倒叫夫人误会了。   玉河伸手要接,周秉手中的匣子移了移:“不必了,走吧。”   玉河只得歇了这心思,跟在后边。   温家村的村民开垦了村子旁的荒地,后山是依着的山头,山地不好开,村子里最后决定开垦旁边平坦的小山头,不大的小山头就移成了平地,大的就开垦成山地,沿着山丘边有一片平地,土壤硬实,村民里往日拿来在秋收时晾晒东西,这个天儿没东西晒,平地是空着的。   不远还有村民开垦的身影,温家村所有开垦的土地是要缴税的,这些税是按庄子建成时的契书来的,由汤池庄子替他们上缴,期限是两载,去岁汤池庄子的支出有几个大笔开支,荒地的税上缴便是其中一笔。   朱通判落马后,他曾经做的事都披露了出来,如果他当初上任,首先整治的就是税,打击府城最顶层的商家,周家是首当其冲,对付他们的开端,用的就是汤池庄子上缴的这个税。   汤池庄子替温家村缴的税是陈玉走的衙门的路,开荒的地也是按上、下、沙地等等级来划分的,开出来的上等田地一亩是三两,中等二两,下等一两,沙地半两,大工程对衙门来说,是可以有消减的策略,朱通判原本是计划好,一上任后,取消这个策略,叫汤池庄子补齐消减的款项,先叫汤池庄子,甚至是周家先赔上一笔。   只是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朱通判板上钉钉的知府位置没了,如今又落了马。   前几日喜春打从外头家去,车马从朱家如今住的小门小户中路过,见朱家大门大开,养尊处优多年的朱夫人脸上满是尖刻,头上朱钗未施,吊着眉眼要赶几个儿媳妇外头做工来补贴家用,还接下了四周给邻里们洗衣裳的伙计,差使着留在朱家的小妾们洗衣裳,把人使唤得叫苦连天的。   “你们嫁到我们朱家来,吃我们朱家的,喝我们朱家的,过足了吃香喝辣的日子,如今不就是家里落难了吗,还当自己是夫人太太啊,等着我们用棺材本养你们不成?”   “我告诉你们,你们不出去找到活计干,以后就甭指着家里给吃给喝了,几十岁的岁了,还要当老子公婆的养,害不害臊的。”   朱夫人仪态全无,插着腰,大声阔气的,声音大的,在外头马车上的喜春都听得见,朱夫人完全不要脸皮了,几个儿媳妇还要,被臊得红了脸跑出了家里。   这种事要放在家里轻言细语的说,那肯定是说不通的,朱家人当了几十年有头有脸的人了,朱夫人仗着年纪大,不要脸皮就不要了,几个儿媳妇还做不到,还想维持着身份,端着架子,不想叫人看轻了,更阔论去外头做工了,都没想过的,叫下人小妾洗衣裳那还有话说,要是她们自己都去了,以前跟她们往来的人该怎么看她们?还不得叫人给嘲笑死了?   但拿出来说,就相当于把粉饰太平的面子给揭下来了,朱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朱夫人当着人来人去的不给几个儿媳妇面子,想来也是家中确实不好过了。   把几个儿媳妇臊出了门儿,朱夫人刻薄的脸顿时就得意了。   喜春看了一眼就把帘子给掀下来了,她做买卖也好几年了,见的人更是多,早就学会了揣摩,一见朱夫人那个得意的样子,就猜到朱夫人这是在敲打几个儿媳妇呢,几个儿媳妇臊出门了,她就赢了。   得意自己还能压得下来人呢。   喜春回头的时候,夜里睡觉,就做起了个噩梦,梦里站在小院子里,敲打儿媳妇,压着儿媳妇的,朱夫人的那一张脸,赫然就变成了她年迈的自己。   那一回就把她给惊醒了,喜春想了许久,最后觉得,她能做这个梦,是怕的,怕自己年老以后也变成这样难看的模样,在家用、儿媳妇身上打转,把精力和聪明劲儿都用在了跟儿媳妇们争斗上了。   空地上只有他们一家子,周秉把纸鸢匣子放到地上,开了匣子,周嘉几个把分好的纸鸢拿了出来,先从里边挑了个最大最漂亮的给喜春这个当嫂嫂的,再是兄弟、侄儿各分了个,最后剩下的才轮到了大哥周秉,“给。”他把纸鸢递了过去。   周嘉给嫂嫂挑的是一只青鸾,给自己和兄弟、侄儿挑的都是各种五颜六色的动物图案,到周秉了,是一只最简单的蛙的模样,翠翠绿绿的,兄弟几个嫌这个不好看没选,周星星当初想拿,被小叔叔一把按住了,语重心长的塞了个金鱼给他,“这个不好看,我们星星飞这个鱼,至于这个蛙,给大哥吧。”   “对,给大哥给大哥。”家里不要的,用不着的,最后剩下来没人解决的,都给大哥。   大哥就是他们最坚硬的后盾了,反正是大哥给兜底。   喜春看周秉怀里塞了个丑绿丑绿的蛙,没良心的笑了。   “来,放纸鸢咯。”   一排排对着,人手一个纸鸢,逆着风放,周嘉跑得最快,他腿长,又是正好动的年纪,话刚落就跑了出去,周泽兄弟两个嘻嘻哈哈的跟了上去,周星星这个年纪就喜欢跟着大孩子,几个叔叔跑,他也跑,还不忘了吧纸鸢给举着,一手托着线。   直到跑到了尾,周嘉的纸鸢已经飞得老高了,周泽兄弟俩的在半空,周星星的纸鸢还在头顶一上一下的,“啪叽”两声,直接从头上掉了下来。   喜春就给他指了指:“去,叫你爹抱你跑。”   喜春没指望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儿能放得了纸鸢,周星星可不轻,喜春自觉平日抱人走一走就得了,要抱着他抱把纸鸢放起来,这难度就大了。   “哦。”周星星得了提点,哒哒哒跑过去,朝周秉伸手,要他抱着放金鱼儿。   周秉蹲下身,问他:“我是好爹还是坏爹了?”   坏这个字儿,周星星说得可顺了。   周星星皱起眉,有些不解,还朝他伸手,“抱。”   “你先说。”   这个点儿正是急着放纸鸢的时候,周星星急得很呢,眼馋几个小叔叔的纸鸢飞起来了,他还没开始玩,爹又只顾着说话,周星星气鼓鼓的,朝他吐出几个字:“讨厌!”   他转身要跑,被周秉一把搂住抱了起来,坐在他臂膀之上,叫他拿好线头,一手把纸鸢往头顶举,略略无奈:“开始飞了啊。”   “嗯嗯嗯嗯。”周星星嘴儿可甜了,就差在他怀里蹦了,把周秉给吓了一跳,把人抱稳了些,一巴掌在他屁股上先拍了拍:“不许动,掉下去了怎的办。”   喜春的青鸾纸鸢也飞到了空中,她拉着线,仰着头朝天上看去,手中的线头不住收紧放松,身边周嘉急急的声音传来:“嫂嫂的青鸾超过我啦。”   喜春翘着嘴角。   晌午,喜春一行是在村里宅子里用的饭,马婆子做了满满一大桌来,用过了午食儿,都顾不得午睡,周嘉又领着几个弟弟去放纸鸢去了,誓要超过喜春这个当嫂嫂的。   周星星闹着要跟去,周秉盯着只到腿弯儿的小人,认真跟他讲:“到你午睡的时辰了。”   “不不不,不午睡。”周星星不住摇头,只想跟着大孩子屁股后头跑。   喜春不管他们父子到底谁能争出来个长短,她先去午睡了,把儿子给周秉带,她都带了好些日子了,也该他带一日了。   “他还没喝牛乳呢,你等下等他玩一玩,看着他喝了再催他睡。”   周秉轻轻点头:“嗯。”   喜春就彻底撒开手不管了,来之前她就想好了的,今儿要当个甩手掌柜,甚么铺子、府上的事通通不管,儿子由周秉带,她得歇一日。   下晌的时辰她都给安排好了,她要去泡汤池!   喜春没睡一会儿就醒了,她一向觉浅,又惦记着下晌去泡汤池的事儿,更没睡上多久了,醒了床上只有周秉,他穿着一早来的月牙的白袍,颜色不耐脏,胸前有几个黑黑的疤痕,正靠在榻上,一手撑着,他这个模样,瞧着像是困极了一般,周秉爱洁,出门回来都得换上一身衣裳,更不提如今衣裳上还有这样明显的脏污了。   喜春找了一圈儿,没见周星星人。   她轻轻下了床,外边巧云两个守着,见她出来,便去打水来给她洗漱,喜春压着声儿:“小主子呢。”   巧香抿了抿嘴儿,指了隔壁房里:“跟几位公子在午睡呢,玉河守着的。”   晌午的时候,周秉没拗过儿子,他道理也讲了,话也说了,但这么大点的孩子也听不进,何况人周星星还有个法宝,“哭”!他一哭那嚎得整个房舍都能听得到,周秉还得顾忌着喜春在房中午睡,为了父子俩个不挨训,他只得后退了一步,亲自抱着人在院子里给他放,把人熬睡下了。   巧香细声细气的说完,喜春这才知道他那副困极的模样来,撇了撇嘴儿:“该,他以为带孩子轻松呢。”   小的时候还好,周星星走路不稳当,还能哄哄他,现在他能跑能跳的了,哄不住了,喜春带他,还要跟巧娘几个婆子一起把人给看住。   几个孩子玩疯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喜春只看了眼,便要去汤池上,临走,到底又进房里把周秉的衣物给他找了出来,叫他等下醒了去换,这才带着人去了庄子上,泡汤池去了。   黄昏,一行才登了马车往城里赶。   马车驶进了城里,正是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候,马车的速度也放了下来,蹄踏的车轱辘的声音,又赶了一刻,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爷,前边堵住了。”   马车速度慢,骤然停下,里边也只晃动了下,周秉还是第一时间就把妻儿给揽着,又问过了后边车辆上周嘉兄弟的情况,叫车夫换道。   “不行啊,其他道人多,前头也不知道发生了甚,几条路都给堵住了,怕是要等一会了。”车夫道。   堵路这种事儿并不是少有发生,偶也有闹过,有发生争执的,有打架斗殴的,总之过不了一会儿有了巡逻人过来就会散了。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还是闹哄哄的,几个孩子在马车里都坐不住了,喜春就跟周秉商量:“叫个人回去说一声儿,今儿就不在家里用饭了,城里不是新开了一家锅子食铺吗,咱们就在外头用吧。”   周秉点头:“行,就在外头用。”   他先下了马车,又把妻儿跟扶下来,周嘉兄弟几个早就跳了下来,到身边跃跃欲试的,“大哥,嫂嫂,我们真在外头吃吗?”   甭管家里做的饭菜再好吃,但外头的食铺对他们的吸引力总归是很大的。   “是啊,吃锅子,你们不是岁节的时候就想去吃吗?”岁节的时候开了家吃锅子的铺子,味道鲜辣,口味重,很是火了一阵儿,去的人多得很,周嘉他们书院里的同窗就有很多去过的,就他没去过。   这就有攀比了,人家一问,周嘉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吃过,只得回来说想去吃锅子,那会儿人多着呢,喜春两个都没应,怕出个事儿,锅子铺子不大,这都过了好几月了,热度给退了下来,正好又遇上了,喜春这才想起这家铺子来。   “太好了,那家铺子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周嘉恨不得立时去锅子食铺。   他还急得很。   马车前边围着不少人,就是这些人在看热闹,把路给堵住了,他们的马车这才过不去,喜春随口问了句:“前边这是怎么了?”   巧云两个一直在身边,倒是玉河先前先了马车就挤过去看过了,正好回了:“回夫人,是那朱家又闹起来了。”   他口里的朱家,就是朱通判家,朱通判如今不是通判了,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喜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地方就是朱家住的小院子附近了,“朱家又闹什么啦?”   玉河把打听来的抖了出来:“说是朱家的小妾,跑了!”   朱家的小妾都是早前朱通判还任通判的时候人家送的,这些女子说起来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出身,到朱家时,朱家如日中天,连带她们娘家也过上了好日子,跟着吃香喝辣的,如今朱家落难,娘家有心的就把闺女接回去了,没良心的怕回去了要叫人说道,就放任在朱家继续待着。   朱通判的小妾有两个,儿子有两个,还有几个下人一起,被赶去整日接了洗衣裳的活计,当小妾的时候朱家日子好,小妾也是穿绫罗绸缎,如今朱夫人到处接了洗衣裳的活计丢给她们,叫这些享了多年福的哪里受得住。   一日两日还好,时日一长,人家就不干了,没娘家了,没地方去了,也不愿待在朱家,趁朱家只有朱夫人老两口在,直接跑了出去,到衙门里状告了朱家人。   她们要跟朱家脱离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0 章   大堂嫂江氏三个月了, 对外头就好说了,还请了喜春过去说话。   江氏不常开宴,她一请客, 都给了面子来, 喜春才从铺子上过来,手里头原本还提着从胭脂铺上提来的花水匣子,接了江氏的信儿, 她把里边的花水拿了出来,装上了几个新到的面脂,上货架前, 请了大夫看过的, 都是好药材,就是孕妇都用得, 喜春就朝匣子里装了几瓶儿, 别的花水、胭脂水粉没装。   连她身上的味儿都是散了后, 没味道了才进知府府, 到江氏身边坐下。   喜春没想到, 陈夫人也在。   她先是一愣, 把面脂提给了江氏,也不好忽略了一边的陈夫人, 笑道:“铺子里新上架的, 先叫我嫂子用用,回头用得好了,我再给夫人你提几瓶儿的。”   做买卖就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跟陈夫人交情不深,头一回跟陈家走动,那还是陈玉娶亲的时候了, 那时候喜春大着肚子没去,周秉独自去的,架不住陈夫人论身份比江氏还高。   陈夫人笑呵呵的,一团和气:“行啊,你要是不送我,回头我可是要给你大伯母说道说道的。”   “那肯定得送了。”喜春也笑盈盈的回。   心头已经想过了,要送陈夫人,不能光送面脂,还得送花水、胭脂。   江氏叫人把匣子提了进去,对送来的这个匣子倒是欢喜得很:“我走的时候,盛京里头大大小小的小姐们最喜欢提着这个匣子上街了,甩在手上不轻不重的,漂亮得很,府城里提着上街的倒是没多少。”   那是当然的,两家给他们做匣子的木材作坊里做出来的匣子尽数给运到了盛京和关外这一条路子去了。   本地留存的少,就是花水,到现在上架的都少,城里唯一有的就是周家的胭脂铺,一月也只有三四百瓶儿售卖。   但是等今年过后,他们朝外铺的路子就要开始转回来了,往回铺,把花水、匣子都在城里、附近府城里铺上,到时候这附近的几个州府就能跟盛京的姑娘小姐们一般,提着匣子上街了。   周家今年的重心是朝回铺货,如今还在商定是走哪种路子往回铺。   这也没甚不能说的,喜春简单说了两句,便道:“到时候你就能提着匣子上街了的。”   江氏抿着嘴儿:“那感情好。”   下边作陪的还有几个从下头调上来的衙门里的夫人,之前还只能坐在末席,如今好些夫人都往前挪了几个位置了,陪着在说话,就听他们也说起了前几日朱家的小妾去衙门状告朱家,要跟朱家脱离关系的事儿。   周光亲自审理了这个案子,根据小妾的口供和传唤了朱家人所得的证词,最后判定了几位小妾跟朱家脱离关系,且允她们带走进府时候的嫁妆。   不是签了身契的小妾,要脱离夫家并不困难,朱家对进门的小妾又不好,动辄就骂骂咧咧,这一点朱家四周的邻里是可以作证的,朱夫人日日开着门儿收衣裳,收来的就叫小妾下人们洗,如今人家不愿意待在朱家也情有可原,且在朱家多年,按律,朱家除了原封不动的把嫁妆赔了,还应准备一份送礼,送小妾走,以示往后各不相干。   那几个小妾也硬气,当日就回去把嫁妆拖走了,回不了娘家也没干系,她们好手好脚的,要找份差事并不难,一日下来总归是能填饱肚子,找个地方租赁下来的。   朱家就亏了,过后朱夫人在家里骂了好几日,还跟朱通判打了一架。   “朱家也是多年要面子的人家了,被大人传上堂的时候,朱通判那脸给臊得哟,恨不得有块儿地给钻进去的。”有夫人小声讲着当日的情形。   “本来就家贫了,朱夫人挪用了小妾带进府上的银子呢,结果她倒好,用了人家银子还把人赶了去,什么脏活累活都叫人家干,谁还愿意待在那个狼窝的?”   朱家小妾状告朱家,带走了嫁妆,还叫朱家陪了一笔银子才把人送走,如今的朱家那就是雪上加霜了,别说几个儿子媳妇全被撵出去,就是早前接下的洗衣裳的活计,如今也全落在了朱夫人头上。   洗衣裳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呢,这个天儿算不得热,从河里井里出来的水都带着凉气儿,烧水洗费柴火,一日下来也要弯得腰酸背痛的。   朱夫人是个对别人抠门对自己大方的,叫小妾们洗衣裳不准用热水,到了自己了就烧了热水洗衣裳,一日下来累得直不起腰,等把银钱一结,再算上柴火费,竟是没挣上几个铜板。   回头几个儿媳妇晓得了,又闹了一通。   如今人家说起朱通判家,都摇头,说,“娶妻娶闲,不闲毁三代呢。”   指朱家有这位朱夫人,家里、儿子、女儿全被她养废了,儿子们不学无术,女儿骄横大方,如今朱家想把朱月嫁出去,没人登门提亲。   娶朱家的闺女,就等于要摊上一大家子。   喜春听她们说,没应声儿,都是女子,喜春也不喜朱夫人的做派,但朱家一家子落败,就单凭一个朱夫人就成的?   没朱通判的应允,朱夫人一个人怕是成不了这许多事的。   下边人讲,喜春跟江氏、陈氏几个也在说话,江氏过问了下喜春他们在盛京的铺子价目,喜春问:“嫂子也想置铺子了?”   “何夫人早前给何家小姐在城里置办了几间铺子,我想着阿娇也这般大了,也该给她置办起来了。”   周光和江氏是迟早要回盛京的,他们的根儿在盛京,要置办家业自然要选在盛京那等方便以后管束的地方。   喜春报了个数字过去,何小雅去岁年节前后出嫁了,何夫人给这个女儿置了好几间铺子,增了金银、田地,头面、宝石匣子等,花掉了何家半幅家业陪嫁,还把嫁妆单子送去了衙门里备案。   这嫁妆就是何小雅以后的底气了,在衙门过了路,哪怕她以后不靠男人,凭着这些嫁妆就能衣食无忧。   一众夫人在知府府上陪坐了半晌才告辞,陈夫人也没待多久,喜春和江氏送了送她,等只有他们妯娌了,也就没这么拘谨了,喜春吃着茶,顺口问了句:“陈夫人怎的来了,她可是一惯不出门的。”   “说是出来走动走动。”江氏还不知道陈家的事儿,跟她说:“全些日子陈大人把名下的几间铺子转给了陈夫人,这不,她今儿过来拿转让的契书呢,说来看看我。”   江氏自己也奇怪,但想着陈夫人跟大伯母有往来,也就没放心上了。   陈夫人的模样,喜春今日恍然一见,就觉得有些奇怪,按喜春所想,陈夫人既然在家中闹,那应该是容色憔悴才是,但今日一见,陈夫人整个人气色好着呢,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模样都看不出来半分不好的。   还得了几间铺子。   周秉说陈夫人在家中闹,喜春还信以为真,以为陈夫人当真是一哭二闹的“闹”,现在才想明白,陈夫人都这个年纪了,闹什么?陈家早就有了庶子庶女,再来一个对陈夫人又没甚影响,唯一能影响到的就是利益了,陈夫人和嫡子女一脉的利益。   所以,陈大人花了“铺子”买这个损耗的利益。   这个“闹”不是她以为的闹呢。   果然没两天,住在庄子上的女子被接走了,陈家派了管家来,一顶小轿把人请进了府,之后的事,跟周家就没关系了。   把花水、匣子等往回铺的事儿是周家今年的大事,薛家人手足,匣子也有两家作坊在赶,外头已经平稳了后,就能够支撑他们往回铺开摊子了。   花水跟石炭铺子还不同,石炭铺子铺的速度慢,都是他们当“作坊”,下边的商家来进货,把铺子往县下铺开。   花水和匣子价格高昂,县、镇上吃不下,他们的目的是铺到临府城四周的府城里。如今也是有两条路子,他们像石炭铺子一般找人开铺子卖花水、胭脂,还有一个就是走关外这条路子一般,把货供给别人铺子上,至于这利润如何分配,要进一步商定才行。   喜春其实还想去看看四周府城各家胭脂铺的模式,只一说出来就被拒了,周秉拉着她:“那太辛苦了,在外头行商,便是大男人也是受不住的。”   喜春挣开他的手,斜倪他一眼:“我怕什么,我一个母老虎,谁敢拦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来了来了。   ☆、第 111 章   秦州府城里近几年出现了好几位会做买卖的夫人, 何家的夫人就不说了,当初何家的木炭铺子就是她一语定下来,把木炭铺子改成石炭铺子, 从府城里撤回了县里去的。   当初多少人家都不看好, 暗地里还笑话他们,刚把身上的泥拍干净了呢,又要回去踩了, 等着看笑话的不知多少,还笑话何东家直不起来,叫一个妇人家踩在头上, 好好一个家, 由女人说了算。   后头还有周夫人、乔夫人、黄夫人、段夫人等。   跟雨后春笋一般,一家家的夫人们冒出了头, 凭着手腕干净利索也扬了名儿出来, 其中顶顶有名儿的当属周家的夫人, 做买卖厉害, 在家里也厉害, 把家里男人管得都甚少出门子的。   这些东家老爷们喜欢在茶坊里吃茶吃酒, 吃多了就喜欢胡言乱语的,还排了个甚“母老虎”的名次儿来, 首当其冲, 最厉害的,就是周家夫人。   喜春亲眼看到过一回,夜里在茶坊里听曲儿, 就听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东倒西歪的,口里还不清净,东家长西家短, 说甚“现在的女子个个厉害着呢。”   “当然了,最厉害的,还在周府上。”   周夫人才是母老虎之首呢。   巧云两个还给她抱不平呢,喜春拦着没让,饶有兴致的听他们说谁家的妇人最凶,谁家的妇人又压在了男子头上,家里的妇人最近也开始跃跃欲试了云云。   听着这些男子家长里短,她都多添了一盏茶水,回头才下了楼回府上。   她定定看他,嘴角勾起个冷凝的弧度来:“你说是吧?”   说她是母老虎,喜春承认啊。   有甚不好承认的,她曾经也柔弱过,但这世道天生对女子就要苛刻一些,倒不如抛开面子做一只母老虎呢。   母老虎至少鲜有人敢惹啊。   周秉下意识扶着人要落座,“怎的说起这话来了,谁敢说你是母老虎的。”   他还装傻呢,喜春:“不就是你,还能有别人?”   至于那些人,也只敢在私底下过过嘴瘾的了,清醒的时候可不敢说的,更没胆子在她面前来说了,母老虎一个爪子下去就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   他还留下“罪证”呢。   喜春怕他不认账,把他的画卷拿来出来,努了努嘴:“自己看看。”   周秉展开画卷,是一副紫衣女子图,裙摆处隐隐的小白虎踩着裙尾,在周秉眼中,这小虎十分憨态可掬,从神态到爪子,都是肉乎乎的,他有印象,那日他从茶坊里回来后,便有了酒意,趁着这醉意之时,便做了一副小虎踩裙图来,后来带入房中后,酒意散开,画卷被不知藏到了何处去。   他勾着嘴儿,嘴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看在喜春眼中,这就是“死不悔改”了:“你...”   她正要指责一二,周。秉已经赫然起身,他放下画卷,双手把人揽了过来,与他一同观摩画卷,他以指尖抻着卷面,指尖从小虎移到最角落里,一个隐隐约约的大虎影子在指尖下披露了出来。   大虎雄壮,藏在背后,只有浅浅几笔勾勒,若不是指尖沿着那笔锋所到,只以为是几笔随意的勾勒。   “你这个画得也太...”喜春找不出形容词出来,但脑子里又一瞬想到了别的,她侧了侧:“这个大虎是谁?”   “你说呢。”周秉一手揽着人,一手继续在画卷上引导,指尖过处,还有几笔不明显的笔锋展露了出来。   无一例外的都是虎,大大小小,或盘踞其中,或隐在数目背后,只露出一条尾巴,一个爪。   喜春默了默,随着画卷一一展开,那些她不曾注意过的都被展露了出来。   喜春嘴硬,“你这是想叫我被群狼给包围?”   周秉闷着笑,头埋在她背后,跟着她承认:“是是是,就是叫你被一群大小虎给包围了。”   那只踩着裙摆的小虎,憨态可掬,是一只小女虎宝。   周秉很早就在喜春耳边说过,他想要一个闺女。   喜春想要出行去临府城的事儿,在近几年是成不了形的,不止周秉不能应承,就是喜春自己心头也心知肚明。   就是临府城,相邻的路程也算不得近,家里上下有婆子、掌柜们打理,出去一趟三两月的喜春倒是不怕,前两年他们一行在盛京过岁节,也是由他们打理的,没出岔子,只那时候她没有牵挂,现在则不然了,家里还有个不大的小郎君,正是要爹娘照顾的时候。   喜春走不了。   她要去临府城,最早都得家里小郎君进学了之后。   看如今周星星的模样,离入学还早着呢,他也跟着二叔叔周泽去许秀才跟前儿听过课的,丁点没受到熏陶。   清明过后,薛家的花水和两家木材作坊又送了一回来,铺子上只分了一部分押运去了盛京和关外,余下都存在胭脂铺的库房里头。   他们要铺的临近几个府城不在关外和盛京的路子上,得他们重新铺路子出来,早前的人手和路子都用不上。   无论是要去周边府城开铺子还是跟四周府城的商家谈买卖,都得要先去考察过一番,得有一个自己人过去先“踩点”,根据四周府城的实际情况在下决定。   这个人得是他们自己人,喜春先请了铺子上的掌柜们,掌柜们都是多年的了,有经验,喜春头一个就想到了他们,问过了谁有时间去四周府城走一走,周边三四个府城走过,这一趟下来少不得也要半载有余,若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当真去不了。   几个掌柜坐在方桌后头,桌前放了杯茶水,面前还摆着一盘子点心,七嘴八舌的商量起来,喜春跟周秉就坐在上头,他们两个也在商量。   喜春手头把茶水端着,遮着些唇,“你觉得哪位掌柜去合适?”   张掌柜年纪大了,年掌柜上头有老母亲,陈掌柜还有学子在家,像覃五这等不是铺子掌柜,是专门给家中跑关外路子的,也只有他一个也顶事儿,下边几个还没出师呢,只能从掌柜里挑一个。   他们当了多年掌柜,对铺子上,进货买卖都心头有一把尺子,是正合适的人选。   周秉在桌下握着她一只手,拍了拍,嘴里轻声说了句:“不急,再看看。”   泰半掌柜们三五成群的交谈起来,有些摇头,有些说着话,要去四周府城,要耗时好几月,还得考虑自己的身体状况,身体不好的也去不了,容易出事儿。   一群掌柜商议了半晌,最后合适的只有几个,几个掌柜中,花掌柜正是其中一位,且还是头一位想去的女掌柜。   过后喜春问她:“你不管胭脂铺啦?胭脂铺上可没有几个得力的啊。”   花掌柜是当真想去:“我一直在铺子上头,前回听了夫人说了这事儿以后心头就想去了,我这一辈子,连府城都没出过,就听他们说了,有甚意思的?铺子上头简单,从金银楼那边调个过来接一下就是,回头等我回来了再回去,我要去了,我保证给完成夫人你的交代。”   喜春跟花掌柜走得近,花水要朝回铺的事儿花掌柜是知道的,她也听喜春说起过,喜春自然是想亲自去走一趟的,但她这里去不了。   花掌柜没这顾忌,她家中孩子都大了,男人也是另外一家铺子上的掌柜,公婆父母还健壮,并不是要她操心伺候的年纪,她要不趁着这时候去,以后就没机会去了。   喜春说:“你想去,那你得回去跟家中的人都商量好的,免得他们为你担心,你要是取得了他们同意,那你就去。”   花掌柜是几个能去的掌柜中最年轻的,而且喜春对她了解,花掌柜这人精明。   她口中的金银楼阁是周家的铺子,楼阁有三层,一二层金银,三层是宝石,这些宝石大都产自关外,是覃五走关外路子从外头运回来的,金银楼阁有两位掌柜。   花掌柜得了准信儿,起身拍了拍:“行,那您等着,我过两日就给你回信。”   周秉问过她:“冯掌柜经验更丰富些。”   意思是喜春怎么不挑经验更丰富的冯掌柜,挑了只负责了胭脂铺的花掌柜。   喜春就斜倪他:“你这人,不知道的好像以为你看不上妇道人家似的,花掌柜咋了,冯掌柜是经验丰富,但谁一天生就是经验丰富了,你都不给人机会,这经验从哪里来?”   连周嘉几个都知道,大哥最近惹了嫂嫂生气,反正他说话,嫂嫂总是要从中挑出刺儿来的,他还当个小八公想问,兄嫂的嘴可紧了,谁都不说,他的伴读小耳报神蒋翰更不知道了,最后两个人只能总结了句,“女人啊,就是难懂。”   两个人还畅想呢,说以后要娶个温柔贤淑的姑娘进门,回家就有人端了热水来,累了就有人捏肩捶腿儿,柔声细语,递鞋夹菜的,这是两个小少年目前心目的当中“最高规格”的女子模样,还写进了他们的文墨中。   周秉也立时改了口:“花掌柜挺好的。”   喜春咕囔一句:“本来就挺好的。”   府城里冒头的夫人是多,别听说起来一数有好些位,但真正的出来抛头露面的夫人,跟做买卖的东家一比,那当真是沙如了海,连个波浪都掀不起的。   花掌柜有这个心,又不是没这份能力的,她要是当真说通了家人要去,喜春就定下让她去!   不到一日花掌柜就来了,喜春见她脸上的笑,就知道她家中这是应下了,当即就应承了下来,又细细给她说了一遍这回去要观察和寻合作的商户的事,打听做买卖人的名声、信誉等,花掌柜出发前一日,喜春还从账上给她划了几百两银子的费用,叫她拿去花。   路程车资、客栈、吃食、打听等,出门样样都要银子。   花掌柜到底是女子,没叫她一步到位去走了相邻几个府城,先一个府城一个府城的走,走完一个就回来,把情况交代后再去另一个。   哪里到底能叫她数月见不着家人的。   金银楼阁里调过来的掌柜要先交接,过几日才能来胭脂铺帮衬,喜春这几日亲自去填了这个空缺。   一大早,她把平日自己要用到的都装进了匣子里头,正收拾着,周星星也拖着自己的竹篮子来了,竹篮子在地上翻了几个个,在地上倒腾了半晌,随着主人到了喜春跟前儿来。   见喜春在装东西,周星星也要,他指了指自己的篮子:“装。”叫喜春往他篮子里装。   喜春要哄人,随手再他篮子里放了两张手帕子,周星星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等喜春收拾好,要提着自己的匣子走人,他赶忙提着自己的篮子要跟上。   再过几月就三岁的孩子,这个时候已经学会要撵路了。   喜春要去胭脂铺里顶替花掌柜做几日事,哪里能带个孩子去的,怕冲撞了他的,喜春赶忙回头把人先搂在怀里,指着他的篮子:“星星,这个菜篮子不好,装不了东西,去找爹,找爹给你换一个。”   周星星听懂了找爹几个字。   他“哦”了声儿,拖着自己的篮子刚出门,周秉已经站在了门口,长臂一挥把人抱起来,“走,爹带你去换一个。”   说着还看了喜春一眼。   父子俩刚转了身,喜春提着自己的匣子就走了。   这回正遇上了,喜春要去铺子上先掌几日事,不好带了他去,只得先诓骗了人,做完事就早些回来陪他玩。   胭脂铺一大早就开门了,每日一大早由伙计宋虎开门儿,两年轻的小娘子洒扫,宋虎跟另两个小厮把收下去的贵重东西从库房里抬出来,对一对撤下去时记上的单子,交给两位小娘子摆或,又去库房里清点一回存着的东西。   胭脂铺嘴角存着的花水和匣子多,算下来可是好大一笔了,有这贵重的东西放在库房里头,花掌柜可谓是十分小心了,丁点风险都不敢冒,一日早,一日昏,各清点一次,几个小娘子和活计也知道轻重,半点不敢大意。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2 章   库里的东西清点完, 喜春正好到了,问了句:“怎么样?”   宋虎把单子递过来,脸上挂着笑:“没问题, 都对得上。”   喜春接了单子也没看, 笑道:“行,都去忙吧。”   铺子上的小厮一日多是负责搬抬等粗活,引客人进门, 真正跟客人推销的还是两位小娘子,他们胭脂铺子,主推的还是胭脂水粉, 如今花水出来, 一日进来采买花水的小娘子们也多。   喜春见小娘子们口齿伶俐的招呼着客人,言谈客气热情, 心下也十分满意。   一上午, 小厮帮着搬抬, 小娘子招呼客人, 喜春手里也有活计, 铺子上胭脂水粉种类多, 还有面脂面膏等,供货的商家多着, 缺了甚, 要添甚都是掌柜去联系,定下数目,远的商户要掌柜定数目, 算计每日的售出数目,喜春半晌都在忙活这头。   忙过了,晌午了。   铺子里也没客人了, 喜春去了后头洗了手,回了前边,叫他们都去用饭。   宋虎几个都是在街边小食铺买的饭菜回来,顺便守铺子,两个小娘子离家近,家里早就备好了饭食,走几步路就到了,回家用。   喜春今儿出门没带丫头,想着在外头将就用一用,等下晌早些回去,还没出门,就见门口停了俩马车,周秉抱着儿子走了下来。   喜春步履匆匆,迎了出去:“你们俩怎的来了?”   周星星在爹怀里朝娘伸手:“抱。”   喜春把人接了来,怀里软软的胖儿子贴着人,软软的在她耳边哼唧呢:“娘坏。”   他一转个身,换个篮子,娘没了。   周秉略略无奈的解释:“换了篮子就兴冲冲的要来找你,满府上下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在家里已经哭过一场了,晌午连牛乳都不喝了。”   他只得把人给带了来。   这就是当爹和当娘的不同了,周秉自问带儿子的时间也不少了,夫人忙的时候都是他带着的人,玩具尽他玩耍,还陪着他玩,在府上走,结果娘不在身边半日就闹着不干,他去汤池庄子上时一日不见,也没见他哭着闹着要爹的。   这当爹的就比不上当娘的不成?   “是吗,真是娘的傻儿子唉。”喜春心头肿胀,酸酸甜甜的,伸手在他软软的发顶上拂过,没当娘之前,喜春不理解当母亲的心态,但是当自己成为了母亲后,她却是能理解了,有一种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到他面前来的心理。   好一会儿,母子两个才亲热够了,喜春问:“你们用过饭了吗?”   周秉摇摇头,周星星不肯连牛乳都不肯用,更阔论用饭食了,他没用,周秉自然是没用的,“等你一起用。”   他伸了伸手:“来兰钰,爹爹抱着。”   周星星的分量可不轻。   周星星还不乐意,周秉只得朝他说:“娘累了,爹抱你,让娘休息休息。”   连着说了好几遍,周星星仿佛听懂了一般,这才肯到爹的怀里去。   “我没事儿。”喜春轻轻朝他笑道,周秉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几个伙计正用饭呢,见东家跟小公子来了,本是要上前问个好的,喜春阻止了,“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出去用饭,把铺子守着就是。”   “夫人放心。”宋虎当先答了话。   在门口堵着也不是事儿,上了马车,喜春问他:“想吃什么?”   周秉道:“去酒楼里,之前我吩咐了玉河过去定了一桌,这会儿怕是快准备好了。”   别的酒楼食肆如何,周秉不敢评价,但自家的铺子上头,干净方面却是能保证的,其他铺子上头的,偶尔吃一回也就得了,有妻儿在侧,几乎不用想就定了下来。   喜春也不挑:“行。”   周秉父子突然出门,府上的车马没有早早备下,只得随意备了一架来,比平日的要窄一些,这会儿一家三口正合适,脚旁还有个篓子模样的东西,喜春把篓子给捡了起来,看起来像是打鱼的篓子一般,她晃了晃篓子:“这是什么啊?”   “问他。”周秉指了指眨着眼,天真无邪看着他们的周星星。   他把篮子换成了篓子。   篓子里还有两条手帕呢。   这点他记得清楚,篮子换了,但手帕还在,没忘。   “下晌还要去?”   “还有些没理清呢,还得去忙一会儿,待会你们父子俩先回去,我忙过了就回来。”   周秉没说应还是不应,等用过了午食儿,把人送到了铺子上,他也抱着人下来了。   “周夫人来了。”   “周东家也在呢。”   胭脂铺上围了一堆的人,喜春挑了挑眉,对着朝他们看来的人和声和气的笑笑:“怎么都在铺子外边,是要挑胭脂水粉吗,去里边看看?”   被看过的人摆摆手,还朝里头指:“周夫人,你快看看吧,有人到你家铺子上闹事儿呢。”   喜春还没开口,里边一道呵斥传来:“放你娘的屁,你才闹事儿!”   朱夫人站在铺子口,手里捧着十来瓶花水,说是家里用不上,要退。   售卖出去的东西如何退的?何况送来的这些花水外头脏的、缺了角的,还有开了半瓶儿用过的,各种样式都有,周家的胭脂铺又不是当铺,自然是不收的,两个小娘子好声好气的解释了,朱夫人不听啊。   “花水就是在你们铺子上买的,又没用,你们收回去再卖一次不就得了?”   她还要求原价退给她。   一瓶儿花水如今的价目是七俩银子一瓶儿,她带来的这些瓶儿数能换百来俩银子,还有几个胭脂水粉,都指给他们看过的,说要退。   她也想去当铺上当啊,但当铺不收这些啊。   人当铺上只收有价值的,名人的书画、古董、摆件、金银,甚至旧衣裳都收,但要折一笔费用,朱夫人捧着这些花水去,人家当铺是不收的,说是容易损坏,能买得起花水的人家都直接买新,折旧的价目若非价格极低,才会叫普通的姑娘们买回去,这东西并不受欢迎。   他们想做一做善事,收了,再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朱夫人不干了。   一瓶一俩银子,她一袋子才十来俩,跟朱夫人心里价目相差得实在太多,狠狠骂了一番当铺黑心,抱着一袋子东西直接到了周家胭脂铺。   她想得挺好的,这东西没用过,又是周家的,叫周家退给她也是合情合理的。   朱夫人还不知道,给她出了一俩银子的小掌柜还挨了大掌柜的训,“半两银子就够了,你还给一两普通的姑娘谁有几俩银子的零花的?能二两银子卖出去顶了天了,有钱的谁要这种损耗了的?还不够丢脸的。”   喜春走了进去,两个小娘子顿时松了口气,“夫人,我们都说了不收了,这位夫人非是不依,要我们照旧退给她。”   喜春没让周秉进来,一群三姑六婆的,叫儿子学了去不好。   她点点头,说了声儿“知道了”,回头对着朱夫人也和声和气的,朝她伸手:“朱夫人既然想来退东西,可有买卖单子?叫我瞧一瞧的。”   朱家的东西都是别人早前送的,朱家搬到小院子里,这些东西也被移了过来,搬抬的时候没有注意护着,磕得坑坑洼洼的,哪里有甚单子的。   朱夫人自然是拿不出来,她把东西往前推了推,“我虽没有单子,但这东西总归是你家的吧,你看看,我们可没动,里边的花水都是好的呢。”   喜春正好挑着手从里头挑了瓶儿用掉了半瓶儿的花水来。   摆在了朱夫人面前,她说不出全好的话了,这半瓶儿水是她一早从女儿朱月手上抢来的,家里的都吃不上饭了,她还用七俩银子一瓶儿的花水,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有人前仆后继的供着他们呐。   “是、这半瓶儿是、是老鼠把瓶儿口给弄漏了的。”   喜春顿时把花水放下,抽了绣帕出来擦手。   朱夫人早前多骄傲的人呐,像喜春这等商户人家的夫人在她眼里那就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铜臭,不懂规矩,看不上眼的,认为他们大字不识,粗鄙得很,现在对调了个,早前她高高在上,如今她身上没了绫罗绸缎,一个小小的商户娘子倒是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来了。   朱夫人心头气得很,又把东西推了推:“赶紧给我结账吧。”   “结账?”喜春捂着嘴儿笑了:“夫人怕是开玩笑呢,这满府城里,可没有听说过售卖出去的东西还要照原退银子的,人家退那是没有丁点损耗,夫人你这,夫人怕是不知道这些瓶儿一个值多少银子吧,这一个瓶儿在外边杂货铺里就要卖一二俩呢,花水铺子上的瓶儿还是特意请人烧纸的,如今这些都成这样了,原价是不可能了。”   朱夫人还道:“可你们是卖的花水,又不是卖瓶儿,瓶儿好坏有甚关系的,花水在不就行了。”   两个小娘子涨红了脸,哪有这样胡搅蛮缠的人。   喜春仍旧是笑眯眯的:“若是朱夫人能叫没了瓶儿,只有花水,还能原价卖出去,我给你退了如何?”   那她就是个人才,喜春都忍不住看在过往的恩怨上请她进铺子帮忙了。   朱夫人一听她这话的意思就知道喜春这是不干了,她要是原价能卖得出去,她就不来这一趟了。   她一副周家铺子占了大便宜的模样:“行了,一瓶儿五两,你现在就给我结。”   喜春扬声朝外头喊了句:“诸位客人,朱夫人要处理这些花水儿,一瓶儿五两,你们有买的,同朱夫人买就是了。”   “不要不要,老鼠都打掉了半瓶儿了,还要五两,这不是抢钱是什么。”   “我也不要,瓶儿子都坏了。”   喜春素手指了指周家门口的街上,给朱夫人指了个地儿:“朱夫人,你就站在那块去儿,问问等下要进铺子采花水的小姐姑娘们要不要买你的,虽然借了我们周家的贵宝地,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收你占地费了。”   人家晌午的那些小食摊摆摊儿还要收费呢,她一个子儿没收她的。   外头的周秉见她进退得宜,一张小嘴儿伶牙俐齿的,忍不住掩面笑了笑,周星星见状,也捧着自己的小脸傻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傻乐什么。   但他这个年纪,正是喜欢跟人学的时候,经常看大人做一个动作,就跟着学一个动作,周秉大掌在他小脑袋上拂过,“你娘凶不凶?”   他是带着笑说的,话中也尽是笑意。   “咦。”周星星不明所以,小孩回答问题,答案是很好猜的,在周秉又问了他两声儿后,他小脸认认真真的点头:“凶呢。”还加了个呢。   里边又说了几句,朱夫人气势汹汹的提着一袋子花水走了,喜春还在后头喊了句:“朱夫人别走,有人出一两银子了。”   朱夫人走得更快了。   想让她贱卖,门都没有。   