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宫斗不如养崽崽 作者:怡米   本文文案:   阴差阳错,孤女掌珠与太子萧砚夕春风一度,被萧砚夕缠上。   掌珠破罐子破摔,又与他春风几度,误以为自己怀孕后,遁地逃跑。   萧砚夕冷呵,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要也罢。   雍安元年,例行选妃,掌珠在甄选之列。   初选当日,烈日炎炎,掌珠中暑晕倒,恰巧雍安帝萧砚夕路过,让人将她抬到华盖之下。   掌珠仰头望着清冷的帝王,扯了扯他的龙袍,“民女想入宫。”   萧砚夕看着消失已久的小姑娘,恍惚一下,这是回心转意了......   呵!   帝王定眸思忖,灼得掌珠不敢抬头。   掌珠入宫一年,诞下皇子,晋升淑妃。不久之后,竟抱着儿子消失了。   萧砚夕一直以为,掌珠喜欢他这个人,后来发现,掌珠只是利用他生崽子。   *****   掌珠自幼孤单,只有梦里的小崽崽陪伴着她,她希望小崽崽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小崽崽托梦告诉她,她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父是雍安帝……   掌珠只想要小崽崽,不想要崽崽的父亲。   软萌娇憨女主vs阴鸷毒舌帝王   阅读指南:1.前世今生,再续前缘,男女主的前世记忆会慢慢恢复。   2.男女主有年龄差,差九岁。   3.双洁,1对1。   4.男主前面有点狗,真香打脸。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复仇虐渣   主角:掌珠,萧砚夕 ┃ 配角:预收文《暴君的通房宠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主只想要崽崽   立意:即便困难重重,也要积极乐观,敢于面对 ============== 第1章   秋夕将至,紫兰已歇,青梧方稀,翊坤宫内一派凋敝之象。自淑妃掌珠失宠,雍安帝已半月未曾来过,宫人们个个如霜打的茄子。   宫女春兰站在殿门前,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倏然,眼缝中多出一抹明黄,“陛,陛下......”   随着她的惊呼,所有宫人立马跪地请安。   雍安帝跨进朱漆门槛,瞥了一眼东侧的喜鹊登梅罩,淡声问道:“淑妃呢?”   春兰低头,掩饰心中的雀跃,“娘娘在给小主子沐浴。”   雍安帝大步走进东次间,掌珠听得脚步声,扭头看去,见身量颀长的男人站在落地罩旁,静静看着她。   她蹙起黛眉,像是没注意到来人,扭回头继续为儿子打澡豆。   木盆里的小崽崽却很有眼力见,脆声唤道:“父皇!”   雍安帝眼眸微动,没有应声。   小崽崽爬出木盆,顶着一头澡豆末,抱住男人大腿,“父皇。”   胖乎乎的小崽崽着实可爱,但雍安帝还是不给半点反应,挥挥衣袂,示意御前太监张怀喜将小崽崽抱出去。   张怀喜为难地瞥了掌珠一眼,见她没有异议,才拿过花梨木架上的方巾,裹住小家伙,退到对面的稍间。   他们一走,雍安帝扯了下衣襟,冷欲迸发,慢慢靠近掌珠。   掌珠向后挪步,后腰抵在案几上,退无可退,待他逼近,才发觉他长眸微醺,像是醉了。   帝王目光灼灼,偏又蒙了一层叫人看不懂的淡雾,不顾她的排斥,将她抱到条几上,掀开了妆花缎锦衣,鸾凤兜儿遮不住的细腰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中。   男人眼尾猩红,拢上了起伏雪峰......   *   掌珠从梦中惊醒,气喘吁吁,身体还残留着被男人摩挲的悸感,绝美的小脸带了一丝赧然。她时常做这个梦,却连梦里的男人是谁都不知晓。   如今是恒仁年间,恒仁帝已生华发,而梦里的男人英俊年轻,三十未到。   掌珠捂住滚烫的双颊,竭力让自己忘记男人健硕的胸肌,以及粗嘎的呼吸。   眼前随之浮现出一个顶着澡豆头的小崽崽,奶声奶气喊她母妃。   她才十五,还未出嫁,哪来的儿子......   翌日一早,掌珠穿上裙裳,背起篓筐,打算去山涧采野菜。   她是孤儿,被村里的孙寡妇收养,寄人篱下,孙寡妇脾气不好,经常用棒槌打她。   刚出屋子,就见孙寡妇倚在篱笆墙前抽旱烟。寡妇磕磕烟杆,没好气道:“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掌珠望了一眼天色,东边刚刚鱼肚白,“我去采菜。”   孙寡妇努努下巴,“别想偷懒,先去劈柴做饭。”   掌珠放下篓子,拿起斧头,心里不是滋味,她虽然干不动农活,但也算任劳任怨,孙寡妇却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榨干她的体力。   冷风敲秋韵,一排迁徙的大雁飞过上空,掌珠眼睁睁看着一坨鸟屎落在了女人头上,还氽了稀。   孙寡妇嗷一声,用烟杆狠狠掴了掌珠一下,“晦气玩意,自打带你回来,老娘就一直倒霉!”   掌珠咬下唇,“那您把卖身契给我,我走便是。”   “呵——”孙寡妇冷笑,抱臂道:“老娘花了十二两银子买你回来,你当我是济贫的大善人?老娘就算养条狗,也比你懂得报恩!”   女人三十有二,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举手投足间有些风情,但眼底的混浊,让她看上去老了十载。   反观掌珠,十五六的年岁,如初绽的蔷薇,娇艳欲滴,配上纯净的杏眼,将妩媚和清纯融为一体。   也是,若非美人胚子,也入不了孙寡妇的眼。清泉入混流,大抵是世间最无奈的事吧。   孙寡妇扯了扯打绺的长发,嫌弃地抹掉鸟屎,“跟你说个事。”   “嗯?”   “隔壁村的郑秀才看上你了,准备出二十两银子做彩礼,成不?”   掌珠觳觫一下,那郑秀才虽有些点墨,但一直考不上举人,仕途堪忧不说,还酸腐刻薄、为人阴险,常给身边人穿小鞋,想到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掌珠打心底厌恶。   孙寡妇看她没有动心,勾了勾唇,语气缓和道:“就知你心气儿高,看不上他。”   掌珠刚松口气,孙寡妇又抛出另一个诱惑,令掌珠如坠冰窟。   “里正家的长子是个有出息的,考上了进士,现在翰林院供职,中秋要回来探亲,我打算把你送过去给他做妾。”   那男子名叫赵寄,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家中已有一妻两妾。   庶吉士没有品阶,但能在翰林院做事,听上去体面,而且,有被提拔的可能。在孙寡妇这样的人眼里,那便是京城的大官人了。   掌珠使劲摇头,鬓上的琉璃坠子来回晃动。   孙寡妇不理会小姑娘的厌恶与无措,哼一声警告道:“你少给老娘动歪心思,卖身契在我这,你出不了镇子的大门。”   掌珠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忍气吞声,她举起斧头,发泄似的劈下,“砰”一声,木桩飞出一个角,劈歪了。   “没用的东西!”孙寡妇推开她,边骂边劈柴。   掌株拾起柴火,走进灶房,蹲在灶洞前燃火,白烟过后,一团团黑夜辣得直流眼泪,许是当过娇贵人,实在干不得粗活。   她出身书香人家,父亲是开私塾的,母亲是琴匠,家境殷实。   七岁那年,她随父母南下游历,却被山匪拦路截杀,那伙山匪有规矩,不杀孩童,便放了她。她乞讨着回城,在途中被牙婆拐走。   思及此,掌珠抹了一把眼泪花,继续烧火。   晨鸡报晓,家家户户燃起炊烟。   一顿早饭清汤寡水,因心里揣着事,掌珠没怎么吃,咬了几口发面饼,便背上篓子,名义上是去采野菜,实则是去探路,她想走水路逃离。   村里有条大河,能通往京城,早在三个月前,她就开始研究舆图,已将京城附近了解个七七八八,一有机会,她就会来到河边,等待通往京城的船只,可等了数月,连船的影子都未见到。   丹枫迎秋,山涧里到处橙黄橘绿,为了不被怀疑,掌珠赤脚下水,拨弄芦苇丛,寻找芡实。   倏地,脚腕一紧,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   掌珠用手里的竹竿使劲戳水,“有蛇!”   空旷山涧,回荡着小姑娘的惊呼,一只斑嘴鸭游来,将喙嘴插入水中,拧了拧脖子,随即,扑腾着翅膀,踏水而逃。   见状,掌珠更加笃定,她被水蛇缠上了。   她继续用竹竿戳水,却听闷哼一声,紧接着,水面冒起泡泡。   这条水蛇不小啊!   掌珠扑倒在水里,顾不得其他,费力往岸边爬,终于摆脱了那个力道。   待爬上岸,气儿还没喘匀,一条属于人类的手臂伸出了水面......   惊吓过度,掌珠晕了过去。   一名老者从水里走出来,看见晕倒的粉衣小姑娘,眯了下眼。   他环视一圈,目光如炬,胸口的箭伤已经溃烂,再不医治,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斜睨一眼小姑娘,浓眉挑起,趔趄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小娃子。”   小姑娘拧拧眉,悠悠睁开眼。   萧荆从未见过谁的眼眸会这般清澈,黑白分明,跟被春雨洗涤过一样。   他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插在小姑娘面前,“现在,老夫问一句,你答一句。”   “你是山贼吗?”小姑娘被那把匕首晃了眼睛,怯生生问道,内心里,最惧怕山贼,若非山贼,又怎会失去双亲。   萧荆低沉回答:“是。”   话落,明显见她哆嗦一下。   萧荆捂住伤口,脸色惨白,眼前开始出现叠影,“这里是何处?”   “多雨村。”   “距京城多少华里?”   掌珠摇摇头。   萧荆身体微晃,单手撑地,“你是何人?”   掌珠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人不傻,观老者言行举止,并不粗鲁,反而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或许是个受难者。   “我是村里的人。”   萧荆指指自己的伤口,“能处理吗?”   掌珠懵懵地点头,“我试试。”   萍水相逢,她没理由害自己,何况,自己急需就医。   他摘下拇指的黄玉扳指,塞给她,“赏你的。”   “......”   须臾,掌珠搀扶着萧荆,走在阡陌交错的田间小路上,此时,她还不知,偶发善心救得的老者,会是她今后锦绣路上的大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开文了,有小可爱在吗?   算是一个灰姑娘本该遇王子,却遇见了傲娇毒舌臭屁狗子的故事(也不是)   高亮提示:   1.前世今生,再续前缘,所以前世注定不完美,但两世,男主只爱女主一人,两人前世记忆会慢慢恢复。   2.女主非女强,会成长的,男主疯批老狗,在女主梦里出现那个就是。   3.真香打脸。   出场的老头很重要。   萧荆:老头?   萧砚夕:不然呢?   预收文《暴君的心尖宠婢》,求收藏~   平凉王魏柯,残疾偏执,众人皆惧,只有新来的小婢女不怕他。   小婢女倾城貌美,清纯可人,不仅要做魏柯的通房丫头,还要做他的侍医。   魏柯问小婢女为何不怕他?   小婢女凝着男人手掌的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或许他不相信,前世的因,种今生的果。暴戾如他,也会有个温柔的女子,愿意爱他。   后来,小婢女忽然消失,他差点掀了整个平凉。   **   女尚书楚遥未婚先孕,老皇帝要为她招夫婿。楚遥跪在金銮殿上,“平凉王此番立功,陛下想如何奖赏他?”   老皇帝:“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楚遥摸摸自己的肚子,莞尔道:“不如送他个孩子。”   【注】:1.女主重生,为了接近男主,假扮婢女,真正的身份是皇帝的长姐。2.女主是男主前世的白月光。3.双洁,甜文。 第2章   道远日暮,黧黑小伙们从田里回来,路过孙家篱笆院时,纷纷侧目张望,孙寡妇家的养女容貌出挑,水灵似蜜.桃,腰肢似杨柳,让人看着心痒痒,只是,小姑娘眼光高,从不多看他们一眼。   掌珠站在井旁弯腰打水,裙带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勒得更为惹眼,一名小伙吹声口哨,佻达唱道:“孙家的姑娘呦嘿,吾的心肝呦嘿......”   掌珠黛眉渐拢,拎起水桶走向灶房,烦不胜烦。   她是方圆十里,最炙手可热的姑娘,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通身纯净的气质,我见犹怜。   小伙们趴在篱笆墙上,轮番打趣,到底是年纪轻,瞧见娇美的姑娘,不懂掩饰,大剌剌表达爱慕之意。   孙寡妇回来时,看见趴在自家篱笆墙上的小伙们,拿起烟杆往他们后背上招呼,“看什么看,看了也不是你们的,我家掌珠订出去了,你们给老娘滚远点!”   “订给哪户人家了?”   孙寡妇掐腰,“里正家的赵大公子。”   小伙们心凉一半,在翰林院做事的赵寄,不是他们能比的。   孙寡妇扬起下巴,颇为得意,日后有赵家撑腰,谁敢惹她!这么想着,她看掌珠,简直像在看摇钱树。   掌珠听见她在院子外趾高气扬的话语,心里突突跳,听说赵寄已到了临城,今晚就能回村。   孙寡妇看她慢吞吞的,挤开她,动作麻利地蒸了一屉素馅包子。   历来,掌珠都要等孙寡妇吃完,再上桌,今儿孙寡妇心情好,又有求掌珠,自然眉开眼笑,拉着她一同入座。   掌珠绷着后背,就怕她提出非分要求。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等孙寡妇回了正房,掌珠才拿起剩余的包子,悄悄去往田间玉米地。   萧荆躺在玉米杆子中间,听见脚步声,坐起身,见小姑娘一颠一颠跑来,鬓上的坠子来回晃动,像只小蝴蝶,“慢点。”   “哦。”掌珠把包子递给他,“老人家,你暂且在这将就一晚,等我明日雇了牛车,再拉你去镇上看诊。”   萧荆拿着凉透的包子,挑眉问道:“你不怕我恩将仇报?”   掌珠摇头,“您贵气逼人,不是坏人。”   闻言,萧荆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掌珠为他换了伤口的药,叮嘱几句,转身往回跑,这件事断不能让孙寡妇知道。   因今年丰收,穰穰满家,一路上,掌珠闻到了鱼味、肉味,还有酒香,她舔舔嘴角,揉揉没吃饱的肚子,心想明日去镇上,拿头上的琉璃坠子换些钱,买牛肉。   倏然,一道暗影从玉米地里冲出来,掌珠吓了一条,双手下意识捂住嘴。   暗影刀光一闪,消失了身影。   掌株懵愣,难道刚刚出现了幻觉?还是说,有人潜入村子?会不会跟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人有关?   掌珠陷入思忖,想回去看看老人,又怕被人盯上,于是迈着小碎步,快速返回农舍。   孙寡妇倚在门边,眼含不满,“大半夜去哪里了?”   掌珠随口胡诌:“散心。”   “胆子不小。”孙寡妇哼道,“听说皇帝遭人暗算,至今下落不明,咱们村离京城近,朝廷定然会派人来查,你再乱跑,当心被他们杀了。”   掌珠眨眨眼,刚刚......   孙寡妇哪是在意朝廷的人,说起另一桩事,“赵大公子回来了,明儿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孙寡妇拉着她进了正房,将自己舍不得穿的花素绫褙子拿出来,“明儿外头披这个,庄重。”   掌珠抗拒,想说明日还要进镇子买牛肉,被孙寡妇一记眼神制止。   一大早,孙寡妇将掌珠拉到椅子上,开始捯饬她的头发,黑缎似的长发垂在腰际,将白皙的肌肤衬得更为柔白。   天生狐媚子。   孙寡妇腹诽,绾起她的发,梳了一个凌云髻,斜插一支累丝点翠发钗,发钗上悬着一颗紫妖坠,“见到赵大公子,要会来事儿,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等人家来缓和气氛。”   掌珠木讷地听着,披上了那件略显老气的花素绫褙子,不情不愿去往河边。   赵寄是携友回来的,为了排面,让里正父亲给他雇了一搜乌篷船,拴在岸边。   此时,赵寄站在船上,与翰林院的朋友谈论皇帝失踪的事,他们没有品阶,朝廷要事,自然轮不到他们插手,也只能过过嘴瘾。   当他看见一身淡紫裙裳的掌珠走来,笑着走上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小姑娘较之去年长高不少,身段更为婀娜,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俏丽如春桃,似能掐出水来。   “掌珠姑娘。”   掌珠面容冷淡地欠欠身子,“赵公子。”   赵寄的友人也走上前,眼底灼灼,止不住夸赞,“难怪赵兄急着赶回来,原来已有佳人相邀。”   赵寄笑笑,目光黏在掌珠身上,“我与掌珠姑娘只是相识,郑兄就别打趣我了。”   两人请掌珠上船,掌珠摇头,“我晕船,在岸边看着就好。”   “那多无趣。”赵寄比划个“请”的动作,颇有不容置喙的意思。   掌珠攥攥衣裙,还是摇头,黛眉拧成川字,想撒腿离开,但碍于孙寡妇,迟迟没有动作。   赵寄走到她背后,稍微躬身,凑近她耳畔,“掌珠姑娘犹豫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   掌珠挪开距离,被他半逼着步上了乌篷船。   船夫解开缆绳,拿起浆,开始划船。   掌珠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觉得光天化日,堂堂翰林院庶吉士,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起初,赵寄没理会一脸纠结的小姑娘,与郑宓站在船头赏景,倒是郑宓,时不时瞟一眼掌珠,心想这姑娘虽然穿得土里土气,但通身的气质不俗,比村姑多了几分娇媚,比贵女多了几分纯净,这样的容貌身段,若是放在青楼楚馆,必是当作花魁培养的。   郑宓与赵寄这种单靠读书走出来的人不同,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深谙酒色财气之道,看这样没有靠山的姑娘,更是带着高傲和蔑视。   他与赵寄附耳几句,赵寄赶忙摇头,“使不得。”   郑宓用银票拍拍他胸口,“一个村姑而已,怎么就使不得了?莫非赵兄真动了心思?这种女人多半外表清纯,内心高明,纳回家,会榨干你老本。”   赵寄还是觉得不妥,对掌珠,他是花了几分心思的,强取豪夺的事,他干不来,可又得罪不起郑宓。   眼下犯难,再看掌珠时,眼底多了一丝亵渎。   郑宓心里冷笑,这赵寄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刚假以辞色就动摇,看来在他心中,小美人也占不到多少分量。   “人生得意须尽欢。”郑宓拍拍他肩膀,走到船头,弯腰逼近掌珠。   掌珠感觉背后有阴影笼罩,扭头看去,吓了一跳,“你......”   郑宓伸手拉住她手臂,“小船晃动,姑娘当心些。”   掌珠扯回手臂,看向赵寄,眼里带着不安,“我有些晕船,能否劳烦赵公子送我上岸。”   赵寄心里纠结,却见郑宓已经伸出手,勾起了姑娘的下巴。   “你干嘛?”掌珠慌了,万万想不到,赵寄会带狐朋狗友回村,同流合污,想他赵寄也非善类。   “姑娘脾气不小啊。”郑宓呵笑,慢慢走近她,把人逼到船沿,意图明显。   掌珠双脚快要悬空,勉强维持平衡,“你别过来!”   郑宓朗笑,“天已入秋,河水冰冷,姑娘家不易着凉,快来哥哥这,哥哥给你暖暖身子。”   他故意咬重“身子”二字。   船夫见势不对,放下船桨走过来,“两位爷......”   “没你的事!”赵寄怕船夫惹怒郑宓,丢给他二两银子,“去划船。”   郑宓转头看了赵寄几眼,眼中带了三分讥嘲,面色不显,还邀他一起与佳人亲密接触。   掌珠受不得郑宓口中的浑话,焦急之际,瞥见远处驶来一艘画舫,黄琉璃歇山船顶,彩画通梁,在素净的河面上尤为扎眼。   就在郑宓展开手臂欲行非分之举时,掌珠深吸口气,转身跳入河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女鹅,下一章老狗…不是,男主出场(嘿 第3章   “噗通。”   河面溅起水花。   赵寄吓了一跳,跑到船头,看着掌珠浮上水面。   郑宓笑,让她多扑腾会,免得待会儿有力气挣扎。   可出乎意料,掌珠扒拉手掌,转身游走。   她会凫水!   郑宓和张寄岂会让她逃离,当即就要下水,却不想瞧见远处驶来一艘画舫。   两人对视一眼,没多在意,想着画舫指不定是途径此处。他们脱了靴袜,下水抓人。   掌珠狗刨着游向那艘画舫,没敢回头,颇有义无反顾之势。   “救命...”   毕竟是柔软女子,浸在河里浑身哆嗦,水中的莞草极多,刮过皮肤有些疼,她顾不得这些,拼命往画舫游去。   忽然,莞草缠住手臂,掌珠被迫停下来,身体下沉,“救救我...”   身后的两人很快逼近,赵寄水性极好,沉入水中,搂住她的腰,把她带上水面。   “放开我!”掌珠用手肘杵他,可水中浮力使然,根本伤不到对方。   郑宓勾住她脖子,强行带她往回游。   掌珠喘不过气,脸色红白交织,凝着那艘驶来的画舫,乱了心跳,若对方视若无睹,她这辈子就完了。   “救...”   “啊!”   耳边传来郑宓的闷哼,紧接着,一支支箭羽射来,擦着他们三人,嗖嗖嗖落入水中。   掌株下意识闭紧双眼,心想自己可能要香消玉殒了......   *   “咳咳咳...”   甲板上,掌珠轻轻咳嗽,嗓子眼全是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脖颈,狼狈至极。   郑宓和赵寄被绑在船尾,懵逼地看着拔刀的扈从们。   掌珠转眸看向以珠帘遮蔽的船舱,珠帘拂动间,依稀能瞧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古香缎暗纹月白袍,云锦皂靴,端坐在大果紫檀案几前,手持哥窑釉盏,不紧不慢饮啜青茶。   珠帘遮挡了他的面容,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饱满光泽,仅观一双手,就知对方养尊处优,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   掌珠拢了拢贴身的衣衫,屈膝行礼,“多谢恩人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珠帘后的男人没有接话。   掌珠尴尬地别开脸,看向栏杆外溅起的水花。   一旁的老侍从笑道:“我们主子最看不惯恃强凌弱,姑娘且说说,要如何处置他二人?”   赵寄赶忙道:“官人误会了,我与这位姑娘已经订立婚约,今日约她同友人游玩,她不慎落水,我们舍身相救,真的是一场误会,是不是,掌珠?”   他话音上挑,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掌珠紧紧抓着衣裙,没有开口。   赵寄心中得意,量她不敢出声控诉,他看向珠帘方向,重复道:“官人真的误会了。”   珠帘后的人还是没有出声,手指慢慢敲打案几,倏然抬起食指,指了指掌珠,“她来说。”   嗓音清润偏沉,如玉珠落入银盘。   话落,一片安静,所有人看向掌珠。   掌珠双臂环住自己,有些无地自容,哑声道:“他们骗小女子上船,意欲轻薄。”   “你胡说!”赵寄扯着嗓子喊,若是让官府知道他连同郑宓轻薄民女,前途必然不保。   “聒噪。”珠帘后的男人淡声道。   老侍从笑呵呵走到他们面前,用鱼鳔胶粘住了赵寄的嘴。   “唔唔唔...”   赵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侍从,总感觉他有些眼熟。   珠帘后的人指了指掌珠,“让你说,哑巴了?”   掌珠知道,这拨人绝非普通商贾,再联系昨晚孙寡妇同她讲的话,她笃定,他们是朝廷中人。   她跪在地上,“请大人替小女子做主。”   众人皆是一愣。   珠帘后的人沉沉一笑,听不出情绪,更像是高位者与生俱来的轻蔑,“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被拐上船的?”   掌珠哑然。   男人又道:“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   男人站起身,掀起珠帘,稍微弯腰走出来,不紧不慢来到掌珠面前,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笼罩住她。   未听得她的回答,男人又问了一遍,似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挺感兴趣。   掌珠更为无地自容,上了那艘乌篷船,的确非强逼,但也非她所愿,可男人只给了“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这样的字眼,似乎只要她点头承认,她就是两面三刀的心机女子。   掌珠受不得他审视的目光,垂下头,“出于君子之礼,大人能否先借小女子一件遮羞的衣裳?”   男人呵笑,让老侍从递上鹤氅。   他声音偏冷感,呵笑时带着得天独厚的尊贵感,这样的人,要么是天潢贵胄,要么是边疆悍将,无论是哪种人,都不是她能惹怒的,可想到赵寄会找她麻烦,就必须迎难而上。   男人斜睨着跪地的女子,琼鼻、樱唇、芙蓉面,雪腮、冰肌、天鹅颈,说是山野的狐狸精,或是水中的锦鲤精,都有人信,等再过几年,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而那两人,八层是见色起意。   男人用靴尖蹭了蹭甲板,淡淡道:“你倒是讲话啊。”   掌珠耷拉着头,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讲给男人听,没有添油加醋,在她看来,与精明人打交道,耍小聪明才是最蠢的。   男人意味深长地问:“这么说来,他们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掌珠:“是。”   赵寄和郑宓想咬死她。   男人看向二人,“朝廷之人作恶,罪加一等。”   两人心里打鼓,在翰林院供职多年,从未见过此人,假若此人只是偶然路过的商贾,他们没什么好怕的,可看他一身的贵气,更像是勋爵之子。   郑宓憋不住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小弟也好认真赔个不是。”   一旁的老侍从蔑视道:“咱爷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掌珠下意识抬头看向男子,宛若谪仙的面庞,赫然呈现在眼前。   秋阳耀眼,不及他眸光潋滟,一双浅色眸子懒散地眨了眨,透着疏离感。高挺的鼻子下,嘴唇淡而薄,看上去不近人情。   可......   她瞳孔紧缩。   此人,她不止梦见过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掌珠:QAQ能换个温柔点的cp吗? 第4章   夜阑人静,掌珠回到农舍,刚要推门进屋,被孙寡妇拽住,“怎么才回来?”   掌珠垂眸,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花素绫褙子,她故意天黑回来,为的就是不让路人瞧见她的狼狈。   孙寡妇审视地眯起眸子,“今儿跟赵大公子都去哪儿了?他怎么没送你回来?”   掌珠摇摇头,没说实情,“乘船回来后,赵寄和朋友去了镇上。”   “他还带朋友了?”   “嗯,京城过来的。”   孙寡妇突然有种结交上权贵的感觉,勾勾唇,围着她绕了一圈,“他们举止稳重吗?”   她是何意,掌珠再清楚不过,唇齿打颤道:“都是斯文败类。”   孙寡妇心一紧,拉住她,“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掌珠忽然觉得委屈,咬唇不语,同她讲又能如何,左右会挨骂。   孙寡妇急了,“你快说啊。”   “他们意欲轻薄我。”   孙寡妇磨磨牙,“娘的,他们是不是看咱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对于她的反应,大大出乎掌珠意料,小姑娘双眸蒙着一层水雾,点点头。   孙寡妇火大,拉着她走进屋子,二话不说,脱掉她身上的衣裳,上下检查,靡颜腻理,没有一点被玷污的迹象。   孙寡妇纳闷,狠狠掐了掌珠一把,“好啊,你诓我。”   掌珠捂住被掐红的手臂,“我没骗你。”   “没骗我,你身上怎么连咬痕都没有?”   掌珠觉得羞耻,低头戚笑,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在地,“说吧,多少银子能赎回我的卖身契?”   孙寡妇怔愣,“你说什么?”   掌珠抬起头,迎上她不善的目光,“你听清楚了。”   屋里灯火如豆,墙面上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捂臂缩在门口,一个掐腰气势嚣张,她们哪像搭伙过日子的伴儿……   孙寡妇将掌珠买回来时,逼掌珠喊她娘,掌珠就是不喊,也不知,这丫头怎么这么犟。   “你是又想挨饿了?”孙寡妇气得来回走,“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真是白眼狼啊。”   掌珠穿好衣裳,走到铜盆前,慢吞吞净手,单薄的背影被灯火包拢,更添孤感。   孙寡妇看眼天色,忍住火气,摔门离开。   掌珠斜睨门口一眼,立马跑去灶房,烙了几张葱油饼,提着灯笼,偷偷摸摸跑去玉米地。   田间静谧,偶有蛙声,掌珠抬高灯笼,寻找萧荆的身影,“老人家?”   萧荆听见动静,从杆垛里走出来,“小丫头。”   掌珠跑过去,将葱油饼和水囊递到他手上,“我来晚了,您饿了吧?”   萧荆席地而坐,咬了一口热乎乎的葱油饼,又灌了一口水,“你今天上哪儿去了?”   掌珠跟着坐下来,把灯笼挂在稻草人上,“我去...游船了。”   萧荆转眸看她被灯笼映亮的侧脸,“怎么愁眉苦脸的?”   老人家语速不快,并没多大兴趣,似乎单纯是为了聊天解闷。   掌珠曲起腿,双臂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哑声道:“邀我游船的公子哥是登徒子。”   萧荆咬饼的动作一滞。   与其说掌珠是在对他倾诉,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养母想让我攀高枝,对方品性极差,见色起意,幸得被人搭救。”   她吸吸鼻子,心头涌上一股委屈。   萧荆放下饼,嘬了一下腮肉,锐利的双眸含了点点深意,“欺负你的公子哥是哪户人家的?”   掌珠摇头,“算了,您安心养伤,别为我的事操心。”   “你算我半个救命恩人,我能不管?”萧荆重重哼一声,气场极强,“告诉我,是哪家龟儿子欺负了你?”   掌珠真不想让一个老人家替自己出头,况且赵家在村中家大业大,没人敢惹,“欺负我的人,被救我的贵人带走了。”   贵人?   萧荆挑挑眉,还是不打算息事宁人,“你明天拿着我的黄玉扳指,去趟县城,找...…”   没等他讲完话,掌珠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来回翻找兜衣,黄玉扳指好像不见了。   *   画舫上,萧砚夕靠在凭几前,单手撑头,把玩手里的黄玉扳指,凤眸熠熠,透着一丝寒意。   老侍从张怀喜走进来,“主子,到岸了。”   萧砚夕懒懒眨眸,把黄玉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起身披上鹤氅,高挑的身姿宛如劲松,“这是哪里?”   张怀喜笑呵呵,“爷忘了,这是前半晌,咱们途径的多雨村。”   萧砚夕挑眉,由扈从扶着下了画舫,负手站在岸边,仰望一眼满天繁星,随即瞥向身后的一排扈从,拿出随意作的画像,“半个时辰内 ,把这丫头找出来。”   “诺!”   *   掌珠在田间跟萧荆倒了许久的豆子,回到农舍已是三更时分,本想悄摸回到屋子,哪曾想,被院子里的场景慑住了。   只见小院里,一名矜贵男子坐在石桌前,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轻描石桌上的画像。   孙寡妇跪在男子脚边,平日张牙舞爪的性子,此刻收敛个干干净净。   掌珠硬着头皮推开木门,接受众人投来的视线。   萧砚夕看她杵在门口,唇边少见的浮现一抹笑,“回来了。”   语气熟稔,像是熟人在打招呼。   在瞧见他时,掌珠就猜到他是因何找上门的。   孙寡妇见掌珠面上没有慌张,心思百转,小丫头是何时攀到了这么高的枝儿?虽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观对方举止气度,定是个富家公子。   掌珠走上前,“大人私闯民宅,是不是犯了律令?身为官宦知法犯法,是否也该罪加一等?”   闻言,众人倒吸口凉气,这姑娘真敢讲啊。   孙寡妇赶紧拉她跪下,赔笑道:“小女年纪轻,不懂事,冒犯官爷之处,还望官爷海涵。”   萧砚夕低低笑了声,忽然弯腰,指尖夹着黄玉扳指,温和开口:“谁给你的?”   掌珠抬睫看了一眼,一脸迷茫,“嗯?”   要不是她那乱颤的睫毛,他许就信了,直起腰,重新戴在拇指上,语气闲闲道:“我要找的人,是朝廷要犯,尔等若敢包庇...”   他用扳指,划破了桌上的画像,“斩立决。”   身后的张怀喜咳了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孙寡妇吓的腿软,推了掌珠一把,“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见到可疑之人?”   不知中了哪门子邪,掌珠认定玉米地里的老人不是要犯,而眼前的男人才意欲不轨,“我没见过村外的人。”   萧砚夕以拇指刮刮下唇,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目光一斜,“来人,把年纪大的绑起来,杖责。”   两个壮汉走上前,扣住孙寡妇肩膀。   孙寡妇瞪大眼睛,嚷嚷道:“官爷饶命,小人冤枉!”   壮汉把孙寡妇按在长椅上,取出板子,狠狠挞之。   “啊!啊!!”   孙寡妇哪遭过这个罪,扯着嗓子大叫。   掌珠攥紧双拳,瞪向始作俑者。   萧砚夕置若罔闻,掏出绣了白玉兰的锦帕,擦拭黄玉扳指。   两人似乎在较劲儿。   几声惨叫传出农舍,吵醒了周围的村民,很快,事情传到了里正那边。   里正带人赶来时,孙家农舍外挤满了村民,村民们指指点点,却无一人敢进去劝阻。   孙寡妇晕了过去,萧砚夕不咸不淡道:“泼醒。”   一桶井水泼在女人脸上,女人醒过来,瞧见看热闹的邻居,大嚷:“你们杵着干嘛,快来救我!”   村民们面面相觑,哪见过这阵仗。   里正作为一村之长,不能退缩,带着人走进院子,威严道,“尔等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   没等他讲完,张怀喜命人将赵寄和郑宓扔在他面前,两人鼻青脸肿,早没了意识。   里正瞪大眼,抖着嘴皮子,看向萧砚夕,拔高嗓音,“问你话呢,你究竟是何人?”   萧砚夕稍稍抬眸,薄唇吐字,“聒噪。”   里正气的不轻,瞄了一眼萧砚夕身后的高大扈从,心知不能与之抗衡,但他是朝廷命官,怎能屈服在对方的淫威之下。   “来人,给本官拿下!”   “呵。”萧砚夕哼笑,玉指一抬,张怀喜从袖管里掏出腰牌,不再故意压低嗓音,“好好瞧瞧,你眼前的爷是谁。”   里正盯了半饷,瞳孔一缩,虽没见过实物,但在公牍上看见过图案。   太子腰牌!   他噗通跪在地上磕头,“下官眼拙,罪该万死。”   萧砚夕已经很不耐烦了,“闭嘴,退下。”   里正结巴道:“下官...能否带犬子离开?”   “明早带他们来这里见我。”萧砚夕赏他一眼,“不得对外声张。”   “下官明白。”   里正让人抬走两人,并遣散了指指点点的村民,全程没搭理孙寡妇。   孙寡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离开。   待周遭安静,萧砚夕拔出扈从佩刀,以刀背抬起掌珠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俏丽纯净,美得出尘,是难能一见的美人,饶是见过那么多美人,萧砚夕还是让掌珠的相貌惊艳到了,只是,仅仅是惊艳,并无欣赏。   刀背虽钝,但刀尖真真切切抵在了掌珠脖颈的软骨上。   掌珠咽下嗓子,优美的鹅颈生动地呈现在男人眼前。   萧砚夕将刀尖下移,落在她的第一颗盘扣上,“不讲实话,你就这么报答恩公?”   “......”   “恩公问你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疯批老狗萧砚夕,口嫌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预收文《小婢女追夫》,求收藏鸭:   平凉王府来了一名小婢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推就倒,一碰就羞。   年轻的平凉王问她:“碰一下都不行,要你何用?”   小婢女清纯可人,声音甜美,“奴婢只让王爷碰。”   深夜,芙蓉帐暖,春色无边,平凉王看着整理发鬓的小婢女,挑眉问:“为何要委身于本王?”   她明明一身的娇气,哪里会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小婢女凝着男人手掌的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或许他不相信,前世的因,种今生的果。暴戾如他,也会有个温柔的女子,愿意爱他。   ***   长公主楚遥未婚怀子,皇帝要为她招驸马,楚遥倚在塌上,温笑道:“平凉王此番立功,陛下想如何赏赐他?”   皇帝:“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楚遥莞尔,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如送他个孩子。”   ***   平凉王魏骁残忍偏执,众人皆惧,只有新来的小婢女不怕他。   后来,小婢女忽然消失,他差点掀了整个北凉,再见小婢女,小婢女已有了身孕,魏骁掐住她脖子,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小婢女泪眼盈盈,“孩子姓楚。”   魏骁加重了手劲,就在小婢女快要晕厥时,男人松开了手,哑声道:“孩子生下来,本王养!”   【注】:1.女主重生,为了接近男主,假扮婢女,真正的身份是皇帝的长姐。2.女主是男主前世的白月光。3.双洁,甜文。 第5章   面对萧砚夕的问话,掌珠深吸口气,“我真没见过可疑之人,也不知大人手里的玉扳指是何物。”   话落,她的第一颗盘扣被挑开,玉颈彻底暴露在男人眼前。   萧砚夕不止坐镇东宫,还控制三厂一卫,若按三厂一卫的审讯手段,可不止挑开衣裳这么简单。   掌珠觳觫一下,有一瞬,甚至觉得这些人是山匪,脑海里沉睡的记忆再次苏醒,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萧砚夕看她过于紧张,收回刀,斜插在地,“换人。”   扈从将孙寡妇扔在地上,伸手要扣掌珠肩膀。   掌珠猛然起身,挥开他们,身形向后退。可她哪里是男人们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按在了长椅上。   扈从举起板子,等待萧砚夕的指示。   萧砚夕慵懒地倚在石桌上,矜贵与冷血交融,像个玉面修罗,似笑非笑看着掌珠,“还不说?”   细皮嫩肉的小东西,能挨几下?   他迟迟没有下令,扈从举刀的手臂有些酸了。   张怀喜劝道:“小姑娘,事关重大,不是儿戏,你若隐瞒不报,是要砍脑袋的。”   掌珠双肘杵在椅面上,抬头看向萧砚夕,“你有逮捕令吗,凭什么对我施刑?”   开口时,声音染了哭腔,显然是害怕挨板子,又强撑嘴犟。   萧砚夕眉眼冷艳,垂下鸦羽般的睫毛,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打。”   “砰!”   扈从挥下一板子。   掌珠感觉臀部火辣辣的疼,还特别羞耻,她挤下眉头,泪珠子吧嗒吧嗒滴在手背上。   许是姑娘家太娇嫩,跟打豆腐块似的,施板子的扈从都不忍下手了,“主子......”   萧砚夕瞥了一眼,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继续。”   掌珠抠着椅角,指甲盖快渗血了,小身板战栗不止。   扈从举起板子,迟迟下不去手。   萧砚夕不耐烦地看向他,“她是你主子?”   扈从哪敢得罪自己的爷,手一挥,板子带起的风刮过掌珠耳边,卷起一小绺碎发。   “住手!”   栅栏外响起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扈从打偏了,板子打在地上,发出“啪”一声。   除了萧砚夕,其余人全将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荆背手站在门外,脸沉如锅底。   掌珠张张小嘴,发不出声音。   张怀喜第一个反应过来,颠着壮壮的身板跑过去,两眼放光,卑躬屈膝道:“老爷子,可找到您了。”   扈从们放下手中利刃,齐齐跪地。   萧荆重重哼一声,甩袖走进院子,看都没看萧砚夕一眼,径直来到长椅前,弯腰问掌珠,“可还行?”   掌珠眼眶湿润,点点头,“嗯。”   萧荆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胸前伤口因动怒,崩出了血,“刚刚谁动的手?”   施板子的扈从苦不堪言,委屈地承下了所有,“是小人。”   “自罚三十大板。”   “...诺。”扈从拿起板子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慢着。”一直缄默的萧砚夕冷冷开口。   萧荆看向他,声音更冷,“怎么,朕命令侍卫,还需经过你同意?”   朕?   朕?!   掌珠和孙寡妇震惊了,尤其是孙寡妇,连屁股上的疼都忘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老者。   萧砚夕迎上萧荆的视线,淡淡眨眼,“您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萧荆抿唇。   萧砚夕站起身,月白宽袍被金丝银钩缂带勒住,宽肩窄腰,宛如猎豹,“身在皇位,心向逍遥,您这皇帝做的挺自在。”   他斜睨掌珠一眼,冷嘲道:“也是,枯木逢春,心早就飞了。”   “放肆!”萧荆怒目。   “呵。”萧砚夕上前两步,挥退其余人,“您借着微服出巡,故意遭人暗算,是不打算回宫了吧。”   萧荆没否认,“朕在出宫前,已拟好遗诏,放在金銮殿的匾额上,回去后,你宣布朕的死讯,择日登基吧。”   萧砚夕眼中淬了不知名的流光,“做太上皇不行?”   萧荆叹口气,背过身,“为帝二十五载,朕倦了。”   “您是想彻底摆脱母后,摆脱皇家束缚吧?”萧砚夕并不领情,指了指被送进屋子的小姑娘,“有了第二春,这么快就忘了闵贵妃?”   萧荆瞪圆眼,“朕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带着你的人即刻回宫,就说找不到朕,继位为帝吧。”   眼前这位老人,十六岁登基为帝,年号恒仁,后宫有一后一妃。民间传闻,恒仁帝只爱贵妃闵氏,但闵氏无法生子,不得已迎娶了缃国公嫡女季氏为后,季氏为皇室诞下了独苗,也就是眼前的太子萧砚夕。   闵氏病逝后,萧荆忧伤过度,万念俱焚,借着微服出巡,金蝉脱壳,想彻彻底底摆脱世间浮华。   萧砚夕好不讽刺地看了自己父皇一眼,“死了一个贵妃,就让您堕落成这样,当年先帝爷真是看走了眼。”   “混账!先帝爷岂是你能恣意评价的?!”萧荆被儿子气的直哆嗦,深深吸气又吐出,稍缓了语气,“你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沾惹过情爱,就知朕为何如此。”   萧砚夕唇畔绽笑,笑意冷冽,“我永远体会不了父皇的心境。”   萧荆懒得为自己解释,走进正房,去查看掌珠的伤势。   张怀喜走到萧砚夕身边,请示地问:“殿下,咱还请圣上回宫吗?”   心都不在朝廷了,要个行尸走肉有何用。萧砚夕没回答,走进正房,看向一脸惊恐的孙寡妇,扔给她一锭纹银,“借宿一晚。”   然后,堂而皇之地走去偏房,掌珠的屋子。   其余人原地休憩。   正房内,萧荆先对掌珠道了声歉,“连累你了。”   掌珠摇头如拨浪鼓。   黄玉扳指“丢了”,萧荆拿出随身的令牌,放在掌珠手里,“以后遇见麻烦事,就拿着这个去京城找首辅宋贤。”   掌珠握着沉甸甸的令牌,闷声道:“老人家,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她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恐怕连多雨村都走不出去,更何况去京城找人。   萧荆想起掌珠在玉米地里同他讲的话,点点头,“我来安排。”   掌珠眼底熠熠,“谢谢。”   稍许,毫不知情的孙寡妇一瘸一拐走到掌珠身边,“随我出去一下。”   掌珠忍着臀部不适,走出屋子。   孙寡妇小声问:“你救下皇帝时,可知他的身份?”   “不知。”   孙寡妇转转眼珠子,眼里全是算计,附耳跟掌珠说了几句,掌珠当即拒绝,没再搭理孙寡妇,径直回屋。   可......   鸠占鹊巢。   偏房内,萧砚夕大剌剌躺在她的小床上,长腿无处施展,只能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耷拉在床沿,听见动静,睁开凤眸。   掌珠一愣,顿觉臀部灼烧,转身就要躲开。   “喂。”萧砚夕喊住她,“烧壶水。”   “......?”   “没听见?”   掌珠知道他是太子,不敢忤逆,心不甘情不愿去往灶房。半饷,拎着水壶走进来,往床边放了一个木盆,“没有新的。”   萧砚夕坐起来,单手撑在床板上,“这盆是做何用的?”   “洗脸的。”掌珠往盆里倒水,“我刷过了。”   还挺开窍。   萧砚夕脱了皂靴,等着她兑凉水。   “可以了。”掌珠抬头道。   麋鹿般的大眼睛撞入男人的视线,立马移开,臀部隐隐的痛感提醒着她,要远离这个男人。   萧砚夕伸进脚,没入水中,“嘶”了一声,抬起脚,“太烫。”   掌珠又兑了些凉水,“这回试试。”   萧砚夕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先试试。”   掌珠蹙眉,显然是不愿意的,但碍于他的权贵身份,不得不低头,纤细的小手探进水中,手指搅了搅,“不烫了。”   萧砚夕放下脚,眉宇舒展开。   掌珠拎着水壶站起来,深知今晚没地方睡,转身往外走。   “站住。”萧砚夕开口。   掌珠扭回头。   萧砚夕挑眉,“布巾呢?”   “没有新的。”   “用你的衣裳。”   “......”掌珠攥攥拳头,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件洗旧的衣裳,递给他。   萧砚夕没接,提示意味很明显。   掌珠被他冰冷的眸子怵到,好像一旦她不听话,他就会打她板子。   她蹲下来,软若无骨的小手捧起男人的脚。他的脚不比他的脸,也不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养尊处优的人连脚趾头都细腻精致,他的脚掌有老茧,像是行军打仗走过很多路,磨出来的。   萧砚夕感受脚掌传来的温软触感,没来由地多看了她一眼,鼻尖小巧挺翘,溢出一层细汗,“你热?”   掌珠没回答,默默端起木盆,她哪里是热,是怕他所致,“我可以出去了吗?”   “嗯。”   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完全没有占了人家闺房的自觉性。   掌珠忍气吞声地走出去,将洗脚水扬在地上。   张怀喜笑眯眯靠过来,“掌珠姑娘?”   “是。”   “明儿随我们一起离开吧。”   掌珠没有惊讶,定是皇帝交代给他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张怀喜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她第一颗盘扣,“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帮你缝补吧。”   掌珠攥住领口,“不,不用。”   “不必害羞。”他凑近她,“我是宦官,伺候过女主子。”   掌珠还是拒绝了,且不说他为何突然热情起来,就说他是太子身边的人,她都不想多招惹一分。   深夜,掌珠窝在孙寡妇屋里,又梦到了自己身处翊坤宫。   步步锦支摘窗前,摆放着松木盆栽,淡雅别致。   她坐在平宝座上,两岁的小崽崽趴在她怀里,拱着她的胸,“唔...唔...”   掌珠抱起他,摇摇头。   小崽崽嘟泡泡,小脸写满委屈。   掌珠心软的一塌糊涂,可昨晚被男人揉搓狠了,这会儿太疼,没办法喂崽崽,“宝宝不是才吃过吗?”   宫里有小皇子的乳母,很多时候,都无需嫔妃亲自哺乳。   小崽崽狡黠一笑,窝在她颈窝,一声声喊她母妃。   掌珠欢喜,拍着他的小屁墩,“撒娇也不能吃。”   嘴上虽怪嗔,但杏眼全是笑。   睡梦中的掌珠笑醒了,揉揉颈窝,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崽崽的呼吸。   来到多雨村八年,只有梦里的小崽崽陪她解忧。   更阑人静,小姑娘几不可察地叹口气,翻身看向透光的牖户,耳畔回旋着小崽崽清甜的娃娃音。 第6章   晨风扫叶,一丛金黄一丛寒,孙寡妇起早开始忙碌,亹亹的样子,已是多年不见。   食桌上摆满饭菜,最中间一道是用乌鸡煲的汤,也是唯一一道能拿出手的菜肴,其余小菜,要么是青菜豆腐,要么是豆芽土豆,连块猪肉都没有。   “啧。”萧砚夕瞥了菜色一眼,毫无食欲。   孙寡妇满脸堆笑,“赶晌午前,小人去借点猪肉,汆丸子。”   宫里人差她那顿汆丸子?   萧砚夕没在意,懒懒拿起木筷,却被张怀喜拦下,张怀喜按着宫里的规矩,为主子一一验菜。   萧砚下单手撑头,瞥着门口,“老爷子呢?”   张怀喜忍着难吃的饭菜,笑道:“老爷子晨练呢,说不跟殿下一块用膳了。”   是看他吃不下饭吧。   萧砚夕尝了一口乌鸡汤,味同嚼蜡,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汤勺。   掌珠换了一套绤衣,简单收拾几样物件,走进灶房,没等开口,就被孙寡妇按在板凳上,“快点吃,待会儿陪我去老齐家借猪肉。”   “我...…”   “吃啊。”   “哦。”掌珠拿起木筷,小口吃起来,她其实是来摊牌告别的。   毫不知情的孙寡妇靠在灶台前,心里的算盘敲得贼响。   前半晌,里正带着赵寄和郑宓过来,三人刚到栅栏前,就跪地磕头。   “下官管教不严,请太子赎罪。”   “太子饶命。”   “太子开恩。”   萧砚夕置若罔闻,一眼也没赏给他们。   张怀喜老眼眯成一条缝,像个笑面虎,“翰林院庶吉士强抢民女,枉读圣贤书,太子殿下怎会给你们开恩?”   郑宓知道求太子无用,便寻摸到掌珠,磕头道:“掌珠姑娘,只要能息事宁人,小人愿意以全部身家当作赔罪!”   掌珠抿嘴不讲话,一旁的萧砚夕斜她一眼,“问你呢,愿意吗?”   掌珠摇头。   萧砚夕朝扈从抬抬下巴,扈从将三人拉了下去。   掌珠看向萧砚夕,“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我要如何处置他们,需要告诉你?”   掌珠脸蛋刷一下红了,连脖子都红个通透,用小手来回扇风。   萧砚夕看她欲盖弥彰的模样,勾了下唇,弧度依旧带讽。   掌珠不敢看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低头拨弄手指。   一双手倒是生的美,萧砚夕瞥了一眼,提步走向门外,“张怀喜。”   “奴婢在。”   “启程回京。”   张怀喜一愣,颠颠跟上,“不...不等老爷子了?”   萧砚夕一滞,古潭般的眼眸泛起涟漪,似叹似殇,“孤从未在多雨村见过老爷子。”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恒仁帝至今下落不明。   张怀喜扔给孙寡妇一袋银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清楚吧。”   孙寡妇连连点头,“小人明白。”   张怀喜摆下手,扈从们鱼贯而出,没有人主动来叫掌珠。   掌珠站在原地,踟蹰半饷,硬着头皮跟了出去,反正皇帝已经交代过了,他们不可能不捎带上她。   孙寡妇猛然拉住她,瞪大眼睛,“干嘛去?”   掌珠挣开她,甭着小脸道:“我要离开这里。”   “什么?”孙寡妇一脸懵,又拽住她,“疯了不成?你能上哪去?”   她的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上,没有路引,连镇上的城门都出不去,除非...走水路。   孙寡妇明白过来,难怪从昨晚起,这丫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贵人身后,合计是打算倒贴啊。   “你想走,跟我商量过吗?没良心的东西,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掌珠一边挣扎,一边朝那群人看去,眼瞅着他们渐行渐远,心里急的不行,抛去心里那点自尊,冲那人背影唤道:“爷!”   打头的男人顿下脚步,没什么耐心,“麻烦。”   跟前的张怀喜弯下唇,扭头对掌珠招手,“还不过来。”   碍于威严,孙寡妇心不甘情不移地松开手,恶狠狠瞪着掌珠,“白眼狼、狐狸精,从小到大,老娘都没让你干过农活,当初就不该赎你,让人贩子把你扔进窑子才对!”   说着,她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掐住掌珠下颌,强行灌了一嘴不知名的药粉。   “你作何?!”张怀喜惊怒,快步走过来。   孙寡妇赶紧退开,笑嘻嘻道:“掌珠打小有哮喘,我给她喂药呢。”   掌珠被药粉呛的直咳,抹把嘴,“我没有。”   张怀喜抢过药粉嗅了嗅,眯眸看着孙寡妇,随即一个耳刮子掴了过去,“阴损!”   孙寡妇摔倒在地。   张怀喜是什么人,内廷大太监,女人的招数哪能躲过他的眼皮子,一闻味道就知道这是绝子药。   想必这寡妇私下里不干净,要不然怎么随身带这玩意。   本不想管这些事,但实在看不惯一个“养母”的所作所为,揪起孙寡妇衣领,“卖身契呢?”   孙寡妇被对方摄人的气势压住,连忙跑进屋拿出卖身契,深怕一个不配合,被对方拍碎脑袋。   张怀喜攥着卖身契,哼一声,拉着掌珠赶上队伍。   掌珠一直在抠嘴,虽不知自己吃的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好玩意。   萧砚夕被她“呕”的声音烦到,转眸过来,“聒噪。”   掌珠眼睛冒出泪花,不是想哭,单纯是呕的。   张怀喜对萧砚夕低语说了几句,萧砚夕颦蹙,扯下扈从腰间水囊,走到掌珠面前,拧开盖子,在小姑娘懵懵的目光下,掐开她下颌,将水灌了进去,然后揽住她的腰,把她扛起来,抓住她两只脚踝,跟拎沙袋一下,把她倒拎起来。   动作一气呵成,双手上下抖动。   所有人:“......”   掌珠被颠的哇哇吐,早上没吃什么,这会儿连酸水都呕出来了。   许是怕她吐出来的酸水溅到自己,萧砚夕伸直手臂,拉开彼此距离,继续颠簸她,看得旁人心惊肉跳。   一大早的,这姑娘是遭哪门子罪呢……   *   掌珠被扔在甲板上,画舫随之启航。   看着越来越渺小的多雨村,掌珠心中焕发了生机,沉睡多年的“希望”种子悄悄冒了芽,虽不知以后的路途是否顺遂,但终是有了盼头。   画舫很大,像一座坐落在河畔的二层阁楼,飞阁流丹、雕栏彩绘,廊沿四角还挂着红灯笼,船舱带钹,铺首衔环,一派奢华。配上河面云兴霞蔚之象,乍一看,还以为进了话本里的皇宫。   掌珠愣愣看着,心里明镜,这繁华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使了手段,搭乘船只逃离这里。   张怀喜走过来,递上釉盏和裘皮毯子,“姑娘漱漱口。”   掌珠谢过,抿口茶,咕噜咕噜几下吐进铜盂,看着价值不菲的裘皮,摇摇头,“我不冷。”   她怕弄脏了,赔不起,自己出来,可是一个铜板都没带。   前路漫漫,迷茫无助。   像是看出她的不安,张怀喜扯过杌子坐在她身边,“姑娘不必担忧,既然圣上开了口,太子不会不管姑娘的,等到了京城,会给姑娘寻个可靠的人家。”   掌珠抿抿唇,不知他在安慰自己,还是认真的,到现在,她连太子叫什么都不知道,萍水相逢,太子不帮她也是无可厚非。   “我会些手艺,可以寻个店做长工。”   张怀喜问道:“姑娘会些什么?”   掌珠红了脸蛋,“我认字,可以在私塾寻个活。”   张怀喜笑笑,没有打击她,皇城认字的人数不胜数,那会缺她一个,再者,以她的相貌,没有户籍,想要安身立命,怕是难上加难,在大户人家眼里,她这种无依无靠的小白兔,最是好把控。   这时,掌珠想起一件事,小声问:“我的卖身契…...”   “哦,我拿给殿下了。”   “......”掌珠欲哭无泪,拿给那位贵人作甚?   *   从这里出发回京,水路至少要行两天两夜。   夜里,画舫停泊在一处岸边,岸上杂草丛生,荒芜寂寥,隐约可见白烟袅袅,怪瘆人的。   扈从们点了篝火,熬起清粥。   萧砚夕小恭回来,蹲在河边洗手,看向坐在一旁的掌珠,像是刚刚想起这个人,“悱恻兮兮的,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掌珠激灵一下,赶紧掏出白帕,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爷擦手。”   萧砚夕嗤笑一声,接过帕子抹了两下,扔给她,起身走向篝火。   掌珠将帕子浸在水里晃了晃,拧干,跟着走到篝火旁取暖。   “喝点粥。”张怀喜递给她,“今晚要在此歇脚,要是嫌冷,就回舱里。”   掌珠很有自知之明,道:“我不冷。”   一旁的萧砚夕没理她,喝了一碗粥,起身回到舱里。   张怀喜推了推掌珠,“跟着进去吧,夜晚冷,染了风寒就不值当了,殿下虽难伺候,但不会赶你出来的。”   掌珠浑身哆嗦,为了安全抵达京城,没再别扭,亦步亦趋跟在萧砚夕身后,进了船舱。   舱分两层,萧砚夕径自去了二楼,掌珠留在一楼。   环顾一圈,舱内布置极为奢华,一张紫檀矮脚塌,上铺纯白绒毡,右侧枕屏隔牖,遮挡了河面吹来的风。   窗前摆着一副黑酸枝桌椅,桌上有欹案,用以托书。   掌珠看着纯白的绒毡,没好意思躺上去,寻了一把椅子歇息。   萧砚夕站在二楼旋梯口,向下看,道了一句“蠢瓜”。   作者有话要说:  掌珠:他好凶。   萧砚夕:蠢媳妇,得好好调_教。   我:有你后悔的一天。   咱们固定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有时会提前,比如今天。   嘿嘿。   感谢在2020-10-08 10:01:33~2020-10-10 16: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龙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六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橙子 40瓶;玫瑰的小鹿、柳树、46925832 10瓶;淇骥 5瓶;清木青木 2瓶;七月、南江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夜里,舱内飘来浓香,掌珠被香味呛醒,楼上那位大爷点香了?   船外响起啁哳声,脚步细碎,掌珠意识到,他们让人盯上了。   以前在村中,时常听说这段河道上有河匪,许是遇上了,船外的扈从们八成中了招。她甩甩昏沉的头,悄悄步上二层,每走一步都心惊肉跳。   二层船舱更为奢华,金枝大灯散发着暖融的光,乌木罗汉塌上,萧砚夕阖眸侧卧,腰上盖着一条蚕丝衾。   男人连睡姿都透露着优雅,可掌珠无心欣赏,小碎步凑上前,趴在塌边,用气音道:“殿下...有强盗...”   话落,后颈被人按住,她差点叫出声,被捂住嘴巴。   萧砚夕睁开潋滟长眸,不耐烦地睢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   掌珠瑟瑟发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舱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交换着口令,训练有素。   萧砚夕绕过乌木塌,推开菱格窗,长腿一迈,轻松跨出窗子,站在外廊上。   想是要跳下栏杆?   无论是与否,都意味着,他弃她而去了。   掌珠呜呜两声,挪到窗边,也想跳下去,被他眼刀子一瞪,没敢动作。   萧砚夕回眸,夜风刮乱他衣袍,冷色月白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掌珠以为他嫌她拖后腿,木讷地站在菱格窗里,等他先跳,免得逃生后,他来找她麻烦。   月光投在她的脸上,映白了她的周身。   萧砚夕忽然伸出手,“蠢吗,还不出来?”   掌珠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带她一起跳。   可能是嫌她犹豫,男人一把扯住她手臂,将她拽出窗子。小姑娘像纸鸢一般,没甚重量,夹在腋下,热乎乎的。   萧砚夕也是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觉得她热乎。   “咯吱。”   河匪们推开舱门,对着暗号步上二层旋梯,等进了主室,没瞧见舱主的身影。   他们比划两下,四处寻找。   能雇佣或拥有这艘画舫的人非富即贵,比这满画舫的家饰值钱多了。   可能,他们想要的,是一笔巨额赎金。   萧砚夕夹着掌珠,贴在舱外木墙上,距菱格窗仅有一步之遥,他拔下掌珠鬓上银簪,握在手里。   掌珠那一头乌黑青丝倾泻而下,将一张巴掌大的脸衬得更为俏丽,两人挨得近,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萧砚夕嫌怀里的小东西心脏跳的快,推开她半寸,凶道:“别跳了。”   掌珠捂住心口,大气不敢喘,以前听孙寡妇说,河匪比山贼还要残暴,受害的百姓,会被他们大卸八块丢进河里喂鱼。   她想活着,不想被鱼吃掉。   脚步声逼近菱格窗,萧砚夕眸中闪过一抹狠,本就是朝廷呼风唤雨的狠角儿,遇见不讲理的河匪,真不知谁更凶残。   河匪探头,发现了他们,“大哥,他们在外...啊...”   后面的话,被萧砚夕一拳打了回去。   河匪们发现目标,蜂拥而来,探出来一个,就被萧砚夕打回去一个,一来二去,一些河匪脸上挂了彩。   头目摆摆手,其余河匪从舱门奔出,在甲板上包围了二层的一对男女。   身侧的小喽啰惊喜道:“大哥,那小娘们真漂亮!”   头目扬头看着他们,哼道:“那小白脸也挺俊。”   众人哈哈大笑。   头目盯着掌珠的细腰,舔舔厚嘴唇,“给爷把那小娘们从小白脸身上摘下来。”   河匪们边笑边向二层栏杆上抛钩索,钩索勾住栏杆,便于河匪们向上爬。   掌珠浑身乏力,意识越发不清,想是之前浓重的香气里含了迷药,而面前的男人,同她情况差不多。   萧砚夕手腕无力,出拳的速度慢了下来,窗内的河匪们瞄准目标,跳出窗子,举刀砍来。   萧砚夕搂着掌珠旋身,躲开砍刀,抬腿踹飞扑来的河匪。眼前叠影重重,他用力甩甩头。   “小心!”掌珠忽然惊叫,不知哪来的力气,带着他转了半圈……河匪的刀子砍在栏杆上,刚好砍断同伙的索绳。   一排同伙坠下二层,摔在甲板上骂骂咧咧。   其余河匪边笑边往上爬,似乎,这就是一场用来取乐的猎艳行径,以恐吓“猎物”为目的。   二层廊道上,另一名河匪坎向两人中间,迫使两人分开。   河匪掉转方向,攻击已失去还手能力的萧砚夕。   掌珠焦急之余,忽然脚底打滑,身体前倾,扑在了萧砚夕怀里。   萧砚夕下意识接住她,眼看着刀刃砍向女人的后背,他没工夫去想她为何舍命相救,抱住她奋力躲开。   此时,两人已经腿脚麻木。   河匪们一个个涌了上来,萧砚夕估计一下,大概二十来人,平时还能拼一拼,中招之后根本比不过,最后的退路只有一个......   一般说来,河水能解一部分迷药,他定眸看了掌珠一眼,似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提着她的脖领,带她跃上栏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跳入滚滚河水。   河匪们觉得他俩是自不量力,论水性高低,可想而知。   然而,他们站在甲板上观察半天,并未见到“猎物”浮出水面。   头目拽住一个小弟,“下去看看。”   深秋的天,谁也不愿意轻易下水,但大哥开了口,不得不下啊。   “噗通。”   小弟跳进水里,向下潜游,只看见几条游鱼,他浮上水面,“大哥,人跑了!”   头目眯眸,能在他眼皮底下跑掉,绝无可能,抬手指了指,“你、你,还有你,都下去。”   小弟们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来回寻找。   此时,萧砚夕带着掌珠潜入船底,河水解了不少迷药,可呼吸越来越困难。   掌珠拽住萧砚夕,吐着泡泡摇头,一头青丝如海澡般散开。   萧砚夕带着她,朝一个方向游去,好在没瞧见河匪,就在掌珠快要窒息时,男人带她浮出水面。   破水而出时,她仰着头,本能地大口呼吸,衣衫紧贴在身上,胸前起起伏伏,勾勒出优美曲线。   萧砚夕带着她,朝船尾游去。   “他们在那边!”河匪头目发现了他们,指着那个方向大叫。   这时,岸上的扈从们药劲过了,紧挨着醒来,当弄清情况时,一个个眼底冒火,拎起佩刀劈杀过去。   张怀喜脱了靴子就要下水,“诶呀呀,快护殿下上岸!”   论武力,河匪哪是扈从的对手,而且,扈从人数是他们的二倍。   很快,场面被控制住。   *   萧砚夕坐在篝火前,拧着湿漉漉的衣裳,外披狐裘大氅,脸色沉的能滴水。   掌珠坐在一旁,身上裹着毯子,小身板快虚脱了。   张怀喜让人拎着河匪头目过来,“爷,怎么处置他们?”   出乎意料,萧砚夕没说怎么处置他们,而是啐了他们一声“蠢”,挑眉问道:“你们得手后,不知要先杀掉岸上的人,以绝后患?”   所有人:“......”   河匪头目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智力,哼道:“当时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若是岸上人因为疼痛发出吼叫,岂不打草惊蛇了!”   萧砚夕起身就是一脚,踹在头目脸上,“你还有理了。”   头目流出鼻血,苦不堪言,不是你要问老子的吗?!   萧砚夕看眼天色,东方鱼肚白,懒得再耽误下去,吩咐张怀喜,“挑了他们的手筋脚筋,扔在船尾,回头,让负责这片河道治安的提督来见我。”   “诺。”   萧砚夕洁癖,不喜见血,提溜起掌珠回到船舱,让人取来新衣袍,罩在她头上,“换了。”   掌珠抱住衣袍,绕到屏风后面,动作麻利地换下身上的衣裙,可......   臀上的伤痕发炎了。   掌珠拢起秀眉,暗自叫苦,太难堪了。   她穿上松松垮垮的衣袍,走出屏风,却见萧砚夕衣衫大敞,露出精壮的臂膀和后背,毫不避讳。   她像惊吓的兔子,捂住双眼,默默回到屏风后。   “呵。”萧砚夕将湿袍、湿裤扔在地上,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半倚在塌上,盯着屏风上映出的曼妙身姿,刚刚她换衣裳时,比这会儿香艳多了,“出来。”   掌珠挪步出来,离他远远的,双手还捂着眼睛。   “矜持上了?”萧砚夕玩味地问道,“刚刚替我挡刀时,怎么没见你矜持?”   “......”   “还挺奋不顾身的。”   “......”   掌珠懵愣,当时哪里是为了替他挡刀,完全是脚底打滑,不过,他那么理解,她也没解释,误会更好,这样,他就欠下她一个人情。   掌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太犟没用,要懂得变通,这个人情说不定能给她在京城寻一份安身立命的生计。   萧砚夕转了转拇指的扳指,“过来。”   掌珠听话地走到他身边。   萧砚夕上下打量她,“多大了?”   “十五。”   “贵姓?”   这个问题触动了掌珠内心的殇,她吸吸鼻子,“姓明。”   “掌上明珠啊。”萧砚掀下嘴角,“想必你爹娘很疼你。”   掌珠低下头,“他们离世了。”   萧砚夕眼眸微动,推给她一杯热茶,破天荒安慰一句:“以后,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会有人替他们爱你。”   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肉麻,这哪是他会讲出的话,太婆婆妈妈了,补充道:“不包括我。”   “......”   “别想着替我挡刀,就赖上我。”   “......”   萧砚夕撇给她一个长垫子,指了指春凳,“去那边睡。”   掌珠抱起长垫子,倒头就睡,今夜太刺激,她好疲惫。   梦里,她躺在贵妃椅上,额头敷着帕子,浑身滚烫。   宫女春兰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小崽崽趴在椅子上,像泄气的小狗,嘟囔道:“母妃何时能退烧?”   春兰轻声安慰着。   掌珠睁开眼,揉了揉儿子的头,“娘没事。”   小崽崽立马双眼放光,“母妃醒啦!”   掌珠笑笑,有点虚弱,“娘想听曲儿,宝宝给娘哼一个?”   小崽崽立马哼起新学的曲儿,因天生五音不全,跑了调子不自知,很有自信地哼完一整首。   掌珠掐掐小崽崽的脸,“宝宝真乖。”   “明掌珠!”   掌珠被一道低斥惊醒,愣愣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   气氛一瞬间尴尬。   萧砚夕被她掐着脸,表情能杀人。   她赶紧松开手,讪讪道:“我做梦了。”   萧砚夕气笑了,是啊,梦里还喊他宝宝呢。   谁是她宝宝?! 第8章   船舱内,萧砚夕似笑非笑地问:“梦见什么了?”   明明语气温和,可掌珠愣是听出一丝暗火,她咳咳嗓子,“梦见自己发热了。”   “嗯,挺准。”   掌珠眨眨眼,捂住自己额头,烫的不行。   萧砚夕拧了锦帕,糊在她脸上,“发热不好好睡,在这瞎哼哼什么?跑调了不知?”   “......”   “还是说,”萧砚夕说乐了,唇畔带着损人的笑,“你觉得自己音律齐全?”   被他这么一损,掌珠捂住脸,没脸见人了。   萧砚夕递给她一颗药丸,“吞了。”   掌珠坐起来,“这是什么药?”   “太医院的退热药。”萧砚夕挑眉,“你觉得,我会害你不成?”   掌珠摇头,“没……”   “娇气的。”   掌珠觉得他太过苛刻,刚要解释,忽觉臀部伤口又疼又痒,想是发炎引起的发热吧。   她忍着异样,重新躺回春凳,难受地想挠。   萧砚夕看她脸色通红,默了默,扯下她头上的锦帕,又浸在水里,拧干,再次糊她脸上。   尊贵的太子殿下从未亲身照顾过谁,她算是头一个。这份殊荣,掌珠一点也不想要。   “殿下。”   “嗯?”   鼻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掌珠小声道:“有金疮药吗?”   “要来作甚?”   掌珠哪能说臀部发炎了,红着脸,委婉道:“跳进水里时,不小心刮破了手臂。”   萧砚夕瞥她一眼,起身取来金疮药,扔她手边,“自己能行?”   “能!”   必须能。   萧砚夕没再管她,回到塌上,背对她阖上眼睛,鼻端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不清是什么香料,幽幽花香,很好闻。   掌珠瞄了几眼,确定他不会回头,才挤出药膏,将自己捂严实,小心翼翼脱掉亵裤,反手涂抹在伤痕上。   次日一早,烧还没退,且越烧越重。   萧砚夕下令加速返程,画舫行了一日,终在日落西陲时,登了岸。   此时,掌珠已经烧糊涂了,口里不停念着双亲,以及梦里的小崽崽。   等她退了热,萧砚夕让人抬起春凳,连同她一起送去了自己在宫外的宅子。   外宅不大,是一座四合院,黑漆大门,黄铜门钹,怎么看,也不像是太子的私宅,然而一进门,别有洞天。   筒瓦影壁、彩绘垂花、环形游廊,庭种巨型香樟,周围一圈簇拥着艳红凤尾,极为惹眼。院心一口彩釉鱼缸,里面游着几条锦鲤,为静添了一抹动。   正房五间,东西厢各三间,均为空置。   这里没人居住。   听闻贵族子弟喜欢养外室,却不知太子殿下还有其他外宅吗?   扈从将掌珠抬进正房客堂,放下药和银两,匆匆回宫复命,留下掌珠一人。   掌珠爬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宅院,眼底有些空洞,她不想留在这里,又无处可去。   暂且养伤吧。   费力站起身,走进檐廊,倚在曲栏上,凝着那颗从南方搴芳的香樟树。   院中飘着松醪味,许是隔壁邻居家酿的酒。   她推开西厢,内寝放着一张梨花木大床,湛蓝色帷幔半掩,卷起的一边,摆放着炕柜、镜奁和衣笥,倒是一应俱全。   她从包袱里拿出两套潮湿的衣裳,走进湢浴,稍许,端着盆走到庭院里,将洗好的衣裳挂在竹竿上。   之后,她在灶房内寻到铜壶,坐在泥炉前准备烧水,刚一坐下,屁股火辣辣的疼。   “嘶——”   她只好站起来,弯腰烧水,幸好泥炉旁有橄榄炭,也幸好,她出生在书香世家,认识这种炭。   傍晚,她擦了身子,换上被秋风吹干的单薄寝衣,趴在床上休息。   一连住了十日,才见到一身月白宽袍的萧砚夕。   要不是张怀喜提醒,萧砚夕真的没空想起她。   掌珠拘束地站在客堂里,为男人斟茶,“殿下请。”   “怎么?”萧砚夕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盏沿,“把自己当家主了,还要给我斟茶?”   “不敢。”   看她双手交叠,像个婢女,萧砚夕啧一声,“你这样小家子气,怎么送进大户人家?”   掌珠微微瞠目,“我不想去大户人家伺候。”   俊美的面容浮现一抹不耐,他哪是那个意思,“想进寒门也成。”   “殿下误会了。”掌珠知道,服软才能哄这位大爷开心,于是放糯了语气,“我想去店铺里帮工,学门谋生的手艺。”   萧砚夕单手撑头,盯着门外的香樟,漫不经心道:“我让你去大户人家当小姐,你倒好,想出去抛头露面。”   “......”   “随你。”   反正,他就是在完成恒仁帝交代的事,她想去哪,随她便是。   掌珠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排自己,一时间哑口无言。   萧砚夕盱她一眼,“又改变注意了?”   面对选择,傻子才会选后者吧。掌珠知道,以萧砚夕的权势,想将她送去哪家当养女都易如反掌,只是......   她闷声道:“我还是去外面当学徒吧,心里踏实。”   十五六的年纪,给大户人家当养女,总觉得怪怪的。   萧砚夕点头,“成,想学什么?”   “胭脂水粉。”   话落,她明显感觉男人嗤笑了下。   *   几日后,张怀喜送掌珠去了京城最有名的私坊胭脂铺做帮工,店主不常在,由三名妇人帮忙打理。   女人堆里,免不了聊是非,尤其是这间胭脂铺,招待的都是各府的贵妇嫡女,没多久,掌珠就将京城大户的情况掌握个七七八八。   这日晌午,首辅夫人薛氏带着侄女薛织来挑胭脂,薛氏四十有一,身着弹墨罗纹大袖衫,头戴掩鬓,雍容华贵。   她身边的姑娘二八年纪,分髫髻,齐刘海,身着碧色交襟曲裾,颈饰珠玉璎珞,娇俏如春日海棠。   店里的帮工在杂物间忙活,台面只留掌珠一人。   因为容貌出挑,姑侄俩忍不住多看了掌珠几眼。   掌珠垂着眸,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薛织附耳跟薛氏说了几句,像在夸赞掌珠长得美。   薛氏笑着点头,揉揉她的头,“快挑几样,也好赶着午膳前送你回府。”   薛织看向掌珠,露出一对小梨涡,“请给我拿十盒桃花膏,十盒妆粉,还有十根螺子黛,都要最上乘的。”   大户人家的女子出手阔错,掌珠并不诧异,将东西打包好,递给她,“一共十两银子。”   薛氏眼都没眨,为侄女付了钱。   掌珠颔首,目送她们离开。   里屋的庄大娘走出来,“这是首辅家的夫人和侄小姐,贵气吧?宋首辅的千载难逢的好男人,府中只有一妻,连个姨娘都没有,也不在外面寻欢作乐。”   掌珠愣住,想起恒仁帝同她讲的话,不自觉摸了摸荷包里的令牌。   血色残阳,胭脂铺打烊,掌珠拎着庄大娘掐的包子,莲步款款地往回走,途径空巷时,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扭头看去,发现是两双眼睛。   那两人倚在十字巷口,像在交谈,实则贼眉鼠眼,恰好与掌珠的视线撞上。   掌珠心一提,加快脚步,竖起耳尖,听着身后的动静。   两人没有追上来。   她稍微松口气,可没等捋顺,前面巷子口突然出现一人,衣衫半敞,醉醺醺朝她走来。   他们或许是一伙的。   掌珠心慌不已,强作镇定,径自从醉汉身边经过,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倏然,一股熏香袭来,是醉汉衣衫的味道。   掌珠捏住鼻子,小跑起来,青丝和腰间的香囊不停晃动,青石路面在眼前颠簸,额头沁出一层汗。   快到宅子时,不知自己是否甩开了三人,也不知该不该回宅子,若是让他们锁定她居住的地方,日后频频来滋扰,岂不糟了……还是说,他们早就瞄上她了?   无论哪样,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庆幸的是,宅子外站着两名扈从,看衣着,应该是萧砚夕的人。   她心头一松,加快脚步。   两名扈从寻声望去,见掌珠匆匆跑来,再看她身后,跟着三个陌生男人。   两人同时走向掌珠,“姑娘莫怕,且回宅子,我们来处理。”   掌珠点头,跑进宅子,合上门,背靠门板滑向地面,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门外响起争执声,紧接着是讨饶声,想是没事了......   “叩叩叩。”   扈从从外面叩动门环,“姑娘放心吧,他们不会再出现,殿下在内院,你快进去吧。”   掌珠隔着门板道了声“谢”,魂不守舍地走进垂花门。   萧砚夕一身锦袍玉带,飘逸如鹤,正弯腰侍弄缸里的锦鲤,听见脚步声,稍稍抬眸,“才回来?”   掌珠挪步过去,脸色惨白无血色,唇瓣倒是殷红娇艳,没提刚刚的糟心事,小声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的宅子,我不能过来?”   “...能。”   萧晏夕放下鱼抄,走进正房净手,掌珠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等着他的吩咐,寄人篱下,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还习惯吗?”萧砚夕伸出手,沁入水盆,又搓了两下澡豆,清贵的人,净个手,都极为优雅。   他漫不经心地问,“在店里帮工,能拿多少月给?”   掌珠舔下唇,许是屋里闷,有些喘不过气,“才去了几日,店主没提这事儿。”   “闷葫芦,商人就捏你这种好欺负的。”萧砚夕擦干手,“这事儿还需要我找人出面谈?”   “下次见到店主,我当面问问。”掌珠抓抓裙带,没底气道,“我再在这里借宿几晚,等铺子里的杂物间腾出来,我就搬过去。”   萧砚夕一愣,没想到她有搬出去的想法,“随意。”   掌珠展颜,小脸干净清纯,一双水杏眼大而明亮,像是能吸食魂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萧砚夕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坐到金丝楠木榻上,拿起玉如意捶腿,“老爷子来信,还是想给你寻个人家,说说吧,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萧砚夕此人,谈论一件事的次数绝不过二,在她这里,算是破例了。   掌珠浑身发烫,有些心不在焉,“殿下不必为我操持这事儿,掌珠自知卑贱,登不得台面。”   “孬包。”   “......”   掌珠不想理他了,一拨拨热浪席卷心头,呼吸不太顺畅,她用手扇了扇风。   萧砚夕发现异常,蹙眉问:“你脸红什么?”   掌珠双手捂脸,“有吗?”   “自己去看。”   掌珠转身走进内寝,照了照铜镜,镜中的自己双颊酡红,媚眼如丝,胸脯因喘息上下起伏,这哪里是良家女子该有的样子……   掌珠暗道糟了,那醉汉的熏香可能有问题。   萧砚夕抱臂靠在隔扇上,深邃的眼锁着她,挖苦的话张口就来,“你这是闹的哪出,吃错药了?”   掌珠转过身,双手反撑在妆台上,维持平衡,“殿下能帮我找个郎中吗?”   “什么?”   怕他不信,掌珠走近他,仰头道,“我好像中药了。”   姑娘轻启朱唇,气息带香,眼尾晕染开两抹红,像被风吹颤的娇花,稍一揉搓,就能散架。   她脚底不稳,晃晃悠悠,鼻端的龙涎香冲击大脑,想要…靠近他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抱歉,但字数肥肥的,是不是鸭 第9章   看她额头冒汗,萧砚夕原本沉寂的眼底泛起一丝波动,抬起尊贵的手,施舍般覆在她额头,掌下滚烫。   额头的凉意让掌珠感到舒服,不自觉溢出一丝呻.吟。   气氛凝固了。   掌珠找回些许理智,羞耻地低下头,哑了嗓音,“求求殿下。”   萧砚夕推开窗棂,吩咐道:“去请个太医来。”   窗外的扈从立马消失了身影。   秋风凛冽,萧砚夕关上窗,刚转回身,一抹温软徒然入怀......   掌珠撑不住了,摇摇欲坠,理智决堤,只觉得抱住的物体清凉好闻,想要汲取更多。   她闭着眼,往那人怀里拱,侧脸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声,催促了她体内的躁动。   萧砚夕不是毛头小子,这种事也非第一次见,他伸出一根如玉手指,抵在她眉心,将她推离,没曾想,她又缠上来。   他扣住她肩膀,大力推开,呵斥道:“放肆。”   掌珠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放任自己堕落深渊,去采撷渊底的冰凉。推搡间,交领襦裙敞开,露出薄薄的小衣,小姑娘虽然瘦,但该长肉的地方发育良好,红兜遮不住全部春色,总要泄露两分。   娇媚如妖,是对她此刻最好的诠释。   萧砚夕稍稍仰头,深吸口气,再次将她推开。面对投怀送抱的女人,哪个成年男子能做到柳下惠,何况是人间绝色。   掌珠的美,是人们口中的狐媚相,偏偏又胜在清纯空灵,一娇一纯,最是致命。   萧砚夕从不自诩正人君子,女人于他,是解语花,却没有一个能进驻心中,成为那一抹难能可贵的朱砂痣。   掌珠踮起脚,扯住他衣襟,迫使他弯腰。   鼻息交织,乱了呼吸,她不知要如何纾解痛苦,出于本能,哽咽地求了一声。   萧砚夕被她那声猫叫挠了一下心头,酥酥痒痒,他磨磨牙,扣住她的后脑勺,“太医要到了,老实点!”   掌珠呼吸紊乱,攀住他的肩,迷离道:“我难受...”   他知道。   他也难受。   堂堂太子殿下被女人搅得进退不得,还是头一遭。   她要不是恒仁帝的恩人,可能早被他扔进井里了。   下一瞬,小姑娘趔趔趄趄扑向他,他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向后退步,后背抵在窗棂上。   掌珠在他怀里抬起头,唇色娇艳欲滴。   奢靡的内寝,一身月白华服的贵公子,被一粉裙小姑娘压在窗棂上,传出去,像什么话。   萧砚夕忽然恼火,扣住她,用力一翻,要压也是爷压你。   可就是这样一翻转,女子的外衫彻底滑落,露出莹白肩头,滑腻如羊脂玉。   萧砚夕眼热,将她翻个面,按着她的脊椎,像要按碎那一处。   掌珠的手不小心推开窗子,整个人趴在上面,挺起了翘翘的臀。   萧砚夕倒吸口凉气,把她拽回屋,砰一声关上窗,单手撑在窗框上,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以防她再做出刚才的姿势。   没眼看!   迷离的人儿太过磨人,生生将太子爷逼出一身热汗,汗湿了丝绸亵衣。   到底是谁中了招?   屋内窒息般暧昧。美色当道,像在血气方刚上浇了一勺油,炸裂了理智。   动作先于意识,萧砚夕抬了手,将将握住一边,等再过几年,估摸是握不住了。   掌珠嗓子眼溢出轻吟,比猫叫还要迤逦,眼里带着乞求。   萧砚夕低咒了句,腾空抱起她。   刚迈步,门口传来叩门声。   太子爷手背泛起青筋,大步走向床榻,将她重重扔在上面,扯过蚕丝被蒙住,转身去开门。   门外,老太医请安,“微臣...”   没等讲完,就被太子爷大力拽进屋,“中药了,让她立刻清醒。”   太医“诶”一声,刚要掀开被子,萧砚夕推开他,自己伸手探进被子里,扯出小姑娘的手。   太医搭脉后,驾轻就熟地施了一副针。   掌珠不自觉喟叹一声,萧砚夕拿锦帕堵住了她的嘴。   太医收好针,尴尬地退了出去。   萧砚夕坐在绣墩上,冷冷凝睇床上没心没肺的女人,遑论动怒,但也接近边缘。   *   华灯初上,隔壁府宅传来啁啾乐声,萧砚夕拎着壶倒茶,外表徜徉悠哉,心里却装着很多事。   再过几月,登基大典,可至今,他还没有对外宣布恒仁帝的“死讯”,皇后那边又催的紧,令他一时间迷惑,母后对父皇的爱,当真无暇清透吗?   一边是劝帝归朝,一边是皇儿登基,皇后季氏,选择了后者。   耳畔响起细碎声,萧砚夕斜睨过去,嗤了一声。   掌珠将自己捂得厚厚实实,不啻衣裙,连口鼻都用轻纱蒙住,就差没宵遁于夜色中了。   萧砚夕抿口茶,云淡风轻道:“说说吧,怎么想的。”   掌珠恨不得转进地缝里,硬着头皮走上前,跪在他脚边,“殿下恕罪,我...我也是受害之人。”   “这么说,”萧砚夕重重放下茶盏,“我还要怜惜你?”   掌珠摇头,琉璃坠子来回晃,“谢殿下相救。”   萧砚夕凝睇她红扑扑的小脸,忽然掐住她下巴,向上一抬,“怎么不说我是舍命相救?”   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掌珠哪里知道他的痛苦,眨着萌萌的大眼睛,“啊?”   萧砚夕松开她,没好气地命令:“斟茶。”   掌珠站起来,执起茶壶小心翼翼斟茶,生怕再惹怒这位爷。纤细的小手,怎么看也不像是干过粗活的,萧砚夕真不知她是受了什么宠爱,浑身哪哪都娇嫩。   掌珠被他盯着手指颤抖,斟茶后退到一边,低头等着吩咐,雪白冰肌染了一层瑰丽色。   萧砚夕看她一股子抗拒感,冷嗤一声,刚刚不知是谁,热情的跟只狗崽子似的,往他怀里扑。   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对他也是一种警示,不能让这女人顶着一张招摇的脸到处乱晃。   他看似漫不经心,直接做了决定,“按上回说的,我给你找户人家,安心当娇女吧。”   掌珠:“殿...…”   “聒噪。”萧砚夕不耐烦,饮完盏中茶,起身往外走,“上好门栓,老实睡觉。”   *   东宫。   一众权臣聚集在太子书房,萧砚夕坐在地屏宝座上,手里把玩着青玉狼毫,商量完要事,特意将内阁首辅、户部尚书,以及兵部左侍郎留了下来。   萧砚夕:“陪孤用膳。”   太子膳食既丰盛又简单,萧砚夕夹了一筷箸鲥鱼,看向三人,“不合胃口?”   首辅宋贤开口道:“殿下不说这顿膳的目的,臣等食不知味。”   户部尚书捋捋胡子,镐镐矍铄,“宋阁老说的是,还请殿下明示。”   兵部左侍郎附和。   萧砚夕尝了一口鲥鱼,漱口后,道:“三位爱卿不啻勤勉亹亹,私底下还很自律,是否?”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殿下是要唱哪一出。   萧砚夕看向户部尚书,“老爱卿家有两子三女,女儿都已出嫁?”   户部尚书笑道:“是啊。”   萧砚夕意味深长道:“可否想过再要一个棉皮袄?”   户部尚书笑得尴尬,“臣年岁已高,没这个打算。”   “那孤送你一个养女,如何?”   户部尚书愣住。   其余两人互视一眼。   “别干坐着,起用。”萧砚夕比划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将掌珠的事讲予他们听。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萧砚夕瞥一眼,“三位谁能接纳这个孤女?”   兵部左侍郎比另外两人反应快一拍,“既是圣上的恩人,就是臣的恩人,臣愿意接她回府,当女儿来养。”   萧砚夕笑笑,看向一直缄默的宋贤。   宋贤颔首,“臣家中有两子,两子均未婚娶,那女子又刚好及笄,只怕...不大合适。”   萧砚夕哼笑,“要不带回贵府当丫鬟?”   “这万万不可。”   萧砚夕递给他一封信,“孤是无所谓,但父皇看上宋阁老了。”   宋贤觉得,那封信函千斤重。   其余两人明白过来,圣上和太子已选定了宋阁老,他们不过是陪衬罢了,免得宋阁老一口回绝,场面尴尬。   *   沐浴后,掌珠躺在床上,思绪飘到远方,那人面上虽冷,一双大手却炙热干燥,此刻回想,令她战栗不止。   好在,他停下了。   掌珠睡得浅,脑子混混沌沌……梦中,男人孔武有力的双手托起她娇小的身子,让她跪在他身上,交颈缠绵。   急促、刺激、难耐。   缠绕心头。   她能清晰瞧见那人的一双凤眸,灼灼然地黏在她身上。   最后,她被按在枕头上。   睡梦中的掌珠扭动起来,念了一句“陛下”,话语出口,她便醒了,呆呆盯着承尘,像被鬼压床。   掌珠费力坐起来,抹了一下额头,抱着被子卷缩一团,有些苦恼,梦里的男人是萧砚夕。触感那般真实,可明明,他们之前没有交集。   一声轻叹溢出唇齿。   若梦境是前世的写照,那她当时得有多想不开,才会投入萧砚夕的怀里,做深宫里的金丝雀。   掌珠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有无前世,这一世,她要远离那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到文案部分,稍安勿躁哈,不过也快到了~ 第10章   当晚,宋贤回到府上,跟薛氏提起养女的事,薛氏思忖一宿,赶着次日五更二点,对正在更换官袍的丈夫道,“老爷,我今儿先去瞧瞧那姑娘?”   宋贤低头系腰带,年过五旬,腰上一点赘肉也没有,“也好,既然太子那里张了口,咱们早晚要将人接进府。”   “嗯。”   “只是,”宋贤担忧道,“屹安和辰昭那里,还要劳烦夫人多费心。”   宋屹安和宋辰昭,是府中长子和次子,分别在大理寺和国子监供职,官衔不低,都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人选。   薛氏笑道: “那两个小子巴不得多个妹妹。”   宋贤拍拍妻子手臂,“交给夫人操持了。”   后半晌阴雨绵绵,店里没有客人,掌珠取下撑窗的竹竿,合上窗棂,站在帐台前,对着账册,练习敲算盘。   一辆墨绿小轿停在铺子前,轿夫扶着薛氏走出来。   薛氏给了赏钱,提着沾了泥水的裙摆走进店门,一眼瞧见帐台前的掌珠。   花容月貌,身姿窈窕。   掌珠抬起头,见有客人,礼貌上前,“夫人要选些什么?”   薛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一会儿,笑道:“我昨日来过。”   “我记得夫人。”掌珠请她入座,为她沏了一壶茉莉茶。   掌珠常年在多雨村,接触的民妇大多泼辣刁钻,还未与诰命夫人相处过,有些不自在。   好在薛氏随和,又健谈,很快,消除了掌珠的不适感。   薛氏眉眼温柔,“我想买一盒质地上乘的珍珠粉,姑娘能否推荐一二?”   掌珠点点头,引着她来到柜前,拿出几盒,一一对比给她看。   “这些都是走盘珠。”   薛氏轻捻了一下,“我要买来送人,哪种最好?”   掌珠推给她一盒,“这些上妆效果差不多,这盘价钱最实惠。”   看小姑娘认真的模样,薛氏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初来乍到,稚嫩了些,都不问问她要买来送给何人,“我要买来送给很重要的人,不该选最好的?”   掌珠认真道:“这盘已经很好了。”   “若是送给皇后娘娘呢?”   掌珠一噎,送皇后,那自然要送最贵的。   看她连红了耳尖,薛氏顿感轻松,幸好是个朴实的姑娘,若是送来个有心气儿高、野心大的,只怕府中就不得安宁了。   短瞬的相处,薛氏还不能判断掌珠是否单纯,不过性格很好、很乖。   薛氏付账后,没急着离开,掌珠隐约觉出这位夫人打听的有点多,可她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   傍晚打烊,掌珠因为上次被跟踪的事,特意绕了长道回府,她买了半斤牛肉,穿梭在闹市,却中途迷路,不得不寻人问路。   被她拦下的男子年轻英俊,面色柔和,一袭翡翠色锦袍衬得整个人温润雅致。   掌珠垂着眼帘,“敢问公子,香叶胡同怎么走?”   男子一愣,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走到槐树前左拐,到时候再寻人打听。”   “多谢。”掌珠欠欠身子,提步就走,不小心撞到路人的肩膀。   “走路不长眼啊?”被撞的女子没好气道。   掌珠轻声道歉,绕过她,被女子拦住。   被撞的女子是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方小鸢。   皇城出了名的小辣椒。   掌珠哪知对方是谁,一脸懵地看着女子。   方小鸢本想甩袖离开,当看清掌珠的相貌时,刀眉一挑,“哪户人家的?”   掌珠摇摇头,“抱歉。”   “问你是哪家的?”   掌珠不知要如何回答,不想逢人就说自己是孤女,“我赶时间。”   方小鸢气笑了,凌厉的刀眉十分惹眼,指着掌珠手里的牛皮袋子,“鬼鬼祟祟的,手里拿的什么?”   察觉出对方不好惹,掌珠下意识背过手,不想自己的晚膳遭殃。   方小鸢伸手去抢,掌珠身量比她娇小,力气也小,被她挤开,牛皮袋子掉在地上,露出生牛肉的一角。   方小鸢嫌弃地蹭蹭手,“买菜的丫鬟啊。”   还以为是刚搬来京城的书香小姐,原来是个丫鬟。跟丫鬟起争执真掉价儿。   方小鸢娇哼一声,提步走远。   掌珠暗暗摇头,弯腰捡袋子,却被一人抢先。   她抬起头,看向帮她的人,是刚刚给她指路的男子。   男子将袋子递给她,嗓音清润道:“城里的小刁蛮,姑娘不必理会。”   “多谢。”掌珠接过袋子,敛衽一礼,扭头离开。   男子凝了一瞬,转身回府,刚进府门,就被母亲叫去了正房。   薛氏拍拍他的肩膀,“屹安,娘跟你说个事。”   宋屹安看母亲一脸严肃,温笑道:“很正式?”   “嗯。”薛氏想了想,“陪娘去花园走走。”   首辅府的花园种满山茶和四季海棠,乍进园中犹如进了花海。   薛氏将收养掌珠的事告知给儿子,宋屹安没什么情绪,“既是太子张口,那我们寻个吉日,将那姑娘接来便是。”   薛氏斜睨儿子,“吾儿不该避嫌?”   宋屹安淡笑,当得起一句君子雅致,“既是养女,也就是我的妹妹,避嫌反而见外了。”   薛氏叹道:“是啊,要不是这姑娘已经及笄,娘还真想好好培养一下母女情分。”   “现在培养也不晚。”   “接回来养一年就要嫁人了。”   纯粹是替皇家偿还一份人情罢了。   **   枫叶飞落,秋意更甚,两辆马车停在了外宅的后院前。一辆坐着宋家夫妻和长子宋屹立,另一辆坐着萧砚夕。   宋家人隔着车帷恭敬行礼,萧砚夕倚在红酸枝木塌上,捏着一根翎毛,拨弄矮脚桌上的钧窑长颈瓶,懒懒应声:“打今儿起,明姑娘就交由贵府照顾了,明姑娘性子犟,不肯换姓,族谱一事暂且搁置,对外不提便是。一年后,给她寻户人家远嫁,也就了结了老爷子一桩心事心愿。”   宋贤恭敬道:“臣明白。”   掌珠因不愿更改姓氏,无法入宋氏族谱,即便进了首辅府,也顶多算是养女。   咯吱。   后院的大门被人拉开,张怀喜带着一番打扮的掌珠出现在宋家人的面前。   石榴红齐胸襦裙将肤色衬得更为白皙,略施粉黛的小脸如二月春桃,水灵俏丽,裙上系着耦合宫绦,上面点缀着几颗碧玺吊坠,经风一吹,熠熠闪闪,华贵中不失少女灵动。   由张怀喜交代的,她还特意执了一把绣荷团扇。   饶是宋贤不拘言笑,此刻也露出了一抹笑,看向妻子,点点头。   薛氏拉过掌珠,见掌珠瞪大一双秋水眸子,失笑道:“可还记得我?”   掌珠愣愣点头。   原来,她被送进了首辅府,早上梳妆打扮时,想让张怀喜透透口风,张怀喜笑眯眯不告诉她,这会儿算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只因百姓口中的宋首辅,威严端方,两袖清风。   比夫妻俩更惊讶的,是一旁的宋屹安,他是万万没想到,前几日在街上偶遇的姑娘,转眼间成了自己的妹妹。   掌珠抬睫,迎上宋屹安的眸子,很快垂下,显然对他没有印象。   猫咪一样的姑娘,宋屹安笑笑,温声道:“在下宋屹安,宋家长子,日后便是姑娘的兄长了。”   掌珠闹个大红脸,“宋...宋大哥。”   马车内,萧砚夕斜睨手里的翎毛,呵一声,宋大哥...挺自来熟啊。   太子爷仰躺在塌上,敲了一下窗边铃铛,张怀喜会意,对宋家夫妻交代几句,命驭手驱车回宫。   几人目送马车离去,薛氏握住掌珠冰冷的手,“走,咱们回府。”   掌珠美眸一闪,被这个“咱”字戳了心窝。有多久,没人跟她说一个“咱”字了。   她福福身子,“三位放心,我不会给贵府添乱的。”   “哪里话。”薛氏眼底温柔,话语霸气:“丫头记住,日后,你的父亲是当朝首辅,母亲是诰命夫人,大哥是大理寺少卿,二哥是国子监博士,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同我们讲,懂吗?”   掌珠愣愣点头,还不能适应巨大的身份转变。   薛氏拍拍她的后脑勺,“走,回府。”   刚迈上马车,荷包里的令牌“砰”一声掉在车廊上,掌珠捡起来,用手心蹭了蹭,装进荷包里。   宋家夫妻对视一眼,那是一道免死令牌,而这姑娘,好像全然不知…… 第11章   首辅府巍峨高耸,是座三进四合院,比萧砚夕的外宅气派许多。   薛氏带掌珠去往后罩房,“以后你住这,由春兰伺候,平日里想去哪里,就带上她。”   春兰是薛氏身边的丫鬟,打小跟在薛氏身边,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还会些拳脚功夫。   小丫头身形微胖,竖着双髻,看着有点憨,“奴婢见过小姐。”   掌珠面上不显,内心震惊不已,这春兰在自己梦里出现过……   后罩房的院墙爬满了枫藤,被秋霜染红,煞是好看。   薛氏引掌珠登上二层,一推门,淡淡桂香扑鼻。薛氏解释道:“前些日子,让人摘了丹桂,做成香料包,搁在柜子里熏染衣裳。”   掌珠点点头,“很好闻。”   薛氏拉开黄花梨木柜,里面叠放着各式衣裙。薛氏又拉开一旁的妆奁,金银点翠琳琅满目。   掌珠心里有亏,哪敢要这么多衣裳和首饰,她拉住薛氏,“我,我想住一楼。”   薛氏失笑,“你是小姐,不能跟丫鬟挤在一起。”   可这里太不真实了。   薛氏拍拍她,“习惯就好了。”   “谢谢你,宋夫人。”   薛氏嗔一眼,“等明早敬了儿女茶,可不准再喊我宋夫人了。”   掌珠抿唇,她倔强不肯入宋家族谱,却要享受宋家的礼遇,何德何能呢。   宋家虽是名门望族,但首辅府人数不多,除了家主和夫人,就剩两位少爷,其余都是仆人,薛氏领着掌珠一一见过面,除了二公子宋辰昭还未从国子监回府,其余人已经认识的差不多了。   万家灯火点亮京城夜空,亮如白昼,首辅府的膳堂内,八仙桌前围坐四人,仆人们里里外外忙活着。   宋贤为自己倒了二两半小酒,只因家里多了个女娃娃。   掌珠坐在薛氏身边,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碗,碗里堆满肉菜。   “小妹尝尝这个。”宋屹安执起公筷,给掌珠夹了一筷子墨鱼仔。   掌珠道了声谢。   宋屹安看着“白来”的妹妹,罕见地打了个趣,“我昨日做了一个梦,可以叫作有凤来仪。”   掌珠听得云里雾里,宋屹安笑笑,“也不知,凤凰是飞进了宫里,还是飞进了咱们家。”   宋贤接了儿子的话,叹道:“此凤非彼凤,彼凤要有人选了。”   掌珠讷讷地夹起花生米,送入口中,在胭脂铺时,她听人聊起过太子妃的人选,都说太子妃非景国公府的小女儿方小嵈莫属,因着方小嵈有凤命,皇后娘娘十分喜欢,只是,方小嵈尚未及笄,萧砚夕年长她十岁,婚事才没有提上日程。   这对掌珠来说毫不相干,可一想到萧砚夕阴晴不定的性子,掌珠就替太子妃感到不值。   *   沐浴后,掌珠穿着丝滑缎面寝裙,站在铜镜前梳发,袖管滑落臂弯,露出一截纤臂,婉约如画中人。   梦里,掌珠告诉崽崽,她有家了。   崽崽与她脸贴脸,“唔...母妃不要父皇了?”   梦里的小崽崽坐在寝宫门口,背影单薄,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   掌珠心里难受,走过去,抬手触碰他的头,小崽崽消失了……掌珠惊醒,坐在床上发愣。   翌日一早,掌珠换了一身粉色对襟长裙,肢体透香、云髻雾鬟,移着莲步来到客堂,因没有入族谱,敬茶一事没有安排在祠堂。   掌珠跪在蒲团上,一一敬茶改口。   礼毕,薛氏带掌珠去寺院上香,为家人祈福。回府时,收到一封皇家请柬,五日后,是太子二十四岁的生辰礼。   生辰礼并未在东宫举办,而是选在了皇家林苑,朝臣们携着家眷前往,由詹事府官员核对来者身份。   掌珠作为首辅千金,又未出阁,自然在邀请行列。   阆苑琼楼、林籁泉韵,各处雕栏彰显巧匠的绝妙手艺。   通过曲径通幽的小径,掌珠和薛氏来到林苑中最高的楼宇,丹楹刻桷、雕栏玉砌,令人生畏。   皇后季氏在三层临渊阁待客,礼部为女宾准备了青梅酒和各色点心。   觥筹交错中暗流涌动,为了博得太子青睐,各府贵女无不精心打扮。   当薛氏带着掌珠步上三层旋梯,忙于攀谈的诰命夫人、竞相比美的贵女们纷纷投来视线,落在掌珠身上。   掌珠哪见过这阵势,不自觉挽紧薛氏的手臂。   薛氏拍拍她,对众人淡淡颔首,首辅夫人的气场如飓风过境,无人敢诽。   景国公夫人冲薛氏颔首,两人相视一笑,笑意不必细究,细究必是一出大戏。   方小鸢挽着妹妹方小嵈,附耳说了句什么,方小嵈诧异地看向掌珠。   方小鸢塞妹妹嘴里一块酥糖,“你要当心那只小狐狸,指不定哪天就进了东宫,封个三品良娣,日后可了不得。”   方小嵈年纪虽小,但也明白其中道理,“可她是村姑...…”   “说不定太子就好这口。”方小鸢哼道,“人家现在是首辅府小姐,若首辅捏住太子软肋,逼太子纳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小嵈漂亮的眸子忽闪,“可皇后娘娘已经跟父亲谈好了。”   “妹妹别忘了,太子可一直没点头。”   “太子不是因我还未及笄吗?”   方小鸢推推她的脑袋,“男人的话不可全信,太子那是婉拒,若真对你动了心思,哪会等你及笄。”   论心机,方小嵈显然比不过方小鸢。   方小嵈咬唇,再次看向掌珠,掌珠容貌秾艳,身段窈窕,是那种站在百花里,最惹眼的那朵蔷薇。   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方小嵈跺跺脚,小脸瞬间耷拉下来。   方小鸢挑起刀眉,抱臂看向那对假母女,山鸡又怎么能变凤凰呢?   稍许,萧砚夕在宋贤和景国公的陪同下来到三层,一袭金织蟠龙常服,从容有度,并未显露半分不耐烦。   他走到塌前,坐在皇后身边,拿起炕几上的珐琅护甲,套在皇后的尾指上,随意的动作都透着优雅矜贵。   皇后握住儿子的手,朝宋贤笑道:“恭喜宋阁老喜得一女。”   景国公憋笑,揶揄地看向宋贤。   宋贤颔首,不知如何接话,好像他老来得女,闺女一出生就及笄了似的。   皇后看向薛氏,嗔道:“低调什么,还不带那姑娘过来,让本宫瞧瞧。”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掌珠身上,连漫不经心的萧砚夕也看了过来。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套丁香紫软烟罗裙裳,臂弯搭着一条薄纱披帛,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乌发半绾,美如西子。   萧砚夕收回视线,略一眨眼,忽然忆起掌心下那截曼妙的腰肢,复又看了过去。   掌珠因为紧张,抠了抠薛氏的手掌心。   薛氏搂株她肩膀,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行礼,“这不是没挨着空么。”   皇后认真打量掌珠,眼中带着惊艳,拍拍身侧,“乖丫头,过来坐。”   掌珠看向薛氏,薛氏点点头,掌珠硬着头皮坐在皇后身侧,乖的不行。   皇后知她救了恒仁帝,怜惜地掐了掐她的脸蛋,十五六的姑娘皮肤就是水嫩,皇后笑着递给她一根玉如意,什么也没说。   掌珠犯难,这是让她为其捶腿,还是单纯的打赏?她眨眨秋水眸,下意识看向皇后另一侧的萧砚夕。   萧砚夕斜倚在软枕上,没有看她。   掌珠又看向薛氏,薛氏摇摇头,示意她坐着就好。   掌珠放宽心,安生坐着当花瓶。   皇后笑笑,对景国公道:“小嵈呢?”   景国公朝自己夫人努努下巴,景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走过来请安。   皇后见到方小嵈,打心眼里喜欢,拉着她走在萧砚夕身边。   萧砚夕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了挪,空出宽敞的地方。   方小嵈一见萧砚夕就紧张,手足无措,这举动落在其他贵女眼里,多少有些滑稽,堂堂国公之女,连台面都上不得。   也可能,贵女们在酸。   方小嵈强行压住怦怦的心跳,扭头甜甜唤了声,“太子哥哥。”   萧砚夕淡笑着点下头,凤眸里缭绕的雾,叫人看不懂。   方小嵈低头翘起嘴角。   皇后端起钧窑圆盘,盘上摆着几块凤梨酥,“这是本宫自己做的,你们尝尝。”   能否吃上一口皇后亲手做的点心,这里面大有奥义。   贵妇嫡女们不说如狼似虎,也跃跃欲试,尤其是礼部尚书夫人,她家长女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撇开娇贵身份,单说美貌就能让人倾倒在石榴裙下,可皇后样样向着方小嵈,不给自己女儿半分机会。   尚书夫人时常找机会安排女儿与太子偶遇,可每次遇见,太子总是淡淡一瞥,没多看美人一眼。尚书夫人不气馁,认为男人均好色,只要女儿拥有拔尖的美貌,不信得不到太子眷顾。   皇后将圆盘递到方家姐妹面前,方小鸢没急着拿,让妹妹先。   方小嵈没有多想,拿起一块,有点小傲娇地咬了一口。   随后,方小鸢拿起另一块,还夸凤梨酥做的入口即化。   皇后又把圆盘递到掌珠面前,“乖丫头尝尝。”   掌珠顿了一下,捻起一块,小口吃着。   皇后放下圆盘,推了儿子一把,“行了,该干嘛干嘛去,你在这,姑娘家都施展不开。”   闻言,贵女们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萧砚夕施施然起身,拍了拍略有褶皱的衣摆,有意无意瞥了掌珠一眼。   这一眼,令掌珠浑身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加更,奉上!   求评论留言,不要养肥嗷~   如果明天断更,是因为笔记本电脑报废了……今天拿酒精湿巾擦键盘,键盘失灵了,明天上午约了维修,希望能修好,作者买不起电脑了(狗头) 第12章   楼宇外,掌珠从雪隐出来,走在幽静的小径上,这里是皇家林苑,四周全是侍卫,密不透风,各府的扈从全在外面等候。   掌珠喜静,一个人慢慢走着,希望筵席能快点结束,也好回去陪梦里的小崽崽。   倏然,一把篦子砸了过来,正中掌珠额头。   掌珠捂住额头,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篦子。   “啊!”方小鸢提裙跑过来,捡起篦子,嘴上说着抱歉,姿态却嚣张,“我脚底打滑,篦子从手里飞了出去,可有砸伤?”   这么拙劣的借口,饶是掌珠涉世未深也悟得明白,“没事。”   方小鸢料定掌珠是个受气包,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甩发去往雪隐,发尾差点甩到掌珠的眼睛。   掌珠不想惹事,景国公手握三千营的二十万兵权,方小鸢的家世底蕴绝非她一个孤女可比,即便入了首辅府,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掌珠知道自己的分量,扯扯嘴角,提步走向楼宇,倏地,手臂一紧,被人捂住嘴,扯进合欢树林。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借着树杈上的灯笼看清来人,小幅度地推了一把,“殿下自重。”   萧砚夕松开她,眼底流露讽刺,“啧。”   他没说下去,但掌珠猜得到,定是“孬包”二字。   金织蟠龙常服给人一种无形的施压,掌珠退后两步,“殿下有事?”   “出来透气,碰巧遇见。”萧砚夕靠在树干上,眉眼间风流恣意,带着一丝凛冽。   “哦。”掌珠福福身子,“那我先告退了。”   “等等。”   掌珠停下,扭头看他。   萧砚夕不咸不淡道:“谁准许你走在孤前面?”   “......”掌珠挠挠鼻尖,让开路,“殿下先行。”   这温吞的性子,萧砚夕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随即移开,大步离去。   掌珠停在林子里,想等萧砚夕走远,却不巧,瞧见方小嵈跑到萧砚夕面前,递上一个荷包,“臣女绣的,请殿下哂纳。”   因为萧砚夕背对掌珠,掌珠瞧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他收下与否。   掌珠在林子里等了一会儿,见人都离开,才慢悠悠走进楼宇,步上旋梯时,恰好遇见与友人相谈甚欢的宋屹安。   宋屹安瞧见掌珠,走到掌珠面前,因掌珠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宋屹安自然而然地弯下腰,温笑道:“人多,能否习惯?”   掌珠抓抓裙带,因这里跟宋屹安最熟络,露出一抹笑,“不太习惯,想躲起来。”   兔子一样老实的姑娘,惹得宋屹安失笑,“一会儿我接你和娘亲回府。”   掌珠乖巧点头,“嗯。”   二层聚集着男宾,一些勋贵家的公子哥将视线锁在旋梯口,开始小声谈论起来。   “这姑娘什么来头,太子竟然为她牵线搭桥?”   “小模样是真标致,要我说,寻什么娘家,不如给她指婚,嫁个名门世家,比养女听着体面多了。”   “说不定是太子玩腻的女人,寻个借口,送给宋屹安了。”   几人哂笑,碰杯饮酒。   亥时一刻,众人聚在二、三层的环廊上,俯身欣赏天井大堂内的歌舞。正统的丝竹管弦并不能激起勋贵的兴致,不知是谁起的哄,想要进行“以舞相属”。   萧砚夕站在二层最显眼的位置,唇畔衔着淡笑,算是首肯了。   所谓“以舞相属”,一般是东道主起舞,再邀宾客酬答,但以萧砚夕的性子,是断不会取悦他人。   谁来领舞,有了万种可能。   想要挤进东宫的贵女们跃跃欲试,只有掌珠缩在一角,不是假清高,是不懂其中的规则,“以舞相属”的讲究极多,即便是文人士大夫,也可能因舞姿错误,得罪了邀舞之人。   皇后冲二层的萧砚夕道:“太子选一位领舞者吧。”   闻言,景国公夫人将方小嵈推出人群,立在栏杆前。   其他诰命夫人暗自撇嘴,太子从未表现出对方小嵈的青睐,凭什么方家人事事出风头?   被众星拱月的萧砚夕稍稍抬眸,潋滟目光随意一扫,不知多少贵女为之倾倒。   掌珠又往后缩了缩,总感觉他嘴角的笑很坏。   萧砚夕双手撑在栏杆上,似笑非笑道:“诸位中,谁能独领风骚,孤并不清楚,不如击鼓传花,传到谁是谁。”   景国公夫人拉下脸,她都做到这份儿上,太子依旧没有赏脸。   其余诰命夫人偷笑,方家就是自作多情!   鼓点起,彩球从二层开始依次传递,传递速度极快,不知是谁忽然上抛,彩球飞上三层,落在方小鸢手里,方小鸢抱着彩球停顿了会儿,才递给妹妹。   鼓声戛然而止。   彩球落在方小嵈怀里,方小嵈喜不自胜,下意识骄哼一声,捧着彩球去往一层大堂。   礼部尚书夫人气得牙痒痒,心道这鼓手定是故意的。   方小嵈朝上首的萧砚夕行礼后,旋即而舞。   之后,她相属了次辅嫡女,次辅嫡女又相属了将军府嫡女,一来二去,轮到了方小鸢。   方小鸢扭着腰肢,翩翩而舞,舞姿优美,一看就是下了功夫,一舞罢,她相属的下一个人是...掌珠。   掌珠刚想摇头,被薛氏制止,“以舞相属”最重要的规则就是被邀之人不能拂了邀请者的颜面,薛氏也是为难,但还是推着掌珠下了旋梯。   掌珠欲哭无泪,根本不懂其中规则。   众人窃窃私语,笑她山鸡变凤凰,也有一些年轻的官员被她的容貌惊艳到。   站在萧砚夕身边的刑部员外郎,名叫季弦,是皇后的侄儿,与萧砚夕关系甚笃。看清掌珠的容貌后,扭头笑问:“殿下觉得,掌珠小姐容貌如何?”   萧砚夕盯着小姑娘,懒懒吐字:“中人之姿。”   季弦啧一声,“臣看着,甚是美艳。”   话语里带了男子对女子的欣赏,萧砚夕冷冷瞥一眼,目光锁在掌珠身上。   这时,宋屹安走到萧砚夕身边,躬身作揖:“小妹初来乍到,对规矩礼仪不甚了解,臣能否代她完成此舞?”   同时走过来的宋贤松口气,儿子要是不出头,他这个刚刚做爹的就要亲自上阵了。   季弦惊讶于宋家人对掌珠的礼遇,明明才相处几日,就处出感情了?   在场之人,除了萧砚夕、皇后,和三位老臣,其余人均不知掌珠和恒仁帝的渊源,更不理解,萧砚夕为何亲自出面,为掌珠选定养父母。   萧砚夕还未应声,一旁的季弦会错意,大声问道:“宋少卿要与令妹一同起舞?”   “......”   季弦敲敲手中折扇,“甚好,我还未见过相属双人舞呢。”   既被误会,宋屹安也没多做解释,询问萧砚夕:“能依季大人所言,由臣和小妹一同完成邀舞否?”   萧砚夕看向季弦,凤眸微掀,冰冷冷的。   季弦挠挠头,何意啊?思忖片刻,灵光一闪,莫非太子表哥喜欢那女子?   那可不能让宋屹安去“英雄救美”。   季弦自认摸准了萧砚夕的心思,大声道:“在场诸位,谁不想目睹殿下的舞姿?不如请殿下与这位姑娘共舞,诸位意下如何?”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起哄附和季弦,方家姐妹脸都绿了。   萧砚夕一脚踹在季弦小腿肚上。   季弦“诶呦”一声,心想莫非会错意了?没等他细想,萧砚夕抽走他手中折扇,施施然步下旋梯,当着众人的面,来到掌珠面前。   掌珠正陷于无措中,见他走来的那一刻,觉得他周身在发光。   看小姑娘懵懵的模样,萧砚夕轻呵一声,抬起握扇的手,语气颇冷,“拽着。”   掌珠刚握住折扇另一端,就被男人扒拉着原地旋转,萧砚夕尽量不触碰她的身体,只用另一只手不停推她细腰,嘴里指挥着:“转,转,继续转。”   掌珠快转吐了。   众人瞠目结舌,搞不懂太子殿下怎么跟一个小姑娘较起劲了……   就在掌珠快支撑不住时,萧砚夕忽然道:“可以了。”   掌珠停下来,眼前场景还在打转,脚步虚浮。   萧砚夕替她邀请了另一名宾客,带着她步上旋梯,小姑娘晕乎的不行,经过旋梯拐角时,差点后仰,被男人揽住腰身。   掌珠推开他,扶着墙缓释不适感。   萧砚夕抱臂靠在旋梯一侧,颇有看她笑话的意味。   掌珠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明明一身贵气,像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王者,却喜欢欺负人。   恶劣。   是她脑海里蹦出的一个词。   她没看他,扶着墙慢慢往上走,明明只是头昏引起身体不适,可看在他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薛氏上前迎她,搂着她的肩膀走到一旁休息,心里自责,刚刚该硬着头皮拒绝才是。   方小鸢拉住母亲,小声嘀咕:“娘,这女人不会怀上了吧?”   景国公夫人脸色一沉,摸了摸长长的护甲,扭胯走到掌珠身边,语含关切,“这是怎么了?”   掌珠窝在薛氏怀里,捂着胸口,摇了摇头,“小女子无事,多谢夫人关心。”   景国公夫人看向薛氏,“宋夫人还是陪掌珠姑娘回府吧,别强撑着。”   薛氏拍拍掌珠,轻声道:“你在这等会儿,我去跟老爷打声招呼。”   掌珠点点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喧嚣之地,她与荣华富贵格格不入,只想安生度日。   待薛氏一走,景国公夫人笑着揉揉她的头,“多大了?”   掌珠抬睫,往后靠去,避开她带着护甲的手,“十五。”   面前的女子姱容娇颜,腰细臀翘,使景国公夫人有了提防之心,别看小姑娘出身卑微,如今,她是宋贤的养女,但凡宋贤动点心思,就能把人送到太子身边。   原本,在太子选妃一事上,景国公夫人并未将宋家夫妻纳入对手范畴,然后,在见到掌珠后,一些计谋在无声无息中变了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修了笔记本,换了整个键盘,打字不顺手,555555,大家不要拿酒精湿巾擦电脑,容易损坏。   今天的男主依然狗。 第13章   首辅府,后罩房。   掌珠裹着棉被靠在床上,捧着一本书认真看着,既进了高门,就不能太寒碜,该学的得学,至少不能再出今晚的窘相了。   春兰端着青花玲珑瓷盅,来到床边,唠叨道:“灯火暗,对眼睛不好,小姐喝了汤,歇下吧,明儿再学也不迟。”   “嗯。”掌珠接过瓷盅,执起缠枝牡丹瓷勺,小口啜汤。   喝完一整盅,她趿拉上绣鞋去往湢浴,换上熏染过的寝衣,站在水盂前刷牙漱口。   庭院内,宋屹安站在石榴树旁,见闺房的灯熄灭,随之,春兰走出来,朝他摆摆手。   宋屹安温蕴一笑,走进抄手游廊,从皇家林苑回来,担心小姑娘因为闹出窘态哭鼻子,本想过来哄一哄,看来是想多了。   *   晨光熹微,掌珠穿了一套藕荷色齐腰襦裙,外披貂绒斗篷,步履轻盈地来到正房檐廊前,等着给薛氏请安。   薛氏拉开门,见小姑娘站在廊下,恬静乖巧,柔柔一笑,如霞蔚般绚烂。   这么个妙人,幸好被太子带回京城,若不然,以她的容姿,在外很难逃过雾霭迷绕,被世俗折断羽翼。   薛氏拉着掌珠进屋,“傻丫头,下回过来直接敲门,外面多冷啊。”   掌珠行礼后,摇摇头,“我习惯了。”   以前在农舍,甭管刮风下雨,孙寡妇从未让她睡过一个懒觉,不是去采野菜,就是烧水干活。   薛氏为她脱去斗篷,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让娘看看,我家姑娘气色如何。”   掌珠眨眼,鼻尖因吹了风,有点红。   “气色挺好的。”薛氏眼里有笑,“就是穿戴太素,一会儿用完膳,咱们去布庄挑些衬你肤色的缎子。”   这还素?掌珠低头看看身上的襦裙,比起从前,不是雍容了多少。   许是薛氏没有女儿,总想变着法的捯饬掌珠。   *   布庄内,薛氏为掌珠挑了几匹花样面料各异的绸缎,与成衣匠讨论着衣裳样式。   掌珠坐在一边,细心听着,光记面料款式,就够她学上十天半个月了。   跑堂递上两杯茶,“夫人、小姐请用茶。”   薛氏道声谢,捧起茶盏,嗅了一下,盏中是顶级碧螺春,“有心了。”   成衣匠和跑堂笑了笑,眼里有光。   看她们喝下,跑堂默默退出布庄,来到拐角处,笑嘻嘻收下银子。   首辅府车夫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夫人个小姐出来,有些疑惑,于是走进布庄,却见布庄内空荡荡的,只有薛氏一个人倒在椅子上。   车夫吓了一跳,跑过去,“夫人,夫人!”   薛氏悠悠转醒,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车夫扶她起身,薛氏捏捏太阳穴,心里一惊:“小姐呢?”   *   掌珠是在一辆马车内醒来的,耳畔传来两个陌生男子的交谈。   “还以为会守个两三日,没想到,母女俩一大早就出门了。”   “也真是巧,今儿那位大官人刚好在锦食楼用膳。”   “算这丫头倒霉吧,谁让她挡了权贵的路。”   “真是便宜你了,这么美的妞,你花重金也睡不到啊。”   很快,马车驶进了一条宽巷子,停在一家酒楼的后门前。   两名男子拴好马匹,一人对另外一人叮嘱道:“兄弟,辛苦你把风了,雇主有所交代,一定要让大官瞧见车厢的春色,等大官人出来,记得敲门,咱们立马撤,否则小命不保啊。”   另一人语含催促,“你快些,说不定老子也能尝尝鲜儿。”   “…你可真行。”   “快点吧!”   他们受人指使,而那个雇主心太狠,不仅要毁了掌珠的清白,还要让目标人物瞧见破布娃娃一样的掌珠。   那人笑着掀开帘子,刚要搓手喊一句“小娘子”,却发现车厢里空空如也。   掌珠是在马车刚进宽巷时钻出后车窗的,从小到大,也算经历了大风大浪,她沉住气,让自己冷静,在马车停下前,从后窗钻了出去,轱辘两圈,停在酒楼的马厩前,顾不得身体的痛,躲进了马厩。   此时,正通过木栅栏的缝隙,观察那二人的动静。   两人朝这边走来,巷子里除了酒楼,唯一的遮蔽处,就是马厩。掌珠倒吸口凉气,浑身战栗。   “噗。”倏然,一匹白马探出脖子,靠近她的脸,“噗噗。”   马匹好像很活泼,掌珠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而且身体燥热,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上次被人跟踪,也是这种感觉......   可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   倏地,小姑娘灵光一闪。   拼了。   就在两人拉开马厩木门时,一匹通体纯白的汗血宝马踏地而出,鬃毛随风后扬,漂亮恣然。   掌珠趴在马背上,紧紧夹着马腹,生怕自己摔下来。   被人拦住路,汗血宝马抬起前蹄,嗷一声,竟腾空而起,从两人头顶越过,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汗血宝马落在地上,哒哒转了半圈,朝巷子外跑去。   这是,二楼的食客瞧见场景,惊慌道:“表哥,有人盗马!”   萧砚夕撇了酒盏,走到窗前,见坐骑驮着一个紫裙小姑娘渐行渐远,凤眸一眯,单手撑在窗台上,直接跃出窗子,落在一匹青骢马的马背上,解开缰绳,“嘚儿驾”一声,驱马追去。   季弦扶着幞头,颠着胖胖的身子跑下楼,“表哥,表哥,对我的马好一点!”   萧砚夕最是爱马,尤其是这匹汗血宝马,竟有人敢偷他的马,活腻歪了!   当他追进一条青石路巷,吹了声口哨,前方的汗血宝马突然停下,差点把马背上的小姑娘撂下去。   萧砚夕翻身下马,几个跨步逼近,待看清对方长相时,愤怒的眸子转瞬变了意味,“呵!”   掌珠直起腰杆,斜睨拦路的男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眼前一晃,身形后仰,坠下马匹。   萧砚夕下意识接住了她。   丫头轻的没什么分量,小小一只,窝在臂弯,跟抱猫似的。   萧砚夕歪头看她,见她迟迟不动弹,舌尖抵了下腮肉,“明掌珠。”   掌珠皱眉睁开眼,耀目秋阳映在他背后,给他镀了一层光。   浑身似火烧,掌珠揪住他襟衣,扬起头,“带我去医馆。”   “什么?”   “医...馆...”   看她小脸绯红,斥责的话生生吞进肚子里,男人双手一松,小姑娘如坠子,双腿着地。   “让孤带你去医馆,总要有个解释。”   掌珠挠了一把手背,挠出血淋淋的印子,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萧砚夕察觉出她的异常,但,凭什么次次帮她?她自己犯了蠢,要他来买账?   巷口传来季弦的嚷嚷声,掌珠羞耻不已,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心一横,紧紧搂住面前的男人,头偏向另一侧,哽咽道:“殿下救我。”   萧砚夕心下一恍,一动不动任她柔软的娇躯贴了过来。   季弦气喘吁吁跑过来,“表哥,呃......”   见到相拥的男女,季弦立马转过身,“打扰了,认错人了。”   说着就要走。   “回来。”萧砚夕冷声道。   季弦扭回头,“啊,表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嗯…”   萧砚夕最烦聒噪,偏偏与自己交好的表弟是个嗡嗡不停的家伙,“牵走你的马。”   季弦“哦”一声,闭眼去牵马,好像不想打扰太子表哥的好事。   萧砚夕没空理他的内心戏,抱起掌珠,扔上汗血宝马,随即跨上马鞍,头也不回地驱马离开。   *   掌珠被颠簸的难受,身体左右晃动,一会儿靠在男人左臂上,一会儿靠在右臂上。   萧砚夕嫌她乱动,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带她去往太医院。   小姑娘身体越来越烫,而这里离太医院还要很远的距离,萧砚夕沿途寻摸医馆,竟连一家也未找到。   蓦地,手背上传来湿热,是掌珠的鼻血。   “麻烦。”他咒骂一句,“你忍忍,忍不了就抹脖子保清白吧。”   身体的燥动控制了思绪,掌珠听不进去他的恐吓,抬手撕扯自己的衣襟。   这可是大街上!   萧砚夕按住她的手,瞥见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想着里面说不定有侍医,于是拉住马匹,翻身下马,将她一把拽下来,“还行吗?”   掌珠抹下鼻子,难受嘤咛,脸蛋红的能滴血。   萧砚夕深知不可再耽误下去,大氅一罩,将她纳入怀中,走进客栈。   店小二迎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来间上房。”萧砚夕撇给他一锭银子,带着掌珠往二楼走。   这位爷出手够阔绰,但他怀里好像裹挟着一个人,看不到脸......   店小二捧着银子追上去,“爷,朝廷有规定,住店要出示路引。”   萧砚夕瞥他,不冷不热道:“京城人氏。”   “那请出示一下牙牌。”   萧砚夕被怀里的小东西拱来拱去,拱出一身火,掏出腰牌,命令道:“叫个侍医过来。”   店小二没见过萧砚夕手中的腰牌,挑了挑眉,“好的,爷稍等。”   为两人开完房,店小二跑到掌柜面前,“老爷,店里来的那位官人有问题。”   掌柜正在对账本,心不在焉地问:“怎么,牙牌不对吗?”   “小的没见过。”这家店也算讲究排场,客人大多有头有脸,店小二见过不少牙牌,却从未见过镀金镶玉的。   刚刚进来那位,从头到脚散发着矜冷,非富即贵,掌柜略一思忖,道:“想是哪家的公子来店里偷.欢,别扰了人家兴致,以免得罪人。”   店小二挠挠头,刚好有客进门,他笑嘻嘻迎了上去,把萧砚夕交代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客房内,萧砚夕靠在门板上,看着躺在塌上娇吟的女子,头快炸了。   理智尚存,掌珠捂住嘴巴,哼哼声从指缝传出来,羞耻难当。   萧砚夕走到桌边,晃了晃水壶,倒出里面残余的水,泼在掌珠脸上,“清醒点,再忍忍。”   掌珠抹把脸,稍微好受些,可唇瓣因水泽更加红润,貂绒斗篷潮乎乎的,难受的紧,她索性扯掉,扔在一旁。   这么一来,姣好的身段完完全全暴露出来,尤其是一对酥软。   萧砚夕忽然感到喉咙发干,扯了扯衣襟,坐在绣墩上,手指敲打桌面,有些烦躁。   掌珠仰着脖颈坐起来,呼吸急促,看见桌子上的水壶,几乎是扑过去的,“水......”   这一扑,扑进了男人怀里。 第14章   怀里忽然多了个温软的小东西,萧砚夕差点暴怒,扯开掌珠,丢到一边,“放肆。”   掌珠爬起来,去碰桌子上的水壶,发簪落地,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背后,楚楚可怜又娇媚动人。   萧砚夕手背泛起青筋,想要起身去支开窗棂透透气,却被女人自身后抱住。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气场又冷,掌珠汲取到一丝舒服,喟叹一声,在宁谧的屋子里尤为惑人。   这种妖媚不自知,最是要命。   萧砚夕二十有四,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般撩拨,饶是清心寡欲,也被激荡出一身邪火。   他转过身,扣住她后颈,话从牙缝中挤出,“老实呆着。”   掌珠呜咽着抱住他,脸贴在他胸膛,“殿下救我...好难受...”   两人推搡间,姑娘乱了头发,乱了衣裙,露出一对精致锁骨,锁骨凹的能装酒。   萧砚夕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好像,自己是个没见过女人身子的毛头小子,他磨磨牙,暗恼地推开她。   掌珠又缠上来,嘴里念念叨叨,想要水,可他就是不给她喝。   屋外传来脚步声,店小二迟迟不来叩门,萧砚夕耐心尽失,将小姑娘抛上塌,用斗篷盖住她的脑袋和上半身,“老实呆着,爷去给你找郎中!”   摊上这么个要命的女人,也是没辙。萧砚夕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回头看去,见小姑娘摔在地上,偎在斗篷里,唔唔哭起来,嘴里念着“难受”,手臂和脖颈让她自己抓出几条血道子,绣鞋不知何时丢了一只,狼狈凌乱,又极具冲击力。   不知哪根弦搭错了,萧砚夕走过去,蹲在地上,扯开斗篷,静静看着她。   掌珠咬紧下唇,血珠子滴在前襟,顺着胸前流入肚兜。   衣襟敞开,隐现绣着金丝白玉兰的肚兜,雪白的肌肤被红色肚兜衬得更加白皙。   掌珠意识尽失,只想汲取凉快,本能地躺在地上,将外裳丢到一边。   萧砚夕扶扶额,将她拎起,放在床上,耐着自己都不晓得的好脾气,道:“你乖一点,我去找郎中。”   掌珠听不进去,睁着萌萌的大眼睛,拉住他的革带。   一声声哀求似羽毛,拂过心湖,带起阵阵涟漪。   在她百般献媚中,萧砚夕终于失了耐心,一把将她压在塌上,“你别后悔。”   贴在脖颈的长发被撩开,小姑娘止不住地战栗。裙带被一寸寸扯远,丢在地上。   掌珠舔下唇,十指不停挠着身下的毛毡,不自觉哼哼两声。   萧砚夕看着面色酡红的女子,头一次生出陌生的情绪,并非怜惜,纯粹是男人对女人的好奇,水做的不成?那么娇脆。身体燥热不亚于她,再无克制……   船舶停泊在湖心,随风摇曳,碧波荡漾,不曾停息。   蓦地,掌珠咬住朱唇,疼的睁开双眸,被男人眼尾的红吓到,那双桀骜的眸子,此时迸发着欲念,似要摧毁她的一切。   她怕了,身体却不听使唤,与之契合吸引。   热潮源源上涌,额头、后背沁出细汗,湿濡了头发和塌上的毯子。   随着一声低吼,酥麻感从头皮窜到尾椎骨,再到脚趾头。   掌珠发晕,双手不知抱住了什么,指甲抠了进去,唇齿溢出一声吟。   红梅落痕。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传来,随即响起店小二的声音:“爷,郎旧十胱中来了。”   店小二为其他客人安排好客房,才想起这屋子的事,叩了一下门,没听见传唤声,刚要再叩,忽然听见一声厉呵:“滚。”   店小二觳觫一下,带着郎中离开,生怕惹怒了这位神秘兮兮的客人。   客房内,萧砚夕捂着掌珠的嘴,额头滴落一滴汗。   过程艰难又欢.愉。   落日余霞爬上牖户,映亮室内,萧砚夕看着卷缩在犄角的小姑娘,懒懒掀了下眼帘,起身整理革带。   男人上衣平整,只有下摆凌乱不堪,三两下后,恢复了衣冠楚楚、风清朗月。再观塌上的小姑娘,除了脸蛋,没一处完好。   “好了吗?”萧砚夕弯腰捞起地上的衣裳,放在塌边,站在一尺以外,看她浑身发抖,眼底有些复杂。   掌珠双臂抱膝,缩成一团,呈现自我保护姿态,显然是懵的,但眼前浮现的画面却那样清晰,如梦里一般,真真切切失身给了眼前的男人。   “问你话呢?”萧砚夕没几分耐心。   掌珠低声道:“好...好了。”   一开口,声音沙哑,她拢好毯子,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小声抽泣,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萧砚夕猜不出,她这般小心翼翼,是怕惹烦他,还是怕屋外的人听见动静,惹来非议。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用竹杆固定好,抱臂看着她。   掌珠不敢直视他那双孤冷桀骜的眼睛,低眸道:“殿下能先退避吗?”   末了加了一句,“我想穿衣裳。”   萧砚夕嘬下腮,大步走了出去,拉开门扉之际,侧眸道:“待会儿想好再同我讲你的想法。”   砰。   门扉一开一翕,阻断了屋外客堂的喧嚣,以及廊道的橘色灯火。   掌珠颤着手指扯开毯子,低头检查自己的身子,雪白的肌肤上斑驳点点,尤其是腰上,再往下,她也看不太清。   她吸吸鼻子,浑身发抖,慢慢穿好衣裳,颤得系不好盘扣。   萧砚夕靠在廊道门板上,微扬下颌,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许,门板内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可以了。”   顿了半饷,萧砚夕才推开门,没有走进去,沉声道:“谈谈?”   虽然那会儿意识不清,但掌珠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死皮赖脸搭上他,求他帮她......   “殿下进来吧。”已经很无地自容了,她实在受不得旁人的窥视。   萧砚夕走进屋,合上门扉,面容没有欢愉过的畅快,好像刚刚那个卖力的人不是他,他坐到绣墩上,点点桌面,“坐。”   掌珠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稍一碰板凳,就浑身难受。   看她紧蹙眉头,萧砚夕指了指软塌,“你坐那边吧。”   掌珠摇摇头,“殿下想说什么?”   “我该问你。”为了不让她紧张,萧砚夕咳了下,稍稍放轻声音,“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话本无心,但落在掌珠耳朵里,成了另一种诠释。好像她把身子给了他,就是为了要钱两或打赏。   有那么一瞬间,掌珠是想要跟他将梦里的小崽崽生出来,可梦境又怎可完全相信,若是赌输了,她就白白搭进去了。   想法一瞬间烟消云散,掌珠道:“请殿下忘了今日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言,萧砚夕几不可察地哼笑一声,“还真是洒脱呢。”   掌珠深吸口气,“不洒脱,又能如何?”   室内静默几瞬,极为煎熬,萧砚夕冷淡道:“你别后悔就行,我倒是无所谓,就当做善事了。”   掌珠虽然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还是被他的话刺到,“好。”   萧砚夕抿抿削薄的唇,“有要求就提,过期不候。”   “没有。”掌珠心中苦涩不已,却倔犟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站起身,“若没旁的事,我想回府了。”   从来都说他对别人爱搭不理,这丫头是哪根筋搭错了,敢对他不冷不热?   萧砚夕话中带刺,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腰上,那截细腰又软又韧,抬起时,撑出了霓虹的弧度,“失了清白,日后想嫁人就难了。”   掌珠隐隐觉得腰窝酥麻,侧开身子,“不劳…殿下费心。”   萧砚夕嗤一声,起身时碰倒了绣墩,绣墩哐当一声,砸疼了掌珠的心。   *   首辅府后院外停靠一辆马车。萧砚夕挑开车帷,朝掌珠扬扬下巴,“回去不用多想,此事不会传出去。”   掌珠知道,他有本事压下这件事,但她心里并没有感激,有的是无限的迷茫,清白已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萧砚夕看她怪异的走路姿势,挑了挑眉,眼底晦涩不明。   首辅府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收到萧砚夕的口信,让他们勿躁。   薛氏见到掌珠时,眉头拧川,带她回到后罩房,想要替她检查身子。   掌珠摇头拒绝,“我没事,太子救了我。”   “太子可有......”   掌珠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没有。”   她衣衫完好无损,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眉间几不可察多了一丝媚色,其余,看不出异常。   薛氏还是不放心,本想彻查此事,可萧砚夕那里放了话,她不得不从。   春兰拎来热水,掌珠怕她们发现异常,执意不让她们近身,忍着双腿的不适,自己兑好水,脱下裙衫,迈进浴桶,连头都淹没入水,整个人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发抖。   自私也好,无欲也罢,只希望今后的生活不要再被人打扰,只想活得简单纯粹一点。   算算日子,离月事还有一两天,应该不会中招,但谁又能说的准……该去买副避子药。   可,眼前忽然浮现小崽崽可爱的面孔……   破水而出时,她不禁疑惑,自己与萧砚夕到底有何孽缘?   东宫。   萧砚夕回到寝殿,脱了外衫,随性地靠在引枕上,不知在思忖什么。   季弦走进来,面容有点尬,“表哥,无论怎么逼供,那两个绑匪就是不说......”   慵懒之中,萧砚夕赫然冷眸,斜睨跪地的季弦,“废物。”   季弦挪挪胖胖的身子,挨到塌边,圆脸红白交织,“我会调查清楚的。”   萧砚夕懒得理会,翻身面朝里,心情出奇的差,不知怎地,就有点失落。   季弦跟个傻子似的,不懂察言观色,掖了掖他衣袖,“表哥别气,我......”   “别让我讲第二遍。”   季弦才察觉出太子爷的不悦,撇撇嘴,一颠一颠走出去,带人去往布庄调查。   寝殿安静后,萧砚夕坐起身,捏了下眉,脱去华裳,才发现,小臂上多了几道血印子,想是被她挠的。   萧砚夕嗤一声,起身去往浴汤,宫人早在他踏进宫门时,就准备好了热汤。   