围着的人逐渐散了,有人进门挑了胭脂水粉,还顺手买了瓶儿花水走,“还是铺子上的花水看着舒服,朱夫人手上的那些,又是老鼠啃过,又是不知道哪儿唬的脏污,一两银子都不值。”   喜春笑笑没说话。   人潮过了,两个小娘子这才好说话:“叫她不要脸皮,当真以为自己不要脸就无敌了,也只敢耍没脸没皮了,她要是敢闹敢撒泼,回头就能请了巡逻的衙役送她去衙门待两日的。”   喜春也知道朱夫人这一趟就是专门过来耍无赖的,她只要不撒泼,他们也没法子把她扭送去衙门,好声好气解决总比闹一场,请了衙役来,把事情闹大的好。   朱家如今落难了,正是可怜的时候,喜春也不愿落了个欺负人的名头在。   “行,不管她的,以后她再来,就把门口那块儿地儿留给她,就当是提前给她发个年节红封了。”   周秉忍不住摇头。   也不知道他的夫人小嘴儿里哪来的这么多词儿。   还年节红封?朱夫人这等人,又想耍无赖又要面子的,叫她当街站街上兜售贱卖东西,叫人围观曾经的官太太落魄,比叫她去给人洗衣裳羞辱多了。   她倒是会戳人痛处。   过了这一回,这朱夫人怕是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来耍赖了,便是其他有心的,看了朱夫人这个前车之鉴,怕也是不敢来找事儿欺她的了。   谁想去外边叫人评论的?   周秉牵着小儿进来:“忙过了吗?”   喜春正收拾着东西:“行,差不多了,我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把带来的东西装进匣子里,喜春就提着匣子,并肩着与他一道出门儿,母子两个手牵手在前,高大的身影落后他们半步,尽职尽力的守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19 20:50:28~2020-11-19 23: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3 章   喜春去了铺子上帮衬了三日, 去的头一日就扬名儿了,有人看了这一场戏,回头绘声绘色的编了一场, 一传就传开了, 还学着喜春说话的模样声儿,指着空地就跟人打趣起来。   各家铺子上也学了这一手,有人上门耍无赖, 也不吵也不闹,就在门口腾出一块儿空地来,专门给想登门闹的人留出来的, 不管有没有的, 先备着总是有备无患的。   金银楼阁的铺子掌柜过来了一个接了胭脂铺的摊子,喜春去了半日又跟新到的掌柜交接了一回才彻底撒开了手。   城外庄子药材种子, 先种下的白芷种子, 在山头上钟贵重的参种就没请人了, 都保密着呢, 怕有人到庄子上来偷, 庄子墙是沿着山建的, 山头上没建围墙,怕人从山头上翻过来, 没对外头说, 只有庄子上的人知道。   庄子上请了几个老把式,宁乔手把手的教他们如何给药材种浇水、施肥,忙活了个把月才带着人把药材种子的事儿给忙完, 他不用喜春去帮忙,还是种完之后,喜春才去看了回。   庄子里到处是翻开的土壤, 药材种子还没长出芽来,如今入目一片都是光秃秃的,另一个庄子上也是这样,先前那些草早就锄了,翻成了土来。   药种的事情忙过,宁家那边就来信儿催宁乔回去了,还给喜春写了封信儿,请喜春去劝一劝,他们兄妹关系好,喜春说的话他要听。   喜春没有大包大半的,只转达了家里的意思,“四哥,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有就叫娘去给你提亲,免得他们也为了这事儿老催的。”   宁乔整日跟药材打交道,哪有空去认识姑娘的,他嘴皮子还不是三哥宁元那等爱说的,在姑娘面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喜春就说了:“那你就回家相看吧,庄子上有人看着呢,等你回去定下了再来。”   就催宁乔走,叫人把他推去洗漱了一番,换过了衣裳就送就马车里,给送回宁家去了。   宁乔早前相看不顺,现在在庄子上不声不响的弄了个庄子了,闻讯有姑娘的就不挑了,早前还说要让宁乔也去了石炭铺子才肯,现在话里话外就是等定下亲事,成了之后,闺女能跟着来府城里,说的是,“来照顾他。”   谁都知道这就是托词,是想跟着来府城见识,过日子。   闺女过得好,娘家才有面子,还能拿出去吹嘘呢,毕竟十里八乡的,能在府城里讨生活的可没几个。   人送走了,喜春回去就跟周星星说:“你小舅舅要回去给你找小舅母了。”   “舅舅母。”周星星说不明呢,一句话只能说上几个字。   过了夏日后,周星星再过不了几月就满三岁了,盛京那边也来信儿问过了,要不要在他过了三岁后给启蒙的事儿。   喜春跟周秉两个也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周秉幼时还不到三岁就开始启蒙,跟如今的子仪差不多,小小年纪就被带在身边看、听,小孩都是爱动的,要先培养他们能静下来,能耐得住性子,等正式进学后,他们就能够听得进先生讲课了。   喜春舍不得小郎君小小年纪就启蒙,去跟着读那些书,有心想叫他再玩一年,等真进学后,想无忧无虑的玩,是鲜少再有这机会的了。   周秉自然是应她的,“最迟一年,辰哥也是三岁过后就读书进学,在许先生这里听了许久,送去的书院,兰钰不能太迟,不然大伯母和祖母他们该过问了。”   “行!”喜春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到六七岁才启蒙就太迟了。   周星星在四岁前是十分悠闲自在的,四岁生辰后,家中上下对他的称呼都换成了兰钰,家中的下人也称呼小少爷。   也是在换了称呼没多久,周星星被送到了许先生的院子。   周泽在前一年就去了延津书院里,跟周嘉一起进学了,周辰在崇山书院,许先生知道周星星是迟了一年才启蒙,对他格外上心。   启蒙头一日,周星星是笑着进去的,哭着出来的,跟他的小叔一样,回来后抱着娘的腿就哭,学不进去。   第二日、第三日...日日被送去了启蒙后,在过了七八日,他才定下心来,不再整日想着玩耍的事情了,把心思放在了书本上。   喜春知道自己心软,在小郎君启蒙的这个阶段,家中都是周秉坐镇,喜春把心思放在了铺子上,庄子上。   花掌柜去岁去四周相邻府城去走过了,跟四周府城的胭脂铺达成了共识,最后商定的是由这几家信誉良好的铺子从周家进花水过去铺货,周家的花水他们也是听过风声儿的,在盛京售卖得很好,又险些入了宫廷采选,有这个招牌在,从商定到铺货都十分容易。   先铺一铺,看各州府的售卖情形,往后每月从周家运了花水过去。   不容易的也有,其他州府上的铺子,外人去打听,难免会被唬弄住,花掌柜这么精明的人,在挑信誉好的商家时,也吃了两回亏。   她去打听,是请的当地的牙行,说话谈事也好好的,后头运了一次货过去,险些没结了账,后头花掌柜光是选牙行就慎重了,先找了当地的婶子们问了哪家信誉好,不坑人的,再通过牙行去结识了有信誉的商家,把买卖谈下来。   有些州府文风气息浓郁,有些则不然,花掌柜去谈买卖的时候,身上是带了花水去的,淡的浓的各有几瓶儿,文风气息浓郁的,选的多是淡雅的花水优先,余下的则是浓郁的花水优先。   铺子上铺了货,匣子也一并运了过去,花水匣子在盛京就是一大亮点,放在四周的府城也不例外,本地州府一直没铺货,也没匣子,不少人家的小姐们还跑来问,问他们本地府城怎的不铺的。   花水出自秦州府城,但四周的货和匣子都铺满了,人人都提起了匣子上街,反倒是他们本地丁点动静儿都没有,都被其他州府的商人小姐们给嘲笑了一番。   喜春近日忙的就是这事儿,要铺他们本地的货了。   胭脂铺上早就清理出了几个格子来,一瓶一瓶儿的花水摆在面前,后边放着小巧精致的匣子,陈列在格子上,装点着花束,一个个的宛若是摆在上等绸布上的珍品一般,喜春亲自盯着人铺了货,又打量了几个花水匣子,把位置调了调。   秦州本地这一年半载的其实有上花水,只是没匣子,花水每月里上了三四百瓶儿,每每不到十天半月就给售光了,后边想买的人仍旧是买不到的。   “夫人,时辰到了,外边来了不少小姐们。”花掌柜一行早早就来了,如今铺子还关着,正在里边铺着货。   等铺好了,才开张。   喜春:“都为了这匣子来的?”   花掌柜点头:“可不是么,四周府城的小姐们整日提着匣子出门儿,咱们秦州府的商人可多了去了,谁家不得了信儿的,这些各家的小姐们,早就等着了。”   喜春也没看过到底哪个时辰了,不过花水已经铺了上去,现在开张也无妨了:“行,叫宋虎他们开门儿吧。”   喜春从后边走的,绕到前头来看了眼,铺子外边摆满了车马,来的小姐们三三两两,原本只有一二个小姐们知道的,一个传两个的,一传开,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场面,这些小姐们都是一个传一个听了才来的。   看了几眼,喜春也没登看过铺子上的售卖情形,登了马车,叫车夫赶去了城外庄子上。   他们种下去的白芷成熟了。   庄子上的白芷像种地一般,一行一行的,挖之前,请来的妇人都戴好了防护,这才热火朝天挖起了药来。   有铺子上头的事儿耽搁了,喜春去的稍晚,宁乔带着人正在挖,他也没歇着,亲自动的手,旁边还立着个穿着粉裙的女子,是喜春四嫂子顾氏。   顾氏是县里杂货铺的姑娘,陈氏看重她勤快,又不像其他人家一般横挑竖挑,开口就是要在石炭铺子上占个位置甚的,顾家的杂货铺上针线丝带都有,还兼着卖一些山货,离宁家的石炭铺子不远,都是相邻做买卖的人家,请了媒人去,顾家没两日就应承下来了。   陈氏觉着宁乔年纪不小了,定下没几日,连婚期都商定好了,去岁年节前就成了亲,喜春带了一家老小又回去吃了酒,成亲后,那边顾氏就跟着宁乔来了府城了。   宁乔要管着庄子,庄子里又起了房舍,平日就跟顾氏住在庄子上,顾氏要去想去城里,只消说一声儿,就能坐了给庄上配的马车去城里街上走走,离汤池庄子也不远,喜春对前头几个嫂子都大方,请她们直接去了自己的汤池庄子,对顾氏也没客气,叫她想去跑汤池了,提前说上一声儿。   “妹子来了。”顾氏扶着腰肢,还端了凳子来给喜春坐。   她一个孕妇,喜春哪里好叫她上手的,忙接了来,也说道:“嫂子你也快去坐吧,我这里你甭照应。”   “那可不行,你四哥最重视你这个妹子了,要是知道我怠慢了你,肯定要怪罪我的。”   喜春就笑笑,以为她在跟自己说笑呢,她四哥对她这个妹子确实看重,但如今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了,妻儿自然是要排在她这个妹子前头去了的。   少时他们是亲人手足,如今各自成了家,就是亲戚了。   顾氏也不敢大意,招呼了喜春后,又坐了回去,喜春先看了眼田地里头,见自己帮不上忙,便跟顾氏说起了话。   顾氏问她家中可好,喜春一一回了,又看了看她肚子:“嫂子,你这现在也怀了,平日里做饭洗衣的咋办,要不去请个婆子来照应吧,你也松口气。”   顾氏确实是个勤快人,早前在杂货铺里里外外一把手,也就是如今有了身子,娘家婆家都再三叮嘱过,这才闲下来,早前宁乔也说雇个婆子来伺候她,被顾氏否决了,“雇婆子不要银钱啊?府城的花销太大了些,婆子也贵着呢,一个婆子一月里得一二两银子了,哪里请得起的。”   回头顾氏把家里的小妹请了来。   顾家小妹也是十四五的年纪了,顾家正在给她说亲,叫她先来府城里照顾姐姐几月,顺便也涨涨见识。   “嫂子妹妹来了,倒是还没见过,快请来看看。”喜春心头倒没说请顾小妹来照顾姐姐的事儿好还是不好。   宁乔住在庄子上照看庄子,喜春这里每月也是从账房给他划了银钱去的,宁乔不时还采些药材炮制送去药铺里头,一月里用得倒真不像顾氏说的这样紧,请个婆子还是能请得起的。   顾氏面儿上讪讪两分:“前些时日我不是说去泡汤池么,这不正好说有孕了,没去成,叫小妹去了,她过来后一直照顾我跟她姐夫的饮食吃用,拖到今日才去。”   去泡汤池,用的自然是喜春的小池包间儿,享受的那些按摩,涂面脂面膏的,请人的,这一摊子都是过后喜春结账。   小池是随时用,但要另外享受,也是要出银子的。   早前喜春几个嫂子等人用,过后都是汤池那边直接在周家的账上扣的,喜春也没说过甚,一回也不过十来两银子的事,喜春倒也不说计较这么多,都是自己人,但顾家小妹跟她可没关系,且用她的小池,喊按摩,她这个小池的主人还不知道呢。   喜春心头是有些不舒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笑了两声儿,把这份不舒服给过了。   他们庄子上种的白芷多着呢,两个庄子得挖好几日的,喜春看了几日,去得就少了。   药材挖了出来还得洗、晾干,炮制,要持续半月到一月的,喜春是炮制成了后去看过的,几个篓子袋子装满了的,喜春也学着宁乔的样子,用手捧了一把看过,她看不出来,但也觉得庄子上出产的跟铺子上的没甚大的区别。   药铺上对白芷的需求大,有祛风除湿、排脓止痛的作用,他们铺子又是专诊治那等患有隐疾的病患,进的货中,白芷是其中最多的一个,宁乔还亲自过来看了眼,他看得细致,等看过了,点点头,认同起来:“品相不错,直接送到铺子里去。”   卖给自家人还是按的市价来的,两个庄子的药材卖了四千多俩银子,去岁这两个庄子药材种子就花费了两千来两银子,这四千多两银子看着多,除开种子钱,庄子上的维护、请人做工等,其实并没有余下多少来。   药铺那边当场结了银钱,几千两银子到手,大家面儿上都是笑盈盈的,喜春这回见到了顾家的小妹,跟顾氏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清秀的长相,要比顾氏活泼几分,这会儿正叽叽喳喳的挽着顾氏的手在说着话,她先前还捂着嘴儿说了句,“好多银钱啊。”   哪里多的,除开外都剩不下几个的,只没跟她细说罢了。   宁乔手里没留银子,银票过了手就给了喜春,这是他们当时说好了的,兄妹两个一个管庄子,一个管账,这银钱还要继续买药材种子,宁乔心知肚明,这头几年都是挣不了几个银钱的,摊子越大,都是亏着走。   他没银子,亏的都是妹子的银子。   银钱到了喜春手上,顾家姐妹脸色微微变了,喜春也没看到,接过了银钱,叫人去联系了卖药种的,就回去算账去了。   周星星如今性子养了几分出来了,早前他喜欢蹦跳,没个定型的,如今见人,都是不轻不重的走过来,握着小拳头学会见礼了。   口齿也清楚了,说话带着两分文气,在称呼上许秀才一连教了他好几日的,他学会了说“孩儿”、敬语等,还会背诗给她听了。   喜春一到家,他已经下学了,这会儿在二门处站定,跟两三岁的时候一样,还是喜欢粘着娘的,只是早前外露,如今收敛了几分,小步子微微快了几步,漾开了小脸儿:“娘。”   喜春弯下腰,想要抱他,又想起周秉的耳提面令来,改成了在他头上拂过,牵着他朝里边走去:“等了多久了,下回不要等了知道吗,你学了一日了,也累了,多歇歇才是。”   “儿子不累,先生讲课的时候,兰钰是坐着的。”他还一五一十的强调呢,又小声儿说了句,“就是想娘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先是朝四周看了看,又压了压声儿,他已经上学了,知道作为小男子汉不能太过粘着娘,更阔论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但周家除了夫子在学业上对他稍有严格外,对这些规矩,教导得并不严,他听嬷嬷说,但大叔叔可是说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喜春心头跟吃了蜜糖一般,也小声儿回他:“娘也想你了。”   “今日爹爹在家中有教你什么吗?”她又问。   许秀才教学业,周秉坐镇府上,在儿子的学业上没插手,只教他临摹画卷、字迹,带他去看山水。   周星星年纪不大,握笔不能久握,家里也不要求他,只要他姿势正确,随他在卷面上涂涂画画的,要真按了一板一眼的来,叫孩子没丁点放松的机会,不利于他之后进学。   他掰着指头给喜春说:“爹带我去钓鱼了,还看了好多鱼,大的小的,好多颜色啊。”   一问一答,就到了正院里。   周嘉兄弟三个正在做他们的课业,等做完后要给大哥周秉查验的。   周家学问好,书院的夫子都说过,他再学上三两年,年纪也大一些,就可以下场去试试童生试了。   喜春问了伺候的婆子:“送了汤水来给公子们垫过了肚子吗?”   婆子小声道:“回夫人,两刻钟前已经送过。”   周秉在看周泽和周辰的课业,对他们,家中要求不高,只要他们认真做完就成,喜春也没打搅他们兄弟几个,带了周星星回房,有巧娘等人在外间里守着,她先回了内室里换了一身常服出来,小郎君在不远的毯子上落座,玩着玩具,喜春在书桌上算账。   一家子,各有各的事做。   书桌上的账本是前几日就送来的,喜春一直没时间看,就先放在了一侧,都是外边各家铺子上的账册,庄子、汤池的。   今日庄子上结了款,喜春先看起了庄子上的账册来,册子上记载的是庄子从建立到如今,每一笔开销,以一年为一结,去岁采买种子是喜春从账房划出来的银钱,相当于是借的,现在把这笔银钱还了,余下的扣除了去岁庄子上的开销外,才是一整年最后余下所得。   庄子上的开销最大的请人做活、采买工具等,宁乔一月有五两银钱,是他的工钱,最后算下来除开种子和开销,还余下了一千两左右,这笔银钱,今年还得购买药种。   周秉看过了周泽两兄弟的学问过来,周泽兄弟俩得了允许,正跟侄儿一起玩,周嘉还在做学问,他过来看了眼,见喜春手中打着算盘,顺口问了句:“亏了多少?”   喜春想说,明明还余下一千两银子呢,哪里亏了,只又一想着今年的药种、工钱等,算下来还当真是亏的,就说不出挣了的话:“好在一年比一年亏的少。”   种药材没有哪个头一年就大赚的,又不是只做一年的买卖,想做长远了,就得先做亏。按如今的情形,种两三年,就用不着先贴补,庄子上就能够自行运转了。   她把对好的单子记下来,等翌日叫人给四哥宁乔送了份。   顾家姐妹都不识字,宁乔去采药了,又帮着药铺上新采买的药材炮制,好几日才回去,接了单子看了眼,叫顾氏收好就是。   他心头有数,顾氏还指着分银子呢,问他:“妹妹有说几时分银子吗?”   宁乔还以为家里没银钱了:“没银子了?”   那倒不是,他一月有五两银子,偶尔采药炮制还有另外的收入,他们在庄上有住的地方,随便开辟个小院子种菜就够吃了,要用到的银钱其实不多,顾氏精打细算惯了,一月里两个人的花销不朝过二两的,余下的银子都攒着呢。   “那倒不是,总不能家里的银子放妹子那里吧,用也不方便。”   宁乔指了指那单子,把上头的念给她听了:“就剩了一千两左右,买药材之后还得妹子贴钱进去呢,哪儿就分钱了,再过两年三才能分得了。”   宁乔心里也有谱儿的,一看了单子一算就清楚了。   “不分了?!”顾氏心头只有这一个想法了,急得很,昨日给娘家带信儿回去,小妹说了他们收入的事儿,顾氏没阻止,心里还存了要不要帮衬一二的心,现在大话都说出去,不分银子了?   “这事儿你忘了?咱们定亲的时候我不是同你说过么。”嫁给他,衣食是无忧,但想挣大钱,近几年都是没有的。   喜春看了好几日才看完了账册。   她一个人看得慢,在家时还叫了周秉来一起算,两个人一人分上一叠。   他们铺子摊子越铺越大,账目就越来越繁琐,铺子上的帐,对外供货商户们的帐,每一样都要清算一番,没事儿就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   周星星下学来,有时还盯着他们手中的算盘看得有趣儿,喜春就歇一歇,教他打算盘。   账目算了出来,喜春最后在过上一遍,查看数额多少也就过了,她捡了本,一一看了过去,趋于平稳后,每月所得的银钱差别已经不大了,没多少出入,只有汤池庄子上比上月来要少了些。   喜春先时没理,数额只差了几百两,她也没放心上,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买卖一日比一日差也是正常的。   后来看了胭脂铺供给给汤池庄子上的面脂面膏她才发现,这消减的不是别处的收益,而是这胭脂铺供过去的面脂,汤池庄子上东西少了,按理应该是用掉了,多挣银子才是,哪有还从这里亏一笔的。   喜春又翻了一遍汤池庄子上的记录才发现,这扣掉的一笔数目,正是挂在她小池头上的。汤池庄子上的账房把挂在小池间的帐给扣了。   喜春打从周星星启蒙进学后,一回都没去过汤池庄子上,哪儿来的这么多面脂面膏用量扣的。   喜春叫人去问了,很快就有了回信儿,人家就说了:“夫人那汤池庄子一月里半月都用着呢,每回用了都是请了娘子们用了上等的面脂面膏按摩的,还有小食儿,点心,瓜果一应不缺的。”   问谁去的,也回了,“登的是宁四娘子的名儿。”   顾氏都怀孕了,哪里会去泡汤池的,喜春想起上回去庄子上,顾氏说把泡汤池让给了顾小妹,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想着也只有这一回,就算了的,结果人说甚,一月里半月都去,还每回指着上等的东西用?   感情不用自己结账就可劲儿用是吧?   喜春这回是被恶心坏了,气得晌午连午食儿都没用,周秉劝她:“别气了,下回不叫她进去了就是,不用饭饿着的可是自己。”   喜春当然不会叫她再去了,顾家小妹跟她又没关系,连话都只说过几句,她一月就花了她几百两银子,她哪里不气的。   被周秉半哄半劝着用过了饭,喜春突然想起上回这帐正是他算的,当下就回过味儿来了:“感情你也是早就知道了吧?要不是我看胭脂铺上的货目数,还没扯到汤池庄子上的,你就打算把我骗过去了?”   周秉不否认:“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跟四舅兄关系好,这事儿又扯上在他那里客居的小姨子,总不能去质问她吧,就是给四舅兄的面子,咱们也只有吃一回亏的。”   周秉早就把喜春的性子给摸透了的,当日查过了账册后就吩咐了汤池那边,以后这位嫂子的名儿在汤池庄子上可就不管用了。   她下不了这个手,有顾虑,他来。   他还哄她:“咱不气了啊。”   喜春憋着笑,“你少拿我当兰钰哄的。”   周秉都吩咐下去了,喜春也就懒得管了,她这个四嫂子是娘陈氏亲眼挑的,说的是贤惠持家,算计精明,正适合兄长宁乔这等大大咧咧的,有人管着,能把家给操持起来。   陈氏来信的时候,喜春也觉得合适,这种事还是要她四哥点头,宁乔都没意见,她更是没意见的,这来了府城也一年多,从喜春接触过的情况看来,也确实是当得起娘亲陈氏夸的,算计精明。   婆家小姑子都能坑一坑,自己用不了就推娘家小妹去,不浪费丁点,可不是精明得很么,这种人,还当真是吃不了亏的。   事情过了,喜春气不顺还刺了句,“当时还跟我说请家里的小妹来照顾她呢,一看这一月里半月都去泡汤池,过得比神仙日子还幸福的,哪家照顾人的有这等享受?她当自己是花呢,需要整日泡在水里头的?”   过后喜春再也没提,该忙铺子忙铺子,该忙家里忙家里,庄子上难得去一回,她也不管顾氏那头知道去不了汤池庄子了是个甚反应的,总归一月要去这么多回的人,也不难发现。   该亏心的不是她!   周家把花水往回铺了后,如今府城的小姐们上街提的都是花匣子,匣子上还带有周家的标识,好认得很。   匣子炒得火热起来,就有人跟着做起了匣子的买卖来。   是特意给上街的女子提的匣子,专门开的匣子铺子,大大小小都有,还有不少样式,一时间,城中男男女女上街都爱提匣子。   周家就有不少,几位主子人手都有好几个,周星星这个年纪都没错过,给他买的都是些动物造型的,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匣子,十分受孩童们喜欢,最成功的一家是黄家的作坊,其次是林家等,都相继推出了各种吸引人的。   开铺子的,作坊的商户还来周家问过,问要不要一起发财,把这匣子铺子也往外推,就跟周家的几个买卖一样,推到整个大晋去。   说得夸张了些,周家的买卖也不过铺了十来个府城,远没有到整个大晋的份儿。   喜春两个没应,都拒了。   跟黄夫人说起时,“你家有走关外的路子,这匣子好销,顺着就卖了,要特意铺到各州府,长远的挣银子是不可能的,货多,走一个地方卖一批,挣短银是可以的,匣子这东西不复杂,买一个回去就学会了。”   从周家把匣子往府城铺了后,已经出了多少家匣子铺子了,七八家总是有的。   他们先是把花水和匣子往别的府城铺,人家府城早就有了匣子,哪里不会开匣子铺子的,到处都是做买卖的人,他们能想得到的,人家也能想得到。   这一行,在他们府城里看着繁花似锦的,但要真出了府城,还当真不好做。   周家拒了,但总有人觉得这门儿买卖能挣的,好些商户还合起了伙来,信心十足的,给周家做匣子的林家木材作坊,林东家的小舅子就差点跟着去干了。   喜春听过了一回,就抛到了脑后。   她前几日就约了薛家的当家,给薛家那头下过了帖子。   薛家那头回了信儿后,商定了时间,喜春跟周秉一块儿登了薛家的门儿。   周家跟薛家签下的花水,一开始签下的那款淡雅的花水,契书上约定过的优先供给周家两年,周家之后才能把花水供给其他铺子,这个条约契书要到了。   这两年薛家的花水只供给了周家一家,前两年有不少人登薛家门儿,想要采买这花水,都被薛东家给回拒了,叫他们两年后再来。   薛家完全的按了契书上办事。   如今两年的期限快到了,早在一两月前就有人登了薛家的门儿,想商定周薛两家的买卖到了后,供给他们其他商家的事儿,周家这里早前一直没反应,花掌柜倒是一直盯着,把有哪些人家登门儿的事儿都一一禀报过了。   跟他们竞争的人不少,都是城里有名儿的商户,甚至还有其他州府的商户。   薛家也知道他们的来意,喜春两个登了门儿后,薛夫人叫人送了茶水来,见过了薛东家,薛东家脾气还是一如往昔,说:“当初说的是两年,契书上也是两年,现在时间到了,好多交好的人家也登了门儿,我们这里也不好回绝啊。”   薛家一心钻研改良配方,对这些钻营的事上心,但登门的人多了,有些人家还当真不好回绝。比如薛夫人娘家。   薛东家重规矩,跟周家这两年,作坊的花水都是尽数供给了周家,岳家再大的反应也没理会,如今契书上的时间到了,他也没理由不给了。   薛夫人也不会应的。   喜春与周秉对视,他们在府上也是商议过一番的,笑道:“我们也是知道薛东家的难处,所以这回来还是想与薛东家继续签契书约定,薛东家也可以再挑上三四家一起,按谁要的比例大优先分给谁就是,如此一来,有人也得了实惠,不是一家独大,想来也没人再说三道四的了。”   三四家?薛东家在心里算了起来。   薛夫人知道薛东家的性子,急切起来:“老爷,这三四家全然不够的。”就怕他应下来。   薛东家看看薛夫人,又看看喜春夫妻,为难了:“这...”   喜春只微微一笑:“花水是薛家倾你们父子的心血才改良成的,薛东家一心只钻研方子叫人佩服,就是不知道薛东家有没有心,叫花水扬名天下,为宫廷采选。”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19 23:54:17~2020-11-20 23: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4 章   薛东家把几个儿子都叫了来。   人都是有所求的, 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图安稳, 形形色色, 薛家一门上下钻研改良方子,没有汲汲营营的谋求财产,不是图利的, 薛家也不是安稳的人,不然何求还无止境的改良方子,凭薛家如今的财力, 早就该安稳过太平日子了的。   商户人家, 总是要图一样的。   所幸,这步棋他们走得很对。   薛家几位同意钻研方子改良的公子来了, 问:“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喜春并不多谈:“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薛家的花水从几年前就开始传有宫廷采选看重, 周家在四周府城铺的货也一直拿这个当噱头, 可如今都过了三两年了, 薛家从一开始的听说, 激动, 如今也知道这就是商户们惯用的夸大其词了。   这世上没有哪家商户不想当皇商的,薛家也不例外。   喜春收到了白氏的信儿, 朝廷今年有一个破格提取, 宫廷采选也在其中,问她要不要把花水给报上去,白家多年皇商, 在宫廷采选上是有路子的,周家要是想把花水报上去,白氏那边就能帮着出力, 占上个一席之地。   喜春接了信儿,就知道这一场跟薛家的谈判有把握了。   “宫廷采选我父辈还在的时候也是有过这心的,只是宫廷采选十分严格,据我所知,光是调查和置货品安置就要好些年,多年下来没问题之后才能入选。”薛东家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你们周家前两年就用了这个噱头了。”他认为这个事情的希望不大。   “薛东家说笑了,前两年那回并非是噱头,而是已经叫采选之人看上了,只是花水出现的时间太短了些,上边没定下来。”再如何说,花水也是在宫中走了一趟的。   薛东家没想过里头还有这种事,周家一直没说过,他们也只当个传言在听,想起方才周家的来意,薛东家心里不由得升起了火热来:“那、这回?”   喜春点头,朝他道:“是有几分把握的,是以才敢来寻薛东家重新寻一个稳妥的法子。”   薛夫人满心不情愿的接了口:“说得轻巧,可这好处都叫你们家占尽了,又不是以我们薛家的名义入的宫廷采选,最后还不是白白成全了你们,东西你们得了,名声也叫你们得了。”   还不如把花水分给娘家、儿媳妇家呢,他们也学着周家的法子,只在自己这几家走,不流出去,挣的银钱也全都在自己手里头。   喜春一脸反问:“那不然呢,我们周家给薛家铺路,名声全叫你家得了,花水还分不到,那我们周家图什么?做好人好事呢?”   “薛夫人以为花水还不到年份就能有几分把握入采选宫廷,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夫人可知道这其中我们周家又耗费了多少人情财力才能疏通,说起来到这个程度,财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了,每寸进一分,所耗费的都是我们周家积年的人脉。”   “薛家能得什么好处?自然是周家挂上了皇商的名儿,供上去的是薛家花水。”喜春在薛家两个字上咬得重。   “不错!”薛东家一拍了大腿,确实是这个理儿的,有“薛家”这两个字在,他们薛家的花水扬名了人家也能知道这是出自哪里的。   那些皇商也算不得少了,但真正说起来,人们知道几家的?说起来还不是甚白家云缎、景深瓷器,没人说哪家哪家。   周家要皇商这个名儿,他们薛家要扬名。   其实说起来倒是一拍即合,薛东家也不傻啊,如果只单凭他们自家的推广,凭薛夫人想的那样,叫自家和几个亲家来做花水买卖,他们薛家要几辈子才能往上走?真叫几个亲家来做,把事儿给包圆了,这府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叫他们得罪光了的,何况还有周家...   知府府跟这个周家那可是一家,谁都知道周家在盛京还有当大官的亲戚,也只有他们才有门路人脉走通这些,要换了个人,这满府城里,薛东家是找不出一个来的。   周家耗费关系要这个皇商的名儿,说起来如果能成了,那他们薛家其实就是白得的好处,关系没要他们走,钱财没要他们出,他们就跟平常一般开作坊出货,最后还能落一个宫廷采选的名头在头上来,跟周家相比,薛家那就是捡了大便宜了,毕竟出货给谁不是出?其他的商家可带不来这等好处的,成了,那就是能传承百年,造福子孙的福事了。   金招牌呢。   薛东家心里的天平顿时就倾斜了,不止薛东家如此,就是薛家几个儿子想象着往后那副风光的模样,都不禁心头狂跳,眼都红了。   薛夫人知道家里这父子几个的德行,气得不行,她都跟娘家和几个亲家母说好了的,也收了几个亲家母送来的厚礼,如今人人都捧着她,见了面儿就把她围在中间恭维起来,“你们家那花水是当真好卖的呢,你瞧瞧你家都开了几个作坊了?那名儿都传到其他州府去了,但是呢也不是我们说,你家放着这等的好事,我们这些自己人丁点便宜没占到,反倒叫一个外人借着你们的花水占够了便宜,你就不心疼的?”   “那花水多贵啊,一瓶儿好几俩呢,咱们可是儿女亲家,要是给了我们做,以后这挣的银子不就是左右倒腾到右手上吗,你们薛家的儿女那不也流着我们家的血脉?只有咱们挣的以后才能落到他们手里啊,你说说你们这都不懂,自己的儿孙不让挣,给一个外人挣。”   几个儿女亲家、娘家人轮番上阵给薛夫人洗脑,灌输着,薛夫人本就性子温婉,被她们说多了,也觉得说得有几分道理了。   对啊,娘家的、亲家的都是自家的亲戚,亲家的闺女还嫁到了他们家给生了儿孙呢,他们挣的钱还能落到他们薛家的子孙身上,给了外人那可就是白白让人挣钱的了。   何况跟周家做买卖,薛家是出花水的,但一路来都是仰仗周家的多,薛夫人被众人捧着,但在喜春跟前儿她就没这个硬气了。   薛夫人早早就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过了,说这花水定是没问题的了,薛家要收回来,叫他们自家做!   几个亲家、娘家怕出了岔子,日日上门,就等着说定了的,他们比周家要先进门,就在后院里吃喝着。   薛夫人跟薛家父子处了几十年了,一见他们这模样就知道他们被说动了,再不敢耽搁的,气呼呼的朝后院去,没一会就带了几个亲家来、娘家来,想叫这些兄嫂们劝一劝。   一群人快步踏了进来,前头厅里,薛东家刚落下最后一个字,一笔落下,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喜春这里有花掌柜早前来报的信儿,她是知道薛家住了些什么人家的,也不意外,见一群人冒了出来,笑吟吟的:“薛东家这里既然还有事儿,我们就先告辞了,东家就按契书上的,挑上三家出来吧。”   薛家可以再挑三家出来,但花水的供应还是要以周家为先,且两家合作的年限上也作了规定,两家的合作是二十年。   一年两年的,不值当周家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去促成此事。   依她这晃眼一看,薛家这拒绝不了的人家就不止三家了,如今只能挑三家出来,这里头还有得闹呢。   喜春两个也在契书上签了字,同薛夫人打了招呼,夫妻两个出了薛家。   薛夫人几乎是头晕目眩的,质问这父子几个:“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的?”她一直再说不允,他们是没看到吗?   没成想几个儿子不理解她要为子孙后代的心,“娘你别闹了行吗,周家是什么人家,跟他们合作才是正确的,咱们家搭上这样一艘大船你还不满意?要求可不能太高了。”   “可不,这几年跟周家合作,那些些许小事都烦不到跟前儿来了。”   早前他们到处都是商户合作,结果一整日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没个清净的时候,跟周家一家合作后,反倒是清净了,让他们有了时间来改良方子了,又有银子挣,还能入了宫廷采选,有甚么不满的?   “我气死了,我这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薛家!”   事情已经定下,周家手里握了契书,留守在薛家的商户人家也听到了喜春方才透露出来的,只有三家人能做花水买卖的事儿,这会儿也顾不得指责了,纷纷上前跟薛家父子几个攀谈起来。   薛夫人,她啊,做不得主。   薛家的事半点没影响到周家这边,花掌柜一早就等在了铺子上,周家铺的薛家花水场子铺得太大,如今这些花水几乎占了周家一半的收益,如果这事儿谈不下来,或是薛家供货的数目削减,那对周家来说冲击太大了。   花掌柜一直等到半晌午的天儿了,才见了两位东家,她忙上前几步,忙问:“夫人,这事儿如何了?”   喜春不卖关子,笑笑:“谈成了,去忙吧,以后这些花水还是跟从前一样。”   不止花掌柜这里知道,薛周两家谈成后,就是府城外边等着的商家们都接了信儿,还有不少商家们对此不敢置信。   “我们出的价格比周家还多,凭什么不选我们,还是选了周家的?”   难道是周家又在他们的价目上多出了采买银子不成?   外头传了好些日子,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薛家是碍于知府府的颜面不得不把花水买卖交给周家做的。   两家都没把这些传言放在心上,薛家在之后挑了三家出来,给周家这头报了个信儿,这挑出来的三家一家是薛夫人的娘家,另外两家,都是城里有名儿的商户人家,至于薛家儿媳妇们的娘家,一家都没选。   几个儿媳妇呢,又不能全照顾到的,选一家出来就要得罪其他几家,薛家干脆一家不选,做到了“公平”、“公正”。   薛夫人的娘家不是甚大户,另外两家买卖倒是做得大,一家做的胭脂水粉的买卖,正跟周家的买卖重合。   但周薛两家早有契书条约,这些商户再大,也只有等周家优先采买,后边才轮得到他们来平分的,一家能分到多少的?喜春一算这个账就明白了,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威胁。   再说了,他们的契书年限足足长达二十年,这几家有几家能签这么久?   “薛东家可圆滑着呢,谁也不愿得罪的,这些人怕都是一年一签的,等明年又换一批了。”到时候这些人就知道什么叫流水的商户,铁打的周家了。   喜春给白氏去了信儿,先前这事没谈好,喜春是把信压着的,如今才给回了去,言辞多谢了她帮衬。   “你那边要不要也给唐举人写封信,你们都好久没联系了吧?”喜春撇了眼周秉,心头还感叹,他们这男人家的交情就是不如她们女子真切,她跟白氏一月总是有两封信往来,保持着联系,不拘是家中的买卖,还是谈及孩子们,总是有许多话要讲,虽还没见面,但两人是极为说得来的,不然白氏也不会特意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的。   喜春很是骄傲,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儿,觉得能成事儿,跟她维护好与白氏的关系息息相关,人情往来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有哪日要用到的时候。   像他们男子间的交情一般,一年半载的才通上一回信,交情都淡了,有好事儿了谁还想着你的?   喜春意思是叫他把错失的关系给捡一捡。   不然显得他们这关系太脆弱了些。   周秉:“我与他可没什么好说的。”   唐安每回与他书信,都是夸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有多聪颖的,满篇都是炫耀,实在与他没甚好说的。   “他炫耀小郎君,你也可以炫耀咱们小郎君啊。”喜春脸上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夸什么?”唐安的儿子要比他们小郎君先进学,如今已经会背好些三字经了,他们家小郎君才不过学了些礼仪,只刚摸到皮毛上。   喜春张口就来:“怎么不能夸了,咱们兰钰多聪慧啊,知道等爹娘,给我们拿鞋袜,吃什么都记着我们,还有比他更孝顺的吗?”   “他夸儿子聪颖,你就夸儿子孝顺啊。”   周秉倒是想,但他家的小郎君,孝顺都孝顺到他娘身上去了的,他这个爹那也是偶尔才沾上光,得他眷顾两分,他略略无奈的看了人,语气里颇有些莫可奈何的模样:“你这是想做何呢。”   喜春往他身上撇了几眼,捂着嘴儿笑:“为你好呢。”   周秉在她头上拂过,想对周星星一般,“你就使坏吧。”   喜春一把拂掉他的手。   喜春给白氏去了信儿后,还给盛京各去了几封信儿,说过了这回的宫廷采选的事,请大伯母和珍妹子帮着使使劲。   为了这个宫廷采选,喜春是把家里的关系全用上了。   不过这事儿急不得,等当真定下来,这一摊子流程都要有两三月,喜春再急也只有先放下。   周星星进学两个来月后,拿回了自己第一张大字帖,他入学一月左右,许先生就教他写写画画了,家中周秉教他画着玩,先生就叫他转笔,他还当是爹教的一般,是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的,对写字半点不抗拒。   先生就趁机教他握着笔转来转去的,他玩得更高兴了,每日回来后,衣裳上全是他挥来挥去,甩在身上的墨汁。   他玩得高兴呢,如今最喜欢的就是许先生给讲的习字课了,许先生教他手腕一转一转,他还是很快就学会了,许先生一开口叫他“连招”的时候,他就更高兴了,握着笔,手心一转一甩的,当玩似的,桌上的纸全是他洒下的黑点。   