氤氲水汽中,男子身姿如猎豹,跨进池中,缓缓坐下,眉眼被水汽柔化了几分。   耳畔残余着女子细碎的泣声,委委屈屈,断断续续,犹如猫叫。   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萧砚夕闭眼靠在池壁上,单手捂住额头,懒得再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啧,狗子不解风情。   掌珠:想哭。   小崽崽:母妃别哭【冲着眼睛呼呼吹气】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彘 20瓶;柳树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众所周知,萧砚夕最喜欢釉上点红,时常自己琢磨花纹样式,让瓷匠烧制。   这日,宋贤亲自来到东宫,说是从民间寻得一套釉里红瓷器,特邀太子前去品鉴。   傍晚,萧砚夕骑着汗血宝马来到首辅府,宋贤迎他入了客堂,极品大红袍端上桌,萧砚夕端着盖碗,轻轻刮动茶面,开门见山道:“宋阁老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吧。”   宋贤笑道:“殿下先随臣去鉴赏一番瓷器,如何?”   萧砚夕淡淡瞥他,“既然宋阁老有此雅兴,孤乐意奉陪。”   两人并肩去往府中阁楼,不知沿途交流些什么。   宋屹安回府时,听闻太子前来做客,微微拢眉,先去阁楼见了礼,随后回到屋里,换了一套湖蓝色锦衣,去往后罩房,想带掌珠出去走走。   掌珠巴不得远离萧砚夕,没有犹豫,披上斗篷就跟宋屹安出了后门,结果遇见迎面走来的季弦。   季弦略过宋屹安,扒着脖子张望掌珠,“明姑娘没事吧?”   掌珠摇摇头,“多谢季大人关心。”   季弦笑了笑,“两位这是要去哪儿?”   “小妹染了风寒,怕把病气儿染给殿下,宋某想带她出府走走。”   “宋少卿考虑的真周到。”季弦目送他们离开,颠着胖胖的身子来到阁楼,冲宋贤笑一下,凑近萧砚夕,“表哥,小弟查清楚了。”   萧砚夕不动声色地赏他一眼,表兄弟心照不宣,没当着宋贤的面谈及此事。回宫的路上,季弦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审讯的本事。   萧砚夕靠在车壁上,一条长腿抵在对面的长椅上,“讲。”   车厢内就他们二人,季弦还是掩口道:“那两个绑匪口口声声说是受景国公夫人指使,但小弟听出了端倪,再顺藤摸瓜,你猜怎么着,还真让......”   “捡干的说。”   “是礼部尚书夫人指使他们干的,意欲嫁祸景国公夫人。”   萧砚夕没有太惊讶,摩挲手中的鎏金宝石匕首,撇给季弦,“查清楚,礼部尚书是否知晓此事。”   “肯定知晓。”   “未必,世家女子没有省油的灯,偶尔会自作聪明搞些动作。”   季弦点点头,“明白。”   华灯初上,夜风吹动车帘,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映入眼帘,萧砚夕凤眸一眯,冷笑一声。   季弦扭头看去,挑挑眉,“我刚路过首辅府后院,就见他们兄妹一起出去了。”   兄妹。   萧砚夕忽然觉得讽刺,小丫头姓明,跟姓宋的称得上兄妹?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别扭上了,明明之前,并不在意掌珠乐不乐意入了宋家族谱。   季弦趴在窗边,随口道:“看起来,明小姐跟宋少卿挺配的。”   萧砚夕淡声开腔:“放好帘子。”   “......”季弦委屈,又不是他挑开的帘子,是夜风,夜风啊。   馄饨摊前,宋屹安拉住掌珠,“吃碗馄饨再回去吧。”   掌珠看眼天色,点点头。   宋屹安点了两碗馄饨,两碟小菜,带着掌珠坐在店内犄角,等馄饨上桌,宋屹安介绍道:“这家馄饨是百年老店,晨早来吃需要排队。”   掌珠弯下嘴角,她不笑时,如淡雅清新的栀子,一笑,百媚丛生,如国色天香的牡丹。   宋屹安愣了下,收回视线,没来由地握紧筷箸。   掌珠咬了一口,眉尾上翘,像极了吃到肉而满足的小狐狸。   宋屹安被她刚刚的娇憨惹笑,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勺辣椒,“你这次尝尝原味,就别加辣椒了。”   “我吃不了辣。”   宋屹安点头,默默记下。   回到府上,薛氏拉着掌珠回到闺房,认真询问她,“今儿老爷跟太子提了选妃一事,有意无意提到你,太子并未表态,以我们对太子的了解,他不反对,就是默许了,你若想进宫,我们会想办法。”   掌珠摇头如拨浪鼓,斩钉截铁:“我不想。”   她和萧砚夕真的不熟,若非恒仁帝委托,萧砚夕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也是阴差阳错,发生了这档子风流事,骑虎难下,不如快刀斩乱麻。   薛氏揉揉她的头,“太子没有明确表态,你若不想,我们就一直装糊涂,等太子妃和侧妃的名单订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很多时候,皇子纳妃、公主出降、权臣娶亲,都是身不由己,即便是九五之尊,在婚事上也不能任性而为。   但恒仁帝是个情种,也是个例外,就不知,萧砚夕是否继承了恒仁帝的痴情。而依朝臣们看,萧砚夕是个薄凉之人,登基后,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废置后宫。   中秋夜,皇后设下曲水流觞筵,邀各府贵妇、嫡女再次来到皇家林苑。   掌珠在邀请之列。   所谓曲水流觞,是宾客们沿溪而坐,东道主在溪中放入一羽觞,羽觞顺水而流,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起身表演才艺。   贵妇们思忖,在恒仁帝“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皇后还一连邀请她们参加筵席,怕是急着要为太子立妃了。   溪边,薛氏与邻座有说有笑,掌珠陪在一旁,盯着面前流过的羽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溪一侧的水榭中,季弦端着酒盏,扭头对屋里的人道:“表哥,明小姐来了。”   萧砚夕靠在凭几上,单膝曲起,一只手拎着酒壶,姿态散漫不羁,没搭理季弦。   季弦晃晃悠悠回到炕几旁,倒头就睡,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水榭外传来欢歌笑语,萧砚夕兴趣恹恹,廊道的风撩起衣裾,浑然未觉。   他拎着酒壶走到栏杆前,斜睨溪边的一众人,目光落在掌珠身上,小小一只,窝在薛氏身边,虽处荣华,却格格不入。   有眼尖的贵女发现凭栏俯瞰的太子,露出惊讶色,与身边人窃窃私语,很快,众人全将视线锁在萧砚夕身上,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陪皇后一同来了。   只有掌珠低着头,始终没看过来。   皇后笑笑,“今日中秋,姑娘们不必拘礼,想过去跟你们太子哥哥打招呼的,就去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跃跃欲试。   景国公夫人将方小嵈推出来,方小嵈扭着纤腰走到阁楼下,在或妒或恨的目光下,冲萧砚夕敛衽一礼,规规矩矩喊了声“太子殿下”。   萧砚夕掀下嘴角,也不管她瞧见没,算作回应。   方小嵈回到母亲身边,得意又失落,太子总是那样,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知道,因为父亲的权势,无论太子是否中意她,都会迎她入宫,可终究是含了一份贪心。   其余贵女依次走到阁楼下行礼,声音一个比一个甜,而掌珠始终没有动窝。   萧砚夕唇畔挂着不寻常的笑,平日里犀利的眸子,这会儿蒙了层雾。   稍许,诰命夫人们陪皇后去往银杏园,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堆,掌珠形单影只,一个人走在月色下。   路过假山石时,手臂被人拽住,惊呼声吞没在那人的掌心。   假山遮蔽月光,一隅隐蔽,掌珠背靠山石,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萧砚夕抬抬眉,清朗的眉宇因酗酒变得妖冶,“挺能啊,敢不来行礼。”   掌珠唔唔两声,示意他松手。   掌心下触感软糯,像小时候吃过的杏仁奶膏,萧砚夕眸色深了几许,垂下手臂,静静看着她。自那日颠鸾倒凤,他们还未见过面。察觉出小姑娘的抗拒,哼笑一声,也不知她是心虚,还是欲拒还迎。   掌珠知道,这里不能久呆,若是让有心之人瞧见,她就成贵女们的公敌了,“殿下找我何事?”   发现男人沉了脸色,就知自己讲错了话,堂堂东宫太子,怎么可能特意找她,“...好巧啊。”   萧砚夕垂眸,见她鬓上的点翠坠子耷拉在耳边,颇为好笑,笑声习惯带讽。   掌珠以为他又想挖苦她,赶忙道:“殿下若没旁的吩咐,我先回去了。”   “宋夫人忙着应酬,没空理你,你回去作甚?”   掌珠找不到其他借口,抬眸看他,闷闷的情绪显而易见。   萧砚夕是何其骄傲的人,见她不待见自己,脸色阴沉,“明掌珠,谁给你的胆子?”   敢无视他。   掌珠不知哪里得罪了他,犟劲儿一上来,头扭到一旁,不想再揣测他的意图,在她看来,太子爷弹指间就能定夺他人前程和生死,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看小姑娘扭头噘着嘴,颇为好笑,许是跟她“熟”了,萧砚夕忽然起了逗弄心思,故意问道:“这些日子,孤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给你一个交代。”   掌珠心一提,惶恐地看着他,抢先道:“我不入宫。”   萧砚夕眯起凤眸,想是从未被人拒绝过,冷不丁出现一个小孤女对他又排斥又嫌弃,心里有些微妙,阴嗖嗖地问:“入宫?”   他掐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倾身逼近,两人鼻息相织,周围一瞬静谧,“把心放肚子里,从太子妃到奉仪,都会甄选出身高贵、才艺俱佳的女子,你算什么?”   嘲讽的话时常听,这句最甚,掌珠鼻尖一酸,眼眶随之变红,“民女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有想着高攀。”   本以为气哭她,自己心里会好受,可听她顶嘴,心里更为不舒坦,“验脉了吗?”   怕她赖上他吗?掌珠彻底红了眼眶,只是单纯的委屈。   萧砚夕淡声道:“五日后秋狩,你随宋屹安一同前来,孤让太医为你诊脉。”   掌珠渐渐竖起身上的刺,“殿下不如直接赐我一碗避子汤。”   萧砚夕一愣,冷笑道:“行。”   小崽崽甜甜的声音回荡耳畔,掌珠下意识捂住小腹。   瞧见她的小动作,萧砚夕哂了一声,像是看透了她的伎俩,拇指摩挲她细腻的下巴,“怎么,口是心非了,想给孤生孩子?”   他动作轻佻,掌珠向后躲,“殿下自重……”   “自重?”萧砚夕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细腰,薄唇吐出的气息氤氲在她眼帘上,“勾引孤时,怎么没见你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6章   下昼日光微晃,从掌珠的角度,刚好看清男人根根分明又浓密纤长的睫毛,配上一双上挑的凤目,俊美如画中人,可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此刻却将她欺负到尘埃里。   面对他不怀好意的质问,掌珠反驳道:“我没有勾引你。”   许是对称呼不满,萧砚夕扣着她的细腰,将她提溜起来,重重压在假山石上。   后背硌得慌,掌珠吸吸鼻子,沁凉的风灌入肺里,难受得紧,改口道:“我没有勾引殿下。”   “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萧砚夕这才松开她,语调清冷,眼见她坠在地上。   掌珠反手揉揉后背,刚喘口气,假山外传来凌乱脚步声,紧接着,方家姐妹的声音传入耳畔。   方小嵈:“姐,你确定瞧见殿下来这边了?”   “嗯。”方小鸢朝假山方向走,“好像在那边。”   掌珠探身向外看,若是让方家人瞧见她和萧砚夕躲在假山里,就真的说不清了。   萧砚夕靠在另一侧,戏谑地看着面前的姑娘,石榴裙,小蛮腰,俏丽如三月春桃,浑身带着柔柔的气息,偏又倔强的很。   男人的目光太过直白,掌珠转眸,与之视线交汇,下意识抬手,竖起食指,“嘘。”   葱白的手指和殷红的小嘴映入男人漆黑的眼,小东西在教他做事?   男人偏头“嗤”一声,在脚步声接近时,猛然直起腰,捂住掌珠的嘴,将她压向山石,两人贴的严丝合缝,男人甚至能感受到她胸前的饱满,那日,那饱满也是这般被压在胸膛上的,凤目一瞬间黑沉。   掌珠瞪大杏眸,唔唔两声,感觉腹部被什么戳了一下。   方小嵈的声音随之响起:“姐,咱还是别进去了,殿下怎会来这里呢?”   在世家女子眼里,假山石是披了华丽外衣的花街柳巷,多是浪荡男女私相授受的场所。   比之方小嵈的单纯,方小鸢太明白世家公子那点浪荡事了,褪去严于律己的外壳,骨子里就是一群三妻四妾、暗养外室的薄情郎。   太子又如何?同样是男人。   蓦地,耳畔传来低沉的问话:“谁在附近?”   方小嵈心头一震,这声音分明是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本是刁蛮任性的人,一碰见萧砚夕就变得畏首畏尾,“臣女不知殿下在此,打扰殿下了......”   声音带着无限娇羞。   一旁的方小鸢转转眼珠子,稍微倾身向里看,这么个曲径幽深之地,太子断不会一个人前来,说不定带了个见不得光的小妖精。   掌珠心脏怦怦跳,贴合着传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萧砚夕没有搭理方小嵈,低眸盯着掌珠莹白如玉的脖子,以及那对能盛酒的锁骨,那里,他动情时曾舔过。   得不到太子的回应,方小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向前跨了一步,“殿下在此作甚?”   因为萧砚夕倾身靠在假山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萧砚夕的半边身子,看不到他的正面。   方小嵈咬唇,“殿下可是遇见了麻烦事,是否需要臣女进去......”   “孤做什么,需要告知你?”萧砚夕不冷不热回应。   方小嵈哪敢得罪阴晴不定的太子爷,忙为自己解释:“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是想......”   萧砚夕:“退下吧。”   “...诺。”方小嵈失落地转过身,拉着方小鸢离开。   走到月亮门时,方小鸢拉住妹妹,扭头凝望假山石方向,“我怎么觉得,殿下怀里抱着个女人?”   方小嵈握住拳头,闷闷“嗯”了意思,日头西照,她瞧见萧砚夕和女人的影子了。   方小鸢眯目,勾唇笑了笑,眼底带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拉着妹妹往外走,“男人多情,何况是太子,妹妹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还是趁早打消入宫的念头。”   “我不。”   方小鸢瞧着妹妹娇蛮的样子,心里忿忿,按年纪排行,入宫为妃的明明该是自己,就因为妹妹有凤命,事事占得先机!自己不满父母的安排,却又无可奈何。   假山里,掌珠推了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唔唔唔...”   萧砚夕凝着她的双眼,感受到掌心传来的软糯触感,黑沉的眸又浓了几分,“孤又帮了你一次,怎么谢孤?”   “......”   他松开手,撇出一句令掌珠震惊的话,“随传随到。”   小姑娘俏丽的脸蛋有些白,假装当做没听见,“臣女能走了吗?”   她第一次在萧砚夕面前自称“臣女”,领悟的倒是挺快,萧砚夕眉眼淡漠,“嗯”了一声。   掌珠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走向假山口。   “站住。”   身后的男人浅浅一声,掌珠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萧砚夕捻了捻掌心的湿濡,“五日后,记得随宋屹安前去狩猎。”   这话无疑在暗示她,她腹中绝不能怀有皇家子嗣,本也没觉得如何,可一想到小崽崽,掌珠心情复杂。   若他们真的前世有缘,大概是孽缘吧。   “臣女记得。”   去往银杏园的路上,橙黄橘绿,秋兰飘香,掌珠没甚心情欣赏,心里装着事,无论是萧砚夕还是春兰的出现,都在提醒她,梦非梦,小崽崽真的存在过。   *   萧砚夕回到寝宫,由宫人伺候着用了膳,太子爷起居用膳极为讲究,人也挑剔,能伴他左右的,全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精,而太子近臣,多半来自詹事府。   詹事府赞善女官凌霜是萧砚夕的伴读,父亲曾是太医院院使,亦是萧砚夕是恩人。   萧砚夕十岁那年被人设计,身中剧毒,凌霜的父亲以身试药,毒侵五脏六腑,临终前研制出解药,救了萧砚夕,自己中毒身亡,凌霜的母亲撇下七岁的凌霜,跟人跑了。   凌霜无依无靠,皇后念着她父亲的功劳,让她留在东宫,她聪明伶俐、老成持重、办事稳妥,十七岁时被恒仁帝破格提拔为赞善女官,实则是带了品阶、享受朝廷俸禄的太子伴读。   她因常年住在东宫,很多诰命夫人将她视为眼中钉,怕她得了太子垂怜,褪去官袍换红妆,加之父亲的缘故,封个良娣不在话下,甚至有人怀疑,萧砚夕有意让凌霜做正宫太子妃。   在诸多谗言下,凌霜像她的名字一样,不畏冷眼和算谋,本分地守在萧砚夕身边。   凌霜接过宫人手里的瓷盅,来到萧砚夕身边,放下盅,打开盖子,一股清香溢出,凌霜轻声道:“臣听闻殿下近日没有食欲,特让人熬了山楂蹄子汤,殿下不妨一试。”   萧砚夕看了一眼漂油花的白汤,指了指食桌对面,“一起用吧。”   在东宫,只有凌霜能上桌与太子同食。凌霜摇摇头,道:“臣用过了。”   边说边为萧砚夕布菜,纤纤玉手在灯火下极为细腻,可手背上却多了一道红痕。   萧砚夕凤目一瞥,慢条斯理舀了勺汤,“怎么弄的?”   “没什么。”凌霜掩好衣袖,退到一边,恭恭敬敬,一如初见。   萧砚夕没再询问,等她离开,才吩咐宫人去查。   宫人回来禀告,“前些日子,凌大人与方家大小姐因同时看上一支朱钗,起了争执,方大小姐下了狠手。”   一支朱钗?据萧砚夕所知,凌霜不爱红妆,发鬟上从来都是斜插一支素簪,再无其他珠花掩鬓,会因为一支钗跟人起争执?他懒得管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随口道:“打听一下什么样式的,让工匠打磨一支,送去凌府。”   “诺。”   沐浴后,萧砚夕单手撑头躺在金丝楠木榻上,手执折子,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平日里一目十行,这会儿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放下折子,扯过蚕丝衾盖在腰上,阖眸夜寐。   梦里,女子的嘤咛如艳曲小调,声声如缕,勾勾缠缠,白花花的酥软,山峦起伏,雪肌滑腻,轻轻一碰,像刚刚蒸好的馒头……   睡梦中的萧砚夕颤了下睫毛,长长的“嗯”了一声。   次日,收拾寝宫的小太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太子的寝裤脏了,还被搓揉成团儿,塞在被子里……   太子得了难以言说的怪病不成?   华灯初上,萧砚夕回到东宫,掀开蚕丝衾,发现自己脱下来的寝裤不见了,他眼底蓄火,叫来收拾屋子的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地上,承受太子爷的火气。   有些事看破不戳破,可小太监年纪小,不懂风月,不知要替主子掩羞,将寝裤连同其余衣服送去了浣衣局。   今日收到秘辛,因恒仁帝“失踪”,某些藩王开始躁动,萧砚夕一边调兵遣将,一边准备登基大典,没精力操心琐事,这小太监还来添堵。轻轻一个“滚”字,将小太监踢出了东宫。   小太监哭哭啼啼去求凌霜。   萧砚夕坐在塌上,转动拇指的黄玉扳指,半响,让心腹去宫外传人。   掌珠被迫来到东宫,一进门,莫名的熟悉感席卷而来。宫人引着她去往太子寝宫,她在门外踌躇一会,慢吞吞走进去,瞧见长腿交叠坐在绣墩上的男人,抿抿唇,跪在他面前,“殿下深夜召唤,有何吩咐?”   萧砚夕将换下来的中衣扔她头上,“以后孤的贴身衣物,你来洗。”   掌珠不可置信抬起美眸,撞入一双潋滟黑瞳,灯火下,男人褪去了几分桀骜,变得温如暖玉,可说出的话,依旧不客气。   而更让掌珠惊愕的是,萧砚夕指了指不远处的春凳,“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在自我挖坑。。。 第17章   贝阙珠宫般的太子寝殿,到处馔玉炊珠,连萧砚夕随意把玩的茶宠都价值连城,这样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不该感恩造物主的恩赐,怀着仁慈和善意对待每一个人吗?   可他不愿。   掌珠轻轻叹气,继续跪在地上,“殿下到底想让臣女怎样?”   冷欲感充斥眉间,萧砚夕单手撑头,像是故意使坏,用靴尖踩了踩她的裙裾,这条梭织提花面料的衣裙,在萧砚夕这样人的眼里,不值一文。   掌珠蹙眉扯回裙摆,小幅度拍了拍上面的鞋印子,下巴忽然被男人捏住,向上一抬。   萧砚夕微微弯腰,靠近她未施粉黛的俏脸,“跟孤甩脸子?”   心里虽然有气,但掌珠哪敢得罪这位大爷,摇摇头,“臣女不敢。”   女子柔柔的气息像羽毛拂过面颊,带着清香。   萧砚夕单手上抬,掌珠不得不扬起脖子,若不然,下巴就脱臼了。   女子优美的颈部线条呈现在眼前,凸起一根极为清晰的动脉血管。   萧砚夕忽然起身,跨前几步,将她推到春凳上。   掌珠眼前一白,冒出好多星星,来不及反应,视线突然一暗。   她惊恐地瞪大杏眼,推搡起来,不懂他为何如此轻佻。   萧砚夕抬眼, “别多想,孤只是试试。”   男女力量悬殊,很快,惹得小姑娘泪珠滚滚。   听得哭声,萧砚夕抬起头,眼尾染红,咒骂一声,面容沉的能滴水。   “别哭了。”毫无温度的话语从薄唇吐出,带着命令口吻,“不碰你。”   从前不做春梦,一做春梦,便闹了窘态,太子爷心里窝火,大半夜将梦里的“罪魁祸首”叫来,想当面试一试,对她到底有无感觉……   身体的异样提醒着他,他对这丫头产生了欲。   掌珠哭的断断续续,泪豆子止也止不住,这一刻,她还没闹清楚萧砚夕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他是皇室唯一的子嗣,尊贵无比,名门贵女挤破头想要嫁进东宫,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偏欺负她。   萧砚夕听着烦,掐住她下颌,冷目道:“再哭,孤把你扔出去喂老虎。”   没出息的小丫头,就会哭哭啼啼。   恐吓一出,小姑娘果然不哭了,贝齿紧咬下唇,鼻子一抽一抽的,胸脯起起伏伏,胸前的曲线勾人的紧。   对女子,萧砚夕从不怜香惜玉,捏住她的琼鼻,不让她呼吸,迫使她安静下来。   掌珠不得不用嘴呼吸,唇齿呼出的热气漾过男人干燥的掌心,痒痒的。   凌乱如她,一头青丝散开,垂在凳沿,妩媚如妖。瞳仁被泪水洗涤,清澈干净,无辜的让人怜惜,却不包括萧砚夕。   萧砚夕最烦哭哭啼啼,“委屈什么?孤不委屈?”   若非那日以身救她,他会无缘无故做那么荒诞的梦?会让浣衣局的奴婢们瞧了笑话?   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时,萧砚夕松开她,用锦帕擦了擦指尖的湿润。   掌珠坐起身,双臂环胸,戒备地盯着他。   萧砚夕嗤一声,真当他稀罕她不成?   “对你没兴趣。”   一瞬间,掌珠有些恼怒,很想重重掴他一巴掌,让他明白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可她一旦动手,打人的那只手就会被砍掉。   她惜命。   看她敢怒不敢言,萧砚夕勾了下唇,身为皇子,宫中十四岁便会教习临御之术,虽不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房里有通房丫头,或是媵妾,但也有专门的宫女亲身教授,但萧砚夕少年时一心专研权谋,排斥风月,又是皇室唯一的血脉,他不乐意做的事,连恒仁帝也逼迫不得。   是以,二十四这年,头一次开荤,而给他开荤的女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按照宫中的规矩,为太子启蒙的女子,是要留在东宫做妾氏的。对于这点,萧砚夕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把掌珠当做了所有物,没觉得欺负她是登徒行径。他平日里忙于朝政,对风月事从不上心,昨晚的种种,令他迷茫,却不想花心思去琢磨,既然已与掌珠有了肌肤之亲,皇后那里又催促他趁早临幸女子,那么,把掌珠留在身边岂不一举两得。   “有件事,”萧砚夕眄视她系盘扣的动作,咳下嗓子,“你暂且留在东宫,明儿散朝,我会跟宋阁老谈及此事,反正你没有入宋家族谱,宋家人不会为难。”   掌珠如五雷轰顶,怔怔看着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萧砚夕挑眉,“太惊喜了?”   掌珠顾不得姣好身段春光外泄,跪在春凳上,“臣女不想入宫,求殿下开恩。”   “是在意身份?”萧砚夕面色如常,“到时候封你个司寝官。”   比起东宫侍妾,司寝官轻松不少,但有姿色的宫女宁愿做品阶最低的奉仪,也不愿远离自己的主子,毕竟,攀上更高枝头,还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萧砚夕贵为太子,一言九鼎,他决定的事,很难有回旋的余地,掌珠有些慌,下意识揪住他衣袂,“那次讲好的,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殿下不该出尔反尔。”   听出她话里的拒绝,萧砚夕冷了眸子,习惯性呵笑,“你在拒绝孤?”   由于紧张,掌珠攥皱了他的衣袂,却没有松手的自觉性,“殿下当时不是答应我了吗?”   “孤何时答应过你?”萧砚夕凝着她纤细的小手,严厉道,“松开。”   掌珠立马松开,十根素指不停搅着,得不到回应,嗫嚅道:“求你。”   “你可以不入宫,但......”萧砚夕懒得多花精力,起身整理衣裾,云淡风轻道,“还是那句话,随传随到。”   掌珠闭闭眼,指甲陷入肉里,这句随传随到,和他刚刚的行径,无疑是在告诉她,她被他变相占有了。   许是心里那点不值一提的秘密支撑着她,她破罐子破摔地想,跟了他,也许真的能见到梦里的小崽崽,可..皇家会允许她产子吗?   答案不言而喻,除非,她入了宋家族谱,可眼下,萧砚夕又不打算让她跟宋家人走动了。   她浑浑噩噩离开东宫,走到午门时,与回宫的赞善女官凌霜擦肩,有人在凌霜耳畔说了句什么,凌霜转眸看向走远的掌珠,温淡的眼光变得意味深长。   太子从不允许女子近身,她用了十余年才成为太子近臣,而这个女子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凌霜来到寝宫,见萧砚夕单腿曲起,靠在榻上看书,没有打扰,走到一边,打开香炉,点了一支沉香,香气袅袅,沁人心脾,她坐在榻前的杌子上,也拿起一本书翻看,两人各看各的,谁也没打扰谁。   稍许,萧砚夕放下书卷,“几时了?”   凌霜轻声道:“亥时三刻,殿下该安寝了。”   萧砚夕捏下眉骨,坐起身,   凌霜蹲在榻前,为男人穿靴,随口道:“臣刚瞧见掌珠姑娘出宫了。”   提起掌珠,萧砚夕没来由地哼笑,不知好歹的女人。   凌霜本以为殿下会提及掌珠几句,可殿下没有要谈的意思。   待男人穿好靴,凌霜退到一旁,“三日后狩猎,殿下可要指定哪位臣子相陪?臣也好事先去知会一声。”   “让宋家人随行。”萧砚夕走到雕花牡丹屏风后头,凌霜随之跟了进去,伺候他更衣,这件事她自小做,没觉得别扭,只是,男人的个子越来越高,她不得不踮起脚。   更衣后,萧砚夕向后摆摆手,“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以后不用专程跑来一趟,詹事府事务忙,你多上点心。”   “诺。”   *   掌珠回到府上,薛氏拉她回到闺阁,“殿下深夜传你,所谓何事?”   不知该不该将萧砚夕的想法提前告知给她,掌珠思忖片刻,摇摇头,寻个借口糊弄过去了。   薛氏离开后,掌珠挥退春兰,独自一人蹲在湢浴,那香胰子搓揉男人的寝衣。虽心不甘情不愿,但太子爷放话,哪敢不从?想起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掌珠顿觉心里不舒服。   梦里,小崽崽窝在掌珠怀里嘬拇指,掌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了一个特俗的问题:“宝宝想要娘,还是想要爹爹?”   小崽崽拱拱小屁股,搂住掌珠脖颈,奶声奶气道:“都要。”   掌珠兜着他的屁墩,把他抱在怀里,自言自语道:“可娘只想要你,不想要你爹爹。”   两岁孩子哪懂这句话的含义,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碰了碰掌珠的脸颊,又扯了扯,嘿嘿憨笑,一双黑瞳跟萧砚夕一模一样。   倏然,小崽崽被尚宫娘娘强行抱走,高大的帝王走了进来,用身体将她笼罩。   床上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   掌珠惊醒,久久不能平复呼吸,她与萧砚夕,到底有怎样的前世缘?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着更着就睡着了,抱歉抱歉,久等了~ 第18章   一片青翠,飞鹰走马,皇家狩猎气势浩荡,前有王孙贵戚探路,后有膏腴子弟追随,萧砚夕携着权贵,驱马行在队伍中间,身着金织蟠龙赤袍,俊美如斯地,与宋家人谈笑,目光时不时落在扮作随从的掌珠身上。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粗布裋褐,缁撮束发,骑着一匹棕色矮马。   因掌珠个子娇小,骑不了宋家马厩里的高头大马,宋屹立特意去马场租来一匹,乍一看,像头骡子。   矮马被几匹狮子骢包围,看起来有些滑稽。   掌珠握住缰绳,被矮马颠来颠去,时不时扶扶自己的缁撮,察觉到前面投来的视线,蹙了蹙眉。   萧砚夕几不可察地掀起嘴角,用马鞭指了指,“宋少卿身后的小童子是何人?”   对方明知故问,宋屹立心里堵得慌,前几日凌霜捎来口信,说狩猎当日,太子爷指定了他和家人作陪,哪曾想,还包括掌珠。   此次狩猎,各家都没带女眷,只有他们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太子是何意,并不用猜,不知怎地,宋屹安并不想让掌珠与太子走得太近。   他低眉答道:“是臣的书童。”   萧砚夕轻描淡写道:“待会儿让他来孤的帐中伺候。”   宋屹安忙道:“臣的书童少不更事,怕伺候不好殿下,还请殿下......”   眼看着萧砚夕沉下脸来,一旁的宋贤忙打断儿子,“就依殿下说的。”   与宋屹安真的把掌珠当家人不同,宋贤当初就是受太子所托,帮忙照顾掌珠,现在太子想要回人,他自然不会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萧砚夕淡淡瞥了宋屹安一眼,收回视线,沉声下令,“队伍加速,日落前抵达猎场。”   “诺!”   权贵膏腴们扬起马鞭,骅骝飞驰在广袤草地,与苍鹰猎犬齐头并进。   队伍在猎场的平坦处扎营,禁军侍卫打完地钉,又将众人的行李扛进各个帐篷。   赶了一日的路,众人都有些疲乏,张怀喜让御厨提早准备吃食,御厨为太子做了独份儿,按着上头人的安排,让掌珠送去太子大帐。   掌珠端着托盘来到帐口,经通传后,掀帘走了进去,不同于其他臣子的帐篷,太子帐内鼎铛玉石。小叶紫檀卧榻上,挂着淡黄帘栊,炕几上摆放着夜光壶觞,萧砚夕倚在引枕上,手衔银觞,懒懒眄视她。   掌珠放下托盘,硬着头皮走上前,磬折道:“膳食已备好,请殿下进食。”   萧砚夕看了一眼托盘上的肴馔,“嗯”一声,没有下地的意思,这是等着她服侍?   掌珠蹲在地上,拿起赤舄,伺候他穿鞋。   萧砚夕来到梳洗床前,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掌珠闷声走上前,取出香胰子,抬眸看他,莹莹烛火下,男子下颌紧绷,不冷不热与她对视。   受不了那双含嘲带讽的眸子,掌珠低下头,“殿下请。”   “不会伺候人?”太子爷终于开了尊口,“那扮作书童给谁看?”   明明是他让她来的,偏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掌珠心里烦闷,将香胰子浸在水里,搓揉两下,抬起手,颤颤巍巍握住男人伸出来的玉手。   两双手同时浸泡在水盆中,感受滑腻的触感,掌珠低着头,尽量放空思绪,想着糊弄过去,男人的声音响在头顶,“连手都不会洗?”   男人的手极为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腹有薄薄的茧,一只手能包裹住掌珠两只。   从掌心到手背,掌珠仔仔细细搓揉,末了,问道:“可以吗?”   萧砚夕静静看着她,灯火下,小家伙恬静乖巧,柔荑嫩而软,一双麋鹿般的大眼睛带着小心翼翼。   这样软捏性子的女子,他以前绝不会多看一眼。   “行了。”   掌珠舒口气,扯下布巾,为他擦干双手,将布巾规规矩矩放在架子上。   “你不擦?”萧砚夕盯着她湿漉漉的手,也不怕被风吹伤?   掌珠随意在布衫上擦了两下,随男人走到食桌前,行了一日的路,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太子不开口,她又没法离开,而且,宫人似乎没给她准备单独的帐篷。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坐在绣墩上用膳的男人斜眸看来。   掌珠退后两步,咽下嗓子,掩耳盗铃道:“我不饿。”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男人勾了下唇,细嚼慢咽后,抿了口茶漱口,“行了,你用吧。”   掌珠也不客气,她是真的快饿晕了,得了首肯,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萧砚夕没碰过的豆芽菜。   没想到,这么个细微的举动,被萧砚夕瞧个清清楚楚。   萧砚夕嗤一声,抬起素指,点了点她的肩头,“吃完去烧水。”   掌珠囫囵吞枣果腹后,走进螺钿屏风后,将铜壶放在泥炉上,坐在杌子上看火,泥炉冒出的火苗映在乌黑瞳仁上,像两簇光,不知她在思考什么。   铜壶发出噗噗声,她隔着布巾拎起壶,走出屏风,拿不准萧砚夕为何要烧这壶水。   萧砚夕回应两个字:“沐浴。”   这是掌珠最怕的,哪怕是给他洗脚,都比伺候他沐浴强。   很快,屏风后的木桶兑好水,掌珠试了试水温,探身出来,“可以了。”   萧砚夕走进去,站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张开双臂。   掌珠咬咬唇,说服自己,既然被他盯上,早晚都要迈出这一步,若能真的见到梦里的小崽崽,也是一种安慰。   她踮起脚,抖着手为男人宽衣。   萧砚夕靠在浴桶上,慵懒至极,耷着眼皮,凝视眼前的姑娘,说来也怪,同样是服侍他宽衣,凌霜比这丫头娴熟的多,也节省时间,可他乐意看这丫头手足无措,也乐意跟她耗。   掌珠没解过男人的衣衫,没闹懂男女衣衫左右衽的不同,待她褪去男人的外衫时,额头溢出一层细汗。   忽然,男人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贴近自己,不咸不淡地问:“考虑得如何,要不要做孤的女人?”   这句话的含义,掌珠懂,他想让她做背地里的金丝雀。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9章   金乌西坠,归鸦绕树。帐篷外响起吆喝声,帐内静谧如斯。掌珠扭扭被桎梏的腰身,慌道:“殿下不是说,对我没兴趣吗?”   巴掌大的脸蛋未施粉黛,一双杏仁眼含了秋水,樱桃小嘴一开一翕,十五的年岁,已出落得妩媚诱人。这般容姿的女子若是会些手腕,只怕会成为惑人的妖精。   萧砚夕勾着她的腰,将她提起几分,玉石革带和粗布衣带紧紧贴合,“孤说对你感兴趣了?”   掌珠双脚不着地,收紧小腹,不敢深呼吸,唇齿溢出薄薄呼气,“那殿下为何苦苦相逼?”   不情愿写在脸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偏偏是不屑强人所难的太子爷看不出来。   萧砚夕拎着她走出屏风。可能是嫌她个子矮,说话要低头,于是将她放在小叶紫檀圆桌上,上下打量她,目光大喇喇落在她的雪峰上,“你哪里值得孤苦苦相逼?”   “殿下没有?”   “没有。”   掌珠双臂环胸,气得嘴皮直抖,跟他,根本讲不通道理。   小姑娘一动怒就不正面瞅人,视线斜向帐口,小嘴嘟起,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萧砚夕掐住她下巴,扳向自己,“谁给你的胆子,敢无视孤,可知是要砍头的?”   掌珠心里道了声“暴君”,杏眼泛起水光,既委屈又无奈,“要怎样,殿下才能忘了那天的事?”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风流客,而他被白嫖了一样,在求她付出代价。   萧砚夕哂笑,“简单,刚刚说过了,做孤的女人。”   “殿下有那么多女人,为何还要为难我?”   “呵。”萧砚夕加重了手劲儿,“你倒说说,孤有多少女人?”   东宫除了凌霜和一个老尚宫,再无其他女子,她倒好,上来就凭空捏造。   掌珠哪里知道他有多少女人,但小时候就听父辈说,贫民养不起妾氏,富贵公子的后院却百花争艳,妻妾成群,更何况是皇子。   听不到她的回答,萧砚夕用双指掐了一下她的唇瓣。   掌珠激灵一下,用手背蹭了一下唇,像多嫌弃似的。萧砚夕想把她丢进林子里喂老虎,他拍拍她的脸蛋,“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说。”   言罢,丢开她,去往屏风后面沐浴,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入耳畔,随即,传来水花声,掌珠跳下圆桌,捂着耳朵往外走。   “你走一个试试?”   屏风后传来男人凉凉的声音。   掌珠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心一横,撩开帘子走了出去,世人都说太子殿下年少有为、明察秋毫,可背地里的行径,实在令她无法恭维。   皓月当空,秋意寒。禁军侍卫围坐篝火前,炙烤全羊,香味飘拂。有侍卫喊住掌珠,“小兄弟,过来吃点。”   掌珠摇摇头,越过热闹的人群,独自走在萋萋草地,思绪缥缈。   她知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用孙寡妇的话说“天生狐媚相,勾魂摄魄”,萧砚夕缠上她,定是因为相貌,但朝夕相处,再美的皮囊,都会被厌腻。人若没点本事,在森森皇宫,如何立足?   皇宫之于她,太过遥远。她也不想往后余生在宫中度日,和一群娇花争夺宠爱。何况,萧砚夕怎会给她丁点宠爱?   她虽涉世未深,人单纯,但并不傻,跟了萧砚夕,不会被亏待,但也不会被善待。萧砚夕能给予她的,除了锦衣玉食,再无其他。   而她,若是答应了他,也并非因那锦衣玉食,她想要的,是梦里的崽崽。   *   不远处,凌霜打马而来,瞧见草地上有个孤零零的身影,略一眨眸,勒住马匹。   侍卫上前接过马鞭,恭敬地问:“凌大人怎么来了?”   凌霜瞧着女扮男装的掌珠,讷讷问道:“那是谁家的仆人?”   “是宋少卿的书童。”   凌霜没多留意,问了萧砚夕的大帐,径自走了过去,却被门侍挡在门外,“凌大人,殿下在沐浴,不准他人打扰。”   凌霜懂得分寸,点点头,退到一旁等候。   深秋天寒,门侍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冷,何况一个女子。   “要不,大人先去别的帐篷歇歇脚,等殿下沐浴后,小人去知会你?”   “不必。”凌霜耐心等待。   门侍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女子。无论什么情况,她永远跟随在殿下身后。哪怕是狩猎,不必太拘礼,照例过来请安。   十七八的年纪,有这等眼力见,前途无量啊。   稍许,掌珠溜达回来,有些魂不守舍,在凌霜差异的目光下,没经通传直接进了大帐。   凌霜不可置信看着宋家的小书童,眯了下眼,紧紧盯着拂冬的帐帘,若是没看错,这书童是女子。   门侍挠挠头,尴尬道:“这位是殿下钦点的侍者,今晚要为殿下守夜。”   “殿下从不要人守夜。”凌霜喃喃道。   “这不出门在外吗,殿下身边总要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啊。”   凌霜抿唇,脚步钉钉般站在原地。   大帐内,萧砚夕刚沐浴完,穿了一身寝衣,外披大氅,斜倚在榻上,看着小姑娘浑浑噩噩走过来。   这是有多不情愿!   萧砚夕嗤一声,长腿一迈,躺在榻上,背对她,平静道:“出去。”   没跟她算刚才的帐已是不错了,还敢跟他甩脸子。   掌珠站在榻边,掏出荷包里的令牌,放在萧砚子枕边,见他不搭茬,拿起令牌,伸长手臂,绕到萧砚夕眼前,晃了晃,金闪闪,叫人忽视不得。   萧砚夕认出这道免死令牌,挡开掌珠的手,翻身面对她,懒懒动唇,“何意?”   “圣上赐予我的。”掌珠盯着他那双不带温度的凤目,强忍紧张,“宋夫人说,这是一道免死令牌。”   “是。”萧砚夕坐起身,“那又怎样?”   想威胁他不成?   掌珠收回令牌,放进荷包,仔仔细细系好带子,跟对待稀有珍宝似的,而后转眸看向男人,“我若应了殿下,殿下能承诺我一件事吗?”   萧砚夕挑起一侧剑眉,“讲。”   “有朝一日,若掌珠......”她想说欺骗二字,却没胆儿说出口,“有朝一日,若掌珠想要离去,还请殿下放手。”   不知她怎么就想通了,萧砚夕定定审视她,心下不太确定,想从她眼中找出蛛丝马迹。   掌珠跪在地上,“若殿下不答应,那就别再为难我了。”   “你当自己是香饽饽?”萧砚夕眸光始终冰冷,看不出对女人的兴趣,“没有人可以跟孤谈条件,乐意侍奉就侍奉,不乐意就滚出去。”   他的骄傲和得天独厚,不允许一个女人对他挑三拣四。   既已下定决心,就不能犹豫不决。掌珠又一次拿出免死令牌,“我拿这个换,换一次离开的机会。”   萧砚夕已经很不耐烦了,“你现在就可以走。”   “我不走......”   “说什么?”   掌珠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盈了满池秋水,楚楚动人,“我想要服侍殿下。”   说这话时,仿若看见了另一个长大后的萧砚夕。   面对女人前后的变化,萧砚夕不免生出怀疑,但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萧砚夕慵懒地靠在垫子上,一条长腿耷拉在榻沿,语调不明,“过来。”   掌珠颤了颤眼睫,慢吞吞站起身,在男人淡漠的目光下,挨近榻沿,避开男人耷拉在外的长腿。   萧砚夕拍拍一侧大腿,暗示意味明显。   掌珠没弄懂,怕他再说出刻薄的话,狐疑地蹲在榻前,为他捶腿。   不知她是装纯还是真纯,萧砚夕懒得去了解她,拎起她的后脖领,让她起身,“坐孤腿上。”   掌珠心跳如鼓,颤颤巍巍挪臀,缓缓坐下,臀挨到男人的大腿时,差点站起身,最后还是结结实实坐下了。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时,萧砚夕感到甚是新鲜,一双凤目泛起涟漪,在她身上来回巡睃,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软腰。   掌珠头皮发麻,身体僵硬,不敢动弹一下,坐在他腿上犹如煎熬。   “孤在搂石头吗?”萧砚夕颠了下腿,颠歪了小姑娘的缁撮,随即,顺手一扯,扯掉了缁撮的丝带,一头青丝倾斜而下,滑入指尖。   掌珠有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如黑色缎面。萧砚夕顺着长发向下梳,手感极好。   掌珠本就漂亮,此刻长发垂腰,半是慌张半是羞的模样,委实勾人。   萧砚夕不能免俗,收回梳理长发的玉手,又揽住她的腰,她浑身散发着青涩,刺激着男人的感官。   坐在他怀里,掌珠抖得如筛子,眨了几下秋水眸,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缓。   萧砚夕忽然凑过来,拨弄两下她的耳朵,不可思议的柔软。她哪哪都让他觉得新鲜,想逗弄,目光移到她胸前,“裹胸了?”   闻言,掌珠红了耳尖,小声“嗯”一声,只希望快些“睡觉”,早日怀上孩子,也好携着免死令牌,逃之夭夭。   萧砚夕盯着她娇美的容貌,用舌尖抵抵腮,刚要张口,门口传来动静。   “殿下,凌大人在门外等候,可否进屋?”   旖旎被打扰。掌珠下意识舒口气,刚要站起身,被男人搂着腰,按在腿上。男人像是置若罔闻,盯着她,“孤让你起来了?”   “没...没有。”   “去沐浴。”   掌珠深吸口气,猜得到今晚将发生什么,她站起身,挪步去往屏风后。   门外,凌霜等了片刻,听得一声“进”,才舒展了下疲乏的四肢,低头走了进去,目不斜视来到萧砚夕面前,请安后,退到一边,“狩猎场环境差,娘娘担心殿下身子,让臣过来伺候。”   萧砚夕懒懒应了声,“辛苦。”   凌霜展颜,却听男人对账外吩咐道:“来人,为凌大人准备一顶帐篷。”   门侍隔着帐帘道:“诺。”   凌霜一愣,目光不自觉瞥向屏风方向。那边灯影晃动,是那个小书童?   萧砚夕转折拇指上的黄玉扳指,没什么情绪,“今晚不用你守夜,退下吧。”   凌霜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   殿下今晚要开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十一点更新哦 第20章   螺钿屏风后,掌珠看着盛满水的浴桶,犯起难,这是男人用过的水,她不想用,可眼下没有其他浴桶,又不能直白地说出心里所想,只能勉为其难,反正待会儿也要跟他......   一想到待会儿的场景,掌珠心里打怵,索性闭上眼,脱去衣衫,爬进浴桶,水温有些低,她鞠起一捧水,浇在肩头上。   屏风内传出水花声,萧砚夕眨下凤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凌霜,似笑非笑道:“还不出去?”   自打认识凌霜,萧砚夕就没见她慌乱过,哪怕是失去双亲,被勋贵子弟欺负,也从未露出过脆弱,可此刻的凌霜,脸色煞白,看上去特别无助。   萧砚夕稍微后仰,眄视着她,“有事禀奏?”   凌霜讷讷摇头,“臣无事可奏。”   “嗯。”萧砚夕盯着螺钿屏风上映出的倩影,凤目浓的能滴墨,心不在焉道:“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凌霜艰难地动了下嘴皮子,“诺。”   欠身请安后,她躬身退到帐口,刚一转身,忽而想起什么,扭过头来,“臣守在门口,夜里也好替殿下叫水。”   萧砚夕没什么耐心,“随意。”   凌霜弯下嘴角,走出帐篷,背对帐帘,仰望苍穹。   十一年前,皇后领着七岁的凌霜来到萧砚夕面前,告诉她,眼前的清隽少年是她今后的主子,要她绝对效命于他。   少年长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傲睨自若,矜贵清冷,凌霜如同看到了破晓的光束,若将自己比成沧海一粟,那眼前的少年就是骄阳,令人折服。自那时起,凌霜有了主心骨,也有了依靠。   主仆风雨十余载,她始终沧海一粟,仰视云端的骄阳。明明同在屋檐下,却触手不可及。她以为,他会永远藐视苍茫,不屑红尘,可今夜,他传唤了女子侍寝,而这名女子,还是宋家的下人。   凌霜心里空落落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外人眼里,她始终是傲雪凌霜的赞善女官。   帐篷内,萧砚夕把玩手里的玉如意,见屏风后的小丫头迟迟没有出来,蹙起剑眉,“溺水了?”   掌珠迈出一条腿,拢着一件男子的衣衫,探出半侧身子,“殿下...没有换洗的女裳。”   萧砚夕单手撑着后脑勺,另一手拿着玉如意,闲闲地捶腿,“穿孤的。”   穿什么穿,反正都要脱的。   掌珠眼下嗓子,扯过素衣架上的玉石革带,勒住松松垮垮的衣衫,慢吞吞走出来,莹润灯火下,女子青丝贴颊,水珠顺着发丝滴在前进,湿濡了一片。腰间绕了两圈革带,勉强蔽体。   萧砚夕定眸一瞬,胸膛有点热,“过来。”   掌珠握住拳头走过去,挨近榻前。像只呆头鹅,不解风情,可浑然天成的妩媚,又让人觉得,她并不像表面那么单纯,会任人宰割。   “坐。”萧砚夕开口,却没说,让她坐在哪里。   看他斜躺在榻上,掌珠狐疑地拿过他手里的玉如意,顿了顿,道:“掌珠给殿下捶腿。”   萧砚夕盯着她胸前鼓起的两团,方知裹胸布的威力,“嗯。”   得了首肯,掌珠舒口气,弯腰为他捶腿,力度拿捏的刚刚好。   这么一弯腰,前襟微敞,锁骨之下,一对丰盈若现...萧砚夕移开视线,坐起身。   掌珠收手,愣愣看着他。   就这呆头鹅......   萧砚夕哂了一声,之前虽未沾过女子香,但该懂的都懂,也曾与友人去过青楼瓦肆,目睹过搔首弄姿的舞姬、倚门卖笑的优伶,哪个不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讨好恩客。   倒不是把眼前这丫头当成了烟花女子,只是这般木讷,哪里来的勇气自荐枕席?   萧砚夕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她,冷目道:“坐下。”   掌珠退后半步,扑通坐在榻上,仰头看他,眼里带着不确定。   萧砚夕拉开些距离,道:“抬腿。”   “......”   虽然已下定决心跟他生个崽崽,可她做不出那样的举动。   萧砚夕嫌她慢,弯腰握住她一只脚踝,往上一提,贴在大腿外侧,薄唇吐出一个气音。   声音虽轻,但掌珠听懂了。   她抽了抽鼻子,脚背贴着他,蹭了蹭,有点隔靴挠痒的意味。   萧砚夕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幽深,既像施舍又像调戏,“继续。”   掌珠感觉小腿绷直,很不舒服,有些要抽筋,但还是尽量配合着男人,裤腿肥大,滑至腿弯,露出匀称的小腿。   萧砚夕大掌一握,抬到腰侧。   腿被拉伸,又紧张,小姑娘流露一抹难色,一瞬间,生出告饶逃离的怯意,可男人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拽住她腰带,将她提溜起来。   伴着一身惊呼,掌珠不得不搂住他脖子,稳住身形。待反应过来,惊觉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萧砚夕兜住她的臀,手上用力,惹得小姑娘惊呼连连。   男人恶劣地勾起唇,兜着她在帐中慢慢踱步。   躲了躲,没躲开,掌珠有苦难言,任命地靠在他肩头,只盼他能快一些,别再逗弄她了,“殿下......”   娇娇的声音,带着颤音,以及该有的讨好。许是这声“殿下”取悦了男人,男人拍拍她的臀,带她回到榻前,手一松,眼看着小姑娘仰面倒在榻上,后脑勺差点磕到硬邦邦的围子。   萧砚子坐在榻边,拿起玉如意,勾掉她的足袋。一双嫩白小脚呈现眼前,男人很满意,用袖长的手指挠了一下她脚底。   掌珠缩回脚,跪坐在一旁,嗫嚅道:“熄灯?”   暗示意味极为明显,可男人好像没听明白,“为何熄灯?”   掌珠舔下唇,“...就寝。”   男人嗤笑,勾起她下巴,仔细打量,漂亮是真漂亮,比他见过的百花都要娇艳,但人不机灵,以后扔进后宫,还不得被挤兑哭。   “不会伺候人?”   “不会…...”   虽然梦里时常擦枪走火,可真刀真枪上阵还是头一遭。更何况,一见他就紧张。   萧砚夕摩挲她细腻的下巴,“孤喜欢一学就会的女人。”   掌珠点点头,“我会学,殿下教我。”   这话更加取悦男人,萧砚夕低笑,指尖从她的下巴滑到脖颈,再往下,滑过雪峰,打个旋儿,来到革带上,轻轻一勾,“这是孤的。”   掌珠低头,难为情道:“是。”   男人还是低笑,似乎心情不错,俊朗的眉眼染了几分妖冶,指尖捻了捻绸缎衣衫,“这也是孤的。”   “是。”   “还给孤。”   掌珠揪住前襟迟迟未动,许是心里还是迈不过这个坎儿。   萧砚夕单手撑在榻上,身体微微歪斜,懒洋洋看着她,也不催促,罕见的有耐心。   掌珠咬唇,低头解开革带,大衫松散开。   里面......   萧砚夕敛住调笑,抬手拨开,眸光更为幽深。   纤薄的肩雪白滑腻,手臂纤细,衣衫之下的小女人更为妖媚。   萧砚夕靠近她,撩开长发,闻了闻脖颈,一股桂香扑鼻,是掺了桂花的澡豆味道,淡雅好闻。   掌珠僵直身体,任由男人作为,胸口传来痛感,她咬住唇,忍着羞赧和苦涩,不让自己发生声音。   可能是嫌她不够配合,萧砚夕侧眸,盯着她的脸蛋,加重手劲。   掌珠扬起脖颈,如靠不了岸的浮萍,“...熄灯。”   萧砚夕从她衣襟里摸到令牌,哼笑一声,在她睁开眼睛时,将令牌扔向榻前烛台。   随着哐当一声,屋内一角陷入黑暗,整个帐篷暗了几许。   令牌将将打在烛火上,瞬间熄灭。   掌珠想要起身去捡,被男人按住肩膀,压在榻上。她能感受到男人强有力的心跳,通过衣衫,传递给她。   萧砚夕捂住她的嘴,剥了蛋壳,手一路向下,按了按她的肚子。   掌珠皱起秀眉,浑身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抱歉~   明天见~   感谢在2020-10-22 22:13:20~2020-10-23 22: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咖喱没有土豆、Hciwdnas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灯影黯淡,将两人的身影打在帐墙上,如交颈的鸿鹄。   掌珠双臂环胸,想要蜷缩成虾,被男人按住双手手腕。   小姑娘无助又一根筋,颤巍道:“熄灯......”   “不是熄了么。”   “还有几盏连枝灯......”   一个小东西,事儿还不少,男人的不悦写在脸上,一双凤眸却盈满炙光,似要把她吞没。   掌珠受不得他居高临下俯瞰的姿态,头偏到一侧,“别...别看。”   “呵。”清纯的令人起疑,萧砚夕掀了掀眼帘,明目张胆地睃视,“孤不看你,看谁?”   掌珠白着一张脸,看他慢慢靠近,一点点将她拖进潭底,身体如漂泊的凤艒,混乱了意识。   她被剥了壳,长发凌乱,铺在枕头上,狼狈不堪。   萧砚夕握住她的一只脚踝,掌珠呜咽一声,秀眉紧皱。   姑娘唇红齿白,连啼哭的样子都楚楚动人,可男人偏偏没有同情心,就想看她痛苦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掌珠下意识往后躲,使得两人都很难受。萧砚夕勒住她腰肢,斥道:“别动!”   掌珠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丫头的腰是真细,肚脐左侧有颗红痣,小小一颗,并不显眼。萧砚夕碰了碰,红痣像拦截湍流的水闸,稍一开启,就令她柔成了春水,连嗓音都带了媚。   好听。   萧砚夕挠了挠她的痒痒肉,她的身体如风吹灌木林,枝桠乱颤。   男人起了坏心思,在她哼哼唧唧时,一连挠她痒痒肉,逗得小姑娘差点晕过去。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带着哭腔的咯咯笑,又娇又媚。   账外,凌霜背对帐帘,面无表情地挥退门侍,“这里不用你伺候。”   门侍为难,摊手道:“殿下的脾气,凌大人应该清楚。小的可不敢擅自离开。惹怒殿下,哪有好果子吃。”   “由我担着。”   “这……”   凌霜又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帐门口只剩她一人。她坐在用以固定地钉的石头上,嘴角挂着僵笑,笑红尘扰人清梦,叹岁月徒留悲凉。   殿下是何等矜贵的人,竟让一个小仆人占了初次。   凌霜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单手握臂,指甲隔着衣衫嵌入肉里,衣衫染血......   宋家帐篷。   宋屹安迟迟等不回掌珠,心里有了猜测,殿下再孤傲也是男人,怎会对倾城美色无动于衷?何况,是殿下钦点掌珠去伺候的。   宋屹安摇摇头,撂下帐帘,转身瞧见父亲身穿寝衣走出来,“您怎么不披外衫?”   说着话,他走到架子前摘下鹤氅,为父亲披上。   宋贤笑着拍拍他手背,“在担心掌珠?”   宋屹安扯扯嘴角,“父亲觉得,殿下会让掌珠入宫吗?”   “这是殿下的事。”宋贤走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碗热水润喉,“咱们是臣子,要为君王排忧解难,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要竭力办好。若殿下想让掌珠入宫,咱们以嫁千金的规格相送,若殿下不想掌珠入宫,咱们就继续待她为客,左右不会亏待了她。”   宋屹安不认同父亲的话,既然掌珠进了宋家大门,敬了改口茶,就是宋府的女儿,即便太子想让掌珠进宫,也要按着纳妃礼仪来办,这般匆匆要了女儿家身子,太过荒唐。   他心里闷闷的,一个人走出帐篷。想起初见掌珠时,小姑娘拎着一袋牛肉,拦下他问路的场景。娇小的人儿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极为惹眼,漂亮的如同瓷娃娃,一双眼睛明媚清透,若是夜晚遇到,还以为是星星化作的精灵,误入了凡尘世间。   这样一个简单的姑娘,如何在深似海的宫中独善其身?   太子大帐内,掌珠裹着锦衾,躺在小叶紫檀榻上,以前她听村里的稳婆说过,阴阳调和后,躺着更易受孕,她存了小心思,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榻前,萧砚夕边整理下摆,边用长眸瞥她,“不起?”   掌珠不敢直视他那双欲念未褪的眸子,刚刚虽只经历了一次,但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并不餍足。之后,他没有再要,却烦躁地跨下榻,没有好脸色。   至于原因,她不想知道,伺候的如何,也不在乎,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崽崽。可月事刚走,按理儿说,是怀不上的。   萧砚夕掐了一把她情.潮未褪的脸蛋,“想赖孤床上?”   掌珠有点儿魂不守舍,没听清他的话。   萧砚夕松开手,走到帐前,对外面的人吩咐道:“传水。”   一道低柔的声音传来,“诺。”   萧砚夕愣了一下,是凌霜...寒风瑟瑟,她没离开?   稍许,侍卫拎着两大桶水走进来,掌珠立马扯过锦衾蒙住头。   侍卫兑好水,恭敬地退了出去。   萧砚夕自顾自沐浴后,换了一件宽袍,身姿如鹤、飘逸出尘。他走到榻前,扯了一把衾,“起来。”   掌珠不敢忤逆他,乖乖坐起身,双腋夹着衾沿,像穿了一条抹胸,其实,她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只能干巴巴等着,“殿下,衣裳。”   萧砚夕斜眸过去,见她莹白肩头上残留的手指印,瞳眸一暗。   掌珠觉得冷,搓搓手臂,“殿下?”   “孤让你穿了?”   “......”   虽是出宫狩猎,但太子大帐内样样俱全,萧砚夕来到书案前,取下笔悬上的狼毫,蘸了墨,回到掌珠面前,在掌珠一连错愕下,附身扣住她左键,在她右肩上...作画。   掌珠闹不懂他的目的,肩头传来笔头的触感,一笔一划,极为磨人。   男人清浅的呼气喷薄在脖颈,她歪头躲了下,狼毫明显歪了一笔。   本以为男人会生气,可他没有,就着画歪那一笔,继续作画,心无旁骛。   掌珠怕痒,不自觉卷缩脚趾。   半晌,萧砚夕收笔,直起腰,欣赏自己的画作,又在掌珠的鼻尖上加了一笔,“想看吗?”   掌珠蹭下鼻尖,全是墨,皱皱眉,有些不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   萧砚夕用笔杆挑起她下巴,“问你话呢,想看吗?”   他指的是她肩头的画,掌珠本不想看,但碍于还要跟他生崽崽,目前不能得罪他,点了点头,“想看。”   萧砚夕挑眉,“求孤。”   “求殿下。”   乖的不要不要的。萧砚夕悦色,用锦衾裹着她,抱到铜镜前。   掌珠看着镜中的男女,红了脸蛋,根本没心思注意肩头的杰作。   见她无心欣赏,萧砚夕嘴角一沉,松开手,小姑娘不得不光着脚丫站在冰凉的地上。   “自己看。”萧砚夕越过她,走到帐前,吩咐凌霜,“去拿一套干净的被褥。”   凌霜下意识问道:“殿下可需要两套?”   萧砚夕随口道:“不必,你把人送回去。”   闻言,凌霜点点头,“臣这就带人离开。”   想起掌珠巴巴求衣裳的场景,萧砚夕道:“不急,取套裋褐来。”   “诺。”   这时,远处走来一人,容姿不俗,此人不是宋家状元郎又是谁?   宋屹安对凌霜淡淡颔首,小声问道:“家妹还在里面吗?”   家妹?   凌霜惊诧,原来,今晚伺候太子的女子不是宋家婢女,而是那个从乡下来的绝美姑娘。   不知为何,原本悲凉的心,更为雪上加霜。太子睡了一个婢女,与睡了宋家养女,是两回事。   凌霜并不知晓掌珠未入宋家家谱的事,自然会想得更复杂些。   帐内,萧砚夕站在帘子前,将宋屹安的话尽数听了去。好一个“家妹”,还真是亲昵。   他转眸看向不敢回榻躺着的人儿,冷声道:“你大哥来接你了。”   掌珠心口一松,随之一提,“衣裳......”   萧砚夕呵笑。   等裋褐送来,掌珠快速穿好,脚底抹油地走向帐门,经过萧砚夕时,听得一声“随传随到”,她握握拳,点头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次元太忙,回来后,马不停蹄地码字,字数有点少,改天补上~还不及改错别字,稍后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咖喱没有土豆、Hciwdna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27瓶;颜韵一蘇 5瓶;那年夏天的一片花瓣 2瓶;嘲风阁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翌日晴空万里。广袤草地上良骥驰骋,飞鹰奔犬。众员分拨狩猎,至午时一刻,哪方猎到的猎物多,哪方可得丰渥奖赏。   众员倒不是图那奖赏,主要是谁不想在太子爷面前表现出骁勇的一面?   萧砚夕带领景国公等人,朝林中进发。巳时三刻时,一只罕见紫貂出现在枝头,正在用爪子梳理头上的毛发。萧砚夕抬下手指,“捕到者,大赏。”   景国公和众将士奋力去抓,紫貂受到惊吓,哧溜逃离。   众人驱马去追,在林子深处遇见宋家人。宋贤和宋屹立在仆人的帮衬下,正在围捕一只驯鹿。这座皇家猎场,很多动物并非本土,而是特意培育的,专供皇家狩猎。   透过宋家人群,坐在汗血宝马上的萧砚夕一眼瞧见站在宋屹安身边,一瞬不瞬盯着驯鹿的掌珠。   这丫头大概没见过驯鹿吧,一双乌黑大眼透着新奇光晕。   眼看着宋家人就要得手,萧砚夕的坐骑忽然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吓到了驯鹿,更吓到了众人。   “殿下!”   众人惊呼。   萧砚夕稍一调整,稳住马匹,附身拍了拍马的脖子,汗血宝马哒哒两下,乖巧的不行。   懂行的人一眼便知,太子爷是故意的,因为,一声马鸣,吸引了众人视线,使得驯鹿找到了突破口,一蹦一蹦地逃跑了。   顾不得逃跑的猎物,宋贤领着儿女过来跪安,“殿下可有受惊?”   萧砚夕盯着跪地垂头的掌珠,似笑非笑道:“无碍,打扰了卿的雅兴。”   “哪有。”宋贤笑笑,“殿下无碍便好。”   狩猎继续,可掌珠失落得很,刚刚宋贤说,要抓到那头驯鹿养在后院的。   宋屹安看出小姑娘的失落,拍拍她肩膀,“待会儿还能遇见。”   一声轻咳,几不可察地响起。   掌珠扭头看向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内心叹气,转眸与宋家人说了几句,然后一颠一颠走到萧砚夕的马匹前,仰头等待吩咐。   昨儿夜里,太子爷临幸该女子的风月事,被暗地里传开,这会儿见到情形,机灵的都选择默默退开。   景国公黑着脸,被同僚笑着劝走了。   一片空地上,只余下一男一女,以及一匹汗血宝马。   日光透过细枝照在地面,投下交错树影。萧砚夕手握马鞭,倨傲如前,“有事?”   掌珠扯扯嘴角,不是他发出“信号”,要她过来的么?虽是这个理儿,但嘴上不能这么说,与他短暂的相处中,她懂得了一个道理,凡事要顺毛,才能博得男人的欢心,稍一忤逆,没好果子吃。   “掌珠想跟在殿下身边。”   萧砚夕眉眼含着戏谑的笑,“跟在孤身边作何,当累赘?”   掌珠本可以说,太子殿下武艺超群,跟在你身边有安全感,但违心的话,掌珠说不出口。在她看来,眼前这位爷,有运筹帷幄的本事,是个攻心为上的斯文败类,但对捕猎这种事,并不在行,相比于矫健的将士,这位爷也就动动嘴皮子吧。   若是让萧砚夕知道她心中所想,非把她大卸八块喂猎犬不可。   “问你呢,跟在孤身边作何?”   掌珠一违心,就下意识抓衣带,“伺候殿下。”   闻言,萧砚夕低笑一声,算是给了她几分面子,伸出手,“上来。”   即便两人有了亲密关系,但握手还是头一遭,掌珠咽下嗓子,握住男人干燥的大手。   萧砚夕往上一抬,轻松将人提上马鞍,圈在臂弯,“坐好了,抓貂去。”   貂?   掌珠盱睢一眼斜后方的灌木丛,那里躲着一只小小身影,好像就是太子爷口中的紫貂。   掌珠不动声色扭回头,刚刚他让自己丢了驯鹿,她也不想让他抓到紫貂。   小姑娘大着胆子,指了指前方,“我刚刚好像看见......”   话未讲完,衣摆下方探进一只大手。   掌珠觳觫一下,扭了扭腰。   萧砚夕表面一派正气,眉眼间氲着清朗气韵,完全看不出来,手上的浪荡。   掌珠感到凉,小声道:“别。”   “别什么?”萧砚夕夹下马腹,汗血宝马哒哒起步,萧砚夕将小姑娘拢进大氅,只露出脑袋,像母袋鼠包裹着幼崽,“孤怎么你了?”   掌珠有苦难言,拧眉看着前方。   “紫貂在哪儿?”萧砚夕侧眸盯着她莹白的耳朵,意味深长地问。   掌珠心虚道:“前边儿,我刚刚看见了。”   “呵。”萧砚夕也不拆穿她,继续单手驱马,另一只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腰。   欠收拾的小家伙。   掌珠觉得疼,向前附身,被男人按回怀里,那只大手向上,在饱满上掐了一下。   “啊。”掌珠疼的后背冒汗,这一下,怕是要留下手指印了。   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猎获到,倒是捡了一堆。掌珠不得不佩服那些怕太子爷一无所获,失了颜面,变着法溜须拍马的人。而更加认定,太子爷就是个会动嘴皮子的掌舵者,没什么实践本领。   萧砚夕从网兜里拎出一只兔子,丢进她怀里,“拿着玩。”   掌珠捧在臂弯,撸撸兔耳朵,眼看着兔毛沾在男人华贵的佩绶上。掌珠小幅度扭头,见男人没有不悦,松口气。   “兔子都比你机灵。”莫名其妙地,男人发出一句感叹。   掌珠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虚心请教道:“掌珠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萧砚夕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哂笑一声,“蠢。”   坐在他怀里,不知为自己争取点什么,等日后被他厌腻,哭都没用了。   掌珠被他嫌弃惯了,耳根子麻木,低头继续撸兔子,露出一截白净的后颈。   萧砚夕盯着那里,抬手刮了下,娇嫩的皮肤立即泛起粉红。   这丫头太容易害羞。   倏然,一道浑厚之音打破了旖旎。   一只灰熊拦住了两人一马的道路。   掌珠头一次见这么大个头的灰熊,小身板不住战栗,恐惧从脚底板蔓延到四肢百骸。   灰熊体量大,脚步笨重,惊吓了马匹,汗血宝马甩了一下胯,差点把马背上的两人甩下去。   萧砚夕稳住它,不悦地拍了一下马头,随即目光犀利地看向走来的灰熊。黄玉扳指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散发冷光。   