他现在已经彻底变啦,早前进学还要人哄着骗着的去,如今不用啦,一早起来等婆子们给他穿上小衣裳,仰着脸儿擦了香脂,用过了早食儿,自个儿就颠颠儿的去了,巧娘就提着他的小篮子跟上去。   香脂就是面脂,给他用的是专门从药铺里拿来的,带着一股子清新的香味儿,他非要给人取个香脂,擦了后,还要捧着自己的小脸儿好一会儿。   一张大字上尽数是点点斑斑的,周星星还远远不到真正动手写字的时候,如今只是培养他的练字的性子,给他用的纸是书肆上最便宜的一种,许多人家给刚启蒙的孩子用的纸页都是这样的。   东西便宜,纸页当然不好,做启蒙用是远远足够的,周家也没打算铺张浪费。   “写了什么,叫娘看看。”喜春接了她家小郎君献宝一样的纸页,除了一张的斑斑点点之外,只有中间跟随手涂的一样勾画了几笔。   周家小郎君还挺着自己的胸脯跟他们指出来:“这是写的娘,这是兰钰,这是爹。”   三个一撇,就代表三个人了?   巧娘在一旁补充:“许先生说这是小公子头一回在纸上留下印记,让带回来给东家和夫人瞧瞧的。”   周星星早就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拿着笔涂涂画画的了,留下墨宝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但进学后留下墨宝还是头一回的,三个一撇就三个一撇吧,喜春把纸交给了周秉。   只有周秉朝高高兴兴的母子俩看了眼,趁喜春没注意,在儿子脸上的肉上捏了把。臭小子,一撇都能把自己爹排在最后去的。   “娘,那星星明日能去玩吗?”   周星星可聪明呢,知道这时候爹娘正高兴。   他想跟大叔叔一起出去玩。   周星星下学的时候先遇上了周嘉跟伴读蒋翰两个,两个人说话没避讳他,在商议明日旬休约了同窗们去外边玩。   这个时节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学子们早前被拘在家中,夏日里不许他们出去玩,可把这些小孩儿给憋狠了,现在逮了机会就想朝外跑,去外边划船玩。   外边供他们玩耍的多,除了各种玩具外,还有小湖里放的船,供他们划船玩,有玩耍行的人坐在其他小船上守着,还有套圈子,看花鼓,踢毽子,看画糖人儿,外边的东西多得很呢,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的。   周嘉几个想去划船玩,周星星也想去,要跟着几个叔叔的屁股撵。   “你二叔叔和三叔叔都不去,过几年再去。”喜春没应他想去划船儿,周星星其实也不懂什么叫划船,只是从大叔叔口里听说了,他就想跟着。   他们这个年纪,就是去了人家也不要他们上船的。   不过后头喜春还是带他们去坐了船,不过不是去划船,是去坐了画舫船,叔侄几个,兰成跟周嘉去划船玩了,江氏怀孕没来,喜春就把阿娇带着,顺着蜿蜒的河面儿,画舫被装扮得很是漂亮,粉粉嫩嫩的,周星星喜欢艳色,一看见画舫上大片大片的颜色,他就不闹了。   画舫大着,上头桌椅摆得整齐,还有舞娘们能跳舞唱曲儿呢,许多东家老爷最爱的就是夜里时登上船来,坐在船上,顺着河流下,沿途路过万千灯火,喝上一杯水酒,听着曲儿,看着舞,那叫享受。   画舫顺着河面儿走的时候,还路过了周嘉他们几个划船的水域,船坊的人把四周都围着,请了水性好的坐在船上监督着,一群半大孩子就坐在船上,一人手上拿着木浆,几艘船并排着,使劲儿的划着,跟在比赛似的。   对面是船上的孩子们同来的,靠着栏杆子,扯着嗓子喊着为同窗、兄弟没鼓气儿呢,周泽几个不服气,连阿娇都没个小姑娘的正形儿,也在这边扯着嗓子为周嘉几个鼓气儿,“二哥你最厉害了!”“二哥你超过他们!”   周星星做小喇叭状,努力吸着气儿,两颊的肉都鼓起来了,跟吹气似的,也跟着大孩子喊:“二哥厉害!”   刚说了一句话,他那口奶音就被几个大孩子给掩盖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他也叫二哥。 感谢在2020-11-20 23:50:38~2020-11-21 22: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映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5 章   扯着嗓子喊了半晌, 还把画舫停在边上了好一会儿,挡着了后边画舫路了,才叫继续顺着河, 沿着高台楼阁下的河道前行。   喜春回了府上头一桩事儿就是叫人去备了梨子水来, 周秉一身月白衣袍,放下书,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他今日没去, 喜春原本是准备约江氏几个妇人家的,说,“你一个男子不能跟我们女子凑堆儿。”   妇人跟妇人一个圈子, 男子跟男子一个圈子, 她是跟几个相好的“姐妹儿”们一起,还要在一处说“贴心”话的, 妇人家说话, 尤其是亲近些的, 家里、孩子、男人, 里里外外都要说, 不好叫他听的。   喜春端了桌上的温水, 在托盘里拿出几个杯子来,周秉见状, 把杯子放一排, 接了茶壶,给几个杯子都盛满,喜春一人面前放了杯, 先叫他们喝过了水,这才说:“去画舫呢,见嘉哥儿在划船, 学了人家鼓气儿呢,在对面非要争个高下,喊都喊不停,嗓子不舒服了呗。”   还没进府就喊嗓子疼了。   喜春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后边画舫有人,要过路,都拉不走的,非要给嘉哥儿鼓气的。”   他们要让路,只得先走了,先回了府,周嘉跟几个同窗还在划船呢。   几个小孩喊了不短时间,这会儿歇气了,歪歪扭扭的躺椅子上去了,周星星还撅着嘴儿,他不喜欢喝温水,喜春平日也没特别要求,但这会儿可不依他的,把人抱在怀里,取了温水递到他嘴边儿的。   周星星委委屈屈的喝了。   阿娇小嗓子恢复了些,就跟几个孩子感叹起来:“也不知道哥哥和叔叔能不能超过其他船的。”要是超不过,他们可就受大罪啦。   周秉倒是听懂了:“流沙河那家船坊?”   喜春点头:“就他家呢,场子也做得大,大大小小的船得有几十艘呢,流沙河面儿上的钱都是他家挣的。”   喜春说的大大小小的船不是指那等在海面儿运行的大船,指的就是画舫船和换船的小船,他们流沙河是码头接海面儿水路通道的分支,除了流沙河外,另还有两条河流,三条河流汇通,把整个秦州府都蕴藏其中,穿行过沿街小巷。   三条分支河流进不得大船,只有像画舫这等能坐几个人的小大船、捕鱼船等可以经过,也有人家有小船的,划了小船去码头下货,过水路走到家门铺子,也极为便宜的(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没过两年,还有专门形成的小船运送规模,只要铺子人家在河道上的,都给送货,再过后,画舫和供人玩耍的小船就兴盛起来了。   流沙河这一片儿叫一家人给做成了买卖,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画舫船、划船,场子铺得大着呢,这里都是游玩的,后边走货的就多从另外两条河流过了,像是在这几条河面儿上做买卖的已经达成了共识。   “人家这买卖那才是独一份,没人争没人抢,还没有人说三道四的。”喜春还是头一回坐画舫船,她忙着做买卖呢,到处跑来跑去的,偶尔坐在楼阁上时,倒也见过底下画舫船和小船经过,看别人坐过,划过船的,自己坐还是头一回。   自己坐船跟看人坐船那是全然不同的,流沙河长,坐船的时候不止能看歌舞、听曲儿,沿途还能见到两边的楼台飞宇,缤纷繁华,是一桩很享受的事。   他们州府统共就三条分支河流,这一条就算是被人占了,做大了,其他河流上可没这等买卖,做画舫买卖就是独一份的买卖。   谁都要去玩耍一番的。   “怎么,羡慕了?”周秉失笑。   喜春大方承认:“是羡慕了,咱们开铺子多不容易,汤池庄子也是独一份的买卖,但这中间可没少起波折来,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想越过我们再弄几个汤池出来呢。”   周秉道:“咱们既然都有这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那河流上做的独一份买卖,还能没有人盯着?”   怕是盯着的人更多,叫主家丁点不敢放松的。   喜春也是一时感慨,听他三言两语的,也知道想岔了的,做买卖哪有不被人盯着的,各个行当热门的,挣钱的,都多的是人盯着呢。   就指着也做一样的门路挣钱的。   几个孩子歇息了会儿,又有精气神儿了,听说周嘉几个回来了,一窝蜂就围了出去,周星星要跟在几个大孩子屁股后边跑,被喜春一把捞了回来,小短腿想挣,挣不掉。   “哪儿去,你不累了?跟你爹先去洗澡。”   喜春把人给周秉递了过去。   周秉把人抱着转去了里间儿,喜春给他们父子两个找衣裳,周星星洗澡不安分,他洗一回,给他洗的就要洗一回。   小的时候喜春还帮着洗,从他启蒙后,给他洗澡全由周秉这个当爹的来操持了。   喜春把他们父子俩的衣物找了出来放在外边,想起今儿周秉还过问起是哪家人,倒是有两分奇怪起来:“你怎么问起流沙河那家船坊了?”   周秉从里边回:“送了帖子来,说是又做了个新营生,请各家去捧捧场。”   喜春倒是有几分好奇来了:“什么营生?”   几条分支河流,都要被玩出花样来了。   周秉就解释了下:“说是在船上吃河鲜,新上来的,挑什么河鲜就做什么河鲜,按斤收银子,晌午接单,夜里才歇。”   就是当场去挑了新鲜的河鲜,当场给做,把地方换成了在河面儿而已,这样的帖子每日门房处要收上一大堆,这张帖子是周秉随意拿来的,正好喜春几个去坐画舫了,又是跟船坊有关的,他才给拿了回来。   “最迟半月白氏那边就有音讯了,到时候有得忙了,我是想着,有新奇的,带你们去看看瞧瞧。”   白氏那边一有了进展就会写信给他们细说,十日前的那封信说的是花水已经送进宫了。   前两年花水叫出来采买的宫人看中,只过了第一道手,花水在入宫,还没呈上去就刷了下来,只走了一道门儿,这回已经送了进去,就走了第二道门了。   周嘉几个一回来就被围住了。   “二哥你们赢了吗?”   “你看到我们了吗,喊得最厉害的那个就是我了。”   周嘉几个跟众星捧月一样,被几个小孩跟团团围着,嘴里朝着他们不断的念叨,想叫他们知道,他们也是出了大力气啦。   周嘉敷衍着:“看到了看到了。”   几个小“跟屁虫”嘛,他们划船的时候正碰上了书院其他的同窗,男孩子,又是同窗,难免在划船的时候就起了骨子里的争强好胜的心来,周嘉他们这里有兰成、蒋翰,还有早前的养鸡庄子家的孔良辉,跟他们一起划的有庄大林几个,都是不服输的一干学子,还笑话他们呢,说给他们助阵鼓气的都是“奶娃子。”   “你们都这个年纪了还带着小跟屁虫呢。”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声音都是一圈儿一圈儿的奶音,哪有他们助阵那边的大声威严。   “跟屁虫”那也是他们家的“跟屁虫”,周嘉心里堵着气,划船的时候就格外认真,别人还有空理理衣冠,在对着河边人群里浅浅一笑,他闷头划船,都舍不得看一眼画舫上给他助阵鼓气的兄弟侄儿。   等船划到了终点,周嘉这才回一句嘴,“说得再大声也没用。”   就像在书院做学问一样,他凭着自己的实力进的科举班,而庄大林这些还在下边的班上打转呢。   周家府上请了先生,这在书院里不是秘密,书院中的同窗都知道周嘉兄弟们在书院进学完,回去还有先生单独给他们开课呢,面儿上不说,心里都十分羡慕的。   进不去科举班,就是他们差了一个先生。   他们是得了“荣誉”,骄傲的回来了,敷衍了人后,还朝兄弟没摆摆手:“行了,我们当然赢了的,现在我们要去洗漱了,等我们洗漱完了,再给你们详细讲解。”   他这样一说,兄弟姐妹们都很上道,给他们让开了路,还抢了小厮婆子的活计,跟在后边递鞋递袜,递衣裳的。   连最小的周辰都是八九岁了,正是喜欢听这些热血少年,意气风发的事儿。   他已经褪去了幼时胖嘟嘟,软呼呼的模样,还是个白玉似的小公子,他跟黄家的小郎君交好,两个年纪差得不多,黄家的小郎君文静,反倒是软乎乎的周泽活泼开朗起来,带着黄家的小郎君也干了好几件惹长辈生气的事儿。   周秉父子俩洗好,一家三口过来,一圈孩子围成个圆,搬着小凳子坐着,把周嘉几个围在中间,中间几个大的就站着发言。   头上还滴着水呢,大男孩儿也不注意,一脚踩在凳子上,聚精会神的说着他们如何“大杀四方”“成功夺顶”的伟大事迹。   还没说完,一张长帕盖了过去,气势昂扬的几个小子顿时气势散了,手忙脚乱的掀着长巾。   周嘉跺脚:“大哥!”   周秉板着脸,手里还抱着个胖娃:“快些去收拾妥当,要外出用饭了。”   江氏早片刻前还遣人问了声儿兰成和阿娇,江氏不担心他们在周家吃饱穿暖的问题,就怕这两个跟放飞出来的小马似的,到处撒欢,连家都不想归的。   “外边吃!”兰成兄妹两个高兴得很,他们来府上的日子多,喜春还特意在引芳院旁边给他们备了小房间供他们歇息。   家里惯来不让出去用饭,兄妹俩早想了。   “吃什么?”周嘉忙问,上回家里去外边吃锅子后,周嘉还特意跟同窗说过,想证明他也是在外边吃过了锅子的,同窗们早就去过的了,还有人说,“开张头一日我就去了。”   像他们这些后去的,都是压不过最先去的。   周嘉就想着,下回他也要当个“第一”。   他也要找个好吃的新奇小食,当第一个吃过的,再给同窗们说,也叫他们去的。   “河鲜。”周秉言简意赅,又问了一遍:“你不去?”   河鲜可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周嘉神色顿时黯了下来,秦州府有码头,隔三差五厨房那边就备一回,对周秉来说并没有特别的。   “我去啊。”   再不新奇那也是去外边吃,不是在家里吃。   流沙河的河鲜宴今日宴请各家,就在河边儿,有人立着引人,得拿了名帖才能入今日的宴,周家几个是城中名人,引贴的都不看就放了他们进去,请他们上了画舫。   河鲜宴不是在画舫上,上了画舫还得先顺着河面儿划上好一会儿,都过了流沙河,进到太池河了,两边街道上已经挂上了灯火,些许光芒,颜色各异的呈现在了水面儿上,徐徐风吹来,煞是好看。   太池河河面儿宽,再离了河道不远的一块儿区域中,已经停了好几艘画舫了,河道两旁已经不是楼阁飞宇了,而是宽广的路面儿,木桩子撑着,做成的木桥往河面儿浅水铺,在河中捕出来的河鲜在收了网子后,里边鲜美的河鲜在网子里跳动,隔着那网都能见了海里河鲜的凶悍。   划船的男子笑道:“客人看,那就是新捕出来的河鲜,刚出水的河鲜可新鲜着呢,跟运去城中,等着客人再来买的河鲜可不是一回事儿,那些河鲜都过了许久了,没有刚捕出来的鲜呢。”   尝河鲜确实是图一个鲜字,但不是所有的河鲜刚捕出来都能食用,有些还得吐个沙,养一日呢。   喜春蓝色的真珠鞋面轻轻在周秉小腿儿上踢了踢,周秉便起身带着儿子跟弟弟、侄儿们去挑河鲜。   喜春今日特意穿了身衣裳,还沾了些花水,河鲜一堆堆的味儿大,画舫上可是有好些家夫人在,喜春不去沾味儿。   几个小的倒是高兴呢,老远都能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个要挑这个,那个要挑那个,连周星星都有份,他胆子大,还想伸手去摸那些蟹,都忘了当初被蜜蜂蛰手的事儿了,周秉动作快,在他要碰到的时候一把把人隔开。   周星星他好奇呢,对这些喜欢得很,被隔开了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爹,周秉大掌握着他的手,“要蜇人的。”   他挑了几样,跟人说了做个一锅烩,先抱着周星星走了,怕他好奇忍不住,又叫几个大的孩子再挑些,一并给过去。   周星星被爹抱回了画舫上,还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小叔叔的方向。   一回画舫,他就到了喜春怀里了,跟喜春小声告状:“爹好坏哦。”   喜春点了点她胖乎乎的小脸儿:“你爹坏,你也是个小坏蛋。”   他才不是呢,周星星要往她怀里挤。   这会儿夜色也暗了下来,不远的府城如耀眼的明珠一般,璀璨光芒,落入人的眼中,也犹如繁星落日一般,叫人沉醉在这般美景中,远远一艘艘的画舫驶了来,有认得喜春两个的,还隔着手臂的距离跟他们打招呼:“周东家跟夫人也在呢。”   满头金钗的妇人一手扒在船沿上,露出臂弯上的两只厚重的金镯,身边还围了好几个穿得富贵的少爷小姐们,都由奶娘婆子们在身侧照应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喜春怀里的周星星,抿着嘴儿说了句:“小公子也好几岁啦,还喜欢粘着娘呢,我们家老大老二跟老三几个也要进学啦,一家子兄弟姐妹们以后能帮衬的时间在后头呢。”   说不了几句话,后边还有画舫来呢,船一过,喜春问周秉了:“她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呢?”   周秉替她续了杯茶,很是婉转:“许是没甚意思的。”   喜春没被唬弄过去,“她这是拐着弯的说她生得多吧?”   满头金钗就算了,生得多还能拿出来张扬呢?   这两年也不是这一个在她面前拐着弯儿的说,喜春娘家更直白些,她娘逢节登门,有时就拉着她细问,问她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还说:“星星一个人太孤单啦。”   周星星自己都没觉着孤单呢。   但这种事又不是说来就来,说生就生的,宁家那边知道她们不是不生后,在她耳边提的就少了,喜春耳根子图了个清净,现在又有妇人跑到她面前来拐着弯说这事儿的。   喜春只觉得好笑。   她也没当回事,哄了周星星几句,放他到画舫上玩一玩,叫随行的丫头盯紧了去。那边周嘉几个也挑好了,这会儿迈着步子过来,说起他们挑了甚,一直说河鲜没甚好吃的周嘉也不说这话了,这会儿问他觉得这吃食好不好,他口气就变了:“这河鲜肯定不一样!”   他誓言旦旦的保证,但等一锅烩端了上来,味道确实稍稍新鲜点外,其实与家中吃的河鲜并没有差别。   “现在知道吧,外边的吃食图的不是这东西有多好,家里给你们吃的还能差得了的?”   他坐在椅子上:“那图什么?”   喜春指着这湖光山色给他看:“图这地儿新鲜啊,图这种吃法,你头一回来啊。”   周嘉不得不承认,嫂嫂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头一回在外边画舫上吃河鲜,人这河鲜还有个名头呢,说“刚捞的”。   这个噱头就很好呐。   小少年都是一会一个样的,才说这河鲜除了加了些东西外,也没甚新鲜的,被这一点拨,周嘉还高兴起来了,“对,这样的地儿还是头一回,回头我得跟我们同窗说一说。”   “我也要跟我同窗说。”   “我也要。”   几个孩子个个不甘示弱,纷纷表示回头就要跟着同窗们一起来。   周嘉半大少年了,喜春两个平日除了在学业上对他的要求严格些,他的交友情况倒是没怎拘束,也由得他跟同窗们不时约上几回,满府城的跑,“但是出门一定要带好小厮。”   这就是喜春两个对他的要求了。   在画舫上用过了河鲜,回了城里,先把兰成和阿娇给送回了知府府上,今儿他们疯玩了一日,还在马车上,人就睡过去了。   周光正下衙门,见他们把人送回来,已经睡下了,哭笑不得的喊了婆子把人抱进去,跟他们说了几句,就各自走了。   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周泽周辰两个也一点点的点着小脑袋,周秉把他们小兄弟俩扶着,免得摔了,周星星就窝在娘的怀里睡下了,马车里静得很,只有外边马蹄声传了进来,回了府,先把周嘉兄弟几个送到了院子,周秉这才从喜春怀里把小郎君给接了来,一块儿回了正院。   下边厨房来问了:“已经给几位公子备好了牛乳,可要温着?”   喜春压着声儿:“先温着吧,等他们醒了要是要用,叫婆子去取了来。”   “唉。”丫头去厨房传话去了。   牛乳确实补身子,周家几个小的日日喝了牛乳,身子都健壮了不少,厨房又日日备着好饭好菜的,他们吃得好,又整日动来动去,连个头都往上窜了不少,周星星还不满五岁呢,他就跟人普通的六岁小孩一般高了。   喜春只当生孩子的事儿过了呢,谁料没几日叫玉河偷偷塞了封信儿给她,说是外头的老爷塞给他们爷的,主子爷没接,就给了他,叫他一定要给爷看。   跟做贼似的,玉河当场就透露了点出来,人就说了:“这可是为了周东家,为了周家好的事儿呢,你可记得一定要给东家,别胡咧咧的不在意。”   玉河见他说得郑重,倒是点了头,回头就把信给喜春了。   周家,可是夫人当家做主。   喜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里只有短短几行字,倒是那张小像十分夺目,画中是个妖娆的美人儿,腰是腰,腿是腿,屁股还大,信上说了,这姑娘家几个出嫁的姐妹都生了好几个,儿女都有呢。   这是怕他们周家人丁单薄呢,特意给介绍姑娘来相看,给他们周家补足人呢。   喜春捏着薄薄的纸问了句:“这塞信给你的是做什么买卖的?”   玉河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做陶器买卖的,他们家一直想把陶器摆件供给咱们汤池庄子上。”   原来是这样啊。   喜春还以为这是专门做拉/皮/条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6 章   汤池庄子是周秉负责的, 要往汤池上摆东西,自然要走他的路子,喜春回头就把这家陶器上, 有占了周家地儿的全清了。   意思也很直白, 以后就不往来了。   周秉那边许是听说了甚,问过她,喜春随便说了两句, 他也就没问了。   犯不着拿这些恶心人的来问他,好几年的夫妻了,周秉是什么人喜春清楚, 他是断然没这个心思的, 只是人家“觉得”他们周家子嗣单薄了些,非要给他们“办事”, 还打着旗号“为他们好”。   男人要真有心想找, 去外边养外室, 去其他州府再置个家, 容易得很, 尤其是他们这些有钱的老爷们。   过后这事儿在喜春眼里也就过了。   她得忙着铺子里外, 还把库房里前两年请黄家的作坊做的匣子给请了出来,叫人擦拭了一回, 这一匹匣子都是上等的匣子, 比富贵人家家中珍藏的首饰匣子都不差的,从款式到大小都是专门衡量过的,放置在库房里一年半载的, 越发显得沉重庄严。   她也不知道外边还有人找到了周秉跟前儿,就在汤池庄子上,人家直接把妖妖娆娆的姑娘往周秉跟前儿一放, 一个在旁边弯腰低笑的介绍,像极了拉/皮/条一般,一个低眉含笑,不时拿一双眉目含情的眼往他身上瞥过,羞答答的。   周家供上的薛家花水正式入选了宫廷采买了。   上边的文书下达的当日,整个秦州府都轰动了,周家把文书放在了胭脂铺上,引得胭脂铺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看宫中下发的文书。   怎么就不声不响就送到宫中去了呢?   几家从薛家拿了花水货的商户本来对周家仍旧独大拉货不满,觉得周家靠着花水这两年挣了不少银子了,如今还要占一大半,吃相也太难看,太霸道了,薛家也同意,想来是薛家拗不过,人周家还有知府府当靠山,到底是财大势大的。   如今周家竟然做成了这样的大事,满城都传遍了的,几家又是震惊又忍不住吹气,周家本就名声大,如今再有了宫廷采选这个招牌,他们就是进了花水又如何,这些人照旧往周家跑的了。   送往宫廷里给各宫娘娘们用的,去周家买,就跟宫中的娘娘们用的是一样的了。   谁不想沾这光的。   白氏的信是次日送到的,信上说了这回子采选的经过,喜春看着信都觉着是心惊肉跳的,三四十个货品,涉及当各个行当,花水这样资历轻的在里边并不显眼。   入了第二道门后,就由宫中的管事们再挑一挑呈上去给拍板的主事,白家使了劲儿,给挑选的几位管事都说了好话,送了好礼,管事们收了礼并不是就能定下的,一家给送礼,好多家都送了礼,家家都是这样送,管事们还要从中挑。   查背景在刚入宫就查了,那是第一道门儿,这送进去了是第二道,管事们要先挑出宫中没有的、缺的,再挑一样的比较,有没有跟宫中的货物撞上等。   花水宫中是不缺的,周家的花水能入选,是因为宫中目前用的花水只有蔷薇水,宫中有心再挑一个来,叫宫中的娘娘们有选择,二则是是蔷薇水是关外的,不是关内大晋产出,若是大晋产出,这样会分薄他们利润的商家,两家还有得厮杀呢。   到了要叫主事定了,上头的主事又觉着蔷薇水现在还能顶上去,关外的蔷薇水能入宫,让宫中的娘娘们用,这其中庞大的利益纠葛牵连甚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道明的,周家送上去的花水一度压在了最后一道关卡上。   喜春看信看到这儿,险些倒抽了口冷气儿,白氏在信上只是如实的叙述,但喜春只靠想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来,白氏是有关系,但要走通上边主事的路子,却是没有的,宫中的采选主事都是当今的心腹,早年还曾有宗室亲王担任的,白氏还没这么大的手段跟这些拉拢上关系来。   白氏也说了,周家的花水最后定下来不是他们帮衬上的。   “不是白姐姐,那是谁?”喜春跟周秉说过,只得又继续看起了信,白家具体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只知道姓魏。   姓魏,又有这样大的能量的,喜春只想到了一家,魏国公府上。   周珍嫁的就是魏国公府上嫡三子魏秦。   喜春上回给盛京寄了信的,就跟广撒网一般,盛京那边的大伯母,珍姐儿等个个都写了信去,请他们若是帮衬得上就搭个手的。   喜春回头就跟周秉商量起来:“我记得珍姐儿嫁的这个魏国公府没有送小姐们入宫当娘娘的。”   前两年花水入选的时候,喜春就打听过了。   周秉点头:“是没有,去岁魏家的女儿嫁给了安王,宫中老太岁喜欢,时常招了她进宫。”   喜春就奇怪了:“你这整天儿天儿的比我待在家中的时间还长,怎的知道这么多的?”   喜春整日忙,盛京的事倒也有大伯母等人写信来给她说,但都是早就发生知道的事了,多是自己家的事儿,偶尔才说上几句盛传的事,周秉不一样,大大小小的事儿,他只要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   周秉失笑,却也没否认:“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商人最是敏锐,各地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是他们的消息来源,根据这些消息来做出判断,许多商人在各地都有人手,定时的给他们传了信儿来,方便主家查阅。   周家也有这样的人手,不拘是掌柜、小二、跑货的,隔三差五就会把有关货物价目、品类等的事相关的禀一回,周秉收了信,从中推敲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来。   送信儿来的也不是专门打听这些的,许多信息都是说起买卖铺子时顺带着说起的,送过来后都得再挑出来。   他这样一说,喜春也听懂了,魏家出了个王妃,又时常进宫,由她把东西带进去,宫中的娘娘们都会给面子,薛家的花水并不比关外来的蔷薇水差,那宫中的娘娘们也不全是喜欢蔷薇水那等味道太大的,魏王妃再夸几句,只要有娘娘们需要,得了她们喜欢,这花水就压不住。   上头的文书其实早早就发了,周家是最后一户发来的。   原本是没有她们的。   白氏在信中还很是不好意思,觉得没帮上什么忙,喜春就给她回了信儿,白氏这个若是算不得帮忙了,那什么才叫帮忙?   没有白家在中间周旋出力的,花水哪里能在几十个品目里脱颖而出的?   给白氏写了信,喜春又给盛京那边写了信,把清理出来的匣子并着给盛京的胭脂铺送了去,每一个匣子里边要装浓、淡各两瓶儿花水,几盒定做的面脂面膏,胭脂水粉等,凑满大礼盒,给大伯母几个、魏家上下和帮衬过的贵夫人们都送一盒。   谁在里头出了力,大伯母那头是清楚的,铺子上装满了东西交由大伯母给送过去,也代表了他们周家的谢礼。   这个特意定制的大礼盒是独一份,每一个造型都不同,也只有这一个,往后周家的匣子都不会按这个款式来。   里边的东西对贵夫人们来说不值钱,但是这个独一份却是正合了她们意。   匣子装好了送去驿站,喜春还交代了句:“叫人小心着些,别磕着给碰坏了。”   “唉。”云河亲自去操办的这事儿。   文书下达后的好些日子,周家“皇商”的名儿都在人们口中传颂着,连宁家那边都知道了,除了特地上府城来过问了一回,得知这事儿是真的,还特地去铺子上看过了宫中发下来的文书。   自打上回喜春跟顾氏“和和平平”的闹了一回后,顾氏就当没看这个小姑子似的,都住在府城里,愣是半点走动没有,这回她倒是主动托人送了几把青菜来,还说:“自家家种的,给尝尝鲜,全是水浇灌的,菜色好着呢。”   喜春回头就收了。   顾氏这人精明,她嫁到宁家这一年半载的,没人从她身上占到一分便宜的,尤其喜春亏了老长截儿了,几把青菜不值钱,但只要是顾氏种出来的,喜春就收得心安理得。   胭脂铺上买卖太好,一日下来的流水都赶上往常好些日子了。   铺子上人手不够,又招了一个小子,两个小娘子,文书挂到胭脂铺上那日,薛东家还特特登门了。   逢人就笑,面色红润的,一看就知道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周家虽是被人叫做“皇商”,但薛家花水可是出了老大的风头了,薛东家就看重“薛家”这两个字儿,如今人们一说起花水就说薛家花水来,就跟薛东家想象的那般,薛家花水彻底扬名儿了。   早前虽两家签了契书,心头有了想头,但到底成不成还是不一定的事儿,薛夫人回头就跟他闹,说他太容易相信人了,要是哪家商户都能成了皇商,那多少人家的货物几十年都进不去的?   薛东家一直都是咬牙说:“这就是赌!”赌赢了他们薛家扬名,不赌赢他们薛家也没损失,这货给周家和跟其他家有何区别的?还是几个儿子说的,给了周家还好,一家子亲戚做一门买卖,回头就能为了银钱的事闹起来。   进货的商家多了,每日大小事儿多,闹得他们也没法子把精力放在方子上头。   好在,赌赢了。   想起家里薛夫人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一身的张牙舞爪如今半点劲都使不出来,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薛东家一想起来心里就畅快。   被薛夫人压在头上这么久了,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见了喜春两个,薛东家和气得很:“这回的事儿,可当真是多亏了周东家跟夫人在其中周旋了。”   对登门的客人,喜春两个也客气,请人上了茶水来,周秉不爱说这其中的事儿,与薛东家客气几句,喜春不,这一纸文书可是费了大力气才得来的,不说一说,别人还以为来得轻而易举呢。   “是挺不容易的,从大晋各府城收罗来七八十个品目,薛家的花水是在其中,走了三道门儿才走到宫中定事儿的人跟前,这头一二道,耗费了周家的人脉关系,财力物力的更是投了数十万进去。”喜春当然不会一五一十的交代,她只挑了其中一些说,“到最后定事儿了,若非不是周家有一条王妃娘娘的路子,只怕这回也悬了。”   “七八十个商户人家,顶顶大名儿的就有一二十家,又只有四五家能最终定下来,薛东家也是商户人家,该知道这里头的“厮杀”有多激烈了。”   喜春就是在敲打他,周家是花费了巨额的财力物力,薛家如今扬了名儿,少做那些过河拆桥的事儿,又暗示了王妃娘娘,告诉他周家的靠山有多厉害。   薛东家捧着茶水,手都跟着抖了抖:“是、是激烈啊。”   薛东家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有周家在里边周旋,薛家的花水恐怕再等数十年都入不了宫,做不了甚宫廷采选的。   薛东家回去后,就严肃的告诫薛夫人:“以后见了周夫人,对人家再客气些。”   薛夫人如今也是个名人儿了,借着这股东风,薛家已经脱胎换骨了,正儿八经成了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人家了。   在她面前说好的太多,骤然来个叫她要客气的,薛夫人白了他一眼:“凭啥啊,借着我们薛家的花水成了“皇商”了,现在可神气了哟。”   薛东家就一五一十转了喜春的话,反问她:“人家花了这么多,耗费了这么多,不该神气?咱们薛家不借着周家,能有现在?还是凭你娘家和几个小门小户的儿媳妇家?人家背后还有王妃娘娘当靠山,你背后呢?”   薛夫人就听不得:“行了行了,我对她客气不行吗。”薛夫人原本也是挺客气的人,就是长时间被娘家和亲家给她捧着哄着,想岔了。   她没有人家的靠山背景,还不许遮掩一下,蒙混过去的么。   薛东家嘴笨,说不过她,气呼呼的走了,他一走,薛夫人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还有王妃娘娘呢。”   回头薛夫人又交代几个儿媳妇:“以后见了那周家的,走远些,别跟他们掰扯。”   喜春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铺子上的热潮逐渐褪去,恢复了以往,但周家的地位名声跟早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皇商”的名儿那是板上钉钉了的,谁家谁不羡慕的。   下帖子的多得是,都想请他们帮着带一把,也想当个“皇商”。   只要说出过这种话的,喜春一概不理,门房也不递帖子进来,与他们交好的商家送了贺礼来的,倒是一律接了,收进了库房里头,又做了登记。   何夫人回来了一趟,特意来瞧瞧,“我就是来瞧瞧你这个“皇商”夫人现在是何模样。”   喜春跟她说笑:“那你现在看到啦?觉着有何变化的?别急,以后等你也是夫人了,我也来恭喜你的。”   “那早着,我膝下就小雅一个闺女,你是见不到了。”   “那你女婿呢,你女婿还是读书人呢,以后考上了举人进士的,当官了,你这个岳母不得沾光享福?”   这倒是事实,何夫人给闺女挑女婿,也是指着有学问的挑的,她那女婿连书院里都是以后还是有望中名次的。   跟何夫人一般来府上走动的不少,黄夫人跟夫人圈子里常走动的几个也都来瞧过了,见她说话做事跟以往一般,态度也没变过,心下就舒了口气,言语越发亲近起来。   次年顾氏给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宁乔在城里买了个小院,是喜春给牵的头,顾氏大多时候就带着宁子君住在城中。   她家小妹也嫁了人,嫁得不错,听说人家男子就看上她模样齐整,肌肤白腻,相了一回后便定了下来,顾氏住进府城后,来周家了几回,言谈都是她家小妹日子过得好。   喜春不喜顾氏,但对子君却是极喜欢的。   他周岁时还给送了几对金银手镯,平安锁过去,衣裳鞋袜也没少了的,子仪跟大妞也少不了的,她三嫂黄氏黄佳其实比顾氏怀孕还早些,但黄氏这人,当真是不报喜不报忧的,都怀孕了好几个月了才说出来。   喜春有时都在想,她三哥这样精明的性子,怎么娶的媳妇就是又闷又静的,他四哥倒是开朗的性子,娶的却是个精明的。   黄氏那里都肚子大了才报过来,喜春只得又赶忙给送了一堆东西过去,吃的用的都有,到生小郎君的时候,顾氏这里的子君有什么,黄氏家的子白就有什么,没有偏颇过。   他们的药材庄子是在第三年才开始自如运转的,不用喜春再贴钱过去了,到算账的时候,还能余下一笔小钱来。   周兰钰已经快七岁了,跟几个小叔叔一般,进书院读书去了。   他是五岁进的书院,许先生那边还年轻,觉得学问足了,去赶考去了,考中了举人后便不再授课,准备冲一冲,一鼓作气的考进士去了。   周嘉十四了,书院的先生都说他过童生试是没问题的了,周嘉要参加科举,是要回老家的,蜀城离秦州府不近,周嘉这回回去科举,要先到蜀城报名,请人作保。   夫妻两个就谁去的问题没商议定。   周嘉带着几个弟弟和侄儿守在门外,他如今已是身姿修长的少年人了,如葱一般的清隽少年,满身的书卷之气,早两年还很是皮实,跟着蒋翰两个里里外外就没有他不玩的,玩划船活动,玩击鼓活动。   现在看着文文静静的,全身心都放在了科举书籍上,早前也是爱闹爱玩的,弟弟跟侄儿都大了,周嘉就是里边的“孩子王”,弟弟跟侄儿都听他话的。   站累了,他努了努嘴儿,“渴了。”   立马就有屁颠颠儿去的了,周兰钰跑得最快了,六岁多的孩子跟阵儿风似的,捧了外间的茶水就递了过去:“大叔叔喝。”   “大叔叔没白疼你。”周嘉每月的月例,小半给了育养院买笔墨,自己花了一半,另一半都是给大侄儿买零嘴去了。   家里他们兄弟几个都有月例,只有大侄儿没有,没进书院就没有月例,到他去书院了,一月几俩的月银不够用,都是蹭几个叔叔的。   周兰钰白白嫩嫩的仰着小脸儿:“那大叔叔带我去蜀城吧。”   周嘉一口水险些没堵住了的,瞪着眼,周身的斯文尽数散去:“带你去蜀城?我可是去科举的,不是去玩的大侄儿。”   “嗯嗯,我知道。”周兰钰字咬得字正圆腔的,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会给大叔叔端茶倒水,给你递鞋袜,我们先生都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不是去玩的。”   谁信啊?“反正不行。”   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还要等着兄嫂带,才不要再带一个孩子去。   “你还是个孩子呢,如今进学读书才是你该做的,行万里路还不是你该想的时候,你二叔叔和三叔叔都还差得远呢。”   带他们去,现在书院还在授课,他们去那就是逃学啦。   书院的学子们只有在农忙秋收时节才放长假,科举时,除了要下场的学子,其他学子都是要继续进学的。   里边周秉两个也在商议着。按周秉的意思,路途遥远,他带着周秉去就行,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进学呢,总不能都去了的,这边也撒不开手的。   “听话,我带嘉哥去些日子,等他科举完了就回来,家里还需要你照顾呢,兰钰还要你照看呢,你要是去了,这小子谁能管得下来了?他可听你的话了。”   喜春说:“嘉哥儿要科举呢,吃食作息上你个大男人也不懂,他头一回科举,丫头婆子也照顾不周,还不如我去呢。”   “不行,太远了,你去我放心不下。”   两人都说不通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7 章   几个等消息的孩子都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儿。   如今想要出门一回可不容易, 路途遥远不说,还得算计好路程,免得住宿荒野, 更怕遇上盗贼, 时下人多数赶路都要寻了车队一起,人多了才上路,路上赶得急, 沿途自然累得很,没心情欣赏外边了。   喜春嫁到周家第一年,就带着几个小叔子上京去过了年节, 拜了祖母伯母等人, 六七年过去了,喜春就那一回出了趟远门, 再没有出去过。   她就出去过这一回, 喜春也是很有经验的, 怎么沿途享受一番, 别人不会, 她会, 人手带足,东西带足, 车马备足, 在路上慢腾腾的赶,这是享受。   “不过这回我们要走水路,你们大哥还要赶回去科举, 时间紧,路上咱们就不能贪玩了,待回来再慢慢赶路吧。”   蜀城喜春没去过, 她听周秉说过,蜀城多山水,高山遍布,是一个山水之城,他们此去,坐船比坐马车赶路要快,更稳妥些。   蜀城山水多,山地更是各有形式都有,远不如船运安全。   要坐船,首先要联系船,秦州府只有船舶到四周府城,太远的府城,只有在码头上过问路过的船只有没有经过的,定好时间,费用,才登船。   他们人多,除了这大大小小的主子们,还有小厮护卫等一行,行礼,这些路过的船只没有位置给他们。   周秉出门一趟,回头给弄了一艘船来,船上有开船的人手,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后日。   “你哪儿弄的船呀。”喜春几乎是吃惊的看着人,秦州府大大小小的商家,跟船只扯得上关系的也就只有在流沙河面儿上挣银子的画舫人家了,但他家只有画舫船和游玩的划船,要出行的船只是没有的。   周秉主动收拾起了行礼来,“开河鲜宴的童家家中有两艘大船,童家平日用到的河鲜要出海,得用一艘,还有一艘是备着不时之需的。”   喜春眨巴了下眼。   所以,他把人备用的船用了。   “咱们家跟这童家应该没甚关系才是。”要不然他们吃河鲜宴时也没见人打过招呼,从头到尾跟其他商户也没区别的。   “是这样。”周秉笑笑。   说得轻描淡写的:“花了点银子。”   他没说具体数目,喜春也没问,周秉跟她不一样,女子花银子总是看甚觉得满意都买,男子买得少,但他每一样都是贵重精品,就没有便宜的,由他出手的银子就更多了,出一回手抵得上喜春许多回了。   不问,问了是给自己找难受。   “那你理咱们的,我去那边看看嘉哥几个的行礼,算了,还是我理这头,你去吧,盯着嘉哥把要科举的带好,别遗漏了,科举甚的你熟悉。”喜春从他手里接了衣物,把人赶去了引芳院。   他们的东西好收拾,蜀城偏冷,过去的时候衣物要多带几件儿厚实的,他跟周秉的衣物好带,兰钰的就得多挑挑了。   他实在太喜欢疯玩了,喜春都怀疑带过去的衣物撑不了多少日的。   周秉去引芳院看周嘉几个收拾行礼去了,受他们夫妻两个影响,周嘉几个小少爷的身子也学会了自己动手,婆子们也帮衬一二,但他们却不是半点不通不懂的,时下的大少爷多少都不通烟火气儿的,吃的剥好的鸡蛋,连鸡蛋壳都认不得的。   喜春就说过,“要是家中一辈子都富贵倒是算了,万一半道上家道败落了,连东西都认不得,以后可咋办?还等着别人给弄好了端手上不成?”   许多人家奉行养得精贵,把人养得不通四六,五谷不分的,还自觉这是上层人的做法呢,说起来满是炫耀,像周家这样的,早前还有人到喜春跟前儿说东说西的呢,说,“你们家的公子进学还得自己提篮子啊”、“这样可不好,哪里像当少爷的,那婆子小厮找来干甚啦?”   还有劝她要如何精贵养着,喜春听她们说了一套,基本就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除了读书认字,其他都有人代替了,意思说喜春这个当嫂嫂的不尽心呢,喜春也不是任人说不回嘴的,当即就说了,“也还好吧,除了偶尔自己动动手,别的也没缺,衣料布匹,锦衣华服,河鲜,瓜果牛乳,几柜子的书籍,特意请来的先生,什么琴棋书画的,样样不缺,一月还有几十俩的月银,我家这几个孩子,一月光是花费在他们身上的一个人就有好几百两,确实是比不得诸位夫人的。”   她以进为退,把劝说的夫人们堵得说不出话。   别看他们说得高高在上的,什么都不要公子少爷们搭手,但家中请得丫头婆子算不得多,一人要忙活好些的,总的说来就是一般的家中,家境算不得多好,但就是把人使唤得团团转,当家的主子们做足了主子爷的款儿,反倒像是越是富贵的人家,都没有这样养的,喜春认得的好多富贵人家的太太们,反倒是通情达理的。   像江氏、黄夫人等,人黄家的小郎君每日下学还帮着黄夫人做茶饮子呢,黄家家大业大的,黄夫人又掌着家中的钱财,人都没有这样矫情的。   喜春就是觉得这些人矫情。   还背地里说人何夫人腿上的泥都没甩干净又回去乡下地方了,这些如今在府城里做买卖的夫人们,又几个家中是做了几辈儿买卖的人家?又有几家是真正有底蕴的人家?往上数一代,其实全是泥腿子的后代,倒是不知道他们现在骄傲个什么劲儿。   周秉去了引芳院儿,喜春在正院儿收拾,周兰钰就跑出去了,他跟自己的同窗好友都炫耀了一遍,“我要去蜀城了,我家都要去。”   同窗们很是眼馋的看着他,七嘴八舌的:“你家真好,我还没去过呢。”   “就是就是,我也想去。”   “我爹娘说了,他们这辈子都没去过其他地方呢,他们还等着我以后去外边了跟他们讲呢。”   兰钰也在崇山书院,他还跑去跟黄家的小郎君说了,人黄家的小郎君比他大几岁呢,只笑笑的看着他:“那你们多玩玩,回来讲。”   周兰钰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后,他娘站在台阶上看向他:“知道回来了?”   这孩子,她转个身他人就不见了。   周兰钰一把扑了过去,小孩儿脸颊圆润,还带着孩子独有的奶味儿似的,跟以前一样撒着娇:“娘。”他拖着音儿。   喜春不为所动,拉着他回房:“娘甚么娘,快去看看你要带哪些衣物去的,别回头娘给你挑了,你又嫌弃不好看。”   挑衣服兰钰很喜欢,他最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香香好看的,是一个乖巧的小郎君。   他的行礼里头喜春已经给他挑了几身儿了,周兰钰扑过去,顿时一张脸儿就垮了下来,从他的柜子里抱了一堆红红绿绿的来,说要带过去。   他没好意思明着嫌弃娘给他挑的不好看,但明面儿上就摆着的。   喜春随他的意,左右他如今人小,他们夫妻两个教导孩子,除了原则问题,其他生活日常的事儿都是随着他们自己,该劝的该说的说一声儿,还想继续做也不劝,反正撞了南墙总是要回头的,越是不让,他们心头越是惦记,正所谓,堵不如疏。   等他吃了苦头就知道回头了。   喜春手里还有一堆事呢,摆摆手就要走:“那你自己装,我走了。”临走又叫巧娘几个看着,别叫他带了些不该带的,路途遥远,他们最好是轻衣出行,带些衣物就行了,他惯用的一堆堆的玩具就没必要带了。   “人蜀城那么大地儿还能少得了了的?”   周兰钰把娘给他整理的衣物又挑了出来,撅着嘴儿,挑衣物这样的大事儿,娘这么一丁点都不严肃的,她知道不知道,对他这样的小孩儿来说,挑衣服是件多大的事!   算了,没人理解他的。   周兰钰拒绝了巧娘的帮忙,哼唧哼唧的满房里找他的东西,往行礼里塞。   就一日功夫收拾行礼,除了平日用得到的衣物鞋袜之外,还有外头的摊子要安排,喜春给诸位掌柜都交代过了,叫他们跟平日一般,有甚先做主就是,账册还是每月一册送到府上,待回来再看。   “蜀城不比盛京方便,用不着运来了。”喜春刚嫁过来时,那回上了盛京,铺子上就隔三差五往上送的。   又多交代过了胭脂铺子:“咱们知府府就在府城里呢,你们有什么做不了主的就去知府府上,我大嫂和大哥坐镇在,没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来的。”   其实这回去蜀城也要不了几月,下边的掌柜们也不担心,很快就各回了各铺子上。   花掌柜先前还有些担忧着呢,想着周家这么大的摊子没有主家在,但一想着知府府上,心里又安定了。   就跟夫人说的,有知府大人当靠山,周家在府城里还当真不用怕的。   汤池铺子那边周秉也交代过了,夜里喜春请了二哥四哥到府上用饭,也给他们说了说要去蜀城的事儿。   “四哥,庄子上的事儿你就自己看着办了,等我回来再过目的。”   宁为跟宁乔担忧这一路的路途,喜春反倒安慰他们:“也算不得太远了,上回去盛京路上走了一月呢,一路上游山玩水的,这回是坐船去,顺水过去,要不了多少日子的。”   顾氏是觉得她这小姑子好好的富贵夫人不做,非要到处跑,去吃苦受罪的,心头还有些不屑的,又听她说起了盛京的繁荣来,心头又有些羡慕。   有钱哪儿都能去成。   “府城的饭菜可跟咱们不一样,还有蜀绣、蜀锦,这回去我可得好好开开眼的。”   蜀城是周家的老家,这回不年不节的,按理是不用再备年礼了的,但喜春还是命人备了一车的年礼,先送到了船上。   翌日一家大小出发,寄到蜀城老家的信也早早寄出去了。   他们一船人带走了府上大半的婆子小厮,府上闵管家、甄婆子没动,一个管外,一个管内,丫头带得上,除了几个主子常年带着的贴身丫头,都留了下来,力气大的婆子、小厮和护卫带得多。   周光还给他们开了一封亲笔信,盖了章,说是沿途若是遇上事儿,可以把信递过去,证实他们是官眷。   童家这条备用的船只大,上下两层呢,漆头木料都是上等,昨日拉出来放在码头就引起了好些人围观,又里里外外的检修过,可以运行。   登了船,再往回看,就只看到不大不小的小点了,几个孩子还没坐过船呢,一上船就激动得很,还说了,要“捞海鲜。”   海鲜宴吃了那一回,回头又跑到喜春他们跟前儿来说了句,“海鲜宴其实挺好吃。”   他们连工具都准备好了,有网子,有钓竿,船一开,周秉就给他们几个立了规矩的,要去网海鲜甚的,身边得带两个水性好的大汉儿才行,秦州府也有码头河流,这几个小的也是会泅水,但周秉深知其中弊端,不敢大意了去,他鲜少过问插手,但一开口,喜春也不会跟他唱反调的。   船上有备了寻常的药丸、还有治落了寒水的药,是二哥宁为送来的,知道他们是坐船,又添了好些副药,让熬了喝。   给几个小的讲清楚了,周秉陪着喜春坐在船头看。   喜春也是头一回坐船,船舶航行得快,在水面很快就过去,喜春一时还有些心头紧张,紧紧把周秉的手给抓住,好一会儿,心头才陡然平静下来,她刚刚紧张的时候用了点劲儿,周秉的手都被他掐出了几个印子来。   他眉心有些担忧:“要不回房里坐坐的?”   喜春摇头:“不要,船舱里闷得很,哪有外边宽敞明亮,我就是一时不适应罢了,过一会就好了。”她给他揉着手,两人悄悄说着话:“你以前经常坐船不成?覃五跑关外都是走官道的。”   “走了些。”周秉年少时没少往各处跑,几乎跑了大半个大晋,最后才在秦州府定下来,带着覃五等人跑关外的路子,一步一步建出了如今的周家。   “那时候河道乱,也远没有如今的规模,我带着覃五他们跑的时候先是走的关内的路子,跑过了定下了买卖,这才开始走关外,走官道了。”   “真辛苦。”喜春听花掌柜去跑了秦州府城相邻的几个府城,她还是每跑完一个府城要回来歇几个,但沿途的消耗、不适应,对女子来说总是付出相当大的,花掌柜给喜春说过,这一路是真累,吃不好睡不着,夜里还不时的惊醒,谈买卖、打听事情,还得分析,一件件的没一样是好过的,这一趟跑了过后,她说见识也有了,以后还是安心待在铺子上头了。   花掌柜这样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女子都忍不住叫苦,可见是有多辛苦的。   她眼里都盛满了心疼,看在周秉眼里,他满是锋利的五官忍不住柔和了下来,抬手在她额间鬓发一路轻轻拂过,她眼中含着碎碎星光,白皙的小脸一如往昔。   周秉忍不住想起当年初初见她时的模样,脸庞温婉下含着些许稚嫩,她许是自己都不知道了,她曾经有过轻轻一瞥,那目光便如同这般,眼中盛满繁星,又恨是漫不经心。   他当时心头一动,只觉世上又怎的有这般女子,初时以为她与其他温顺柔和的女子一般无二,连洗衣的姿态都相当规矩端正,只能看出女子独有的纤细和坚韧,但她那下意识的一瞥,却让周秉惊觉,这个女子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   唯一变化的,是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变得更亲密了。   他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在蓝天白云下,忍不住吐露心里的话来:“你后悔吗?”后悔嫁给他吗?   喜春一怔:“怎的问起这个了?”   她笑笑,目光放在周秉身上,他也定定看着她,仿佛是执意想要一个答案。   喜春靠在他肩上,“不后悔。”   她感受到身下人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又微微一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眸中除了盛满了细碎的星光,那尽头,更多的还有依赖。   全全掌家,里外掌话,退居一侧,这世上有几个当家的男子能做出来?   她只遇上一个他,也唯有他。   周秉声音低沉:“你就算现在后悔,也晚了。”   “爹娘,我们钓了个大虾啊。”远远的,就听一声儿叫唤,没两下,甲板上热闹起来,周兰钰提着自己的小桶,忍不住要给爹娘分享这个好消息,他一身红衣鲜艳,端的是个如玉的小公子,又因年纪尚小,颇有些小姑娘的软糯。   他无知无觉的,没看他爹瞬间黑下的脸,在船上跟在家一样自在得很,半点不见外的,船就这么大,他能玩得可多了,也不整日跟在几个叔叔屁股后头了。   小桶就放在面前,里边大虾占了半个桶,两只钳子还在桶沿举着,比他们在河鲜宴上看到的大虾还大。   周兰钰挺着自己的小胸脯,十分得意:“兰钰钓的,兰钰厉害,二叔叔跟三叔叔都没有兰钰厉害。”   喜春扯了扯周秉,问,“那你大叔叔呢。”   周兰钰噘了噘嘴:“大叔叔在看书呢。”他全然是没看见爹的黑脸,刚刚小脸还不高兴呢,下一瞬又兴奋起来:“娘,我们晚上吃大虾?”   喜春哪有不应的:“好,你去提给马嬷嬷的,叫她做。”   周秉插了口进来:“玩了会儿该看书了,不上学了,课业也不能落下,你们先生已经把你们的课业都提前交付过了,去叫你两个小叔叔也不许玩了,跟你们大叔叔一起去看书去。”   怎么才上船就要看书啊?船上看书跟在书院看书有什么差别吗?周兰钰尽直看向娘,喜春也不好放任他们继续玩,只得顺着点头:“是,也不早了,快些去看看书,明儿再玩也不迟。”   “哦。”他娘都开了口,周兰钰只得提了桶给了马婆子,又扭捏了半晌才在巧娘的劝说下,跟几个小叔叔一起看书去了。   船上没甚么好消磨的,大多时候河面儿上都只有山色湖水,偶尔才有交错的船舶航行,几个小的每日在船上玩两个时辰,余下时间都在看书,日子倒也过得快。   他们上船时也是带了瓜果菜蔬,水、肉的,船舶航行,又是沿着河道,每隔三两天也会徒经过码头,下船去采买些吃食,周嘉要赶考,这些沿途的州府码头他们只稍稍停留了几个时辰就继续赶路了。   从秦州府到蜀城,比秦州府去盛京的路程远不少,喜春一行足足走水路走了一旬才远远见到蜀城。   蜀城隐在高山丛林背后,在凹凸的山地中,一栋栋房舍远远近了,房舍与秦州的建筑不同,蜀城的房舍多是依山地地形而建,高高低低的,小楼阁沿,亭台楼阁,叫人忍不住一路看下去。   蜀城的码头很大,甚至比秦州府的码头更大些,码头停靠了不少船只,周秉亲自去交涉了一番,才在码头边的停靠位置占了个地儿,婆子丫头们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和着带来的礼一起,浩浩荡荡的下了船。   周家寄来的信已经早早就寄到了老家,周家的老家并不在蜀城里,而是在蜀城下不远的清平县中,是清平县当地有名儿的耕读之家,如今家里又出了个吏部侍郎,更是叫人传道儿。   老家早早就派了人来接,信上已经说了,他们带的东西多,车马得多备,几个族老大手一挥,直接请了一个车马队来。   打头来接的是长辈儿了,喜春跟着周秉叫强叔,下边的婆子丫头在强叔带来的人指引下,把行礼等放了上去,只留了几俩给主子们坐的马车。   “走走走,族老们已经在等着了,咱们现在就上马车。”强叔高兴的招呼他们:“这就是来参加科举的嘉哥儿吧。”   强叔先在一身书卷气的周嘉身上看过,十分满意,整个周家自打出了官老爷后,下边这些后辈儿出息的没几个,族老们正急着呢。   他也没忽略周泽几个,给周泽周辰都打过了招呼,目光在一身红衣如火的周兰钰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迷茫:“我记得你们家生的是个小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8 章   强叔觉得自己记得是没错的。   周秉这一家的小郎君当时是在盛京登记的名儿, 再把族谱由族老们给护送回来的,强叔当时也看过族谱,周秉下边儿女各有一支, 他膝下没有闺女, 只登记在了一个儿支上的名字,总不能是叫登错了性别的。   盛京那边的可是他们一家的,不会犯这样的错。   喜春颇为怜悯的看了兰钰一眼。   说实话, 她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的,并不意外,在秦州府, 人家都知道他是小公子, 又是常常见过的,只以为他喜艳色, 穿得鲜艳些也就罢了, 出了府城, 人家没有先入为主的当他是小公子的概念, 只以外形来判断, 这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周兰钰也迷茫了下, 随后气得跳脚:“我不是姑娘,我是小郎君!”   他开了口, 虽然还是软软糯糯的, 但声音比小姑娘的还是要粗上两分,是小子无疑了。   强叔讪讪的:“是强伯看错了,看错了, 是小公子呢,咱们上车吧。”   周兰钰还在气哦,到上了马车都气, 喜春几个掀了车帘一角,看蜀城大大小小沿街的街道铺子,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生着闷气。   蜀城的街道上不平摊,高高低低的,沿街上的铺子也跟着高高低低的,喜春一路看过去,发现蜀城的娘子们身上的衣裳都是十分艳丽的,衣裳上的纹路也是各有不同,有那身着淡色的,身上的纹路也都是大朵的图案织成。   沿街的铺子上,布匹衣料铺子很多,一条街就能有三四家做布匹衣料的。   周家就是做布匹衣料的,喜春当然清楚做这个行买卖的多,是好的,但过多了,这些布匹绸缎就饱和了,也不好。   除了城里,城外也是郁郁葱葱的,官道外成片成片的数目,喜春定睛看过,“那是桑树吧。”   周秉点头回她:“是,是桑树。”   蜀城遍地的桑树,从府城到清平县这一路,喜春见到的尽是桑树,余下也有数不尽的高大树木种在漫山遍野的。   入了清平县,县里跟府城的街道十分相似,都是高高低低的,但跟府城的人相比少了许多,沿街的青石板上,车马拐了好几个弯儿,到了县外临近的村里才停了下来。   叫“周家村”。   强叔下了马车,跟喜春几个介绍:“秉哥儿媳妇还没来过,这就是咱们周家的老家了。”   周家村里住的族人除了姓周的,也有近些年搬到村里的外姓族人,人不多,只有十来户外来人家,入目忘过去,村外的田埂上还有驴和牛在低头吃草,他们浩浩荡荡的车马一来村里就传遍了,周家村的族人是都知道强叔一早就去府城里接了人的,现在是人回来了。   一群婶子娘子就往村里跑。   喜春他们几乎是一下了马车就被围住了,她早前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蜀城的女子在外的非常多,守着铺子的、在街道上行走的,围着他们站在前边的都是女子,在他们女子之后才是村里的男子们。   强叔招了他媳妇来,“几位族老在祠堂呢,我得先带秉哥几个过去,你带秉哥儿媳妇去安置安置。”   强婶热情得很,上来就拉了把喜春:“这闺女长得真好,小脸又白又嫩的,咱们走,村里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房舍,我跟你几个婶子已经好生拾掇过了,你们进去就能住人,叫他们男人家去吧。”   喜春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这一路赶车行船,确实累着了,想到地儿了好生歇歇的。   周秉就带着周嘉兄弟几个跟着强叔去祠堂,周兰钰拔腿要跟上,被强婶一把拧了回来,“哎哟,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就别凑热闹了,跟你娘去歇息去,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她手快着呢,喜春都没反应过来,兰钰就被拉了过来。   周兰钰只能眼睁睁见到爹跟几个叔叔走远了,耳边还一口一个小姑娘的,瘪着嘴儿,眼眶里一下就哭出声儿来。   “我不是小姑娘!”   他不是小姑娘啊!   强婶下意识就放开了人,周兰钰转身扑进喜春怀里,雪玉的小脸儿那泪儿花儿就没停过,还说,“娘,回家!”   他再也不出门了,这些人太讨厌了。   “这这这,是个小郎君呢,闺女啊,怪婶子老眼昏花了,没看清。”强婶儿满脸尴尬,谁料人一来她就闹出事儿来了呢。   喜春朝她笑笑:“不怪婶子。”她蹲下把人搂在怀里,问他:“知道娘出门的时候跟你说过的了吗,你当时还嫌弃娘给你挑的衣裳颜色不好看呢。”   周兰钰本就生得好,唇红齿白的,如今年纪又小,不注意看着确实像个小姑娘似的,长得太漂亮了些,他又喜欢穿鲜艳的颜色,喜春说了好几回都没用。   还夸自己呢,夸自己是香香的小郎君。   “呜呜呜呜。”兰钰这回确实被伤着了。   喜春只得咬牙把胖儿子抱起来,一边跟强婶说请她带路,给四周的婶子们打招呼,一边还低头哄人:“好了好了,我们兰钰是个小郎君,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以后都不会认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不,他还要哭。   “等会你小叔叔回来了,见着你为何哭,要让他们听见你又被误会成了小姑娘,以后会笑话你的,你想被笑话不成?”   趴在她肩上哭得正凶的声音渐渐收了起来,他现在这个年纪知道要面子呢,平常还很注意自己的颜面的,这会儿哭声止了,爬在他娘怀里抽噎着。   强婶带他们进了村,给他们安排的房舍就在村子家隔壁,是一栋青砖瓦房,里边七八间房舍呢,走上一圈,喜春也看到了,整个周家村建了青砖瓦房的不过四五家,如今就分了一家给他们,叫她多少不好意思的。   “随意给安排就是,这房舍是有人住的吧,我们一来撬了人家的房舍,倒是不好意思的。”   喜春早前跟周秉商议过,周秉的意思是他们来,族里是定会给安排地方的,也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他们先顺着,若是住不开,在秉了另行安排。   强婶招呼着身后的婆子丫头们把东西往里边放:“这就见外不是了,你们家虽是搬出了村里,但早几代都是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每年又给族里送礼、送银的,咱们村里如今吃得饱穿得暖的,你们可是帮了大忙的,只是住住算什么的。”   喜春甚少听到老辈儿的事儿,这会儿听得有几分兴致,“那我们这支的房舍还在不在的?”   强婶道:“这倒是不在了,你们这一支从你祖辈就出去了,本来以为他们出去了会回来呢,那时候房舍还给他们留着的,后头在外边闯出名堂来了,就写了信回来,说是家里的房舍甭留了,就分给了族里其他人住着,田地也都捐给了族里,算起来,也有三辈儿了。”   “你们每年寄东西来,盛京那边也每年寄东西来,给礼给银的,咱们族里现在出息的比以前多多了,年轻的都去外边见识过了,也挣了些银子,都给村里捐给学堂了。”   “学堂怎么样啦?”喜春问。   “好着呢,如今咱们村里的孩子谁不会认几个字儿的,我家大孙子还会背诗呢,就是那些其他姓的,也想把人送到我们学堂里呢。”   喜春好奇:“那给进了吗?”   “进啦,不过进学堂可不跟咱们自己人一样,得给束脩,咱们也不是外边那等坑的,就意思意思给。”   喜春又问过几句,见他们这日子也确实是像他们所说的一样,日子过得好着呢。   说话的功夫,房里的东西已经布置好了,巧云两个领着人把里里外外给布置妥当了,纱帐摆件往屋里一放,顿时就把农家小院布置成了那叫别院一样,强婶都不住感慨:“真好看,你们家这些人手可真麻利,这才说了多少时间呢,这屋里都不一样了。”   强婶把他们引进了屋,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临走还指了指自家,跟喜春说了,叫她有事儿就找她的。   “行,那就麻烦婶子了。”喜春看强婶这人就是豪爽的,也不跟她客气,亲自把人给送到了门外。   她本是还想再送一送的,身边又有个粘人的。   周秉几个回来的时候,喜春已经指使下边人烧好水了,她跟兰钰都洗过了,他窝在娘亲怀里,爹跟叔叔们回来都没动。   周辰几步走了过来:“兰钰,我们去祠堂了,你怎的不跟来的。”   他们跟着走了一会儿,周辰没见到大侄儿,大哥说他来不了了。大哥都知道的事儿,他们竟然不知道。   他就问:“你为何来不了了?”   一说就得提起他被人误认成小姑娘的事儿,周兰钰哪里会说的,只拿个后背对着他们。   喜春拍了拍他:“辰哥,你们快些去洗漱,你侄儿这会儿心头正不痛快呢,别理他的。”   “娘!”周兰钰还以为他娘要把事情给抖出去,急忙在怀里喊了声儿,颇有些气急败坏的。   喜春:“我没说呢。”   周辰点点头,跟嫂嫂说了声儿,也跟着去洗漱去了。   周兰钰这回被人接连认成了小姑娘,再也不肯穿他那身鲜艳的衣裳了,他自己挑的衣裳里头,还有粉色的,穿着里衣坐在床上,不肯穿衣裳。   喜春提了件翠绿色的问他:“那这件儿如何的?”   他看了眼,说:“像小姑娘穿的。”   喜春心道,你也知道是小姑娘穿的呢,他带来的衣物里,除了红红绿绿就是粉的,好不容易给找了身白的,这个颜色不挑男女,男子穿也合适,他这才勉强同意了。   周秉洗漱完,也穿了件白衣进来,父子两个穿着相同的颜色,只在袖口、衣摆、领子处各有金线绣出的纹路来,没了那些艳色的堆积,端的是大小如玉的公子哥儿。   周秉目光在周兰钰身上一顿,随后又缓缓移开。   那目光也直白得很,他们家的小郎君一向偏好艳色,他平日看惯了他穿的花花绿绿的衣裳,还是头一回见他穿这样素的。   等小郎君出去了,喜春才把强婶看错了他性别,兰钰大哭一场的事儿说了,她这个当娘的,十分没心没肺的笑了:“你是没见到,那哭得哟,就没停过,回来给他洗漱了,说什么都不肯再穿这些衣裳了。”   她早说了他不听,非要等遭受外边的闲言碎语了才知道撞到墙了。   喜春跟他商量:“嘉哥儿那里的事怎么说?我听强婶儿说,村里也有学堂,教得还不错,如今咱们也到了,家里剩下这几个孩子总不能一直在家里看书写字的,要不然也送去学堂里听一听,听好了是进步,听不好也是温习。”   周秉点点头:“族老那边已经找了几个秀才给嘉哥儿作保了,明日我去瞧瞧,若是没问题,便给了银子,拿了保书去县里给他报上名儿。”   “行,你去给嘉哥儿办,我去学堂里先看看情况,也在村里走动走动。”   夫妻两个商议好,夜里,族里请他们去用饭,他们这一支难得有人回来,还是送出息的弟子去参加科举的,族老们都高兴着,给他们办了洗尘宴,村里族人各家都来了人。   喜春跟着强婶一起认了不少人,大嫂子、老婶子,平辈儿的娘子们,认了人,大大小小的就忙着宴席的事儿,喜春也说要帮忙,强婶拉着她:“不要你去,你今儿才到,该歇歇的,我们蜀城的饭菜有些辣味儿,也不知你吃不吃得习惯的。”   是当真不要她帮忙,喜春这个模样,一身环佩绸缎的,一看就是大家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做这些柴火上头的东西。   还有人陪着她说话的,问家里如今做些什么,家里有几个孩子了,还过问嘉哥几个平日里是怎么学的云云。   “我跟你说,我家妹子她婆家有一个土方子,灵得很,不敢说保管你生儿生女,但定能保管多子多福的,你家就一个,太单薄了些。”   喜春说了他们平日的学业,还有说:“明日我也按你的法子来,我家这个跟你家嘉哥儿都是同一年进学的,你说怎的差别这么大的,莫非当真是平日我们家太严苛了?”要多给点自由的?   这话喜春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了,就怕人家回头太过放任了,那学业更差了,只得棱模两可起来:“也不是全然放开不管的,该严的时候严,该玩的时候玩,咱们得劳逸结合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劳逸结合。”   到夜里用过了饭食,喜春一行家去了才松了口气儿。   这里的人太热情了。   她跟周秉说:“还问我要不要土方子的,我没回,只说了以后看缘分的。”喜春有个开药铺的哥哥,自然是知道这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像那些生不出孩子就往女方怪的实在是愚昧。   她今日应付得实在太累,夜里睡下前,还扭着周秉给她按了按,等周身的酸软稍缓了些,这才窝到他怀里去,不光是她,周秉那边要应付族老长辈,也是个不小的差事,夫妻俩闭上眼没多久就睡了,没丁点要胡闹的心思。   喜春以为她这话很婉转,实际就是变相的拒绝的意思,问话的婶子应该是听清了的,谁料翌日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儿,正是昨日夜里问喜春要不要土方子的婶子,直接往她怀里塞了几幅药:“这是我一大早去我妹子婆家求来的,你先吃着,吃好了再问我要,不早了,我得去田里了。”   “嗳...”喜春要说话,婶子已经走远了的。   她只得捧了药进门,随手交给了巧云,叫她先拿去收着。   回头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还把自己带点凉的手往周秉身上蹭去,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才老实了。   周秉眼都没挣,把人搂到怀里不叫她作怪,暖呼呼的被子盖着,喜春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她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周秉早早起来带着周嘉出门了,几个孩子也早早起来了,只有喜春还躺在床上,周泽几个还得了大哥的交代,知道嫂嫂还在睡,没敢胡天胡地的闹,大声嬉戏,在院子里打起了拳来。   是书院专门请了武先生来教的,不说叫他们要学到多大的本领,只是通过拳法强身健体,尤其是延津书院,刺头儿多,冒头的多,有这整日争强好胜的精力,不如练练拳发泄发泄。   周兰钰就穿着他的白袍跟在两个小叔叔后边跟着“哼哼哈哈”的脸,小脸儿红彤彤的,路过的大人孩子都往他们这里看。   走远了,还听到他们说甚“漂亮的小公子”云云。   强婶儿端了碗当地的特色糯米糕来,站在院子里先看了会儿他们打拳,这才笑眯眯的招呼他们:“都吃了没?这是糯米糕,一早新做的,你们拿去吃的。”   周泽站了出来,接了糕碗进门,没一会儿就端着糕碗出来了,还道了谢,礼貌得很,强婶儿笑眯眯的问他们:“你们还会打拳啦?这是什么拳法呀。”   周泽就回她,说是书院里头的,只是普通的健身拳法。   喜春刚醒,这会儿踏出门儿,脸上还带着两分倦意,她也听了下人说过了强婶端糕点来的事儿,出门跟她道谢:“麻烦你了强婶儿,一大早又为了我们忙碌的。”   “没事没事,你醒啦。”强婶看着人,些微的光出来,打在她脸上,那张细白的脸儿跟打了光似的,散着一层朦胧,越发显得她脸上粉红通透,眉宇清隽,强婶儿心头啧啧称奇:“都说我们蜀城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女子也漂亮,要我说,你这才叫漂亮呢。”   一大早就被人夸,喜春心头也听得高兴:“哪里的,蜀城的姑娘确实个个白白嫩嫩的,漂亮着呢。”   “今日有何打算的?要出去想找人,跟我说就是。”强婶道。   喜春今日想去学堂里看看,也没瞒着,她打算等用过饭就带几个孩子去瞧瞧的。   “去学堂你就沿着这条道一直走,最下边有间青砖瓦房就是学堂了。”强婶给他们指了路,这才告辞。   喜春又给她道了谢,马婆子已经给主子们备好了早食儿,他们刚来,吃食儿不多,马婆子就一人给做了碗面条,配着强婶儿带来的糕点,也饱了肚。   用了饭,喜春先安排了家里的事,丫头婆子洒扫房舍,马婆子带着小厮去采买肉蔬,给支了银后,这才带着几个孩子往学堂去。   青砖瓦房好认,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去的时候,学堂里正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听音看进度,学堂的教学程度大概是能判定的。   比他们书院的进度要差一大截儿。   他们站了没一会儿,里边房门开了,一身青衣,蓄着胡须的中年夫子走了出来:“你们就是从外头回来的周家人吧。”   喜春道:“是的,我们听说学堂里正在授课,过来看看。”   夫子在几个孩子身上看过,很是肯定:“都是进过学的吧,你们学到哪儿了?”   周泽几个看了看喜春,见她轻轻点头才回话,“刚学大学了。”   周辰几个还早着,过了启蒙的阶段,如今正在学音韵训诂,只有等通了训诂后,才正式进入学习应试的科举阶段,便是习四书五经,大学是四书头一篇。   夫子不认同的看了喜春一眼,仿佛是在说刚学大学这样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带着人到处跑的,喜春撇开脸。   不好回,当没看到。   学堂里的进度还在启蒙阶段,上到三百千的进度,喜春还是按夜里跟周秉商议过的,一早来之前,先给他们讲过的,看他们自己的意思要不要留在学堂里听,夫子也问:“我们学堂里要留了几个位置,你们若是愿意尽可以来听听,都是村里的学堂,孩子们也没去过别的书院学堂的,正好能交流交流。”   夫子还给他们发出邀请。   没拗过,周泽几个只得应了。   喜春听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去,马婆子带着人去采买了,还没回来,几个飞扬的小娘子捧着一方锦缎从门外走过,喜春叫住了人,看了看他们手里色彩鲜艳,料子花俏的绸缎:“这个,是什么?”   有小娘子扬了扬:“这个啊,这是我们蜀城的蜀锦呢,再过半月就是蜀城的锦绣会了,大晋做买卖的布匹商人都会来一观,我们村里也织了不少,等着在锦绣会上呈上去,卖给做布匹的大商人呢。”   喜春早养成了做买卖的敏锐来,当下就道:“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的,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9 章   喜春跟着村里的娘子们一路到了周家村的织布作坊里。   里边有七八台织布机正在织, 村里的妇人织布、捡线,里外都是人,外边还有不少汉子在搬抬, 一副忙得热火朝天的架势。   带她来的娘子也忙得很, 带她来了后,说了声儿请她四处看看就去忙了,强婶走了来, 还有些意外:“你咋来了?”   喜春把看见村里的娘子们托布的事儿讲了:“我就是好奇,这蜀锦色彩斑斓瑰丽,与我们秦州的花锦截然不同, 婶子许也知道, 我们在外头也是做了这布匹买卖的,铺子上等闲进的也都是从各州府进的上等绸缎, 却还未曾见过蜀锦这般的锦缎, 心头实在是好奇。”   周家村也是做布匹的, 强婶专门负责管理村里的作坊, 都是做布匹的, 喜春他们一来, 强婶他们就下意识在他们身上穿的布料上看过了。   喜春对他们的布料好奇,其实他们也是的。   强婶摆摆手:“这有何的, 大家都是姓周的, 不过我们蜀锦与你们秦州的花锦确实不同。”   强婶带着她在里边四处看。   蜀锦与其他锦缎不同,是以染色的熟丝线织成,用经线起花, 彩条起彩添花,用各色图案和纹饰织成,布料上的每一针一线, 都是糅合了各色融汇,与其他地方的布匹单色截然不同,蜀锦图案清晰,色彩丰富,上边花型饱满,十分有特色。   蜀锦的染料也是蜀城产自的草木植物。   喜春几乎没见过这等色彩斑斓的绸缎,倒也不是当真没见过,喜春见过不少来自关外的纱,那些纱布与这个锦缎倒是有两分相似,但喜春觉得蜀锦更为好看。   强婶笑得乐不可支的,又很是骄傲:“你啊才回来还不知道,我们蜀锦啊其实往前数,那叫啥,历史长得很呢,到现在还有路子往关外销呢。”   那就难怪了。   强婶笑眯眯的跟她说:“其实我们蜀城除了这锦缎,还有蜀绣,画绢。”   喜春听到个新词:“画绢?”   强婶随手拿起一张薄如蝉翼白绢给她瞧,说是白的也不尽然,仿佛还带着些金一般,极为薄,被卷成一卷,两头有木柄子固定。   “这就是画绢。”   喜春捏着那薄薄的画绢,心里还满是不可思议:“就这个,是作画的吗?”   “是呢,我们这里有笔墨,你试试。”   喜春当即就试了试。   沾了墨汁的笔在画卷上轻轻扫过,虽不如宣纸和扇面平顺,带着丝丝的阻碍,但并不碍事儿,绢面儿与纸不同,滴滴点墨在上头,墨汁丝毫不渗,反倒还带出一些质感来,写出来的字与她在宣纸扇面上看到的很大不同。   喜春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各有各的好,宣纸山的画像一副静态的美景,而在画绢上的则好像一副动态的画卷,尤其是交汇着各色绢线的画绢,举着时,透着别样的美来。   十分朦胧又带着光滑润绸的美。   “婶子,这个画绢能卖一卷给我吗?相公他喜欢作画,我想拿回去叫他在画绢上作画一作。”喜春不想占便宜,她看得出来这作坊忙得很,想来就是为之前给她带路的小娘子口里所说的锦绣会。   她还想问问这锦绣会是什么。   强婶直接拿了一卷画绢给她,不要喜春掏钱:“收你银子那就太见外了,你们外头的周家帮了我们多少的?就现在这几台织机还是靠着秉哥儿才弄来的呢,头几年我们这织布作坊不好,村里织不出几匹布来,也挣不了几个银钱,还是秉哥儿给解决的,说是你们秦州那边的织机,改过的,跟以前的可不一样。”   “听说这还是你的主意呢。”   喜春自己都不知道。   周秉还强行给她头上按名声呢。   经过强婶一番说,喜春脑子里也抓到点头绪,改织机的事儿她是有些印象的,秦州那边他们周家的花锦作坊出产的花锦好,但织机能织出的布匹不多,喜春跟周秉提过改良织机的事儿。   如今的织机工序太过复杂,从头到尾要七十几道,实在太过繁琐复杂,喜春就提过一嘴,后边倒是听下边人说过,作坊的产量增加了,她当时听过后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恐怕是周秉找了匠人把织机改良过了。   “婶子,锦绣会又是什么。”   “那个啊,说白了就是绸缎布匹大会,只是这名儿难免要起得好听些的,就是这四周相邻的府城里的大商人三年一度的来我们蜀城看锦缎,采布匹,这也是我们最大的一笔买卖了,哦,对了,我们这个锦绣会就跟你们那边那个淮州的绸缎会是一个意思。”   是霓裳会。   淮州的霓裳会喜春当然知道,他们秦州的花锦也被送过去参加了几回的。   她只是没想到,蜀锦的规格这么高,都能堪比淮州的霓裳会了。   喜春拒绝了强婶要送她回去的话,“你们忙,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里忙成这样,喜春哪里好叫强婶专门送自己的,一段路,走几步也就到了。   喜春回去的时候,周秉带着周嘉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两盒糕点回来:“听说是本地独有枣泥糕,又带了些蜀城独有的辣味儿,我买了两盒,你尝尝看。”   喜春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开了盒子尝了一块儿,家里就有酒楼,喜春也不是丁点辣吃不了的,糕里的辣味不多,她是能接受的,又给周秉兄弟两个递了糕点过去:“嘉哥儿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周秉就点头:“都办好了,只等科举正式开始了。”   科举是大事儿,下场请人作罢的学子更是多得很,这个时候无论是请人作保的秀才公,还是要下场的学子,都是一个双项选择,无论是学子还是秀才公,在作保前都会先考察一番对方的人物品性。   学子作弊被科举除名,也会牵连到替他们作保的秀才公。   而秀才公在作保前,也会考察学子的人品道德,以免为了几个作保费牵连到自身身上来,这些秀才公,一般替保的学子都是本地查得到的学子,有书院包票或是在四邻乡里名声极好的,像周嘉这等从外头回来参加科举的学子,是他们最不愿担保的。   周秉来之前先在书院开过了信件,信中详细介绍了周嘉的背景,书院、学业情况,清平县的周家又是府城里出了名儿的人家,只要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周家在盛京里出了个侍郎大人,要走科举之路的学子谁不是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出入朝廷的,周大人的后辈回乡里参加科举,找担保人并不难。   科举临近,周嘉几乎是日日书本不离手。   喜春都怕他读成了个书呆子,每日叫几个小的在院子里打拳跑动,平日看一两个时辰的书就叫他歇一歇。   锦绣会的事喜春也问过他,还有村里的织布坊,那卷画绢留给了他作画,还央着他当场作了一副,“你说,我们布匹铺子是不是缺点什么?”   夫妻多年,周秉哪有不知道她意思的,忍着笑:“布匹铺子是差一种布料,书肆也还差一个画卷。”   喜春面不改色:“对,就是这个意思。”   周家没有书肆,但他们可以把这个画绢卖给书肆。   