他掐了一下掌珠的脸蛋,冷静异常,“慌什么?”   言罢,松开缰绳,取下背上的牛角弓,自箭筒里拿出白羽箭,张弓搭箭,瞄准灰熊的脸。   灰熊停在原地,静静观察。   没等灰熊决定是否攻击对方,对方已然发出攻击,三箭齐发,白羽箭在半空冲破阻流,直逼灰熊,一支从左耳擦过,一支从右耳,还要一支从头顶越过。   灰熊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笨重的身体震动大地,惊飞了枝头雀鸟。   萧砚夕垂下手,斜睨一眼坐骑,漠着脸,驱马前行。   晌午一刻,众员齐聚帐篷前,有炫耀自己狩猎本事的,有研究围攻技巧的,也有静默无言的。   眼见的人发现,太子爷坐在步障前,转动拇指扳指,俊脸不带半分笑,气氛有些低迷,都知太子爷不高兴了。   是因为宋家那个小仆人吗?   众人各怀心思。   景国公端着酒盏,笑呵呵走过去,“待会儿就要奖赏狩猎最多的大臣了,殿下怎么闷着一张脸?”   也就手握重兵的景国公敢这般调侃太子爷,众人撇撇嘴,再能耐又如何?太子爷还是看不上你家闺女,要不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与宋家仆人调.情。   萧砚夕接过景国公手里的酒,淡笑了下,与之碰杯。   行赏时,萧砚夕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决定,他将自己最爱的坐骑,送了人。   要知这匹汗血宝马是万里挑一,大宛马中的纯血统,千金难求。   太子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将它送了人?   面对众人的错愕,萧砚夕勾唇,“马老了,不中用,该弃则弃。”   毫无波澜的语调,激起了不少人心中的狂澜,太子爷是在有意无意提示,他要选拔新人了吗?   掌珠站在宋贤身后,看着步障前的男人,心思百转,她经历了刚刚的一幕,汗血宝马的确因受惊,想要弃主。即便萧砚夕反过来放弃它,也无可厚非,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是不是意味着,萧砚夕绝不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哪怕是无心之举?   想到自己要背着他怀崽崽,忽然有点不寒而栗,倒不是担心被他抛弃,而是单纯的怕死。   午膳时分,众人围坐在篝火前,等待焦香羊肉。御厨分好份儿后,张怀喜端着羊肉去往步障前,笑眯眯道:“殿下请用膳。”   萧砚夕端过食盘,抬下衣袂,“众卿起用吧。”   众人谢恩,低头食用。   外出狩猎,御寒是首要,御厨刻意放了辣椒。掌珠吃不得辣,沾了一口就红了舌尖。   宋屹安接过她的盘子,从衣袖里拿出一袋点心,温声道:“知你不吃辣,给你准备的。”   掌珠没想到他会这般细心,道了声谢,扯开袋子,里面装着各色点心,来自皇城各大点心铺。   她拿起一块白皮酥,咬了一口,白皮包裹豆沙,酥香清甜。   看小姑娘露出一抹笑,宋屹安淡笑一下,掏出帕子,自然而然为她擦掉唇角的碎末。   掌珠愣了一下,看向他。   男人镇定自若收回帕子,并未觉得不妥。   这一幕,刚刚落在萧砚夕眼里。   呵。   还挺亲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嘲风阁主的营养液。 第23章   孤风夜雨,天色阴暗。掌珠撑着一把红油伞,等在宋家帐篷外。稍许宋屹安面容不悦地走回来,“张怀喜没给你准备帐篷。”   掌珠身份特殊,照理说,张怀喜不会拒绝给宋家多加一个帐篷。他是萧砚夕的心腹,任何事都会妥当安排,不可能会为难宋家。既被拒绝,定然是存了旁的心思。   掌珠弯下唇,“大哥进帐吧,我...出去走走。”   宋屹安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明白张怀喜的意思,定是太子爷那里给了什么暗示。   微风绵雨,打湿小姑娘的裤腿,单薄的身姿令人生怜。宋屹安语重心长道,“你若不想去殿下身边伺候,我可以帮你去......”   “我想伺候殿下。”   “你......”   掌珠垂眸,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不想解释那么多,只道:“我非大哥想的那么单纯,也非大哥想的那么脆弱,我服侍殿下,有自个儿的心思。”   宋屹安一愣。   掌珠抬睫,秋水眸子有些暗淡,“大哥别与我走得太近,我怕有朝一日会牵连你。”   这话让宋屹安更为不解,在他看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想要用些手段找到靠山,无可厚非,只要不伤害他人。可她近日之言,显然话中有话。   “丫头,”宋屹安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心事,可以倾诉给我,别憋在心里。”   何德何能,得了这么好的兄长?掌珠心里有亏,点点头,“有机会,我会告诉大哥。”   她现在要做的,是在怀上崽崽前,脱离宋家,等逃离皇城时,不给宋家添麻烦。   太子账外。   掌珠等了许久,也没得到萧砚夕的首肯。   门侍见惯了被太子阻挡在外的人,笑道:“小兄弟别等了,依我对殿下的了解,殿下今晚是不会见你的。”   男人对美色也就热乎那么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什么绝色都会变得平庸,更何况,太子爷身边不乏倾城美人,绝不可能弃了百花,独宠一花。   掌珠缄默,依然等在帐外。   稍许,帐帘被人撩开,一众官员鱼贯而出,见到掌珠时,不免诧异,这小仆人胆子不小,敢来自荐枕席。   啧啧。   众人心里绕弯弯,其中,当数景国公最为不屑,路过掌珠时,重重一哼。   权臣的气场,使掌珠不得不退避开。   景国公没好脸,瞥一眼,狐媚子的长相,一看就不是本分的女人,妄想通过美色引诱殿下,从而进了东宫大门,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一旁的官员扯了下景国公的袖子,“国公可觉得她眼熟?”   “老夫怎会认得!”   官员提醒道:“她是首辅府的养女。”   景国公恍然,拂袖道:“宋老头是要拿一个贱女与老夫的千金女儿争夺太子妃席位?”   “国公慎言。”   “老夫哪里说错了?”景国公毫不避讳身后的掌珠,“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以为喝了几天官家金汤,就成了管家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东宫能容得下一个无背景的女人?”   “人家是圣上的恩人。”   “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景国公看向立在伞下的掌珠,“她一个弱女子能救得了圣上?说不定是太子在外欠的风流债,回城后随便寻个理由,安置了她。”   “也有这个可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走远。   身后的官员们纷纷瞥向掌珠,窃窃私语。   待众官员离开后,门侍颇为同情地道:“那些大人个个脾气差,不把咱们当回事,别往心里去。”   掌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脸色煞白。   半晌不见传唤,门侍又劝了一会儿,却听帐内传出一道声音——   “让她进来。”   门侍惊讶,替殿下守了这么多年的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与殿下较真,能较赢。   掌珠舒口气,至少不用整夜在外淋雨了。她收起伞,交给门侍,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萧砚夕端坐案前,执笔批阅奏折,见她进来,眼未抬,“你来作何?”   作何,作何,每次都是他故意放出信号引她过来,却佯装不知   恶劣。   掌珠心里有气,面上不显,对着大案规规矩矩行礼,“殿下万安。”   萧砚夕没理会,在奏折上圈了一笔,合上后,又翻开另一份。   掌珠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等他开金口,可他像是完全忘了屋里还有个人。   掌珠后腰乏,小声道:“殿下。”   萧砚夕这才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尊贵的姿态,冷清的眉眼,像是高位者在给尘埃之人一次机会,抓住了不一定能飞上枝头,抓不住必然坠入深渊。   掌珠寻个理由,“夜深了,掌珠服侍殿下安寝。”   萧砚夕慢条斯理拿起折子,重重掷下,“放肆。”   掌珠无辜地看着他,都不知自己哪里放肆了……   萧砚夕点点案上的折子,“没看见孤在忙?”   掌珠立马认错,“殿下息怒。”   “过来研磨。”   掌珠小步走过去,拿起墨锭,放在砚台上磨,手法娴熟。   想起她的身世,萧砚夕稍稍放软语气,“认字吗?”   “认得”   萧砚夕打开抽屉,将里面的小册子递给她,捏捏眉骨,“孤累了,念给孤听。”   掌珠点点头,想起什么,道:“我会按摩,能否为殿下效劳?”   随行有专门的按摩师傅,根本不需要一个外行,但萧砚夕还是应下了。   掌珠放下小册子,走到玫瑰椅后,不确定地问:“可以开始吗?”   萧砚夕抱臂,闭眼“嗯”了一声。   掌珠为他摘掉玉冠,“殿下有木梳吗?”   萧砚夕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檀梳子,扔在桌面上。   掌珠拿起来,一点点为他梳理墨发,男人的头发与他的人完全不同,柔软顺滑,即便绾发,也没被玉冠勒出痕迹。   酥麻感袭来,萧砚夕闭上眼,将自己交由掌珠捯饬,只是,高位者普遍多疑,他的手按在了掌珠的穴位上,但凡掌珠动了杀他的心思,他会让她先行毙命。   掌珠自然不知男人的戒备心,心无旁骛为其梳发,“殿下可以躺在榻上。”   这样她也方便按摩。   “你是在邀请孤?”萧砚夕闭眼哂笑,“小看你了。”   “......”   男人脑子里竟是那种事……   掌珠没忍住,在他身后努努鼻子,又气又羞,不自觉加重手劲儿。   “嘶。”男人被勾疼了头皮,反手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下。   掌珠浑身激灵,放轻动作。梳理好墨发,走到铜盆前净手,之后才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为男人按摩头皮。   别说,手法不错。   萧砚夕感受着她指腹传来的柔感,嘴角勾起弧度,“你除了暖床......”   他转眸看她一眼,“还有些别的用处。”   这话刺了一下掌珠的心,小姑娘苦涩一瞬,随即调节好心情,反正,她也只是利用他生崽崽而已。   按摩完头皮,掌珠为他绾好墨发,退到一旁等待吩咐。打心底里,她今晚并不想侍寝,毕竟不是受孕期间。   萧砚夕点点桌子的小册子,“念给孤听。”   掌珠捧起册子,翻到第一页,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浑身抖了下,差点落了册子。   小姑娘羞红了脸,小声道:“这上面没有字。”   “没有吗?”萧砚夕背靠椅背,敞开双腿,“坐,孤教你认字。”   明明没有字......   掌珠并不知道捧在手里的册子是什么,可上面的画面实在令人羞耻。   见她愣在原地,萧砚夕不悦道:“聋了?”   掌珠握拳走过去,僵着身子坐在他腿上。   萧砚夕感受到她身子的潮气,想是在外淋雨所致,整个身子冰凉凉的,抱起来并不舒服。男人收紧手臂,像呵护心上人般,将她紧紧搂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掌珠愣了下,有些不真实。   萧砚夕没多在意细节,随心惯了,想宠便宠,他翻开一页,挑眉问:“这上面没字?”   上面的确写着两个字,掌珠瞥一眼,捂住脸,耳朵红个通透,想要原地消失。 第24章   帐内静谧,流淌着暧.昧。萧砚夕扯开掌珠捂脸的手,将册子举到她眼前,“不认字?刚刚跟孤吹牛呢?”   掌珠闭上眼,摇晃脑袋,“我不识得这两个字。”   萧砚夕贴着她的耳畔,勾唇道:“孤说过喜欢一学就会的女人,孤只教你一遍,听好了。”   掌珠捂住耳朵。   不知这丫头怎么突然犟上了,萧砚夕耐着性子教她“识字”,眉宇间尽是风流,“跟孤念,敦伦。”   掌珠不张嘴,更不学舌。   萧砚夕冷了眸,又教了一遍,“敦伦。”   掌珠还是不肯张嘴。   恃宠而骄了?   萧砚夕唇畔挂上冷笑,一只手钳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薄唇一字一顿道:“学不会?”   男人双眸如点墨,浓稠深邃,看不出情绪,可掌珠感受到了他的愠色。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在他彻底拉下脸前,小姑娘磕磕巴巴学舌道:“敦...伦...”   男人唇边冷笑不减,抬高她下巴,“你认识。”   掌珠咬唇,不知如何回答,即便认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自己口中讲出。   “知道孤讨厌什么样的人吗?”萧砚夕摩挲她的下巴,力道很重,“孤讨厌不聪明和故作聪明的人。”   都自荐枕席了,在这装什么清纯?   萧砚夕又翻了一页,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册子,“念。”   掌珠盯着上面的字,和册子上香艳的画面,委屈上涌,红了眼眶。   “不认识?”萧砚夕凑近她的侧脸,发现她泪眼盈盈,手上动作稍松,“委屈了?”   没有温声的安慰,有的只是无尽的薄情,“委屈了就滚出去。”   掌珠猛地站起身,转脚就要走,可腰间忽然多出一双大手,将她牢牢扣住,迫使她跪在地上。   男人冷冷睥睨她,没有人可以无视皇家,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甩脸子。   掌珠抹了下眼角,哑声道:“我不图殿下的地位和财富,只想服侍在殿下身边,若殿下觉得我轻贱,大可赶我走,没必要拿这个羞辱我。”   羞辱?   教她那些,是在羞辱她?萧砚夕不知她是真蠢还是装的,呵笑一声,“你别告诉孤,你对孤动心了。”   掌珠脑子嗡一声,愣愣盯着他那双桀骜的凤目。若真什么也不图,甘愿留在他身边,好像唯有“动心”能解释得通。   但她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迟迟等不来她的回答,萧砚夕也不在乎,只是一个尚且顺眼的女人,还不至于为她怎样。   “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萧砚夕站起身,越过她身侧,走向屏风,宋锦华服不带半点褶皱,彰显尊贵身份。   掌珠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浮土,头也不回地离开。许是一开始就错了,梦里的一切怎能当真。是她迷了心窍,才会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可一想到乖崽崽,她的心闷疼闷疼的,真的很想摸一摸、抱一抱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张怀喜的声音传入耳畔,“掌珠姑娘,你的伞!”   掌珠停下步子,扭过头来。张怀喜颠着壮实的身子跑过来,将油纸伞递给她,笑道:“姑娘走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是啊,广袤猎场,连一个栖身的帐篷都没有,她能去哪儿?   掌珠接过伞,笑容疲惫,“找个地方避雨。”   “姑娘先跟凌大人挤一晚吧,明儿咱家去跟殿下求求情,给你单独安排一顶。”   不知他是否出自真心,但此刻她确实需要一顶帐篷遮风避雨,“多谢。”   张怀喜带着掌珠来到凌霜的帐篷前,隔着帐帘道:“凌大人睡了吗?”   不过片刻,帐篷内亮起灯盏。凌霜撩开帘子,手里拿着烛台,见到站在外面的张怀喜和掌珠,眼眸一深,温声问道:“张公公有事?”   张怀喜笑呵呵道:“能否劳烦凌大人腾出半张床,借掌珠姑娘住上一宿?”   凌霜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看向掌珠,“姑娘快进来。”   掌珠道了声谢。   张怀喜笑道:“凌大人为人随和,姑娘不必拘礼。”   说罢,摆摆手,转身离开。   掌珠目送他离开,走进帐篷,这里不比太子大帐,简陋得很,除了一张木床,就只有一个浴桶。想要沐浴,需要专门唤人来送。   凌霜头一次近距离打量掌珠。女子容色婉约、玉指素臂、腰如约素,堪称绝色,是那种,放在人群中,根本无法忽略的绝艳长相,清纯自然成,娇媚不自知,怪不得入了太子的眼。   “姑娘芳龄几许?”   掌珠答道:“再过三个月,满十六。”   “好年纪......”凌霜似赞似叹,淡笑道,“姑娘淋了雨,待会儿擦擦身子再睡,以免着凉。”   “多谢。”   相比于凌霜的游刃有余,掌珠显得拘谨许多。   稍许,侍卫拎着水进来,还送来了一套被褥和火斗。   掌珠脱了外裳,简单擦拭身子。凌霜拿出一套自己的衣衫,递给她,“这是新的,姑娘别嫌弃。”   “多谢。”掌珠接过衣衫,云锦衣料,价格不菲,“等回城,我还大人......”   凌霜打断她,“姑娘客气了,尚衣局按着东宫妃位,每年都会定制各式衣裳,但殿下迟迟未纳妃,衣裳闲置也是闲置。”   掌珠有些奇怪,既是尚衣局制作的衣裳,为何会在凌霜手里?   凌霜没有解释,拿过她换下来的布衣,拿起火斗熨烫。   “使不得。”掌珠穿好衣裙,赶忙上前阻止,“我自己来。”   凌霜避开她的手,“我伺候殿下伺候惯了,时常做这些活儿。”   掌珠垂下无处安放的手,没有接她的话茬。   夜里,两人背对背躺在木床上,各怀心思。掌珠比凌霜早一步入眠,再次梦见自己身处翊坤宫……   梦里是小崽崽出生的第一年冬,庭院内银装素裹,她抱着襁褓中的小崽崽出来踏雪。   小崽崽头一次见到雪,瞪大了眼睛,小嘴张开,像只惊讶的小狗。   掌珠接过春兰手里的雪球,贴了贴崽崽的脸蛋,温柔笑道:“宝宝,感受一下,这是雪。”   感受到沁凉,小崽崽兴奋地颠了颠屁墩,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掌珠将雪球砸在树干上,抱着崽崽转了一圈,胖胖的小崽崽笑没了一双眼睛,露出两颗乳牙,也是整个牙床上唯有的两颗牙,可爱得紧。   母子俩在一片银白中咯咯笑着,笑着笑着,身体不受控制的晃动。   “掌珠姑娘,掌珠姑娘?”   好像是凌霜的声音。   掌珠缓缓睁开杏眼,视野中出现凌霜的面庞。   “姑娘可是做梦了?”   掌珠皱皱眉,捏下额头,方知刚刚的愉悦,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阮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雄鸡报晓,万物初醒。掌珠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帐帘大开。帐内投进一尺日光。   凌霜站在门口等待开膳,听见床上的动静,凌霜扭过头,“姑娘醒了。”   “嗯,凌大人早。”掌珠趿拉上鞋子,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忙碌的御厨们。御厨们在草地上架起大锅,颠勺炒菜,饭香四溢。   凌霜用余光打量着掌珠的侧颜。熹微日光下,小姑娘明媚如花,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凌霜容姿不差,站在人群中也是极为惹眼的,但相比于掌珠,就显得暗淡无光了。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掌珠转眸看去,刚好捕捉到凌霜垂眼的动作。   稍许,御厨端着饭菜去往太子大帐,其余臣子分批取食。用膳后,萧砚夕带着众人来到猎场河边捕鱼。时至深秋,即将入冬,河水冰凉,可太子爷好这一口,身体强壮的臣子将士哪能退却。只见萧砚夕踢掉赤舄,卷起裤腿,拿着网抄淌进河里。河水没过小腿肚,像感知不到冷一样,弯腰捞鱼。   年轻的臣子脱去皂靴,规规矩矩摆放在河边,逐一下水捞鱼。不过片刻,河畔响起一声声朗笑。   上了年纪的臣子站在河边,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止不住感慨岁月如梭。   掌珠和凌霜坐在人群后面的长交椅上,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凌霜还能时不时跟路过的官员搭上话,掌珠则闷葫芦一个,低头揪着荷包流苏,甚是无聊。   两名御厨来到河边取鱼,从太子手里接过几条肥硕的鲫鱼,匆匆返回帐篷前。   掌珠从御厨口中听道一句:“殿下捞的鱼最大。”   掌珠无聊地晃了晃小腿,凌霜笑道:“姑娘要是觉得无趣,就回帐篷歇息。”   “可以吗?”   “自然。”   掌珠点点头,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帐篷。   没一会儿,萧砚夕回到岸上。张怀喜跪在地上,为他擦脚,“殿下一会儿是要进林子狩猎,还是歇会儿?”   “孤不累。”萧砚夕穿好赤舄,目光随意一扫,落向凌霜那边。   凌霜赶忙小跑过来,乖乖跟在萧砚夕身后。   一行人去往林子,张怀喜多嘴问凌霜:“怎么没见掌珠姑娘?”   凌霜弯唇,“姑娘心不在焉的,回帐篷休息了。”   心不在焉?萧砚夕呵笑一声,是失了宠,心情不好,躲起来舔舐伤口吧。   太子狩猎,要选良驹,因昨日弃了马,众臣纷纷将自己的坐骑让出来。萧砚夕选了宋屹安的狮子骢,笑着拍拍宋屹安手臂,“这匹狮子骢是烈马,难驯服得很,宋少卿眼光不错。”   有句老话,选马选烈,娶妻娶贞,烈与贞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宋屹安淡淡一笑,有些心疼跟了自己数年的坐骑,就这样拱手送人了。   狩猎回来,载物满满,萧砚夕跨下马匹,臂弯抱着一只紫貂。   凌霜盯着紫貂,紫貂随即看向她,圆圆的眼里像蓄了泪,哆哆嗦嗦,如砧板上的鱼肉。   太子爷伸出袖长玉手,抓了抓紫貂的头顶,转身坐在步障前,一一行赏。待看向身侧的凌霜时,俊眉一挑,“近日随行者均有赏,说吧,想要什么?”   凌霜盯着他怀里的紫貂,抿抿唇,“臣想为殿下养貂。”   众臣暗自撇嘴,看看人家,溜须拍马的恰到好处,殿下喜貂,却没精力侍弄,刚好又她来接手。   啧。   人精。   萧砚夕笑了声,将貂丢给她,戏谑道:“紫貂狡猾,别养丢了。”   凌霜抱着貂回到帐篷,一路上翘着唇,把紫貂装进随身带来的木匣子,跟掌珠打了声招呼,出去找笼子。   木匣内传出撞击声。   掌珠走过去,耳朵贴在木匣上,听见吱吱的哭声。她犹豫一下,打开木匣,见一通体纯色的小东西哧溜蹿出来,撒腿就要跑,她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紫貂的尾巴。   紫貂扭头就要咬她,被按住头。   掌珠桎梏着紫貂,盯着它愤怒又无助的圆眼睛,叹口气,手一松,紫貂头也不回地跑了。   倒不是心疼这么一个小东西,只是单纯的报复心理。他想要什么,她偏不如他愿。   半晌,凌霜拎着笼子回来,见到敞开的木匣,撑大眸子,“姑娘可瞧见匣子里的貂儿了?”   “顶开盖子,自己跑了。”掌珠平静道,“我没抓住。”   凌霜拧眉,并没起疑,只是,殿下那里如何交代?   丢了紫貂,是要主动去领罚的,凌霜思忖一瞬,拉着掌珠来到太子大帐前,跪在账外。   恰好御厨端上午膳,其中一道辣鱼汤,正是以太子捞到的鲫鱼为食材。   萧砚夕并未传唤她们进去受罚。一夜之间,一道帐帘,像隔断了亲密关系,也让掌珠明白,萧砚夕对她而言,是天上骄阳,高攀不得。而她之于萧砚夕,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帐帘被人撩开,张怀喜端着两碗辣鱼汤走出来,“殿下说,打板子太重,就罚两位跪一会儿吧。”   这哪里算惩罚?凌霜欣然接受。   宋屹安匆匆赶来,拨开人群,正见他家的小姑娘跪在地上。   他欲上前,被身后的宋贤扣住肩膀,“跪一次,不会有事。你若顶撞殿下,才会出大事。”   宋屹安眉头紧皱,眼看着小姑娘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半个时辰后,张怀喜探出帐篷,笑呵呵道:“殿下不予计较了,两位请回吧。”   掌珠忍着膝盖的不适,缓缓站起身。   宋屹安脱下鹤氅,略过凌霜,用鹤氅裹住掌珠,面容凝重地带走了人。   张怀喜看在眼里,回到帐内,对端坐案前处理奏折的太子爷道:“殿下可是第一次惩罚凌大人。”   萧砚夕眼未抬,“她办事不利,孤不该罚她?”   “那掌珠姑娘......”   萧砚夕忽然撇出一把金镶玉匕首,“孤的刀钝了,用你舌头磨一磨。”   察觉到太子爷的不悦,张怀喜捂住嘴巴,“唔唔唔”了几声,躬身退出帐篷。   夜里,掌珠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影响凌霜休息,独自一人走出帐篷透气。万籁俱寂,每个帐篷前悬挂一盏灯笼,点亮了孤寂的夜。   掌珠慢慢踱步,形单影只,唯有天空的明月作伴。   她捡起地上的枯枝,弯腰画着崽崽的轮廓,从刚出生画到三岁。她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梦里只能见到三岁前的崽崽?也不知梦里的自己,为何进了宫。   不知不觉来到太子大帐前,见到门口的门侍,扭头就走,生怕门侍误会她是来自荐枕席的。   风吹草地,她沿着河畔慢慢走着,偶尔遇见几个把守的侍卫,这里是皇家猎场,守卫森严,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倏然,黑暗中传出一道低喘,掌珠蓦地停住脚步,缓缓扭头看去。   黑暗中,一双铮亮的眼睛“悬”在半空中。   掌珠觳觫不止,不知那是什么野.兽。四下无人,遭遇野兽,求救是行不通的,只能自救。   在她想倒地装死时,忽见不远处“飘”来一盏宫灯。   有人来了!   掌珠呜咽一声,提着裙子往那边跑,“有野兽,救命!”   宫灯摇曳几下。随即,前方传来脚步声,以及被灯笼映出冷芒的刀锋。   而身后,野兽的声音越来越近。   掌珠闭着眼,使劲儿往前跑,“救我!”   脚步被人拦住,随即身体一腾空,被人单臂抱起。耳畔传来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这里交给你。”   “诺!”   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萧砚夕。   龙涎香扑鼻,掌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萧砚夕“挂”在身上。身后传来侍卫的吼声,想是吓跑了野兽。   掌珠吸吸鼻子,扭头往后看,通过侍卫的灯笼,看清了刚刚的野兽,尴尬的是,她不认识。小姑娘带着哭腔问:“那是什么?”   萧砚夕低眸看她一眼,嗤一声,“薮猫。”   亦是一头实打实的小型豹子。   萧砚夕将她带回大帐,扔在榻上,明晃的灯火下,男人身姿颀长,剑眉星目,但目光极冷,带着嘲讽。   掌珠坐起来,双手反撑在塌上,一脸懵地看着他。   萧砚夕扯下衣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人不大,挺能惹事。”   掌珠戒备地看着他,总感觉他眼里蒙了一层浓浓雾气。   心情不好?   这时,她才发现,帐帘大开,呼啸的夜风灌入帐内,冻的她直哆嗦,而屋里还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跟龙涎香很像,混合着麝香、旃檀,极为特别。   在她发愣的工夫,男人已经撇了宋锦罗衫,欺身而上。猝不及防地,将女人压在了小叶紫檀榻上。   “殿下!掌珠双手撑在男人胸膛,盯着敞开的帐帘,顾不得眼前的旖旎,很怕门侍瞧见里面的场景。   萧砚夕抓住她两只手腕,按在枕头上,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女子的脸上。   他饮酒了?   掌珠大气不敢喘,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萧砚夕盯着她,凤眸晦涩不明,流淌过一抹不自然,用指腹刮了刮她的下唇,沙哑开口:“孤遭人算计了,本想去河边泡个凉水澡,却遇见了你。”   意思是,帐篷里这股子怪味,是迷香!他此刻需要女子来熄火?掌珠睁大水杏眼,感受着男人指腹的薄茧,粗粝磨唇。   萧砚夕忽然松开她的手,翻身躺在一侧,单手撑额,慵懒中透着危险的气息,“帮孤一次,嗯?” 第26章   “帮孤一次, 嗯?”   男人眉眼缱绻,说不出的妖冶,几分恣意, 几分不羁,还有几分欲。   此情此景,掌珠以为萧砚夕被人掉包了, 毕竟,这人挺狂傲的,应该讲不出求人的话, 可触感真实存在。   她坐起身,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 因之前有过中药的经历, 大抵清楚那种欲壑难填的滋味, 并不好受,意识不清, 需要找人“帮忙”。   可榻上的太子爷,并没有失态, 也没有失了理智,若不是满帐篷的怪味,她会觉得他在逗弄人。   得不到回答, 萧砚夕凤目微敛,略有些失了焦距,俊脸也有些绯红, 不知是香薰的,还是酒醺的。   “帮孤一次,”萧砚夕抬手,揽住姑娘的腰肢, 带向自己,“孤许你一个心愿。”   掌珠倒在男人怀里,闻到独有的龙涎香。   萧砚夕扣住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的喉结,当感受到姑娘柔软的唇瓣时,不自觉咽下嗓子。   掌珠挣扎着起身,经历昨晚的事,她不想再去奢望崽崽了,因为,她讨厌崽崽这个喜怒无常的父亲。   感受到她的排斥,本是含了欲念的眸子转瞬变冷,按照以往,他才不屑强迫谁,可“欲念”抬了头,急需要熄火。   她本就是自己的女人,用她来熄火,有何不妥?况且,他也不会白白睡她。   当小姑娘爬起来,飞也似地逃离时,男人大手一搂,单膝跪起,将人牢牢抱住,压在榻上。   “放开我!”掌珠下意识喊了一声,遇见这样的男人,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   敢冲他大喊大叫?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了!   萧砚夕蹙眉,看她因动怒上下起伏的胸脯,巍峨如峦,有几分傲人的姿色。他没像往常那样动怒,而是低头靠近她的俏脸,冷声道:“嚷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   掌珠挣不开,斜盱他一眼,扭头偏向帐门,“救...唔唔...”   萧砚夕捂住她的嘴,眼中越来越冷,命令道:“不许叫。”   “......”   男人眼尾长,愠怒时微微一挑,极具气场。   掌珠扯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唔唔唔……”   萧砚夕才发现,这丫头是有脾气的,心里觉得好笑,勾下唇,“因为昨晚的事,跟孤闹脾气呢?”   他压低面庞,几乎与她鼻尖贴鼻尖,“床笫趣事,能令朽木化为绕指柔,亦能消愁解气。试试,嗯?”   说着话,他勾开了女子脖间的第一颗盘扣。   掌珠不依,男人冷嘲:“这般不愿意,今儿怎会穿着奉仪的衣裳,在孤面前晃来晃去?”   奉仪?   身上这套衣服......   掌珠恍然,暗恼自己忘记换下来了。   “我没......”解释的话语从男人指缝中传出。   萧砚夕低笑,眸光越发迷离,在她小腹上压了下,大手向下,引得小姑娘止不住战栗。   “嫩的跟豆腐似的。”   这样的荤话,太子爷在外人面前绝不会讲,许是跟她“熟透”了,此刻毫无顾忌。   他内心洁癖,不愿沾惹女人,但该懂的,一样没落下,甚至床笫间的风流话,可以张口就来。可见,想不想哄女人,全凭心情。   掌珠卷缩双腿,发出一声吟,委屈又紧张,眼角掉下两颗泪豆子。   即便与他缠绵两度,也没被他这般逗弄过。之前的两次,像是新婚夫妻在试着圆房,规规矩矩,正儿八经。可今夜的男人,像在故意使坏。   见她排斥得很,萧砚夕长腿跨过她的腰,悬在她上方,松开她的嘴,忽然咬住她一侧锁骨。他喜欢她的一对锁骨,性感勾人,能盛酒。   掌珠疼的牙齿打颤,呜咽着推开他,摸了一下锁骨位置,掌心湿濡。   萧砚夕捏住她下巴,呼吸喷在她唇角,“帮不帮?”   就这强势的性格,有她拒绝的份儿?不是她软包好拿捏,是认得清,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心里一阵叹息,既然拒绝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她对他从来目的不纯。   “殿下能允我一件事吗?”   听她话语里有了松动,萧砚夕躺到一边,单手撑头,“讲。”   掌珠望着帐顶,表情麻木而决然,“无论何时,都不能杀我。”   萧砚夕愣了下,盯着她绝美的侧颜,用手揩了下她的唇,唇瓣温软,“你做什么,孤都不许杀你?”   掌珠板着小脸,认真道:“嗯。”   男人笑,“口气不小。”   掌珠翻身背对他,闷闷道:“殿下若愿,掌珠愿意伺候你。若不愿,那便随殿下处置吧。”   随他...意思是,随他胡来吗?   萧砚夕抬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衣衫画圈,“允了。”   掌珠杏眸一闪,没等细想,敏感处疼了一下。   他...竟...   小姑娘脸色爆红,脱口而出:“不要。”   “都允了你,没你拒绝的份儿了!”萧砚夕一把扯开所有盘扣,盯着里面的裹胸布,嗤道:“多此一举。”   言罢,掌珠感到身上一凉,环住自己,焦急道:“门口......”   萧砚夕瞥了一眼帐帘,长腿跨下榻,撂下了帘子,对账外侍卫交代道:“远点执勤。”   门侍低头应了一声,灰溜溜跑到不远处继续把守。   萧砚夕回到榻前,视线睃巡躺着的姑娘,姱容娇体,哪哪都漂亮。   掌珠受不得他大喇喇的目光,爬起来,主动去熄灯,出乎意料,男人并没阻止。   帐内陷入黑暗,借着投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对方身影。   萧砚夕坐在榻上,单膝曲起,身体的异样感越来越浓,还好算计他的人没敢多燃,他尚且能维持意识。   “过来。”   掌心握握拳头,摸黑走过去,没等他命令,伸臂环住他脖子,依葫芦画瓢,在他耳畔吹口气,软着嗓子道:“殿下,你要说话算数,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不能杀我。”   黑暗中,她没瞧见男人因她的嗓音,上下滚动的喉结。   萧砚夕扣住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腿上,慢慢剥壳。暗淡月光照在女人莹白的肩头,像镀了一层柔色。   萧砚夕低下头,窝在她脖颈。   裹胸布一层层剥落,掌珠扬起脖子,任男人从脖颈舐起。   她蹙着眉,望着月光,眼里没有半分涟漪。   与她不同,男人渐渐沉沦了。   自古尤物美色惑人,哪怕是天之骄子,也抗拒不了。   萧砚夕打衡抱起她,慢慢走向架子床。   两人跌入柔软罗衾,掌珠如湖面漂浮的兰桡,没有依靠,随波飘泊。淡黄帘栊垂下,遮蔽了夜晚的澹荡春光。   飕飗夜风吹入帐中,撩起帘栊一角,隐约可见两道人影。   床边的铃铛叮叮咚咚响,直到后半夜方歇。   事毕,掌珠卷缩成一团,老实趴在被褥里,只盼身侧熟睡的男人别忽然醒来,大半夜撵她走。倒不是想要黏上他,只是为了更好的受孕。   崽崽,快来吧。   掌珠默默念在心里。   倏然,一条手臂搭了过来,落在腰间,掌珠激灵一下,僵直身体没敢动。   睡梦中的男人收紧手臂,严严实实抱住怀里的一团,下巴抵在她头顶,呓道:“宝贝。”   掌珠睁着一双乌黑大眼,陷入沉思,他口中的宝贝是何许人?能让他装入心里的人儿,定然不凡。   萧砚夕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虚幻,人事物如过往云烟般,尽数从眼前略过。梦中有个清丽女子,长发披肩,赤脚站在雪地里,没有回头,背影决然地没入一片银白。   他追上去,扑了个空。   “宝贝......”   架子床上,男人松开手,捏了捏眉骨,慢慢睁开眼睛。这个梦不是头一次做,可每次都看不清梦里的娇人儿。   蓦地,他扭头看向身侧,小姑娘怯生生枕在他手臂上,不敢动弹,可怜兮兮的像只猫。   “什么时辰了?”男人沙哑开口。   掌珠心里算着时辰,柔声细语:“寅时三刻了。”   往常这个时辰,萧砚夕就要起床梳洗准备上朝了,狩猎这段日子,倒是出奇的清闲。他长臂一揽,将人带进怀里。   掌珠吓了一跳。   萧砚夕翻身,把她抱到了里侧,“不碰你,再睡会儿。”   掌珠怕他过河拆桥,想趁热打铁,让他再次给予自己保证,于是往他怀里钻,“好冷......”   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女人是水做的,天生就会撒娇,只是经历了一些事,让水做的姑娘变得坚强。   对于她的服软,男人还是很受用的,手臂环在她腰上,扯过罗衾罩住他们俩。   以前在多雨村,掌珠听孙寡妇提过,男人在床上时最好说话,不知真的假的,她大着胆子搂住他脖子,“殿下。”   “嗯。”   “掌珠怕死。”   萧砚夕有些无语,旖旎被她挥霍个干净,他掐掐她鼻尖,直到她张开嘴巴呼吸才松手,“行了,别磨人了,不杀你。”   掌珠伸手,胆子越发大,“拉钩。”   从未做过如此幼稚举动的太子爷,忍着将她丢出去的冲动,伸出尊贵玉手,与她勾住手指。   掌珠舒口气,这夜算是值当了。   她窝在他怀里,算好了最易受孕的日子,放出鱼饵,“掌珠没见过宫里的圆月,这月中旬,殿下能接我入宫看月儿吗?”   啧。   真会得寸进尺。   谁说她心机不深的?之前还担心她进宫会被搓扁捏圆,就这心机,谁被搓扁捏圆还不一定呢。   男人眯眸,面带显而易见的不悦。   掌珠心口突突跳,知道自己僭越了,若不月中邀他,何时能怀上崽崽?怀不上崽崽,要他作何?   她咬了咬唇,整个人贴向他,“行吗,殿下?”   见他不回答,深知有戏,小姑娘撇掉最后一丝矜持和羞涩,柔软的小手贴上男人肌理分明的腹肌,指尖划动,娇气道:“掌珠想看月亮。”   萧砚夕扣住她作乱的小手,闭了闭眼,“回头让张怀喜接你入宫。”   话刚落,小姑娘立马收回了手,翻身背对他,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任务,要休息调息了。   萧砚夕一怔,完全摸不透这丫头的想法。   *   清晨烟岚云岫,被曈昽日光照散,一行人启程回京。   萧砚夕坐在宋屹安的狮子骢上,与身侧官员谈笑风生,丝毫未提昨晚被算计一事,这令算计者心里打起鼓。   不知谁提了一嘴礼部尚书和他夫人如今的落魄处境,萧砚夕似笑非笑地看了御史中丞一眼。   御史中丞面上镇定,笑容却有些僵。昨晚是他让人给太子帐内换了香,为的是,把自己女扮男装的嫡女送过去,可太子爷竟抱着一个小仆人进了帐。他们父女俩在帐外躲到大半夜,也没见小仆人出来,还依稀听见了“嗯嗯啊啊”的声音。   他不求太子爷给他女儿良娣的妃位,只求一个昭训,可事与愿违,触怒了太子爷。   进城后,众目睽睽下,一拨侍卫架走了御史中丞父女......   众人皆惊,再得知实情后,无不唾弃御史中丞的做法,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萧砚夕忽然厉色,周身冷冽,“再有跟孤耍小心思的,格杀勿论!”   热闹的气氛一瞬变得诡异。   众人连连点头应“诺”。   掌珠下意识摸摸脖子。   宋家人带着掌珠回到府上,薛氏拉着掌珠嘘寒问暖,笑道:“今儿赶巧,你二哥要从国子监回来小住几日,咱们稍晚开膳,等等你二哥可好?”   掌珠还未见过宋家二公子宋辰昭,乖巧点头。薛氏揉揉她的头,让春兰服侍她沐浴休息。   华灯初上,一辆马车停在宋府门前,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子,车厢里步下一名年轻公子,霜色华服,衬得整个人儒雅如檀栾。   管家瞧见来人,笑着迎上去,“二公子久不归府,老爷和夫人惦念得很。”   “劳烦您带路。”宋辰昭拎着一个精美木匣走进府里。   问安双亲后,宋辰昭看向站在薛氏身边的粉衣小姑娘,颔首示意,不热络也不见外,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待看清对方长相,掌珠几不可察地皱下眉头,这人在梦里见过几次......   好像是萧砚夕的近臣,可他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子监博士,还不如首辅二公子的名头响亮。   宋屹安和弟弟勾了勾背,平日里稳住的两人,一旦见面,总能找回少年的影子。   兄弟俩相视一眼,一个温和,一个温淡,但兄弟情谊无暇。   薛氏挽着掌珠,同家人一起去往膳堂,“你二哥擅长算学,你不是喜欢珠算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   闲来无事,掌珠会拿出首辅府废旧的账本,练习敲算盘,而且很感兴趣。薛氏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上次给次子寄信,还顺便提到这事。   掌珠哪好意思请教算学行家,羞赧地摇摇头,鬓上的琉璃坠子一晃一晃,晃入了身后之人的眼眸。   宋屹安盯着掌珠的背影发愣,直到身侧的宋辰昭拍了拍他,“大哥?”   “嗯?”宋屹安扭头,看向与自己身高相近的胞弟,“怎么?”   “兄长盯着妹妹作甚?”   宋辰昭的洞察力极强,宋贤曾笑侃儿子,希望让他进刑部供职。但宋辰昭不喜血腥狰狞,只喜清幽雅致,故而去吏部自荐,想进国子监教书。   被当场抓包,宋屹安抱拳咳了下,“胡说。”   宋辰昭挑眉,刚要开口,被薛氏打断,“辰昭,掌珠喜欢珠算,你这个做兄长的多上上心。”   前方的小姑娘僵了肩膀,她没打算......   宋辰昭点点头,“自然。”   掌珠道了声谢。   宋屹安撞撞胞弟的肩,“小妹胆子小,你多笑笑,别让她怕你。”   宋辰昭扯下嘴角,露出一抹笑。这人生得俊朗,气质温蕴,就是不爱笑。   掌珠礼貌地回以淡笑。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小姑娘如误入人间的冰蝶,美到惊心动魄。   一旁的宋屹安移开视线,面庞有些不自然,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会心慌。   膳堂内,一家人围着食桌安静用膳,即便次子久未归府,宋家夫妻也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问东问西,而且,宋辰昭的嘴巴比父亲宋贤还要严实。   用膳后,宋辰昭主动找上掌珠,“妹妹喜欢珠算,我可以找人专门教你。”   “不用麻烦的。”掌珠摇头,琉璃坠子熠熠闪闪。   宋辰昭当她害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默默记下。   *   翌日一早,掌珠刚步入游廊,准备去给薛氏敬茶,大老远,听见一声清脆声音:“宋夫人早。”   紧接着,传来薛氏的笑声:“你这丫头都多久没过来了?这段日子,又跑哪里疯去了?”   掌珠步入二进院,见一梳着凌云髻的年轻女子站在廊下,与薛氏手挽手说着话。女子明眸流眄,绣衣彩裙,明媚如三月春色。   两人听见脚步声,扭头过来。薛氏拉着女子,笑着给掌珠介绍:“这是季大学士的六姑娘,太子殿下的表妹。”   接着,又把掌珠介绍给对方。   掌珠欠欠身子,“季六姑娘。”   季知意笑了笑,唇畔露出两个酒窝,“你就是掌珠呀,真漂亮。”   对方声音清甜如黄鹂鸟,加之讨人的酒窝,看上去很随和。   掌珠抬睫,弯弯唇角。   季知意拉住掌珠,转了半圈,“薛夫人,你家掌珠可太漂亮了,全京城,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儿。”   薛氏揉揉她的头,“行了,就你嘴甜,别吓到我闺女,外面冷,咱们进屋唠去。”   三人进了客堂,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端了许多茶点。   掌珠坐在一旁,听着季知意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她头一次见这么不端闺秀架子的皇城贵女。也瞧得出,薛氏很喜欢这姑娘。   季知意又拉住掌珠的手,“宋二哥说你喜欢珠算?”   “...是。”   季知意斜眼一笑,“我在京城开了一间私塾,雇佣了许多教书先生,不乏珠算厉害的,姑娘若是无事,可以过去帮帮忙,顺便讨教一下。”   没等掌珠回话,薛氏点点她的脑门,“我家姑娘去给你帮忙,给不给工钱?”   “给啊。”季知意扒拉扒拉手指,“管吃管住。”   掌珠看向薛氏,眼里有光。   薛氏弯唇,“想去就去,傍晚时我让人接你回府。”   得了话儿,掌珠再看向季知意时,杏眸熠熠。   季知意愣了下,心想这姑娘好像不喜欢当深宅的金丝雀。   晌午虽冷,但丽日当空,秋晖万缕。一辆马车驶向城南。季家私塾就坐落在城南一角,较为偏僻的地方。   马车内,季知意坐在掌珠身边,剥了一个桔子,“给。”   掌珠接过,“多谢。”   “甭客气。”季知意撑头盯着掌珠的侧脸,“你多大年岁?”   “再过三个月满十六。”   “刚好,再过三个月我也十六。”   两人对视一眼,互报了生辰,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季知意挑起黛眉,惊叹:“好巧啊。”   掌珠笑笑,“有幸。”   “别这么客气。”季知意听宋辰昭提了掌珠的身世,甚是同情,勾住她肩膀,颇为豪气地道,“既然你我有缘,以后皇城里头,我罩着你。”   掌珠从未与如此热情的姑娘相处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对方。   季知意与她的性格刚好相反,活泼热情,但也看人,若是与她不对付的,她一眼也懒得瞧。   马车行至私塾门前。车夫搬来脚踏。两个姑娘先后下了马车。季知意握着掌珠手腕,带她进了私塾。季知意道:“我带你转转。”   私塾是一座二进四合院,带偏院。此时,正房内传出郎朗读书声。季知意介绍道:“我们这里招的都是童生,先生们学问很高,你若有兴趣,可以旁听。”   掌珠点点头。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也是开私塾的,故而,对私塾怀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两人进了偏院,越过一片秋海棠,来到一间小竹屋。季知意道:“这里冬暖夏凉,晌午时,你可以在这里小憩,小住也成,私塾有护院,很安全。”   掌珠很喜欢这里,不自觉握紧季知意的手。   季知意弯弯眼眸,带她进来竹屋。竹屋分两层,一层三面环竹,摆放着各色盆栽,淡雅别致。二层是休息间,推开绮窗,能望见私塾里的池中亭。   两人在窗前望了一会儿景色,旋梯处传来脚步声。掌珠扭头看去,见一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上来,“六姑娘,要开膳了。”   季知意点点头,“麻烦您端上来吧,我与掌珠果果姑娘在这里用膳。”   妇人放下孩子,“那姑娘帮我看下豆芽。”   “好。”季知意朝孩子招手,“小豆芽,过来姨姨这。”   小豆芽颠着圆圆的肚子走过来,三岁大的孩子,穿着羊皮夹袄,戴着小歪帽,脸蛋皴红,稍稍有点糙。   季知意抱起小豆芽,“脸蛋子怎么又红了?你娘真是粗心。”   小豆芽哪知美丑,嘿嘿笑着,鼓起脸上的两朵红云。   许是天生喜欢孩子,掌珠戳了戳他的脸。   小豆芽冲着她傻笑。   季知意笑道:“豆芽没有爹,怕生,见了你,倒是没怯。”   掌珠从袖管里掏出一盒桃花膏,剜出一点,涂抹在孩子的脸上,轻轻揉开。   小豆芽从没涂抹过膏脂,一时间有些新奇,睁大一双眼。   孩子虽不太好看,但胜在童真可爱。掌珠掐掐他的脸蛋子,眼中溢出温柔,“叫姨姨。”   小豆芽喊了一声“姨姨”,掌珠笑了下,塞给孩子一锭银子,“买肉吃。”   季知意没想到掌珠出手这么阔绰,等妇人抱走孩子,才问道:“薛夫人给你多少月银零花啊?”   掌珠抿唇,不是她大方,而是感同身受,若是怀了崽崽,她也会和妇人一样,一个人承受世间的苦辣辛酸。   看她陷入沉思,季知意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我们去旁听吧。”   “好。”   *   晚霞斜照,映在私塾的匾额上。季知意与掌珠依依不舍地道别,“我常年在私塾这边,你没事就过来玩。”   掌珠点点头,“我明儿还来。”   季知意眼前一亮,“真的?”   “嗯!”   两个小姑娘投缘得很,令一旁来接人的宋屹安有些好笑,“季小六,你别带坏我家姑娘。”   季知意努努鼻子,“宋大哥偏心。”   “我宠自己妹妹,不对?”   “”......”   宋屹安极其自然扶着掌珠登上车廊,在她钻进车厢前,提醒道:“当心点,别磕到头。”   季知意跟他们挥手道别。   宋府马车驶离季家私塾。掌珠趴在车窗上,望着季知意的身影,渐行渐远,满眼含笑。比起宋家夫妻,季知意给她的感觉更为轻松和真实。   宋屹立撩开帘子,瞧了小姑娘一眼,皱下眉头,叮嘱车夫几句,弯腰钻进车厢。车厢因为他,变得逼仄狭小。   掌珠撂下窗帷,坐直身子,双手交叠在腿上,乖得不行。   宋屹安叹口气,坐在对面,“没有外人,你不必这样拘束。”   “哦。”   两人很少单独相处,宋屹安寻个话题打破尴尬气氛,“今儿在私塾学到些什么?”   一提这个,小姑娘来了劲儿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樱桃小嘴说个不停。   宋屹安静静看着她,润眸含笑,耐心听她讲述每个细节。   马车行至闹事,宋屹安叫停马车,“娘爱吃这附近的杏仁酥,我去买些。”   掌珠乖巧点头,“哦。”   宋屹安不自觉揉了揉她的头,“等我。”   掌珠愣了一下,看着男人弯腰走出车厢,黯淡车厢立马变得宽敞。   稍许,宋屹安拎着几包点心回来,塞给掌珠几包,“夜里当零嘴吃。”   “多谢大哥。”   宋屹安莞尔一笑,“你跟我太见外了。”   掌珠低下头,盯着牛皮纸袋凝神,大哥明明很好相处,人也随和,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在她思忖的工夫,宋屹安递给她一个匣子。   掌珠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宋屹安:“打开看看。”   掌珠疑惑地打开木匣,瞠了下目,木匣里装着一个紫檀算盘。   宋屹安淡笑,“刚路过老师开的墨笔斋,随手拿来的。”   “老师?”   “我的老师是大理寺卿,杜忘。”提起他的老师,宋屹安眼中流露出钦佩和尊敬,“忘记的忘。”   掌珠诧异,怎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宋屹安靠在车壁上,叹道:“老师入仕前,曾遭遇过劫杀,家破人亡,被圣上救下时,身中数刀。醒来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掌珠忽然觉得悲伤,泪水忽地涌了上来。   宋屹安愣住,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也有类似的遭遇。他手忙脚乱地递上帕子,“抱歉..我....”   掌珠接过帕子,捂眼摇头。   宋屹安心中闷疼,握了握拳,起身坐到她身侧,抬手搭在她双肩,“掌珠,你不孤单,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你的家人。”   掌珠“嗯”一声,声音特别小,带着鼻音。   男人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生生忍下了一股不知名的冲动。   掌珠觉得肩膀疼,抬起头,立马移开视线。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宋屹安松开手,坐回原处,岔开话题,“老师空闲时,就会亲手制作算盘、砚台,很多文豪雅士都会慕名而来,重金求购,都不见得能买到,昨儿我跟他提了一番,他答应送给咱们一个。”   算盘做工精良,又以紫檀制作,价钱可想而知。掌珠摇摇头,递还回去,“受之有愧。”   别看宋屹安平日里好说话,可一旦较真,比谁都犟,语气颇为严肃,掩盖了不自然,“兄长送你的,拿着。”   掌珠拨弄两下算盘,没再拒绝。   宋屹安忽然道:“学算盘挺实用,可以当账房先生。”   掌珠点点头,无论精通哪门手艺,都是一种谋生之道。   马车抵达首辅府后门,宋屹安刚想扶掌珠下马车,发现小姑娘靠着厢壁睡着了。睡相恬静,安静如猫。   宋屹安从不会盯着一个姑娘一直看,可此刻,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锁在了掌珠俏丽白净的面庞上。   *   夜幕之下,火树银光,明月将碌碌身影照在各个巷子的矮墙上。   宋贤回到家,与一家人围坐膳桌静静用膳,见掌珠闷闷的,轻声问道:“与季家小姐相处的如何?”   掌珠放下筷箸,认真回答,最后附带一句,“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宋贤愣了下,看向妻子,“两个孩子有缘。”   薛氏也诧异,笑道:“是啊。”   宋贤随口问掌珠:“你们不会连出生时辰都一样吧?”   掌珠摇摇头,“我是卯时出生,我忘记问六姑娘了。”   一旁默默用膳的宋辰昭开口道:“她是寅时,比你稍微早些。”   话落,一家人怪异地看向他。   宋辰昭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抱拳咳了下,“用膳吧。”   宋家夫妻默默相视一眼,各含深意。   掌珠嗅出蛛丝马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揶揄地翘起嘴角。   宋辰昭受不得家人的审视和调笑,囫囵吞枣吃了几口,站起身,“儿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薛氏撇撇嘴,看向宋屹安,“瞧见没,辰昭的婚事有眉目了。”   “......”宋屹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也叫有眉目了,爹娘太心急了。   薛氏眯眸,“你呢,还不打算相看?”   “...不急。”   薛氏没好气道:“你不成亲,让辰昭怎么成亲,总要有个顺序吧。”   宋屹安扶额,怎么又提到他的婚事了?   *   上冬中旬,添棉衣。家家户户准备屯粮过冬。一大早,掌珠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趿拉上绣鞋,迷迷糊糊推开窗,见后门外站着称量白菜的老农。   睡意全散,掌珠打开闷户橱,取出首饰和胭脂,准备洗漱梳妆。   前半晌,一辆墨绿小轿停在后门,悄无声息地接走了娇娇人儿。   薛氏站在挑廊上,凝着远去的轿子,叹了口气。   春兰伺候在一侧,听见叹气声,多嘴问了句:“夫人在担心小姐?”   薛氏握着栏杆,眼眸幽远,“我老觉得,她心里装着事儿,不愿予人讲,我担心她惹怒殿下,招来杀身之祸。”   春兰曾见掌珠在夜里缝制婴儿兜肚,当时感到奇怪,现在想想,姑娘也许早有了生皇孙的野心,这话说出去是要被砍头的,她不敢提。   主仆俩盯着远去的小轿,心思各异。   申时时分,东宫寝殿。   掌珠在内寝等了四个时辰,也没见到萧砚夕的身影。闲来无事,她开始打量他的住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无一处不精致,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人气儿?   掌珠倚在绮窗前,望着庭院内的西府海棠,没察觉到门口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逼近,一道低醇的声音随之响起:“又没月亮,在瞧什么?”   掌珠蓦然回头,恰好冬风吹拂,扬起青丝,飘逸绝美。   萧砚夕靠在茶水桌上,双臂环起,懒懒盯着她,凤眸不带什么情绪。   掌珠拢拢长发,规规矩矩站在一侧,“殿下忙完要事了?”   小姑娘声音清甜,比他最近听见的任何声音都悦耳。萧砚夕顿觉轻松,冲她招招手,“过来。”   掌珠挪步过去,停在一步之外,为了掩饰尴尬,寻个话题,“殿下夜里若是不忙,能陪我去看月亮吗?”   还真是来看月亮的啊。   萧砚夕低笑了声,伸出手臂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阖上眼帘,纤长的睫毛半遮青黛的下眼睑,“抱会儿,解解乏。”   恒仁帝决意远离朝野,萧砚夕迟迟不提此事,惹来各地诸侯王的猜忌。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内阁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太子的登基大典,此举,刚好让一些想要拥兵自立的藩王寻到借口,各地开始蠢蠢欲动。   正好萧砚夕也想借此机会削弱几个藩王的势力,便任由他们先折腾一阵子,等时机熟了,再一网打尽。但其中风险,也可想而知,棋子稍一落错,或许会颠覆棋局,趋于被动,满盘皆输。毕竟,那几个老藩王,个个人脉广,手段毒辣。   感受到男人的疲惫,掌珠大气不敢喘,可如此亲昵的举动,令她不适应,身体僵硬地偎在男人怀里。   男人不知礼让,没有弯腰,小姑娘不得不踮起脚,配合他的身高,脚尖抬起,重心不稳,整个人窝进男人怀里。   “小东西。”萧砚夕闭眼来了这么一句,勒住她的腰,把人抱起来,贴在自己身上。   双脚不着地,掌珠只好搂住他脖颈,以免摔下去。   宁谧的寝殿,两人紧紧相拥,像交颈的鸳鸯。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两情相悦。   凌霜站在庭院里,透过窗缝瞧见里面的情景,转身默默离开。   与其嫉妒掌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替殿下办事,唯有能力足够,才有资格留在东宫,留在殿下的身边,只要留在殿下身边,何愁其他。再者,比起景国公府的方小鸢和方小嵈,没有靠山的掌珠算不得什么。若她真能博得太子欢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凌霜说在心里,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亥时一刻,掌珠披着萧砚夕的大氅,独自一人坐在寝宫屋顶,仰头望着又圆又亮的月亮。   她的心愿实现了。   终于能在宫里看月亮了。   可她心里苦兮兮,她进宫的目的,哪里是为了看月亮这么简单啊。   萧砚夕在书房内处理奏折,偶尔盱向支开的窗,瞥一眼老实巴交的小姑娘,就这胆儿,敢来勾引他?   男人笑笑,执笔写下最后一行字,合上奏折,起身走出书房。   一排侍卫让开路。   萧砚夕挥挥衣袖,“退下吧。”   侍卫们退到远处。   一见到男人走出来,屋顶的小姑娘挪了挪屁股,想爬下□□。   “坐着别动。”萧砚夕仰头道。   这或许是尊贵的太子第一次仰头与人讲话。该受宠若惊吗?   萧砚夕登上□□,来到掌珠身边,撩袍坐下。   夜如泼墨,万千星辰不及圆月璀璨,两人静静望月,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半晌,萧砚夕侧眸看向掌珠,问道:“想吃月饼吗?”   掌珠摇摇头,“中秋已过。”   “中秋过了就不能吃了?”萧砚夕带她下了屋顶,回到寝殿,茶水桌上已摆放了一盘月饼,以及一壶大红袍。   萧砚夕净手后,捻起一块,递到掌珠嘴边,“喏。”   掌珠倒不至于受宠若惊,但仍觉得惊悚,抬手接过月饼,喂到男人嘴边,“殿下先吃。”   面对她的刻意讨好,萧砚夕勉强给了几分面子,张开薄唇,咬了一口。   掌珠保持着喂食的姿势,手臂酸疼,想收回手,却被扼住手腕。   萧砚夕握着她的手腕,将那块月饼送到她嘴边,眼眸带笑道:“尝尝。”   要她与他同食一块月饼?   掌珠犯难,即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也未口对口接过吻,吃他吃过的食物,总有种吃他涎水的感觉,可碍于对方的威严,又不得不从。   小姑娘张开檀口,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   真真是樱桃口。   萧砚夕凝着她的红唇,眸光加深,喉结上下滚动,可过不去心里的坎,他少年时见过友人与青楼名妓接吻,也就那么回事。   洁癖如他,不能接受互吃涎水,但还是想逗一逗她,于是命令道:“衔住。”   掌珠懵愣,不懂他的目的,但还是咬住了月饼。   男人忽然附身,在女子错愕的目光下,咬住月饼另一端。   御厨做的月饼小巧精致,两人的唇离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织。有一瞬间,一人的心跳失了节拍。   掌珠立马松开,退后半步,当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男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历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儿,哪轮得到她来拒绝他?   “我......”掌珠想解释,但能怎么解释?说自己处于本能地排斥他?   萧砚夕放下月饼,嗤一声,“嫌弃孤?”   良辰美景,适合造人,掌珠哪能让他生气,想也没想,踮脚靠了过去,在男人毫无防备下,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他的唇。   唇上的触感微微酥麻,男人凤目一瞠,景向后退了一步,无意中撞到了桌沿。   掌珠眨这萌萌的杏眼,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殿下......”   “闭嘴。”   掌珠不吱声了,心想完了,今晚怀不上崽崽了。   可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腾空。萧砚夕掐着她的腰,把她抵在桌子上,茶水洒了一桌,湿濡了她的衣裙。   掌珠摸摸裙裾,刚要开口,被男人压在桌面上,钳制了双手。   萧砚夕撩起长袍,拢住她胸口,“这么主动,怀了什么目的?”   掌珠咬唇,搂住他脖颈,红唇贴在他颈动脉上,柔声道:“掌珠喜欢殿下。”   说书人喜欢讲述帝王风月事,百姓们听得津津乐道,可故事里的情与爱,又有几分可信?   正如此刻,掌珠睁眼说瞎话。   萧砚夕被她的唇烫到,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直视自己,“再说一遍。”   掌珠凝视那双泛起涟漪的凤目,再讲不出骗人的鬼话,但想到小崽崽,违心道:“掌珠喜欢殿下。”   萧砚夕听过许多人说“喜欢”,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分真。   “孤不喜欢你。”   掌珠更尴尬了,但心里不疼不痒,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话。   看她垂下的眼帘,萧砚夕心里说不出个滋味,将人抱起,大步走向金丝楠木大床。   掌珠后背一沾柔软的锦衾,就知事成了一半,天时地利人和,宝宝你快来。   小姑娘默默念着,看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落地。 第27章   金丝楠木大床上, 两人滚作一团。萧砚夕摘掉掌珠鬓上朱钗,云髻雾鬟披散开来,垂落腰间。   两人跪坐在锦衾上, 掌珠双臂环胸,往男人怀里钻,“冷。”   萧砚夕扣住她双肩, 拉开距离,定眸看着她。女子灼若芙蕖,美得惊心动魄。他忽然不想草草要了她, 勾唇道:“你不是想看月亮么。”   掌珠哪有心思同他看月亮,她只想赶快煮饭, 也好酝酿小包子。   萧砚夕跨下床, 弯腰捞起地上的衣裙, 一件件为她穿好,“伸胳膊。”   掌珠欲哭无泪, 谁要跟你看月亮!她瘪着小嘴,嘟囔道:“好累啊。”   萧砚夕不予理会, 板着脸道:“伸胳膊,没听清?”   怕他发火,掌珠抬起手臂, 穿过袖管,整整齐齐穿戴好。   萧砚夕兜着她的臀,抱着她出了屋子。路上无人影, 若不然,掌珠非得羞赧死。   月光皎洁,灯影斑驳,映在两人的身上, 像镀了一层温柔的光。   “想去哪儿欣赏月色?”萧砚夕边走边问。   掌珠趴在他肩头,想说回屋去,又怕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发作,没精打采道:“想要登高望月。”   男人挑起一侧剑眉,大步走向东宫最高的楼宇。楼宇内风拂轻纱,颇有意境。从这里临栏而望,月光更为烨熠。   萧砚夕走到四层外廊,放下掌珠,双臂撑在栏杆上,把她困于双臂之间,居高临下道:“好好赏月,要不白白进宫了。”   掌珠转身望向月亮,双眸溢出无奈。只能把银盘化作崽崽的脸,幻想崽崽在冲自己笑。   正在她发愣之际,男人的唇咬住了她的耳垂。   掌珠缩缩脖子,闭上眼,大着胆子迎合上来。   没想到小姑娘这般热情,大大出乎男人的意料。   海棠红绸缎坠地,露出绣着粉荷的白色兜衣,无暇美背上,一根金丝系带,在青丝中若隐若现。   萧砚夕抱她坐在栏杆上。掌珠吓坏了,搂住他脖子,像受惊的猫,“殿下!”   “别怕。”萧砚夕柔声安抚。   掌珠趴在他肩头,睁开杏眼,拧起黛眉。被他凶惯了,适应不来他的温柔,况且,他懂温柔?   萧砚夕挠了挠她嫩白的脚丫,引得小姑娘浑身打颤,又冷又痒,好生磨人。   跟娇吟连连的小女人相比,男人霞姿月韵,华袍没有半分褶皱,若是刻意收敛欲念,外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   掌珠后背没有支点,顾不得取悦男人,只想跳下栏杆,寻找安全感,“殿下,我怕。”   娇滴滴的声音比酒醉人。萧砚夕抱起她,迫使她双腿一勾,变成树袋熊。   “喜欢吗?”男人眉眼间蕴着风流,笑起来俊美无俦。   在掌珠很小的时候,就听人提过,太子爷是难能一见的美男子。那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挂在太子身上。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掌珠贴向他的脸,依葫芦画瓢,往他耳朵里吹气,香风阵阵,桂花浮玉。   她身上淡淡的桂香似能安抚烦躁的心。萧砚夕淡笑下,感受到了久违的安逸。   掌珠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没能瓜熟蒂落。眼看着就要午夜时分,按理儿,太子爷要安寝准备明日的早朝了。可错过这次机会,上哪儿去等下一次?   就在她快泄气时,萧砚夕终于施舍般,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姑娘家的矜持呢?”   “......”   掌珠羞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下巴抵在男人肩头,“殿下成全我吧。”   萧砚夕朗笑,恣意风流,“嗯,成全你。”   说着,带她走进轻纱笼罩的小屋。   两人跌在湘妃竹榻上。半晌,萧砚夕蹙起剑眉,这丫头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爷登时冷了脸,愚弄他呢?可她的表现,又不像在玩闹。再说,她敢同他玩闹么?   掌珠感受到男人的不悦,眨眨杏眼,不懂他为何停下来,又为何生气。   在她心里打鼓之际,萧砚夕忽然狞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这样也成。”   管她有无感觉。   掌珠脑壳一空,手指打颤,再没经验也知,这样不能成事。大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萧砚夕抓着她的手,渐渐红了眼尾。   