问他为何早前铺子里不进蜀锦,周秉的意思是,“太远,麻烦。”   他淡泊名利,不像喜春一样一心钻进了钱眼里一般:“蜀城离我们秦州远了些,但正以为远,这里头才大有所为啊。”   周秉递了面巾给她,听她继续说。   “你看,蜀锦、蜀绣、画绢,甚至蜀城的菜色等各种都是秦州没有的,物以稀为贵,没有的咱们才能挣银子。”   她掰着手指数,周秉把她的手握在大掌里,带着笑:“咱们家的买卖够多了,还是给别人留点路子吧。”   “蜀锦和画绢就足够了。”   周秉说的话,喜春一向听得进去,在细细思量后,也不再贪多。   回头她就跟强婶等人说起了采买锦缎和画绢的事儿。   他们难得来一次,这路途又太远了,喜春想着回去这一船怎么也得给填满不是,光是周家村这点货物数量可不行,她也等着跟着去参加锦绣会,去会上再采买。   锦绣会开启那日,正是学子下场日。   一家大小齐齐出动,先送了周嘉去考场,周嘉提着篮子,里边笔墨足够,带的吃食也是些饼子、干粮,糕点类的,他板着小脸儿,谁都知道他这会儿紧张,但科举下场的学子如过江之卿,谁能不紧张的。   喜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别怕,你的学问就是书院的先生们都有目共睹,现在去试试水而已,咱们家还有这么大的家业等着你继承呢,你别紧张。”   周嘉觉得更紧张了。   考不上就要回家继承家业,顿时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等院门儿一开,他提着篮子就走,生怕嫂嫂再说要他继承家业的话。   他志不在商场上。   喜春几个是等着他一路进了院门儿才离开的,去府城里参加锦绣会了。   童生试要考县试、府试、院试,只有过了这三个阶段才能称上一句童生,每一场又考两日,周嘉是清晨一早赶进去的,到次日黄昏才出院门。   门口弟弟侄儿高高兴兴来接他。   “大哥和嫂嫂呢?”他常年强健体魄,靠在马车上,还有几分力。   几个小的朝他递水递吃食儿,还有给他打扇儿的,还吩咐车夫赶车,回道:“我爹娘他们谈买卖去了。”   是周兰钰的声儿,他摇头摆尾的:“我娘这回又花了好多钱。”   周嘉记得没错的话,他们都是陪他回老家参加科举的吧?“什么买卖?”   “布匹呢,还有画绢儿,那画绢画出来的可真好看。”喜春他们也没瞒着几个孩子,有时也给他们说说家里的买卖。   锦绣会上不止有蜀锦,还有其他府城的锦缎,锦绣会办得十分庞大,喜春他们采买了不少锦缎,画绢也采买了好些种类。   周嘉回去后把话在兄嫂面前说了说,喜春大言不惭的:“我这是为了谁,你们几个小的,养你们可太费银子了。”   这采买布匹的事儿忙活了好些日子才采买完,周嘉都考完了,蜀城靠山,天气儿凉得早,周嘉考完没几日就骤然冷了下来,他们也换上了厚的袄子。   喜春他们准备要回去了。   强婶他们还想留他们多住住的,他们也好声好气的解释了,“再过些日子怕河面结冰了不好出行,到时候就走不了船了。”   “是这个理儿,可嘉哥儿还没放榜呢。”   喜春跟周秉商议过了,他们回头问过周嘉的卷面儿,大致估摸过了的,觉得他这回过童生试是没问题的,区别只在名次前后,“无碍的,到时衙门会通知来的。”   就是衙门慢,老家这边也会写信通知他们的。   族老们也知道这个理儿,也不劝他们多住了,叫了强叔送他们去码头上船,采买的布匹早放在了船上,有人守着,临上船前又检查过一回。   时辰不早了,他们一行登了船,还朝强叔挥了手,“叔,快回去吧,下回你们也来秦州多玩些日子。”   他们在周家村前后住了一个来月,但村里的人十分热情,知道他们要走,每家都送了自家做的小菜饼子干粮来,生怕他们在路上没吃没喝的,蔬菜瓜果也放了不少。   “行,要是有机会,我们就来。”强叔应下了,他心里也知道,家里样样都抽不开身,要去秦州府不现实。   船只渐渐远去,高高低低的蜀城已经越来越远了,他们来时坐船而下,在路上花费了一旬,这回没有周嘉要赶考的压力在,每逢一个码头,船只都会停靠一下,在别的府城里游玩两日,回去这一路,花费了整整两旬才赶到秦州府。   从他们离开,到如今回来,也足足过了两个多月。   周嘉考上童生的事在秦州府里早就传遍了,他靠得好,头几名,衙门送信儿来的时候家里大小主子都不在,还是甄婆子出面给包了红封,接下了喜差。   喜春他们回来,问过了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夜里又请了周光跟江氏等人过来用饭,说为周嘉考上童生庆贺,把从蜀城采买的布匹、画绢给分了些,又说了在蜀城的经历来。   又是采买了蜀锦,又是周嘉考上了童生,可谓是双喜临门,在家里歇了一日,几个小的也被送去了书院。   去头一日,崇山书院就唤人来周家请了他们当长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在收尾阶段了,想开钟娘娘那本,但没有收藏(大哭),所以下本开《七零老实人》,救救孩子,给个收藏呗。 文案:庄民国回到了过去,七零年代的时候。 家里有两个儿子。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还有一个扶弟魔老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六十五天是在娘家伺候弟弟,伺候老娘,伺候老爹,伺候一大家子。 春种,在娘家帮忙。 夏收,在娘家帮忙。 闲暇,在娘家伺候。 ...... 庄民一手牵娃,一手背娃,在地里弯腰驼背的干,爷三过得脏兮兮的,连衣裳破了都没人补,老实人憋狠了,直接爆发了。 · 感谢在2020-11-25 23:13:27~2020-11-27 21: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幸运距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0 章   有孩子在书院读书, 请长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喜春觉得脸皮薄,接到信儿头一遭就拿秀脚踢了踢周秉:“你去。”   周秉换了衣裳,正要去汤池庄子, 这两个多月他没管, 一回来,陈玉跟沈凌就不干了,说他们已经连着干了这么久了, 周秉当了这么久的甩手掌柜,叫他去守汤池。   一年一寒冬,正是汤池庄子最忙碌的时候, 每日去的人就没停歇的时候, 庄子上的人手压根就不足,不少时候还得麻烦几个当东家的亲自动手, 可不是一桩轻松的事儿。   周秉去不了。   他系上了玉佩, 给喜春擦了擦她刚刚吃了糕点留在嘴角的碎屑, 跟她商量:“我一早得赶过去, 你要是不去, 就请甄嬷嬷登回书院门儿吧。”   其实不少富贵人家都是这样干的, 当主子的东家夫人哪里会亲自去登门的,被请长辈去又不是甚喜事儿, 多是闯了祸的, 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的,哪有去被人骂的,都是派了家里的管家管事走一趟, 书院也知道这个流程,把话转给了管家,请他们回去带话。   可事实上, 最后当真转到主子跟前儿的话还剩多少,有没有转,都是个未知数。   他们家没这个派管家管事去的风气,喜春扭扭捏捏的扯了扯他的领子:“你儿子肯定是在书院里闯祸了,我这不是上赶着去丢人吗。”   但是自己的儿子,丢人她也要去。   周秉抽不开身,心里也着实无奈,只得搂着人安慰了好一会儿,还约定好了,“下回先生再请,就我去。”   多不信任周兰钰的。   话都说到这儿了,喜春只得跟着换了身衣裳去了崇山书院。   崇山书院是府城里几家书院里文风最温和的一家了,里边进学的小郎君也多是斯斯文文的小郎君,请长辈这事儿,建书院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   长辈是头一回,书院也是头一回请。   为的是周兰钰在昨日考了个鸭蛋的事儿。   先生们昨日给他们考了一回,周兰钰出去了两个来月,回来什么都没做,就被考了一回,一张卷面上什么也没写,先生们评判都是按甲乙丙丁几个等次来的,最差的都能得个丁,周兰钰这一回,考得连个丁都不如。   先生都发火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你出去学了什么!”   周兰钰被罚了站,直到喜春来了才得以解放,先生挥挥手叫他回了班里,才语重心长的说起:“周夫人,你们家兰钰是个聪明的孩子,之前你们给孩子请假我们就不赞成,你看看,学问一途就是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觉得兰钰是进还是退?”   先生直直盯着人,非要一个答案。   喜春觉得脸皮子烧得慌,其实听周秉的派了管家来也是一样的不是?   “退!”   先生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喜春吓了一跳,很是激动:“就是退啊!兰钰基础牢靠,你们也不要看着这点基础牢靠就对他放任,小时了了大时未佳,这可至理名言,你们当长辈的应该引以为戒才是,莫要重蹈覆辙。”   “...先生说的是。”   当长辈的在夫子跟前儿压根挺不起腰,尤其一张试卷摆在面前,喜春都不好意思看的,哪敢跟先生争论。   她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出门。   身后丫头见她走路带着踉跄,忙把人搀扶着,巧云心直口快的:“夫人小心,这先生说得太严重了些,咱们小公子可聪明着呢,入学好几年才考一回白的,算不上大事儿。”   能读书识字就够金贵的了。   在丫头们眼里,小公子出身好,不缺靠山,不缺银钱,就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一出身就顶顶金贵,哪怕这辈子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衣食无忧了,不求上进也没关系,家业这么大,害怕短了他吃喝不成?   喜春自然是知道小郎君为何考成这样的,他们回来这一路光顾着游玩去了,他们看书的时间不多,自然考不上好的评等来。   周兰钰这个评等,他们要负一半责任。   下晌,喜春接了小郎君跟小叔子家去,几个高矮不一的小郎君从书院里出来,身着青翠的青衣,手中提着小篮子,全然是一副勃勃生机的姿态,喜春带着他们一路快走到了门外,几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从后边跑上前,转身对着他们,确切的说是对着周兰钰嬉皮笑脸的:“周兰钰,羞不羞,你小考考了个鸭蛋,我娘说过,考鸭蛋的人是笨蛋,你不要进学了,反正以后也是要回去继承你们家的庄子卖鸭蛋的。”   他身边的几个也纷纷应和着,叫他们回去卖鸭蛋。   喜春瞥了眼自家的小郎君,周兰钰今儿焉哒哒的,没有往日的皮实,如今又被同窗笑,气得他小脸儿都红了:“庄小林,你都考了三回白卷了!”   大哥笑二哥,实际差不多。   他只是因为玩得太开心了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周家人都不是笨的,才不是庄小林这个考了三回鸭蛋的笨蛋。   先生都气成河豚了,还叫庄小林请长辈呢,但庄小林怕被长辈骂,都不敢叫的,回回只叫了家里的管家来唬弄。   先生被唬弄过去了,但他们都是同窗,才不会轻易被唬弄过去!周兰钰得意洋洋的:“有本事你就告诉你爹娘你考了三回鸭蛋的事!我娘才不会怪我,有本事叫你娘也别怪你。”   那是不可能的,庄母最喜欢的就是攀比,从衣裳首饰,到夫家地位权势,甚至是儿女的名声、学问。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庄母的严厉下,庄小林从来不叫爹娘参与书院的事儿,更不可能让她知道了自己考了鸭蛋的事儿。   庄小林恨不得上前挠他几爪子,又怕周兰钰这个大嘴巴宣扬得到处都是传到了庄母耳里,庄小林气哼哼的往后退了,临走还不忘了放狠话:“一次鸭蛋次次鸭蛋,你以后也会次次鸭蛋的。”   他咒他哦,周兰钰朝他喊:“你等下要摔个狗吃屎。”   话刚落,前边庄小林突然一个踉跄,手中的小篮子一下从手上脱落,里边的笔墨纸砚就跟天女散花一样从篮子里飞出来,庄小林脚下踩在砚台上,一个打滑,整个人朝前倾,身边人想拉他一把,结果纷纷被他拉了下去。   “咚”的一声儿,几个人跟叠罗汉似的摔在地上。   “乌鸦嘴!”   周兰钰也惊呆了,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儿,“我我我,不、不是我!”   他就是随口一说,怎么知道他们当真要摔的。   庄小林几个跟周兰钰差不多大,都是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喜春对他们小孩儿的斗嘴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叫人把几个叠罗汉的孩子给扶起来:“姓庄呢,这个庄同窗的大哥是不是庄大林啊。”   “娘你也知道啊。”周兰钰点头:“就是大哥在学问上的仇人,庄大林的弟弟庄小林。”   庄大林跟庄小林那简直就是两个人,当然,他们本就是两个人,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庄大林在延津书院虽说背了个刺头的名儿,好歹也是出了名儿的聪颖之人,学问也是称得上被夸赞的,跟他弟考鸭蛋可不同。   庄大林他们每回都要跟周嘉对上,次次没讨上什么好,他弟弟又跟周兰钰成了同窗,看样子关系也不睦,庄家兄弟是跟他们周家叔侄杠上了不成?   庄小林几个就是撞痛了,并没有大碍,有崇山书院的人关照,喜春就带着人出了书院,先把黄家小郎君送到了黄夫人铺子上,吃了点心茶饮子,说了会儿话,这才带着人家去。   他们带回来的蜀锦和画绢全数堆在布匹铺子上头,铺子上早前没接信儿,也是他们回来后才知道,连日收拾了库房出来,把蜀锦存放进去,画绢也存在布匹铺子上头,他们前日才下船,昨日在家中歇了一日,今日喜春原本是约了铺子上的掌柜们谈事的,书院先唤了他们,只得把铺子上的事给推到了明日去了。   回去的路上,喜春已经想好了的:“从现在开始,你们回去后不能再玩了,要抓紧学问了,再考个鸭蛋,回头你们爹娘都没好意思见人了。”   先生可比他们做买卖的会说多了。   那一句句的软刀子可捅人了。   他们这两个来月玩野了的心也该收回来了。   周兰钰握拳:“我下回肯定不考鸭蛋了。”   他才不要被庄小林嘲笑。   “行,那我记得了啊。”   不止周兰钰,几个大的也是,全都收了心,出去玩是不能够的了。   周兰钰不在乎,他已经风光过了。   一早去了书院后,他就把他外出游学,去了蜀城的经历风风光光讲过了,什么坐船钓鱼、吃食、看锦绣会,还有沿途去其他州府的事儿,他现在只讲了一点,后边还多着呢,足够他讲上好久了。   他娘说的,好吃的饭要一点点的吃,所以这吹嘘风光的事儿也要一点点的讲啦。   周家铺新货也简单,清理了下不好卖的,把空出来的格子上摆满了绸缎,蜀锦千姿百态,色彩斑斓,一摆上架就吸引了人,又摆出了几身成衣,寒冬岁节之际,谁都想穿这么一身鲜艳又喜庆的衣裳。   喜春给江氏分了蜀锦,也没偏心,娘家这边也一家分了两匹,一个兄长家分两匹,顾氏就在府城里,东西是最先收到的。   她妹子也在,见了两匹绸缎,先是眼里一喜,摸着那布料爱不释手的,嘴里却还道:“这也太小气了吧,听说运了一船的布料来,就给这嫡嫡亲的分两匹?”   顾小妹是想来泡汤池的,她嫁人前在府城泡了不少的汤池,整个人容光焕发似的,连她相公都说她颜色好,如今过了这么久了,她生产后没好生保养,如今的肌肤跟出嫁前相比,那是全然不同的,连男人对她都不热情了,顾小妹就想到了再泡一泡汤池。   周家那头不要她占便宜,顾小妹就自己去问,一回泡汤池不贵,才二三十个铜板,若是要请人按摩,享用特制的面脂,那没有几两,十来两是请不来的,顾小妹没这么多银子,又求到了亲姐姐顾氏身上来。   “你们可是一家人,大姐你嫁到了宁家,那就是宁家人了,你小姑子开的汤池,凭甚不要你去的?你就去找她,说你要泡汤池,到时候你带着我去。”   她还想故技重施,跟早前一样。   前岁里周家禁了她们进去,后脚她们姐妹就知道了,顾氏又是没脸又是羞恼,还跟喜春很久没往来的。   但她不往来又什么用的,半点没威胁到谁,人家日子照旧过得舒舒服服的。   顾氏自己也清楚,她在这个小姑子心头是没什么分量的。   她找上门,那是去丢人的。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顾氏淡淡撇开眼,把两匹绸缎收进柜子里。   就顾氏干的事儿,在喜春儿这确实没什么分量的,平日有好吃好喝的,她也只分一份去,当亲戚走动就得了,其他的一概不管。   她自己倒是约着黄夫人几个痛痛快快去泡了几回,黄夫人等人也没问她跟嫂嫂的关系,总归这家家都有本经,不缺别人说三道四的。   他们在一处,说家常里外,说买卖,这个寒冬说得最多的是周家带来的蜀锦和画绢,前者是叫大小娘子们喜欢,采买回去给全家做一身喜庆的衣裳,后者是进学的学子们喜欢,如今那些进学的,有钱的,家中要是不摆上两副画绢都不好跟同窗交流。   城中的富商一惯喜欢仿着诸学子们,进学的学子一买,有钱的老爷们也跟风儿的买。   他们这一船挣了不少。   周兰钰吹嘘游学的事儿,从年尾回来到书院就开始吹呢,一直吹了好几年,到他都可以下场了,不吹了。   他们同窗里也有好多要回老家参加科举的,到时候他就不是唯一一个出府城游学的啦。 作者有话要说:  ~ 么么,还是广告时间,看看预收《七零老实人》吧,下本写它。 《钟娘娘》求预收。 感谢在2020-11-27 21:26:26~2020-11-28 21:2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落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1 章   身姿挺拔的少年大步跨入府中, 手中的篮子有下人接了过去,远远就朝他屈膝福礼,少年脚步不停, 问着跟在后边的婆子:“兰檀今日闹没闹?”   后边跟着的婆子是大公子院子里的, 到大公子身边不过四五年,管着大公子院里的事,回道:“小主子今儿不闹不哭的, 玩玩具呢在。”   主子爷跟夫人不在,如今府上只大公子和小主子在。   周嘉闻言松了口气儿,兰檀是他的小侄女, 如今不过三岁, 是嫂嫂快到而立才生下的,家中把这个小闺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兰檀身子骨不大好, 嫂嫂带着大侄儿兰钰几个回老家赶考, 正逢兰檀有些微不舒坦, 没敢带着她一路去到蜀城, 怕她吹了风受了凉, 加重了病情。   周家入了宫廷采选多年,其中并未出过差错, 入宫的品质一如既往, 宫中在通过了周家的考核后,正式搬给了周家“皇商”之名,在宫廷采办处录入, 作为周家家主,周秉是要到场的。   兄嫂两个各有各的事儿,周嘉已经考取了秀才, 便留在家中照顾小侄女。   周嘉刚从外边回来,他的同窗们也有些考上了秀才,如今府城下的秀才们,若是想继续更进一步的,大都入了府学里,周嘉也不例外。   入府学后,跟往日在书院进学不同了,四书五经该学的他们早已学过,更多的是讲实用、释义、更深的理解,平日待在府学的时间也更自由,周嘉一早去府学里听教学们讲课,待晌午就家来,下晌就看书、写字、作画,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他跨进门儿,房里边铺着厚厚的毯子,几个婆子丫头们伺候着,毯子上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着,身前还有一堆的玩具,她拿着一个泥瓦淘气玩得正高兴。   “婳婳。”婳婳是兰檀的小名儿。   小婳婳转过身,那张粉嫩的小脸一亮,头上的小辫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稳稳当当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他的腿,软软就喊:“大叔叔,抱。”   周嘉把人抱起来,柔声细语的问着:“今日在家好不好玩?吃没吃牛乳了?告诉大叔叔,今日在家里都玩了什么呀,吃了什么呀?”   小婳婳不过三岁,远不到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时候,她只是歪着小脑袋,眼里迷茫思虑了好一阵儿,周嘉也抱着人,由着她考虑。   婳婳掰着手指算:“玩、玩了小、小木马,泥、泥瓦,小老虎,肉羹,牛乳!”   跟她亲哥哥一样,婳婳对牛乳记得最清楚。   她喝得也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一给送一罐牛乳来,吨吨吨的就喝了,这牛乳养人呢,把人养得胖乎乎的,婳婳出身的时候身子弱,养了这几年来,比她刚出生的时候好了不少,再养几年,这身子骨就能养结实了的。   “好好好,我们婳婳吃了肉羹牛乳。”周嘉抱着人出门,带着她在外边院子们玩了好一会儿,陪她坐了秋千,玩了水仗,甄婆子亲自来请他们去用饭食,叔侄两个才不玩了。   用了午食儿,就到了午间小憩的时候,叔侄两个出去消了食儿,回来婳婳就爬在大叔叔肩上睡着了。   周嘉把人送回了主院里,婳婳是跟着奶娘一起睡的,奶娘给她换了小衣裳,把人抱到小床上,她踢了踢小被子就睡过去了,喜春走之前是安排好了的,婳婳的洗漱、换衣,带着睡觉都是由奶娘和几个婆子带着,其他时候由婆子丫头们看着玩,周嘉这个大叔叔带她。   周嘉兄弟几个早早就分了院子,周嘉搬到了引芳院隔壁,单独住的一个院子,他搬的时候,周泽周辰两个羡慕得很呢,他们也想单独住一个院子。   喜春哪有不应的,只说了:“等你们跟你们大哥这么大,可以谈亲论嫁了,就可以单独分一个院子了。”   两个小的说起娶媳妇,还害羞得很呢。   从那回过后,也不说要单独开院子的事儿了。   婳婳一个人不能住在主院里,都放心不了,她白日里午睡时可以由奶娘带着在正院里歇一歇,等夜里就住在周嘉隔壁,也好有个照应的。   周嘉在接手要照顾侄女的时候就调整了作息,午间小憩只歇上一会儿就足够,醒来再看看书,写写字儿的,不然等小侄女醒了,耳边就没个清净的时候,压根看不了。   他看书,她非要看,坐在他怀里,就着她的书翻来翻去的,直接霸占了他的书籍当自己的,很是不客气,他要是画画,她也要跟着,拿着笔就在他画上涂鸦,还开心得很,周嘉有过惨痛的教训,不敢再幻想一边看书写字,还能一边带娃了。   今日还要添一样,他要去相看人。   打从他过了十六之后,家里就三五不时的说要把亲事给定下,开始那几年,甚至还有许多姑娘借着各种名义在他面前晃荡,叫人烦不胜烦,周嘉一直没松口,如今他都十九了,嫂嫂亲自给他定了好几位姑娘。   就在自家的茶坊里头,当做刚碰面儿,借口探讨一下学问甚的,反正是名儿吗,多用些高雅的,见一见,待个一时半刻的也无碍。   喜春给周嘉那是下了死命令的,七八个姑娘呢,总要选一个出来,就连盛京那边都在催了,跟他一样大的同窗还没有定亲的几乎已经没有了。   他要是不选,喜春这个当嫂子的就只能自己给他定了。   周嘉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太过盲婚哑嫁的好,如今年轻人定亲,都要相看过的,男女双方满意才能定下亲事来,若是没有相看过就定下,还要被人笑的。   相看过几回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第一个相亲对象就在午时过后,约的是未时三刻,周嘉小憩后,看了会书就准备出门了,他刚开了门儿,就见甄婆子捧着件华衣站在门外,甄婆子微微打量着大公子的衣裳,眼里还带着不赞成:“大公子,夫人说了,虽是只是相看人,但咱们得有风度,该把自己拾掇好的就得拾掇好,衣裳头饰样样都不可缺,郎君们出门得收拾得体才是,你瞧,这是夫人走的时候特意给大公子备下的衣裳,大公子人清隽,穿什么都好看。”   不止呢,衣裳上还配了一顶玉冠,和着玉佩等。   周嘉往自己身上扫过,作为周家的公子,衣食用度自是上等,他穿的是一身青衫,越是衬得他青葱如玉,甄婆子捧上来的,是月牙白的锦袍,他眼里有微微的疑惑,这有什么差别吗?   甄婆子摇摇头,心道大公子平日里再是聪慧,但也是男子,在些许方面还是不懂的,这男女相看亲事,讲的是门当户对、言谈举止,展示的更是财力、模样,这方方面面的,才能叫人家姑娘了解郎君家的情形来。   青衫好啊,但它不如白袍金贵啊。   甄婆子也不多说,捧着衣袍进了门儿,叫小厮们伺候周嘉换衣裳,“快快换过了,过去这时辰正好。”   周嘉被小厮们拥着换衣裳。   周家茶坊里,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包间里,脸上有些不耐,眼看着时辰将近,等的人还未到,她几度想起身走人,都被身边的丫头劝了下来:“小姐,夫人说了,这位公子人物品貌皆是上等,咱们夫人好不容易才搭上的路子,小姐不妨在忍忍。”   “忍忍忍,还得等到什么时候,二婶婶莫不是框我的?果然不是亲娘就是不心疼,回头回家了我一定要告诉祖母的,这不过就是一个商户子,有个秀才功名而已,哪里值当叫我一个姑娘等着的,二婶婶也太夸大其词了,她好歹也是知府夫人呢,给隔房侄女说亲就说一个商户?回头她也不怕家里找她的。”   许姑娘在家行五,好友知交都唤她许五,许知府跟夫人是今年才接任秦州府的,许五才到秦州府不久,许家把她送来,正是想请如今身为知府夫人的许二夫人借着知府府的威风给许五谈一门好亲。   许二夫人也不推辞,寻到了周嘉头上,他们许家的根基薄弱,周家是“皇商”,更是府城里鼎鼎有名儿的富贵人家,周嘉学问好,还得继续考的,上头又没婆母,只一个嫂嫂,若不是她膝下的闺女年纪还不到,许二夫人是想说给自家的。   也没想到,这门在她看来再好不过的亲事在侄女眼里,就是她这个当婶娘的随意指的。   又等了等,在许五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先前给他们送茶水来的小厮迎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进来。   周嘉的身段模样和气度都是大姑娘们钟爱的,身段高挑,清脆挺拔,浑身的书卷之气,模样清隽,温和有礼。   这样一个男子,少有人见之不动心的,许五先是诧异,后就是羞红了脸,她也没想到二婶婶介绍的商户之子会长这副模样气度来。   她正要开口,又瞥见他怀里,许姑娘一顿,这才看清楚,他怀里竟然抱着个三两岁的小孩儿,一张羞红的脸顿时面红耳赤的,胸脯气得发抖,再好的修养这个时候也抛之脑后去了,许五尖声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你这个人相看人怎么还把女儿带了来!”   更重要的是,她的好二婶,给她介绍的是个二婚?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1-28 21:22:37~2020-11-29 21:5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ne、emmm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2 章   周嘉第二次相看的女子是秦州府城的, 家中皆是本地,姓顾,家中也是做买卖的。   周家自家就是做买卖起家的, 如今家中后辈都在进学, 看样子以后都是要往朝堂上奔走的,但也没有看不上商户人家的。   喜春给周嘉这个大叔子挑的姑娘涵盖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从政的, 从商的,耕读之家的,并不单单的给定下要何等人家起头, 周家对娶进门的姑娘没有多高的条件, 只要性子好,身家清白就行。   有了前一个相看人家的经验, 周嘉这回没带上小侄女婳婳。   前一位许姓姑娘只打了个照面儿就气哼哼的带着丫头们走了, 临走还骂了他是混蛋, 周嘉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见人匆匆走了。   茶坊的伙计还提了水来, 见自家的小公子连门都没进, 女方就走了, 送水来的同时免不了同情的看了小公子一眼儿。   没被看上呢。   周家的伙计自然是站在周家这头的,伙计心头还十分愤愤不平的, 他们公子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在府城里也是出了名儿的,多少姑娘想嫁的,这位姑娘进门还没一会儿呢, 就各种不耐烦起来,如今还看不上他们公子?   她怕是对别人要求太高了些。   “公子,还喝茶吗?”   见第二位顾家姑娘时, 周嘉提早来了,他也是守时的人,约好的时间就是多少时间,但有过一回经验后,周嘉觉得,这些女子可能时间观念更强烈一些,往往来得比他还早,他一个男子汉,比姑娘还来得晚,确实说不过去,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周嘉早早就来了。   婳婳没来,周嘉走的时候,小婳婳还在午睡呢,在小床上睡得糊糊的。   顾姑娘是准时来的,她生得白嫩娇柔,颇有种扶风弱柳之态,与周嘉从前见过的商户千金反正是不一样的。   大多的商户千金都是爽利干练的,再不济也是笑意盈盈的,周嘉见过的那些快人快语,性情飞扬,他还当真没见过这等纤弱的商家千金。   顾小姐朝他柔柔一笑,声音也轻飘飘的:“周公子。”   周嘉从没与这等纤弱的姑娘处过,一时也生怕她磕着碰着了要找他赔的,忙请了人入座,又给人递了茶水点心,顾小姐浅浅含笑,对他的举动也没有表示,显是习以为常的。   顾小姐的关心在别的方向,她柔柔的杏眼看着人,眼中似含着水一般:“周公子已经是秀才了,我听人说,要往上考可难了,不知道周公子有没有这个心的。”   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跟一阵儿风吹在耳边似的。   这是一个需要呵护怜爱的姑娘。   若是一般的男子,就只凭着这一句,就足够在她的殷切问询下陡生起一股勤奋上进的豪情来,说一定会考上去的。   周嘉目光只在顾小姐脸上扫过,很快收回目光,认真的想过后才道:“我相信每一个想考取功名的学子都是有心的。只是,光靠有心是远远不够的,学识、气运,这每一样都是缺一不可的。”   能不能考上举人甚至高中进士,他不知道。   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中。   周嘉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他所讲的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是认真话,但女子哪里喜欢听这等话的,顾小姐眼里微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般:“城中都说周公子文采斐然,若是下一位高中举人者,必定是有周公子一席之位的。”   顾小姐对科举一应似乎很是了解,她还举出了早年的高举人:“周公子得书院先生、家中先生和周东家真传,周东家当年作诗,听闻连已经中举的高举子都不敌,打成了平手,周公子尽得他们教导,岂有这般谦逊的。”   “如今整个府城里,除了周公子,也只庄公子、原公子几人有望考取举人功名,为我秦州府城争光啦。”   顾小姐捂着小嘴儿笑,眼里尽是天真无邪,仿佛她这样问,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她口里的庄、原两位公子,指的是庄大林和原意,庄大林与他更是同窗。   顾小姐对科举这些事儿还当真是了解呢。   周嘉心里复杂,微微抿抿唇:“顾小姐说笑了。”   一时,两个人都相顾无言。   许知府府上,许二夫人也请了许五在问:“你跟周家那位公子相看得如何了?如今周家两位做主的东家夫人还不在,你要是觉得可行,等两位回来,我便带你去周府上走一走,也叫周家夫人看看你。”   许五已经憋了一日了,这会儿对着许二夫人的关心,许五忍不住讥讽起来:“二婶婶这是甚么意思,你还没问过我看没看上呢,怎么就叫我去人家府上了,一个商户人家的夫人而已,哪里值得我这样眼巴巴的赶着去。”   她毫不掩饰:“二婶婶你安的什么心,介绍一个二婚的给我?”   许五昨日气得浑身发抖,回来后当场就写了信给老家,告状!   面对侄女的质问,许二夫人哑了哑嘴,神色带着些迷茫:“二婚?什么二婚?”   她好好给侄女介绍了个一表人才的郎君,怎么又成了给她介绍的二婚头了?   “我没有。”   “你没有?我昨日去相看人,那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结果呢,闺女都几岁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我才不去给人当继室,我爹娘也是不会同意的。”   许二夫人当真是一片真心了,忙给自己解释:“小五,你当真误会了,我与你介绍的周家公子人家还未定亲呢,哪儿冒出个两三岁的小闺女的。”   许五这人吧,性子是傲气,但也是个不屑说谎的,许二夫人为了自证清白,当场就叫人去打听了到底怎么回事,说来这事儿也不是甚秘密的,没一会儿就有人回了,“周家东家跟夫人都不在,如今周家府上只有大公子,还有周家小主子。”   “人家是叔侄呢!”许二夫人证明了清白,气哼哼的:“我昨日就与你说过,人周公子如今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了,以他的学识,中举人那也是迟早的事儿,谁嫁过去那就是举人娘子了。”   许二夫人现在也是回过神儿来了,感情她这个侄女自视甚高,压根没听她之前介绍的人家的身家条件呢。   “你昨儿回来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许二夫人怕她把人得罪狠了,挽回不了。   许五犹犹豫豫的:“也、也不算吧。”   她觉得她说的话算不得难听。   连两句难听话都听不得的,算什么男子汉!   许二夫人被一个小辈儿质问,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儿,面儿上本来是挂不住的,许五的脾性如何她哪里不知道的,原本给她介绍这门好亲事也是看在隔房侄女的面上,看老太太的份上,既然她自己不领情,她也犯不着上赶着的,许二夫人扫了眼许五,笑了声儿:“小五还不知道这个周公子到底有什么身家背景吧。”   “人家周家虽是商户,但跟普通商户不同,可是秦州府里最有钱的人家了,那甚石炭买卖、城外的汤池庄子,布匹铺子上的云缎、薛家花水,样样都是他们周家经营的买卖,就拿那石炭来说吧,可是盛京的炭司亲自定下的,周家啊,除了是商户,还是“皇商”。”   许五才来秦州府不久,许家原也不是甚大富大贵的人家,如今整个许家都指着许二爷这个知府撑腰呢,许五到了秦州后,还来不及打听城中各家情况,也是她仗着是知府家的小姐,自觉没什么能有她金贵的,也不屑去打听。   现在就栽了个跟头。   她果真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皇商”这个名头上,“你怎么不早说啊!”   许家是什么人家,除了二房都拿不出手的。   许二夫人毫不在意她的抱怨,继续说:“人周家还不止这些呢,除了这“皇商”的名头,又有万贯家财在手以外,人家在盛京里那也是跟大官沾着亲的,嫡嫡亲的呢。”   要问许五后不后悔。   她肯定是后悔的。   许五到秦州府的目的,就是家中想借着知府府的名头把她嫁上个好人家。   周嘉结束了第二场相亲。   怕被人议论,他们没待上多久的时间,只浅浅问过了对方的情形作罢,周嘉没什么好问的,只有几个问题:“顾小姐可能接受与兄嫂同住?能听从兄嫂的劝告?且照顾家中幼弟和侄儿们?”   这些都是周嘉早就想好的,他受兄嫂照顾多年,若是成亲就要分家另过,哪里对得起兄嫂多年抚育。   嫂嫂能干,若是娶个妻子进门能在家中帮衬上嫂嫂就更好了。   顾小姐娇弱的身子一颤,眼中盛满了不可思议,想不通为何端方的公子哥儿为何张口闭口都是兄嫂弟妹。   又不是婆母,只是兄嫂而已,哪有成亲了还要跟他们同住的?再有这周家的家产,周嘉身为其中一份子,自然也该是有一份的,他们若是不出府,岂不是她还得再周夫人手下讨生活的?   顾小姐起了身,目露几分不屑来:“万万没料到,周公子竟是这般毫无主见的人。”   周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人气呼呼的走远了。   就因为他要继续住在周家就叫没主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23 章   周嘉与几位同窗们在外边喝茶。   茶肆外就是流沙河, 正是六月的天儿,阳光灿烂又不炫目,光芒折射在河面儿上, 荡起的波纹散发着绝伦的美景, 半大的少年们坐在小船上,被几艘船只围拢,小船呈现蓄势待发的竞争姿态来, 显然是熟识的人一起,半大的少年们心头热血澎湃,都想争个第一出来, 与他们当年的情形何等相似的。   孔良辉倾身看了几眼, 问道:“你们说,那其中的两艘小船, 谁能先到终点?”   周嘉、蒋翰几个相识一笑, 抬手纷纷指向了某一处。   他们曾经的位置。   “老了老了, 想当年这满府城里, 哪里没有咱们的身影, 如今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蒋翰志不在朝堂上, 他早就脱去了周嘉伴读的身份,如今勉强算得上是周嘉的下属, 更多的是做买卖去了。   跟孔良辉一起, 把孔家的小摊子发展到了两个铺面,他纯碎就是靠着一张嘴插入其中,完全没出一分银子, 可把蒋翰娘给高兴坏了。   他儿子可真聪明呢。   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她儿子还是光棍一个了。   周嘉、蒋翰,孔良辉几个, 是城里有名儿的光棍好友了,他们的学问仇人庄家公子们早就定亲的定亲,成亲的成亲了。   蒋翰两个已经连着约了周嘉好几日了,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带侄女,出不来,“嘉哥儿,你今日怎的出来了?不带小姐了?”   “还是东家跟夫人回来了?”   他开了口,又一想,不对啊,他奶甄婆子就是周家的内院管事,夫人不在府上的时候,内院的事都要由她过目,忙得很,已经好些日子没家来一块用饭了,夫人在府上的时候,甄婆子都是准时跟儿子媳妇一起用饭的。   年初时,大晋下一任皇帝,如今的太子殿下被钦点,陛下开了恩科,这才提前开考,夫人陪着几个小公子回老家赶考去了。   周嘉果然摇摇头,抿了抿唇:“没有。”   婳婳跟闵家的小闺女玩去了,两个孩子有个伴儿,周嘉这才抽得开身,他想起了下晌的相亲,顿时萎靡起来,三言两语给两位知交好友说了。   两次的相亲,对周嘉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儿,头一个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第二个满心就在科举上打转,周嘉虽说与女子接触不多,但人也不傻,顾家小姐的目的,拨开那些叫人容易深陷其中的柔情外,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她是奔着要嫁举子来的。   还不如叫嫂嫂给他定呢,周嘉觉得,以嫂嫂的聪慧来,定是能给他寻一个身家清白,踏实可靠的姑娘,远比他这样去一个个的相看要靠谱多了。   “才两个而已,这有什么?”蒋翰从十六过后就被他娘给逼着相看姑娘了,他抹了把泪:“说实话,我相看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遇见的多了去了,什么样的没见过?”   蒋翰夸夸而谈:“这两个那还算好的了,我遇上的那些可直接多了,问我一月有多少银子?我爹娘奶几个一月有多少银子?在城里有没有家产?还有见头回叫我买金买银的,人家还说了,咱们都是不差钱的人家,头一回见面,给送点礼怎么了?”   周嘉都没人叫他送礼呢。   还有姑娘看上他的,恨不得当场就把事情给定下来,追到家中,要跟他睡一个榻上,想生米煮成熟饭的,跟他比起来,周嘉的相看,平平无奇。   以至于相看得太多了,到如今蒋翰已经皮了,他觉得对他来说,相看那就是走一个过程,看一眼,说几句话,结尾。   心中半丝波澜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他该要何时才能娶上媳妇的?   他十分真诚的给周嘉提了意见:“夫人既然说叫你去相看,那这几个必然是挑出来的,身上也是带着优点的,你先去看看,若是都不满意,回头就叫夫人给你定下就是吧。”   千万别跟他似的相看个百八十次的。   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你从激动到平稳,以后升不起一缕看见姑娘的那种心情来。   孔良辉虽说没成亲,但他家中近日已经相看好了一个,过些日子就要给他定下来了,孔良辉半点都不担心的。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目光在周嘉上等的脸上看过,周嘉生得好,三人中只有他样貌平平无奇,身材圆润,尤其是孔良辉心态好,家中又稳定的开了两个铺子后,不缺几个银钱,越发心宽体胖起来。   没事儿,他胖乎乎的,却是最先定亲的。   在两位好友的劝说下,周嘉相看了第三位姑娘。   姓赵的姑娘。   见面后,一切如常,赵姑娘的表现也十分正常,与周嘉二人都各自问过了对方的情形,没有出格的,这叫周嘉松了口气儿。   “周公子。”赵姑娘抿嘴儿笑笑:“只我们二人,想来周公子与我一般也不大适应,不知公子可介意房中多几人一起热闹些?”   周嘉自是不介意的,他想,应该是赵姑娘的家里人,亲朋兄弟,便也同意下来,又微微坐直了身子,以应对即将来临的面对女方姑娘家的追问。   蒋翰都说了,姑娘带着亲朋来,由亲朋出面帮着打听情况是正常的。   周嘉应下后,赵姑娘转身出了门儿,没一会儿就领了进来几位与赵姑娘年纪相仿的姑娘家,进门就嘻嘻哈哈的盯着周嘉猛瞧。   周嘉还没从不是亲朋兄弟的女方家人中回过神儿来,先躲避开了这些直白的视线,他心里也清楚了,这些姑娘想来是这赵姑娘的手帕交。   说实话,他心里须臾间是有两分不虞的。   相看亲事是一件隐蔽的事儿,若是相看成了,见一见倒是无妨,若是未成,他一个男子左右是吃不了多大的亏的,但女子的名声到底有几分妨碍。   谁都知道姑娘们也都是相看过几回人家的,但心里知道归知道,没有明确的事儿,人家也不能多说,可一旦先传了出去,这就是板上钉钉了,总是有些男子介意妻子从前相看过多少人家的。   对女方来说,是弊大于利。   周嘉并不赞成赵姑娘在亲事还未谈定的时候就把手帕交叫来,当然了,若是这几位能保证不把今日的事儿给传了出去,这便是他小人之心了。   赵姑娘的几位手帕交来了三位,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模样不提,但性子都是大大咧咧的,与周嘉见过礼后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周公子九月就要启程去参加乡试了吧,若是考中,你可就是举人老爷了,如今城里还开了赌注呢,也不知道周公子知不知道。”   “我可压了周公子,足足一百两呢。”   还有位姑娘羞答答的看着人。   赵姑娘见三位好友一进门就把眼珠子粘到相看对象身上去了,心里十分不悦,忍不住在暗地里捅了捅最先说话的女子,要她记得他们最初的商定。   姑娘这才为自己好友申述起来:“婉婉为人温顺,家里家外那可是一把好手,没人有她算得精的了,数数可好了,若是好事成了,往后你们把大小事往她手里一放,定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你可放心吧!”   说一百两的姑娘的也点头应道:“对,小月说得对,婉婉做事可麻利了,是我们巷子里出了名儿的勤快人呢。”   “嗯嗯。”   赵婉婉被她们夸得怪不好意思的,羞答答的垂着头。   她是跟她们说过,请她们多夸夸她,也没想到她们全说中了她的优点。   要嫁进周家这等人家,心里哪里没点想法的?   只要嫁进了周家,就跟家里说的那般,从此以后那就是掉进福窝去了,别的不提,就是这穿金戴银的,出去就叫人风光得很,赵姑娘虽然觉得好听话叫人听得羞答答的,但忍不住还想听。   叫小月的认真看着周嘉:“你不亏的。”   周嘉看着她还稍显稚嫩的脸庞,与赵姑娘相比,这姑娘看着要小上一两岁的模样,看得周嘉有些好笑。   “你,及笄了吗?”   赵姑娘的背景他是知道的,赵姑娘是去岁及笄的,这位姑娘连及笄都不曾,就已经能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他不亏了。   她怎么知道他娶了不会亏呢?   “啥?”人姑娘一时没回过味儿,等回过味儿来,忍不住给自己辩驳起来:“我下月就及笄了,我什么不知道的!”   几个小姑娘一言一句的,比外边的麻雀还闹得欢,周嘉也不好意思叫人干等,问她们:“要吃喝些甚?茶坊里有点心和茶饮子,还有茶水,不如边吃喝边聊。”   赵婉推辞:“这不好吧?”   周嘉只道:“无碍的。”总不能人家叫了好友来,他却连一杯茶水都舍不得吧?传出去他周公子也没脸了。   几个姑娘巴巴的看着赵婉,茶肆里是有单子的,每间都有一个,只消在上边划就行,几个姑娘都点了茶饮子,对他们来说,谁想喝茶啊。   赵婉知道她们的喜好,原本是顺水推舟的点了几个茶饮子,又被方才她们巴巴看着的目光刺激,顿时心头得意起来。   吃个茶饮子都要眼巴巴的,以后她若是成了周家的夫人了,还不得摇尾乞怜了啊?   这一刺激,为了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赵婉又顺着在单子上点了不少,划的时候她心里格外舒坦,竟然让她有一些一掷千金的快感。   果然,谁都想嫁给有钱的东家老爷们,公子们,这感觉真好啊。   赵婉三下五除二就给点了一堆东西,周嘉也没盯着人,只见她很快把单子递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下边的伙计一样样的送东西来了。   先是一杯茶水和几个茶饮子。   茶饮子是几个好友的,茶水是赵婉的,赵婉看了看周嘉,柔顺的喝了口茶:“还是茶水的味道更好。”   周嘉默了默:“赵姑娘喜欢就好。”   一旁的好友惊讶的看了眼赵婉,不懂她怎么连喜好都给变了。   又过了片刻,几个伙计一起上了来,给他们的桌上又上了五盘点心,另还有瓜果、果脯,蜜饯等,连带汤水的都有几样,卤味儿的小吃也有好几碟子,只差摆几个糖葫芦了。   下边的掌柜接到单子都错愕了一顺,这么些东西,都够饱腹了。   这个天儿下晌来茶坊里吃茶的人不少,一边吃茶一边看外头的风景,周家的茶坊外也是挨着一处河流的,靠在椅上,看外边船只穿行过,闲适得很,也有不少大老爷们喜欢点茶,再点上几盘子点心就够了,周嘉房里可是足足点了一桌,把桌子都给摆满了的。   送完了小食儿,伙计掩了掩门儿,“大公子,若是不够你再开口。”   周嘉抿着嘴儿,压下心头的不悦来。   这是当成是他点了的。   赵婉爽过了,现在见一桌的小食儿,也有些羞赧了,她不是故意点这么多的,“那、那个周公子,是我的错,我不会点。”   周嘉还能说什么?   “没事儿,正好喝喝茶,吃吃点心。”周嘉还能怎么说,东西都上来了,他还能给退了不成?他心里不悦,倒不是因为赵婉点得多。   而是他发现,赵婉也并不是会过日子的人。   统共几个人,点了多少样数自己心里总是清楚的吧,并没有先前她的好友们夸的那样会精打细算。   至少周嘉目前看不出来。   东西已经上了桌,周嘉招呼他们吃。   周家茶坊里的东西都是上等,从茶水到糕点,无一不精致,小月几个先是被满桌的东西给吓了一跳,见周嘉招呼她们用小食儿,先看过了主人家,见他并不是假意,一边喝着茶饮子,一边吃起了小食儿来。   约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先后步出房门。   赵姑娘带着几位好友先行离去,周嘉在房中略坐了坐,他推开半扇窗,看着下边青石板外,几条小船从河面划过去。   过了一时半刻后,周嘉这才出了门,楼下,掌柜见他下来,与他说起今日房中的费用:“今儿这位姑娘点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又多,一共花费了四百五十五两。”   赵姑娘会点,满桌的东西都抵不上她一壶茶水的。   周嘉只点点头,想起那满桌凌乱来,“劳烦收拾了。”   “公子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的。”周嘉出了茶坊后,掌柜叫人把楼上的雅间给清理出来。   小厮们都为自家公子愤愤不平:“女子相看亲事,带了四个人大吃大喝,吃掉了近五百两,要是我,肯定转身就走了。”   一顿就吃掉了人家普通的一间房舍了。   他们公子就是脾气太好了,还吃下了这个闷亏。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24 章   周嘉没把这一场相看过多的放在心上, 但他已经不想再相看了。   “还有三个呢,本来有四个的,有个姑娘不巧得很, 近日回乡去了, 统共才七八个,不多的,年轻人呀, 就是要多相看相看才行,不然这白嫩嫩的媳妇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周嘉相看姑娘,总不能是凭白就能相看的, 也是喜春走前请了媒人, 从媒人带来的小像中挑了七八个出来,让他去见一见的。   对于姑娘的身家背景, 更多的都是媒人这边告知的, 周家的地位摆在这里, 媒人是不敢唬弄他们的, 喜春也知道人无完人, 没有一个人没有缺点, 但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喜春也是听媒人讲过了挑出来的几个姑娘家的背景、性子, 这才点头的。   她点的几位姑娘, 大概可以分为几类,乖巧、柔弱、大方、活泼、任性、温柔等,每种性子的都有, 总是有一款是适合小叔子的。   媒人一心想促成周家公子们的婚姻大事儿,可是上了一百二的心,周夫人临走前可是给她交代过的, 媒人更不敢马虎了,周嘉每相看一个人,媒人那边都会关注着,她也知道这些公子们的心思,没有他去见了一个就过来问一个,情况如何云云,会把人问烦的。   今日也是周公子提出来了终止相看的事,另外还有许知府府上给她再三施压,媒人这才找上门,打的名头是,问一问周公子对这三位姑娘的看法。   周嘉的看法很简单,微微抿着嘴儿:“就这样吧。”   意思是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了。   媒人是提前见过人的,她手中所有人家家里的姑娘有小像,媒人也亲自见过人的,还去过人家家中略坐了坐,了解了姑娘的人物模样、性子,这才牵桥搭线的时候能够如数家珍出来。   媒人当即就把这已经相看过的三位姑娘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第一位正是许知府家的侄女,这姑娘任性是任性了些,但背靠着知府府上,有不少人家想求娶的,第二位顾家的小姐柔弱纤细,最得男子欢喜,就是那甚有保护欲,是一位娇娇弱弱的姑娘,跟顾小姐相看过的男子,无一例外没有拒绝的,拒绝的都是人顾家,前几日这位,赵姑娘出身小户,但勤快能干,模样清秀,也是普通人家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对象。   以周家的家境,比普通人家可好多了,普通人家娶媳妇还得根据自家的条件来,家里想娶个勤快的,就得往勤快的找,缺个麻利的,得往麻利的找,周家不拘的,各种都适合的。   她笑笑,把几位姑娘的优点又给数了一遍:“当真看不上啦,这几个姑娘可都是难得的人选呢,公子要不要再考虑下?”   “就是这几位瞧不上,后边还有好几位呢,我瞧夫人的意思也是这呢,请公子先看过人了,把人都给瞧上一瞧的,若是都有不满的,到时候再给公子重新挑的。”   周嘉就相看了三次就已经不愿在相看了,更不提像媒人说的,这一批完了还有下一批等着,还当真跟蒋翰似的,相看个百八十次?   一想到他要无休止的坐在茶坊里相看人家,周嘉心里就百般不愿起来。   他在心里深深的反思,莫非当真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是不是他要求再低一些,以后就不用受这无休止相看人的痛苦了?   送媒人出了门儿,周嘉忍不住思虑起来,媒人再三劝他,话都说干了,什么“要是不相看姑娘,以后年纪再拖了,人姑娘提的要求更多了”、“不好交代”云云,总算是把周嘉说通了,把目前定下的几位姑娘给相看完。   若是已经相看成功,当然好去回绝人家,若是还没相看上,现在就把人给回绝了,不是得不得罪人的问题,是难免伤了人姑娘的面儿。   这本就是定好的,有些姑娘更看重的,为了相看亲事早早就购置了衣物首饰,结果还没相看呢,就不看人了,对人姑娘也不好啊。   周嘉应是应了,但也给媒人说了,他要先歇几日再看人。   媒人岂有不应的,出了周家门儿就去通知了,连带着知府府上也去走了一圈儿,许夫人叫她帮着再打听打听周家公子的态度,想把侄女还是说给周公子,只是叫她帮着问问,若是不成她也不怪罪。   催了好几回了,媒人精明,先看出了知府夫人的态度,今儿问的时候也就是顺带提了一嘴儿,人周公子没这意思她也就不使劲儿去撮合了。   给知府府上也回了话,人周公子没这意思。   知府府上那位许家姑娘相看人家的事儿她也是听闻了几句的,当即就摇摇头,许家这位姑娘脾气也太大了点,连人郎君家的家境都没搞懂呢就兴冲冲来,又兴冲冲的去,性子太急躁了些,都不问清楚的,太自视甚高了些,如今呢,又巴巴的想挽回。   这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又不是人人都等在原地等着她垂青的。   周嘉歇了这几日也没闲着,城外的庄子上种下的药材成熟了,正请了人采药呢,周嘉没接手过庄子的事务,但嫂嫂没在,他们周家也不能没有人不到场的。   这回采的除了庄子上种的普通药材,还要一批八年参,采得不多,是铺子上需要,四年参以上便开始具备些药用价值了,八年参价格可不便宜,是因为自家药铺,是以庄子上的参才能采上一些,周嘉是知道嫂嫂他们打算的,准备把这些参养上几十年去的。   周嘉抱着婳婳去了城外庄子上,他去的时候,普通的药材已经被采好了,洗好了准备炮制,庄子上也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由宁乔带着去采参。   参种在大山上,路不好走,宁乔看着周嘉这叔侄两个一身的光鲜,忍不住问道:“嘉哥儿要不就在庄子上等等,叫你宁四嫂子给你们做点小食儿,在下边帮着他们递些药材甚的,我们采不了多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顾氏也笑盈盈的接口:“是啊,那山上前些日子下了雨,平日又鲜少有人去,你带着个人也不好走,倒不如留下来,家里还有些炒制的果子呢,我这就拿了来,你们边吃边等。”   婳婳模样好,她一来舅舅们就想抱她,但这孩子认人,除了自己家的,其他的一个都不要,连宁乔这个舅舅都不肯让抱,更不提鲜少见的顾氏了。   顾氏也不上去讨人嫌,只帮着招待他们。   周嘉见他们都这样说了,想了想,这才点头应下,不跟着上山了。   婳婳还在疑惑大叔叔怎么走几步就不走了呢,见人都走远了,忍不住拍了拍周嘉的肩膀,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走走,他们走了!”   周嘉还抱着人往回走,一边儿跟她解释:“我们不去,我们去吃点心。”   婳婳顿时眼一亮,还吞了吞口水,也不催他去上山了。   她本来就是好奇人家上山,也不是非要跟着去的。   顾氏拿了前些时候的炒果子出来,她倒了一些,余下的又存着,等着儿子下学回来给,拿个盘子装了,放到周嘉叔侄跟前儿,叫他们用。   婳婳人小,家里一般不给她吃这些,要不吃糊糊,要么就吃细细软软的糕点屑,她眼疾手快,都没等周嘉先阻止,就抓了把在手上,她手小,说是一把,也就是几个而已。   周嘉脸都变了,忙把她手里的炒果子给放回盘子里,又问顾氏拿了小锤子,说要捶细了再给她吃。   “那我去找找。”顾氏转个身儿,听这叔侄一个闹一个哄,忍不住撇撇嘴儿。   真真是有钱人做派呢,吃个干果子还要讲究的。   话虽如此,顾氏也不会当着面儿说,她这几年除了生辰年节,跟周家走动得少,宁乔还时不时去周家,顾氏不去,回回在宁乔跟前儿都找了理由的,说家中的郎君要人照看,抽不出空来。   顾氏是不想去看人家过得日子有多好。   顾氏也没找多久就把小锤子给找了来,等周嘉接过道了谢,给婳婳弄吃的来,笑盈盈的凑到跟前儿来,“嘉哥儿,听说你前些时候相看人家了?里头是不是有个姓顾的姑娘?”   周嘉不欲谈及相看的事儿,只点点头。   顾氏一听,脸上更激动了些,只差坐过去跟他们说话了,“这顾家的姑娘其实跟我们这顾家也是有些关系的,人姑娘生得可真是美呢,四周邻里、街里街坊的,就没有几家不想替自家儿子求娶的,人又认几个字儿,模样出挑得很,要是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儿了,嘉哥你也好生考虑考虑,顾姑娘长得不美吗?”   第二位相看的姑娘周嘉当然还记得,他点头:“是不错。”   顾家女的模样确实出挑,但目的太过明显了,很显然她自己也清楚这等优势,也极会运用这等优势来为自己谋求利益,争取好处。   她也在周嘉身上实验了,用的是她自己以为的引以为傲的美貌外表,和纤弱的姿态。   “是吧,你也觉着好吧,要我说,嘉哥儿你模样那也是没得挑的,顾姑娘也是个模样好的,不如早早派人去把亲事给定下的,也好安心不是。”   顾氏拍着胸脯保证:“妹子跟妹夫都不在,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也能帮着去顾家走一遭的。”   周嘉不紧不慢的,手上的动作还未停,喂婳婳吃了些碎果后才回道:“不劳烦宁四嫂了。”   “那你?”顾氏迟疑的问了句,想听听周嘉的反应。   周嘉只道:“不适合。”   顾氏脸一僵,怎么就不合适了,他自己不也说了不错吗!难道是没看上?顾家的他都看不上,是要娶个天仙儿不成?   她倒要看看他要娶个什么天仙回来。   顾氏扭身就走了,没促成这事儿,顾家是做买卖的人家,说好了给他的好处就没了,顾氏哪里还有好脸的,她也不伺候了。   周嘉听过嫂嫂评价宁四嫂这人,说她,“无事不赶早,没得好处不动腿儿,一身精明算计全是算计自家人,心眼子还小。”   这些话是周嘉偷偷听嫂嫂跟大哥说的。   嫂嫂说的话肯定没假,这个宁四嫂,周嘉看她这有事献殷勤,无事冷下脸的态度,也觉得嫂嫂说得没错,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周嘉来庄子上守着,一来是出个人来看看,二来也是带婳婳出门走走,这丫头在嫂嫂们在家的时候,可是时常跟着出门放风的。   宁乔兄弟带了好几个人,还不到晌午就下来了,采了十来支参,个个脸上都红光满脸的,用宁乔的话说,那就是“参好,品质好”,满意着呢。   周嘉带着婳婳吃了午食儿才走的,宁乔兄弟采了参下来,又洗漱了一番,又想逗小丫头了,她玩了会儿,也不往叔叔怀里躲了,还是哼哼唧唧不让他们碰就是了。   “小婳婳,小舅舅下晌给你做好吃的,你今儿留下来好不好?”   婳婳回答得很快:“不好。”   好吃的对她没有吸引力。   只有牛乳才有。   “那你不想跟哥哥们一起玩吗?”宁乔说的是自家的两个儿子。   宁家四房这些年都住在府城,家里的小郎君也在私塾里进学,宁为守着铺子,唐氏带着大妞隔三差五也上来住一回,宁家的石炭铺子红火着呢,铺子上还是兄弟几个互相帮衬,子仪几个也在县里读书进学。   这回下场,子仪也参加了,如今宁家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子仪下场科举身上了。宁乔都打算等这批药材炮制后带着妻儿回老家县里去住些日子,等侄儿考完再回来。   “不,叔叔,回家。”婳婳窝进周嘉怀里,小手就指着门外。   小丫头用了午食儿没多久,就眨着眼皮要睡了,周嘉只得抱着人跟他们告辞,回府上,人已经睡得呼呼的了。   周嘉应下了媒人继续相看几位姑娘,他心里又抗拒,拖了大半月才定下。   照旧是周嘉先到的茶坊,下边伙计给送了他惯用的茶水来,周嘉喝了半盏茶水,门外响起脚步声,伙计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就是这间了,姑娘请。”   门轻轻被推开,伙计把人引进门后就下去了,周嘉顺着起身,准备与这位到场的孙家姑娘打招呼,却在见到孙姑娘的瞬间,周嘉倒抽了口冷气。   这个还带着两分稚嫩面孔的女子,不正是上一个赵姑娘的好友吗?   孙月今日的打扮与前回见面不同,上回作为赵姑娘的好友,她打扮得平平无常,除了夸人就是好吃好喝,小嘴儿叭叭的挺能说的,这回许是因为相看人家的缘故,孙月穿了一身淡紫的纱裙,脸上还略施了薄粉,倒是看着成熟了不少。   但周嘉可没忘了她是谁。   上回相看赵姑娘,她还很积极的促成,对赵姑娘各种夸,这才几日,就站在了他面前,莫非她就丝毫不介意他跟赵姑娘相看的事吗?   孙月大方跟他打招呼:“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周嘉回了神儿,心里复杂:“孙姑娘。”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周嘉竭力理清楚,好一会儿才开口,主动拒绝了:“孙姑娘还未及笄,今日的相看就免了吧。”   孙月道:“再有几日我就及笄了。”   按周家跟媒人谈好的,原本今日不是孙月的,而是其他女子,等与孙月相看时,孙月已经及笄过了,这回媒人登门询问,是孙月一口应下的,说自己有时间,可以先见见。   周嘉坚持原则:“便是几日,也还是未曾。”   如今孙月还未及笄,与她相看,周嘉心里这关过不去。   何况,他面皮薄,还没有从好友二人共同相看一个男子的事情当中理清楚,只觉得二人相见,他十分尴尬,其实都不知该怎么跟孙月相看。   他的背景情况,孙月应该是知道的。   他都这样尴尬,孙月不尴尬吗?   孙月大大方方的,还说:“你当是过几日认识我的不就好了吗。”   周嘉朝她瞥了眼。   这姑娘脸皮真厚。 作者有话要说:  ~ 周嘉:也有我主动先走人的一天了。 感谢在2020-12-01 21:33:43~2020-12-02 21: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映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5 章   第四次相亲结束, 周嘉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似的,连着几日把后边两位姑娘给相看完了。   这两位姑娘一位姓钱,一位姓李, 都是本本分分的姑娘, 整个相看过程,丁点意外都没出,十分平静, 看完人,周嘉彻底松了口气儿。   媒人又登门儿了,相看完人, 人家姑娘家总是要过问郎君家里是什么反应?有没有看上之类的, 媒人也摸清楚了周嘉的想法,他要找的就是本分不惹事儿的。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的?”   周嘉笑笑没说话, 说起对这几位姑娘的感官, 周嘉确实觉得最后见面的两位姑娘相比前边那些任性又闹闹渣渣的姑娘们更得他心, 他确实嫌麻烦, 若是当真娶个闹闹渣渣的回来, 难免会生出多的想法, 闹得家宅不宁,伤了与兄嫂们的情分。   就好像宁四哥家, 他常年在庄子上、采药上忙碌, 没觉着妻子与妹妹早已经互不往来了,这样的情分一旦淡了下去,很难在回升,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往后也好有个互相帮衬,宁四嫂这样的态度, 如今嫂嫂看在宁四哥的份上会照看着娘家四房,但等到了下一辈,还能一如既往的帮衬吗?   他的大侄儿他知道,重情重义,但也不是谁都肯帮的,人的感情都是要相处才养出来的,宁四嫂拘着家里的小的不肯往周家踏上半步,这样淡薄的情分又怎会指望下一辈能守望相助?   嫂嫂走前跟他说过,他们这等人家结亲,上不上下不下,用不着去求那些贵家小姐,只图个舒心就是,结个懂事,知书达理的就行。   周嘉也是按这个方向去找的。   前边那几位,头几位的性子都各有各的特点,但显然不符合周嘉心里所想的,他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就已经否定了,至于后边这几位,最后两位姑娘看性子倒是沉得住气儿的,说话讲事不冒进,也不贸然插言,话不多,颇有些老实的模样。   周嘉有心从这两位当中挑一挑。   他嫂嫂挑出来的人,在样貌上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姑娘模样都是不差的,最差那也是清秀模样的,他单独把钱、李两位姑娘摘出来,请媒人再进一步打听打听。   这一步打听,就是打听女家的家人、亲朋,背景、性子等了,有钱人家对这些要求得多,事无巨细的都要给打听清楚了的,毕竟这娶妻是大事,若是闹不合了,出问题了,外人也要看笑话的。   府城里另外一家做木炭买卖的周家,那周东家靠做木炭发了家,暴富了,就露出了不少中年男人的通病,嫌弃家里的黄脸婆不好看了,要换个好看的媳妇了。   最后如何?是换了个,换了个年轻貌美,小嘴能叭叭的,但那又如何,城里谁不知道他是个贪花好色的,提及他家中的儿女,亲事都不好说,生怕有样学样的,名声可是臭大街了的。   还有那起成亲前没打听清楚的,成亲后整日的闹,还有跟外边的野男人藕断丝连的,府城这么大,什么没有的,这就导致如今的成亲,无论是郎君一方还是姑娘一方,都重视一家人的品行等。   媒人点了点头:“行,就前头那几个当真不考虑了?孙家那个公子可还记得?那孙月已经及笄了,说是公子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跟未及笄的人相看,如今她已经及笄了,已经到年纪了,想跟公子再相看一回,公子以为如何的?”   提及孙月,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顾家那位来,周嘉顿时脸都黑了,跟好友二人前后相看亲事的事儿他还是头回遇上。   周嘉也不知道媒人清楚不清楚这事儿,抿着嘴儿,到底问道:“顾家姑娘跟孙姑娘两家可是街临?”   媒人一愣,忍不住回想起来:“说是街临吧倒也不是,赵家是普通人家,小门小户的,人孙姑娘家里好歹也是在衙门做事儿的,虽说品级不高,也是有些身份的,两家的院子可是离了七八条街呢。”   媒人是用的下意识的思想在判断,在她的想法中,男孩比女孩皮实些,若是男孩,别说是隔了七八条街,就是隔了大半个城都能认识,但女孩儿性子静呀,多是只在门前几条街晃动的,哪有认识这么远的姑娘,再说了,这门户也不对等不是?   孙家也没甚了不得的,衙门里头的小衙役,但跟普通人家的赵家相比,身份上是要高一筹的。   周嘉微微颔首,也不再多问。   他已经嘱托了媒人帮着打听起了钱、李两家的姑娘了,如今该把注意力放的位置,也是在这两家上头了。   他起了身,不再说起相看这个话题了:“就这样吧。”   媒人也就懂他意思了,这是不相看的意思了。   她也跟着起身,跟他保证:“公子放心,就这两家的事儿,我老婆子保管要不了几日就给你打听清楚了的,连家里有几只鸡都给数清楚的。”   这倒是不必了。   送了媒人出门儿,周嘉好几日都没出门,天气越发炎热,针线房也把夏衣给送了来,连家里的下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来,小婳婳也换上了新衣裳,每日穿得十分鲜艳的在满府到处跑着,周嘉耳边就没个清净的时候。   到下边婆子端上凉饮上来时,周嘉蓦然想起,嫂嫂他们上月就启程的,这个日子,弟弟跟侄儿们已经考过了,该到出榜的时候了。   周兰钰跟宁家的子仪是考的童生试,子仪前两年就该去的,被宁父给压了下来,说叫他再等等,最好能一鼓作气的考上去。   周泽跟周辰是过了童生试的,考的是院试,院试过了,就能成秀才公了。   周嘉心里有个谱儿,他对两个弟弟的学问很清楚,他抿了抿唇儿,带着些笑模样来,这回怕是有人不能如愿。   周家外头铺子上的大小事原本都是喜春负责,如今她不在,周嘉是不通庶务的,但好歹也在嫂嫂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大事、难事有嫂嫂和诸位掌柜们商议,他只是在普通事情上给拿个主意而已。   小婳婳一早起来跟周嘉说了想吃黄家铺子上的白玉糕,她会吃呢,说要刚做好的,周嘉在铺子上忙了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黄家铺子采买白玉糕,铺子上的白玉糕几时出都是有定数的,他这会儿赶过去正好。   刚出了铺子,正要上马车,一个娇小的身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不让他上马车。   周嘉转身一看:“怎么是你?”   是孙月。   不过月余没见,孙月及笄后,脸上的稚嫩像是一夜就消下去一般,彻彻底底变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孙月性子泼辣,拦住人就问:“周公子,你为何不见我?”   亏她还一个劲儿的给媒人说好话,结果人家竟然不见她!   周嘉抽出手,认真说道:“孙姑娘自重,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的好。”   “你这人。”孙月气急,又见他满脸认真,不由得板了板身子:“行,不亲近就不亲近吧,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不见我的。”   “我已与你好友见过。”周嘉头疼。   孙月叭叭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要跟她相看的人是你呀,再说了,谁跟她是好友了,只是一早的时候她来找我们,问谁可以当面夸她,要给钱的。”   谁说他们隔得远就认不得的?   夸人她熟练啊,好不容易才抢了这么个好差事,赵婉也是知道她叭叭能说才从好些姑娘中挑中了她。   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出身,可不是那些有钱人家,反正孙月打小就会攒钱了,逢年过节?做事的?缝补的?做绣活的。   孙家没到要靠女儿做工养活的地步,当差的逢年过节衙门里都有些孝敬分发下来,吃喝是不缺的,没挣上多少大钱,平平淡淡的日子还是有的。   孙月已经攒下了不小的一笔了,准备当嫁妆的。   她也不知道跟赵婉相看的一个人啊,她人都来了,总不好不挣钱的吧。   周嘉默了默,把她的话给听了进去,“我知道了,面也见过了,我还有事,孙姑娘自便吧。”周嘉是理清了这两位姑娘的关系,但他目前并没有改变先前想法的态度,他心里仍旧偏向的是钱、李两位姑娘。   孙月气绝,她话都说成这样了还不肯跟她想看吗?“你要怎么才肯跟我相看?”   “姑娘回去吧,我与姑娘不合适。”周嘉忍不住皱眉,“只是不知道,姑娘到底看上我哪里了?”这样不肯放过他的。   孙月理所应当的:“你好看啊。”   她就喜欢模样长得好的。   看着就赏心悦目,更不提以后生出来的儿女也多半是个好样貌了,她孙月可不是那等不思量的。   周嘉:“...”   周嘉竟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看上的别人,但是她们都没有我好。”   周嘉笑笑:“是吗?”他抬步上了马车上。   孙月在他放下帘子时忍不住说出口:“那位姓钱的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远方表兄,二人早就私通款曲了!”至于另一个,却是个愚笨的。   周嘉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帘子被放下,遮住了一室清冷。   小婳婳吃到了白玉糕,高兴得很,对着大叔叔又抱又亲的,埋在白玉糕里吃得一嘴儿的碎屑,周嘉看得发笑,身边蒋翰走了来,周嘉避着人,与他说话:“帮我去打听个人。”   蒋翰的动作甚至比媒人更快,不过两日,打听来的消息就摆到了案上:“这位钱姑娘果然是与寄居在家中的远方表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钱家对外都是说的资助这位远方表兄科举,前些日子才另租了个小院儿叫人搬出去住,说是家中孩子都大了不方便。”   “邻里们也提及过,觉得他们关系太过亲近,早前都以为钱家会把钱姑娘许给这位表兄的。”   周嘉蹙眉。   蒋翰不止打听了钱家姑娘,他还打听了李家的姑娘,“这位姑娘可不是对外边这样老实巴交的,我亲眼去了,人挺好的,洗衣做饭样样都来,还照顾家中弟妹呢,人也挺活泼的,还带着他们玩呢,在你面前温顺,莫非是人家没看上你?”   没隔两日媒人也传了话来,说李家那边担心齐大非偶,家里来像是也在考虑思虑一般。至于钱家那边倒是没意见,巴不得他们赶紧定下的。   周嘉想起李家那位姑娘,是他最后看的一位,模样清秀,性子温柔,细声细气的,等互相问过,再坐了坐便与他告辞了,言行举止十分规矩,若说活泼,周嘉却是没见过的,他忍不住抽了一日亲自走了一趟,去了李家。   李家住在城外的村里,早前村里也是出过读书人的,有好几位,这才有耕读之家的称号来,村子里的人家都会认几个字的,李姑娘家也不例外。   李姑娘叫李晴晴,是李家的大姑娘,周嘉远远看到时,她正在院子里洗菜,穿着耐脏的棉衣,院中还有几个小的在跑,李晴晴似不放心一般,侧头叮嘱了几句。   她说话的时候,光芒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仿佛渡了一层光似的,随手挽着发,穿着打扮比前几日见的时候要随意许多,但丝毫不遮掩她的麻利,明明是个娇小纤弱的身子,却忙个不停,她的模样是周嘉之前没有看到过的。   脸上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但说话做事间,却不是他那日见过的那副顺从,没甚表情的模样,而是鲜活的、灵动的。   仿佛波光粼粼的水纹在她一颦一笑之间。   周嘉看着人,疏忽间笑了起来。   与他相看的这几位姑娘,似乎各个都有另一面,也各个都有脾性,也有那等不堪的,倒是叫人忍不住叹息。   等媒人再问,周嘉便说了:“就李姑娘吧。”   媒人去李家做通他们的思想去了,甄婆子这头知道大公子当真看上了姑娘,就忍不住叫人把一应给采买回来,说了,“等夫人回来就能直接给人下定去了。”   喜春他们一行还停留在蜀城,科举放榜的文书已经传到了秦州府城,衙门吹锣打鼓的往周家传了好消息来。   “恭喜贵府的二公子和小公子都榜上有名,成了咱们秦州府第三百位秀才、第七百位童生,二公子更是名列前茅,比大公子当初考上秀才只差了一点呢。”   所有府城都是朝着盛京学,争取沾上一点光,盛京的府衙怎么做,他们就跟着学,盛京府衙十年如一日的喜欢用锦旗,府城的府衙也学到了,有事没事就发一面锦旗,这回还带了面锦旗来,上书:再接再厉。   周嘉捧着锦旗,面儿上跟他兄长在多年前一般的样子,当场就黑了。   跟着热闹过来的老百姓倒是羡慕得紧,回头就教训自家的儿孙们,叫他们好生进学,回头跟周家一样,一门考上几个,连衙门都给他们发锦旗呢,多威风,多长脸的事儿啊!   回头往墙上一挂,谁进来都能看得到他们被表扬了。   周嘉给来报喜的人都发了糖果,还给发了红封,家里中了两个,他发也是发的双份了,好不容易把人给送走,回头他问道:“他们几个的都出来了,宁家子仪的如何了?”   宁子仪也考上了,他考上童生的名次更在前列,比周兰钰还高些,准备一鼓作气考上秀才的。   宁家在他考上后,也没办宴,只自家人吃了顿,回头宁乔又带着妻儿回了府城。   周泽准备下场考一考举人,周兰钰如今学问还不够,等再等几年,周辰没考上,已经不高兴好些日子了,喜春安慰他:“这回没考上下回再考,谁都能考上秀才了,这大晋岂不是满地的秀才公了?”   小叔子才考完,她也不好意思说,能考上童生就已经不错了。   她这几位小叔子,周嘉聪颖,周泽下得了苦功夫,唯有周辰,打小就是个不爱读书的,进学堂就扒着门儿哭,到了书院里进学才好了些,论学问功底,当然是不如两位兄长的。   周辰也曾经发愤图强过一时,那会喜春还给他打气鼓劲儿,还给他定了小目标,叫他不要把目光放得太长远了,“咱们就先定个小目标,先超过你二哥吧。”   没超过。   喜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二哥现在还只是秀才呢,差得不多,你再不努努力,等他考上举人了可就难追了,现在追追也不晚。”   周辰顿时觉得压力好大。   周泽要考一考举人,算下来这日子也不长,就在九十月的时候,他是肯定要留在蜀城的,但喜春跟两个孩子却不能一直待在蜀城,家里的事可以放一边,但女儿还在家呢,她才那么大点,喜春不放心,周嘉过几月也要下场参加乡试。   最后喜春留了一部分人下来给周泽,叫他留下继续读,她则带着两个孩子跟人先回秦州府,她回去府城里坐镇,换周嘉过来。   周泽都是十六的人了,大人了,身边一应伺候的、照顾的又是经年的老人,喜春更偷偷给他塞了好些银钱,该叮嘱的也叮嘱过了,这才带着人坐船回了秦州。   这回路上没有耽搁,不过□□日就到了,天气热得很,喜春几个也没耽搁,下了船就登了马车往府上赶。   出去了好几个月,这会儿子喜春心里才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她如今看着外边的景物都觉得亲切。   蜀城是老家,但秦州府才是她的根儿。   马车哒哒的到了府门,早得到消息的小厮们忙过来搬登接行礼的,喜春站在府门口,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府上如何的话”来,先问起了在周家门外徘徊的,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那是谁?”   门房忙回:“是追着咱们大公子来的,每日都要来一会,都来了好些日子了。”   喜春心里啧啧两声儿,她这大叔子不声不响的,都有姑娘追到府上来了的,了不得,她带着人进门,又吩咐下去:“这么热的天儿,给人送一碗凉饮去,莫要中暑了的,小姑娘家家的,叫她先家去吧。”   喜春一家来,府上好似顿时就有了主心骨一样,运转开了,下人们也麻利的跑上跑下。 作者有话要说:  ~ 新文《七零老实人》在4-5号开,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个么~ 感谢在2020-12-02 21:07:43~2020-12-03 22:3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脆的绢花 12瓶;繁华映月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6 章   快晌午的天儿, 厨房里早就烧好了热水给温着了。   喜春一行一回来,就有下人接行礼,给他们上茶水, 请他们去洗漱, 喜春倒是叫两个孩子去洗一洗,她招了人来问:“小姐呢?”   她这一来一回也得一月多,快两个月了, 这么久没见到小闺女,喜春得见一眼才能放心的。   下人正要去,周嘉带着小婳婳过来了, 周嘉先前把人抱回来的时候给她说过, 说娘回来了,问她高不高兴, 婳婳撅着小嘴儿没说话。   