小姑娘怀着不甘,在男人的威逼利诱下,做了又气又怂的事。耳边细碎声,凌迟她的心。   满怀期盼,铩羽而归。   有一瞬间,她失落地嘟起小嘴,想要撂挑子走人,于是蹬蹬腿,发泄愤懑。   男人睨她一眼,这是又再甩脸子?   管她呢。   丑时刚到,男人站起身,哂笑一声,捡起衣衫走向屏风后。   掌珠窝在被子里,小嘴越嘟越高,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扑腾两下,埋头躺在枕头上。   萧砚夕穿戴好,走过来,掐住她后颈,“再气一个给孤看看,嗯?”   三番五次甩脸子,真当他脾气好吗?小怂蛋球子!完全在看他脸色使小性子。只要对她稍一温和,她就嚣张,稍一冷脸,她就蔫巴。   掌珠心里有气,犟脾气上来,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萧砚夕坐在榻沿,手伸进被子里,掐了一把。小姑娘惊呼一声,黛眉拧成川,显然蓄了火。   “你真敢啊。”萧砚夕拍拍她沾着头发的脸蛋,“再有下次,孤砍了你的头。”   小姑娘猛地坐起身,“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激动的连尊称都忘记用了。   萧砚夕眯眸,生平第一次被女子吼。他捏住她下巴,“称孤什么?”   掌珠抿唇,头撇向一边,嘴服心不服,“殿下!”   气哼哼的一声,带着恼羞。   萧砚夕被她偶然流露的娇蛮逗笑,“你自己不争气,却怪上孤了?谁给你的狗胆子?”   姑娘的嘴在指尖温温软软。萧砚夕两指一撑,迫使她张开嘴,细细打量一番。贝齿洁白整齐,舌头粉嫩。不知怎地,心里有了异样感。   掌珠被他突然的动作悚到,以为他要拔掉她的舌头,一双大眼忽闪几下。   萧砚夕松开她,目光锁在她的唇瓣上,像是在试着克服某种心理障碍。   掌珠捂住嘴,不知他在想什么。   萧砚夕懒得计较,捡起地上的衣裙扔在塌上,起身走出楼宇。刚步下旋梯,见一侍卫匆匆跑来。   “殿下不好了,景国公和杜大人打起来了!”   萧砚夕敛眉,“哪个杜大人?”   “大理寺卿......”侍卫低头回答,“两位大人闹到宫里了,正往东宫来呢。”   *   通往东宫的甬路上,景国公和杜忘互相揪着衣襟,气势汹汹走进太子书房。   萧砚夕坐在书案前,手指点着桌面,面含几分不耐烦,开门见山:“说!”   景国公躬身行礼,没想到太子爷这个时辰还未就寝,关切道:“殿下日理万机,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萧砚夕看向腰杆挺直的杜忘。男子年近不惑,英俊儒雅,带着几分文人的傲然。   众所周知,大理寺卿杜忘脾气差,人暴躁,还…丧失了过去的记忆。整个人像办案的工具,公正严明、刚正不阿,没有情面可言。   碍于太子威严,杜忘拱拱手,不等萧砚夕询问,便一五一十道出了互殴的缘由。   一更时分,景国公府的马车路过闹市时,差点撞到一名孕妇。   孕妇气不过,拦住马车评理,被车夫扬了一鞭子,打在肚子上,刚好让散值回府的杜忘瞧见。   杜忘揪住马鞭,呵斥了几句,话语犀利,句句扎了车厢内景国公的心。   景国公知道杜忘嘴毒,本不想理睬,忍着火气,想着息事宁人算了。   杜忘气不过他们仗势欺人,欺负的还是孕妇,上前掀开帘子,众目睽睽下,将景国公扯出马车。   景国公手握雄兵,皇家都要给他几分颜面,人傲慢惯了,怎会忍下这口气,当即给了杜忘一脚。   自从来到京城,杜忘每日坚持练武,身体强壮,起身还了一脚。   景国公虽是武将出身,但年老体衰,功夫大不如前,两人不分胜负。   两名权臣在街头大打出手,引来了执勤的巡逻兵。巡逻长左右为难,哪边也得罪不起,笑着劝他们去太子那里评理。   两人还真就较上劲了,忿忿地来到东宫。   听完杜忘毫无情绪的陈述,萧砚夕瞥向景国公,“说说吧。”   景国公弯腰道:“刚刚恶仆所为,非臣的意思,只怪臣年老耳背,没听见外面的争执,故而,没来得及阻止。好在孕妇无恙,臣已让人送孕妇去了医馆,并重金赔偿。回头,臣定会重重责罚恶仆。”   杜忘哼道:“老国公插手朝廷的事时,怎么没见你耳背迟钝?”   “杜忘!”   “杜某在此!”   两人针尖对麦芒,拒不相让。   萧砚夕思忖片刻,淡声吩咐身侧侍卫,“让顺天府尹来处理此事,再派一名女医去照看妇人。”   侍卫:“诺。”   萧砚夕冲两人摆摆手,“行了,退下吧。”   杜忘拱手告退,路过景国公时,瞪了一眼。景国公回瞪一眼。两人随东宫侍卫去往顺天府。   楼宇之上,掌珠拢着衣衫,迎风而立。斜睨小径上剑拔弩张的两个臣子,其中一人的背影,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背影宽厚,有种熟悉感。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张怀喜手持浮尘走上来,毕恭毕敬道:“殿下特意嘱咐咱家,现在送姑娘回府。”   掌珠点点头,随他离开东宫。   午门的马车前,她再次见到景国公和杜忘。杜忘背对她,挺拔如松。先于景国公,登上去往顺天府的马车。   景国公在车外哼了几声。随意一瞥,瞧见掌珠,老眼一眯,脸色更差了。精明如他,怎会猜不到这个时辰,掌珠出现在宫里的缘由。   太子殿下开始眷恋温柔乡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掌珠时常与季知意相约,在私塾旁听算学,以及练习珠算,并且,进步得很快。夫子们惊讶她的算学天赋,连连夸赞,这事儿很快传到季知意的胞兄季弦耳朵里。   这日,久未出宫的太子爷约了几位少年玩伴,一同去往鼎香楼用膳,季弦也在其中。   季弦颠着胖胖的身子,跟在太子爷身边,“表哥,昨儿我听季小六说,掌珠姑娘在我家私塾学算学,可有天赋了。”   提起掌珠,萧砚夕眯下凤眸,那日不欢而散,又一直忙于要务,有段时日没见她了。   “接她去鼎香楼。”太子爷负手向前走,留给季弦一个俊逸的背影。   季弦摸摸下巴,心想,太子表哥不会是专程为了佳人出宫的吧。   啧啧。   陷进去了?   季弦乘马来到私塾。进门后,轻车熟路去往偏院小竹屋,“掌珠姑娘,掌珠姑娘!”   季知意拉开门,“三哥?”   季弦走到妹妹面前,往屋里张望,“掌珠姑娘在吗?”   “掌珠去旁听了。”   “她还挺刻苦。”   “嗯。”季知意眼里有赞赏,“我要有她一半刻苦,早就有所建树了。”   季弦瞧了妹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季知意掐腰,“哥哥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季弦弯着一双眼,“掌珠姑娘这么用功,是有何打算吗?”   “兴趣啊。”   季弦可不这么认为,最近京城都在传,太子看上了首辅府的养女,有意接进东宫。在他看来,掌珠也有意侍奉太子。这么说来,完全没必要学算学啊。   他在刑部呆久了,凡事喜欢推理。   季知意推推兄长手臂,“学堂散课了。”   正说着,月亮门口传来童生们与夫子告别的声音。紧接着,掌珠从人群中走来。风吹裙带,娉婷生姿。   季弦撇撇嘴,太子表哥的眼光还真是毒辣,这姑娘越长越漂亮。   离得老远,掌珠福福身子,“季大人。”   季弦颔首,冲妹妹笑道:“为兄有点口渴,去沏壶茶。”   季知意没做他想,转身进了竹屋。   季弦来到掌珠身边,小声道:“殿下今日在鼎香楼设宴,让我来接姑娘过去。”   话落,见掌珠皱起眉头。季弦挠挠后脑勺,“姑娘不愿去?”   自然是不愿的。算算日子,已过了受孕的最佳时期。但她清楚萧砚夕的脾气,不是一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随季弦去了鼎香楼。   刚进鼎香楼,还未见到萧砚夕,就被萧砚夕和季弦那群玩伴围住了。掌珠低头向后退,幸好有面纱遮面,掩去了几分窘迫。   其中一个公子哥酒意上头,以为掌珠是鼎香楼请来的伶人,笑着开腔道:“季弦,大家公平竞争,你别截胡啊。”   季弦一尬,刚要开口解释,那人一把拉住掌珠手腕,“美人,会弹曲儿吗?”   除了萧砚夕和宋家兄弟,哪个名门公子后院没有一两个美婢、侍妾?几人都是开过荤的,加之醉酒,把玩笑开大了。   掌珠扯回手臂,扭头就要离开,被那人拦下。那人醉醺醺道:“姑娘别误会,我们不是登徒浪子,不会欺负你的,既然你出局过来接客,别空手而归,给爷们唱支小曲儿,保管有赏。”   说着,又细细打量起掌珠露出来的容貌,笑道:“漂亮。”   出局是青楼的行话,就是妓子外出接客赚银子。掌珠哪受得了这等秽语,俏脸气得煞白。   季弦推开友人,严厉斥责道:“滚一边去,她是殿下的人,不是你们能沾惹的!”   几人皆惊。   太子爷的火气,谁能招架得起啊?!   几人连连道歉。   掌珠没有理会,扭头就走。季弦拿手点点那群人,追了出去。   小姑娘脾气一上来,谁也不理,径自走向人群,季弦怎么劝也劝不回来。   酒楼内,毫不知情的萧砚夕从雪隐出来,净手后,回到雅间。见几人耷拉着头,眯眸问:“怎么回事?”   几人不敢讲实情,轮番给太子爷敬酒。   萧砚夕近日心情不错,出乎他们意料,接了几杯酒水。   稍许,季弦灰头土脸回到雅间,狠狠踹了那个公子哥一脚,磨牙道:“你自己跟殿下讲!”   那人差点跪了,拱手劝季弦,“你就跟殿下说,那姑娘近日不方便,婉拒了殿下的邀请。”   季弦剜他一眼,走到萧砚夕面前,犹豫一瞬,小声道:“掌珠姑娘今日有事,来不了。”   说完,发现太子爷原本勾着的唇角沉了下来。   季弦背脊一凉,不敢讲话了。   萧砚夕放下酒杯,淡淡道:“你们没讲实话。”   几人低头不语。   萧砚夕冷目,看向季弦,“说!”   *   夜凉如水。掌珠梳洗后,坐在妆奁镜前,歪头梳发的动作,如一只侧颈的天鹅。   忽地,门口传来动静。待她回头时,一道身影徒然逼近,捂住了她的嘴。   掌珠瞠大杏眸,怔怔看着突然出现的萧砚夕。   春兰跪在门口,吓得浑身哆嗦。她曾有幸见过太子一面,一眼便记下了对方的容貌。   她不知太子为何突然出现,但潜意识里,不敢贸然去二进院禀告。   “出去。”萧砚夕侧眸,冷声道。   春兰瞧了掌珠一眼,没敢多做停留,轻轻为两人带上门。   屋里陷入沉寂,萧砚夕松开掌珠,“挺能耐,连孤的面子都敢拂了。”   掌珠心里本就有气,闻他言,更为来气,不愿多做解释,盯着紧闭的门扉,“殿下若是来质问我的,那就请回吧。”   啧。   长本事了。   萧砚夕没跟她提起惩罚季弦等人的糟心事,而是勾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孤不是来质问你的,是来临幸你的。” 第28章   熏风解愠, 凛风燃怒。掌珠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激怒男人。凡事要顺着他讲,否则,一旦闹开, 谁的面上也挂不住。   原本,她是想刚一点儿,可对方什么性子, 她再清楚不过。你刚,他更刚。你傲气,他比你傲气百倍。无奈之下, 小姑娘软着嗓子,往他怀里凑。纤细的双臂穿过他的腰, 环在一起, 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 “殿下,这里不方便, 下月中旬,你接我入宫可否?”   温声细语最具杀伤力, 但萧砚夕是何人,会色令智昏?   “又是月中?”萧砚夕垂眸,盯着她发顶的旋儿, 揉了一把她的腰。   “嗯。”掌珠尽量放软身子,依偎在他硬邦邦的胸膛,违心道, “我喜欢宫里的圆月。”   给借口附上风雅,就不突兀了?萧砚夕哼笑一声,真是低估了她。   他倒也不在意她的小心机,哪个女人在争宠时没点心机?不过, 他还是不信她的鬼话。   喜欢他?   除非脑子坏掉了。   察觉出他的松动,掌珠小幅度舒口气。若是真在这里“煮饭”,明儿一早她就没脸见府里人了。   萧砚夕掐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视线睃巡一圈,落在拔步床上。雪青色帷幔上坠着银勾,勾子上系着一个刺绣荷包。   里面放的是免死令牌吧。   萧砚夕搂着女人的细腰走过去。   掌珠被迫挪动步子,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只盼他快点离开。   “这是什么?”萧砚夕碰了一下荷包,“辟邪的?”   “辟你。”   掌珠说在心里,然后,护食般将荷包揣进怀里,“这是圣上给我的。”   “德行。”萧砚夕掐住她的鼻尖,非得逼小姑娘用嘴呼吸才松手,“孤今晚不走了。”   “......”   好像没瞧见掌珠眼里的惊悚,萧砚夕大喇喇坐在床沿,“让你那丫鬟准备浴汤,孤要沐浴。”   “殿下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掌珠蹲在床边,像模像样给他脱靴,一点儿没表现出不乐意,“明早来得及吗?”   “孤跟宋阁老一同进宫。”   “......”   掌珠越听越离谱,脚步虚浮地走到鸡翅木柜前,取出一双高齿屐,为男人换上。   这双高齿屐显然是给男人准备的。萧砚夕挑眉,“哪来的?”   掌珠拉开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新衣,“这是宋夫人给阁老准备,没地方放,就放在我屋里了。”   什么借口!   萧砚夕啧一声,这显然是薛氏为他准备的。知道他某夜会来?真有先见之明啊!难怪宋贤后院只有薛氏一个女人。   男人闲闲地道:“你跟宋夫人多学着点处世之道。”   “哦。”掌珠关上柜门,走到多宝阁前,“殿下要喝茶吗?”   “大晚上喝茶?”   “...嗯。”   萧砚夕笑道:“你是怕孤夜里困顿,没办法碰你吗?”   掌珠背对他抿抿唇,她哪是这个意思,她是想缓解尴尬气氛。   萧砚夕脱掉外衫,随手撇在掌珠脑袋上,“让丫鬟抬水进来。”   掌珠扯下外衫,整整齐齐叠好。随后推开门,让春兰去备水。   春兰刚下旋梯,就瞧见站在廊道里的宋贤,心想老爷这是默许太子夜闯小姐闺阁了?她摇摇头,装作没看见,径自去往灶房。   廊道里,宋贤捋捋胡须,回了二进院。   薛氏站在正房门口,担忧道:“殿下在府上,咱们不去拜见,会不会显得失礼?”   “咱们去了,才更失礼。”宋贤靠在门边,仰望一轮明月,叹道:“看来,咱们要搅入东宫太子妃的角逐中了。”   “可掌珠的身世,”薛氏走到丈夫身边,小声道,“这孩子出身平凡,还被牙婆拐走八年,皇后娘娘和宗人府是不会同意的。”   “可我宋贤的养女,绝不可以只做一个承徽,更别说昭训、奉仪了!”   薛氏靠在丈夫肩头,“咱们给掌珠争取一个良娣席位吧,也算没辱了门楣。”   宋贤似乎早有打算,只是迟迟未与妻子讲,“咱们先争取太子妃之位,良娣是退而求其次。”   “若掌珠真是咱们的亲闺女,一个良娣的确是委屈了,可掌珠毕竟是养女,还不愿入族谱,老爷量力而为吧。”   宋贤摇头,“她是圣上的恩人,手里有免死令牌,就此两点,为夫也要为她搏一搏。免得日后落了圣上的埋怨。”   薛氏心里叹息,原来他的顾虑在此。   夫妻二人的私语,让刚刚回府的宋屹安尽数听了去。宋屹安转身走进了阴暗的窝角廊。   他来到后罩房的小院里,仰头望着映在绮窗上的两道人影,温润的双眼黯淡下来。   周围暗影浮动,想是潜伏在四周的太子暗卫。   宋屹安盯着绮窗,见高大的人影笼罩住娇小的人影,娇小的人影挣扎了下,被高大的人影扛在肩上,两道人影消失在窗前,不知去做何了。   宋屹安胸口发堵,手背暴起青筋。本是温和的人,此刻却想不顾君臣之礼,上前去拍门。这是首辅府,太子殿下即便再尊贵,也不该在臣子家里欺负未出阁的姑娘。   掌珠虽委身于他,但也不该被召之来,挥之去。宋屹安闭闭眼,任冷风灌入衣袍。   闺阁内,萧砚夕将小姑娘扛进湢浴,“兑好水。”   说着走出去,站在窗前,透过微开的窗缝,看向窗外。君子如玉的宋家郎,竟在夜晚徘徊在妹妹的房前。   都挺能耐。   萧砚夕合上窗,从鸡翅木柜里取出一套寝衣,尺码刚刚好。   稍许,春兰拎着水桶走进湢浴,很快,提着空桶出去。三五个来回,算是交差了。   掌珠轻声唤道:“殿下,水温可以了。”   萧砚夕拿着寝衣走过去,倚在门边,盯着屋里的场景。氤氲水汽中,女子身姿窈窕,娇媚动人,男人很快来了感觉,冲她勾勾手,“过来伺候。”   人都进来了,还让她怎么伺候?掌珠忍气走过去,手指勾住他腰间革带,拉着他走向浴桶,“我在门口守着,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萧砚夕看着她的柔荑,粉粉的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光泽。   他抓起她的手,像搓面团似的搓了几下。   掌珠不明所以,“殿下?”   “手生的不错。”男人张开双臂,“宽衣。”   掌珠硬着头皮为他解开革带,将衣服一件件挂在素衣架子上,“我...先出去了。”   说着,低头就要溜。   萧砚夕哪能如了她的愿,伸手揽住她,将人扛进水桶。   “哗啦。”   水面上浮,溢出桶沿。   掌珠站立不稳,噗通坐在水里,浸湿了衣衫,打湿了头发。她抹把脸。未施粉黛的小脸更显娇艳,唇瓣也更加红润。   萧砚夕撑在桶沿,附身看她。就爱看她生气的样子。   掌珠没入水里,仰起头,“殿下要我先洗吗?”   “你让孤用你用过的浴汤?”   “不是。”掌珠心里气极,面上不显,“殿下不是让我先洗,为何把我丢进桶里?”   萧砚夕散漫地拨弄水花,“桶太小。”   掌珠反应过来。浴桶是薛氏找人为她量身制作的,只装得下她一个。   萧砚夕抬睫,看向她,“替孤擦擦。”   那也不能这个样子。掌珠捏下发红的耳朵,伴着哗啦一声站起身,姣好身段外泄。   倾城貌、天鹅颈、杨柳腰,在夜里妖媚四溢。   萧砚夕长眸微动,扯过寝衣盖在桶上,“收拾好自己。”   掌珠透过薄薄的寝衣看向灯影中的男人,不真切。如烟雾缭绕中的一只银狐,而她是砧板鱼肉。自古狐狸就喜欢叼肉。   掌珠闭闭眼,想起梦境中的一切,不觉发出一身叹。   萧砚夕好笑道:“愁自个儿的处境呢?”   掌珠掀开“盖头”,秋水盈盈看着他,“殿下今晚放过我吧,下月中旬,我把自己洗净,送您身边去。”   听听这是什么惑人的鬼话。   萧砚夕掐掐她脸蛋,“还想让孤派人来接你?想得美。”   掌珠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用脸蹭了蹭他掌心,“求殿下了。”   姑娘软着嗓音,娇气连连。任铁石心肠都该被融化,偏偏遇见天生冷心肠的萧砚夕。   萧砚夕将她拎出水桶,罩上一层衣衫,横抱着走向拔步床,“孤月末要去一趟兖州府,下月中旬回不来,这段日子,不得好好滋润滋润你,免得你胡思乱想。”   “......”   萧砚夕将她放在蚕丝衾上,撂下帷幔,“乖,自己脱。”   掌珠钻进被子里,捂住脑袋摇头,“我今天不舒服,殿下放过我吧。”   萧砚夕倾身圈住她,“哪里不舒服?”   “哪哪儿都不舒服。”   “来,孤看看。”萧砚夕一本正经地在剥掌珠的壳。   掌珠揪住湿漉漉的衣襟,萌萌的大眼睛很是无辜。   萧砚夕忽然觉得喉咙干,单手捂住她的眼睛,盯着她挺翘的鼻尖和红润的小嘴,呼吸重了几分。   视线被遮蔽,掌珠抬起手去探他的脸,“殿下......”   萧砚夕没理,盯着她一开一翕的红唇,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吻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29章   看着女子娇艳欲滴的红唇, 萧砚夕慢慢俯身靠近,当唇与唇之间只差一个铜板的距离时,门口忽然传来叩门声——   “殿下, 皇后娘娘晕倒了!”   旖旎被打破,萧砚夕猛地站起身,转身去开门, “怎么回事?”   暗卫低头道:“禀殿下,皇后娘娘夜里逛园子,突然蹿出一只野猫, 惊吓到娘娘,导致晕厥。”   萧砚夕凝眉, 大步跨出门槛, 一句话没留, 头也不回地离开。   掌珠让春兰关上门,裹着被子下地, 取出一套寝裙,绕到屏风后更换。   春兰服侍在一旁, “小姐,听夫人说,皇后娘娘怕猫, 你入宫以后千万别养猫。”   掌珠换下湿漉漉的衣裙,没有接话茬,她无意入宫, 不必在意这件事。   坤宁宫。   萧砚夕进来时,御医正在叮嘱宫人做事,见到太子殿下,赶忙行礼。   “免了。”萧砚夕边往寝殿走边问, “母后怎么样了?”   御医躬身道,“娘娘服了微臣煎的药,刚刚睡下。”   “除了受到惊吓,可有其他病症?”   “通过娘娘的脉象,微臣并未探出。”   萧砚夕放下心来,来到床榻前,搬来绣墩坐在一旁。等到子时才见皇后转醒。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皇后看一眼漏刻,“回去歇息吧。”   萧砚夕扶皇后躺下,掖好被角,“明日散朝后,儿子再过来。”   “没事儿的。”皇后拍拍儿子手背,意味深长道,“要真有事,也是心病。”   萧砚夕挑眉,明知她所为何事,还是笑着问道:“母后且说说。”   一提这个,皇后来了劲头,“那你坐这,咱们今天把话讲清楚。”   萧砚夕坐在床边,“您说,儿子听着。”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皇后坐起来,咳嗽两声,“你跟娘交个底,到底何时纳妃?”   萧砚夕缄默。   皇后嗔一眼,“待到元旦大朝,若你父皇还不愿回来,你就要登基为帝了,难道那时候还要空置后宫?”   皇后握住儿子的手臂,“景国公府的嵈丫头有凤命,心思单纯。你好好考虑,要是觉得合适,就让礼部尚书给你们选个佳日。”   萧砚夕冷静道:“太子妃该像母后这般,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方家小姐善嫉、易怒、刁蛮,哪里配做太子妃?”   皇后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为方小嵈讲话。平心而论,方小嵈的确不够资格做太子妃,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子已经二十有四,没怎么尝过荤腥,皇室何时才能迎来新生儿?   “为娘听说,你跟首辅府的养女有了肌肤之亲?”   萧砚夕并不否认,“是。”   “那姑娘人漂亮,性格乖巧,娘也喜欢。”   萧砚夕斜眸看了看母后,笑道:“您不必铺垫客气话,直接切入吧。”   皇后嗔道:“娘说的是真心话,可她出身太低,即便是首辅养女,也担不了太子妃或良娣之位。”   萧砚夕静静听完,“儿子心里有数。”   “娘也希望你能觅得佳人,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你看你父皇就知道了。那女人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儿子不会,母后放心。”   萧砚夕从坤宁宫出来,摆驾去了一趟大理寺,想要亲自查看那几个藩王的音尘,以便路上消化。   大理寺夜里燃着灯,不用想就知道,大理寺卿杜忘还在忙着处理公牍。   萧砚夕由人搀扶着下了轿,慢条斯理步入衙门。   时至深夜,衙役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被一记“拍头”惊醒,刚要拔刀相向,发现对方穿着金织蟠龙常服,立马跪地,“殿下!”   萧砚夕“嗯”一声,“杜大人在衙门吗?”   “大人在的。”   “通传。”   衙役小跑进衙门。没一会儿,杜忘穿着一袭紫红色官袍出现在大门口,躬身作揖:“臣恭迎殿下。”   “免礼。”   杜忘直起腰,“不知殿下深夜到此,有何吩咐?”   “进去说。”萧砚夕负手往里走,背后的金织蟠龙栩栩如生。   灯火如豆,香茗飘香。君臣两人在卷宗室停留到卯时一刻,不知在讨论什么。   卯时二刻,杜忘送萧砚夕上轿,轿帘落下前,萧砚夕道:“爱卿要珍重身体,累倒了,就没人帮孤整理卷宗了。”   “臣每日坚持练武,身体无恙。”   轿旁的张怀喜笑道:“杜大人公务缠身,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人,大人若是不嫌弃,咱家从宫里挑一个送去贵府?”   杜忘拒绝到:“杜某一个人挺好,就不牢张公公费心了。”   他丧失记忆后,如空中云絮,孑然一身,没考虑余生将如何度过。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在衙门中,夜夜与烛台为伴。   萧砚夕深深看他一眼,放下轿帘。张怀喜大声道:“起轿。”   侍卫抬着墨绿小轿,从杜忘身边经过。冬风起,刮起杜忘的衣角和玉佩流苏。那玉佩上刻着一个小姑娘的轮廓。   当年,他被恒仁帝救下时,全部身家已被劫空,只留下这枚紧紧攥在手里的玉佩……   休沐日,不少朝臣亲自来送家中嫡庶子上私塾,巷子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掌珠往巷子里走,身影穿梭在马车之中。   停在巷子最里面的豪华马车旁,方小鸢将弟弟抱下车廊,叮嘱道:“要听夫子的话,不能偷懒。”   方小公子掐腰道:“一听夫子讲学,我就犯困。”   方小鸢踢了弟弟屁股一脚,“你还有理了?”   方小公子嬉皮笑脸往后躲,不小心撞到路人。他扭过头,见是掌珠,老成持重道:“失礼了。”   六、七岁的孩童,看起来圆圆的。掌珠喜欢孩子,见小童子一本正经道歉的样子,弯弯杏眸,柔声道:“没事。”   当她抬睫时,上翘的嘴角徒然压下。   方小鸢仰着头,把弟弟拉到身侧,暗讽道:“书生要远离狐媚子。”   这话是冲谁说的,一听便知。掌珠懒得搭理,走向大门口。   方小公子歪头,“狐媚子不是妖精吗?”   “她就是。”方小鸢拍拍弟弟的头,“一会儿你进了学堂,就跟同窗说,想要功成名就,就要离狐媚子远一点。”   方小公子点点头,一蹦一跳进了学堂,把姐姐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同窗们。不到晌午,学堂内都在传说,掌珠是惑人的狐媚子。   季知意听说后,揪住方小公子耳朵,“是你在诋毁人?”   方小公子扑棱两下,扯着稚嫩的童音,“你是狐媚子的同伴吗?那你也不是人!”   周围的调皮小公子们哈哈大笑。   季知意拿起戒尺,往方小公子屁股上打,“让你口无遮拦。”   方小公子被家里人打皮实了,不痛不痒,“你们快看,妖精生气了,要现原形了!”   小公子们冲姜知意和掌珠吐舌头,“狐狸精,狐狸精,两只狐狸精。”   季知意拿戒尺指着他们,“你们再敢辱人,明天都不要来了,换一家吧!”   掌珠拉住她,往小竹屋走,“小孩子不懂事,别计较了。”   一进偏院,季知意摸摸自己的脸蛋,“我真像狐狸精吗?”   “......”   还挺骄傲的?掌珠笑着点点她的酒窝,“我看,你像只花猫。”   “花猫?”季知意勾住掌珠肩头,挠她痒痒肉,“小狐狸精,你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两个姑娘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嬉闹一阵,根本没把小童们的话放在心上。   傍晚残阳如血,各府来接自家孩子回府。季知意站在门口,一只手揪着方小公子的后脖领,目光淡淡地等着来接他的人。   来人果然是方小鸢。   两个贵女打小不对付,谁看谁也不顺眼。   方小鸢见季知意揪着弟弟,登时火冒三丈,上前去扯,“你干嘛?快送来他!”   季知意松开方小公子,一把揪住方小鸢头发,不顾旁人目光,哼道:“再敢诋毁掌珠,本姑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方小鸢哪会咽下这口气,伸手往季知意脸上招呼,尖利的指甲差点刮了对方脸蛋。   两个姑娘站在门前石阶上,扯头发、撕衣服,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掌珠闻声赶来,跟夫子们一起上前拉架。方小鸢余光瞥见掌珠,假意被人推了一下,没站稳,向后仰倒,撞在掌珠肩头,掌珠依着惯性后退一步,踩空石阶向后倒。   “掌珠!”季知意下意识伸手去拉,只拉到了掌珠臂弯的披帛。   掌珠竭力稳住身形,预感的疼痛没有来袭,后腰被人揽住,整个人扑进一方怀抱。   众人齐齐看过去。   宋屹安揽着掌珠,面色冷然地盯着方小鸢,“方大小姐自重!”   方小鸢一下就火了,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道:“我在季府私塾前被人欺负,宋少卿非但不管,还出言辱我,什么道理?!”   宋屹安虽温和,但心里厌恶跋扈的人,冷冷撇下一句“好自为之”,带着掌珠走向马车。   掌珠扭头,想去看看季知意,却被宋屹安拉住手臂,“听话,别让人再看热闹了。”   季知意跟她摆手,颇有几分飒气,“明儿说,你先回去。”   “嗯。”掌珠忽然有些羡慕季知意的性格。   马车上,宋屹安看她发愣,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   “可有伤到?”   “没有。”   宋屹安揉揉她的头,“没事就好。”   掌珠闻到一股青竹和酒水交织的味道,眨眨眼,“大哥喝酒了?”   “陪同僚喝了几盅。”宋屹安捏捏高挺的鼻梁骨,眉宇柔和道,“是不是很难闻?”   掌珠摇头,点翠步摇小幅度晃动,映入男人的眼。   宋屹安坐远了点,怕酒气熏到她。   马车抵达府邸。宋屹安撩开车帷,扶掌珠下马车。许是饮的酒水后劲大,当握住掌珠手腕时,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掌珠看向他,紧紧刹那的迟疑,两人握在一起的动作,被走出来的薛氏瞧见。   薛氏颦蹙,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夜里,薛氏端着解酒汤,去往长子屋里。母子俩坐在圆桌前。薛氏盯着儿子的脸,问道:“吾儿可觉得掌珠貌美?”   宋屹安愣了下,“母亲想说什么?”   “你不同意相看,可是因为...掌珠?”   “不是。”   薛氏心口一松,却听他接着道:“掌珠从未给过儿子希望。”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钟意人家姑娘?薛氏腾地站起身,“她是你妹妹。”   “她没有入宋家家谱。”   “吾儿糊涂!掌珠和太子两情相悦,不日就会进宫,你添什么乱?”   “太子并不喜欢掌珠。”同样是男人,他怎么也感受不到萧砚夕对掌珠的喜欢。在他看来,那是权贵对美色的垂涎、对美人的糟践。   薛氏从未想过,儿子会对掌珠生出这样的情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说。好在看儿子尚存理智,加之清楚他的为人,知他不会为朦胧的情愫冲昏头脑,于是语重心长道:“你是宋家长子,是宋家的门楣,你有你的责任,也会有自己的妻儿。年少的感情,算不得什么。”   宋屹安仰头喝下整碗敬酒汤,苦笑道:“儿子年纪不小了,算不得年少。”   他放下碗,按按母亲肩头,转身走进内寝,说不出的落寞。   后罩房内,掌珠刚刚沐浴完,听见敲门声,让春兰去开门。   “夫人来了。”春兰福福身子,笑道,“刚刚小姐还念叨您呢,说想给您绣个绢帕。”   薛氏让春兰先出去,自己来到掌珠身后,拿过布巾,为她细细绞发。两人的身影映在铜镜里,无形中,多了一层屏障,亦或是,从未消除过屏障。   掌珠几次欲站起来,都被薛氏按住了肩。   “母亲?”   薛氏看着铜镜里俏丽的小脸,心里叹息,不怪儿子把持不住心,这等绝色容貌,女人看了都动心。   “掌珠啊。”   “嗯,我在。”   薛氏坐在她身侧,搂住她的肩膀,“你对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感情?喜欢殿下吗?”   掌珠不想骗她。可自己与萧砚夕的关系太过复杂。一时间难以解释,也无处解释。有些事注定荒唐,荒唐到无人会信。   “嗯。”   薛氏点点头,“那你对屹安......”   对方欲言又止,掌珠问道:“大哥怎么了?”   “你对屹安有无男女之间的感情?”   掌珠听懵了,呆呆地看着她。   薛氏不想冒犯小姑娘,但有些话又不得不问,“你喜欢屹安吗?”   怕小姑娘听不懂,薛氏又强调道:“男女之间的喜欢。”   掌珠拢起黛眉,心想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夫人误会了吗?   薛氏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委婉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听完她的话,掌珠站起身,“您误会了,我对大哥只有敬意和感激。”   得了这话,薛氏安下心来。又跟掌珠聊了几句,满意地离开。可掌珠却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本就寄人篱下,又被主母误会,这滋味,属实难受。   四更天未亮,掌珠简单梳洗,走出后罩房,站在窝角廊道里,迎风伫立。当东厢房的房门被人从里拉开,一抹俊逸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掌珠走了过去。   靛蓝晨色中,小姑娘白衣绣裙,瑰姿艳逸,如一缕朝阳射入男人心扉。   宋屹安淡笑,“怎么起这么早?”   掌珠走到他面前,手里攥着帕子。因为紧张,指甲盖泛起了白泽,“大哥散职后不用去私塾接我。”   “为何?”宋屹安不动声色地走到风口处,为她挡住了袭来的冷风。   掌珠低头盯着绣鞋鞋尖,“我不想让人误会。”   男人拧眉,“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到掌珠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跟自己划清界限的缘由。他扣住掌珠双肩,温声道:“作为兄长,每日接妹妹回府,有何不妥?关外人何事?”   掌珠抬头,想要反驳,却见他眼底清澈,流光熠熠。这样光明磊落的男子,怎会对感情半遮半掩?他对自己,定是没有半分旁的心思。   宋屹安轻轻摇晃她,温和笑道:“别胡思乱想,你我是兄妹。”   掌珠点点头,“那大哥也别去接我了,有车夫......”   “再说吧,”宋屹安打断她,“我若不忙,就去接你。”   “...好。”   宋屹安目送她消失在廊道里,温笑的眼渐渐黯淡。除了兄妹,再没有其他借口,可以光明正大与她走动。   傍晚。掌珠从私塾出来,见宋屹安站在马车前,与人谈笑风生,谦谦气度吸引了不少路人。   掌珠踟躇一晌,没立即迈开步子。   宋屹安瞧见她,与人颔首道别,径自走向她,“愣着作甚?”   掌珠有点无奈,低头跟着男人上了马车,一路缄默。   抵达首辅府后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掌珠回眸道:“我先进去了。”   “好。” 宋屹安面色如常,却在她转身时黯然失色。   二进院的客堂内,薛氏正在跟官媒打听京城各家嫡女的情况,听管家禀报完长子和掌珠的行踪,脸色一沉。   晚膳时,薛氏故意在家人面前提起次辅家的嫡长女。宋屹安却毫无反应。薛氏更为窝火,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膳后,薛氏来到后罩房,拿话点了掌珠几次。见掌珠不吭声,蹙眉道:“你跟屹安走得太近了。屹安仕途刚刚起步,为娘不希望他因感情陷入两难。”   薛氏定眸看着掌珠的眼睛,直截了当道:“你初来京城无依无靠,想要找个靠山,太子殿下无疑是最大的靠山。你与太子私下里来往,我不反对,也没立场阻止,但你需知道,既然你招惹了太子,就不要再招惹屹安。屹安若真因为你惹怒太子,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屹安的生死,全凭太子一句话。”   掌珠脸色煞白。自己哪曾招惹过宋屹安?她心里不是滋味,闷声点头,“夫人放心,我不会让贵府为难的。”   见小姑娘跟自己见外了,薛氏心里亦不是滋味,知道自己话重了,握住她的手,好言哄了几句。   次日后半晌,掌珠来到私塾。许是心里装着事,萦绕在园中的朗朗读书声,并没有激起她的热忱。因薛氏的话,她眉间布满愁云,没心思去旁听。一个人躲在小竹屋练习敲算盘,边敲边鼻酸。   经过昨晚的事,她心生悲凉。京城虽大,锦绣繁华,却没有真正能容身之所。本以为自己经历了劫杀,痛失父母后,已经变得无坚不摧。可薛氏的话,还是刺到了她的心,生疼生疼的。   指尖的算盘越敲越溜,如同夫子们说的那样,她有珠算的天赋,只要勤加练习,说不定能在大一点的当铺或钱庄谋个管账、算账的差事,这样就能养得起自己和崽崽了。   或许是这样......   掌珠放下算盘,坐在玫瑰椅上。自双亲被害,落入牙婆手里,她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伙伴都没有。幼年的孤独,使她想要一个陪伴,而从始至终陪伴她的,只有梦里的小崽崽。可她真的有能力保护好小崽崽吗?离开萧砚夕的庇护,她可能自身都难保。   她忽然有些颓,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单手捂住双眼,任绸缎衣袖滑落臂弯。   “咯吱。”   房门被人推开,门口传来脚步声。掌珠以为是季知意回来了,没有收回捂住眼睛的手,“知意,我今晚在这里住行吗?”   对方没回答。   掌珠垂下手,看向门口方向,红肿的双眼蓦地撑大,“...殿下。”   姱容修态般的男子倚在落地罩前。墨发没像往常那样全部束起,而是用玉簪绾起一部分,其余披散肩后,身着浅色宋锦缎衫,飘逸出尘。他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滴淌水珠,想是外面下了小雪。   “殿下怎么来了?”掌珠赶忙站起身,收敛好情绪,身姿盈盈地走过去。   萧砚夕放下伞,稍稍弯腰盯着她红彤彤的双眼,深邃黑瞳氤氲流光,“哭了?”   掌珠扭头看向别处,“没有呀。”   男人抬手,揩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痕,抹在她鼻尖上,“没哭,这是什么?”   掌珠躲了一下,讷讷地问:“殿下怎会过来?”   金乌西坠,细碎小雪覆盖万物。时候尚早,按道理,萧砚夕应该坐在东宫书房内处理奏折才对,怎会无缘无故来到私塾?   看小姑娘丰富的面部表情,萧砚夕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视线睃巡一圈,“听闻这里有狐妖,孤特意来瞧瞧。”   “......”   这事都传到宫里了?   萧砚夕脱掉大氅,扔给她,径自往里屋走,“这里阴冷阴冷的,还真像是狐狸洞。”   越说越离谱,话语里明显带着调侃。掌珠挂好大氅,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像模像样为他掸掉头发上的冰晶雪沫。   萧砚夕坐在躺椅上,点了点一旁的角几,“沏壶热茶。”   掌珠忙活起来,又是烧水,又是浇烫茶具,一时间倒是忘记了烦闷事。   一盏香茗解心忧,掌珠坐在绣墩上,手捧热盏,一口口饮啜茶汤。   萧砚夕抿口茶,斜睨她一眼,“听季小六说,昨儿傍晚,方家小姐欺负你了?”   掌珠鼓鼓香腮,没回答。   “别人欺负你,你不会欺负回去?”萧砚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她有她老子,你有爷,怕甚?”   掌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这是在为她撑腰?   萧砚夕心里道了声“笨”,放下茶盏,提溜起她,来到满天飞雪的院子中,自地上挑起一根枯树枝,塞进她手里,“教你几招,来,打爷。”   “......”   掌珠拿着树枝,呆在原地,根本没闹清楚,他忽然的兴致和道义因何而来。   看她如呆头鹅一样杵在槐树下,萧砚夕摇摇头,忽然抬起脚,踹在粗皮树干上——   一树冠的冰晶雪花徒然下落,落了小姑娘一身。   掌珠哆嗦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呜咽一声,捂脸哭出了声。压抑了一天的泪水,哗啦啦泄出,濡湿了手心。   萧砚夕本想捉弄她。如今一看,人被自己捉弄哭了。非但没有爽利,反而阴沉了脸,大步走上前,拨开她的手,“又哭什么?”   小姑娘被掐住下巴,被迫仰起头,泪水顺着眼角落进脖颈,冰凉凉的很难受。   瞧见人家哭,本不该笑,但萧砚夕没忍住,薄唇溢出一声低笑,“枝头的麻雀都在笑话咱,咱别哭了行吗?”   掌珠哭得更难过了。这些年,她都遇见了什么人啊。   萧砚夕没哄过姑娘,也懒得哄。弯腰扛起她,走进小竹屋。后摆处忽然传来异样,矫健的脚步骤停,扭头看向肩头的姑娘,不可置信道:“你刚刚打了孤?”   掌珠一时气昏头,想也没想,用手里的枯树枝甩了他屁股一下。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太子的屁股更摸不得,何况是打?   掌珠呜咽道:“我头晕。”   装什么傻!   萧砚夕心想,看她哭,才不与她计较的。   他将她扛进屋子,反脚带上门,径自走到床边,将人仍在竹床上。   掌珠脑子昏乎乎的,手撑床板坐起来,小脸惨白,怕他报复自己,一把抱住他的腰,“呜呜呜——”   “......”   腰上趴着的小姑娘软乎乎、热乎乎,乖的不行,哪像刚刚啊......   萧砚夕呵笑一声,将人提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臀,“勾住。”   掌珠双腿一盘,勾住他的腰。   萧砚夕抱着她走到窗边,后背靠在窗前,“说说,搁哪儿受委屈了?”   掌珠像猫一样趴在他肩头,闷闷地回答:“没受委屈。”   “那你在这伤春悲秋呢?”   “掌珠想爹爹娘亲了。”   萧砚夕一愣,狭长的双眸定在漏刻上。假若时光能够倒流,她与双亲没有途径那处山道,没有遭遇劫匪,她就不会失去家人。   伶俜在世,最怕的就是...连个念想都无。   萧砚夕不自觉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下,“明掌珠,这世上还有你惦念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30章   “这世上还有你惦念的人吗?”   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击中掌珠心房。   是啊,这世上已无惦念之人,该因此而万念俱灰吗?   掌珠靠在男人肩头, 发着鼻音喃喃道:“有,但不知能不能见到。”   萧砚夕凤眸一眯,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下, 大手托在她臀上,语调不明,“是谁呢?”   掌珠蹙眉, 耳朵红个通透,小脸窝进他颈窝, “殿下……”   你松手!   最后三个字, 吞没在□□中。   闻言, 萧砚夕缓和了动作,讥笑地问:“孤就在你面前, 你不是见到了么?”   掌珠盯着半起的窗棂不讲话,疯了才会惦念他。她推开窗子想透透气。却发现偏院的月亮门处站着一抹人影, 翡翠色锦袍,雅致如竹中隐士。   宋屹安是来接掌珠回首辅府的。中途遇见走出私塾的季知意,得知掌珠今日心情不佳。深知是因何缘由。本想进来跟她好好谈谈, 却被东宫侍卫拦下。   他抬头凝着竹屋二层的窗棂,刚好瞧见推开窗子的掌珠,目光一滞。   掌珠想起薛氏的话, 心下无奈,假意没瞧见他;攀着萧砚夕的肩头撑起上半身,与男人四目相对,“殿下, 你上次是不是想...亲我?”   男人嗤一声。过去这么多天,他怎么可能还会承认。   “孤讨厌涎水。”   掌珠想说她也是。可余光瞥着还未离去的翡翠色身影,深吸口气,吐在萧砚夕耳边,“我见过不用沾涎水的。”   说着,在男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右手食指抵住男人双唇,倾身贴了过去。   轻轻的一吻,落在自己的指尖。可在外人看来,他们在临窗拥吻。   宋屹安徒然握紧双拳,手背青筋暴起,压抑着、克制着,敛起自己的怒火,和一厢情愿。对着即将拉开夜幕的天色淡笑一声,转身没入薄雾中。窸窸窣窣的小雪落在肩头,浑然不觉。   二楼竹窗前,掌珠垂下手,呆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萧砚夕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松开手,任她滑下去,“你刚刚在作何?”   掌珠疲惫地闭上眼,“教殿下亲嘴。”   “呵!”萧砚夕冷笑,“孤用你教?”   胆肥儿了不少!   掌珠惨笑,“殿下若不喜欢,掌珠给你道歉。”   萧砚夕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刚刚那一下,没尝到她的唇,就好像吃了口空气,没填饱肚子一样。   这时,张怀喜走到窗下,仰头提醒道:“殿下,快到戌时了。”   萧砚夕“嗯”一声,掐了掐小姑娘的脸蛋,“改日接你入宫。”   “殿下月末不是要去兖州吗?”除了易受孕的日子,掌珠一点儿也不想伺候这个男人。   萧砚夕上下打量她,“怎么,有问题?”   掌珠摇摇头,杏眸黯淡,“没有。”   送男人走到门口,掌珠欠欠身子,连做戏都懒得做了,轻声道了句,“殿下慢行。”   萧砚夕没在意她的态度,披上大氅,拿起油纸伞,大步走出竹屋。   屋外,张怀喜接过伞柄,亦步亦趋跟在男人斜后方,“老奴刚刚瞧见宋少卿了,说是来接掌珠姑娘回府的。看样子,兄妹俩闹了不愉快。”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懒懒眨下眼帘,“什么?”   张怀喜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萧砚夕望着前方的甬路,嘴角勾起一抹冷讽。难怪那女人刚刚偷亲他,是做给另一个男人看的啊。   呵。   好样的!   他把伞推给张怀喜,转身走向竹屋。   张怀喜不明所以,赶忙将伞撑到男人上头,小碎步跟着男人。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老侍从,是绝不会在主子阴脸时问东问西的。   萧砚夕停在竹门外,背对着吩咐:“去跟娘娘说,孤今晚不回宫陪她逛园子了。”   说罢,推开门,随手摔上。   张怀喜激灵一下。纳闷是掌珠姑娘没服侍好殿下,还是自己说错了话。他轻轻掴了自己一巴掌,“肯定是你乱讲话,诶呦诶呦,这可怎么办?”   半晌,他听见屋里传出惊呼声,深知殿下发怒了......   掌珠被大力推到窗前,后背撞开刚刚合上的窗子,“殿下?”   萧砚夕二话没说,勾起她一条腿,贴在腰侧,抛去优雅,变得粗鲁。   掌珠揪住衣领,隐约猜到他的怒火源自哪里。身体止不止颤抖,由内而外的恐惧。   萧砚夕掐住她脖子,“利用孤?”   掌珠咬唇,回答不上来话。   “谁给你的胆子,嗯?!”萧砚夕眼中怒意是真非虚,太子的威严不允许被他人利用,更何况是玩弄于股掌。   掌珠真的怕了。没见过萧砚夕发这么大的火。可以说,萧砚夕从未真正跟她动过火。   恐惧使她浑身冰冷,胃部不适。在男人不带温度的目光中,干呕了一声。   这一声,换来了男人更为阴沉的脸色。   她半边身子斜出窗外,不得不抓住什么维持身形。   萧砚夕任由她抓住衣襟,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带回屋子,扔在床上。   夜莺泣,乌鸦啼,夜色凄凉。竹屋里黑漆漆的,萧砚夕松开掌珠,靠在床柱上平复呼吸。一滴汗水自额头滑入眉峰,一双狭眸更添妖冶。   他静静看着趴在床上、裙裾凌乱的女子,没有一句安慰。拿起革带系在腰间,大步离开,华贵锦衣丝毫不显褶皱。   脚步声渐远。掌珠才似有了呼吸,慢慢卷缩一团,双臂环住自己。雪白的肌肤青紫累累。她闭上眼,两滴泪落在枕头上。   倏然,她觉得胃部极不舒适,顾不得春光,捂住嘴跑到痰盂前,干呕了几声,同时,小腹传来痛感。   她单手捂嘴,另一只手捂住肚子,靠在墙壁上,慢慢下滑坐在角落。整个人陷入了缄默中。   须臾,一抹纤细身影悄悄走近,探身往里瞧,“掌珠,我能进去吗?”   是季知意的声音。   掌珠揉揉眼睛,赶忙站起来,走到床前整理衣裙。   季知意等了一会儿,靠在隔扇上问道:“张怀喜刚刚不让我进院子,你和殿下在屋里干嘛呢?”   掌珠穿戴好,拉开半敞的隔扇,“你怎么回来了?”   打招呼时,声音都是哑的。   “府中来了亲戚,非要给我介绍外男,我嫌烦,就回来了。”季知意摸黑碰碰她的脸,“你是不是哭了?殿下欺负你了?!”   掌珠摇头,“没有,我嗓子不舒服,他们早就离开了。”   季知意掏出火折子,想要点燃连枝灯,却被掌珠自身后拽住,“别开。”   她不想让季知意看见自己的狼狈相,以及满身的青紫。   季知意闻到一股味道,拢拢秀眉。她还未出阁,不懂风月事,自然不知屋里的味道因何而来。   掌珠拉着她往外走,来到宽敞的雪地上。小雪下了许久,地上积了一层雪,雪地上留下两排小巧的脚印。   季知意忽然伸手拉住疾步而行的掌珠,关切道:“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掌珠回眸,杏眸含泪,像淬了一层带霜的星辰。   季知意逆着月光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吓了一跳,“莫不是殿下...欺负你了?”   不会抛弃掌珠了吧?   她瞪大月牙眸。若是那样,太子表哥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掌珠忽然倾身抱住对方,此刻的她,只想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点点关怀,点点就够了。   季知意愣头愣脑地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不自觉也红了眼眶。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季知意极为怜惜怀里的姑娘,“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不会笑话你。”   掌珠像没有根的浮萍,经风一吹,摇曳无依。可浮躁喧嚣的红尘,容不下弱者。她告诉自己,只能脆弱一会儿。   首辅府。   薛氏听说掌珠不回府来住,登时慌了。心下自责,定是自己话语重了,让小姑娘伤心了。   宋贤拍拍妻子肩膀,“行了,你别在这瞎操心,我亲自过去一趟。”   “也好。”薛氏一边让管家去备马车,一边又吩咐道,“你好生劝劝,她要不回来,我就陪她住私塾。”   薛氏目送丈夫和车夫离去。转身之际,与长子遇见。   宋屹安凝着远去的马车,一字未说,没入阴暗游廊。   薛氏叹口气。长子自幼听话懂事,从未让他们夫妻操过心,浑然天成的谦谦气度,让她以为,长子这辈子都不会糊涂,尤其在感情上。她此刻才知,年少不沾情滋味,自然能做到清心寡欲。一旦沾惹,越是寡欲的人越执拗。   深夜,宋贤回府。人没接回来。   薛氏拿起斗篷就要去私塾,被宋屹安拦下。   宋屹安面色淡淡道:“她跟殿下在一起。”   薛氏一愣,耷拉下肩膀,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掌珠不会跟太子告状吧?   这话没法问出口,问了也是白问。他们跟掌珠相处时日尚短,并不能完全摸透她的为人。   *   翌日早膳后,掌珠又干呕了一次。心下开始疑惑。算算日子,自己已经两个来月未来小日子了。   想到此,她拿起钱袋,雇了一辆马车,悄悄去往西街医馆。   坐诊大夫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耳力不佳,边为她诊脉边捋胡子,“姑娘最近可觉食欲不佳?”   掌珠点点头,“嗯。”   “近两个月,姑娘可有风湿、风寒之症?”   “没有。”   坐诊大夫收回手,瞧她一眼,“滑脉。”   掌珠倏然站起身,头有些晕,“您的意思是......”   “观姑娘气色,并非气血充盈。姑娘又没有风湿风寒之症,那只有一种解释。”坐诊大夫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怀了身孕。”   掌珠惊喜地瞠大杏眸,这么说来,她与萧砚夕早在第一次颠鸾倒凤后,就怀上了?若不然,也解释不通。昨日的不愉快被喜悦取代,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撸起袖子,放在脉枕上,“您再帮我好好看看。”   “不用看了。”坐诊大夫拿起毛笔,蘸墨后,笔尖悬与宣纸上方,“安胎否?”   掌珠连连点头,激动难以言说,“保胎,自是要保的。”   坐诊大夫抬起头,目光犀利道:“孩子可有父亲?”   “......”   “你的家人呢?”   “...没来。”   坐诊大夫放下毛笔,“观姑娘穿衣打扮,并非出嫁妇人,未婚先孕,你能独自抚养孩子?”   掌珠下意识捂住平坦的小腹,坚定道:“我能。”   坐诊大夫摇摇头,“姑娘想好了,再来开安胎药吧。”   “我想好了。”   “你没有。”坐诊大夫指了指斜对面的青楼,“你们那的女子,有不少舍不得腹中骨肉,被老鸨赶出青楼,沦为窑姐的。历尽千辛,还是没有保住骨肉。老夫这个比方不恰当,但姑娘需要知道,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家,何来儿女绕膝?”   坐诊大夫叹道:“回去好好想想,别急着下决定。”   掌珠还要坚持,坐诊大夫摇摇铃铛,“下一位。”   一名老妪挤开掌珠,坐在大夫对面。   掌珠走出医馆,刻意放慢步子。如今她肚子里有了宝宝,凡是都要加倍小心。   倏然,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呦,冤家路窄啊。”   掌珠背脊一紧,偏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与自己狭路相逢的人是方小鸢。   方小鸢跨坐一匹枣红色大宛马,一身大红劲装,腰间挂着银鞭,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掌珠不准备理会她,径自走向雇用的马车。   方小鸢驱马拦下掌珠,瞥一眼医馆,笑问:“来医馆开药啊?”   掌珠后退半步,实不想跟她纠缠,“嗯,伤寒。”   说完,绕开马匹,加快脚步。   方小鸢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如瀑的青丝,眼一眯。一个孤女,也配得到太子殿下垂爱?不知殿下是否是为了她,竟要放弃与方家联姻!如此一来,不止妹妹,就连自己也再没有机会接近殿下。   她心里恨极,摸出腰间银鞭,想也不想地甩了出去。   摆摊的百姓看向毫不知情的掌珠,惊呼道:“小姑娘当心!”   掌珠扭头时,眼看着鞭身袭来,映在黑瞳中。   “啪!”   一声鞭响,响在耳畔。   掌珠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一身青衫纤尘不染,五官刚毅,长眸冷冽。   男人握着袭来的银鞭,用力一扯,愣是把马匹上的方小鸢拽倒在地。男人瞥眸看向身后的小姑娘,敛起周身的寒。温和问道:“可有伤到?”   声音浑厚,恍如隔世,有着穿透旧时光的力量,直击掌珠心海,卷起千层浪。   男人的随从急匆匆跑来,“杜大人没事吧?”   杜忘摇摇头,松开鞭子,转身面对掌珠,又问了一遍,“可有伤到?”   掌珠一下湿了眼眶。不可置信地抖动嘴皮,嗫嚅道:“爹...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掌珠是有人疼的,让萧老狗后悔去吧!   崽崽:粑粑太坏了,我要换个粑粑。   萧老狗狂吐血。   【要留言啊,留言是动力中的动力,耶】 第31章   喧嚣闹事中, 站在掌珠眼前的男人,三十五六岁,青衫飘逸, 如湖边迎风而立的白杨,长身玉立。   韶华记忆中的父亲,二十有七, 比起眼前之人略显青涩。而眼前的人脱去青年的稚气,沉淀得成熟稳重。可无论岁月如何打磨,都没能擦去父亲在自己心中的模样。   他是自己的生父明桦。   掌珠颤抖着手伸向他, “爹爹...真的是你...”   有生之年再见故人。是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是历尽千帆的补偿?掌珠不知道。只知道, 她要紧紧攥住这人衣袖。   杜忘看着攥着自己的那只小手, 眼中流露迷茫, “你是?”   语气疏冷。   掌珠心里咯噔一下,认错人了?   不会的。   谁会认错自己的父亲。   “爹爹, 我是珠珠。”她心跳如鼓,那只攥着男人衣袖的手却越收越紧。   杜家随从上前,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家大人是大理寺卿,还未娶妻生子。”   杜忘眉头一拧, 睇了随从一眼。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否曾娶妻生子过。他知道?   随从挠挠头,感觉大人不高兴了呢。   听完随从的话,掌珠脸色煞白, 摇了摇头,定眸锁着男人,“爹爹,爹爹......”   八年不见。那个扛着自己看灯会、背着自己上私塾的爹爹, 怎就失了记忆?   她不信,不信爹爹会忘了曾经的过往,忘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小姑娘本就身子不适,加之急火攻心,在男人试图扯回衣袖时,捂嘴干呕起来。   杜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总不能当街驱赶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吧。   “你没事吧?”他上前,稍微倾身,递上一方白帕。   掌珠接过,捂住嘴,眼中溢出泪花。   这时,坠下马匹的方小鸢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走过来,“杜大人,你是不是跟景国公府不对付,怎么三番五次搅扰我们?”   杜忘扶住摇摇欲坠的掌珠,侧眸看向身后的红衣女子,犀利的眉眼不带半分温度,迸发出一种身在衙门大堂,正在秉公办案的状态。   平心而论,即便杜忘已三十有五,但仍然俊美如斯。初到京城时,一张玉面不知令多少贵女为之倾心。当年有人戏称,他是京城第一小白脸。   八年历练,杜忘已从文弱书生蜕变成手握大权的高位者,办案时雷厉风行、肃杀冷血。连景国公这样的世家家主都不敢小瞧了他,何况一个世家贵女?   那眼刀子射来,生生灭了方小鸢一半的气势。   杜忘直起腰,冷冽开腔:“身为国公之女,当街鞭挞良民,教养、礼仪何在?!”   方小鸢刁蛮惯了,哪受得了被人当街训斥,哼道:“杜大人不要血口喷人,本姑娘只是不小心甩出鞭子。”   “不小心?”杜忘夺过她的鞭子,当即抖开鞭身,“那本官也不小心一个,给你瞧瞧。”   说着,倒退几步,啪一声甩了过去。鞭子距离方小鸢不到半尺,带起她耳边绒发。。   方小鸢紧紧闭上眼,吓得花容失色,待反应过来,竟吓出了眼泪。   从未有人敢这般对她!   杜忘没搭理她的小情绪,扔下鞭子,拉着掌珠离开。   走到分岔路时,他松开人,“快回家吧,下次别一个人外出。”   见他要走,掌珠张开双臂拦下他,“爹爹失忆了吗?可还记得兖州老家?”   杜忘下意识握住腰间玉佩。这枚玉佩就是产自兖州,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掌珠从他短暂的失神中,大致推断,爹爹多半是失忆了。   那娘亲呢?爹爹得救时,娘亲是否也得救了?   掌珠不敢想下去,拉住他手臂,“爹爹还记得慕烟吗?你的妻子慕烟。”   听得这个名字,杜忘冷静的头脑突然一滞。一道窈窕身影浮现眼前。烟雨朦胧中,女子粉裙蓝帛,抱着一只白猫,歪头媚笑。明明一身如兰气质,偏偏生了一双水杏眸,“先生对慕烟有救命之恩,慕烟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常伴先生左右。”   这是他仅存的记忆。   杜忘凝着小姑娘清澈的杏眸,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叠,头痛炸裂般袭来。   “呃......”他双手抱头,靠在青石墙面上,表情痛苦。   掌珠诧异地上前去扶他,心慌不已,“爹爹......”   杜忘的随从赶过来,扶住男人另一只手臂,“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杜忘推开他,握住掌珠小臂,忍着头部不适,问道:“可会作画?”   掌珠愣愣点头。   杜忘捏着眉骨,闭眼道:“我要你画出慕烟的样子。”   *   薛氏在私塾等了一个晌午,也不见掌珠回来,焦急道:“她一个人出去,会不会迷路了?”   季知意挠挠鼻尖。昨晚她们同床而眠。一觉醒来,掌珠就不在身边了。以为她自己回府了。   两拨人四处寻找。时至傍晚,也没打听到人。   季知意急得团团转,直接跑进了宫,将事情告诉给了萧砚夕。   萧砚夕坐在大案前,手持狼毫,面色如常道:“不必管。”   季知意跺跺脚,“掌珠是在季家私塾走丢的,我怎能不管?”   在她看来,太子表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管,太薄情寡义了!   萧砚夕嫌她聒噪,摆摆手,让侍从送她出宫。等人离开,萧砚夕扔了笔,靠在椅背上闭目凝思。   走丢了?   真够笨的。   季知意边走边回头,跟只炸毛的猫一样,哼哼唧唧:“无情无义。”   没拿眼看路,与奉旨进宫的宋辰昭撞个满怀。   季知意捂住鼻尖仰起头,见是宋辰昭,没好气道:“怎么不看路?”   宋辰昭有事在身,才没搭理她,曲起食指,弹她一个脑瓜崩,“糊涂蛋。”   说完,负手走进东宫。   季知意掐腰瞪他一眼,这人老喜欢捉弄自己。   东宫书房内,萧砚夕亲手为宋辰昭斟茶,“此番替孤去往兖州,荆棘丛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见机行事,可先斩后奏,遇事莫慌。放心,你的背后有孤和七十万禁军。若能安然归来,御史中丞之职就是你的了。”   宋辰昭起身,整理好官袍,行了一礼,“微臣定不负殿下期望,必将鲁王杀害兖州牧的罪证拿到手。”   “凡是小心。”   “微臣谨记殿下嘱咐。”   因朝野动荡,兖州鲁王招兵买马,有拥兵自立的心思,其心可诛。萧砚夕本想亲自去会一会自己的皇叔,却因登基大典一拖再拖。本打算月末抽空去一趟,却因公事缠身,抽离不开。   忙完要事,萧砚夕唤来张怀喜,扔出一道令牌,“让北镇抚司的人去找一个人。”   张怀喜忙揣好令牌,“不知殿下要寻何人?”   萧砚夕按按侧额,“明掌珠。”   *   杜府客堂内,杜忘裹着鹤氅,坐在摇椅上,手持瓷盏,认真看着掌珠作画。   掌珠幼时跟母亲学过作画,后来遭遇劫杀,再没碰过染料,但笔锋下的人物轮廓仍尚算清晰。   “我画好了。”掌珠放下笔,搅了搅手指,“画得不好,娘亲本人更漂亮。”   杜忘拿起画,放在夕阳下凝睇,心头一涩。画中人物与记忆中的人儿重叠。   杜忘转眸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十五六岁,梳着凌云髻,与慕烟倒有几分相似。而父女俩唯一相像的地方,是黑亮的发丝。他们的发色乌黑亮泽,没有一根杂色头发。   “你真是我女儿?”   掌珠没回答,直接开口脆,“爹爹。”   杜忘咳嗽一声,扬扬下巴,“知道我的官职吧?”   “大理寺卿。”   “嗯。”杜忘放下画,来到掌珠身边,弯腰凝视她的双眼,“胆敢欺骗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爹爹。”   “......”   平添一个闭月羞花的大闺女,杜忘极不习惯。但从见到掌珠的第一眼,就直觉这姑娘不会骗他。既然她能说出“慕烟”的名字,以及画出“慕烟”的长相,说明她与慕烟有关,而且,她们有着一样的秋水杏眸。此下种种,没道理不信。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杜忘认真听着掌珠口中的自己,以及离散的八年里,她都经历了怎样的遭遇。   杜忘虽没有记忆,但还是被掌珠的经历触到了。这样一个娇美如花的姑娘,是怎样扛下这八年的?   府上仆人不多,全都聚集在门口,等待吩咐。主子找到家人了,不再了无牵挂,不再在月圆夜,对影成三人。   多好。   客堂燃气连枝大灯,亮如白昼。掌珠抿口茶润喉。想起肚里的崽崽,不确定地问道:“爹爹喜欢孩子吗?”   即便还不能做到跟掌珠亲近,但还是为她多着想几分。怕她胡思乱想,点头道:“喜欢。”   掌珠放下心来,手捂住小腹,纠结要不要现在告知他实情时,门侍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太子殿下派人来,说是要明姑娘入宫。”   杜忘放下茶盏,脸色有几分不悦。不是对掌珠,而是对宫里那位贵人。   半个时辰前,北镇抚司的人打听到,杜大人当街为掌珠姑娘撑腰,并将人带回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锁了,凌晨两点多开始修改,一晚上没睡几个小时,今天太困了,码字码字就睡着了,明天争取多更哈。   感谢在2020-11-03 00:16:31~2020-11-05 23: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abbc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23瓶;时光~流逝^ω^ 20瓶;乒乓乒乓 18瓶;咖喱没有土豆 10瓶;给你一点甜甜 6瓶;燕嵘 5瓶;MoonRise 3瓶;凡凡、叮哝、嘲风阁主 2瓶;哞一、手速最快喻文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京城都在传, 说太子爷从乡下带回一女子,生得弱风扶柳、婀娜多姿,深得太子爷宠爱......   杜忘眸光一略, 终于意识到什么,斜睨身侧的女子。   迎上父亲犀利的目光,掌珠坐立不安。生怕父亲埋怨她不知检点, 勾引权贵以图荣华。   杜忘挥退下人,转身面对她。高大的身影遮挡了晚霞,“你是宋贤的养女?”   掌珠讷讷点头, 漂亮的眸子闪烁迷离光晕,不知父亲会作何感想。   杜忘思忖片刻, 缓缓抬手, 拍拍她肩膀, “今儿起,你安心住下, 其他事交由...我来处理。”   这大大出乎掌珠的意料,父亲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杜忘示意她放松, “你与太子殿下...如何了?”   冷峻刚毅的男人,办案时刚正严明,审讯时手段毒辣, 素有铁血无情之称;但面对眼前的小姑娘时,刻意柔了三分语气,添了七分耐心。   掌珠垂下头, 双手交叠,捂住肚子,喃喃道:“爹爹,女儿有孕了。”   杜忘眸光一凝。   掌珠护着还很脆弱的“小生命”, 抬起头,对上父亲的视线,“是太子的。”   事关重大。她不想欺瞒父亲,也不想牵连父亲,若是父亲介意,她会带着崽崽远走高飞。   虽然舍不得父亲,但她要定腹中骨肉了。   杜忘视线下移,看她谨慎的样子,无奈一笑,冷峻的面容有了一丝温度,“你不会瞒着所有人吧?”   “是。”   杜忘捏下鼻梁,吩咐一旁的门侍,“去跟西厂的人说,掌珠姑娘身子不适,正在府中静养,无法进宫。”   门侍犹豫一下,“大人,西厂那些鬼,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三厂一卫直接听命于太子爷,他们下发的命令,等同于太子的意思,百官见之,都要礼让三分。   杜忘摆摆手,“就按我说的。”   “诺。”   杜忘看向掌珠,放柔了声音,“能讲讲,你和太子的事吗?”   *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站在杜府的单檐悬山屋顶下,望着长巷内的两排灯笼,掌珠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风吹裙摆,撩起轻纱丝绸,露出一对绣鞋。她低头看着。这双绣鞋是爹爹刚刚买给她的。   小姑娘翘起嘴角,捂住小腹,娇俏的小脸写满知足。   宝宝,我们有家人了。   新请的婆子刘婶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件绣工精美的毛斗篷,斗篷上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菡萏。   “小姐别染了风寒。”   刘婶是管家的妻子,一直住在府外,刚刚被管家接进府,负责照顾掌珠。   掌珠问道:“爹爹可有交代几时回府?”   “听我男人说,大人平时很少回府,三餐都是在大理寺解决的。”   掌珠点点头,“那晚上也要给爹爹留盏灯。”   “自然要的。”刘婶为她捋好被风吹乱的长发,笑道,“不过今晚,大人特意交代,会在二更时分回府。”   掌珠笑靥带了几分甜,整个人明艳不少,“我想给爹爹煲汤。”   “这些粗活交给我就行了,小姐只管安心养胎。”   为了让掌珠更好的安胎,杜忘将此事,告诉给了刘婶,让她务必保守秘密,连她男人都要瞒着。   刘婶扶掌珠回了东厢房,拧干布巾,为她擦拭身体,“胎儿在头三个月最为脆弱,小姐要格外谨慎。”   “好,我知道了。”   掌珠换了一套雪白中衣,躺在熨烫过的被褥里,连脚底板都暖暖的。她环顾室内,桌椅板凳、柜子矮榻,样样不及首辅府,但这里令她感到舒心。   刘婶坐在床沿,为她按摩,“小姐先睡下,等大人回来,我再叫你不迟。”   “嗯。”掌珠眨眨大眼睛,“您一定要叫醒我。”   “好。”刘婶笑着摇摇头,为她放下帷幔。   *   夜如泼墨,杜忘从宫里出来,脸有愠色。出府前,他骗掌珠说,要回衙门处理一件棘手的案子,实则,他是进宫面见太子的。   他跟太子道出了掌珠的身世。太子面上没说什么,但显然没给好脸,那双薄凉的凤眸衔着几许道不清的意味。   作为旁观者,不会太过同情掌珠。毕竟,太子没有强取豪夺,全是女子自愿。但作为父亲,杜忘有种无力感,不是对今后的无力,而是对过去那段空白记忆的无力。倘若没有遭遇不测,自己的女儿怎会落入万丈红尘,被太子糟践。   没错,在杜忘看来,太子身份再尊贵,也是糟践了自己女儿。   至于女儿腹中的骨肉,杜忘有些犯难。若是隐瞒不报,这是欺君大罪;可打掉孩子...又于心不忍。思来想去,选择了暂时隐瞒。   太子登基,势必扩充后宫。到时候,被胭脂香迷晕了头,哪还会惦记掌珠?太子对掌珠一时的新鲜,说不定会让掌珠招来杀身之祸。只要让掌珠断了与太子的联系,送去城外悄悄诞下一个孩子,并非难事。   他坐上轿子,叹了口气,让轿夫去往首辅府邸。   得知杜忘登门,宋贤有些惊诧。两人交往不深,除了公务,平日里几乎没有来往。而等杜忘道出登门的缘由时,宋贤和薛氏更为惊诧。   薛氏当即站起身,“杜大人说,掌珠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   “是。”   薛氏和宋贤对视一眼,掩不住惊讶。   门外,宋屹安得知老师过来,本想过来打声招呼,却听见这桩事,一时间难以接受,向后退了两步,清俊的面容多了一丝惆怅。   掌珠寻到亲人是件值得为她高兴的事,但为何心会失落?   是因为,再也无法毫无顾忌的,与她来往吗?   客堂内,薛氏缓了一会儿,客气道:“既是这样,我们与杜大人也算有缘,不如让掌珠认我夫妻为义父义母,如何?”   杜忘缄默片刻,“若是这样,是小女的福气。”   宋贤心中复杂,面上露出温笑,握住杜忘的手,“贤弟哪里话,掌珠乖巧懂事,府中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是我夫妻的福气才对。”   两人客气几晌。杜忘起身告辞,走出客堂时,已不见了宋屹安的身影。   此事很快在各大世家传开,各家家主无不惊讶。一个孤女,竟是大理寺杜忘唯一的女儿!   要说最惊讶的,还是景国公一家。   后罩房内,听完消息的方小嵈当即白了脸,“如此说来,那贱人就能名正言顺进驻东宫了。”   方小鸢拉住妹妹,“稍安勿躁,且听爹爹怎么说?”   姐妹俩并肩去往正房。此时,景国公夫妻也在商讨此事。景国公手里转着文玩核桃,瞪了次女一眼,“都是你不中用,近水楼台摘不到月,让野猴子捞去了,怪谁?”   方小嵈不服,噘嘴道:“殿下一直拿年纪搪塞我,怪我吗?再说,那贱人妖娆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爹爹敢说,不觉得那女人漂亮?”   “混账,说的什么话!”   方小嵈抿着嘴,脸色红白交织。   景国公拿手点点她,“不懂主动去取悦殿下,等着殿下来垂青你,哪有那等好事!”   “好了好了,都冷静点。”国公夫人打断父女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看向丈夫,“现在争这些无益。那女子现在有杜忘和宋贤两人撑腰,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总要想些法子,先下手为强。”   景国公目视门外,手里依然转着文玩核桃,老谋深算的鹰眼流露锋芒,“又下雪了,呵呵。”   夜幕之上,雪絮飘下,落在街头路人的发顶、肩头。杜忘回到府上,不同以往直奔书房,而是回了里屋,换下官袍,更换一套青袍,脚步稳健地步入东厢房。   刘婶要叫掌珠醒来,被杜忘拦下。杜忘走到床边,掀开半侧帷幔,凝睇熟睡中的小姑娘。   掌珠面朝外侧躺,一只手杵着左脸,睡相恬静,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拂动,小脸粉扑扑,乖巧得很。   杜忘搬来绣墩坐在一旁,静静打量女儿。粉雕玉琢的模样惹人疼惜。一想到她腹中的宝宝,杜忘有些好笑。自己不过三十有五,已是快要做外公的人了。   窗外白雪簌簌,屋内灯影重重。宁谧中透着幸福。相认一天的父女,续上了八年前的缘。   东宫。   萧砚夕忙到三更时分,放下笔,仰靠在椅背上,忆起杜忘进宫那晚的话——   “臣为社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今日恳请殿下,看在臣兢兢业业八年不休一日的份儿上,给予小女一份恩慈,断了与她的来往,让她能够再觅良缘。”   骄傲如杜忘,却为相认不到一天的女儿,冒死请求一个特许......   先是宋屹安,后是杜忘。萧砚夕阖眸嗤笑,明掌珠,你还挺有本事,能让身边人个个为你舍命。   萧砚夕睁开凤眸,拿起笔,几下勾勒出女子的腰肢,一笔点在肚脐左侧,在那里写了一个“萧”字。   他扔下笔,起身走出书房,负手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任夜风吹鼓大氅。   “来人。”   一排侍卫闪现,跪在雪地上,“殿下。”   萧砚夕望着杜府的方向,半抬玉手,吹飞手中画作,“把人带来东宫。”   *   长夜悱恻,梦境如幻。   掌珠躺在翊坤宫的雕花胡桃木榻上,侧脸盯着婴儿床上的小崽崽。   小崽崽吃着自己的脚丫,乐呵呵看着母亲,“姨姨”个不停,在跟自己的脚丫较劲儿。   他还不会发音,用劲儿时只会发出这种声音。   掌珠坐起来,走到婴儿床前,笑问:“宝贝,脚脚好吃吗?”   小崽崽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冲她咧嘴笑,“姨——”   掌珠抱起他,脸贴脸,“是娘亲,不是姨姨。”   “姨姨姨......”   掌珠失笑,亲了崽崽一口,温柔问道:“娘带你去看花花好不好?”   小崽崽好像听懂了,兴奋地直颠肚子。   掌珠用锦被裹好他,刚要抱起来,身后突然出现一抹身影,勾住她的腰,将她压在胡桃木榻上。   张怀喜随之走来,一脸难色地抱走哇哇大哭的崽崽。   男人酒气浓重,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衣裙,身体下沉。掌珠吓得捂住嘴,生怕不好的声音让崽崽听去。   寝殿响起孩子的大哭,和男人压抑的声音,待寝门被彻底合上,男人再无克制。   掌珠推不开,垂下了手臂。   每次都是,喝多了才过来,过来就想着那种事。   她失望地闭上眸子,却被疼醒......   刚刚醒来,梦境和现实分不清楚,掌珠坐起来,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大床上。   床前的男人抱臂看着他,目光淡漠,薄唇扯出一抹暗讽。   掌珠向后缩了缩,反应过来,她被人掳进东宫了。   一种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下意识捂住小腹,目光闪烁而戒备。   萧砚夕倾身,双手撑在她脚边,“该叫你明大小姐,还是杜大小姐?”   这种时候,掌珠尽力不激怒他,“殿下叫我明掌珠就成。”   “好极。”萧砚夕抬手,为她拢拢碎发,“惹了孤,真以为杜忘能保你?”   掌珠浑身冰冷,止不住哆嗦。不是为自己的处境,而是为肚里的孩子。他若蛮横不讲理,崽崽恐有危险。但又不能直截了当告诉他,她怀了孩子。   正在思忖间,肩头徒然一凉。   萧砚夕剥开她一侧衣襟,将一壶酒倒在了她的锁骨上。   掌珠挣扎几下,被桎梏住。   萧砚夕一手捏住她乱动的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扬起脖颈,“没人敢拒绝孤,你是头一个。”   他低头饮她锁骨里的酒,浅浅一口,含进嘴里,随即俯身,贴着她的起伏,张开了口。   掌珠感到胸前湿了,羞得脸蛋绯红,又气又着急,嘴上却要服软。她知道这个男人只吃软,绝不吃硬。   “是掌珠不懂事,惹殿下不快,掌珠自罚一杯赔罪行吗?”   萧砚夕抬起头,盯着她闪烁的眸子,“哦?”   “求殿下给掌珠个机会。”   “行。”萧砚夕松开手,坐在床边,抬高酒壶,挨到她唇边,戏谑冷讽道:“没酒杯。”   掌珠跪坐在床上,仰头张开檀口,任辛辣酒水灌入口中。   萧砚夕勾唇,等她吞咽,却见她抿住唇向他靠近......   桂香伴着酒香袭来,萧砚夕眯眸看着慢慢凑上来的俏脸。   掌珠闭上眼,忍着剧烈心跳,缓缓贴上他削薄的唇,试图渡酒给他。   萧砚夕瞳孔一缩,这便是她所谓的自罚?   男人不配合,掌珠只好伸出舌尖,撬开他的唇。   唇上的柔滑触感比酒醉人,萧砚夕有一瞬间的怔愣,待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撬开他的唇,让他品尝到了温热的酒。   掌珠只喂进去一半,另一半顺着嘴角流淌在肌肤上。   萧砚夕忽然前倾,将她压在床上,舌头一卷,卷住了她的舌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双更,多多留言哦。   感谢在2020-11-05 23:29:54~2020-11-06 23:4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你一点甜甜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唇上柔软的触碰, 令两人双双一颤。男人气息清冽逼人,掌珠忽然抗拒起来,扭头看向一侧。   微妙的动作浇灭了旖旎, 萧砚夕扳过她的下巴,定定看着她,“不喜欢?”   掌珠气息不稳, 想要迎合他,以便逃过今晚,可舌尖和舌尖的触碰令她反感, 亦是不能接受的。   萧砚夕盯着她泛红的杏眸,握了一下拳头, 咯咯的骨节声响在女人耳边。   掌珠忽然搂住男人脖子, 将唇贴在他的喉结上, “殿下不是讨厌涎水么?”   出言提醒他说过的话,还是有效的, 至少气头上的萧砚夕,不会承认亲嘴是一种曼妙体验。   见他气息稍稳, 掌珠攀住他肩头,唇来到他的侧颈,指尖划过他腹肌, “掌珠今晚不方便,像上次那样伺候殿下,行吗?”   说着软话, 她的手来到了敏感处。   萧砚夕浑身紧绷,冷冷凝她,“放肆。”   掌珠忽然一笑,三分嗔、六分诮, 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恨。   她动了下手指,听得男人闷哼一声,却没被阻止接下来的动作。   轻纱幔帐,灯盏恋影。那些痴痴缠缠的情,和哀哀戚戚的怨,丝丝入扣,撬动人心。   殿内的漏刻记录着时辰,直至四更时分方歇。一只小手露出帷幔,随即被一只大手扯了回去。   守夜的宫人候在隔扇外,无意听得屋里的声音,面红耳赤。   帷幔中,萧砚夕扣着掌珠的手,压在枕边,呼吸粗噶,失了平日的优雅和矜贵,冰冷得可怕,“你爹进宫,为你来求特许。”   掌珠护着肚子,疲惫地看着他,“什么特许?”   “许你可以另觅良缘。”   掌珠一愣,没想到父亲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殿下没做过父亲,体会不了长辈对儿女的心情,自然觉得可笑。”   小嘴还挺厉害。萧砚夕松开她,起身整理衣衫,“孤没允。”   掌珠扯过锦衾,护在胸前,露出莹白的双肩,“难道殿下想让我入宫?”   萧砚夕斜眸看来,“你不想?”   掌珠轻笑一声。   萧砚夕撑开虎口,托起她的下巴,“笑何?”   “笑自己攀上了高枝,能飞上枝头了。”   萧砚夕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讲话,拍拍她的脸蛋,“放心,孤不会白睡你。”   那语调就像是来到青楼的恩客,垂怜为之献了初夜的伶人。   掌珠躲开他的手,“我已没有能给殿下的了,求殿下放过我吧。”   萧砚夕站起身,相比床上女子的狼狈,不知要霁月多少,此刻欲念已退,恢复了冷然寡淡的模样,“没有了吗?”   掌珠仰起头,“没了。”   她的清白,被他挥霍个干干净净,还有什么,值得被惦记?   萧砚夕俯身,轻佻至极地拍了拍她心房的位置,“还有这里。”   掌珠觉得讽刺,赔了身子还不行,还要赔了心吗?   “殿下有心吗?”她喃喃问道。   萧砚夕静默几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再次拍了拍她的脸蛋,“孤说的随传随到,不是说笑,更不是你们女儿家以为的情.趣。你当初招惹孤,就要知道后果。”   “那殿下何时打算放过我?”   “何谈放过?”   “因为,掌珠腻了。”掌珠真情实意地恳求,眼里的光刺了男人一下。   腻了......萧砚夕一怔,这词儿甚是熟悉,曾几何时,父皇也说过类似的话——   锦绣江山,半世辛劳,朕无愧世人。今将皇位相让,只因倦了。   萧砚夕最讨厌这个词。   倦了、累了,就可以不顾身边人的感受,抛去一切?   他呵笑道:“等你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孤自会放你离去。”   出乎意料,掌珠忽然拔下玉簪,抵在自己脸上,“那殿下就毁了我的容貌,放我离去吧。”   萧砚夕徒然扼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折断她的手腕,“你再蠢一点,孤就杀了你。”   说罢,夺过玉簪,掷在地上。玉簪应声而碎。   他负手走出寝殿。殿内陷入寂寥空旷,伴着诡异的鸦啼,有些瘆得慌。   掌珠卷缩在锦衾里,抚着小腹,“宝宝别怕,他不是你爹爹。”   回应她的,是窗边摇曳的铜铃。   掌珠被送回杜府时,杜忘冷目看着东宫侍卫。从不显山露水的男人头一次迸发骇人的怒意。   “你们回宫转告殿下,再有下次,哪怕血溅金銮殿,杜忘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能悄无声息从府中掳走人,除了宫里的精锐,再无他人能够办到。   杜忘拳头握得咯咯响。若不是顾及女儿的情绪,怕她动胎气,他定要进宫与太子争论一番,哪怕头破血流。   可眼下,女儿腹中的小家伙才两个来月,最是脆弱。不能再让他们受惊了。   也是因为今晚这桩事,让杜忘意识到一个现实,太子与恒仁帝不同,骨子里透着薄凉无情,真要硬起心肠,没有谁能触动他。这样的人,哪来的情深可言,充其量是一时新鲜,得不到就强取豪夺。   可女儿这样的温吞性子,怎会招惹上对方?   杜忘扶着掌珠回到东厢房,安抚几句,知她疲惫,没有刨根问底,让刘婶进来伺候,自己回到书房。   稍许,刘婶来到书房,“大人,姑娘身上全是...痕迹,我怕姑娘动了胎气,要不要找个郎中过来?”   眼下被太子盯上,这个时候去找郎中,怕是会露马脚。杜忘看掌珠没有身体上的不适,摇摇头,“劳烦你今晚照看着,我这几日寻摸个可靠的郎中。”   “好。”   *   翌日一大早,薛氏带着春兰过来探望掌珠。自那夜两人离了心,再碰面时,多多少少有些隔阂。   掌珠穿着一身藕色软烟罗袄裙,半纱裙带随风浮动,整个人轻盈灵动。反绾发髻上斜插鎏金梳篦,一旁点缀飞蝶珠花,衬得人儿贵气不少。   明明只过了一日,竟给薛氏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最终还要解释为身份的转变吧。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摇身变成大理寺卿的嫡女,会令很多人艳羡吧。   薛氏心里感叹,无巧不成书啊。   掌珠为她斟茶,“宋夫人请。”   薛氏嗔一眼,“怎么如此见外?”   掌珠垂目。   薛氏心里笑着道了一句“小白眼狼”,倒没有愤懑情绪,只是有些无奈。当初是真的想把她当亲闺女对待的。还是夫君说得对,这么大的闺女性子都定了,哪那么容易交心。   “你爹爹可跟你讲了,认我做义母的事?”   掌珠摇摇头。昨晚荒唐至极,疲惫不堪,哪有心思听旁的。   薛氏将杜忘同意掌珠认义父义母的事陈述一番,握住小姑娘的手,“孩子,你可愿意?”   “宋夫人不介意我与大哥......”   薛氏笑道:“是屹安糊涂,等我们夫妻认你做了义女,他绝不会再有痴想。”   掌珠知道,薛氏和宋贤之所以急着认她做义女,是做给太子看的。当初太子将她托付给宋家夫妻,是皇家对宋家的信任。如今,也只是编筐收口,给这份托付和信任一个交代。   宋家夫妻对她也算有恩,她不想让他们难做,点点头,“掌珠全听父亲安排。”   那便妥了。   薛氏揉揉掌珠的脑袋,掌心下的发丝柔软顺滑,如同这姑娘的性子。薛氏叹口气,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取代她,让儿子欢心。   昨夜儿子醉酒,倾诉了一句心事——对掌珠,是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仅一眼,就付了真心,却也应了那句“倾城佳人难再得”。   薛氏之前埋怨过掌珠不知避嫌,可经过昨晚,她知道,该避嫌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   薛氏走时,将丫鬟春兰留给了掌珠。比起伺候雍容华贵的薛氏,春兰更愿意伺候平易近人的掌珠。   因她嘴巴严实,反应快,人也实在,掌珠便接纳了。   后半晌,季知意乘马车过来。非要拉掌珠去私塾,“闷在府里多没意思,人会闷坏的。”   这话要让其他人家的主母听见,非要嗤之以鼻。大家闺秀不在后院待着,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但季知意懒得理会他人目光,也知掌珠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两个姑娘手拉手坐上马车,车夫一扬鞭,载着她们去往私塾。   掌珠撩开帘子,张望一眼,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她们。   季知意大喇喇,根本不知道被跟踪了,兴高采烈提起另一件事,“明日城东羊肉铺子前,有场珠算比试,听说奖励丰厚,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掌珠对珠算有种莫名的热忱,很想试试看自己是否真的如夫子所言,有算学方面的天赋,于是点头应下了。   翌日一早,两人如约去往城东羊肉铺。令掌珠意想不到的是,所谓的羊肉铺子,是座极为富丽的酒楼。镶金匾额上镌刻四个大字:陈记雅肆。   酒楼前摆着一个红布铺就的擂台,擂台上摆放几张长桌,跟比武招亲似的。   参与者众多,都跃跃欲试挤在入口等待上台。   主判官坐在入口,一一登记,分发赤箔纸券。观阵势,就知举办的老板财大气粗。   听周围的百姓念叨,这场比试就是陈记雅肆的东家举办的。东家姓陈名漾,乃皇商,为宫里供应牛羊肉。在外的生意做的极大,分店很多。北方一带的生意人,都要喊他一声陈大掌柜,而很多贫苦的读书人,都会喊他一声大善人。   而这么一位腰缠万贯的巨贾,现今不过二十有六,年轻有为,狂狷不羁,也算不负韶华。   掌珠在酒楼外站了一炷香的时间,耳边全是对这位巨贾的赞美之词。她不禁疑惑,此人真有这么厉害?   一旁的季知意听不下去了,对她咬耳朵道:“陈漾钱多,花钱买名声,被吹嘘得天花乱坠,实则就是个卖羊肉的。我见过几次,为人轻狂,眼高于顶,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   不把萧砚夕放在眼里的人...掌珠有点想结识了。   季知意护着掌珠来到判官面前,很有气势地拍了一下桌面,“我们报名。”   主判官瞥了两个姑娘一眼,完全没放在眼里,“一边去,没见今日报名的人都是秀才吗?”   “怎么地?”季知意不服,“没有功名就不能报名了?你们东家有功名?”   主判官脸一沉,“今日报名者,怎么着也是个教书先生。两位是做何的?穿针引线绣嫁衣的娇女?”   众人哈哈大笑。   季知意娇哼,“巧了,本姑娘家就是开私塾的。”   主判官一脸不相信,观她们的穿衣打扮,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闺秀,来这里解闷图个乐儿的。   “一边去,别耽误这里的正事。”   季知意不忿道:“是骡子是马,总要溜一圈才知,你们休要狗眼看人低。”   掌珠拉住都快撸袖子的季知意,轻声道:“你们贴在酒楼门口的昭示上,没有限制资格,相信你们东家是想广纳贤士,而非拘泥于过去取得的成就。”   主判官认真看了掌珠一眼,小姑娘带着面纱,一双妙目乌黑清澈。身为男人,可舍不得凶这娇人一句。判官敛起不耐烦,挑眉问:“姑娘真是来报名的?”   “自然。”   “那行。”主判官拿起毛笔,“那就报一下名讳和住所。”   稍许,主判官拿着名册,跑进酒楼雅间,恭恭敬敬呈给主子,“爷,请过目。”   雅间内,陈漾仰躺在贵妃椅上,闲闲地撩了一眼名册,视线锁在最后一行,“明掌珠?”   主判官笑道:“稀罕了,是位姑娘。”   陈漾坐起来,接过名册,圈了几笔,扔给判官,“行了,你去操持吧,再从佼佼者中挑几个顺眼的,考一考算学,能力强的就留下。”   陈记分店多,账目大,账房人手不够,想要以此雇佣几个人。可在外人看来,陈记是在施财济贫。   足见东家陈漾的精明。   有人道出他的算计,他却不慌不忙,摇着葡萄美酒,笑称这是利己利人。   擂台上比试进行得如火如荼,算盘被敲得叮当响。陈漾腰插折扇,慢悠悠走到二层外廊上,稍微俯身,双肘处在栏杆上,招摇地露了个脸。   外传陈大掌柜貌似潘安,深居简出,今儿难能露面,可把看热闹的妇人们乐坏了,就差没冲他撒花了。   陈漾勾唇一笑,一双桃花眼不知勾了台下多少女子的心。他视线一睃,最终落在擂台上最右边的女子身上。   这是擂台上唯一的女娇娥。   而她身边那个虎头虎脑,不知在为闺友打气,还是添乱的女子,是季大学士的六闺女吧。   陈漾啧一声,摇了摇头。两个女娃娃,把他这里当做解闷的瓦肆了?   一场比试下来,主、副判官忙不迭地统计结果。出乎众人意料,掌珠折了桂枝。   主判官捧着纯金算盘走到掌珠和季知意面前,笑着恭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姑娘莫要计较。”   掌珠心里是雀跃的,奖励不重要,实力才重要。   季知意替她接过算盘,朝擂台下晃了晃。金灿灿的算盘极具分量,够寻常人家几十年的辛苦钱。   主判官引着几名佼佼者进了酒楼雅间,推开门,恭敬道:“主子,人到齐了。”   几人请安,“陈大掌柜。”   陈漾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桌边,见势起身,颔首道:“诸位不必客气,坐吧。”   众人落座。   陈漾视线一斜,看向站着的两位姑娘,挑眉笑道:“瞧我,考虑不周。来人,请两位姑娘里屋坐。”   “不必了。”季知意晃晃金算盘,“我们是来谢过陈掌柜的,礼节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合计着,”陈漾俊颜一笑,确有几分潘安之相,“你们就是来走个过场?”   “要不然呢?”季知意拉着掌珠往外走,临到门口时扭头笑道,“来陪您喝酒啊?”   季家六小姐可不是好招惹的,陈漾没计较,颔首目送她们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走到外廊前,低头冲掌珠道:“请季六小姐身边的姑娘留步。”   掌珠下意识抬头望去,只听陈漾道,“陈某惜才,姑娘若肯来店里帮忙,陈某倒履相迎。”   有时候,人想要拥有一束光,千方百计未必寻得,顺其自然未必错失。掌珠之前很想要一个在大商铺帮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但如今,并不需要了。   “多谢,我会考虑的。”   陈漾颔首,转身进了雅间。   季知意用肩膀杵杵掌珠,“陈漾是奸商,他家连羊肉都比旁人家的贵。”   掌珠扯下嘴角,“也许肉质鲜肥。”   “一股膻味。”季知意一边嫌弃,一边掉转头,进店打包了一份胡炮羊肉。然后,豪迈地搂住掌珠,“我家珠珠真是厉害啊。”   掌珠弯唇,连自己都不知,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此事在街坊传开,很快传到宫里。皇后听闻后,笑着对太子道:“这位明姑娘还真是令人惊喜。”   萧砚夕坐在灯笼椅上,面无表情地刮着茶面。此时,茉莉花香入鼻,却不及某人身上的桂香。   他放下盖碗,“儿子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后眼一抬,“每次跟你聊到明姑娘,你都搪塞。”   萧砚夕停在门口,回眸笑道:“母后不再嫌她出身低?”   “今时不同往日。”   萧砚夕笑意加深。日光映在侧脸上,笼罩俊颜,“那儿子就把她接进宫。”   “你等等。”皇后坐不住了,起身走上前,“此事非小,怎可戏言?”   “儿子像在戏言?”   “你要封她做什么?良娣、承徽、昭训、奉仪?”   每个级别的妃位,都代表女子身后的家族背景如何。   萧砚夕轻飘飘一眼,似是玩笑,“您怎么不提太子妃之位?”   “太子妃要自幼尊贵,世家出身。杜忘虽是权臣,但底子薄,加之明姑娘年幼被拐,名声不佳,难以服众。”   “名声是她能决定的?”萧砚夕不以为意,“她年幼被拐,该被同情才是。”   说罢,拍拍皇后手臂,“挺可怜一姑娘,怎么到了母后口中,就变成名声不佳了?”   皇后哑然,看着儿子转身步下石阶,挺拔身影没入日晖中。   萧砚夕回到东宫,瞧见徘徊在月亮门前的杜忘,凤眸一凛,“杜卿最近来的倒是勤快。”   他比划一个“请”的手势,君臣两人一道进了园子。   晚霞斜照。杜忘铁青着脸从宫里出来。随从吓了一跳,从未见过大人将情绪带在脸上。想是跟太子殿下闹崩了?   杜忘坐进马车,闭眼凝思。刚刚在东宫与太子交谈时,听出太子有纳掌珠为妾的意思。自己就掌珠一个女儿,即便失忆,也知女儿名字的含义。失忆前,他定是把女儿宠成了掌上明珠。自己的掌上明珠,怎能给人做妾?东宫侍妾也不行!况且,女儿根本不想入宫侍奉储君。   他深知太子的强势和雷厉手段。身为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身为父亲,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保全女儿。   马车驶过繁华闹市,穿梭进窄巷。杜忘睁开眼,手摇铃铛。   车夫隔着车帘问:“大人有何吩咐?”   “拐去季家私塾。”   *   夜色朦胧,父女俩并肩走在街市上。路过一家包子摊,掌珠弯唇,“爹爹,我饿了。”   杜忘怕女儿腹中的小宝宝饿,指了指摊位,“咱们先吃点垫肚子。”   “嗯。”   两人坐在木桌前,杜忘点了几屉包子,外加一碟咸萝卜条。   掌珠拿起木筷去夹萝卜条,被杜忘挡住,“你有身孕,别吃腌菜。”   “...哦。”掌珠夹起一个包子,放在父亲碟子里,“爹爹吃。”   “诶。”杜忘淡淡一笑,也为女儿夹了一个。   掌珠莞尔,小口吃起来。   杜忘观察着女儿,问道:“这几日没有孕吐?”   掌权点点头,“胃口还好。”   两人在医术上都是门外汉,谁也没太在意孕吐的事。稍许,杜忘往桌子上放了几文钱,带着掌珠离开。   掌珠看父亲心事重重,试探着问道:“是宫里给父亲施压了吗?”   “没有。”杜忘揉揉女儿脑袋,“为父是在想,要不要把你送出城养胎。”   掌珠杏眸一瞠,与父亲重逢前,她是想揣着崽崽离开京城,可如今,她舍不得父亲。   杜忘何尝不是,刚刚相认的女儿,该留在自己身边享清福才是,可眼下的境况,也是无奈之举。而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的监控下,连医馆都去不得,真要等到女儿肚子大了,就露馅了。   当路过陈记雅肆时,杜忘停下脚步,“这店的菜品不错,咱们打包几样。”   掌珠点点头,随父亲进了店门。店小二过来招呼,“两位要点些什么?”   杜忘看着菜牌,点了几样特色菜。父女俩出门时,与迎面走来的景国公狭路相逢。掌珠下意识护住肚子,杜忘下意识护住女儿,淡凝着对方。   景国公是和司礼监的执笔太监一道来的,本是开怀大笑着,当见到杜忘父女时,鼻端一哼,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执笔太监笑着拱手:“今儿赶巧,竟与杜大人遇上。”   杜忘淡淡还礼,拉着掌珠直接越过景国公。   景国公眯眸,暗呸一口,携着执笔太监进了店。他们是这里的常客。店小二直接引着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酒菜上桌,景国公敬酒道:“小女的婚事,全劳靳公公费心了。”   “不敢当。咱家也只能给皇后娘娘吹吹耳边风。能不能成,还要看娘娘的意思。”   “那是自然。”   执笔太监抿口酒,叹道:“其实,最终如何,全看殿下。国公也知殿下的性子,薄凉起来连圣上都不认。”   景国公再次执起酒杯,“事在人为,无论成与不成,老夫都会记着公公的好。”   两人碰杯,酒水晃出些许,洒在桌面上。   饭后,景国公照旧赊账。店小二撇撇嘴,等他们离去,小跑进另一间雅间,“爷,国公爷又吃了一顿霸王餐。”   陈漾倚在贵妃椅上,单手转动折扇,桃花眼一盱,“把欠条拿来。”   店小二去往账房,将景国公这些年欠下的酒水欠条一并拿给陈漾,“加起来,一共欠了咱们一百两银子。”   寻常一个店小二,一年到头的聘金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景国公一人就欠下酒店一百两银子,店小二能不气么。   陈漾将欠条一一捋顺,夹在账册里,递给店小二,“我跟景国公事先有约定,等他欠下一百两,就拿他珍藏的千年灵芝抵债,你拿着欠条去换灵芝吧。”   店小二挠挠头,“您是要给姑娘补身子?”   “话这么多?”   店小二嬉笑着接过账本,小跑出去。   屋里燃着地龙,有点闷热。陈漾摇摇折扇,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扭动玄关,一面墙忽然打开,陈漾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密室内别有洞天,茶香四溢。一名男子正坐在泥炉前煮茶。   陈漾坐在对面,懒洋洋地问:“陛下打算在我这呆多久啊?真不打算回宫了?”   恒仁帝萧荆眼未抬,舀出釜中茶汤,递给他,“登基大典一过,朕就离开京城。”   这一次,是彻底的离开。   陈漾吹拂茶汤,啧一声,“有点苦。”   “朕的茶艺自然比不得你。”   陈漾笑笑,桃花眼熠熠有光,“陛下关心太子,却不见太子...这父子情,真让人费解。”   “人的情感本就复杂,哪是一两句话就能道清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萧荆透过氤氲茶气,看向对面的青年,“就像你对屋里那女子。”   陈漾一愣,随即笑开,“让陛下见笑了。”   两人因茶结缘,算是抛去身份的忘年之交,否则,任凭陈漾再财大气粗,也成不了皇商。只是这重关系,外人几乎不知。   陪萧荆聊了一会儿,陈漾起身去往密室里间。里间内躺着一名昏迷的女子,三十二三岁,生得冰肌雪骨,美若西子,透着一股病态美。   八年前救下女子时,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如今少年褪去青涩,成为腰缠万贯的巨贾,女子还是“睡不醒”。   自救下她时,她便得了一种怪病,常年昏睡,偶尔清醒,清醒后不言不语,很快又会睡过去。   陈漾为她请了不少名医,都治不好这个怪病。   她成了陈漾的负担,伴着蜜饯的负担。   至今,陈漾都不知她姓甚名谁,却心甘情愿陪了她八年。   外人都道陈大掌柜多情亦无情,可谁又知,他的执念有多深。   对于这一点,倒是和恒仁帝很像。只是恒仁帝的月光已经消弭,而他的月光犹在。然而,这抹月光是否愿意照在他的窗前,尤未知......   陈漾支开绮窗透气,感叹道:“姐姐已经十日没有醒来,真怕你就这么睡过去。”   待陈漾走后,床上的女子动了动手指头。   时至年末,杜府的花园内寒梅怒放,在飞雪中红艳如火。   这日,杜忘走进东厢房,对掌珠道:“礼部要在大年初一为太子举办登基大典,各府尚未婚配的嫡女都要参加,你意下如何?”   掌珠摇摇头,“女儿能借故不去吗?”   杜忘点点头,犹豫着拿出一道钧旨,“太子有令,令你三日后进宫,常伴君侧。”   掌珠脑子轰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她没想到,萧砚夕对她生出这般强烈的占有欲。哪怕父女俩再三拒绝,也逃不过皇家的安排。   杜忘稳住女儿肩头,“别慌,为父来想办法。”   “爹爹有何法子?”掌珠眼底焦灼,心知转折的可能性不大。   杜忘鲜少的温和一笑,抚上她的脸,“珠珠要相信为父。”   此刻的掌珠读不懂父亲眼底的流韵,直到腊月十三,亲眼瞧见杜府火光四起时,才知父亲眼里的决然是何意。   当晚,杜家走火一事,不仅惊动了内阁、六部、顺天府等各大衙门,还惊动了三厂一卫,甚至整个皇宫。   萧砚夕从宫里赶来时,火势已小,衙役们拎着水桶进进出出。   男人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看不出情绪。   衙役架着杜忘和仆人来到萧砚夕面前,众官员一拥而上,嘘寒问暖。   萧砚夕揪住一名衙役的衣领,“杜府小姐呢?”   衙役赶忙道:“卑职这就去寻。”   萧砚夕松开他,一双凤目微微有了波澜。   子时一刻,大火被彻底扑灭,衙役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太子爷要见的女子。   众人跪地请罪。   萧砚夕负手睥睨跪在最前面的杜忘,“明掌珠呢?”   杜忘眼眸无波,“臣也想知道小女的下落。”   “丢了女儿,杜大人倒是淡定。”   杜忘眨下被浓烟熏疼的眼睛,“殿下是知道的,臣一向处事不惊。”   “处事不惊?”萧砚夕唇边绽出冷笑,弯下腰,附在他耳边,“好一个声东击西啊,孤真是小瞧了你们父女。”   宅子走火,东宫侍卫必然会现身救火,这给了杜忘送走掌珠的机会。而杜忘只需一口咬定自己与掌珠走散,就能跟皇家打马虎眼。   萧砚夕笑声寒凉,伸出修长玉指,点了点杜忘的肩,“欺君之罪,孤该如何处置你?”   杜忘自袖管掏出一个绣花荷包,双手呈给萧砚夕,“皇家之物,完璧归还。”   萧砚夕认得这个荷包,呵笑一声,这道免死令牌用的真是恰到好处。   杜忘抬头,不卑不亢,“强扭的瓜不甜,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小女。自今日起,京城内再不会出现她的身影。”   萧砚夕眸光越发寒凉,“不就是不想送女儿入宫么,何必大费周章?”   杜忘与之对视。   萧砚夕直起腰,居高临下道:“此女愚钝木讷,不配太子妃之衔,既然不想入宫,那便算了。”   一个女人而已,不要也罢。   萧砚夕没再停留,拂袖离去,周身散发凛然寒气。谁也没看见他掩埋在衣袂中的拳头握得有多紧。   明掌珠,今生今世,你最好别再出现在孤的面前,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养肥,要追文啊,男主一定会火葬场的,追妻路上荆棘丛生,放心~   感谢在2020-11-06 23:40:08~2020-11-07 23:2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腰腰 8瓶;饼干 6瓶;叮哝 5瓶;哞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飞雪落檐上, 覆盖了黄琉璃屋顶。不畏严寒的麻雀飞落其上,叨起细碎谷物。   幽静的田园小院中,春兰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馒头从灶房出来, 走进雕花窗棂小屋。   “小姐,开饭了。”   逼仄的卧房内,掌珠梳理好长发, 莲步盈盈走出隔扇,“刘婶呢?”   “刘婶去隔壁借醋了。”春兰将馒头摆盘,又掀开桌子上的清蒸鲈鱼和辣子鸡, 一股饭香登时飘散在室内。   春兰从顶箱柜里取出软垫,放在桌前绣墩上, 扶掌珠坐下, “刘婶说晚上吃糖醋小排, 得借点醋,就是不知邻居好说话么。”   掌珠拿起筷箸, 专往辣子鸡上夹。   春兰眼珠子一转,笑道:“酸儿辣女, 小姐这胎会不会是女儿?”   掌珠抚摸肚子,眉角眼梢尽是柔色,“都好。”   但梦里的小崽崽是个带把的, 掌珠料定,这胎会是男婴。   顶箱柜旁的小几上摆放着针线篓,里面放着许多刺绣小件, 是主仆三人闲来无事缝制的,全是婴孩的佩饰。   稍许,刘婶推开门,伴着一道冷风走进室内, 怕掌珠戗风受凉,赶忙转身关上,“隔壁邻居热情得很,我去借醋,人家还附赠一筐鸡蛋。”   春兰接过竹篓,“咱们晚上再加一道鸡蛋酱,管饱开胃。”   刘婶点点头,“那我再擀点面条,鸡蛋酱拌面。”   “我看行。”   一老一少说个不停。   掌珠静静听着,曾经空落落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刘婶净手后,坐在掌珠身边,“过几日就是腊八节,又赶上休沐,大人应该会过来陪陪小姐吧?”   春兰扯过绣墩靠在掌珠另一边,“大人说过,只要不忙就会过来,只是,我怕大人会被宫里那位盯上。”   “不会的,宫里那位要是不想放过小姐,早就带人来了。”   在掌珠面前,两人从不敢提“太子”,都是以“宫里那位”借指,似乎这样,就真的能完完全全断了与萧砚夕的联系。   掌珠没接她们的话茬,但她心里明镜,萧砚夕不会再出现了。父亲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远离京城,实则是掩耳盗铃,明眼人一叶知秋。但同时,明眼人是不会揭穿这个假象,因为,很多世家家主都希望她离开京城。   而萧砚夕呢?   高傲如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   主仆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午膳。之后,掌珠披上蒹葭滚边毛绒斗篷,去往院子里散步。冬日无风时,骄阳格外暖融。掌珠捂住肚子,低头跟“宝宝”讲话。   这时,杜府扈从驾着马车而来。听见车沿的铃铛声,掌珠面露欣喜,小碎步走到栅栏前,眼巴巴望着马车方向。   扈从停下马匹,下车行礼,“小姐。”   “嗯。”掌珠颔首,视线掠过他,紧紧攥着车帘。爹爹提早来了吗?   扈从发觉小姐误会了,失笑道:“大人没来。”   掌珠杏眸一黯,“哦。”   扈从掀开帘子,扶着一名老郎中下车,解释道:“这是大人从外地请来的大夫,来给小姐把把脉。”   掌珠点头,让春兰开门迎客。   几人走进偏房,老郎中拿出青瓷脉枕,放在桌子上,搓热掌心,“小姐请。”   掌珠撸起一截袖子,将手臂搭在脉枕上,颇为紧张地舔下唇。自上次被诊出喜脉后,这是第一次诊脉。   老郎中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闭眼感知脉象,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松开手,示意她换手。   再次搭脉,老郎中脸色都变了。   掌珠心里一紧,“怎么样,孩子健康吗?”   老郎中收回手,复杂地看着她。   真是要把人急疯,春兰跺跺脚,“您倒是说呀。”   掌珠脸都白了,生怕宝宝有恙。   老郎中叹口气,“观小姐脉象,并非滑脉。”   “......”   “小姐没有怀上。”   轰隆。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闷雷,炸在掌珠的脑海里。   没有怀上......   她木讷地问道:“您说什么?”   春兰和刘婶也急得脸色煞白,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老郎中起身收拾药箱,心道安胎药算是白带来了。   “小姐的确没有怀上,不过别着急,小姐年轻,有的是机会怀上孩子。”   一句安慰话,微不足道。掌珠捂住肚子,还是没法接受现实。   扈从挠挠鼻子,不知该如何劝,更不知该如何回复主子。杜府知情的仆人,都知父女俩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少。   送走老郎中,刘婶冲春兰挤挤眼睛,“你去陪小姐说说话儿,别让小姐一人胡思乱想。”   春兰哪知如何安慰小姐。自从被薛氏送给小姐,就知道小姐悄悄缝制婴儿兜肚、尿布的事,也知小姐有多喜欢孩子...这下可如何是好?   卧房内,掌珠倚在窗边,愣愣盯着针线篓里的刺绣小老虎,鼻头酸了又酸,可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情绪处于无法接受与极度崩溃之间,还伴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老郎中误诊了。可现实不容她置疑,没怀上就是没怀上。   情绪如乘上羽毛,轻飘飘的,不着地;又如飘入洞穴,空落落的,不踏实。多种情感冲撞折磨,最终汇成一声长叹。   梦境如幻,是真是假,戏弄梦中人。   可笑的事,两个多月没有光顾的月事,在错乱中来临......   掌珠从雪隐出来,魂不守舍地回到屋里,取出月事带,又去了一趟雪隐。之后,裹着棉被窝在床上,倦怠至极。   小腹的隐痛感极不舒服,折磨着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小姑娘。   刘婶端来姜汤,扶着掌珠喝下,“小姐别急,等咱们嫁人,还会怀上小主子的。”   嫁人......掌珠怔愣。自从与萧砚夕颠鸾倒凤,她就再没想过嫁人。倒不是为他守贞,完全是没有嫁人的心思。而且贞洁已失,哪个倒霉蛋会真心实意接纳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迎来腊八。   这天一大早,春兰和刘婶就开始忙活饭菜,准备迎接主子过来。   掌珠也收拾好了心情,乖巧地等待父亲。   时至傍晚,杜忘终于抽出空,忙不迭地骑马赶往城外。当瞧见站在风雪中,提灯伫立的女儿时,刚毅的男人忽然湿了眼眶。   八年的空白记忆,愿在这一刻重新染上缤纷色泽。   他跨下马,疾步走到女儿面前,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外面多冷。”   掌珠吸吸冻红的鼻子,踮起脚抱抱父亲,“爹爹。”   杜忘僵了一下,随即笑开,展臂抱住乖女儿,“走,进屋说。”   父女俩相携入了正房。刘婶迎上来,接过两人身上的斗篷。   杜忘拍拍掌珠头上的雪花,仔细打量着,“珠珠瘦了。”   掌珠捂住被风吹疼的脸蛋,“那爹爹陪我多吃些。”   屋里飘来饭香,杜忘笑开,“嗯,正好为父也饿了。”   刘婶笑着招呼两位主子净手入座,春兰站着桌前盛腊八粥,“奴婢腌了腊八蒜,大人要不要尝尝?可能会有点辣。”   “也好,很久没吃了。”杜忘拿起筷箸,为掌珠夹排骨,“多吃点肉,吃什么补什么。”   一旁的刘婶噗嗤一乐,这位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很少当众开玩笑,也就只有小姐有这福气,享受父亲的爱护。   掌珠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碟,拢下黛眉,吃完这顿,会不会胖成小猪?   “爹爹也吃。”   “诶。”   主仆四人在不算宽敞的小屋里度过了一个温馨的腊八,谁也没提孩子的事,心照不宣地选择放下。   不放下又能如何,难不成回京去求那个男人,赐给她一个孩子?   那男人会同意吗?   想都不要想。   灯影之下,掌珠苦涩一笑,抬眸看向夜幕中的繁星,告诉自己,往事就当宿醉一场,酒醒后各自安好。   深宫。   陪皇后用膳后,萧砚夕负手走在漫天飞雪的青石甬路上,两侧红墙碧瓦,与他身上的赤色常服融为一体,衬得肤色更为冷白。   男人漠着一张脸,慢慢走着,身后的宫人提着羊皮宫灯,亦步亦趋跟在几步之外,没人敢走错一步,更别说打个喷嚏。主子心情不好,当随从的最是担惊受怕,他们都希望太子爷能笑一下,但显然是种奢望。   回到东宫,正殿的紫檀镂空大案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赠礼,是各户贵女给太子准备的一点心意。说是心意,与心机无异,包含了浓浓的“意图”,甚至有人送了红肚兜。   萧砚夕瞥了一眼,这些贵女,把自己当做了红尘女子不成?   陪太子爷解闷的季弦苦不堪言,好好的腊八,他想抱着自己的美姬这样那样,这下好,只能陪着太子爷这样那样。   他咳了一声,看向红肚兜,哼道:“庸脂俗粉,赶紧丢出去,别污了殿下的眼。”   张怀喜拿起兜肚就要丢,萧砚夕冷眸看来,张怀喜举着兜肚不知所措。   季弦扯过兜肚,递给萧砚夕,“表哥瞧瞧?”   “滚。”   “好嘞。”季弦拿着肚兜跑出屋,埋在雪地里。   萧砚夕拿起盖碗,茗气拢上眉头,他忽然忆起皇商陈漾,那人茶艺一绝,为人轻狂,倒是与身边人都不同,“摆驾,城东陈记雅肆。”   腊八夜,来酒楼的食客本就少,加之东家今晚无心经营,早早让厨子、跑堂回家去了。   陈漾在密室中与萧荆对弈,输了十盘,放下棋子,“棋逢对手才有意思,陛下跟我下棋,不觉得无聊?”   萧荆单手执棋,盯着棋盘,“不在意输赢,就不会觉得无聊。”   “行吧。”陈漾为两人斟茶,“再来一局?”   这时,店小二叩动外面的墙壁,“外面来了位贵人。”   陈漾挑眉,再尊贵,有眼前这位尊贵?   “谁啊?”   店小二趴着墙壁上,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闻言,萧荆眸光一闪,僵了手指。   陈漾笑问:“这么赶巧,陛下不见见?”   “不了,你去应付吧。”   陈漾起身走出密室,挺着背脊去迎贵人。   灯影疏浅的酒楼前,萧砚夕一袭墨兰华服,长身玉立地站在雪地上。   陈漾拱拱手,“贵客罕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话语间,没有一丝谄媚,倒让萧砚夕觉得舒服。   今晚,他就是不想听恭维的话。   “有茶吗?”   陈漾愣了下,大晚上来喝茶?是有多失意啊?桃花眼微眯,勾唇道:“岩茶配紫砂,可好?”   萧砚夕冷然,“甚好。”   两人步入二楼雅间,在冰雪夜里,烹茶煮酒。然而,饶是萧砚夕权势再大,也窥不到一墙之隔的密室内,父亲正靠着墙壁,默默陪伴着他。   许是年纪大了,在面对与自己话不投机的儿子时,萧荆头一次生出不舍。   ——此去经年,吾儿,望安好。   回宫的路上,路过余音绕梁的教坊,季弦扭头,“听说这家来了个嗓子堪比黄鹂的歌姬,殿下要不要进去听曲儿?”   萧砚夕身披墨色氅衣,氅衣的毛领遮蔽了下巴,从季弦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殿下?”   萧砚夕睨他一眼,“嫌后院不够乱,还想添人?”   “不不。”季弦忙摆手,“家里的跟外面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本以为萧砚夕不会搭茬,却听对方道:“说来听听。”   季弦瞬间来了劲头,嘴巴嘚吧嘚吧倒豆子,“男人在外图个刺激,在家图个安稳,一动一静,正好满意一个男人的需求。”   萧砚夕长眸一盱,季弦以为他认同自己,扬高嗓子:“总归呢,还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家里没有,就在外面找。”   “狗屁。”   “......”   萧砚夕想起被父皇宠成孩子的闵贵妃,又想起独守宫阙的母后,并不认同季弦的观点。但皇家与普通人家终究不同,谁用心谁就输,这已成了每个皇室成员逃不开的咒念。   季弦蹭蹭发红的鼻子,嘀咕道:“殿下不也在外面沾花惹草么。”   “什么?”   恶从胆边生,季弦斜眼道:“掌珠姑娘不就是殿下在外头的温柔乡么,温柔乖顺,是殿下的解语花啊,但殿下登基后,不还是要娶后纳妃么。”   “砰”的一声,萧砚夕一脚踹在季弦的坐骑上。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哒哒地狂奔在静谧的街头。   季弦被颠的魂飞魄散,“啊啊啊,表哥救我!”   萧砚夕懒得搭理,驱马慢行。   再提起那个女人,心里还是不舒坦。   *   大理寺衙门还有公事要处理,杜忘陪女儿吃过晚膳,叮嘱几句,乘马回城。   掌珠目送父亲离开,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若是可以,她想时刻陪在家人身边。   倏然,另一重马蹄声响起,想是邻居家的儿子回来探亲了?   不便见外男,掌珠扭头就走,窈窕腰肢被斗篷遮盖,看不出曲线线条。但纵马而来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她,“掌珠!”   掌珠蓦然回头,风雪刮乱长发,凌乱中不失美感。她愣在原地,眼看着一匹白马驮着一名俊雅男子逼近。   宋屹安在瞧见掌珠的瞬间,心头一喜。   马蹄溅起雪泥,掌珠向后退避。   “吁——”宋屹安叫停马匹,跨下马鞍,几个健步来到掌珠面前,脸上的惊喜遮掩不住,眼底的小心翼翼亦是藏不住。   掌珠蹙起黛眉,“大哥怎会过来?”   宋屹安坦诚道:“杜大人没打算把你藏起来,想找到你的落脚点并不难。”   “大哥是来找我的?”   “是。”   掌珠心中无奈,捋了一下额前碎发,“有事吗?”   腊八小年夜,不与家人在一起,却要来寻她,实在是有些莫名。   宋屹安瞥见周围的扈从,笑道:“给你带来些年货,别为难,我这就走。”   说着,从马匹上取下褡裢,褡裢里塞满小吃和小玩件。   “拿着。”   掌珠双手背在身后,“我不能要。”   “为何?”   “你我已不是兄妹。”   本来是打算认宋家夫妻为义父义母,那宋屹安和宋辰昭理所当然就是她的义兄,可亲没认成,她就离开京城了,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宋屹安不由分说将褡裢塞给她,“若是不把我当大哥,就把我当朋友如何?朋友之间,礼尚往来,不是很正常么。”   看小姑娘低着头,宋屹安忍着手上的冲动,莞尔道:“走了。”   掌珠抬眸看他,刚好与他视线相汇。   宋屹安心里一晃,有什么感情迸发似的呼之欲出。结果,小姑娘却说:“路上滑,当心点。”   宋屹安失笑,润眸溢出缱绻,“好,你快回屋,别冻着。”   “嗯。”   “我看着你回去,快去。”   哪有让客人目送主人回屋的,掌珠摇摇头,“我送送你吧。”   可算听到一句软话,宋屹安欣然接受,“那我们走走。”   掌珠低头迈开步子,宋屹安牵着马匹跟在一旁。   小姑娘不走压出车辙的雪地,专往积雪上踩,是在刻意拉开距离吗?   宋屹安心头涩然,像是没有察觉,与她闲话家常,但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萧砚夕。   再有二十二天,萧砚夕就要登基为帝了,可掌珠宁愿独守一隅,也不愿去瞻仰光芒万丈的男人。   不知是否出自私心,宋屹安也不想她与太子再有交集。   行了百十步,掌珠停下来,搅了搅手指头,“时辰不早了,大哥快回去吧。”   宋屹安温笑,到底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很快收回,“好。”   他跨上马,深深凝视她一眼,驱马离去。   掌珠肩头挂着褡裢,目送一人一马消失,才低头从褡裢里拿出一个的糖人。糖人穿着藕荷色夹袄,鬓上插着一枚点翠步摇,怎么看怎么像自己。   是他做的?   掌珠浅浅叹气,背着褡裢回到卧房。春兰从褡裢中将吃食和玩件一样样取出,感慨道:“大公子家世好、相貌好、品学好,就是晚了太子一步。”   身侧的刘婶用手肘杵她,“胡说什么呢?”   春兰平日里嘴巴严,从不嚼主子舌根,可宋屹安是她雇主的儿子,样样优异,让她觉得可惜。   她小声对刘婶道:“其实,只要太子不再来纠缠小姐,小姐转投大公子怀抱,有何不可啊?”   刘婶也觉得宋屹安不错,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关键是,后院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   可能不能成,全看小姐答不答应,她们再觉得合适,也无用。   *   掌珠洗漱后,躺在床上,梦见了自己与小崽崽在翊坤宫度过的第一个腊八节。   那时小崽崽才几个月大,盯着碗里的腊八粥,非要尝一尝。   掌珠吹凉一勺浮在粥上的汤水,递到他嘴边,他抿住勺子不松口。   掌珠被逗笑,“宝宝松开,勺子不能吃。”   小崽崽张大嘴,勺子是出来了,汤水也流出来了。   掌珠压下嘴角,“淘气。”   小崽崽咯咯笑,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自己还要吃。   掌珠为他擦掉嘴边的汤,又舀起一勺,耐心道:“这次不许含勺子了。”   小崽崽咧嘴,很用力的“嗯”了一声。   掌珠吹凉汤水,递到他嘴边,结果不出所料,他又含住了勺子不松口。   小家伙人不大,坏主意特别多。掌珠努努鼻子,用额头顶他额头。   小崽崽觉得含勺子没意思,松开嘴,舔了一下嘴,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瞠,被汤水甜到了。   他兴奋地伸手去碰碗里的粥,掌珠赶紧抱起他,在屋里踱步。   小崽崽掐住母亲双颊,看着母亲的樱桃小嘴被自己扯大,嘿嘿傻乐。   掌珠看着自己的憨宝宝,既希望他快点长大,能保护自己,又希望他不要那么快长大,由自己来保护。   小崽崽突然发出“唔唔”的声音,掌珠知道,他是在喊父皇。   “你父皇今晚不来看咱们了。”   小崽崽好像听懂了,又“唔唔”两声,好像很着急。   她抱着崽崽,走出屋子,望着养心殿的方向,指给他看,“父皇没有不要宝宝,父皇在忙,明儿再来看宝宝。”   小崽崽像泄气的球,趴在母亲肩头。连小小的人儿都能感受出,父皇不常过来。   掌珠从梦里醒来,心里还在替崽崽感到难过。她翻身面朝外,目光空洞,朦胧月光爬上眼尾,映亮了眼尾的晶莹。   翌日一早,一抹人影徘徊在小舍外。春兰与刘婶对视一眼,跑进卧房,“小姐,奴婢好像看见季六小姐了。”   掌珠放下算盘,提裙跑出院子,左右张望,果然捕捉到一抹鬼祟身影,“季小六。”   躲在草垛后面的季知意站起身,摆手打招呼,“掌珠啊!”   掌珠走过去,拉住她衣袖往院子里带,“你怎么过来了?”   看来,父亲真的没打算瞒住她的行踪。   季知意一把抱住掌珠,“好姐妹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掌珠扭头,看出她眼底的狡黠,掐掐她鼻尖,“你是不是惹祸了,来我这里躲避?”   季知意避而不答,捧起掌珠的脸,仔细打量,“我们珠珠消瘦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别打岔。”掌珠扯掉她的狗爪,“说说,怎么了?”   季知意“嗳”一声,垂头丧气道:“我被母亲逼婚了。”   “......”   “就离家出走了。”   “......”   “我来你这里小住几日,你不会撵我走吧?”   掌珠被她一连三句弄得头大,拉她走进屋子,“到底怎么回事?”   季知意看见水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开始吐苦水。   宋屹安迟迟不相看,也不定亲,薛氏怕耽误次子娶媳妇,便托媒人去往季大学士府邸,替次子定下季知意,季大学士和夫人对宋辰昭很满意,欣然应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只要双方父母达成一致,儿女们也就顺势答应了。可季知意哪里是深闺女子,哪会任凭爹娘操持自己的婚事?当即卷铺盖逃跑。她早已打听到了掌珠的落脚地,很有目的性地投奔而来。   听完她忿忿的陈述,掌珠想起宋辰昭,挺好一世家公子,还是有为之士,没道理拒绝呀。   季知意握住掌珠的手,“珠珠,我爹骂我不识抬举,说宋辰昭看上我,是我的福气,你不会也这么觉得吧?”   掌珠抿唇。   季知意苦着小脸,“你真这么觉得?”   掌珠摇头,“感情之事不能强求,若是不喜欢,再好也无用。”   “对。”季知意掐腰在屋子里来回走,脑补了一出大戏,“宋辰昭冰冷刻板,无趣的很,真要嫁给他,我就不能到处跑了。到时候,他再弄一屋子小妾跟我斗法,我会疯掉。”   “......”   “珠珠,你要收留我啊。”   掌珠稳住情绪激动的小姐妹,“好好好,你愿意留这,我也多个伴儿。”   季知意眼眸一下亮了,搂住她来回转圈。   有了季知意,这安静的小院总算热闹起来。   后半晌,一主一仆路过小舍,打头的主子叫停马匹,桃花眼环顾一圈,“就这?”   随从忙道:“是的,爷。”   两座小舍靠山傍水,周围景色宜人,陈漾慢条斯理道:“环境不错。”   “爷,这里就两户人家,一户住着一对老人,不愿意搬;另一户刚被卖出去。”   陈漾用银票拍拍随从的脸蛋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银票砸,学着点。”   言罢,走向那对老夫妻的院子。稍许,老两口热情地送他走出来。   看来事情谈妥了。   随从佩服的五体投地,“爷,您动之以情后,花了多少银子说服的老两口?”   陈漾笑了,“一百两。”   “......”   一座充其量值二十两的房舍,卖到一百两,搁谁谁都搬!   陈漾用折扇敲敲随从的头,“爷乐意,不行?”   “行。”随从揉揉头,“您为了姑娘,什么不行啊?”   陈漾笑骂一声,转眸之际,瞧见一抹倩影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明掌珠姑娘?”   听见有人喊自己,掌珠扭头看去,见院子外停了一队人马,“陈掌柜?”   “正是在下。”陈漾慢悠悠走过去,双手撑着栅栏,想起前些日子皇城的传闻,勾唇道:“明姑娘以后就住这儿?”   “嗯。”   “那巧了,咱们日后就是邻居。”   掌珠打量陈漾一眼,对方富得流油,会甘愿住在这里?   看出她的疑惑,陈漾笑道:“不是我住,是我姐姐住。”   “姐姐?”   “嗯,以后还要明姑娘多多照拂。”   那不是该称“家姐”吗?掌珠没太在意,点点头,“是我的荣幸。”   时至傍晚,陈漾厚皮颇厚道:“在下一日未曾进食,能进去讨杯水喝吗?”   掌珠也没拒绝,“陈掌柜请。”   刘婶刚好摆好碗筷,见陌生人进来,目露戒备。一旁的季知意瞪大眼睛,这人不少陈漾吗?   陈漾没想到能在此遇见季知意,微微一笑,“季六小姐也在啊。”   季知意回以假笑,感觉对方茶里茶气的。   三人落座,刘婶和春兰出去招呼陈家的仆人。   陈漾瞧一眼桌上的饭菜,似乎忘了自己只是进来讨杯水的,拿起筷箸,“两位姑娘不介意吧?”   掌珠没说什么,季知意哼道:“陈掌柜不觉得见外就成。”   “在下怎么觉得,季六小姐对在下有敌意?”陈漾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无论在下是否得罪过小姐,今儿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吧。”   “不是仇视,而是羡慕陈掌柜在谈生意上的稳赚不赔。”季知意只是单纯的讨厌奸商,而陈漾是出了名的大奸商。   陈漾笑笑,“在下刚刚还谈亏了一桩买卖。”   “哦?”   “花了一百两买下隔壁的房舍。”   季知意和掌珠对视一眼,一点儿也不信他会花这么多钱。   陈漾眼底晕染开柔情,不等她们提问,便道:“为了姐姐,都值得。”   因为自己曾被萧砚夕安置在外宅,掌珠莫名有种预感,他口中的姐姐并非嫡系,于是问道:“那位姑娘是陈掌柜的朋友?”   “算是。”陈漾直视掌珠双眼,桃花眼含笑,“说起来,姑娘与姐姐有几分相似。”   季知意觉得陈漾是在借故跟掌珠搭讪,扯过掌珠挡在自己身后,“想必那位姑娘也是个貌美如花的妙人儿,就不知,陈掌柜何时让我们认识一下?”   陈漾眼里弥漫开墨绸,“还需要些时日,等姐姐醒过来吧。”   两人一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入夜,掌珠陪季知意说了会儿话,回到主卧房,无意中瞧见针线篓里的小老虎,看起来呆头呆脑,绣工实在一般,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绣的。   门外忽然响起马蹄声,以及官兵的喊声。掌珠推开窗子往外看,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阵仗极大,而被簇拥在中间,跨坐纯黑大宛马的男人......   掌珠捂住嘴,默默合上窗。   萧砚夕怎么来此?   这时,春兰推门进来,小声道:“小姐,奴婢刚刚打听到,宋二公子携着鲁王的罪证回京,路上遭遇截杀,太子亲自带兵过来接应,同时在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掌珠心一提,“可有找到宋二公子?”   “找到了,人受了轻伤,应该在队伍后面的马车里歇着。”   掌珠点点头,合计着要不要叫醒季知意,可没等她动作,院子外响起官员的声音:“喂,屋里人都出来一下,接受搜查!”   掌珠去往稍间,晃醒季知意,动作麻利地为她穿戴好衣裳。   季知意揉着眼睛,一脸懵地被掌珠带出屋子。   官兵先搜查了隔壁老两口的院子,又来到掌珠这边。   掌珠和季知意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缓缓而来的车驾仪仗。   官员例行问话:“你家几口人?”   春兰答道:“加上护院,一共十人。”   “谁是家主?”   掌珠抬睫,“我是。”   官员伸手,“把地契和手实拿予本官核对。”   掌珠回屋取出,一一拿给官员。   官员一看两个姑娘的名字,登时转头看向车驾方向。   车驾两边,官兵举着火把,点亮了空旷寂寥的郊野。   高头大马上,萧砚夕玉冠束发,身披暗蓝色裘衣,华贵矜冷。   离得不远,他瞧清了小丫头躲闪的目光。   官兵搜查完屋子,来到官员面前,“大人,并未发现刺客。”   照理说,官员该带着官兵离去,可两个姑娘的身份太特别,官员不敢擅作主张,再次扭头看向太子爷。   可太子爷一言不发,不知是该离开,还是继续逗留。   季知意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握握掌珠冰凉的小手,笑嘻嘻走出院子,来到车驾中间,“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萧砚夕斜睨一眼,没搭理她。一旁的张怀喜上前,“六姑娘,宋大人在后面马车里,你不过去看看?”   季知意是关心宋辰昭的伤势,但如今两人的关系处于尴尬中,又听说宋辰昭伤势较轻,所以,并不想过去再添尴尬。   犹豫间,萧砚夕跨下马,迈着尊贵的步伐越过她,径自走进小院,凛然的气场似能冰冻空气,令人呼吸不畅。   掌珠低着头,心跳如鼓,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云锦靴,才缓缓抬起头。   男人身姿优雅,一双眼微微眯着,像极了草原上锁定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掌珠下意识退后半步,换来男人轻蔑的问话,“怎么,金蝉脱壳,你就不是明掌珠了?见到孤连礼仪都忘干净了?”   掌珠欠欠身子,“臣女参见殿下。”   萧砚夕没应声,转眸看向张怀喜,“愣着作甚?带人继续沿途搜捕。”   “...诺。”张怀喜挥挥手,“你们几个留下保护殿下,其余人跟咱家走!”   他们还带走了季知意和春兰等人......   小院安静下来,萧砚夕再次看向掌珠,数日不见,小姑娘越发美艳,滋养的挺不错。   萧砚夕呵笑一声,忽然抬起她的下巴,状似关心地问:“那天可有烧伤?”   掌珠扬着脖子,被迫与之对视。无辜的杏眼泛着水光,楚楚动人。这女人天生就是勾人的尤物,无论狼狈与否,都带着一股特有的风情。   萧砚夕握了握拳,骨节咯咯作响,压抑着某种情绪,摩挲她细腻的下巴,“问你话呢。”   “没有。”   萧砚夕附在她耳边,诡异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孤春风几度,孤总要怜惜怜惜你,来,让孤看看,到底有没有烧伤。”   话落,不容掌珠拒绝,将人扛上肩头,大步走向正房。   掌珠脸朝下,景物倒置。皮肤擦过男人华贵的裘衣,难受的想呕,蹬了蹬腿,“放开我!”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摔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累到秃头,这两天够肥吧~狗子寄几挖坑埋寄几   感谢在2020-11-07 23:28:38~2020-11-08 18:3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abbc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越 3瓶;四明山猫 2瓶;秦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放开我!”   绮窗小屋内, 掌珠在男人肩头剧烈挣扎。   萧砚夕瞥见里屋的胡桃木床,大步走过去,将人扔在上面。   掌珠爬起来就要跑, 被男人勾住细腰,压在被褥上。   男女力气悬殊。掌珠已不是第一次吃亏。但这一次,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也是第一次发狠地挣扎。   萧砚夕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拳头,按在枕头两侧,狞笑道:“欲擒故纵, 嗯?”   哪次要她,她不是乖乖就范?这次怎么了, 矜持上了?   掌珠在男人身下动弹不得, 气得小脸煞白, “殿下贵为太子,却再三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萧砚夕俯身,薄唇贴在她耳畔, 吹了一下她鬓角的绒发,罕见的讲起了荤话:“孤就好这口,越是手无缚鸡, 搓揉起来越舒服。”   掌珠被他的话震到,讷讷看着他。这人是太子萧砚夕?流里流气的语气与地痞有何区别?   萧砚夕咬了一下小姑娘软软的耳垂,舌尖一扫, 听得一声细碎的颤音。   小姑娘害怕了。   萧砚夕不管她害不害怕,玉指勾住她裙带,稍一用劲,“让孤看看, 伤了哪里。”   掌珠空出一只手,想都没想,朝他那张尊贵的脸掴了过去。   萧砚夕徒然扼住她手腕,凤目淬了一层冰碴,“想打孤?”   掌珠咬唇不语,眼尾渐渐染红。自从遇见他,没有感受到皇家的恩泽,唯有无尽的恐惧和难过。   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她放下了。不再奢求崽崽,只想陪在父亲身边,安安稳稳度日。可他偏不放过她。   又是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萧砚夕觉得刺眼,松开她手腕,覆在她手背上,贴近自己的脸,“要真气,给你打一次。”   “......”   男人眼底有戏谑,有嘲笑,有猖狂,唯独没有真心诚意。也笃定她不敢打。   打了太子,等同于打了皇家的脸面。胆儿比鼠小的小东西,敢他打?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灯火昏暗的室内,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可以说是被打懵了。   待反应过来,男人的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阴沉下来。   掌珠打完人,紧紧闭上眼睛,像是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头一扭,侧脸对他,像是在说,“你杀了我吧”。   从小到大,萧砚夕只被人打过两次。一次打了臀,一次打了脸。罪魁祸首都是身下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萧砚夕掐住她脖子,“本事越来越大了,嗯?!”   掌珠呼吸不顺,掰扯他的手,尾指碰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显然,她惹怒了他。   