一见了人, 只看了一眼, 很快就把小脑袋埋到大叔叔怀里去了, 就是不肯见喜春这个当娘的, 把喜春心疼坏了, “婳婳,娘回来了, 怎么不肯见娘了?”   周嘉在一边解释给她听:“嫂嫂刚走那几日, 婳婳整日闹着要娘,她又聪明,跟她说娘出门了, 过几日才家来,她先信了,后来日子久了, 就瞒不住了。”   这么丁点的小孩,心里也是有感触的,她后来不提娘不提爹,但就是格外粘着大叔叔。   在她眼里,周嘉就是她眼前唯一能看得到的亲人了。   喜春对这个小闺女是有愧疚的,这么丁点大,原本应该由她这个亲娘带着,但却因为各种原因未能成行,只得把她托付给小叔子带着,喜春在蜀城好多回都梦到小闺女哭着喊她。   喜春想抱抱人,又想着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好好洗漱一番,不便去抱她,怕把身上的脏污给传了去,左右如今回来了,小闺女还好好的,便跟周嘉道:“嘉哥儿你先抱着,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周嘉微微颔首:“嫂嫂去就是。”   喜春一转去了内室里,婳婳就鼓着脸儿盯着娘的方向,圆圆的眼都不眨一下的,她还要周嘉抱近些去。   也不知道先前谁不肯见人的,周嘉暗笑,却还是走了两步。   喜春去里间里洗漱,周辰跟周兰钰先洗漱了过来了,围着婳婳逗,周兰钰还拿着自己从蜀城带回来的一个布偶在妹妹跟前儿招摇:“婳婳,来,说声儿想哥哥了,哥哥立马给你。”   兰钰还不满十岁,婳婳又是喜春快到而立,高龄产下来的,她出生的时候兰钰已经懂事了,已经进学了,每天下学回来就往正院跑,是一点点看着妹妹从那么小团长到这么大的。   他的零花银子都是花到了妹妹身上的,每每家来都要给带上一堆用不上的东西,全是给小姑娘用的,自己尽数蹭几个小叔叔的零花用,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把婳婳当成的妹妹,而是女儿在养。   当然这话不能讲,当闺女了就跟他爹一个辈分了。   周辰也拿着自己采买的礼在她面前晃,逗她,婳婳倒是给了他们两分面子,看了两眼,又把眼朝屋里张望了。   周兰钰不解:“婳婳你咋了,你哥就在你眼前呢,看到没?”   这么久不见了,反应就这么平淡吗?   周兰钰有些心疼自己那些白花花给花出去的银子。   周嘉忍不住失笑,把他们两个给拨到一边的:“好了,你们别挡事儿,婳婳要等嫂嫂出来呢,哪里能跟你们玩闹的。”   婳婳只盯着里头,不吵不闹的,好带得很,周嘉就问起他们二人这回赶考的事儿,听他们说过了卷面、考官等,才问道:“你们二哥还留下了,他这是有把握了?”   周嘉也没下场考过乡试,这是头一回。   但是周嘉却知道,童生试和院试不过是科举中最简单的,这二者的考核都是围绕着他们多年所学,考核的也尽数是书中内容,只要根基扎实,能把所学倒背如流了,要过院试,成为秀才并不困难。   而从乡试后则不然,乡试的考核与院试截然不同,所学的功底扎实只占卷面或最终评定的小部分,而更多的是由朝廷出的题目,以题目为名儿,写策论,能从中脱颖而出者,无一不是文章言之有物或词藻华丽惊艳之辈。   童生试、院试都只是地方科举,而到了乡试则是整个府城的考核,所要面对的对手是从府城下辖最为优秀的秀才公们。   周辰就说了:“我二哥觉得他很有把握的。”   周泽这回可是考了秀才前几名,正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时候,觉得一个乡试也是行的。   周泽都说了,他这回要是考上了,就把攒的零花银子全拿出来,请兄弟侄儿们去尽情的花。   周嘉兄弟三个,周泽是最能存得住银钱的了,他对自己的银钱很有规划,一月里该拿多少出来,余下的就存着,喜春都笑了他好几回,说他是“管家公”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花钱,他倒好,另辟蹊径,开始存起来了。   他这些年的月例,四时红封、节气红封,喜春两个可是丁点没动他的,连人家给的红封甚也通通是给了他们自己收捡起来,周泽可是攒下了好大比银子的,是周家的孩子里的“有钱人”。   “他说的啊。”周嘉忍不住就笑。   “行,希望他考上举人,那咱们就能花光他的银子了。”周嘉说完远在他方的二弟周泽,把目光放在三弟周辰身上来,问他:“你要不要到延津书院去进学?”   几家书院之间也是有竞争的,这关系到书院的名声和他们的收人情况,崇山书院文风和气,并不追求甚名次,延津书院则不然,学子们都是相互竞争的,对要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这种互相竞争的文气更容易激发学子们的潜力,激励他们勤奋上进,在考场上也有更稳定的发挥。   这是文风和气的书院不能比的。   周辰没说话,但他表情明显是不愿,周嘉当然知道他在崇山书院久了,难免也沾了书院和气的风气,不喜延津书院这样高压下的你追我赶,也不勉强他。   喜春洗漱,换了身衣裳出来,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一出来,一直盯着的婳婳疏的转了个身儿,一把抱住哥哥的腿儿,拿小身子对着喜春这个当娘的。   兰钰受宠若惊:“我妹怎么想通了?”   知道还是哥哥好了吧。   他正要把自己“闺女”抱起来,好生跟她亲香亲香,婳婳小身子又一扭,又扭回了大叔叔周嘉怀里去了。   他接了个空,为自己这几年的“含辛茹苦”哼唧了两声儿。   她小小年纪还有几幅面孔呢。   先前眼巴巴的看着里屋,后头还学会拿他出来当挡箭牌了?   喜春在旁边哄了好久才把人给哄松动了,又是给她说好话,又是给她保证以后去哪儿都带着她,这才把人给哄好了,从周嘉怀里出来,被娘抱着了。   还捂着嘴儿笑,小腿儿一晃一晃的,心里高兴着呢。   身后丫头捧了长巾给她擦拭秀发,喜春想起府外头的女子,奇怪的看着周嘉:“嘉哥儿,你相看的姑娘看得如何了?”   “你也这个年纪了,有些事不要急,等娶了妻之后自然会有的,别心急。”   周嘉不是半点不懂的,他的同窗们已经好些都成了亲的了,闻言脸都羞红了:“嫂嫂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   “那外头那个?”( ?° ?? ?°)?轻( ?° ?? ?°)?吻(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周嘉听她提及孙月,羞红的脸都冷了几分,十分无奈,把自己跟孙月的事儿说了,因为孙月这举动,他已经好些日子都没出门了。   他都跟孙月讲清楚了,他对她无意,觉得二人并不适合,也只以为话说开了就行了,谁知道孙月不依不饶的,非要追问她哪里不如人了。   这种事周嘉能怎么说的,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并非是她不好,孙月死脑筋,非要跟着追着,周嘉都怕了她了。   他想起上回出门被纠缠的情形来,不由得心有余悸:“还好嫂嫂如今回来了,嫂嫂是女子,若是说的话,想来孙姑娘是听得进去的。”   喜春哑然,又忍不住失笑,嗔了句:“这能怪谁,还不是怪我们嘉哥儿长得太好了,引得人姑娘非认定你了。”   她又问:“那位李家的姑娘,你确定了?”   周嘉轻轻点头:“确定。”   喜春就不再问了。   她刚回来,府上府外的事儿全堆着要她过目的,喜春倒没急着看账册,先好生陪着女儿玩了两日,连睡都是母女俩一起睡的。   许是知道这回娘亲是当真不走了,婳婳慢慢才松懈下来。   喜春看账册,她就在一边叫婆子们看着玩玩具,喜春回来,提亲的事就要正式摆上台面来了,她先请了媒人来问过了那李家的意思,得知李家顾虑两家家世相差,她笑笑:“这样,改日请了李家的夫人小姐一起去城外玩玩,你也去,正好不是有个赏花宴吗,去看看也好。”   赏花宴也是城里的有钱东家搞出来的,在城外的庄子上养上一片花,这个时节热,庄子上凉快不少,又有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看,瞧着也令人舒心。   他们用不着去别人的庄子上看花,周家的庄子上就有一片,提前叫人安排好就是。   媒人也笑:“还是夫人有法子,好不好的,得处一处才知道,我这就去回了。”   家里几个小的知道家中要添个嫂嫂了,反应各不一,周辰知道养媳妇要银子,在媳妇和银子间,他选择了保银子,远离嫂嫂,生怕也给他找个媳妇,周兰钰就不一样了,大叔叔都有的,他也想有,回头就扭着喜春给他也定个媳妇,“娘,你给我定个媳妇,回头我肯定考上进士,做大官,叫你当诰命夫人,谁都没你威风。”   他还许了承诺来。   喜春斜眼看他:“咋了,不给你说个媳妇,你就不考了?不给你娘请封诰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年纪就会哄人了! 明天见,我去写七零那本的稿子去了,明天中午12点准时发。 感谢在2020-12-03 22:38:55~2020-12-04 21: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7 章   周兰钰一愣, 摆摆手,噘着嘴儿:“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我娘,我当然要给你请封了。”   喜春就是逗他的, 但是儿子已经大了, 如今连嘉哥儿都谈婚论嫁了,下边几个小的又有几年了?   儿子都是给别人家养的,这么丁点大就惦记着媳妇了, 真等娶进门儿了还不得把她这个当娘的放一边了。   周嘉要准备下场参加乡试,赶往蜀城去,这事儿耽搁不得, 见人的事就提前给安排上了, 也不知道媒人那边说了什么,李家那边是应了下来。   喜春一回来先把里外堆积的账册给看过了, 还有前几日四哥送来的庄子上的账册, 今年余下来的盈利都已经送来了, 出了一些参, 算下来也是好大一笔。   连着花了好几日把账目给理清楚了, 很快就到了约了李家人赏花的日子, 赏花就在自家庄上,提前先给庄上打过了招呼, 他们去的时候, 庄上已拾掇了一番了,茶水、瓜果点心都备齐了,花园子里姹紫嫣红, 花开得正艳,一丛丛的,好几个院子里都栽满了的。   喜春他们先到, 媒人陪着李家人后到,媒人是站周家这边的,陪着一进门就指着周家的庄子跟他们说,“啧啧,这院子可真好看,你们看,那是果园呢,以后你们家闺女可是不缺瓜果了。”   “你们看,那田里还有稻谷呢,土里还有菜,听说这些有钱人家都不需要再外边买菜的,吃喝的全是自家庄子里种的,早前我还不信,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你们家晴晴早年跟着里里外外的干,以后可享福的了。”   李家娘子是个不善言辞的,被媒人拉着,指着一样夸一样的,叫她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跟着来接他们的丫头往里走,丫头笑盈盈的,瞧着就是规矩有礼的,把他们往种菜种瓜果的另一头带去。   庄子大得很,都赶得上他们村里的地主老爷家的田地了,不,比那还多呢。   李家人忐忑得很。   周家做派越是大,越是有规矩,展露的家底越是厚实,李家心头其实就越没底。   媒人一见她这模样就猜到了几分,凑到她身边说道:“我说老姐姐哟,这个婚事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也是人周家不看重门户,这才有这一桩姻缘,虽说齐大非偶,但咱们都是当娘的,谁想叫闺女吃苦的?能进福窝里享福干嘛一定要嫁到小门小户里吃苦耐劳?就图一个别人夸的好名声?”   “我现在就能给你夸一大串出来的,你们可别不信,就人周家公子一说亲事,这城里没有一家拒绝的,谁不想嫁进去?人周公子看上你们家晴晴了,合该叫你家得了这门好亲事呢。”   “是这个理儿,可是周家啊。”他家就是太好了。   就跟那水中捞月一样,不踏实。   他们村里不是没有那等嫁得好的,有几个嫁得好?成亲前都说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了,要吃香喝辣的享福了,但这副好享呢?   只有回来哭的。   她也怕她闺女到时候回来哭,毕竟他们就是小门小户,也帮衬不上,嫁到这样的人家,就是被欺负了都没地找人说理去。   媒人看了看往前走的丫头,见人没听她们后头的,这才悄悄开口:“怕什么,你看看人家周夫人,人家都能嫁进来,牢牢的握着周家里外,像是挑剔门户的人吗?”   有些人嫁到好人家就羞于提起从前,周夫人娘家虽也是小门小户的,但如今家里也都起来了,各行当的都有。   但宁家发财,谁不说上一句,大半都是靠着嫁出去的闺女的。   李家娘子没说话,喜春的身份府城府外的不是秘密,就是看在这个份上,李家娘子才一直犹豫不决。   说着话的功夫,他们过了拱门儿,入眼就见一片一片的花圃,这会儿阳光还不大,花圃中还有个凉亭,垂着白纱,里边隐约见了人影,有圆桌椅子,上头还摆叠着果盘等。   带路的丫头先进了亭子里,俯身说了句,就见纱帐被掀开,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喜春这一张脸养得是真好,瞧着就跟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似的,只是身上又平添了妇人的风情来,头上只随意插了两支朱钗,一袭淡紫的衣裙。   她亲自出了凉亭接人,在李家娘子一行身上看过,打了招呼,目光落到李晴晴身上:“这就是李姑娘吧,果真是生得婷婷动人。”   李家娘子论年纪只比喜春长上几岁,但两人站在一处,却像是两辈人似的,李家娘子手脚都有些不知往哪里放,拘谨得很,“是,是啊。”   喜春拉着人往亭子里走:“李姐姐不必拘礼,这儿就我们一家子,没外人的,也不是非要做甚,就一块儿赏个花儿的,也怪我前些时候不在,不然早该约了李姐姐出来走走了。”   李家娘子压根不是喜春的对手,只得随着往里头走,凉亭的纱帐已经被半掩起来了,坐在亭子里,就可以看见成片的花簇。   喜春来赏花,几个孩子也是带了来的,刚坐下,她正吩咐了人去请了大公子几个来,就听叽叽喳喳的声音从远远的门廊后传来,声音近了,几个高矮不一的少年走了过来,他们就像是书中记载过的翩翩君子一般,从容挺拔,面目优雅,气质高洁,那是叫人见之难忘的人物,如今出现了好几个。   为首的高大少年怀里还抱着个胖娃,一手抱着,一手还提着小小的真珠绣面小鞋子,就这样毫不避讳的朝他们走了来。   “娘!”婳婳已经好一会儿没见到喜春了,这会儿一见到人就要她抱。   喜春忙把人抱过去,又接了她的鞋,一旁的丫头就给婳婳穿鞋,喜春给他们介绍:“嘉哥儿,来见一见李夫人。”   又朝李家娘子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大公子嘉哥儿,后边是辰哥儿,钰哥儿。”   李娘子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她目光在周嘉身上看过,对周嘉的人物模样再满意不过了,这样矜贵的小公子,方才还亲自抱人呢。   “我们周家的孩子啊可不光是读书进学的,他们房里的衣物、摆件,偶尔都是他们自己收拾的,我跟他哥不插手。”   “哟,公子们可真厉害呢。”媒人见状就夸。   周嘉几个忙谦虚几句,又陪着她们坐了坐,喜春叫他们带着李晴晴去看花,李晴晴先看过了李家娘子的反应,得了她点头才随着他们去看花。   还问婳婳去不去,她看了看几个叔叔和哥哥,又看了看娘,最后选了,“要娘!”   她觉得她这些叔叔跟哥哥才三岁,明明婳婳才陪着他们玩了,他们还不满足,真幼稚。   他们先前在花丛里玩了会儿,还去中间的小溪沟里踩了踩才过来,那小溪沟浅得很,穿着鞋都能踩过去,但小孩偏生就是喜欢得紧,还知道脱了鞋去踩,还算知道回来的时候擦干净了脚。   周嘉他们一走,她就扭扭捏捏的看着喜春,目光不自觉的看着桌上的果盘,她知道这是要招待人的,没跟平常一样直接拿。   喜春忍不住笑,拿了一盘往她旁边放了放:“吃吧。”   “嗯。”婳婳眼一亮,端端正正坐在圆凳上,小手先用自己的绣帕擦过了,这才捡起一块儿小小的吃了起来。   李家娘子说话说得少,就是四处看看,她还喜欢看婳婳,觉得她吃东西都挺有意思。   仿佛是婳婳让她想到了李晴晴小时候,李家娘子的话也多了起来:“我家晴晴当年也是这样,小小的...”   丫头在喜春耳边悄声说着话:“夫人,庄子上的工头说有事要报。”   喜春点点头:“你叫他先回去,等这里忙过了再寻他。”   “奴婢这就去。”   李家娘子道:“夫人要是有事儿就去办事儿吧,我们这里没关系的。”   话是如此,又不是什么重大事情,喜春哪里能抛下这里过去,如今摆在面前的,儿女亲事才是大事,她摇摇头:“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过些日子再处置也行。”   看过了花,李家人没有久待,李家娘子带着李晴晴就告辞了,媒人跟着她们一块走的,只有自家人了,趁着晌午前,喜春也带着人回了府城,路上还不忘了问周嘉:“如何,跟李姑娘说得如何了?”   说是他们一起去看花,但只有周嘉和李晴晴,周辰两个只远远跟着。   周嘉微微含笑。   周兰钰跟周辰当了回挡箭牌,这会儿心累得很,周兰钰都直接说了:“娘,以后二叔叔和三叔叔相看人,咱们雇人吧,我不要当见不得光的人,花儿我都看腻了。”   周嘉这个大叔叔他们说了多久的话,他们就不远不近的跟了多久。   喜春提前跟他们交代过了的,要他们跟着,又不许跟太近了,得保持距离,好叫他们说话,周兰钰早前还反抗过,说:“他们说话就说话,我们干嘛要跟着?”   “当然是为了避嫌啊。”喜春如是说。   喜春回他:“不看花还有别的呢,有本事你们就直接找个媳妇来,不相看人,直接领回来就成亲,那就用不着。”   这当然是不行的,直接领回来不用媒人和长辈过目,这哪里是好人家的,喜春也接受不了。   马车一路行到了城里,天儿已经有些闷热了,被喜春说得鼓着脸的周兰钰掀开帘子吹风,突然他疑惑起来:“娘,四舅舅不是已经买了药种了吗,怎么还要买?”   庄子上的药材收下去就换上另一种给种上,到明年又能成熟了,喜春回来之前,庄子上的药材已经种好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眼神儿好着呢,那个大胖子不就是给庄子上送药种的吗,还有那个接药种的,四舅母的娘家表弟,我怎么不认识了。”他可不是那等专门读死书的。   喜春想起了之前丫头禀报的说庄子上的工头来的事儿,心里一时也没个头绪,只得把这事儿压下去。   跟李家人见过了,周嘉就要准备出发去蜀城了。   时间还充裕,周嘉是挑的月底,坐船走的,行礼收了一大堆,喜春还吩咐人给准备了消暑药,把平日伺候的全派了去。   周嘉沉寂了三年才准备下场,他的学问功底扎实,从周秉,到府学的教学们对他都抱了极大的信心,他们周家到底是商户人家,若是周嘉中举,才算得上真正的改换门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卷结束了。 我算了算,大概还有七八章应该能完。   ☆、第 128 章   庄子上的工头又求见了一回。   工头是周家请的人, 是早在庄子里做事的,城外的药材庄子人手不足,就把人给调了过去, 算得上是他们自己人了。   再三的求见, 喜春还以为是人家自家有什么为难的,忙让人请了进来,问工头怎么回事。   工头也直接, 说:“前几日宁四夫人叫我们去别处种药材,昨日又带了一袋来,说是一起的, 回去庄子上, 才听说咱们周家最近没买别的庄子。”   周家已经好些年没买庄子了。   这事儿在周家帮工的都知道,工头被叫去别处帮忙就觉得不对劲, 他们夫人才回来几日, 怎么就买上庄子了?   “夫人, 你看这?”   喜春想起了前日兰钰在外边看到的送药人和四嫂家的表弟, 心头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她神色不动:“那庄子在何处?”   说来那庄子离他们城外最远那处庄子并不远, 毗邻着,就因为离得近, 工头几个一开始才没觉得这处庄子有问题, 以为是周家新买的,跟旁边的庄子正好连成片呢。   种着种着才发现了问题。   工头来禀报了事后,得了赏出门了, 喜春坐在椅子上思虑了许久。   伺候的丫头都知道夫人心头不舒坦,越发小心起来,连婳婳想要兴冲冲找娘, 都被亲哥给拦了下来。   “婳婳,哥哥先陪你玩,娘现在没空呢。”他抱着人去花园里玩耍去了。   他们大了,家里的事喜春也不喜欢瞒着哄着,几个孩子不是那种一知半解的,他们对如今家里的家业都清楚。   工头来报过的事他们自然也知道了。   “哼,我就知道她是个坏的,以前每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我们先生都说了,这世上的人有一种就是恨人有自己无的,模样装作高傲又如何,还不是贪财的,来我们府上一回,那眼珠子就到处看,还经常板着个脸。”   周兰钰抱着亲妹跟小叔叔抱怨。“也就子君不像她,像四舅,不然还不知道该多糟心呢。”   这就是得益于宁家的教养了,没有长于妇人手,自己全然撒手不管的份,孩子是妇人带,但教养、学识都是郎君在教导,小小年纪就会教导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又不是常年不在身边的,几乎有不对劲的就会立刻纠正,想长歪并不容易,只受当娘的影响也不会。   周兰钰对舅舅家这个表弟还是爱护的,但一想到表弟他娘,顿时眉心就皱起来了,“糟心!”   周辰忍笑:“嫂嫂那么聪明,她肯定有法子解决的,你就别操心了,小心操心多了成了小老头。”   周辰在他皱成一团的脸上点了点。   周兰钰长叹了口气:“小叔叔你不懂。”   他看了眼妹子,还好生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背着小手儿说起了他的道理:“这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有理由觉得自己对,又不是甚一眼看过去就能判定对错的事,更关系到情分你知道吗,是情分。”   “我娘现在是被伤透了心,指不定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偷偷躲在房里哭呢。”   “可惜我爹不在,只有我这个小男子汉能安稳她了,我觉得我还是去安稳安稳我娘吧。”说着他就想把亲妹交给小叔带一带,自己好去承担一个小男子汉该承担的责任。   周辰朝他努了努嘴。   “你怎么了?嘴抽筋儿?”   周辰朝他身后恭恭敬敬的:“大哥。”   周秉方才到府上,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刚从院子里经过,就听他们在说“嫂嫂”之类的,周秉这才转了弯儿,拐了过来。   周秉还不到不惑之年,他常年修身养性,看着十分年轻,府上几个孩子的身高都随了他,身材挺拔,个子高,模样俊美,是只有成熟男子才有的气势,他轻轻点头,目光放到了周兰钰身上:“你娘怎么了?”   “我...”周兰钰压根没回过神儿。   婳婳原本正扒着小叔叔呢,这会眼一亮,扯着小嗓子:“爹!”她两个多月没见爹了,还记得住人呢。   周嘉把朝他跑的小闺女抱起来,周兰钰趁机就跟他告状呢,“是顾氏,是顾氏欺负咱娘,之前工头来了,说...”   他小嘴儿叭叭叭的,很快把事情说了。   周秉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看过:“谁让你叫顾氏的?她再不济如今还是你四舅的妻子,别人没有礼貌是别人的事,但你不能跟着学了如此,看在你四舅的面子,见了人该给的尊重也得给。”   周秉虽是刚回来,但家里几个孩子的考试情况是知道的。他淡淡的吩咐了两声:“都回房里看书,给我看看你们都考了些什么。”   话一出口,两个孩子顿时脸色都变了。   周家功底扎实的只有两个,一个周嘉,一个周泽,若是不出差错,过院试是肯定没问题的,甚至周嘉过乡试也有把握,差生就是周兰钰和周辰了。   倒也不是很差,就是基础打得不怎么牢固。   这回下场本就是让他们先体验一番,做到心里有数,明白差距的。   说句不客气的,周秉这个当长辈的,功底都比他们扎实多了,由他来考校他们,还叫他们默写一遍考核的文章,对他们两个来说这难度太大。   至少周兰钰就记得自己做错了好几个。   婳婳一路上嘴里都念叨着:“爹爹爹爹爹。”   她打小周秉带得多,基本上走哪儿带哪儿,格外粘他,比粘着喜春这个当娘的还粘。   周秉点点头:“爹在。”   说着的功夫,父女两个已经踏进了正院里,下人们纷纷福礼伺候,奶娘迎了出来,周秉把婳婳交给奶娘,自己走了进去。   喜春沉着脸坐在窗前。   肩上搭了只手来,熟悉的气息涌入鼻息,喜春没有回头:“回来了。”她这才转身,“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周秉:“兰钰说他娘躲在房里偷偷的哭,我进来瞧一瞧,我的夫人可有哭了鼻子。”   喜春失笑:“我又不是婳婳这等小人儿家家的,还哭呢。”   她不止不哭,更是命人彻底去打听了一番。   顾氏要另起灶炉也好,还是另有其事也好,她都要先知道得明明白白,才好应对。事实上,喜春想得更多。   自古做买卖的,合几家之力,最后能成的少之又少,只一家出力者,反而事半功倍,尤以亲眷者合伙做买卖,成事者最少。   宁家早年是靠周家拉拔,可如今这些年,宁家早已起了家。   她略过这些思虑,问起了周秉他入盛京的情形。   周秉揽着人:“一切顺利,我们送上去的花水这几年未曾出过茬子,宫中的贵人,外边的贵夫人们都多有赞誉,顺顺利利就登了上去,正式入了皇商名。”   周家在秦州府响当当的,但在盛京地界却算不得甚,周家有尚书府倒是可笼罩一二。   大伯在前年尚书退下后正式成为六部尚书之一。   有尚书府在,周秉在盛京走动,别人也给几分面子,他一贯谨慎,也不敢托大,宫中的宫人们,外边牵桥搭线的,都送了礼,拜访了一番,彻底的把从前的关系拾了起来。   “嘉哥儿若是中举,便要入盛京参加会试。”喜春也明白周秉重新走动以往的人脉的意思,这是在给周嘉铺路呢。   周嘉若是中举,考上进士,往后是要入朝为官的,有了这些走动,他也能在官场上少走些弯路。   喜春看着他:“所以我说你们男人家这交情实在是浅薄呢,比不得我们女子之间,早前我说叫你给那些同窗好友们多写写信甚的可是说错了?”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早早叫他们先联系上,不然如今贸贸然去了盛京,你一个商户人家去登门拜访,人家许是碍于情面理了,但若说应承事却是不会应的。   没这交情。   最大的可能是理会都不理会的。   谁都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但他们每年有写信一二的交情在,是知交,这说出去就不同了。   周秉好声好气的:“是是是,多谢夫人提点。”   喜春嗔他一眼,推了推人:“行了行了,下边已经备好水了,快些先去洗洗,你也不嫌脏的。”   周秉一家来,周兰钰叔侄两个就生活在了水深火热当中,按照周秉的话说,“要像你们叔叔/哥哥们学习。”   一副要把他们四个培养成朝廷栋梁的模样。   喜春是从周秉口里才知道周兰钰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回头还亲自给他们端了汤水去,周兰钰是真以为他娘被伤到了呢,见到她第一眼就吓一跳似的:“娘,你没哭啊。”   哭过的人眼应该是红的,他娘没有。   喜春拧了把他耳朵:“有你这个小混蛋在,你娘怎么会哭的。”   她气都来不及。   “娘娘,放手。”   顾氏做的事算不得隐蔽,她当然知道使唤周家调过去的人手很容易揭破,但她精打细算惯了,不肯花费自己兜里一丝一毫,小姑子家一丝一厘都怕错过了。   很快,顾氏做的事就摆到了喜春面前。   顾氏也在城外买庄子啦,也是种药材,供药的都没换,是她私下接触的,城外的庄子是她那位在庄子上做工的表弟跑的腿儿,在中间周旋买下来的,用的还是周家的名义,人家看周家的份上,还给他们少了好几十俩。   “两个庄子是连在一处的,这边庄子上用的工具、桶、袋、砖头,请人干的活等,都是从这里干完了就到另一边继续干。”   看,她这位好四嫂多精明的,用一个庄子就养起了两个庄子,自己庄子上什么都不用出,只要种出药材来就可以卖钱了,工具等一应的损耗,人工的费用全都不用出。   喜春觉得她也是个人才:“真的,就凭她这门门算计的精明劲儿,连根线头都不放过的,要放在外头那也是人人争抢去管东西的好手了,只进不出,一毛不拔嘛。”   偏偏,她只算计亲戚。   “跟她当这个亲戚,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从来只占我便宜的份,没叫我得过一回便宜的。”   喜春抱怨归抱怨,手上也很麻利,把事情给捅到了四哥宁乔手上,直接了当的问了,要不要拆伙。   再不拆,她外头庄子都要被搬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12-05 22:49:20~2020-12-06 22:0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脆的绢花 20瓶;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9 章   宁乔是带着顾氏一起来的。   他常年忙着庄子上、挣钱的事儿, 除了插手孩子的教导,家里的事儿尽数是交给的妻子顾氏操持,前年顾氏说舅家的表弟想找活计, 想把人安排来, 宁乔也随了她。   当时他想的是,庄子上反正也要请人帮忙,请顾氏的表弟, 她往后在娘家那边也有面子。   这回喜春直接把查到的捅到了他手上来了,宁乔回去跟顾氏大吵了一架,这会儿过来夫妻两个脸上都不好看。   宁乔是给愧疚的, 他对喜春说:“拆吧, 把她用掉的都算算,剩下的按当初契书的约定分就行了。”   喜春还没回话呢, 顾氏已经瞪着眼了:“你疯了不成?”   没了周家这两个庄子, 他们一年到头的得损失多少银子?   顾氏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只是另起灶炉, 私下自家多添了个庄子罢了, 这有什么?她一不抢二不偷, 是正经花了银子去买来的,谁规定了跟人合伙做买卖, 自己还不能另起灶炉, 重新再添一份家业的?   没这个道理。   都说拆伙了,喜春也公事公办了:“是可以啊,你重新置几个药材庄子都没问题, 可你不该拿合伙的东西给你自家的用啊。”   往小了说,这也是公器私用了。   “你挪了这边庄子上的,你跟我们说过一声儿吗?”   没有吧?挪用庄子上的东西不吭声, 有一回就有二回,看顾氏的模样也没有想自己置办的意思,以后用着用着这东西就成她私家庄子上的了,这边合伙的庄子上差又怎的办?   买呗,两家出银钱再买新的,她就只消出一半儿的钱,直接省下了一半的钱,这算计打得多精明?   都是做买卖的,谁也不是傻子。   人家愿意吃亏那是有原因的,喜春以前让顾氏占了多少回便宜,看的就是她四哥的面子,如今她不乐意吃亏了,该说的话就摆明了说了。   宁家是她娘家,娘家都起来了,喜春也不想掺和进去。   顾氏还强词狡辩:“我就是用用,又不是不还。”   是不还,反正喜春这么多年就没见她还过。   就连他们每年给送的年礼,都是一堆一堆的送,顾氏回的是什么?什么乡下里摘的野菜,布头野果子等,还有娘家里给他们送的小玩意,家里吃不完用不完的,尽数给送了来,还说甚都是自家里的,比外边卖的好。   他们周家自己庄子里就有,哪怕没有,外边也多的是村里的人摘了菜蔬来卖,哪里就比不上他们顾家的了。   从县里带上来的,还能比在府城里买的新鲜?   这些喜春也懒得计较,她送礼又不是为了顾氏回的礼,就是想让她哥、侄儿过得舒适。   她退一步,顾氏就得寸进尺一步。   贪便宜贪成习惯了。   他们新开的庄子才不过头一年种药材,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顾氏哪里想把现在这个已经成熟的金袋子给放走的,她犹犹豫豫的开口:“我以后不用了就行,还回来总行了吧。”   她还没了解事情严重性,还以为是私用一回的小事儿呢。   喜春哪能不知道她这意思,要是今日她的私产庄子已经能挣银钱了,顾氏巴不得跟她断得一干二净呢。   就是那种占了便宜又要装面子说是靠的自己努力那种。   “可别,还是好聚好散,以后大家也能图个清净,不伤了这颜面。”   喜春这话可没说错,多少亲戚因为合伙做买卖最后闹得撕破了脸的?连亲戚都当不成了的?最好还是分开,各过各的,跟银钱沾边儿的事不掺和在一起,逢年过节还能得个面子情呢。   宁乔跟喜春都决定拆伙,顾氏想反抗也没声儿,她还想拉个同盟来,看到了妹夫周秉身上,连想都想就略过了。   都说这个妹夫最听小姑的话,顾氏自然知道这是真的,他说了不算,这个家是小姑在当,最后目光移到了门边的外甥身上。   又有什么用的,这么小点的只听他娘的话呢。   顾氏找了一圈儿愣是找不到个人跟她站一起不叫这兄妹俩拆伙,喜春昨儿就把账目给算出来了,拿给了宁乔看。   上边的账目清晰,用了多少,余下多少,一人能分多少都有数,他说扣了顾氏挪了东西去用的费用,喜春也没客气,她不想叫顾氏占便宜,照样算得精,最后算下来,这庄子还是周家的,里边的东西还是周家的,包括如今种下去的药材等,顾氏他们没分比他们多多少,最后分了八千多俩,结清了。   银钱也当面数清了,宁乔自己收的钱,没叫顾氏保管。   “这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们。”他长叹了声儿。   喜春跟宁乔兄妹关系好,也不在意的:“没事儿,以后四哥你就自己单干了,好好把庄子养起来,这一行利好着呢,回头那些参卖了,该是多少银子你也收着,我这个嫂子,样样算得精明,这庄子肯定会红火起来的。”   “你还给她说话呢。”宁乔哭笑不得的。   喜春摆摆手:“一码归一码,缺点是不少,也不是没优点的,如今庄子上就是你们自家了,还不得把力往一处使?”   顾氏算计也是算计别人把钱往自家兜里装的,可没有把自家兜里的钱往外掏的。   结清了庄子的事儿,宁乔就打算走了,喜春留他用饭,宁乔没好意思,带着顾氏走了。   “进来吧。”周秉朝外边扬了扬声儿。   一直缩来缩去的,打量谁没看到呢。   门口的周兰钰把妹妹往前一送,打着婳婳的名义说:“爹娘,是婳婳想你们了。”   婳婳就冲着他们傻乐,她还以为她哥是在跟她玩捉迷藏呢,又跑到门后,把自己的胖身子往柱子里一缩,小心抬眼的朝她哥看。   周兰钰要是看她一眼,她就立时转头,玩“自欺欺人”呢。   当然,她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   周兰钰又把人给提了出来,带到屋里,往他爹怀里一送,他陪着玩了半天的捉迷藏了,玩不过这么丁点有精神的小胖娃,总觉得自己智力被碾压的感觉。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哪里还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爹娘,以后我们就不跟四舅舅一起开庄子了?”   这才是他一个大人该过问的事。   喜春看着他:“是啊,不一起了,以后那庄子就是我们自家的了。”   周兰钰一拍手:“真好,以后我们去庄子里玩就不用看四舅母的眼色了。”   他们每回去,顾氏总是弄得他们跟当客的一样,像她才是庄子上的主人一样,叫他们别扭得很。   “行,以后你们知道就行了,别的还不到你们管的时候。”   喜春说完,周秉就开口问了:“你们卷面儿做完了?”   周秉一回来就给周兰钰叔侄两个布置了大量的考核内容,除了又基本的功底扎实外,还涉及到一些策论,把两个童生每日的时辰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周兰钰想偷懒,喜春就说了:“你不是说要给你娘请封诰命的吗?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何时才能给你娘请封诰命的?”   算了,左右喜春也没当真指望有这一日。   庄子上的事结了,那边李家在考虑了多日后,给他们回了信,应下了这门亲事,那边一答应,周家这边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甄婆子早先采买的礼喜春看过了,请了媒人走了一趟,带了礼去提亲。   李家村那边也是这时候才传开,李家等了两日才应下,随后媒人就登门问了生辰八字以备合婚。   请的是城外寺庙里的大师给合的,媒人拿了帖子,回头在喜春两个面前夸了又夸:“大师都说了,这姻缘啊是上等姻缘,是叫甚天、天作之合呢!”   “还是我们大公子这眼利呢,挑的妻室一挑就是天作之合,大公子聪明伶俐,想来定能考中举人,这可就是双喜临门了啊。”   媒人会说得很,喜春听得也高兴:“那就借你吉言了。”   她看了周秉一眼。   虽说他在外一向话不多,但喜春也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这几个弟弟在他们身边都是打小就养大的,喜春还记得当年她嫁过来时,最小的周辰不过如今的婳婳一般大小,还是什么都不知事的年纪呢,说是当弟弟,其中付出的,说是当儿子一手拉拔大都行。   她都如此,何况更早把兄弟几个拉扯大的周秉。   次日,媒人就去了李家报喜送礼,周家又下了聘礼过去,把大礼过了,这事儿也就彻底定下了。   送礼的事儿原本该周嘉自己去的,但他如今在蜀城赶考,李家那边也理解。   “日子可定下了?”   夜里,夫妻两个说着话,喜春回他:“定了,如今快八月了,就定在明年开春后,嘉哥儿若是考中,要立即赶往盛京去参加会试,等他回来,最迟也是年节后了,我给大伯母那边去信儿了,今年年节叫嘉哥儿在盛京里过。”   乡试和会试的时间紧,挨得近,周嘉来不及赶回来再出发去盛京。   乡试定在的九月,秋季正是不热不冷的时候,随着时间临近,家里头都紧张起来,他们秦州府随着乡试临近,如今城里也每日都是关于科举的事儿,有赌谁能中的,能学问好的,连卖菜的婶子都能说上几句。   正式考那日,喜春早早就命人在府上摆了些大葱、猪蹄、鱼、笋子等。   大葱,聪明嘛。   猪蹄,金榜“蹄”名。   鱼,“鱼”跃“龙”门。   笋子,节节高升。   每一道都有寓意,周嘉人虽不在府上,但总是家里人的期盼。   两个小的围着这些转圈圈,喜春也说了:“以后你们赶考,我也给备这些。”   她都是一视同仁的。   周兰钰还给她建议呢,“娘,我觉得那个猪蹄,还不如吃了去考呢,摆着没用,吃进肚子了指不定就能金榜“蹄”了。”   九月初开考,到月中月末的时候,城里就已经放出榜了。   先放的是府城里参加放榜的学子成绩,周嘉的成绩他们还得过几日才能接到信儿。   到月末,送信儿的到了,从蜀城那边送来的信儿,还有府衙这边敲敲打打的送了信儿到周家来。   周嘉考中了解元。   他参考的地方虽不是府城,但自幼长在这里,又是在府城里进学,说出去府城也是有光的,衙门报了信儿当日,周嘉早前就读的延津书院就人满为患,谁都想把孩子送进去读书。   解元,是乡试头名。   他这等耀眼的成绩,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人选,只要不出差错,周嘉必定能中进士。   周   家得了信,家里也高兴,喜春大手一挥给家里家外的赏了两月的月钱。   还没翻过月呢,一艘船从蜀城过来了,周泽抱着个小包,静悄悄的进了门。   周嘉考中举人,他落榜了。   考中秀才时候的意气风发尽数消失,周泽见了亲人就哭了。   周兰钰跟周辰叔侄忙劝哄着他。   “这回不中,下回再考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情况,喜春两个是早有预料的,周泽才考中了秀才,立时就下场考举人,这几乎不可能,只是他想考,就叫他去试试,从头到尾,没想过他能中的。   