直到把小姑娘掐得脸色通红,萧砚夕才松开手,狠狠揉了一把。   掌珠皱下眉,环住胸前,疼得弓起身。   萧砚夕顺势将她翻转过去,压在她的后背上,单手穿过她肚子,迫使她跪在床上。修长手指拂起裙裾。   掌珠觉得羞耻,却挣不开,耳畔传来玉带掉落的声音。她捂住脸,不争气地哭出声,呜咽如同受了欺负的小兽。   听得哭声,萧砚夕忽然停下动作,单手撑在床边上,另一只手绕到前面,掌握绵软,发着气音:“还委屈上了,打孤时怎么没想过后果?”   掌珠咬住贝齿,两朵红云在颊边绽开。   男人扯下她足袋,抚上滑腻的小脚,“再不乖点,当心脑袋不保。”   “殿下说过不会杀我。”   “......”   掌珠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见他眉眼含春,颤了下睫毛,“殿下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萧砚夕轻笑,加重劲道。   掌珠低头哼唧一声,倒在床上。   萧砚夕靠在床柱上,长腿横在床边,淡漠道:“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进宫还是消失?”   掌珠趴在床上,捂住胸口,盱睢着他。   萧砚夕与之对视,凤眸罕见的流露一丝认真。轻飘飘的,不易察觉。   在感情上,他一直是个没有心的人,也不愿付出真心。甚至,不愿意多花时间在这上面。自小,他就知道恒仁帝不喜欢他这个独子。若非闵贵妃无法生育,他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更无法坐上储君之位。每次瞧见恒仁帝深情款款望着闵贵妃,他就觉得可笑。   后来,闵贵妃病逝。恒仁帝不顾江山社稷,抛却红尘,令人唏嘘。   身为君主,肩负江山社稷,最是碰不得“真心”。可此刻,他想将床上的小女人留在身边。试着去宠她,感受男女之欢,感受恒仁帝对闵贵妃的痴恋,潜移默化地去释然、去原谅。   可床上的小女人不识好歹,不愿进宫侍君。本该嗤之以鼻,拂袖而去。却别扭着纠缠上来,还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是自己吗?   萧砚夕有些迷茫。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掌珠坐起来,越过他就要下地。   萧砚夕一把扣住她,把人扯到腿上,扣住她的后脑勺靠向自己,“说,愿不愿意进宫?”   龙涎香逼人,掌珠推搡几下,“我不愿意。”   话落,明显感觉到男人的手臂僵在她背上。   两人静静对视,相顾无言。   半晌,萧砚夕推开她,跨下床,整理好衣冠,头也不回地离开。烛火映在他挺拔的背脊上,看起来很不真实。临到门口时,脚步稍顿,随即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罢了,情.爱这玩意,不属于他。   掌珠愣愣瞧着门口,心里说不上是何感觉。   *   张怀喜那边抓到两名刺客,连夜带回西厂审讯。三更时分,他带着宋辰昭的证据,以及刺客的供词来到东宫,“启禀殿下,鲁王杀害茺州牧一案,证据确凿。奴婢斗胆请命,携西厂缇骑赶赴茺州,押解鲁王回京审讯。”   萧砚夕坐在大案前,凝着手里的供词,半垂眼帘,遮蔽了眼底的冷芒,“准了。”   张怀喜心中一喜,办了这桩大案子,就能踢开司礼监那几个老东西,稳坐掌印太监一职了。   萧砚夕看出他的小心思,懒得道破,摆下手,“孤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即刻启程,不得耽误。事成之后,来跟孤邀功吧。”   张怀喜跪地磕头,“奴婢不求其他,只求常伴君侧。”   野心不小...萧砚夕哼笑一声,不过,他喜欢有野心的人。   张怀喜告退后,萧砚夕推开窗子,望着庭院内的巨型香樟,不知在想什么。   守夜的宫人低头走来,“殿下,凌大人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未愈,却坚持上下值,奴婢怕她支撑不住,劝了几句,她听不进去,还不让奴婢告诉殿下。”   萧砚夕拢眉,“可让太医瞧了?”   “瞧过了,也吃了药,就是不见好转。奴婢今儿瞧着,好像加重了。”   凌霜是自己恩人的孩子,自小生活在东宫,萧砚夕没理由对其不管不问。   “去看看。”   *   凌霜官职不高,却是太子近臣,住在东宫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萧砚夕几乎没来过这里,都不知这里还种了另一棵香樟树,只是品种及不上正殿的十分之一。   “咯吱。”   宫人推开房门,对着昏黄的里屋喊道:“凌大人,殿下来看你了。”   仅过须臾,里屋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凌霜披着一件雪白外衫,小跑出来,跪在门口,“臣恭迎殿下。”   萧砚夕站在门外,伴着一缕缕寒风,腰间玉佩随风摇曳,“既病了,不必行礼。”   凌霜站起身,局促道:“殿下...怎会过来?”   萧砚夕没回答她的话,温淡问道:“听说你病了?”   “没有。”接触到男人狭长的眸子,凌霜垂下头,改口道,“染了风寒,不打紧。宫人多嘴,让殿下费心了。”   说来也怪,平时面对太子,凌霜能做到心静如水。哪怕是与之共事,也能做到从容不迫。可夜深人静的相处,多多少少令她无措。   萧砚夕瞥了一眼她的脸色,“既然没好利索,就告假几日。明日起,不必去詹事府执勤。”   “臣没事儿......”   萧砚夕打断她,“按孤说的。”   凌霜低下头,“诺。”   一阵鸦啼在静谧中显得突兀,萧砚夕睃了偏院一眼,叮嘱几句,转身没入黑夜。   凌霜这才抬起头,看向月亮门方向。宫人手里的风灯,成了照亮男人身影的唯一光亮。而这抹光亮,映入了她的眼眸。   ——殿下,你每次回眸,都会发现,我就站在你身后,不离不弃。   萧砚夕回到寝宫,照旧沐浴更衣,此时离早朝还有一个半时辰,勉强还能小休一会儿。他挥退宫人,走进寝殿,侧躺在架子床上。   混混沌沌间,脚边传来动静。他向来睡眠浅,蓦地睁开眸子。   一名身着单薄纱裙的女子卷缩在床架,盈盈地看着他。   萧砚夕没有立即叫人进来,而是坐起身,眯眸凝着对方。   女子见他没有动怒,稍稍大了胆子,隔着锦衾,爬上他的小腿,声音娇媚入骨:“奴婢是坤宁宫的大宫女锦绣,奉皇后懿旨,前来侍寝……”   萧砚夕对她有些印象,此女知分寸,懂进退,深得皇后器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然而,衣衫之下,竟是如此妖娆。   就不知,此等姿色,能否迷了君心......   看着眼前的女子,萧砚夕眼前闪过掌珠的小脸,登时心生烦闷,勾唇一笑,语调不明,“多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宝宝会很快出场的   【本章留言,发小红包,比心心】   感谢在2020-11-08 18:39:54~2020-11-09 23: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米米、4834765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co 6瓶;燕嵘 5瓶;四明山猫、阮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寝殿沁香扑鼻, 经窗风一吹,散去大半。锦绣合上绮窗,重新回到床边, 跪在太子脚边。刚刚,太子问她多大了,没等回答, 太子又问她身上用的什么香膏,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子又让她把窗子打开散散味道。   萧砚夕靠在床柱上, 淡淡眨眸,“好了, 回答孤第一个问题。”   锦绣攥住裙摆, 含羞道:“奴婢过完年刚满十九。”   “年纪不小了。”   “......”   萧砚夕轻笑, 一双凤眸微波潋滟。锦绣悄悄抬眼,很快低下头, 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跪坐在太子的床上。   太子时常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每次只留一会儿。皇后娘娘每次都让她伺候左右,可太子从未睁眼瞧过她。在她心里,太子如云端飞鹤, 如高岭之花,贵不可攀。再看太子的那张脸,如刀削斧凿的冠玉, 令人怦然心动。   锦绣心里小鹿乱撞,按捺住激动,垂头等待恩泽。   比起女人的无措,萧砚夕显得游刃有余。玉指点了点眼角, 饶有兴致地道:“去把香气洗掉。”   锦绣一愣,殿下这是...不喜欢?   作为坤宁宫一等大宫女,这点敏锐劲和自觉性还是有的。但凡主子不喜欢的,她都会尽力改掉。   在太子爷不耐烦前,她爬下床沿,赤脚走到房门前,想叫人送水进来,却听男人道:“出去洗。”   锦绣心慌,这是温婉地撵她走?   她立马跪地,“奴婢受皇后娘娘之命,来伺候殿下,若是没......”   “行了。”萧砚夕躺回床上,背对她,“洗完再回来。”   大起大落之后,锦绣心中冉起雀跃,福福身子,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让宫人引着去往偏房,想跟人借用一下湢浴。   宫人想了想,带她去了凌霜的院子。   听完锦绣的话,凌霜温淡的眸子生出一丝愤怒,面上压抑着,“你去用吧,记得收拾干净。”   凌霜是詹事府的官员。锦绣自然不敢忤逆,甜甜一笑,“多谢凌大人。”   凌霜面无表情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刚一下肚才发觉,茶水凉透了。   殿下换女人了......   她心生悲戚,等殿下登基,后宫不知要填充多少妃嫔,想要单独见殿下一面,怕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相处。她忽然想起那个倾城貌美的掌珠姑娘,唯一一个敢拒绝殿下的女子。若是那女子没有拒绝入宫,殿下还会召见别的女子吗?   大抵是会的。   很少有皇帝能做到圣上那样,独宠闵贵妃一人。   凌霜心里不是滋味。既希望殿下专情,身边少些燕燕莺莺;又希望殿下多情,不会独爱一人。可无论专情还是多情,殿下的心里都没有她......   锦绣沐浴后,妖娆万分地走出来,欠身道:“凌大人,奴婢先行告辞了。”   “等等。”   锦绣回头,“奴婢在。”   凌霜淡淡道:“记得自己的身份。”   锦绣细眉一挑,莞尔道:“谨记大人良言。”   *   锦绣回到正殿内寝,见太子没有入睡,而是捧着一本书,靠在床边翻看,深知太子是在等她,心中一喜,含笑走到床边,“殿下,奴婢洗好了。”   萧砚夕翻了一页,没抬眼看她,薄唇动了下,“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呢?”   锦绣摇头,“奴婢只想服侍殿下。”   “为何?”萧砚夕合上书籍,放在一旁,“伺候皇后不是更好。”   这要怎么回答?怎么答都会显得有心机。太子这样的贵人,一定不喜欢城府深的女人陪在身边;他需要的是解语花。   锦绣跪在脚踏上,硬着头皮道:“奴婢喜欢殿下,可以无所求地留在殿下身边。”   喜欢......萧砚夕一怔。曾几何时,那个小女人也说过这句话,却是在骗他;若是喜欢,怎会拒绝入宫?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掌珠甘愿献身的目的何在。   呵。   男人轻瞥锦绣一眼,“起来吧。”   锦绣站起身,怯生生地坐到床尾,再次爬上男人的腿。   勾人的本事,倒是挺会。   萧砚夕看着女人渐渐靠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殿下,想要吗?”   萧砚夕抬起玉手,捻起她一缕秀发,放在鼻端闻了下,“没味道。”   “殿下不是喜欢没味道么。”锦绣大着胆子勾住男人的脖子,目光紧盯他的双眼,生怕他发怒。   萧砚夕任她作为,直到女子的手摸向他的右衽系带......   手腕被一道大力扼住,锦绣停下动作,不解地看向男人,“殿下?”   男人眼里没有半分情迷,或对美色的觊觎,薄唇吐字伤人,“滚下去。”   锦绣懵了!可不等她反应,萧砚夕一把推开她,“聋了?”   察觉太子的怒意,锦绣连滚带爬扑下床铺,跪在地上,身子哆哆嗦嗦。   萧砚夕坐直身子,睥睨道:“愚奴焉敢爬孤的床,胆子挺大!”   太子的性子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锦绣知道,自己触犯了蛟龙的触角,砰砰磕头,“殿下息怒,奴婢是受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寝,并非出自本意,请殿下绕奴婢一命。”   “母后令你来,你就敢不经通传直接进来?”   是东宫侍卫放行的啊。   锦绣不敢顶撞他,继续磕头,额头渗血。   萧砚夕忽而一笑,唇边绽放春色,“既是母后的意思,孤不会令母后挂不住脸儿。日后,你就给张怀喜做对食吧。”   锦绣如遭五雷轰顶,张怀喜是个又老又丑的太监!   “求殿下开恩!”   萧砚夕耐心尽失,拂袖道:“来人,带下去。”   侍卫立马走进来,架走了哭嚷的女人。   此事很快在宫里宫外传开。有人欢喜,有人愤怒。   听说太子爷不喜欢女子用香脂香膏,想要入宫的贵女,在沐浴后再也不涂抹香料了。京城的香料铺子生意很快变得冷清惨淡。   掌珠听闻此事后,觉得奇怪,她身上自带桂花香,怎么没见那男人厌恶?想到此,掌珠甩甩头,不想再与那个男人有一丁点关系。   正月初一,大朝会。文武百官聚集在金銮殿外,为新帝举办登基大典。   萧砚夕一袭皂纱冕服,赤色蔽膝,銙带束腰,十二旒冕冠随着步履来回摇曳。他手持玉圭,慢慢登顶龙陛阶墀。随着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朝迎来雍安元年。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   恒仁帝隐匿在角落,眼底一涩,转身没入一顶小轿中。在他心中,权势与红尘,不及女子动人一笑。可他希望雍安帝萧砚夕,能清心寡欲,心如止水,不为情.爱折腰。   五日后,张怀喜押解鲁王回京复命,正式执掌司礼监。而鲁王被送往大理寺天牢,接受审讯。知情人都知,鲁王杀害兖州牧的证据确凿,再难翻案。   不久之后,阁臣们相继上奏萧砚夕,卸去杜忘大理寺卿一职,令其赶赴兖州家乡,就任兖州牧。   宋贤等人认为,因杜忘是丧失记忆的人,回到家乡或许真的能拾回曾经的点点滴滴,乃一箭双雕之策。   萧砚夕看完奏折,思忖一日。次日,散朝后,御笔一挥,批了奏折。   *   翌日,风雪肆虐。杜忘携着圣旨来到郊外小舍,与女儿道别。   掌珠读完圣旨,眼睛一湿,转身抹了抹眼泪。   杜忘扳过女儿肩膀,温声问道:“珠珠怎么哭了?”   掌珠不想给父亲添乱,抱住父亲手臂,下巴抵在他肩头,“兖州卫兵,大多是鲁王旧部,爹爹此去,必然困难重重。谨慎为上,爹爹万不可放松对身边人的警惕。”   “放心,”杜忘抽出手臂,搂住女儿肩头,拍了拍,“为父会保护好自己,珠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为父打理好一切,会快马加鞭来接你过去。”   到那时候,女儿就能彻底摆脱过去,重新来过,另觅良缘。   深夜,杜忘守在掌珠床边,等她熟睡,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正房,与刘婶和春兰交代了许多事,打马回城。   再有三日,他就要携兵赶往兖州。前途未卜,职责重大。这是来自帝王的信任,他绝不能辜负。   翌日一早,掌珠用膳后,拿起久置的针线篓,捯饬绣线。接下来三日,她要为父亲缝制一件夹袄。   一针一线无不倾注着女儿柔情。   想到父亲,此番就任之旅,看似没有硝烟,实则危险至极;稍微大意,就会有毙命的可能。掌珠想想就浑身冰冷。在这世间,她只父亲一个亲人了,再也经受不起痛失亲人的噩耗了。皇命难违,兖州的军民也等着被安抚,她不能任性,不能以己私欲,让父亲难做。   深夜漫长。掌珠顾不得休息,一针一线倾注柔情,尽自己的心意。   出发日,杜忘本不想让掌珠来送他。可掌珠还是进城来了。   城门外,杜忘一袭玄色劲装,威严肃杀。可面对女儿时,男人眼底全是温柔。   将士们不禁唏嘘。原来,不苟言笑的杜大人,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时辰不早了,为父要出发了。”杜忘揉揉女儿发鬟,嘴角挂笑,“为父给你安排了十六个暗卫,平日里不会打扰你,一旦有风险,便会现身。珠珠不要怕,安心等为父来接你。”   掌珠将棉夹袄塞给父亲,“天冷,爹爹注意保暖。”   杜忘嗔道:“做这个,多费眼睛。”   掌珠摇摇头,展臂抱住父亲,喃喃道:“爹爹珍重。”   杜忘心里不舍,面上淡然,转身之际,泪湿眼眶。   ——乖女儿,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等为父来接你。 第37章   目送人马远去, 掌珠抹把脸,看向春兰和刘婶,“咱们回去吧。”   她们是从北城门进城的。想要回到小舍, 还需再次穿梭闹市。春兰许久没有回城过,很想去陈记雅肆打包几样菜品,便道:“刘婶陪小姐先回, 我去买点小吃,稍晚再回。”   刘婶忙道:“你一个小姑娘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春兰摆手, “我对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不会走丢的。”   “论起这个, 我比你熟多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 争个没完。   掌珠因赶制棉夹袄熬了三宿, 不眠不休,加之担忧父亲, 这会儿困顿至极。朝她二人摆摆手,“别争了, 你们一起去吧,我自个儿回去。”   两人知道小姐身边有暗卫,不会有危险, 于是结伴去往陈记雅肆。   掌珠一个人走在喧闹的街头。回想那夜,萧砚夕将她扛进屋子,让人带走其余人, 等后半夜,春兰她们回来,说季六小姐被太子带回京城了。   自那日起,两人还未见过面。今儿该探望探望她。可想到自己的身份, 不便出现在京城,于是作罢了。   可冤家路窄,正当掌珠停在一个摊位前挑选玉饰时,身后传来一道讥嘲的声音——   “呦,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掌珠扭头看向对方,拢起黛眉。   方小鸢抱臂站在马匹前,一脸不屑,“杜大人跟太子保证,在京城再也看不见明掌珠。我今儿是瞧见鬼了?”   掌珠不理会,提步要走,被对方拦下。   方小鸢攥住掌珠手臂,“你父女出尔反尔,该不该挨罚?”   掌珠不耐道:“放手。”   真当自己是凤凰了?方小鸢不屑道:“一个被圣上丢弃的破篓筐,傲气什么?”   圣上...至今听起来有些陌生,掌珠掐她手背,“你松手。”   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方小鸢一把拽住掌珠头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对本小姐动粗,活腻歪了?!”   如今,杜忘不在城中,想欺负她,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方小鸢忍了许久,今儿终于逮到机会。   路人指指点点,无人敢上前帮忙。   掌珠一脚踢在对方小腿上,“松开!”   方小鸢吃疼,抬手落下一巴掌。   “住手!”一男人突然出现,扼住她手腕。   对方看上去像是扈从。方小鸢怒道:“放肆!”   男人面无表情,掐开她拽着掌珠头发的手,扭头问道:“小姐可要报复回去?”   掌珠摇摇头,懒得跟泼妇计较,“算了。”   男人丢开方小鸢的手,警告道:“再有下次,有你好看!”   说完,没入人群中,消失了身影。   方小鸢被强大气势阵住,顿觉失了颜面。堂堂国公府小姐,竟被一个下人当街呵斥。   因对方力量惊人,不是她能对付的。后悔自己出门没带随从,白白浪费了机会。   她狠狠剜了掌珠一眼,高傲地扬起下巴,“狐媚子。”   说完,趾高气扬地乘马离去。   掌珠面露愠色,越发瞧不惯方家姐妹。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招惹过对方。对方却不分青红皂白,处处针对她。   真要计较起来,未必吃亏,可温吞如她,不想惹事。   回到小舍,掌珠倒头就睡。梦境混乱,翊坤宫内火势凶猛,哭声凄楚,尖叫连连。   她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喘息,额头全是薄汗。   “叩叩叩!”   大力的叩门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门外,暗卫大声道:“小姐,刘婶和春兰出事了!”   掌珠懵了一下,匆忙跳下床,大步拉开门,刚要问是怎么回事,见院外马车前,陈漾横抱一身血污的春兰走来。而他身后的刘婶,被一名郎中打扮的老者搀扶着,一瘸一拐,表情痛苦不堪。   掌珠跑过去,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陈漾瞥她一眼,“进屋说。”   几人走进屋子。陈漾将春兰平放在榻上,让郎中上前把脉,自己来到刘婶面前,“刚刚您喊疼,这会儿该适应了,再不正骨,这只脚就保不住了。”   掌珠扶刘婶坐在椅子上。陈漾撩袍蹲下,两手分别握住刘婶的小腿和脚,检查片刻,咔咔几下正骨操作,动作干净利索。   刘婶疼晕过去。   掌珠眉眼氤出担忧,让人抬刘婶进了里屋。   陈漾垂下手,掩住被鞭子抽红的手掌,“方家大小姐与你的恩怨,牵扯到了你们仆人。”   一句话,道破所有。   接着,陈漾将事情经过大体讲述一遍。无外乎,刘婶和春兰刚出陈记雅肆,与方小鸢遇上。方小鸢将怒火迁移到两人身上,下了狠手,驱马践踏在两人身上,并用银鞭鞭挞她们。陈漾从陈记雅肆出来,刚好遇见。   自古有士农工商的说法,在方小鸢这样的宦家小姐眼里,最瞧不上商贾。没听陈漾的劝阻和警告,继续下狠手。陈漾徒手拽住袭来的鞭子,救下了两人。   听完事情经过,掌珠下意识握紧拳头,杏眸溢出怒火。   方家,欺人太甚!   矮榻前,郎中收回手,叹道:“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上和脸上鞭伤太多,恐难以痊愈,容貌不保。”   话落,掌珠听见榻上的小姑娘发出闷闷的哭声。   掌珠心疼不已,上前想要碰碰她,却下不去手。   郎中开了几副药,让人去抓,又交代道:“这姑娘腹部受了重伤,一定要悉心照料,尽量别碰水。”   女子腹部受伤非同小可,掌珠忍着不适感,小声问道:“日后,会影响怀子嗣吗?”   郎中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康复以后再需诊断。”   掌珠心沉谷底,上下贝齿打颤,对方家仇恨的种子播撒在心底。   春兰身上血肉模糊。寒冷的天,连毯子都盖不了。掌珠坐在一旁,温声安抚她的情绪。   看着处于崩溃边缘的春兰,掌珠自责不已。若是不坚持去送父亲,就不会遇见方小鸢,也不会间接害得春兰遭这么大的罪。   春兰哑着嗓子,大哭道:“小姐,你要替奴婢做主,替奴婢做主!!”   掌珠试着抚摸她的绒发,哽咽道:“兰儿放心,我一定要让方家付出代价。”   事情闹到了景国公府,景国公夫人笑着掏出一叠银票,砸在掌珠肩上,“姑娘最好选择息事宁人,拿着银两去给贱婢买些平时舍不得买的补品、衣裳、首饰。倘若惊动圣上,对谁都不利。”   掌珠弯腰,去捡一张张散落的银票。   景国公夫人笑着看她这副卑微贪财的样子,丝毫没把这事放在眼里,“行了,钱也拿了,这事儿就翻篇了,本夫人还有旁事要忙,就不奉陪了。”   出乎意料,掌珠直起腰,直接将银票摔在女人脸上。   景国公夫人从未这般失过颜面,当即下令,让府中侍卫架住掌珠。   可侍卫还未碰到小姑娘,一旁闪出十余人,个个健硕魁梧,腰挂寒刀。   一名暗卫冷声道:“安定侯之女,谁人敢碰?!”   杜忘接旨赴任之日,加封一等安定侯。爵位居侯爵之首。若非掌珠与帝王有所牵扯,说不定已封县主。毕竟杜忘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听完暗卫的话,国公府侍卫愣是没敢上前。   景国公夫人磨磨牙,似笑非笑道:“今非昔比啊,本夫人是不是要喊你一声杜小姐?”   掌珠不理会,淡声道:“令媛蓄意伤人,毫无礼仪教养可言。身为母亲,妇人之仁,包庇护短,实不配诰命之衔。这笔账抵消不了,暂且记下。有朝一日,掌珠必十倍讨要。”   说完,转身离开。   景国公夫人看着女子清瘦的背影,冷嘲道:“你父亲已经离开皇城,量他本事再大,也护不住你。听本夫人一句劝,现在就卷铺盖走人,去投奔你的父亲,若不然……”   她微微仰头,傲慢之气,比方小鸢有过之而无不及,“待你十倍讨要之前,本夫人定将你打入尘埃!想翻身,门都没有!”   掌珠顿住步子,握紧了衣袖下的娇拳。她知道,景国公夫人并非恐吓。世家名门,对她下手像捏死一个蚂蚱,易如反掌。   她重新迈开步子,眼底流露出寒意,心底卷起千层骇浪。   冬去春来,刘婶的脚伤渐愈。可春兰的伤,落了烙印。背上一条条鞭痕交错,狰狞可怖。昔日白净的脸蛋上,一条横贯眉骨的长疤再也褪不去。   春兰嘴上不说,但每晚回到屋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都会歇斯底里的发泄,再独自舔舐伤口,归于平静。   掌珠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季知意时常过来小住,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朝中事讲予掌珠听,大多是关于兖州的消息。   “你是不知道,近些日子,景国公给杜大人穿了几次小鞋!”季知意掐腰在屋里踱步,“听我爹说,兖州一带有景国公的旧交,靠着景国公发财致富。杜大人一过去,将那些人得罪个遍,间接损害了景国公的利益。景国公在等一个时机,将杜大人置于死地的时机。”   掌珠捏紧手中茶盏,粉润的指甲泛起白印。   季知意坐过来,“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忧。身正不怕影子斜,量景国公找不到杜大人的把柄。”   掌珠呢喃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季知意哼一声,“景国公已经指鹿为马过一次了。要不是圣上当场否定他,指不定他要怎么添油加醋呢!”   这令掌珠感到不安。这些年,景国公培养了不少门徒,安插在朝廷的各大衙门。只要他们有心放刀子,父亲定会受到诸多伤害。   想到此,掌珠坐立不安。景国公兵权在握,霸道蛮横,只要不触碰萧砚夕的底线,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他手中像是持了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父亲的脖子上,随时可能危及父亲身家性命。   掌珠想起萧砚夕那张矜冷的面庞,却也只有他,方能震慑景国公,保父亲无恙。   可…代价呢…   季知意看她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掌珠握住她的手,问道:“季小六,圣上最近可有微服私访的打算?”   季知意摇摇头,“圣上自从登基,诸事繁忙,哪有精力微服私访?”   掌珠抿唇。   季知意拍了下手,“哦对,昨儿听我爹说,太后要为圣上选妃嫔。皇室已有数十年没从民间选秀,宋首辅建议太后,此番选妃要雨露均沾,不仅要从世家贵女中选取,还要从民间选些体态出众的秀女。”   掌珠心下一晃,看向小嘴嘚吧嘚吧的好姐妹,“季小六,你觉得我能入选吗?”   作者有话要说:  挤时间写的文,55555,太累了。晚上还有更,老时间,晚11点半~   感谢在2020-11-09 23:31:29~2020-11-11 13: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掩星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酒思愁 10瓶;麒麟 9瓶;叮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新帝选秀伊始, 民间女子无论家境殷实与否,都可去礼部报名。一时间,礼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街坊都在传, 当朝天子气度如皎月,容貌赛宋玉,是旷世美男。   未出阁的女子本就对天家充满敬畏和好奇, 再经这么一传,春心荡漾不已,恨不能尽早进宫做侍女, 只为近距离瞻仰天颜。   几轮选拔,历经数月。礼部从三百人中选出了十名女子。而这十人, 必须有人拿命担保其品行纯良, 才有进宫面圣的机会。   春去夏来, 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掌珠手执红油纸伞,走在被雨洗涤的青石小巷中。   她来到一户门板上贴着“福”字的人家, 扣动门环。稍许,一名老妪拉开了门, 眼含深意,“姑娘是?”   “明掌珠。”   老妪略一思忖,侧开身子, “请。”   掌珠收了油伞,深吸口气,随老妪进了院子。   院内空荡荡的, 旁边只有一头干瘦的毛驴,被拴在木头桩上。   老妪请掌珠进了屋。掌珠随意打量一眼装潢,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里坐着一个十五六的少女,身形体态与掌珠相似, 小脸蜡黄,却不失美感。   掌珠此来,是要作为女子的担保人,与其一道入宫面圣。本来,以她安定侯之女的身份,有资格进宫为妃,但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别说父亲,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方式被选入皇宫。   冬日里的某个夜里,她当面拒绝了那个男人,却在短短两个月内变了卦。搁谁都会认为,她魔怔了。   可是没有办法,为保父亲无忧,必须付出代价。   虽然父亲未必需要她来保护,但她不想坐以待毙。   掌珠清楚景国公的为人,之前父亲当街羞辱过他,他早已记在心上,视父亲为眼中钉,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绊子,只为置父亲于死地。   皇城拢共七十万禁军,景国公就手握二十万精锐。连太上皇和太后都要处处顾及他的颜面,何况是刚刚登基的新帝。一旦他起了异心,图谋不轨,勾结藩王,再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掌珠还知道,皇权表面看似风光,实际上,朝廷内暗流汹涌。萧砚夕从萧荆手里接过的既是锦绣河山,也是烫手山芋。   倘若萧砚夕听信谗言,亦或是暴露软弱,就会被景国公这样的权臣牵着鼻子走。到那时,父亲更可能处于险峻之中。   但她笃定,萧砚夕霸道强势,绝不会任人把住要害。他早有削弱景国公兵权的心思,但为时尚早,很多事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掌珠知道自己是蚍蜉撼树,但还是想要搏一搏。而且,怀崽崽失败后,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生崽崽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尽管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可梦里的崽崽着实可爱,使她根本放不开手。   屋里,户主的女儿怔怔看着掌珠。如靡颜腻理、人比花娇这类词,大抵就是用来形容眼前女子的。   掌珠弯下唇,“此番,我与你一道进宫,为的是有机会面见圣上,与你是否能选上无关。你大可使尽浑身解数以博得头筹,不必顾虑我。”   女子懵懂地点点头,“姑娘为何不直接进宫面圣?”   掌珠淡淡眨眸。若萧砚夕肯见她,她还需绕这么大弯子,托季知意找上这户人家?   自那晚拒绝了那个男人,那男人就真的对她不屑一顾了。这次能做担保,全赖季大学士与礼部尚书的交情。   *   火伞高张,流金铄石,宫中的甬路被烈日炙烤的发烫。   掌珠站在一排秀女后,与其余九名担保人站在一起。杏眸一扫那九人,或是秀女的父母,要么是宗族族长,个个期盼自家的姑娘“妃”上枝头。   热浪灼人,掌珠有些呼吸不顺,娇嫩的肌肤泛起潮红,前襟后背全被汗水浸透。   礼部尚书、和司礼监的几个大太监站在树荫下,不停地用衣袖扇风。   “今年的夏天尤为炎热。”   “是啊,宫里要给大人们分发冰块了,也不知谁家分的冰块多些。”   “还用说,自然是景国公府啊。”   “也是,跟选妃一样,人家的嫡次女直接封了贤妃。”   “这话可不能瞎传,你瞧见圣旨了?”   “这倒没有。”   “这消息,只怕是景国公府故意传出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儿。   掌珠身形不稳,悄悄抬起衣袖,扇了扇风,闷热感不退反增。   倏然,一道公鸡嗓穿透炎热,输送一道凉风——   “陛下驾到,众人接驾。”   礼部尚书小跑出树荫,朝日头下的二十人比划着:“陛下过来了,快跪安。”   众人裹着一身臭汗,齐齐跪地请安,“吾皇万福金安。”   华盖之下,萧砚夕一袭玄色绣金常服,清隽如风。比起快要冒烟的众人,不知惬意多少。凤眸随意一瞥,视线落在秀女后排,一身霜白襦裙的小姑娘身上,微勾的唇顿时一沉,停下步子。   随行宫人立马停下脚步。   萧砚夕看向跪地的礼部尚书,微微敛眸,“后排左起第二名女子,卿可认得?”   礼部尚书虎躯一震,伏地道:“兖州牧杜忘之女。”   男人呵笑一声,刚要发问,被点到名字的女子突然两眼一翻,栽倒下去。   “姑娘,姑娘?”   一旁的担保人们下意识发出惊呼,可宫人们没得到帝王首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砚夕凝着倒地的小小身影,拢在衣袂下的拳头咯咯作响,本想拂袖离去,可终究击溃了心里的别扭劲儿,淡声道:“抬过来。”   “...诺。”   两名宫人小碎步走到掌珠身边,将她抬到华盖之下。其中一名宫人提醒道:“陛下,这女子中暑了。”   萧砚夕睥睨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眼中晦暗不明。   宫人掐住掌珠的人中穴,小幅度为她散着凉快,“姑娘醒醒。”   再不醒,就要触犯龙颜了。   昏迷中的人儿皱下秀眉,缓缓睁开眼帘,入目的是宫人的瘦脸蛋,以及一双云锦皂靴。   视线微微向上,与帝王垂下的眸光交汇。热浪翻滚中,他如寒江雪柳,令人如沐沁凉。   头胀发晕,掌珠咬住唇,大着胆子伸出手,去够男人的一角龙袍。   宫人们瞪大眼睛,心道这女子怕是疯掉了,可帝王没发话,他们不敢阻止。   然而,若是换成东宫侍卫,可能就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帝王曾不止一次召她侍寝。   一阵夏风吹来,吹起男人华美的龙袍,掌珠心头一急,一把攥住。   周遭似乎静止了,都在等待帝王的反应。   触犯龙颜,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是触碰了龙体。   是杀是剐,全凭为君者一句话。   萧砚夕看着那只小手,眼眸无波,嘴角下压,像是随时要踩扁那只轻易僭越的小手。   掌珠费力抬起头,正面迎上男人的视线,轻颤着睫羽,小声道:“我想入宫。”   一句话,如平地起惊雷,令人咋舌。   蹲在地上的宫人杵了杵掌珠,“姑娘怕是不清醒,认错人了。”   面前之人是帝王,帝王啊。   帝王今儿本就心情不好,又被太后催促婚事,已临界发怒的边缘,她在这里添什么乱子?   掌珠没理会宫人,执拗地攥着萧砚夕的龙袍。两人已有数月未见,男人清瘦了不少,也威严了不少。眉宇间浑然天成的矜贵犹在,却失了几分桀骜,变得冷清稳重。   掌珠深知,今日若是不成,就再无机会接近他,于是硬着头皮,抱住男人大腿,仰起头,楚楚可怜道:“掌珠舍不得殿下,掌珠知错了.....”   宫人更为惊悚,这姑娘一定是脑壳卡住了,怎可唤帝王为“殿下”,要尊称“陛下”啊!   他扣住掌珠小臂,想要把人从帝王腿上扯下来,奈何掌珠紧紧环着,像一只睡懵了的树袋熊。   萧砚夕大概能猜出掌珠想要入宫的目的,但有这个必要吗?   杜忘若是听说,“老脸”往哪儿搁?可知道,走火那晚,杜忘信誓旦旦承诺,再不会让明掌珠出现在京城。   还是说,她真的后悔了?   萧砚夕淡声开腔:“松手。”   掌珠跪在地上,搂得更紧。可怜兮兮的样子,颇有几分好笑。   从小到大,掌珠从没跟谁撒过娇。这会儿为了博得男人垂怜,软着嗓子道:“陛下,掌珠后悔了,掌珠离不开殿下,呜呜呜——”   眼尾泛红,说哭就哭,泪豆子大颗大颗滴在地面,很快干掉。   她揉下眼皮,看了宫人一眼,又抬头看向男人,“他掐疼我了......”   萧砚夕冷眼瞥过去,宫人立马松开手,退到一边,眼看着帝王弯下腰,为小姑娘抹去眼尾的泪水。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选秀的民女成了背景。   萧砚夕凝着掌珠秋水洗过的杏眸,哼笑一声,流露久违的桀骜,“后悔了?”   “嗯。”掌珠发着鼻音,看上去伤心极了。可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心跳如鼓,浑身发抖,惧怕到极点。只因,察觉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和狠厉。   萧砚夕轻柔地揩掉她的泪花,握住她手臂,将人提起来,“旧识一场,怎能怠慢,跟朕回宫。”   宫人们更为惊讶,自新帝登基,还从未带过哪个女子回燕寝的。   掌珠不敢去瞧旁人的目光,垂着眸,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头脑昏乎乎,来不及细想今后的路。而此刻的她也不知,华盖之下,是能为她遮蔽烈日寒风,还是会招来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她稍稍抬眼,望着男人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寝外,太监们躬身迎接帝王归来,却发现帝王身后果果跟着一条小尾巴。   萧砚夕稳步跨入门槛,向后摆手,“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   宫人们各怀心思,不敢耽搁,为两人合上菱格门扉,阻隔了殿外的日光。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漏刻发出的嘀嗒水声。   掌珠呼吸急促,背靠门板,双腿打颤,紧紧盯着男人的后背,不知他打算留她伺候,还是要羞辱她一番,然后把她撵出宫去。   正当她心思百转时,萧砚夕慢慢转身,目光清冷,高大的身躯笼罩住她。两人之间,流淌着怪异的暗流。   为了不被哄出去,掌珠决定先发制人。她握握小拳头,踮起脚,一股脑投进男人怀里,环住男人脖颈。   萧砚夕没想到她这般作为,下意识弯腰迎合。   掌珠贴着他的脖颈动脉,用前些日子学来的媚术,咬了一下男人跳动的血管,柔声唤道:“吾皇。”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写出来了,都没去享受双11~上章可能转折突兀,回头我润色一下,不妨碍继续阅读,不必回去再看。【本章留言有红包,爱你们】   感谢在2020-11-11 13:04:37~2020-11-11 23:5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风十里 5瓶;清扎、410893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燕寝内未开绮窗, 闷热异常。随着“哐”一声巨响,风云忽变,一场阵雨将至。   掌珠紧紧搂着男人脖颈, 整齐的贝齿一下下咬着男人的侧颈,用猫一样的软糯声音唤着:“吾皇。”   萧砚夕还未察觉她正在施展的半吊子媚术,单臂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将人提起来,抵在门板上,语气颇凶道:“正经儿点, 当心朕治你魅惑君主之罪!”   掌珠脚不着地,蹬了两下, 甩掉绣鞋, 细腿往起一勾, 环住男人的腰身,身体前倾, 挂在男人身上,小脸窝进男人颈窝, 一句话没说,“呜呜”哭起来。像是新婚妻子,在拥抱久别重逢的丈夫。   尤物泣泪, 勾缠人心。就不知年轻的帝王受用与否。   萧砚夕说不出什么心情,僵着身体站在原地,单手下意识护住女人的后腰。   掌珠哭够了, 歪头趴在他肩头,“陛下要去处理要事吗?”   萧砚夕嗤一声,另一只手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臀,“当完妖女, 当闺秀,样样让你占了。”   听他语气稍缓,掌珠暗暗松口气。看样子,他是不会轰她离开了。   萧砚夕抱着她走到湢浴,将人扔在汤池里,“一身汗,洗干净。”   汤池是用纯金打造的,八面环兽身,奢华至极,可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掌珠坐在里面,仰头望着池边的男人,怯生生道:“没水。”   萧砚夕拧动兽身,金兽嘴里顿时吐出温汤,慢慢浸没霜白衣裙的姑娘。   掌珠感觉身体上浮,左右瞧瞧。原来帝王的沐浴方式这般新奇奢华。   懒得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萧砚夕转身往外走,“洗好后摇铃,会有人进来服侍你。”   掌珠游过去,趴在池边,湿濡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像巴望主人的小猫,喵喵两声:“陛下去哪儿?”   萧砚夕回眸,凝着清水出芙蓉的绝色女子,“朕去哪儿,要知会你?”   掌珠摇头。发鬟上的点翠步摇掉进水里,沉至池底。   她哪儿敢啊。   萧砚夕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真要此刻享用她,她还有命活在宫里?   百官定会谴责她迷惑君主,祸乱朝纲,齐声要求处死她。   寝外的宫人以为帝王至少要逗留小半个时辰,没想到只呆了一刻钟。   是那女子不够魅惑,还是帝王不行......   宫人们暗自腹诽。   萧砚夕步下石阶,淡声道:“摆驾御书房。”   宫人撑着华盖,随帝驾移步。天色渐昏,未雨先风,狂风卷起枝头绿叶,拍打在人们的身上、脸上。   御书房内,宋贤和景国公已攀谈多时,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各怀心思。   见帝王走进来,两人赶忙作揖请安。   “免礼。”萧砚夕拂下衣袂,来到御案前,斜睨两人一眼,“两位爱卿有事启奏?”   宋贤先一步递上密函,收回手时,含笑看了景国公一眼。   景国公假笑,退到一旁等待。   密函是由茺州信使快马加鞭送来京城的,不用猜也知,定是杜忘的亲笔书信。   萧砚夕一目十行,阅毕,阴郁多日的面庞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杜忘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不负朕望,慑住了鲁王旧部。”   宋贤笑道:“杜大人也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希望此番整顿,能将一部分社稷蛀虫剔除个干净。”   一旁的景国公老眼一眯,心想,宋贤这老狐狸是在指桑骂槐吧!茺州一带遍布自己的爪牙,杜忘此去,定会打压他们。   萧砚夕收好密函,看向景国公,“老国公有何事?”   景国公弯腰道:“杜忘赴任茺州牧,使得大理寺卿一职空缺,老臣是来向陛下举荐人才的。”   “哦?”萧砚夕靠在平宝座上,单手撑头,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后文。   景国公乐呵呵推举了一人,是他的宗族后辈。   萧砚夕托着侧额的手动了动,情绪不明。   宋贤替帝王说道:“老国公常年在外,与将士们相处在一起,怕是忘了官场的禁忌。举荐人才,亲戚近邻理应避嫌。”   景国公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宋首辅也该避嫌。”   宋屹安坐拥大理寺第二把交椅,是最有可能晋升大理寺卿的官员。在举荐人才上,内阁和吏部最有话语权。而内阁首辅宋贤身为人父,当避则避。   宋贤点头,“那是自然。”   景国公压下唇线,面露不悦。他在三千营说一不二,犟起来,连太上皇也没辙,可新帝呢?他心里窝火,叹如今这般境遇,还要处处受制。   萧砚夕莞尔一笑,“首辅所言极是,老国公还是另寻人来举荐吧。”   景国公笑道:“老臣糊涂了,还望陛下不要在意。”   “无碍。”   “老臣还有一事。”   “请讲。”   景国公听宫中心腹传话说,杜忘之女掌珠被圣上带回了寝宫。心里憋着气,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起选妃的事,末了附加一句:“小女有凤命,注定要伴君左右。”   萧砚夕玩笑道:“皇后的人选,关系江山社稷。朕和太后一直在物色合适人选。令嫒年纪尚小,性子还需磨练,短期内,恐不能胜任。”   景国公夫妇虽觊觎皇后之位,但没张狂到敢威胁帝王娶女儿为后。现如今,后宫空置,别说皇后,就是四妃人选也未确定。这个节骨眼若能送女儿进来,来年诞下龙种,何愁后位。   “小女可先进宫为妃。”   萧砚夕捏下眉骨,抬袖道:“此事,事关重大,有待商榷,今日暂且搁置,容朕细细地想。两位爱卿若没旁的事,先退下吧。”   宋贤弯腰,“臣告退。”   景国公心里那个气啊,当面不好发作,随宋贤一道出了御书房。两人途经太和殿时,景国公停下步子,看向门口的甪端,觉得自己就是守卫皇家的甪端,却得不到该有的回报。   自新帝登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然而,一旦各地藩王作妖,新帝还不是要依仗他去摆平!想到此,他心里更为不平衡。在皇家卸磨杀驴前,定要好好拿捏一番。   御书房内,萧砚夕执笔批阅奏折,没有因为景国公的无理要求感到不悦。继位后,他很少因为臣子的言行大动肝火,这并非以忍为阍,那是逐渐做到了海纳百川。   后半晌,张怀喜站在御书房门前传膳。宫人们端着饕餮美食鱼贯而入。张怀喜一一试吃后,请帝王进膳。   萧砚夕像是没想起寝宫里的小家伙,慢条斯理地进食。用膳后,以锦帕擦拭薄唇。   入夜,掌珠收到了帝王用过的锦帕。她捂住饿瘪的肚子,攥着帕子扇凉快,耐心等着帝王回来。可等到子时一刻,也没等到人。眼皮子上下打架,最终支撑不住,耷拉着头沉沉睡去。   丑时刚过,一身玄衣的男子信步而来。撩开内寝珠帘,见灯笼椅上坐着一个身着轻纱罗裙的小姑娘,凤眸一敛。   “咳——”   他抱拳咳了下。果不其然,见小姑娘哆嗦一下、坐直身子。   这是有多怕他?   既然怕他,何来招惹他?   这胆儿是从哪里练就的?   掌珠扭头瞧了一眼,看不出欢喜。起身面对男人,手里捏着锦帕,屈膝裣衽一礼,“陛下。”   萧砚夕没搭理,越过她去往湢浴,也没要求她进去伺候,更没有旁的侍从。   掌珠拿不准他的心思,挪步到门口,手指抠了抠掌心,“殿下有何吩咐,唤我就行。”   回应她的,是撩动的水花声。   稍许,萧砚夕穿着一身雪白中衣走出来,那衣服与掌珠身上的罗裙面料相似。   男人淡淡瞥一眼,径直走向龙床。   想到一会儿的事,掌珠不自然地低下头,耳朵红个通透。拿起事先备好的布巾,走过去,“掌珠为殿下绞发。”   萧砚夕没应声,捧起床边的书籍,翻看起来。   掌珠站在一旁,动作轻柔地为其擦拭湿发。夏夜空气闷热,湿发很快干了。   她放好布巾,略显局促地抓了抓裙带。   萧砚夕始终没抬眼,直到张怀喜在外面提醒该安寝了,才抬起眼帘,“你还在这?”   掌珠忍不住嘟囔,“腿好疼啊。”   “站的?”   “嗯。”   萧砚夕用书拍了下她的臀,“胆儿越来越肥了。”   掌珠顺势坐在床尾,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拿起玉如意捶了捶腿。   萧砚夕看她欲盖弥彰的行为,嗤笑一声,掀开薄衾,躺了进去,留下掌珠原地尴尬。   是进是退?   小姑娘陷入两难。直到听见床上传来清浅的呼吸,才彻底放弃勾引。看来,今晚只能饿着肚子为帝王守夜了。   谁知,入眠的男人抬了下腿,用脚踢了踢她的腰窝,复又缩回薄衾,完全像是睡梦中的无意之举。   可掌珠领会到了。   她深吸口气,跪在床尾,依着学来的媚术,慢慢爬上男人的腿,与那晚爬床的宫女锦绣动作无异。   腿上传来重量,萧砚夕缓缓睁开凤眸,斜睨一眼,没有阻止。   掌珠翘着臀,爬到男人腰际,糯糯地唤了声:“殿下。”   称呼不对。萧砚夕敛起眉,稍稍坐起身,仰靠在软枕上。   掌珠爬不上去了,跨坐在他腰上,伸臂搂住他脖颈。胸前的两团变了形状。   新帝二十有五,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般撩拨,掐住她脖子,“唤朕什么?”   掌珠仰起头,小嘴一努,“还是习惯以前的称呼。”   这丫头今儿娇媚得过了头,哪里是平时的她。   萧砚夕没有色令智昏,反应过来,她八层跟人学了不好的东西。   小混账,欠收拾。   掐住她脖子的手,指尖点在她的下巴上,挠了挠痒痒,“小家伙,不诚实。”   掌珠躲了一下,低头拢好散落的长发,却换来男人轻蔑的笑。   萧砚夕忽然攥住她襟口。   随着一声惊呼,绸缎滑落,肩头细腻透白,透着淡粉,美如脂玉。   掌珠嘟囔一声,往他怀里钻,“好冷呀。”   萧砚夕唇角微弄,“扯屁精。”   “......”   掌珠趴在他肩头,如瀑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委屈巴巴道:“皇帝骂人了,呜呜呜——”   “……”   “皇帝怎么能这样?”   “......”   娇是真娇,憨也是真憨。萧砚夕扣住她肩膀,将人推开,“跟谁学的媚术?”   年少时,他时常与友人逛青楼,什么狐媚子妖术没见识过?能片叶不沾身,全靠一双犀利的眸子。即便醉酒,也拎得清哪是虚情假意,哪是真情实意,何况是全然清醒时。   掌珠在他面前,还是太稚嫩了。   看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萧砚夕忽而一笑,“少拿不入流的手段糊弄男人,最终祸害的是你自己。”   掌珠泄气了,道行不够,怪谁?   可出乎意料,男人忽然抬手,覆上她双眸。   视线被遮蔽,感官无限放大,耳畔传来男人的揶揄声:“想取悦男人?”   掌珠咬唇,她不想取悦男人,是只想取悦他一人。   萧砚夕凑近,龙涎香袭来,“朕来教你。”   说着,他扯掉了她半垂的襦衣,向外一撇。   襦衣在半空画弧,好巧不巧挂在了帐钩上。   被点破了心机,掌珠不再故意矫揉。摸黑捧起男人的脸,送了一个浅吻,印在男人侧脸上,唇齿带香。   “掌珠想跟陛下学,陛下快教我。”   萧砚夕眯眸,感觉身体发生了异样,慢慢抬了头。   浑然不觉的小姑娘添了下红唇,“陛下?”   “闭嘴。”   “......”   萧砚夕呼吸渐噶,逼近她,“告诉朕,你是自愿进宫的。”   掌珠睁开眼,睫毛刷过男人掌心,掩去心底酸涩,麻木地道:“掌珠是自愿的。”   “哐当——”   天空划过紫电,雷声随至。   掌珠吓了一跳,下意识眨了几下眼。   掌心痒痒的,犹如羽毛拂过心湖,泛起涟漪。萧砚夕盯着那两片红润的唇,咽下嗓子,喉结上下滚动。   是有多久,没摘花了?   久到,梦里时常会勾着她,尝试那档子事。   梦里的吟哦,哪有此刻来的动听。   萧砚夕扯下帐钩,慢慢放下帷幔,将小姑娘带进薄衾里。   掌珠咬着舌尖,不让自己胆怯。   眼前压下的黑影,熟悉又陌生。   “闭眼。”男人勾住她后颈的系带,指尖划过她的肌肤,轻笑道:“不是跟人学坏了么,怎么还这么青涩,嗯?”   男人发着鼻音,故意加长那个“嗯”字,极具诱惑。   掌珠搂着男人的肩膀,歪头看向帷幔缝隙外的光景,娇俏的小脸慢慢染上绯红。   夜色漫长,宫阙之外,躺在陈记雅肆里的女子卷缩身子,表情痛苦,大有要醒来的迹象。   混沌间,梦境中出现一只蚌,蚌中的珍珠被人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崽崽牙牙学语时,看见一个漂亮女子,咧嘴吐字:“姨姨,姨姨!”   女子温柔笑道:“胖崽崽,你喊差辈了。”   感谢在2020-11-11 23:51:00~2020-11-12 23: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茶常温不加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风十里 5瓶;嘲风阁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卯时三刻, 破晓晨曦映入绮窗。屋外响起鸟啼声。燕寝的拔步床上,一只玉手挑开帷幔,合衣坐在床边, 静静看了会儿薄衾里躺着的小姑娘,起身绕到屏风后。   殿外的太监们掐着时间,想要提醒屋里头, 快要早朝了。平日里,都是他们前前后后为帝王更衣、束发。可今儿,屋里多了个人, 谁也不敢贸然叩门。   其实,按照宫规, 帝王在临幸完妃子、宫女后, 御前太监会命人将女子送走, 以免打扰帝王安寝。可大太监张怀喜事先打了招呼,不准他们进去。想是这女子太受宠了, 帝王留恋温柔乡?太监们各怀心思,却一致地想要巴结她。   而这名女子此刻睡得正熟, 全然没有自觉性。   萧砚夕换上龙袍,走到床边,看着脸蛋粉扑扑的姑娘, 隔着薄衾拍了拍她的腰。一下不足以叫醒人,又连拍数次。   小姑娘腰肢软乎乎的,跟拍棉花似的, 还带着绵绵音。   掌珠慢慢睁眼,脸蛋浮现两朵红云,“陛下......”   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她爬起来, 揉揉眼睛,环住男人腰身,下巴抵在男人胸前,睡眼惺忪道:“我饿了,昨晚还没吃呢,皇帝不给饭吃。”   萧砚夕俊眉一挑,大手绕过她肩侧,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掌心下肌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这小妖精就是来迷惑人心的,偏生还清纯可人,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本性流露。   但不可否认,还挺让人上瘾。   萧砚夕微微仰头,瞧了一眼承尘,克制了冲动,“想吃什么,去跟宫人说,跟朕说,难不成让朕给你做?你得多大面子?”   “陛下会做吗?”   “......”   怕挑衅的话语惹他不快,掌珠哼唧一声,勾住他脖子,娇生生问道:“陛下要将我安置在哪里?”   总不能一直呆在燕寝。得多招人嫉妒啊。树大招风,她可不想被世家夫人和贵女们当作靶子。   她进宫突然,萧砚夕还来不及思忖这个问题,“先在这老实呆着,回头让张怀喜安排。”   “哦。”   解决完寝食的问题,掌珠松开手,钻回被窝,乖得不行。可细细想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丫头利用完人就转变态度,像个小渣女。   萧砚夕磨磨牙,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臀。   掌珠轱辘进里侧,睁着一双鹿眼看他,“陛下该上早朝了。”   她倒是清楚。   萧砚夕摇摇头,直起腰,“睡个回笼觉,省得夜里没劲叫。”   “......”   皇帝又讲荤话了。   昨儿夜里,这男人不知讲了多少令人面红耳赤的荤段子。   掌珠头扭向里侧,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看时辰不早了,萧砚夕没再停留,转身走出殿门,吩咐宫人给她单独备膳。   金銮殿上,百官隐约察觉,帝王今儿心情不错,至少没有板着一张脸。   帝王留掌珠过夜的事很快传开。晌午时分,慈宁宫的薛公公手持浮尘,来到燕寝,笑呵呵请掌珠过去一趟,说是太后想邀请她逛园子。   御花园内绿树成荫,枝桠遮挡了赫赫炎炎的暑气。掌珠扶着太后季氏来到花团锦簇的六角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摆着精致茶点。太后拍拍掌珠手背,“坐吧。”   两人坐在亭子里吹风,宫人们站在亭子外流汗。   太后从五彩攒盒中捻起一块核桃酥,递给掌珠,“尝尝御厨的手艺。”   掌珠接过,低头咬了一口。   太后看这核桃酥上的小缺口,笑了一声,“瓜子脸、樱桃口、柳叶眉,还生了一副小蛮腰,美人该有的让你占个遍。”   自己儿子能不喜欢么,喜欢上这样的,还能看上方家二丫头?   太后颇为无奈,捏了捏额,“外头一直在传,方家二姑娘有凤命,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你怎么看?”   这话不好接,夸赞方小嵈,显得虚伪,贬低显得不够大度,中庸又显得过于刻意。   掌珠莞尔,“臣女没与方二小姐照过几次面,并不了解她,不好妄议。”   对于她的回答,太后还算满意,“你呢,想要怎样的名分?”   掌珠摇摇头,平静道:“臣女不求名分,只想留在陛下身边。”   “这哪儿成啊。”太后揉揉她的头,小姑娘乖得不行,让人心里软了一截,“你觉得,二品贤妃,如何?”   照理儿,帝有四妃,贵、淑、德、贤,皆为二品,其上便是皇后。一后四妃,尊贵无比。   掌珠是安定侯杜忘之女,今非昔比,皇室自然不会亏待她,至少封个妃位。若说认回父亲前,即便皇帝再喜欢,太后最多允她嫔位,已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掌珠心一提,若是封妃,日后想离开就更难了。她又摇摇头,“臣女不求名分。”   哪有人无欲无求的,太后显然不信。但掌珠那点心机,在历经沉浮的女子面前不值一提,太后根本没多在意。   太后握住她的手,“皇室子嗣薄弱,急需开枝散叶,可陛下不近女色,为这事,予快愁白了头。亏了列祖列宗庇佑,将你送来了陛下身边。”   掌珠心中雀跃,视线落在太后一开一翕的唇上,只听她道:“予希望你能尽早怀上龙种,答应予,你可以。”   掌珠故意矜持一下,然后重重点头,“嗯。”   太后欣慰,眼底熠熠,“予会亲自帮你抚养孩子。”   掌珠颤下睫羽,翘起的唇角瞬间僵住。太后既有心允她妃位,为何不让她亲自抚养孩子?即便在戏文里见过妃子诞下龙种,过继到皇后膝下的,可那种情况多半是皇后无法生育,而且,那是皇后,并非太后。   掌心心里五味杂陈,攥紧手里的绢帕。   谁也不能夺走她的崽崽。   傍晚,萧砚夕处理好要务,信步来到慈宁宫。张怀喜惊讶不已,搁在掌珠姑娘进宫前,陛下绝不会在酉时离开御书房。   太后远远瞧见帝王走来,当着掌珠的面,打趣道:“怕予棒打鸳鸯,撵走你的宝贝疙瘩?”   萧砚夕一愣,随即笑开。   掌珠头皮发麻。她哪里是萧砚夕的宝贝疙瘩,充其量是暖床的侍妾。   萧砚夕没在意,淡笑着走上前,抬起手,搭在太后肩上,轻轻揉捏,“粗丫头既不会书画,也不会歌舞,母后唤她过来作甚?”   太后嗔儿子,“哪里来的粗丫头?”   萧砚夕瞥了掌珠一眼,勾了下唇,没有回答。   华灯初上,夜风潮湿,萧砚夕让宫人们离远些,与掌珠并排走在青石甬路上。   掌珠低着头,细数步数。   听见细微的数数声,萧砚夕偏头看过来,“在作甚?”   掌珠抬眸,迎上男人炯炯的凤目,弯唇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萧砚夕抬起一根手指,推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听途说。”   掌珠嘟囔:“我娘告诉我的。”   提起娘亲,掌珠淡淡忧伤。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会介怀,会难过。   娘亲希望她能活到九十九,可她却陪不了娘亲活到九十九......   小姑娘吸吸鼻子,仰头眺望星空,喃喃道:“娘亲说,星辰是凡人最终的归宿。亲人去世后,会回到星子里,依然陪伴我们。可我不知道哪颗星里住着我娘。”   萧砚夕静静听着,浅浅地叹息一声,“想亲人了?”   “想娘亲了。”   “有机会,朕陪你回趟家乡。”   今夜的帝王难得和颜悦色,掌珠大着胆子搂住他手臂,蹭了蹭脸蛋,“陛下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萧砚夕挑眉,眸含淡笑,“说说看。”   “我想要回那道免死令牌。”   啧。   无理要求。   萧砚夕抽回手,佯装不悦,低斥道:“放肆。”   掌珠噘起小嘴,加快了步子,摆明了在闹小性子。搁在以前,帝王哪会搭理啊,许是杜忘立了功,心情好,才愿意哄一哄他的女儿。   “站住。”   前面的姑娘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萧砚夕走上前,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早怎么没发现,小脾气挺刚,嗯?”   察觉男人没有不悦,掌珠更加大了胆子,踮起脚,朝他下巴吹气,“是陛下宠的。”   这话取悦了男人。   萧砚夕轻笑,搂着娇娇人儿,漫步在夜空下。   不远处的一众宫人全都惊呆了,从未见过帝王这般温和过,哪怕是曾经的太子殿下。也就掌珠姑娘本事大,能逗笑帝王。   周围花香四溢,掌珠问道:“陛下,这是茉莉香吗?”   “嗯。”   掌珠勾住萧砚夕的尾指,“能陪我去赏花吗?”   萧砚夕发觉这丫头变了,不仅会勾人,还总是提出无理要求。朝政缠身的帝王,有时间陪她花前月下?   御花园。   荷花迎风而舞,鸳鸯兰蕉羞答答耷着头。夏蝉鸣柳,青蛙鼓腮,园中处处盎然。   掌珠倚在美人靠上,闭眼嗅着茉莉花香。萧砚夕坐在石凳上,双腿交叠,凝着她的后背。   张怀喜端上点心,随即退到假山石里。   帝王好不容易龙心大悦,乐意与女子接触,做仆人的,定是要有眼力见的。   凉亭内,萧砚夕捻起一块蝴蝶酥,递到掌珠嘴边,“多吃点。”   掌珠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一块蝴蝶酥吃了半炷香的时间。   萧砚夕将指腹的油蹭在掌珠领口处,忽而掐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在腿上,“忽略朕多久了,花有什么好看的?”   掌珠顺势依偎在男人怀里,咬了下指尖,“陛下又不让我仔细瞧你。”   还有理了!   萧砚夕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这回呢,仔细吗?”   男人俊美如俦,眉眼精致,鼻子高挺,唇色偏淡,看起来禁欲又难以接近。   掌珠算好了日子,今日有望受孕,故而,撑起身子,跪在他的大腿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抱我回去。”   萧砚夕扶着她的后腰,勾唇道:“兴致上来,哪里不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明儿周末,宝宝们想要加更吗?   感谢在2020-11-12 23:33:56~2020-11-13 23: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月色朦胧, 茉莉飘香。一对男女相互对视,暧昧如火星子遇干柴,蹭地撩起火焰。   假山内的宫人们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生怕扰了帝王雅兴。从他们的角度,虽看不到掌珠,更看不到帝王作乱的手, 但依稀能猜到,他们在作何。   这女人太勾人了吧?能让帝王溃不成军。   张怀喜扭头呵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宫人们低下头, 分批退离御花园。   张怀喜笑笑。花好月圆,希望掌珠姑娘能顺利怀上小皇子, 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默默离开假山, 和一众宫人守在园子外。   萧砚夕斜睨一眼月亮门方向, 确认无人后,勾住女子腿弯, 将人抵在凉亭石柱上,目光矜冷寡淡, 手上动作却又凶又浪。   掌珠咬住唇,搂紧他的脖子,额头沁出薄汗, “不要...手...”   “不要?”萧砚夕侧眸看她,眉眼风流恣意。惹得“茉莉”花枝乱颤。   掌珠背靠柱子,挪了挪身子, 无法纾解不适,也恨这男人太会逗弄人,脸一羞、心一狠,张口咬住男人的耳尖。   她不敢太用力, 像小猫一样含着,气不过就用牙齿磨一磨。   萧砚夕后背紧绷,喉咙溢出“嗯”的长音,不但没责怪,反而挺受用,动了下手指。   掌珠小脸煞白,本能地扬起脖颈,发出了羞羞的吟哦,伴着丝丝哭腔。   小姑娘委屈得不行。如此下来,哪能怀上崽崽?   白白被逗弄一番罢了。   一咬牙,丢开男人的手,浑身止不住战栗。   萧砚夕没理会她的无礼,低头贴在她的脖颈,轻轻啄吻。   她身上带着桂香,不是很浓,淡淡清新。   掌珠迫不及待和他生崽,顾不得演戏,目的直接地去扯他的腰封。就差没说一句“快给我”了。   小姑娘难得主动,萧砚夕低笑,扣住她的一双小手,带着显而易见的故意,无声地拒绝。   掌珠气得蹬了蹬腿,捧起他的脸,忍着反感,贴上他的唇,嘬了几下。   萧砚夕蓦地僵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任她作为。   男人的唇凉而柔软。   触感微妙,微妙到使得浑身的毛孔全都舒展开。萧砚夕一直厌恶唇碰唇,这会儿却觉香甜。   掌珠想要扭开头,被男人扣住后脑勺,不停地纠缠。   呼吸不顺,掌珠无意中捶了男人一下。   萧砚夕睁开凤眸,看她瘪红的小脸,鼻端一哼,将人抬高。   掌珠大口大口呼吸,浅浅的吻变成了窒息的深吻,她快晕过去了。   随之,窒息感加倍。   两人均是一身的汗。   御花园里有个温泉池,不大,刚好可容两人。萧砚夕横抱着累瘫的人儿走去,穿着龙袍就踩进水里。   掌珠勾住他脖子,说什么也不下水。   刚完事,崽崽还脆弱呢......   小姑娘跳出男人怀抱,躺在池边,动作有些滑稽。   萧砚夕脱掉打湿的龙袍,扔她身上,“毛病。”   掌珠不理他,盖着龙袍仰躺。星辰映入乌黑杏眼,更添风情。   萧砚夕坐在温泉池里,闭眼调息。一连的失控令他感到陌生,也深知,不该放纵自己。可美色惑人,只不过是犯了男人的通病。   既使是夏日,到了夜里,地上依然冰凉。掌珠坐起来,将龙袍垫在身子底下,复又躺下,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   谁敢用龙袍当褥子啊......   萧砚夕额头绷起青筋,抬手捏了捏,没搭理她,全当她太累了。   而掌珠却在想,这个月,是继续缠着他要孩子,还是等上一等。万一这次中了呢?一想到腹中可能孕育了骨肉,一张俏脸更为艳丽。   她翻个身,背对温泉池。   宝宝,你再不来,娘亲就熬不住了。娘亲不想跟你亲爹太过亲热。   宫墙之外的东街闹市,灯火通明。摊主们吆喝着生意,行人们挑挑选选,砍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陈记雅肆内,陈漾端坐榻前,看着女子喝粥,“当心烫。”   女子放下瓷碗,用帕子抿了一下口,“我吃饱了,多谢陈先生。”   疏离的语气凌迟男人的心。自她昨夜醒来,一直安安静静。一不询问身在何处,二不闹着回家。像随遇而安的浪子,不愿踏出一步,因为,路的尽头没有家人。   “姐姐再吃些干粮。”陈漾拿起一块薄饼,递过去,“只喝粥,人会没力气。”   女子摇摇头,“我吃不下了,多谢陈先生。”   陈漾笑道: “那明早,姐姐想吃什么,我让人提前准备。”   女子看着陈漾,不解地问道:“陈先生对谁都这般好吗?”   陈漾勾唇,放下薄饼,“自然不是,要看对谁。”   这话含了试探意味。女子靠在软垫上,目光幽静,并未因爱慕者的话语,生出半分涟漪,“陈先生救我于水火,又待我如上客,这份恩情,我自会相报。”   陈漾笑着摇摇头,叹道:“姐姐言重了。那年我登山游历,见你浑身是血,被山匪按在地上,本该立即出手,却因势单力薄,迟疑一瞬,才酿成你与家人离散的悲剧。”   