跟他一道下场的辰哥儿,连院试都没过呢,如今跟兰钰一样还是童生呢。   周泽去洗漱了,还带着周辰叔侄,结果洗到一半就跑了出来,很委屈的问喜春:“嫂嫂,你都没给我准备大葱、猪蹄和鱼。”   要是准备了,他可能就中了!   喜春:“...”   她忍着笑,她能说他只当他下场玩,压根就没想起么。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30 章   为了显示自己不偏心, 喜春叫人连着好几日的在家中做了大葱、猪蹄和鱼,全推到周泽这个二叔子面前:“来吃吧,多吃点, 你侄儿说的, 吃到肚子里,下回下场肯定中了。”   周泽连着吃了好多天,再也不敢提没给他准备了, 又一次喜春叫厨房备下时,他一脸难色的阻止了,说得无比大气:“嫂嫂不用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以后不用这些身外之物也能考中举人的。”   “你们就等着看吧,大哥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但我不需要。”   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追随他哥周嘉身后了。   喜春哪有不应的:“行, 我们泽哥学问厉害着呢, 嫂嫂相信你下回定能考取举人的。”   她还问周辰跟周兰钰两个:“你们呢, 你们大哥二哥, 叔叔的, 都已经下定决心靠举人了,你们两个还是童生呢, 要是等他们考完进士你们还没有长进, 怕是又多了两个人来教导你们了。”   “嫂嫂,可是我只想考个秀才啊。”周辰没有那么上进的心,他毕生心愿就是考个秀才, 然后就不用进学读书了。   十年寒窗是真的痛苦,他也想跟他那些同窗们一般睡到自然醒,有吃有喝的多好啊。   “我...”周兰钰还没跟, 就被否定了:“你不行,你得考。”   周辰上头两个亲哥哥,他当弟弟的就是偷偷懒,只考个秀才也行,但兰字辈就周兰钰一人,他身上还背负着周家再下一辈长公子的重任,哪里能不求上进的。   喜春不跟周秉一样严厉,只朝儿子拍拍他的小肩膀:“娘相信你肯定行的,娘还等着你给我请封诰命呢。”   周兰钰很郁闷:“娘你当真啊。”   “自然当真。”这种事还能有假的。   周兰钰心里就很复杂了,他如今上学不跟从前一样天真了,看着身边还在玩闹的同窗们,他一脸复杂的长叹一声,仿佛在看不谙世事的少年们,复杂过后,就拿起手中的书本看了起来。   “兰钰,你最近为何老是拿着书看?”   跟以前一样玩起来啊。   周兰钰头也不回:“你们玩吧,我现在哪里还敢玩啊。”他身上背负的哪里是这些同窗能理解的?   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当大官,你们也考吗?”   读书进学的学子谁都有这样的幻想的,但幻想总归是幻想,周兰钰的同窗拍拍他:“可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啊,你现在都是童生了,活到老学到老,总会考上的。”   所以他们不一样啊,他们家他爹娘给他打算的是在及冠前考中进士,也就是如今大叔叔的年纪,他现在才童生呢,上头还有这么多要考的,还得等时间,相当于未来每每下场他都必须中,否则都达不到。   像他二叔叔这回考举人,中秀才的时候多意气风发啊,但二叔叔回来跟他们说了,他一看到乡试出的题就懵了,跟他想象中全然不同,他倒是认识那卷面儿,但该怎么做就不行了,他爹都估算过了,以二叔叔的成绩,努力三年许是有机会。   听听,有机会。   还估了他的,说他再不努力,连这最基本的功底都打不扎实,别说三年了,三十年都毫无寸进,老童生说出去好不好听也在他。   当然不好听了,还不如不考呢。   周兰钰觉得自己已经跟他们不一样了,从前他的心里也装了很多的玩乐,如今已经尽数成了读书,他分析跟他们听:“光是考这几门少花十年功夫,多则二十、三十,你们都希望你们成了家,以后有了孙子后,还是个老童生吗?”   多难听啊。   最起码也得混个秀才出来啊。   城里科举的风气过了,书院的先生们本是准备好生跟学子们讲一讲,让他们收收心的,谁知还没说话,学子们已经收了心,都不要他们继续老生常谈叫他们要上进的,一个个乖得很的坐在凳子上背书。   难道是因为这场科举已经让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如果当真是如此,这也是往好的一面发展,也是他们喜闻乐见的,直到最后他们才觉得是误会了,这些学子在他们的学问当中很有求生欲,实事求是的写明了,不想当老童生。   这个觉得让他们丢了颜面的事情才是促进他们奋发向上的根本原因。   也不想想,还不想当老童生,他们之中有人连童生都考不上的,就是下场去玩的。   周李两家定下亲事后没多久,喜春又请了媒人登门,请她好生寻摸些小姐千金。   周嘉的事情上一路兜兜转转的,喜春回来后也听说了,她觉得这样不好,这些姑娘的人物品性她应该再深入的打听打听再给他引荐的。   早些谈定婚事总比临到了头才来着急的挑选要好,人在着急的时候挑的婚事太容易走弯路,也容易忽略缺点,只想着完成任务,对自身的要求一旦放任下来,很可能就引出婚后不必要的麻烦来。   看他四哥就知道了。   也不能再依次他们年轻人了,周嘉当初说不急,喜春也就没急,现在想来,他一个没成亲的懂什么?这位李家的姑娘喜春是再三深查,又亲自见过了人,说过了话,到现在还不时请人登门来做客,对李姑娘的品性有了解,但万一运气不好,挑的是个不好的呢。   总归啊还是得先看看。   喜春头一回当长辈给小辈置办婚事,没经验,身边又没有长辈提点,都是走一步摸索一步的,有了周嘉的事情后,她学乖了,先把所有的打听清楚了,再把人介绍出来。   周泽接到通知,还摆摆手呢,说:“不急,等我考上举人再说,我大哥都是快及冠了定下来,我也要那时候。”   “你想得美呢。”喜春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我先请媒人给看看,等打听好了品性人物后,再叫你们挑,像你们大哥那样,你们几个是不用想了。”   要不是周兰钰年纪不到,她还想给自己挑个儿媳妇呢。   周泽回头跟弟弟和侄儿就说了起来:“还是我大哥好啊,什么都是独一份。”   寒露之后,盛京的天儿已经凉了下来,但街上人声沸鼎,家家户户都有人守在贡院门外,等着里边的举子们赶考出来,热闹的人群和着热气腾腾雾气,交织成一片向往的心里。   举国上下,都在这一日开始期盼起来,会试为期九日,除开要在贡院待上九日外,其后阅试后还有殿试,在盛京的还好能及时得到消息,在盛京之外的,等能接到信儿已经是小雪或大雪的时候了。   喜春这边赶在立冬前把年礼给发了出去,盛京的、老家的、娘家的,各家合作商户的,无论大小,也没落下一家,送往盛京的那份礼要大些,里边有他给周嘉送去的冬日衣物一应,这才多出来。   周泽等人也放了假,喜春跟周秉带着周兰钰兄妹回了娘家一趟,如今宁家都住在县中,轻易不回宁家村老家去,县四周倒也有不少好玩的,周兰钰跟着表兄们在外边疯跑了好几日,爬树摸鱼的,玩得不想走了。   普通人家没有年年办寿的习性,只出生、白日周岁,逢十做寿,开春前是周兰钰的生辰,在年前就是宁父宁秀才的生辰了。   他明年就五十大寿了。   这些年不止宁父的头发白了,连陈氏的头发也白了不少,其实倒也正常,连喜春自己,如今也是快到而立之年了,她出嫁十余年,也早就不年轻了。   往昔还在村里时,曾于她交好的那些,如今喜春都认不出来了。   陈氏这些年过得舒心,先问过了他们府上周嘉科举的事儿:“你们嘉哥儿听闻学问出众,这回指不定能考中进士,往后留在盛京做官,这门庭就不一样了。”   喜春道:“还不知道呢,盛京那边还没消息传来,我们子仪也是学问出众的,如今也是秀才公了,往后举人进士也是能考中的,娘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我说村里难得出了个秀才,跟他们说办一场喜宴,结果都说再等等,至少得等到中了举人以后,也不知道是这个世道是不是不一样了,我记得当年你爹中秀才,好家伙,那也是十里八乡来贺喜的,摆流水席都摆了三日呢,现在秀才公不值钱啦?”   周家这边考中秀才的也没办,周嘉这个举人更是早早就放了话,他要考中进士才办,要在城中大摆流水席三日。   喜春这回是过来跟几位兄长商议明年宁父五十大寿该如何置办的问题。   寿宴在何地办?办多少桌?是什么规格章程都要先商议妥当,逢年过节正是家里人齐整的时候,等过节开春后,出门的出门,想商议都找不到人了。   地点要看宁父的意思,他还是想回村里办,在自己老家办一摊。   “其他的呢?”   几兄妹坐一块儿,很快也商议妥当了,在宁家村办,请县里的大厨去做流水席,请戏班子去唱上几日,宁父爱听书,还请了讲书人,请人去得安排地方,供人饮食住处,都得提前安排好。   做寿,他们小辈要送寿礼,这也得提前备好,他们几房人呢,各房请的人先列个数出来,汇到一处。   余下的做寿要的采办的就等快到了提前采买。   喜春只回娘家住了小两日,他们一家几口各有各的忙,喜春带着婳婳跟陈氏跑上跑下的,周兰钰跟着表兄们玩,周秉陪着宁父下棋品画,两个人为了一副画的评还起了回争执呢,到走那回,宁父都没给周秉好脸色。   回去的路上,喜春还笑话他:“都一把年纪了,你们两加一起都快百岁的人了,一副画还争论大半个时辰,也是闲出来的。”   “你等着看吧,老爷子现在就跟着老小孩一样,他能记你一年的,明年做寿他都能拿出来说呢,还要拿出来叫别人点评一下,证明你的观点是错的。”   周秉抱着闺女:“早知道我就不跟他争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31 章   周秉这些年已经重拾了当年爱品画的喜好来, 如今除了在家给几个孩子布置些关于学问上的事儿,就是出门品品画,带着小闺女出门玩, 父女两个常常玩得一身脏回来, 好玩呢,回头婳婳又扭着叫爹带她出去玩。   为甚不叫娘呢。   喜春要叫她学学规矩。   她这么小点,喜春也不求她的规矩有多规范, 只是普通的姿态总是要有的,她要婳婳学,这丫头被她爹跟哥哥和几个叔叔们带野了, 去外边疯跑她倒是高高兴兴的, 一叫跟着嬷嬷们学一学规矩就不干了,还没怎么样呢, 先哭。   她一哭, 周秉跟家里的郎君们就不干了, 好像喜春这个亲娘是什么大恶人似的, 纷纷跟她说什么, “婳婳还小呢, 以后学也来得及。”“我们家的妹妹,就是不学也不碍事。”   ...   喜春都想把他们脑袋里装的水给抽干, 看看是装的水还是豆腐, 还不学也没事,他们不进学去看看,那就是文盲!   冠个词儿就叫目不识丁!   郎君不识字叫目不识丁, 女子不懂半点规矩就叫毫无教养,这两个词儿都不是甚好话的,他们还能说出不学的话, 喜春有一个来一个的骂了,得亏她还在呢,她要是不在,还得养个混世女魔头出来的。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每隔两三日学一小会儿规矩,从走路、姿态,用食,各个方面都有嬷嬷在旁边小声提点,请来的嬷嬷不是那等严厉的,最和气不过了,又有耐心,做出来的仪态跟行云流水一样,婳婳这么小点也是分得出好坏的,有嬷嬷们在,她跟着学也能学个好出来。   那些习惯不知不觉就改了,但这小丫头记仇呢,还觉得娘逼她学规矩不高兴,只粘爹,不粘娘。   喜春也没功夫跟小丫头斗法呢。   周嘉那边的成绩早该到了,只今年大雪封山早,不止是河面儿,连官道都封了好些,连带今年的气候都降下来了,早早就穿上了袄子。   冬日开始是石炭买卖最红火的时候,炭司前年换了人,如今上任的大人是世家出身,许是知道周家在盛京有关系,也没为难,还是按往年的章程给他们发了船,赶在河面结冰前,一船船的石炭运到了码头上。   快年节了,报信的终于来了。   周嘉过了会试,还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被当今钦点我探花郎。   据说游街打马那日,盛京城的小姐们纷纷朝他献花,还问他有无妻室,周嘉虽无娶妻,却是有了定下亲事的女子,过不久就要成亲了,对他有意的女子只得黯然退场。   衙门敲锣打鼓到了府上时,很快就传遍了城里城外。   喜春他们心里都有数觉得周嘉能中,却没想过他能取得耀眼的成绩来,探花郎,他们周家也是出了探花郎的了。   有喜的,自然有忧的。   李家那边得了信儿,原本就眼红李晴晴跟周家定下亲事的人家纷纷说了,如今人周家公子是高高在上的探花郎了,人家要娶那也是娶那些门当户对的小姐了,谁还要去一个村姑?   这种话说多了,连李家都担忧得很,生怕周家明日就来退亲了。   李家娘子甚至还跟李晴晴说,叫她去周家走一趟看周家是什么意思:“这一日不定下来,我就一日不得安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成还是不成,你们如今可不比我们以前,现在退了亲,凭着咱们家姑娘的容貌性子也能找个好的。”   李晴晴还没去,周家先送了礼来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他们还当真没有重新给周嘉寻摸个妻子的打算,李晴晴再是不显,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的了,要是再换个高门媳妇进来,不说知根知底,这府上的安宁就不能保证,何况他们连人都不在京中,这婚事也无从谈起。   别说他们没想过要为周嘉在盛京里寻个妻室,就是盛京那边只怕都没想过。   另一个忧的就是周兰钰叔侄几个了,这位大叔叔的起点太高了,周秉他们都没说,他们就已经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了。   周嘉那边回不来,只得在年节后返乡,便要回京叙职,他是探花郎出身,要入翰林,若是不出意外,往后便要长居盛京。   长住在盛京就不只是单单做客这么简单了,要是做客,只居住个几月,住在周府上头倒是舒心,若是长住,这周府上大宅子,难免要磕磕碰碰的,周家这等郎君还好,娘子们则是要长居院中的,处不好,自己心头也不好过。   周嘉去盛京,这总得先娶妻吧,这新媳妇总是要跟着去的吧?一条条的都要商议妥当。   周秉的意思,“等他回来把道理说给他们听,等他们成亲后,由他们小两口自己决定住哪里,你呀,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也少操些心在他身上。”   喜春白了他一眼:“我要不操心,等过年后他回来,成亲这一摊事你们几个来?我来当甩手掌柜?”   谁家成亲大事都是女主人出面操持,周秉倒是想替她分忧,又怕她以为他在跟她争呢,只得闭了口,不敢再劝。   周家在秦州府里没几家亲戚,除了喜春娘家就是诸如黄夫人、何夫人这些时常有往来的,这几家一走,就闲下来了,周兰钰几个去寻了黄家的小郎君,一群郎君今日窜这个门儿,明日窜那个门儿的,喜春也不管他们,开了年后的事一堆呢。   首先就是他们府城辖下的十来个县全铺上了石炭铺子。   何夫人是年后赶回来的,回来后连何府都没回,笑容满面的登了周家的门儿,门房看她都是老熟人了,把人往里边引,还给何夫人说着吉利话:“一大早树上的喜鹊就吱吱叫,原来是何夫人来了,这年节关头,何夫人多多挣银子。”   “哎哟,你这话我爱听。”随后就赏了小厮一个银锭子,何夫人风风火火的,她如今连大外孙都有了,照旧没歇下来,一心顾着事业版图,倒是何东家没她这么忙,时不时就回去帮着何小雅带大外孙。   见了喜春,何夫人还没说完就先露出张笑脸来,喜春也早早得了信,朝她走去,“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石炭铺子铺满了整个秦州府辖下,何夫人的功劳大着呢,从前笑话他们从城里退回到乡下去的,谁不后悔?   人这是聪明着呢。   跟着周家一起干,连铺子都开了十来个了,挣的银子可比在府城里挣得多,周家往下的石炭铺子已经定了下来,不找人合作了,为此没少让人遗憾的。   但哪家做买卖的不是看眼光的,等别人都成行了再想加入,哪有这么美的事。   何夫人笑笑,她还谦虚呢:“算不得什么大功臣不大功臣的,我呀,就是想开铺子,谁料就把铺子开了这么多了。”   如今她可是“东家”了,谁都不会再喊一声夫人,何夫人谈及铺子开这么大,有骄傲自豪,又哪里没有辛酸的。   女人家要闯出一番成就来,那可比男子难,周东家能随时的歇下去,照顾大孙子,但何夫人不行,她一旦退下去,那想回来就难了。   “我这是以身作则呢,做给何小雅看的,叫她也跟着我这个当娘的学着点,好在还有点用,现在她在汤县开的那处酒楼,买卖也不错,女婿也是个上进的。”   就他们家何小雅那一张嘴叭叭叭的,再来几个女婿都压不住她的,这小姑娘从前就是“我们年轻人如何如何厉害”,“我们就敢展露性格”的,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喜春就笑:“那挺好,如今当初的愿望都实现了,咱们可都能松口气了,大喜事一桩,你来得巧,给弄了个双喜临门。”   另外一个喜何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周嘉被点中探花郎,不日就应该到家了,“这回你们家可没理由推托了吧?再不办一回喜宴,怕是全城人家都得说你们抠门了。”   喜春冤得很,明明是周嘉这个当小叔子的不想办,看看,人家都以为是她这个当嫂子的抠门,不往小叔子身上花钱的。   “少不了你的,除了这喜宴,回头他成亲,还得办一回。”   周嘉回京叙职的时间离得近,返乡回来要不了几日就要回去复命,喜春就把这两摊喜事的日子都凑到了一起。   “定好日子啦,什么时候办?”   “五日后。”   周嘉后天回来,流水席也是后天开始,他不是说了么,他要是考上进士就摆三日流水席,正好摆完了连摊子都不用收,直接就办喜宴,她请帖都早早发出去了。   时间都是早早就算计好了的。   “你们家这可是有点赶了。”   “那也没办法,朝廷里一共就给放了这么些日子,说给他们这些新入朝为官的一月返乡假,但这路上来回就不短了,还不提得办席宴,等他们到盛京了,这地方安置、人情往来的还要先熟悉熟悉,这点时间压根就不够分的。”   就这时间,喜春他们甭管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总归只能这样安排了。   何夫人也点头:“也是,只能这样了。”   很快就到了摆流水席的日子,一大早周府门前就摆成了长龙,百来桌的席面,光是做菜的就有几十个,一大早就开始切菜炖菜了。   等周嘉从盛京到府城里,正好开宴,都没叫他多喘气儿的,被拉着就开始出面了,他心里都要崩溃了,他好歹也是个面如冠玉的探花郎吧,好歹叫他先换一身衣裳再待客啊。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休息呀,不更啦,后天继续更。   ☆、第 132 章   李晴晴已经嫁到周家三年了, 她刚嫁到周家就随着周嘉一块儿上了京,夫妻俩来之前得到嫂嫂的叮嘱,先在周府住了些日子, 先在长辈下边敬敬孝。   李晴晴跟喜春不一样, 喜春进门后被嬷嬷们教导过的,李晴晴嫁过来后时间赶,嬷嬷们都来不及教导她规矩礼仪就随着周嘉上了京, 喜春也知道赶,只能安排嬷嬷随着他们一起走,在路上跟李晴晴说一些。   刚到盛京的时候, 李晴晴心头很别扭, 哪怕周家人不带眼色看人,但人家一言一行总是显露出不同来, 她一个乡下丫头, 就像闯入了华丽盛大的庭院中的丑小鸭。   格格不入。   那段时间李晴晴很痛苦, 但周嘉忙, 她又不好拿这些事去叨扰他, 周家出身富贵,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规矩礼仪而觉得与家里有距离感,他记得嫂嫂初次登家门的时候, 表现得也落落大方, 尤其得祖母喜欢,时常拉着她关心。   那一段时间李晴晴甚少出门,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请嬷嬷教导她, 生怕她出去后出了丁点错,叫人看在眼里,暗地里笑话她, 整个人廋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周嘉觉得不对劲,问过了人,才把事情理通。   小两口搬到了外边住。   房子是周秉早就安置好的,也是一栋五进的大宅子,也是早早考虑到他们如今大了,上京发展后有自己的小家,不跟府上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李晴晴的局促府上那边也是看得清楚了的,也没留他们,李晴晴隔三茬五过来坐坐,反倒人轻松了许多。   但这几日李晴晴却有些急躁起来。   伺候她的丫头是后来入京后重新挑的,见她这几日食不下咽的,不由问道:“夫人可是心头不虞,是不是要跟爷商议商议。”   他们爷成亲后,就不是普通的公子哥了,下人们都唤一声儿二爷。   李晴晴摇头:“我是显得很焦躁?”   丫头肯定点头。   夫人的不对劲,她们这些跟前儿伺候的看得一清二楚。   李晴晴也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对,但这回的事儿跟当年入京搬出来,住在府上不同,那回二爷是心疼她才搬了出来,但这回是没可能的了。   爷他早就期盼着了。   她在秦州府那位嫂子要上京了。   今年科举下场,三弟周泽考上了举人,侄儿周兰钰则考上了秀才,四弟周辰还是个童生,没有寸进,家里商议过了,说举家进京来,让侄儿跟四弟在京城书院里进学,接受更好的教导,等再学三年回去考试。   秦州府的周家搬来,除了嫂子兄长们外,还有三弟周泽的妻子江氏。   江氏出身官家,虽不是顶大的官,却也是跟她的出身不一样,据说是三弟周泽跟江氏自己看对眼了,这才求到了嫂嫂跟前儿,最后由嫂嫂点头应下的。   弟妹的出身比她高,嫂嫂在李晴晴眼中又是长辈,出了名儿的有威风的人,按他们爷的话说,“兄嫂哪里是把我们当弟弟,是当儿子养大的。”   是啊,当儿子养大的,那就是她“婆母”了,就是李晴晴去周府上头,大伯母和祖母等人,说起嫂嫂时也是心疼得紧,还笑着跟她说,“你呀,从前是上头没人管着,现在好了,你嫂嫂来了,你也正好跟着她学着点,以后管家管事的就不在话下了。”   有这样一个强势能干,足以是她“婆母”的嫂嫂,还有一个出身比她好的弟妹,甚至这位弟妹已经在嫂嫂眼下生活了这么久,情分自然比她这个一直隔得远的大媳妇亲近。   李晴晴各方面的压力都有,紧张得很,这样的压力叫她随着周家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躁,生怕自己以后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人不满,这些话她平日不能对周嘉说,如今只能跟身边伺候的丫头们诉说。   “夫人你可是官夫人,咱们大夫人不过是商家夫人罢了...”丫头不以为然,他们夫人再不济好歹也是官夫人,那位大夫人是小地方来的,是商家夫人,两人是妯娌,谁夫家的官大谁威风,哪有官夫人怕商夫人的。   “你懂什么,算了,下去吧。”李晴晴白说一场,苦闷的挥挥手叫人下去。   也不看看他们这个情况是普通人家那种大儿子娶妻,二儿子紧跟着娶妻的那种妯娌关系吗?   喜春等人要举家搬往盛京,并不是容易的事,周家的家业实在太大,从各处胭脂铺、布匹铺,石炭铺和汤池等,这么庞大的家业说走不现实。   喜春他们也不是抛下铺子走的,只是带儿子小叔子入京求学几年,往后还是要回来的。   消息刚传出去的时候,好多人都到他们面前来打听,黄夫人跟何夫人几个也问过喜春,说,“你们往后搬到盛京,不回来了?这家业怎么办?”   “不是长住,往后还回来的。”喜春跟她们解释,说去求学,又陪着在盛京住几年,祖母大伯母等人都老了,多年未见,他们也要去敬敬孝的。   “家里多好啊,有吃有喝,自己的地盘,还不用跟人争,不用跟弟媳儿媳的闹,自己这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我才不去吃那份苦呢,外边铺子还有掌柜伙计们呢,个个都能独当一面的,撑上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铺子上做活的都是多年的老伙计,人品自是没得说,还有育养院里的孩子,长大后多会来他们铺子里找个事做,或去做点小买卖,如今周兰钰等人还承袭着几位叔叔的路子,隔三差五就去育养院讲学,育养院的孩子们读书认字,找份伙计容易,都把育养院当家,他们之后又尽心的辅导院里的弟妹们,教他们一技之长,出来后能靠着自己自食其力。   铺子上人放好了,喜春还当真不担心,他们又不是不回来,“见不到我,咱们还要时常通信呢,盛京里有甚我头一个就写信跟你们说的。”   交代完,回头喜春夫妻两个往宁家走了趟,跟宁父陈氏都说了,宁家这几年也相继的办了喜事,子仪、大妞都娶妻嫁人,再下一回就该吃下边子君子白的喜酒了。   周家一行上京定了下来,只收拾了一家人的衣裳,带了些平常用的就上京了,绕是如此,一大家子,除了衣物外,丫头下人等,也是浩浩荡荡的一行。   周嘉提前接了信儿,跟衙门告了假,带了李晴晴亲自去迎人,他一贯不插手后宅的事,就跟他们大哥的做派一模一样,却在前几日亲自吩咐人把正房和临着的院子再拾掇拾掇。   周嘉两个入府后,也没居在正院里,许是知道早就有这一日的,也是这时候,府上的下人们才突然发现,他们二爷跟夫人好像是没住在正房的。   周秉他们到那日,晴空万里,一尘不洗的,盛京的天儿还是跟多年前喜春来的时候一样,热闹繁华,大街上行走着男男女女,穿着颜色缤纷的衣裳,亭台楼阁,可以窥见其中的高贵典雅来。   这便是天子脚下,是整个大晋的中心。   入了城,喜春也见到了周嘉夫人两个,外边一家人不好说话,先回了府上,洗漱过,安置妥当了,才坐下来好生说话。   李晴晴有些局促的站在一旁,喜春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招呼着她:“都是一家人,不必太多规矩的,坐吧,大家也好生说说话。”   周嘉最早是在翰林做事,如今被调到了户部,他一直都关心着弟弟和侄儿,早前周秉来信叫他去打听书院的事儿,周嘉早早就打听清楚了。   “离家里不远的章回书院风评不错,里边的先生都是举子,院长还是一位早年的进士。”周兰钰他们也可以选择去国子监读书,但周嘉觉得里边全是官家子弟,文气紧凑没有外边的书院强。   官家子弟们走的路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通过科举来改变地位,但这些官家子弟不是,他们用不着靠科举来改变,只需要认字进学,以后还可以捐官来当的,里边松散得很。   像周辰这样本就有心不学无术的进去,只怕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了。   他早前进的书院就是太和气了些。   “行,尽早让他们进去进学。”周秉一锤定下,次日他们去周府拜会,第三日就把人给送了去。   半点没让他们歇一歇,看看盛京的风景什么的。   喜春在周府上还见到了跟她向来不对付的周莺,总的说来其实两人也没什么恩怨,但事情多了,也就成了现在这样互不待见了。   周莺阴阳怪气跟她打招呼,喜春看有大伯母等人的面就不理她,没了这些长辈在,周莺说不过她,回回灰溜溜走,过后又要来招惹。   李晴晴总算找到了这位大姐不待见她的原因了,她是周家三房的人,照旧不受周莺待见,早前李晴晴没少被她为难。   李晴晴说不过周莺,回回都被她奚落得想哭,可以说小两口搬出去,周莺在其中占了很大的部分,此后只要有周莺在,李晴晴就离得远远的。   “嫂子也被大姐为难过啊。”李晴晴说。   喜春点点头:“她有病,眼红咱们三房有银子,想分杯羹,又整天阴阳怪气,高高在上的,谁惯着她这臭毛病的。”   李晴晴点头,不着痕迹往嫂嫂的方向靠了靠。   跟滚刀肉似的周莺在嫂嫂面前竟然没走过两个回合,一来就把把她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姐周莺给赶跑了,李晴晴对嫂嫂满心都是崇敬之情。   喜春没当一回事,还跟她说:“回头她要再说你,你跟她回嘴就是,周莺这人你能压她一回,回头她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喜春两个一到盛京没个停歇的时候,周秉去拜会那些知交好友,喜春也没闲着,带着李晴晴跟江氏在外走动,拜访跟周家有交情的人家,给他们使了力的人家,又是宴会又是外出踏青,邀着去水行汤池的,一直到过了月余才走完。   像周珍嫁的魏国公府上,喜春也没漏下,他们夫妻这一走动,城中的人家都知道,他们三房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33 章   喜春上京头一年, 就带着两个弟妹在盛京里走动,与各家夫人往来,上到侯门公爵夫人, 下到普通的商家夫人们, 她还跟宫里的侍监们打交道,跟其中在宫外采买的关系最好,不时送点吃的用的, 这位张侍监对周家印象也很好,偶尔出宫还来坐坐,跟他们说说话的。   第二年没有再时不时出去走动, 只维持好先前的人情关系, 参加各家夫人们办的宴会,李晴晴两个要学的多呢, 回回出去都是由喜春带着的。   跟普通人家的夫人交往还好, 一到那些贵家夫人面前了, 两人多少带着不自信, 贵夫人身份越高, 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话,拘谨得很, 这也是长年累月的经验带来的, 她们自身底气不足,有没有过往接触这些贵夫人的经验,在面对她们的时候, 自然就被那气势给压了下来。   “没事,慢慢学就是。”这是喜春的原话。   他们这回上京,那就是开拓人脉交往的, 喜春两个往后是不住在盛京的,这里的人脉关系的维护还是要她们自己来的。   不过这也急不得,喜春只能多带她们去各家宴席上转转,跟各家夫人们多接触,多接说说话也就不拘谨了。   周秉跟喜春一样,都没闲着,他走动的是有往来的老爷们,同窗们,他没走科举之路,但当年还在书院的时候那也是先生们常夸的人,到现在腹中诗华都不减,说的不是商场上的铜臭之事,要重新热络起来并不困难。   几乎每隔几日就有人请他出去品画赏诗的,可比喜春这边耗费心力的跟各家的夫人们周转来得轻松。   喜春都羡慕了,还跟他说过,“咱们要是换换那就好了。”   夫人们在一处说什么,不是各家的传闻就是时新样式等,儿女们的婚事,这其中她们说她们的,就是喜春这里都插不上什么话的。   周家靠着周府,人家都会给上几分薄面,周家也还有适龄的男子,盛京人家嫁女娶妻,光是这一摊子流程下来都得好几年,早早就商定亲事也是常理之中的,但除开靠着的周府外,周家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如今瞧着最有出息的也不过是在户部的周嘉,从五品的官职,委实算不得甚,这些官家夫人们,挑女婿嫁闺女都是找的门当户对的。   周家这样的来往可以,但要是当一家人那还得多加考虑,是要赌的。   赌要嫁的那位公子是否当真是个有出息的。   要是赌输了,家中花费了大力气培养的闺女不就废了吗?是以,她们若是讨论这等儿女亲事,喜春几个都是不插眼的,若是有人问及,喜春就回,“我家该成亲的都成亲了,剩下的还早呢,如今在书院里读书,说这些怕惹了他们分心。”   盛京的书院跟秦州府的不同,里边的气氛更加浓郁,在盛京这等地方,权贵越多,下边想要出人头地的人就更多,都想往上走,不跟在秦州一般,他们周家是顶顶富贵人家,文风又不浓郁,他们对要往上走没有多大的感觉。   到盛京就不同了,周围的同窗们满是要往上走,要改换门庭的普通的学子们,周兰钰叔侄两个反而更容易受到激励,也从一开始的进学落在最后跟不上,到如今时不时被先生夸赞一番的。   周辰的目标都改啦,早前他说考上秀才就得了,如今不同了,他的目标已经从秀才改成了举人!   考上举人他就可以捐官,当个混吃混喝的小官啦。   到第三年,又是一年科举之时了,书院给要下场的学子都放了假,周兰钰叔侄几个被送回了蜀城。   家里人除了伺候的也没跟着去,最大的周泽都成亲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哪里还需要他们跟以前一样护送的。   走那日,江氏亲自给他们做了薄饼等,叫他们带了路上吃,等送完他们兄弟走,府上又恢复了宁静,该做什么做什么。   盛京的买卖跟早些年其实没多大差别,挣钱的营生还是那几样,多出来的是不少新创出来的买卖,都是实用型的,什么推车,小板车,手袋等,越来越简便实用,连他们周家的手提都跟着变了好几回。   紧跟着如今最时新的样式走,他们周家自然是不落后的,没料还凭着这个,把往年的手提给炒火了一番。   喜春得了信儿的时候,还跟李晴晴两个说呢,“这人啊,都是得到了就不新奇了,反而还回味起从前来,觉得从前的好了,其实是什么?不过就是觉得现在的东西太多了,一模一样的,叫这些金贵的夫人千金们不舒坦,以前的多好啊,提出来那就是人群里独一份了,这就满足了啊,满足了她们与众不同的心理了,高兴了,舒坦了。”   整个大晋以盛京的夫人小姐们最为尊贵,要做他们的买卖,凡事都得记住独一份这个词,“不过她们也不是就不喜欢一样的了,大家小姐啊其实也喜欢攀比,你有的我没有,这就不行了,哪怕是一样的也得有。”   喜春不喜欢独揽劝,这几年她也在教李晴晴两个看账本,打理家中的买卖,他们在盛京还有三间铺子呢,都是出了名儿的顶顶铺子,每回一上新就有人买账,喜春就拿的盛京铺子上的账目给她们练手,平日与掌柜们商议正事也把她们带上,问她们意见的。   她这一副半点没有藏私的模样,周府都夸了好几回了。   “你是个好的,当年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媳妇,跟我们秉儿哥也最配,你看你,家里外头你都打理得妥妥当当的,连对嘉哥儿他们的媳妇也好,他们要是不孝顺你们都不行的。”   喜春隔三茬五也来府上坐坐,跟祖母和两位伯母说说话,老太太年纪大了,尤其这两年,大多时候都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没多长时间就疲倦了,儿孙们要敬孝都只有碰运气的。   喜春隔三茬五的来,也是难得碰上老太太醒的时候,早出晚归的伯父们更是难遇上了。   喜春在周府待了一日,到下晌才走,出门正好遇上了来给老太太把脉的大夫,笑着问了句:“大夫,我祖母如何了?”   老太太是这一年才开始时不时昏睡的,追其原因,到底是年纪太大的原因,连曾孙子都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娶妻生子了,跟其他的老太太相比,他们家老太太已经是长寿之人了。   人上了年纪,各种病痛就相继出来,好多大夫都说了,他们家老太太只是昏睡,没有其他的病症,已经是好的了。   大夫还是老话:“老太太身子骨还算健壮,只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哪里比得上年轻人,这也是正常的,只要还能好吃好喝的,定能长命百岁呢。”   长命百岁只是人的心愿,满盛京里,有几个长命百岁的老人家?喜春也高高兴兴的听着这吉利话,但实际上早有相熟的大夫跟他们透过底,说老太太现在这般,怕是熬不过两年,她这不是病痛问题,就是时候到了。   家里上上下下早就有准备了。   出了府,喜春就回了家,李晴晴两个也问过了老太太那边的情形,喜春摇摇头:“没醒呢。”   “那嫂嫂下回再去。”   喜春道:“不光我去,你们也多去坐坐,跟两位伯母也说说话,万一老太太醒了,还能多见些面的。”   江氏应了下来,李晴晴以前倒也常去,不过她对周家府上有些不自在,这跟她一来住在那边小院里一直不适应有关,到现在都还没适应下来。   这些做了几十年的贵夫人们,光是那通身的气势就足以叫人生畏了。   老太太这边也是喜春两个一直住在盛京的缘由,按他们原本的打算,本是住上两三年就回去的,如今老太太这样,眼见着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哪里能在这个时候走人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老太太的大限会这么快,大夫原本也只概括了个时间,说是两年内,结果翻过年没多久老太太就醒了,还一连醒了好多日。   周兰钰叔侄几个去岁科举靠得都不错,没有落榜的,今年开春后还没去书院进学,周府上先来请了周秉两个过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连醒了好些日子,家里都觉得不对劲,忙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看,回头大夫就跟他们交代了,说老太太应该还要醒些日子,这些日子就陪陪老太太,在床边敬敬孝的。   这话有什么不懂的。   喜春两个到了老太太房里,房里儿孙们已经到了大半,老太太不耐烦这么多人在她房里堵着,把他们招呼到了床上,她因为长期昏睡,整个人都廋了下来,她把人唤到身前,叫了随身伺候的嬷嬷把早就准备的盒子拿了来,交给他们:“这是你们俩的,拿着。”   “祖母。”喜春眼眶不自觉就湿了。   老太太在他们身上拍了拍,“好孩子,祖母虽说没醒,也知道你们的心意的,有心了,拿着吧,祖母的私房,人人都有份。”   每个人得到的都是一个小匣子,至于里边装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周莺见了他们的小匣子,等他们一出门就盯上了,“老太太给了你们什么?”   她的匣子里就是一匣子首饰,拿到手的时候周莺觉得重,还以为老太太给了她什么好东西,还在暗地里偷笑呢,等她偷偷一看就不高兴了,一匣子首饰才值多少钱,老太太偏心啊,好东西肯定都是留给儿子孙子的。   她就问到了喜春他们跟前儿来。   喜春他们又没看,只回:“没什么,老太太的东西,怎么分都是可以的。”   “你们是有钱人家当然说这等风凉话了。”周莺撇撇嘴儿,想说话,人家已经走远了。   老太太确实是给每一位儿孙都准备了的,连婳婳都有份,她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的,她只觉得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便每日领着李晴晴两个去老太太身边说话打趣。   老太太是天气正暖和的时候走的,走得十分安详,府上操持过了老太太的丧事,便要开始守孝了。   大伯那边没退下来,但二伯跟几个堂兄弟们却退了下来,这也是不得已,连老太太都是先交代过了才走的。   大伯要留下在位置上等着周家人再次进入朝堂上。   周兰钰他们没去书院,家里特意请了位举人老爷来教导,老太太走了好些日子,周兰钰捧着个盒子找了来,捧到爹娘跟前儿,耷拉着脑袋,这些时候家里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老太太走了,诸位伯爷,伯伯们相继退下来,大伯爷还要在朝堂上支撑门楣,一举一动都表面了为了整个周家殚精竭虑,顿时叫这个小少年成长了起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家里的荣耀都是一代又一代人支撑起来的,若是没有上头的支撑起来,哪有他们的太平安宁,若是人人都不思进取,那这家就垮了。   伯爷不退下来,就是为了给他们成长时间,能让他们进入朝堂,好站稳脚,那他们,也不该心安理得的在大树底下乘凉。   “爹,娘,我下回一定会考取举人,考取进士,以后也肯定会做大官,跟伯爷一样,为下一代支撑起来。”   “我还会给妹妹当靠山,给娘请封诰命。”   诰命这个词他说过不止一回,以前就是随口一说,只有这回,他说得极为认真,是认真要往这个方向靠的。   周秉含笑点头,喜春把盒子推过去:“老太太给的,你就收着就是。”   喜春也被他脸上的坚定感染,这一刻,她相信他能做到:“好,娘也等着你给我请封诰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