当年,他亲眼看见,山匪将一名身中数刀的男子踢下山崖。这是女子心中的痛,也是他心中的痛。   身中数刀,又坠下山崖,哪还有生的可能。   陈漾叹口气,为女子添了一杯热水。   提起往事,女子沉静的眼底渐渐卷起惊涛,心中抽痛。她清楚记得,就在陈漾冲上来之前,那群山匪恪守规矩,没有杀害她的女儿。女儿哭哭啼啼不想走,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哭喊着要回家。   山匪觊觎她的美色,没有当即杀她,至于目的,可想而知。为了不让女儿看见不该看的,她违心呵斥几声,将女儿轰走。还告诉女儿,自己活不了了。   那么小的孩子,对死亡的理解会是怎样?   定是认为,她真的离世了。   她可怜的女儿,现今在哪里?   女子忽然悲戚,眼前一晕,险些昏倒。   陈漾扶住她,“姐姐莫要激动,郎中说了,要静休一段时日。一切都等调养好身子再说。”   女子双手撑在榻沿,深深呼吸,“我叫慕烟。”   陈漾一愣,扶她靠回软垫,淡笑道:“我记下了。”   慕烟...多美、多温柔的名字。陈漾冷硬的心肠,再次因为她,柔了几分。   慕烟抬眸,“我出生在京城慕家,十五岁那年,被继母送去茺州亲戚家。中途遭遇雪崩,被一书生救下。”   她叹口气,眼里流淌着柔色,“后来,我隐姓埋名,与那书生成了亲,生下一个女儿。我们一家以经营私塾为生。我偶尔会为人制琴,赚点小钱。日子倒也殷实。在女儿七岁那年,我们一家回京探亲,遇见山匪。相公为保我清白,被山匪连砍九刀。再后来,就如先生所见的场景。”   听完她的回忆,陈漾静默片刻,随即眯眸,“京城慕家?”   慕姓本就少,再观慕烟的容貌气质,陈漾大体猜到了是哪个慕家。   慕烟看过来,“缃国公慕尘之的府邸。”   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还居住在京城么。   慕尘之......   陈漾叹息:“缃国公已于去年驾鹤西归,谥号仁德。”   慕烟闭闭眼,悲从中来。当年被继母送去茺州亲戚家,她心里是怨恨父亲的。故而,在被救下后,隐姓埋名,嫁给了书生。成婚几载,她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世。直到女儿七岁生辰时,说想要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她才下了决心,带丈夫和女儿回京探亲。可最终来不及告诉女儿,她的外公外婆是谁,就发生了惨剧。   陈漾没想到女子的身份这般尊贵,就不知她是嫡出还是庶出。可无论嫡庶,他都不在意。   他一介商贾,哪还嫌弃高门庶女。   若是可以...陈漾压下心中的想法,想等她恢复之后再提。   慕烟调整好情绪,问道:“那家父的爵位......”   “传给了嫡长子慕坚。”   慕坚是慕烟的嫡兄,三十有九,现任三千营副提督一职。   慕烟静默片刻,“能否劳烦陈先生,替我去慕府送封信?”   陈漾猜出慕烟的想法,燕子归巢,无可厚非。只是,心中某种私欲,不想将她送回亲人身边,却又敌不过良知。   “好。”   “多谢。”   陈漾挑起二郎腿,桃花眼广纳星海,揶揄道:“姐姐要记下这份人情啊。”   慕烟淡笑,“自然。”   陈漾想起什么,问道:“姐姐可还记得令嫒的容貌,不妨一并画下来。”   “时隔多年,小女的容貌早已变了样。”   “那名字呢?”   慕烟叹道:“明掌珠,取自掌上明珠。”   陈漾走入酒楼,不知什么心理作祟,很想堕落一下。觉得自己满身铜臭,配不上慕烟。不如坠入花海,肆意潇洒一番。   转而他又摇摇头,掉转脚步,走出酒楼,去往季家私塾。   慕府是公爵名门。慕名拜访之人数不胜数。他一介商贾,即便送了书信,保不准会被管家拒之门外。他不想直接报出慕烟的名字,参不透慕坚对这个消失已久的妹妹,怀着怎样的情感。   人走茶凉。慕坚或许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个淡雅出尘的妹妹。即便知道妹妹尚在人间,饱经磨难,也未必会动恻隐之心。若是那样,还不如不让他们相见。   陈漾来到私塾,求见季知意。   季知意得知陈漾来找她,有点懵。两人毫无交集,来找她作甚?   私塾门外,季知意站在石阶上,板着脸问:“不知陈掌柜登门,有何贵干?”   陈漾弯了桃花眼,道明来意。   季知意挑眉,“陈掌柜乃皇商,想要求见慕将军,并非难事,为何要我出面?”   陈漾环住双臂,靠在檐下门柱上,姿态悠闲,“在下一个大男人,哪好意思询问慕将军对妹妹的感情。季姑娘就不同,女人多愁善感,偶尔与人聊聊私事,无可厚非。”   “我?”季知意有点无语,“我与慕将军八竿子打不着,怎么问?真要去问,我哥季弦还差不多。”   说着就要绕开他。   陈漾伸手,半抬手臂,拦在她面前。   季知意没想到他会拦人,胸口差点撞到他的手。   “你干嘛?!”小辣椒护住胸,忿忿瞪他。   陈漾心喊冤枉,垂下手臂,“跟你说正事呢,不许走。”   “我与慕将军不熟,帮不了你。”   “你与慕将军不熟,与明掌珠姑娘熟吧?”   为何提起掌珠?他不会觊觎掌珠吧?!   季知意脑补了一出大戏,掐腰道:“我告诉你,掌珠名花有主了,是当今圣上。你敢觊觎她,当心掉脑袋。”   陈漾勾唇,将信函拍在她一侧肩头,“事关明姑娘身世,爱送不送。”   说完,摆摆手,大喇喇离去。   季知意踌躇半晌,撇了一眼信封,顿时瞪大双眼。信封上面明晃晃写着八个大字——   “慕烟亲笔,吾兄亲启。”   掌珠同自己提过,她的母亲就叫慕烟。   *   掌珠醒来时,萧砚夕已不在寝宫。拔步床上,凌乱不堪。可想而知,昨晚从御花园回来的状况。   她不禁捂住脸,有点无地自容。外人都说皇帝陛下禁欲,果不其然,传言有误。她复躺了会儿,怕自己饿,影响宝宝茁壮成长,于是趿拉上绣鞋,走到窗口摇铃。   小太监隔着窗子,躬身笑问:“姑娘有何吩咐?”   那嗓音,亲和得不行,摆明了是在巴结。   掌珠不自扰地挠挠鼻尖,“我有点饿。”   “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传膳。”   “请帮我点几样清淡的。”   “好的,明白。”   稍许,宫人端着各色清淡小吃走进殿内。   掌珠不习惯被伺候,道了声谢,把人全都遣了出去。   肚子咕噜咕噜叫,小姑娘坐在绣墩上,拿起筷箸,夹了一颗素丸子,小口咬起来。寻常人一口一个的小丸子,她吃了足足三口。   用膳后,擦了一把水润的小嘴,开始在殿内散步。寝宫富丽堂皇,一个人呆着显得空旷寂寥。比起这里,她更喜欢与春兰和刘婶生活的郊外小舍,至少有人情味。   想起春兰,掌珠握了一下粉拳,告诉自己,绝不能对方小鸢心慈手软。她欠春兰的,都要讨回来。   夜里,萧砚夕忙到三更时分,才摆驾回到寝宫。见内寝只燃了一盏小灯,皱眉走过去。掀开珠帘时,迎面跑来一个粉团子。   萧砚夕下意识接住。高大的身影向后退了半步,“胡闹!”   掌珠从他怀里抬头,瞥见帝王身后的张怀喜,小脸一臊,立马站好。   张怀喜夸张地捂住眼睛,笑着往外走,“诶呦,老奴可什么都没瞧见。”   还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萧砚夕提着掌珠的后领,将人带到烛台前,“为何只燃一盏灯?”   黑布隆冬的。   掌珠诚实道:“节省,宫外有很多人家燃不起蜡。”   出乎意料。萧砚夕没有挖苦她小家子气,而是赏赐般,揉了揉她的头,“行,以后你在屋里,就燃一盏灯。”   掌珠心里微微然。男人刚刚的举动怪亲昵、温柔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他。   萧砚夕走到屏风后,“过来。”   掌珠颠颠走进去,迎上男人的目光,了然地踮起脚,为男人宽衣解带。   夏日闷热,帝王的衣衫却无汗味。掌珠团着龙袍走到汤池边,“水备好了,陛下沐浴吧。”   萧砚夕上下打量她,啧,穿得够凉快。   这是早有预谋啊。   倒也不必点破她的小心机,且看她如何作为。   萧砚夕迈开长腿,跨进池子,留下一句:“进来伺候。”   掌珠咬咬牙,将龙袍挂在素衣架子上,合衣淌进池中。轻纱粉裙飘浮在水面,氤着朦胧水汽,不失美感,反添妖娆。   萧砚夕双臂搭在池边,觉得此刻的她,该穿红裙,才更显身段婀娜。   掌珠游过去,很自觉地趴在男人身上,“陛下辛劳一日,掌珠给陛下揉揉肩?”   “嗯。”肩膀属实疲乏,萧砚夕闭上眼,把自己交给她。就这会儿,毫无防备下,如果可以,掌珠能拿发簪,轻而易取要了他的命。   可她根本没这个打算。   “陛下趴着。”   “......”   这话有些怪异。情.事里,趴着的那个,总给人一种柔弱之感。   掌珠没察觉出话语中的不妥,催促道:“陛下快趴下。”   萧砚夕掐了一把她的脸,转身趴在池壁上。   男人后背线条优美,掌珠一边恭维,一边使劲拍了下。   “啪”一声,声响特别大。   萧砚夕俊脸一沉,没等发作,就听背后的小姑娘认真道:“这里要放松,绷着可不行。”   “啪啪。”   她又狠狠拍了两下,用了十二分力气,手掌都拍麻了。   萧砚夕太阳穴突突跳,刚要转身收拾她,背后传来软软的触感。   掌珠贴在他背上,抬起两只小手,开始为他按摩肩膀。   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萧砚夕狐疑一下,作罢。   量她不敢借机报复。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掌珠翘起唇角,眼底略带狡黠。   就打你。 第42章   氤氲水汽中, 萧砚夕偏头看向搭在肩头的一双小手,指挥道:“往下捏。”   掌珠听话地往下按摩,在他肩胛骨处, 像和面团一样,打着转儿。   “陛下好受些吗?”   “嗯。”   “掌珠手疼了。”   “......”   萧砚夕转身过来,看小姑娘低头揉着掌心。一副小可怜儿样, 一看就是装的。   掌珠稍稍抬眸,有种被识破的窘态,搂住男人的腰, 岔开话题,“陛下觉得景国公嫡长女, 为人如何?”   “提她作甚?”萧砚夕搂住美人腰肢, 用另一只手拨弄她的耳垂。   掌珠盯着池边, 目光幽深,“陛下先回答我的问题。”   “骄纵, 有心机。”萧砚夕没当回事,手臂垂进水里, 勾住她的裙带。   掌珠知道他想要什么,抓紧说正事,“不止这些, 她心眼还坏。”   萧砚夕摸到裙带的系结,睁开凤眸,略有不满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掌珠扣住他的手, 嘟嘴道:“她仗着世家千金的身份,当街殴打我的婢女和嬷嬷,把她们打成重伤。现在还没好利索,我的婢女已然毁容!”   萧砚夕沉眸, “怎么不报官,难道不知去哪个衙门?”   掌珠哭唧唧道:“我爹不在京城,我怕报官后,会遭来景国公的恶意报复。”   “屁话。”萧砚夕拍平她嘟起的嘴,“把眼泪噎回去。”   掌珠嘴巴再次噘起来。   萧砚夕捏住她的嘴,“你跟朕搁这儿告状,有什么用?众人会觉得你妖言惑君。”   “......”   “这事儿该交由顺天府管。”   “我怕被景国公报复。”掌珠含糊不清道,“疼。”   萧砚夕松开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明儿一早,你出宫去报官吧。”   掌珠摇头,“我想让陛下做主。”   “此事,朕不好管。”   “陛下就是诚心向着她。”   “大胆。”萧砚夕板着脸,“再多言,割了你的舌头。”   掌珠扭腰不理他,趟着水往池边走,中途还跌倒一次,便开始凫水。   萧砚夕跨前几步,长臂一捞,将人捞回怀里,“行了,撒娇也要有度。”   听出警告意味,掌珠抿紧唇,绷着小脸,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萧砚夕没了亲热的心思,拍拍她的脸蛋,“说说,你想让朕如何做?”   掌珠鼓鼓香腮,冷声道:“方小鸢骄纵任性,非良妻之选。与其让她祸害良人,不如让她祸害糟老头子。”   “......”   掌珠看向男人,流露出少有的薄情,道:“工部尚书是鳏夫,常年留恋花丛,糟践清倌儿,这样的人,该有个悍妻来约束。”   她上浮身体,啄了一下男人的喉结,“以恶制恶,把方小鸢赐婚给他算了。”   小丫头心还挺狠。   萧砚夕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怔怔看了她几息,嗤道:“胡言乱语。”   掌珠更气了,嘟囔道:“陛下就是不想与景国公交恶,担心他不老实。”   萧砚夕冷眸,“再说一遍。”   察觉到他的怒火,掌珠胆儿颤了颤,倔强道:“就是。”   萧砚夕气笑了,眸光阴鸷,“行,朕来给方小鸢赐婚。”   “真的?”   萧砚夕抬手,为她轻轻捋发,“不就是让她给鳏夫续弦么。”   “...嗯。”   “茺州牧杜忘,如何?”   “!!!”掌珠愤怒地拍了一下水,“她配不上我爹!”   萧砚夕眸光更冷,“你在吼朕?”   掌珠气得胸前上下起伏,咬唇不语,小脸红白交织。   这时,张怀喜挪步靠近湢浴,“陛下,大理寺少卿有事启奏。”   敢深夜进宫要求面圣的,必是有急事。哪怕帝王正在享受春宵,也得打搅。   张怀喜面露尴尬,“是否需要老奴进去伺候?”   “传人进来。”湢浴内传来帝王清冷的声音。   张怀喜小碎步走到殿外,笑看一袭官袍的宋屹安,“宋少卿,请。”   宋屹安颔首,稳步走进外殿。外殿燃着连枝灯,空无一人。宋屹安扭头看向张怀喜,用目光询问。   张怀喜也很纳闷,帝王召而不见,是何意啊?莫非...是因为佳人在怀,不好见臣子?   “宋少卿直接进内寝吧。”   这不合规矩,宋屹安原地不动。   倏然,内寝传来声音:“张怀喜,请宋少卿进来。”   张怀喜赶忙引着宋屹安往里走,不忘提醒道:“掌珠姑娘也在,有机要事,需谨慎禀告。”   宋屹安原本沉寂的眸子一黯。那丫头这个时辰在帝王寝宫里,能作何?   根本不用猜测。   湢浴门前,宋屹安禀明来意,说是鲁王意欲越狱,他先斩后奏,射伤了鲁王的腿。且说,“太医正在救治,臣特来请示,能否将其转送至太医院?”   “准了,但要加派人手。”   宋屹安对着门口作揖,“遵命。”   “越狱者,罪加一等。这笔账暂且记下,待他伤好,再行问罪。”   “诺。”   “还有事吗?”   宋屹安刚要回答,却听湢浴中传出水花的声音,以及小姑娘的讨饶声。   声音细若蚊呐,像是刻意压低嗓子,做无谓的挣扎。   宋屹安握紧衣袂下的拳头,身形微晃,克制着走进去的冲动。他想亲眼所见,那么乖的女孩子,是怎样在那个男人怀里撒娇的。   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沮丧,总之,心里憋得慌。   面对帝王的问话,宋屹安深吸口气,温和道:“还有,臣先斩后奏,伤了鲁王,是来领罚的。”   “鲁王越狱在先,爱卿只不过是秉公办事,何来领罚一说?”   “怎么说,鲁王也是皇族。”   “他自己作践,怪谁?行了,此事莫要再提,退下吧。”   宋屹安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身后的湢浴里水花声越来越大。   掌珠捂住嘴,紧紧盯着敞开的门口,害怕宋屹安走进来。   萧砚夕沉着脸,继续挠她痒痒。   掌珠忍无可忍,干脆没入池里。   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海藻般浓密的秀发飘浮上来。   萧砚夕哼笑,也跟着没入池中,隔着浴汤,勾住姑娘的腰。   掌珠扑腾两下,想要上浮,被男人紧紧桎梏。呼吸困难,想张嘴呼吸时,身体猛然上浮。   男人带着她破水而出。   “哗啦。”   浴汤扬在池边。   掌珠靠在池壁上大口呼吸,狼狈至极。   萧砚夕拍拍她的脸,眼里带着讽刺。之后,大跨步登上池边,走出湢浴。   掌珠抹把脸,登上池沿,拿起素衣架上的龙袍,犹豫一瞬,裹在身上,赤脚走出去。   萧砚夕正站在屏风后更衣,见她裹着龙袍出来,不怒反笑,“真敢啊你。”   掌珠径自越过他,掀开珠帘,让人给她拿套衣裳。   稍许,宫人送来一套樱色抹胸襦裙,搭配浅金色披帛。   掌珠换上衣裙,走到床边,情绪已经自愈。不自愈又如何,还真能与他对着干?得不偿失不说,还容易事与愿违。只怪自己急于求成,没有一步步给景国公府挖坑。   她跪坐在床尾,掀起薄衾一角,握住男人脚踝,“陛下......”   小家伙一委屈就噘嘴。   萧砚夕捧着书籍,踢开她的手,“一边凉快去。”   掌珠掀开衾脚,钻了进去,摸黑爬到男人身上。   怀里凭空多只“猫崽子”,萧砚夕佯装不理睬,侧头翻开书籍。   掌珠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软着嗓子叫他,卖力演绎什么叫——能屈能伸。   萧砚夕被她拱出火,按住她的后腰,“老实点!”   掌珠咬了一下他的脖子,还以颜色,但没敢下狠嘴,就用上下贝齿刮了刮。   怂蛋球子一个。   萧砚夕好笑,目光定在书页上,心思却飞了。   掌珠单手撑在书上,“灯光暗,对眼睛不好,咱们安寝吧。”   萧砚夕放下书,转眸道:“朕让你留宿了,哪儿来的厚脸皮?”   “我偏要留宿。”掌珠捧起他的脸,亲了亲,“陛下又没给我准备寝宫,我没有落脚点。”   末了加一句,“我不想出宫,想陪着陛下。”   萧砚夕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掐住她下巴,“刚刚宋屹安过来,你希望他进来吗?”   掌珠不知该如何回答,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萧砚夕嘬下腮,“宋家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多少女子想要嫁他为妻。倘若,你先遇见他,也想嫁给他吗?”   这问题,已不只一人同她提过。她窝进男人颈窝,“陛下在问什么傻问题。”   “......”   “掌珠只喜欢陛下这张脸。”   “......”   “宋大哥再俊,也不及陛下。”   萧砚夕用拇指刮蹭她的朱唇,这小嘴,抹蜜了不成?   掌珠挪挪身子,趴在男人胸膛上,左耳贴在他心房,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陛下,掌珠错了,不该惹你生气,你惩罚掌珠就好,别惩罚我爹。”   萧砚夕“嗯”一声,算是不打算追究刚刚的事了。   掌珠暗自舒口气,闭上眼睛,柔声细语道:“夜深了,殿下休息吧。”   折腾半晌,萧砚夕也有些疲乏,阖上眼帘,掖过薄衾,盖在她腰上。等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掌珠睁开眼睛,杏眸黯淡。   萧砚夕,我们之间,与他人无关。真要算起来,我们之间,空白一片。   掌珠爬出他的怀抱,想躺在一侧,却被男人扼住手腕,拽回怀里。   男人声音疲惫,“乖一点,趴着别动。”   掌珠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温度差不多。   萧砚夕愣了一下,她在关心自己?   男人说不出什么心情,翻身侧躺,让她枕在手臂上。   茺州。   自杜忘来到茺州,当地富贾蠢蠢欲动,都想邀这位安定侯共饮几杯酒,奈何寻不到机会。   这夜,当地首富终于将人约了出来,不少富贾哪怕作为陪衬,也要同安定侯喝上几盅。   筵席伊始,富贾们频频敬酒,嘴上说着恭维话。杜忘不想刚上任就与这群人交恶,对饮了几杯。   富贾看杜忘脸色尚佳,继续敬酒。   酒过三巡,杜忘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水,摆了下手。一旁的师爷笑着打趣:“杜大人不胜酒力,诸位高抬贵手吧。”   首富笑笑,“你们几位悠着点,别把大人灌醉了,明早起来,忘记跟谁喝的酒。”   “是是是。”   众人退回座位,开始讨论当地的生意。   杜忘抿口茶,淡漠地扫了一圈,忽然提起赈灾捐款的事。   今年旱灾不断,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圣上令户部打开国库取粮救灾,可还是缓解不了灾情。   富贾们连连点头,说一定会全力响应安定侯的号召,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杜忘达成目的,又陪着喝了几杯,起身准备回府。   首富凑过来,握住杜忘的手臂,带他走出酒楼,来到马车前,恭维几句,笑呵呵送人上了马车,随即转身离开。   杜忘刚挑开车帷,见一妖娆女子坐在车厢里,冲他媚笑。杜忘想起来,她是酒楼请过来的青楼花魁,十八九岁,身段和舞姿堪称一绝。   夏夜闷热。她穿着红色短抹胸,抹胸下方坠着银珠。   花魁起身行礼,嗓音偏哑,透着一股子风情,“杜大人。”   杜忘淡目,随口给了她台阶下,“这是本官的马车,想必姑娘上错马车了。”   花魁娇笑,“杜大人哪里话,小女子就是在等大人呀。”   杜忘卷起帘子,站在车廊上,始终不进车厢,摆明是在逐客。这么多年,在朝野中,浮浮沉沉,气场已经练就得不怒而威。曾几何时,有多少人为了巴结他,不是送珠宝就是送美人。杜忘早已看透了这些局。   花魁有点抹不开面。雇主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她与杜忘共度良宵,若是完不成任务,不是砸了金字招牌么。   四下除了车夫和师爷,再无他人,且两人都在马车外...花魁一咬牙,向前两步,扯下披帛,绕到杜忘脖子上,娇媚入骨道:“车厢逼仄,也够刺激,大人不来试试?”   她拿着披帛两端,向后退步,一下下拽扯,将男人逐步拉近。本以为杜忘只是敷衍地拒绝。谁知,在快要攀上男人肩膀的刹那,杜忘徒然扼住她手腕,力道之大,似能掰断。   花魁闷哼一声,被男人甩出车厢。   车夫和师爷浑身抖了抖,这得多疼啊。   杜忘回眸,呛道:“不知廉耻!”   说罢,撂下车帷,“驾车。”   车夫和师爷拽下花魁,分坐车廊两端,驱车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女子。   这人,当真刚正,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难怪打光棍。就不知,世间还有能柔化他的女子么。   杜忘嫌车厢味道太大,卷起窗帷,望了一眼上弦月。等月圆时,就能接女儿过来了。   女儿乖得不行,一定在郊外小舍,天天巴望着自己。想到此,男人刚毅的面容,露出一抹温色。殊不知,乖女儿此刻正窝在帝王怀里,睡得正熟,嘴里念叨着小崽崽。   萧砚夕是让女人掐脸掐醒的。他单手撑头,盯着睡相不老实的小女人。   掌珠边掐他腮帮,边小声咕哝:“宝宝太胖了,别再吃了好吗?”   “......”   “唔,乖宝宝,让娘抱抱。”   “......”   “不许再淘气了。”   萧砚夕脸色铁青,蠢丫头,梦见自己当娘了?   她才多大,就有儿子了?   萧砚夕忍着拍醒她的冲动,翻身背对他。   掌珠伸出一只胳膊,圈住他的腰,将人扒拉过来面对自己,迷迷糊糊道:“宝宝别气,那...咱再吃口。”   说着,她就要掀开中衣衣摆。   萧砚夕眉梢一抽,伸手晃动她,“诶,明掌珠,醒醒。”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掌珠根本醒不过来,扑棱开他的手,“宝宝长大了,能撼得动娘了。”   萧砚夕忍无可忍,坐起身,看了一眼漏刻,快卯时了。盛夏天,天色亮的早,窗棂上已有淡淡日光。萧砚夕靠在床柱上,斜睨睡梦中的女人,气不过,两根手指捏住她的鼻子,迫使她张嘴呼吸。   掌珠难受得紧,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男人手腕的筋脉上。   生疼生疼的。   萧砚夕忍着揍她屁股的冲动,掀开被子下地,为自己倒了杯凉水。   倏然,床上的女子哼唧一句:“宝宝,咱不要爹爹,跟娘远走高飞吧。”   萧砚夕抿水的动作一滞,慢慢转身看向她。室内昏暗宁谧,只有微光斜射入窗,形成微弱的光束。这些光束似能带人穿梭记忆,掀开泛黄的老黄历。   萧砚夕忽觉头疼,坐在绣墩上调息,眼前忽然闪现奇异一幕——   一名白衣女子,臂弯挂着细软包裹,迎风而立,等待他的靠近。   另一个自己走了过去,双手搭在女子肩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换来女子怨恨的目光。   女子眼眶猩红,脸色惨白。   落泪时,她轻柔的话语回旋在他脑海里——   “此去经年,与君诀别,莫相忆。”   脑海中的人儿,会令他心痛、疼惜,可自始至终,他都看不清女子的脸。也不知女子最终的归宿。这女子时常出现在梦里。他有事会以为,是不是自己年少时失忆过,将心上人忘个一干二净?依照他的年纪,即便十年前有了心上人,也不足为奇。   如今他怀里抱着其他女人,总有些对不住梦里的娇娇人儿。   萧砚夕捏下眉骨,怅然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萧老狗:都盼崽崽和丈母娘,朕出演了个寂寞吗?   【明天应该还能加更】   感谢在2020-11-14 16:33:17~2020-11-14 23: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干、who 2瓶;嘲风阁主、litt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栀子花开, 后宫之中到处飘香。慈宁宫内摆满盆栽栀子。太后特意邀请了几位诰命夫人和她们未出阁的嫡女前来观赏。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御花园的锦鲤池前,掌珠正在陪萧砚夕赏鱼。帝王难得有闲暇时间,一个人靠在池中亭的红漆柱子上, 单腿曲起,有一茬没一茬地投喂锦鲤。   掌珠趴在栏杆上,从萧砚夕手里的鱼食袋子里掏出一把, 撒入池中。一团团背脊泛光的锦鲤游过来,撑圆嘴巴,竟抢鱼食。   别说, 宫里的锦鲤不仅品种好,个头还大, 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   萧砚夕略一转眸, 视线落在掌珠翘起的臀上。小姑娘穿着一件金粉色齐胸襦裙, 臂弯搭着水蓝色锦帕。此时跪在鹅颈椅上,露出一双锦白色绣鞋和霜色裤腿, 高兴时,微微晃动双脚, 整个人透着鲜活气。   萧砚夕勾下唇,往池中撒了一把鱼食,将她面前的锦鲤全都吸引过来。   掌珠扭头, 努努鼻子,伸手去抢鱼食。萧砚夕抬高手,另一只手抵在她一侧肩头, 不让她得逞。   掌珠哼哼两声,直起腰。恰有清风拂过池面,卷起亭中人的长发和裙带,如同山水画中采晨露的小妮子, 水灵灵,俏生生,偏又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   萧砚夕愣了一下,移开视线,凤眸坠着点点霞光。   “陛下能把鱼食给我吗?”掌珠巴巴看着他手里的牛皮袋子。   “过来。”萧砚夕朝她勾勾手指头。   掌珠懒得走路,从鹅颈椅一端爬到另一端,来到萧砚夕腿边。夏日衣着单薄,又是齐胸襦裙,这么一爬,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萧砚夕伸手,将她一把扯到腿上。   掌珠下意识推他胸膛,“有人看着呢......”   萧砚夕没理会,扣住她的后脑勺就要索吻。以前讨厌吃涎水的男人,如今倒是上了瘾。   掌珠捂住他的嘴,“唔唔”两声。   萧砚夕蹙眉扯开她的手,“讲人话。”   “你刚刚吃辣椒了。”   “......”   “我怕辣。”   萧砚夕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腰,松开人,把牛皮袋子塞她怀里,面色阴冷得可怕。   掌珠没管他,爬回原处,掏出一把鱼食,天女散花。   锦鲤全都聚集过来。   掌珠趴在栏杆上,伸手去碰锦鲤。   亭子距池面不算低,若是栽倒,恐有危险。萧砚夕走过来,掐着她的腰,以防她把自己当鱼食,喂了一池的鱼。   掌珠摸了几条锦鲤,发现一只慢悠悠游过来的乌龟,扭头笑道:“池子里还有王八。”   萧砚夕看都没看,随意“嗯”了一声。   不知乌龟听懂了么,掉头就游走了。   像是在无声表达——你们才是王八。   掌珠坐回鹅颈椅,掏出绢帕擦手,“陛下今天要带我出宫吗?”   “朕说过要带你出宫?”   掌珠抬头,“陛下不是闲吗?”   萧砚夕懒得理她。再闲能闲到出宫去游山玩水?说起这个,自从登基,他再没出过皇宫,忽然有点理解太上皇了。   一道宫墙锁住的,不只是帝王的脚步,还有一颗桀骜的心。   掌珠擦完手,做到石桌前,捻起一颗葡萄就要往嘴里放,被男人扼住手腕。   “脏不脏?”   “我擦手了。”   “擦了就不脏了?”   这男人有洁癖。掌珠不敢跟他较真,把葡萄撇进池中站起身要走。   萧砚夕勾住她的腰,不知哄了句什么。只见小姑娘立马捂住脸,扭捏起来。   凉亭外的池子旁,一众贵妇、贵女隔着池子遥望,眼中透着不同的光。   方小嵈搀扶着太后,定定望着亭子那边,丰润的唇抿成一条缝。   太后笑着收回视线,心想,来年这个时候,宫里就该多出一个胖娃子了。   她身后的景国公夫人铁青着脸,走到太后身边,给女儿使眼色。   方小嵈“诶呀”一声,表情痛苦。   太后诧异,“丫头怎么了?”   “臣女好像吃坏肚子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吩咐宫人引着她去往雪隐。   景国公夫人不放心,让方小鸢跟着。   姐妹俩由宫人带着,去往最近的雪隐。中途,方小嵈塞给宫人一锭金元宝,让她带她们去往燕寝附近。   *   萧砚夕受不了掌珠的“连环磨人战术”,答应稍晚陪她出宫走走。但这会儿,他要回御书房看奏折。掌珠贴心地送了一个抱抱,拍拍男人后背,“陛下要注意身子。”   瞧瞧,多乖巧。   萧砚夕嗤笑一声,摆驾离开。   掌珠回到燕寝,听小太监说方家姐妹在附近借用雪隐。小姑娘杏眸一深,附耳对小太监说了句什么。小太监点头应了。   方小嵈借用的是妃子寝宫里的雪隐。这里只有几名侍卫把守,空旷寂寥。方小嵈嘟囔道:“要住还是住坤宁宫,每日都有妃嫔前来问安,人多热闹。哪像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   方小鸢心里冷笑,还坤宁宫,现在看来,她们连进宫的可能都微乎其微,“你不是肚子疼么,快进去吧。”   方小嵈扯扯嘴角,“借口而已,娘让我过来跟陛下偶遇。”   白眼一翻,方小鸢提醒道:“咱们刚刚还看陛下和那贱人在凉亭里赏鱼,怎么会在这里偶遇。”   “刚刚哪有机会接近陛下,也就现在能盼着陛下回寝宫休息。说不定能遇见。”   “那你等吧。”皇帝日理万机,方小鸢可不觉得皇帝赏鱼后会寝宫休息。   她走出月亮门,刚想去御花园寻母亲,却听迎面走来的两个小太监嘀嘀咕咕——   “不知陛下怎么了,回来后就满面通红,还让张公公去寻掌珠姑娘。”   “像是中药了。”   “真的假的,谁敢在宫里给陛下下药?”   方小鸢顿住脚步,瞠了瞠目,皇帝在寝宫,中了药,掌珠此刻不在他身边......   这个机会,是要留给自己,还是让给妹妹?   方小鸢眼底精光流窜,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岂不是傻。   去往燕寝的路上,她尽量避开人,生怕被人瞧见。等到了燕寝院子外,出乎意料,连打理的银子都没用,侍卫就放行了。外殿门口,更是空无一人。   她心生狐疑,但欲望占据了恐惧,捻手捻脚走了进去。因各个寝宫的结构差不多,很轻易摸索到皇帝居住的内寝。   寝内关着窗,阻挡了日光,朦朦胧胧的。明黄色帷幔遮蔽了床第,看不到里面是否躺着人,但床上露出一角薄衾......   方小鸢心中欢喜。皇帝寝宫,怎会凌乱,不叠被子。   皇帝陛下肯定躺在里面,饱受煎熬。看来,那两个小太监没有瞎说八道。   方小鸢心跳如鼓,一步步靠近拔步床。眼前仿佛出现一身月白华服的俊雅男子,是当年的太子殿下。那时的太子殿下,虽不拘言笑,但心情好时,还是会打趣一下旁人。清隽的笑容,儒雅的举止,无不印刻在她心中。   而今的帝王褪去温和,变得威严肃穆,是何种缘由让他不再快乐?朝廷不顺心,还是身边没有解语花?   想到俊美无俦的帝王,此刻正潮红着脸,渴望女子侍奉模样,她就心猿意马。   “陛下。”她隔着帷幔轻轻唤道。   帷幔里传出啪一声。   方小鸢纳闷,刚刚是什么声音?   “陛下?”   帷幔里又传出“叮叮”声。   方小鸢瞪大眼睛,陛下不会是人受不住,伤害自己呢吧?   她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蓦地掀开帘子,想将自己送给皇帝,自此做他的解语花。   然而......   凌乱的床铺上,一个金粉色衣裙的小姑娘侧躺在那里。单手撑头,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好不讽刺地弯唇一笑。像在笑话她的自作多情、不知廉耻。   “怎么是你?”方小鸢几乎是恼羞般嚷了一句。   掌珠淡淡凝视她,“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闯进了这里?谁允许的?”   痴心散去,理智回笼。方小鸢反应过来,自己被掌珠设计了!   还真是小瞧了她!   还来不及细想,门口传来细碎脚步声。   “诶啊,何人闯殿?”   “快来,保护姑娘安全!”   太监们小跑进来,你一言我一嘴,将方小鸢包围其中。   掌珠坐起来,手里捻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栀子花,裁了花瓣,捧在手心,朝人墙中一扬。   方小鸢气急败坏,但也不想当软面团,任人搓揉。当即抬腿踢翻一个小太监,从缝隙中钻出,提着裙摆想往外跑。   掌珠淡声提醒:“不想要清誉了?”   擅闯男子卧房,清誉扫地。擅闯帝王寝宫,人头落地。谁知道闯入者,是不是带着利刃前来袭君的?   方小鸢突然止住步子,门槛即在眼前,却没敢迈出去。   掌珠走到她身边,掏出一幅画,展开在她面前。画里是个穿着布衣的小姑娘,脸上布满鞭痕。   方小鸢认识画中人,是掌珠的贴身丫鬟春兰。   这么说,掌珠此举,是在替仆人报复。   “认识吧。”掌珠眼中闪着怨恨的光,“这个姑娘二十不到,被你毁个彻底。”   方小鸢不觉理亏,“一个下人,也劳你给她出气?也是,你也不过是只当了几天娇小姐的乡下丫头。”   “大胆!”一名小太监走上来,扯着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掌珠姑娘是陛下的宠姬,岂是你能辱骂的?!”   方小鸢从小自富贵圈子长大,太清楚太监有多趋炎附势。这会儿,哪怕掌珠让他抠掉她的眼珠子,这太监都不带眨眼的。   “本小姐乃堂堂景国公嫡长女,你们几个狗奴才,谁敢动我?!”   小太监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不大,却打的方小鸢眼冒金星。   掌珠看在眼里,淡漠处之。原本温和的姑娘,连小猫小狗都不忍伤害,却亮出了锋利的爪。   自打被牙婆拐走,掌珠尝尽人间冷暖。直到来到京城,体会到春兰的细致、刘婶的呵护、季知意的肝胆相照。她们已成为她会以命相护的朋友。   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方小鸢,惊讶地看着小太监。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出手反击时,她却突然惊声尖叫——   “你敢辱我?!”   “我乃景国公嫡长女,金枝玉叶。你一个卑贱的太监,竟敢出手辱我,谁给你胆子?!!”   “来人啊,来人啊!!”   她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接受不了被太监掴巴掌的耻辱。   小太监护着掌珠退开几步,扭头吩咐门外的侍卫:“快去御书房禀告陛下,就说方家大小姐闯进燕寝,意欲图谋不轨!”   “你胡说!”方小鸢打心眼里瞧不起太监,平日里懒得跟他们多费一句口舌。这会儿觉得自己有口难辩,抬手去挠对方的脸。   小太监把掌珠护在身后,拔高嗓子:“方大小姐在对宫人动粗了!”   此事闹开。太后携着一众贵妇、贵女赶来,脸色极差。等瞧见站在庭院老树下的掌珠时,招手道:“丫头过来。”   掌珠颠颠走过去,发着鼻音:“太后。”   “不怕不怕,哪里受了委屈?予给你做主。”太后以为方小鸢是来找茬的,以她的性子,也确实能干出这档子事。加之掌珠的身份今非昔比,哪能袖手旁观。   方小鸢看见母亲,扎头奔了过去,指着太后怀里的掌珠,哭嚷道:“娘,她让太监羞辱我,她是存心要毁了女儿清白,娘,你要替女儿做主啊!”   她口里断断续续在重复着“太监”,可想而知,对太监那一巴掌有多在意。   其他贵女看在眼里,了然于心,能切身体会到她的崩溃。名门大户流传着一种说法,被太监羞辱,会成为一辈子的污点。哪怕是嫡女,也无法高嫁。   景国公夫人还没闹清楚状况,但心里明镜,定是明掌珠设计陷害了女儿!   她眯眼看向掌珠,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女不可能无缘无故进燕寝,那么,就请掌珠姑娘给老身一个说法?”   她字字切中要害,为的就是让外人听见,并非女儿主动而来,是掌珠设了圈套,诱使女儿而来。这样,多少能挽回一点女儿的清誉。   感受到怀里的姑娘在发抖,太后不满地睨了景国公夫人一眼,“你这架势咄咄逼人的,掌珠还敢说话吗?”   景国公夫人抿紧唇,犀利地瞪着掌珠。   掌珠一着急,冲着太后“呜呜”两声,像是因为害怕不会替自己解释。   太后知道掌珠没怎么见过世面,点着头安抚:“没事儿,方夫人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予给你撑腰,不怕啊。”   众人瞧明白了,太后这是偏心掌珠啊。   景国公夫人气得胸膛起伏,按捺住怒火,“也请太后给小女做主,还小女清白。”   太后不想跟方家硬碰硬,这事闹大,对皇家没有好处。而且,即便是掌珠设计方小鸢,亦或是方小鸢想要欺负掌珠,在她看来,都是女人之间为了争宠罢了,不是什么非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太后打定主意,在萧砚夕赶回来前,使了手段,平息了此事。   但方小鸢的言行举止,也让太后意识到,方家女不配入宫侍君,更不配为皇室诞下皇子。   景国公夫人带着方小鸢回府后,直接把人关在后罩房,不准她再出去。   御书房。   萧砚夕端着盖碗,听太后讲完事情的经过,凤眸一凛,掩盖在半垂的眼帘下,“就依母后说的,这事不准外人提起。但要加上一条,以后深宫大院,再不允许方大姑娘进入。”   太后略一思量,点点头,“也好,省她进宫作妖。不过景国公那里......”   “朕没杖责其女擅闯寝宫之罪,已是对方家的恩慈。景国公还想怎样?若是真要较起真,朕也不会姑息。”   太后起身,“陛下看着办吧,予只想耳根清净,别让朝野的纷争,闹到后宫就行。”   “嗯。”   等太后离开,萧砚夕吩咐张怀喜,“让顺天府尹去调查一下方大姑娘当街打人的事。”   张怀喜弯腰:“诺。”   入夜,萧砚夕回到燕寝,见小姑娘站在珠帘前,怯生生地瞅着自己,嗤道:“耍心机时,也这么胆怯?”   不久前,她刚跟他提过方小鸢的事,今儿就出了这档子事,是巧合才怪。   萧砚夕捏住她的脸蛋,给人捏得眼泪汪汪才松手,“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再不管教你,你能上天。”   掌珠揉揉脸蛋,红着眼尾道:“若她没有鬼迷心窍,也不会上钩啊。”   这是承认了?   萧砚夕瞥她一眼,径自走向屏风后。   掌珠跟在后头,将经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可男人压根没兴趣听。似乎方小鸢有无清白,他毫不在意。   掌珠心里美了,踮脚搂住男人,“陛下真好。”   这句恭维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萧砚夕捏她鼻尖,“没有下次。”   掌珠挣脱开,张口就咬他的指尖,出乎意料,男人任她咬住。   掌珠衔着咸咸的指尖,抬睫看他,看他眼里含着戏谑,心一横,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嘶”一声,用另一只手拍她的头,“属狗的?”   掌珠松开嘴,努努鼻子,转身走出屏风,一副“我不要伺候你”的表现。   这怂丫头的胆儿真是越来越肥。也不知是她爹封了侯爵,又立了功劳,给她带来的自信,还是觉得,他不是暴君,不会动不动就砍人脑袋,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讲理的,给了她安全感?   宫人叩门,问是否传夜宵。根本没人理。掌珠搂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男人,“陛下答应今晚陪我出宫来着。”   萧砚夕低眸盯着小家伙,“朕说的是不忙才带你出宫。”   “那陛下忙吗?”   “忙。”   掌珠哼唧一声,像失望的小狗,“那陛下回来作何,不该在御书房过夜么?”   看她是真的闷坏了,萧砚夕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行吧,就依她这回。   作者有话要说:  晚11点半二更~爱你们~   感谢在2020-11-14 20:06:19~2020-11-15 17:4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乎 5瓶;小鱼干 4瓶;饼干 3瓶;嘲风阁主、阮软、清扎 2瓶;litt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要说城中最热闹的地段, 当数城东陈记雅肆附近。香车宝马,比肩接踵,整条街吆喝声不断。   掌珠手里拿着糖葫芦, 挨个摊位地逛。萧砚夕身着墨蓝色宋锦华袍,跟在她后面,观察着子民们的生活状态。两人身后, 不远不近跟着数十名暗卫,如影随形。   掌珠扭过头,小声抱怨:“化开了。”   只见小姑娘的手心和头发上沾着拉丝的冰糖, 手里的糖葫芦快成浆糊了。   萧砚夕睨一眼,径自越过, “该。”   谁让她大夏天非要买糖葫芦。   掌珠嘬了几口糖浆, 跟在男人身后, “帮我拿一下。”   男人不理,掌珠哼唧, “帮我拿下呀,我擦手。”   声音如猫叫, 相貌如狐妖。迎面而过的男子们,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萧砚夕眸光一敛,侧身搂住小姑娘, 也不管她手上、头发上的糖浆有无沾在自己身上。   掌珠愣了下,然后很自然地,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手。   萧砚夕:“......”   有点想揍她呢。   掌珠顺势把糖葫芦塞他手里, 然后掏出绢帕,一点点擦拭手上和头发上的黏腻。   小姑娘无论从穿衣、梳妆,还是其他方面,都越来越精致, 就连绣帕,都是出自金牌绣娘之手。可见,杜忘给了她多少月银零花。   萧砚夕不觉好笑,初见她时,天然去雕饰,淳朴中透着灵气。而今,人比花娇,精致又不失烂漫。无论怎样的她,都能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是怎么做到的?   掌珠擦完手,用绢帕卷起糖葫芦的签子,继续嘬上面的糖浆。   “擦干净。”萧砚夕伸出手也想让她擦一擦。他白皙修长的玉手上沾了不少糖浆。   掌珠歪头嘬糖,添下嘴唇,“我没有帕子了,你自己擦吧。”   出宫在外,自然不能称他“陛下”,但好歹也称一声“官人”“公子”“相公”吧。她倒好,直接以“你、我”相称。   见她不配合,萧砚夕抬手,直接把糖浆抹在了她脸色。   掌珠蹭下脸,皱起秀眉,“好脏啊。”   萧砚夕戳她脑门,“能怪谁?”   掌珠捂住脑门,视线一睃,掉转脚步就往临街的布庄走,想要挑选一条绢帕。   萧砚夕没阻止,跟了进去。   店家见两人锦衣华袍,热情地迎了上来,“本店新进了几十匹雨花锦,不知两位有无兴趣?”   掌珠只是来挑帕子的,刚要开口。店家又道:“还有菱锦、金银妆,价钱高了点,但质地上乘,两位要不要瞧瞧?”   之后,店家嘚吧嘚吧说了一连串。   掌珠抹不开面子,瞥了萧砚夕的墨蓝锦袍一眼,“请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店家乐颠乐颠去储藏间取货,摆了一柜台,然后挨样介绍。   掌珠听得头大,指了一匹月白色锦缎,扭头对男人道:“你还是适合这个颜色。”   店家插嘴,“这位公子俊朗清隽,自是适合浅色布料。月白色是晨早熹微的天色,最温柔的色泽,与公子通身的气质相配。”   掌珠附和地点点头。   萧砚夕也觉得店家太过卖力,不买总有些过意不去,点点头,“来十匹。”   十匹?!   店家瞪圆眼珠子,这两位还真是出手阔绰。店家笑得满脸堆褶,“公子这边请,容小的给您丈量一下尺码。”   萧砚夕扬扬下巴,“她来就行。”   掌珠不乐意。男人一记目光看来,小姑娘立马接过尺子,慢吞吞丈量起来。小手绕过他前胸,从后面扯开尺子,环到前面,丈量胸围,然后默默记下码数。   再搂过男人的腰,重复之前的动作,量出腰围,再默默记下。最后,又量了臀围。   她捏着尺子,“你转过去。”   萧砚夕挑眉,她敢让皇帝转身?怎么不是她绕到他背后去?   懒得跟她计较,转身伸长手臂。   一套尺寸量完后,掌珠抹下额头,跟店家报了数。   店家赞叹一番萧砚夕的好身材,还说他的身材比伶人馆的名角都好,惹得萧砚夕臭了脸。   掌珠捂嘴偷笑,无意中瞄到一匹栗色雨花锦,眼前一亮,觉得很适合父亲。于是用手指点了点,“掌柜的,再要一匹这个。”   店家笑道:“这匹布被一位夫人定下了。”   掌珠惋惜,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只好又为父亲选了另一种色样。   两人离开不久,另一对男女走进来。女子气质温婉,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梳着高高的螺髻,螺髻中间插着宝花挑心,一颦一蹙带着婉约之美。   她身边的男子高大挺拔,一双桃花眼看似风流多情,可视线始终黏在女子身上。   店家认得这女子,就是昨儿过来定布匹的夫人。而这名男子,是她的丈夫?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男子不就是陈记雅肆的老板陈漾么!   陈漾单身多金,压根没有娶妻。那他身边的女子是谁?堂姐、表姐,还是红杏出墙的他人之妇?   陈漾问店家拿了布匹,看向女子,“姐姐该选些鲜艳的颜色。”   慕烟摸了摸布料,淡笑道:“给相公选的。”   闻言,陈漾勾起的唇角僵住了。   是啊,她是明掌珠的母亲,按道理来说,就是茺州牧杜忘的妻子。只要明掌珠没认错生父,她和杜忘定然是夫妻。   按说他该为她高兴的。命途多舛的绝色佳人,眼看着就要跟家人相认。这一次,路的尽头终于有所希冀了。   可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汩汩流动的心海,因她卷起巨浪,却也因她,陷入徜徉。   病榻前陪伴了她九年光阴,不是一笑就能翻篇的。可不翻篇又能如何,纠缠吗?   他陈漾何曾这么不堪?   慕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陈先生?”   陈漾反应过来,桃花眼带笑,“姐姐不为自己选几匹?”   “不了,这都欠了先生的。”她接过布匹,温柔地抚.摸,“咱们回去吧。”   她要在杜忘/明桦回京接女儿时,为他做件新衣。再问问他,新衣和旧衣,要选哪一件。   时隔九年,他已被封为一等侯爵,身份尊贵。不知,还想不想要曾经的旧衣裳。   慕烟轻轻叹口气。   陈漾扭头,“姐姐怎么了?”   “无事。”   “是在担心慕将军那边吗?”陈漾解释道,“我已托人去往慕府送信,奈何慕将军带兵去往郊外操练,下月中旬才能回来。姐姐稍安勿躁,总会跟慕将军相认的。”   慕烟倒不着急与兄长相认,而是担忧女儿的处境。她不知女儿为何要挤进宫门,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这些年,女儿一个人吃了太多苦,她这个做娘亲的,该责怪自己才是。只是,皇宫深似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后宫女子的眼泪不值钱。而且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可能死于葬身之地。   “陈先生,你能帮我约...掌珠出来一见吗?”随即补充道,“先生不必为难,若是难办,就算了。”   陈漾笑着摇摇头,“姐姐见外了,我来安排吧。”   街头灯火通明,可男人的心空落落的。   孤家寡人一个,坐拥金山银山又如何?路的尽头,没有人执灯等在那里。   送慕烟回到酒楼密室,陈漾独自一人去往季家私塾,求见季知意。   季知意纳了闷了,陈漾是赖上自己了不成?她掐腰走出大门,一身芍药红浣花锦襦裙,在夜风中飘扬。   “陈掌柜又有何事?”   陈漾毕竟是巨贾,为人处世极为圆滑。他递出手里的漆彩食盒,“店里来了个名厨,研制了几样菜色。在下上次欠了季六姑娘人情,特拿来给姑娘尝尝鲜儿。”   隔着食盒,都闻到了羊肉的香味。肚子咕噜一声…季知意红着脸,故作矜持,“递信的事,算不得欠人情。毕竟掌珠的事,就是我的事。”   “季六姑娘爽快。但一码归一码,既是在下委托姑娘帮忙,就是在下欠下的人情。”他递上食盒,真诚道,“姑娘拿回去尝尝,改日见面,给在下提提意见。”   行吧,盛情难却。季知意挠挠鼻尖,收了食盒,“谢了。”   陈漾笑道:“在下还有一桩事,烦请姑娘帮忙。”   “......”   得寸进尺是不是?都说陈漾狡猾至极,果然不假。   季知意假笑,“说来听听,不过事先说好,我不办自己能力所不及之事。”   “自然。”陈漾依旧笑着,笑容如夏日柔风,“劳烦季六姑娘将掌珠姑娘约出宫来,与她母亲一见。”   *   街道那头,掌珠瞧见一个卖水果的摊位,走上前,指着黄橙橙的果子询问:“这是什么水果?”   摊主递给她一颗,“姑娘先尝尝。”   掌珠接过,刚要尝,被身后的男人扼住手腕。   “干净吗?你就吃。”   看他嫌弃的表情,掌珠撇嘴,“又不是给你吃。”   萧砚夕认出这果子是什么品种,好整以暇看着她,“行,那你快尝尝,觉得好吃的话,爷给你多买些,让你吃个够。”   掌珠睨他一眼,小咬了一口。一股酸味窜上舌尖,酸得她直皱眉。   摊主哈哈大笑,“品尝过的客人都是这个反应。”   “这是什么?”   “没熟透的杏。”   掌珠囧,瞪了摊主一眼,没熟透还让她尝尝。   摊主满脸堆笑,“姑娘买点?”   “不买。”掌珠拉着萧砚夕走人。   萧砚夕凝着前方拉自己手的小姑娘,心中微晃。人流比肩接踵,他比寻常男子高出一些,佼佼不群的气度,吸引了不少人。   掌珠察觉出自己唐突了,立马松开手,没敢回头,还欲盖弥彰地到处看。   萧砚夕被她蠢萌的样子逗笑。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心情变得疏朗许多。刚开始她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少了几分鲜活劲儿。如今偶尔流露的娇憨,惹他心头微微然。   他跨前几步,与她并肩,走马观花。   掌珠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路边的各个摊位。   “你不认识杏?”男人忽然问道。   “...不太认识。”   “没道理啊。”萧砚夕看向她的侧脸,灯火为她镀了一层淡金色。   掌珠恼羞,“不爱吃,就不认识,很正常嘛。你也不见得样样都认识。”   “那倒是。”男人低笑。   掌珠诧异地看过来。被怼了,竟然还在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该加倍怼回来么。   萧砚夕忽然侧眸,与她对视。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睐,未施粉黛,如朴实无华的璞玉,穿行的各色路人成了她的背景。人群中,她是独特的存在。   萧砚夕忽觉心口一滞,说不出的感觉,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有机会带你去皇家园林,教你认认果子,免得傻乎乎被骗。”   “......”   掌珠嘟嘴,你才傻。   萧砚夕盯着她粉润的小嘴,淡淡一笑。搁在以前,定将她扯进黑漆漆的巷子,搓揉搓揉,叫她软着嗓子喊“爷”。而今,身份变了,再不能莽撞行事。   掌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这人目光怎么有点灼人呢?   两人来到人工开凿的湖边。夜风徐徐,杨柳依依,粼粼水波映弦月。结伴同游的文豪们,站在画舫上抒发着才情。   萧砚夕问她要不要乘船,掌珠摇摇头,席地而坐,“咱们在岸边看看就好。”   萧砚夕没有随地就坐的习惯,但气氛恰好,不想破坏,便随她坐在岸边,双脚耷拉在湖面上。   掌珠晃动小脚,沉浸在惬意中,冲着夜色哼小曲,全然没注意身边男人的目光。   她音准不好,萧砚夕不是第一次见识。   掌珠意识过来,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太丢人了。   萧砚夕淡笑,周身流淌着温润气息。   “没事,你哼吧。”萧砚夕双手反撑在身后,微微仰望星空,“听惯了余音绕梁的嗓子,偶尔听听破锣嗓子,也不错。”   掌珠气得想原地消失,扭头盯着湖面看,突然瞧见一抹身影。   季小六。   她同谁来的?   季知意今晚本打算犒劳私塾的先生和帮工,所以特意租了艘画舫。可谁知,陈漾说自己闲来无事,不想回陈记雅肆了,便跟了过来。   他一个外人,合适吗?再者,商圈谁人不知,陈大掌柜是教坊的常客,夜里会找不到乐子?   若非今晚的银子由他来付,她才不捎带他呢。   陈漾提着酒壶,凭栏饮酒,背影看上去有点寂寥。   季知意和女帮工们趴在船头捞鱼,嬉笑不断。压根没去留意陈漾的失意。她玩累了,出了一身香汗,才走到栏杆前休息。   陈漾看向她,“你一个世家贵女,性子倒是野。”   “怎么,不行?”季知意没好气,女子就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挺好的。”陈漾见识过的女子千千万,季知意算是性子单纯又讲朋友义气的一类人。   这时,湖面波动,画舫摇晃起来。季知意没站稳,向前倾去。   “小心。”陈漾下意识扶住她。手里的酒壶滑落在地,应声而碎,酒水溅了季知意一裙子。   季知意皱眉拧裙摆,嫌弃得不行。   陈漾失笑,自己这是帮倒忙了,“抱歉。”   “是我该道谢才是。”季知意瞥他一眼,“我只是讨厌身上有酒味。”   “难怪首辅府的二公子甚少饮酒。”陈漾与宋辰昭有过几次照面,也一起赴过筵。听说了一些宋辰昭的私事,也知他很少饮酒,以及喜欢季府六姑娘。   季知意一下子火了,“你别胡说,我把宋二当哥哥!”   陈漾摊手,“我说什么了?”   “......”   好像是没说什么。   这时,她瞥见岸边的两道人影,惊喜地拍了男人一掌,“你看,那不是圣上和掌珠么!”   陈漾颇为诧异地看过去,果见两人坐在岸边,身后草丛里藏着不少暗卫。   他失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倒省事了。”陈漾朝季知意作揖,“那就劳烦六姑娘牵线搭桥了。”   季知意爽快道:“好说,掌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命中注定的好姐妹。”   陈漾愣了下,随即笑开。看来,慕烟要多个干闺女了。   季知意管船夫要了小木船,与陈漾跳下画舫,朝岸边划来。季知意站在船头,朝岸边挥手,“表哥,珠珠!”   掌珠一直在盯着她,见她跳下画舫时,吓了一跳。这丫头胆子忒大。   一旁的萧砚夕捏下眉骨,对于表妹的热情有些无语。   陈漾划船到岸边,站在船尾,朝萧砚夕作揖。   两人曾在腊八夜烹茶煮酒,有些交情。萧砚夕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季知意抬起手,“珠珠拉我一把。”   掌珠倾身握住她的手,将人拉上岸,来回检查,“可有磕到、碰到?”   季知意转一圈,“没有。”   她朝萧砚夕欠欠身子。在宫外,反倒自然,“表哥,借珠珠说几句话儿。”   两个姑娘能有什么好聊的,无非是小女儿家的悄悄话。萧砚夕没多想,看向跨上岸边的陈漾,“陈掌柜怎会与小妹一同游湖?”   陈漾从善如流,“偶然遇到。”   萧砚夕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陈掌柜没说实话。”   陈漾笑了,“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就不牢陛下费心了。或者,等两位姑娘商量完,再禀告陛下吧。”   那边,季知意在跟掌珠咬耳朵,嘀嘀咕咕半晌,然后晃动懵楞的掌珠,小声道:“珠珠可听明白了,你的娘亲还在世上。”   掌珠怔怔凝睇她的双眼,试图找出一丝半点的破绽,因为怕有了希望再失望。可对方目光无比认真,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况且,谁拿这事儿开玩笑。   待彻底反应过来,掌珠紧紧抓着季知意的手臂,哽咽道:“娘亲...人在哪里?”   苍穹之下,灯火沿着湖边连成一线,亮如白昼,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快来了~   【本章留言有红包】   感谢在2020-11-15 17:45:45~2020-11-15 23:3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083671 4个;24237126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乎 3瓶;小妙人儿郭德纲本纲 2瓶;昇、清扎、汀州鹤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陈记雅肆的密室内, 慕烟坐在油灯旁,一针一线缝制栗色衣袍,目光温柔缱绻。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慕烟放下衣袍, 起身对着门口道:“是陈先生吗?”   门外的人没有立即应答。片刻后,传来陈漾的声音:“夫人,请开门。”   慕烟蹙下眉。陈漾一直称她姐姐, 怎么忽然变了称呼。她走上前,低眸拉开门扉。本以为视线中会出现一双黑色筒靴,没曾想, 出现了数双鞋子。   诧异之际抬起头,与一双矜冷的凤眸交汇。   男子二十五六岁, 一袭墨兰宋锦宽袍, 气质如寒江白雪, 冷冽而不易亲近。一双深邃的眼似淬了万千星辰,似能吸食人的魂魄。   由气度观此人, 非富即贵。   慕烟反应过来,转眸看向他身后的陈漾身上, 秀眉微挑,“陈先生?”   陈漾稍稍颔首,抱拳咳了下, “圣上亲临,夫人还不见礼。”   圣上?!   慕烟脑子轰隆一声,忙裣衽一礼, “草民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夫人免礼。”   萧砚夕淡淡的声音传入耳畔。皇帝陛下连声音都透着孤冷。慕烟不知陈漾竟与皇帝有交情,更没想到,能将圣驾请来。   皇帝过来, 是与女儿有关吗?   心思百转中,她瞥见两人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姑娘。一人身着芍药红浣花锦襦裙,灵动中带着几分英气。另一人身着蓝粉色齐胸长裙,娇俏中带着几许柔美。   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容貌绝佳,就连身段都极为相象。可慕烟一眼认出了蓝粉色长裙的姑娘。   时隔九年,梦蛛织网,阻隔了母女间的血脉亲情,都在这一刻骤然撕裂。   九年光阴,七岁的女娃娃已然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无论身高、容貌如何变化,慕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眼前的小姑娘是自己的珠珠啊!   近乎干涸的泪腺瞬间盈满晶莹泪水。   昏睡的九年里,不是全然没有知觉。偶尔清醒时,那些“阴阳相隔”的记忆涌上心头,总是以泪洗面。   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   慕烟怔怔看着掌珠,张了张口,似有扼住喉咙的无影手,使她哑然失声。眼泪大颗大颗砸下,却怎么也讲不出话。   见掌珠立在原地发愣,季知意捏捏她的手臂,着急道:“珠珠,这是你娘亲啊,你还认得出来吗?”   掌珠木讷地望着橙黄灯火中的女子,与记忆中的娘亲没多少变化,依然温婉如初。印象中,娘亲温柔似水,喜欢搂着她走在夕阳斜照的幽静小路上,还喜欢牵着她登高望远,抒发情怀。   娘亲......   她还活着。   掌珠捂住嘴,身形微晃,倒退了半步。季知意想要扶她,被她躲开。她静静看着门口的娘亲,嗓子涩然。   母女俩深深对视,相顾无言。而身边的三人,也没再发出声响。   时光静止了。   密室门口吹来凉风,带着席卷沧桑的威力,吹散心头阴霾。掌珠冷静下来,复又心跳加剧,双膝一弯,噗通跪在地上。   “娘…娘!”   小姑娘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沙哑中又带着炽烈的情感。   季知意下意识要拽她起来。随即反应过来,跪拜失散多年的生母,理所应当。她默默退到一旁,掏出绣帕擦了下眼角。   不觉感叹,珠珠有爹有娘,不再孤单了。   映着亮光的门口,慕烟终于回过神来,迈开步子,几乎是扑到女儿面前。与此同时,掌珠狠狠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不知娘亲尚在世间,让娘亲受苦了!”   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触地的双臂止不住地颤动。当年,尚在幼年的她,经历与至亲离别,孤独伶俜,几近崩溃。而此刻,光明重启,温情归来,再无遗憾。   慕烟扶住她肩膀,寻回了自己的声音,边泣边道:“让娘看看...珠珠,让娘看看你...”   掌珠抬起头,满脸是泪,眼尾红的骇人,嗓子因疼痛发出一丝绵绵音:“娘......”   慕烟搂住她的腰,将人扶起来,紧紧抱入怀中,“我可怜的孩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掌珠回抱住母亲,哭声渐渐失去控制,歇斯底里,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即便是认回爹爹那日,也没有此刻来的委屈。或许,每个人在母亲面前,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吧。   萧砚夕伫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相拥的母女俩,说不出什么心情。他是铁血的帝王,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或悲或喜,人之常情,能够感同身受。   不同于另外两人泪湿了眼眶,萧砚夕率先迈开步子离开密室。陈漾随之离开,走出不远时,回眸凝睇一眼,红着眼眶淡淡一笑。   陈漾啊陈漾,在生意场上从不吃亏的你,而今血本无归。   却也心甘情愿。   姐姐,恭喜。   季知意抹着眼泪,哭唧唧走出去,去追走远的帝王。   “表哥!”她喊住男人,“不等珠珠了?”   萧砚夕没有回头,微微仰望夜空,随即大步离去。墨蓝衣摆随着步子轻轻摇晃,身形融入夜幕中。   *   当晚,母女俩同卧,听着彼此的经历。掌珠窝进母亲怀里,望着桌上的栗色布匹,“娘,等爹爹见到您,一定会很开心的。”   慕烟一下下抚摸女儿的长发,柔声道:“娘想陪他找回九年前的记忆,至于以后,且行且看吧。”   谁能保证,时隔九年,不会变心?   慕烟深知自己韶华不再,无法与十六七的娇女媲美。她依然贪念丈夫的情,却怕失望。   掌珠搂紧母亲,跟她脸贴脸。母女俩容貌极像,陌生人乍一看,一定误会她们是姐妹俩。   “珠珠。”慕烟看向怀里的女儿,“既然你不爱慕圣上,为何要进宫侍君?”   掌珠咬下舌尖,不知该如何解释。旁人听了梦境之说,定会觉得她痴人说梦。那母亲呢?   她犹豫一下,决定暂时瞒着想生孩子的事。等时机成熟,自会告知。   而这个时机的前提,必须要保证家人的安全。   在削弱景国公势力,以及怀上崽崽前,她还不能离开萧砚夕。   掌珠阖上眼,闻着母亲身上久违的清香,很快进入梦乡。一对母女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睡着了。窗外月色朦胧,温柔地笼罩着大地。   *   夜色未央,陈漾送季知意回到私塾门口,“今日多谢六姑娘仗义相助,有机会,在下必定答谢此份恩情。”   季知意摆摆手,“陈掌柜言重了,珠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好答谢的。”   陈漾笑,“六姑娘爽快。”   之前因为珠珠激动落泪,此时季知意有点困得睁不开眼,“天色不早了,陈掌柜快回吧。”   陈漾颔首,转身离去。   出于礼节,季知意目送对方离开,打着哈欠扣动门环,“老伯开门,我回来...啊!”   身后突然笼罩人影,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身着雪青色锦袍的宋辰昭捂住她的嘴,目光寒冷,透着淡淡怅然,“是我。”   季知意认出来人,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唔唔唔!”   宋辰昭垂下被拍红的手,灼灼看着她。   “大半夜,你装鬼吓唬人呢?”小辣椒气得不轻。   宋辰昭冷目,没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带着莫名突兀的语气质问道:“你跟陈漾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府中厨役看见你们一同游湖,他还送你回私塾,你们......”宋辰昭抿抿唇,“你看上他哪里了?”   啊?   什么?   季知意一头雾水,退开一些,远离他疏冷的气息,“我同陈掌柜有要事,才......”   “什么要事?”他打断她,向她逼近一步,将她堵在门柱和门板之间。   这时,守门的老伯拉开大门,瞧了外面一眼,“小姐…你们?”   季知意摆下手,红着脸道:“您先关门,我处理点事儿。”   老伯认出宋辰昭。这位大人可谓功成名就,已晋升为御史中丞,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御史台第二把交椅,前途无量。而且,季、宋两家世代交好,两家家主有意喜结连理,可能好事将近了。   老伯笑呵呵关上府门。   季知意站直身子,推了宋辰昭一把,“有事说事。”   离这么近作甚?还一身的酒气。   宋辰昭不让路,高大的身影极具攻击性,“好,不提陈漾。我且问你,这段时日,为何躲我?”   季知意睁眼说瞎话,“我哪里躲你了?”   “你没有?”   “嗯!”个子被压下去一头,小辣椒不服气,掐腰扬起漂亮的鹅蛋脸,“我躲你干嘛?”   月光照在她莹白的脸上,宋辰昭不自觉吞下咽喉结。想是饮酒的缘故,越看她越觉得顺眼。   “你让开。”季知意用双手推他,颇为恼羞,耳尖染红。   宋辰昭忽然握住她两只手腕,按在自己胸膛上,“知意,咱们能好好讲话吗?”   自从母亲薛氏委托媒人去季府提亲,季知意拒绝后,就开始避嫌。今夜,他是来讨个说法的。   她是石头,捂不热吗?   季知意气得跺脚,“你干嘛呀?松手。”   宋辰昭捏着她软白的手腕,气息渐渐不稳。夜深人静,加之酒气上涌,扰乱了意识。   情急之下,季知意一脚踩在他的靴面上,“你松手!”   宋辰昭毫不在意。有一瞬间,大有俯身的趋势,可终究按捺住了。   对她,急不得。   季知意察觉出他刚刚的举动,向后躲去,揉揉手腕,忿忿道:“我把你当哥哥,仅此。”   说完,越过他,叩响门环。   宋辰昭凝着一开一合的大门,目光黯淡下去。月色中,那双冰冷的眸子缭绕上一层霾。   *   翌日后半晌,掌珠带母亲回到杜府。因杜忘一直没有恢复记忆,故而没有改回原本的姓氏。   掌珠挽着母亲走进垂花门,指着坐北朝南的大房子,打趣道:“娘,这是爹爹的屋子,你暂且住这。等我们随爹爹回了老家,你们就住一起。”   慕烟绝美的面容浮现一丝羞赧,嗔了女儿一眼,“调皮。”   掌珠笑弯杏眼,拉着她走进正房。一一介绍道:“这是书房,这是棋室,这是湢浴,这是卧房......”   掌珠把停下脚步的女人推进卧房,莞尔道:“一会儿,我让人将刘婶和春兰接来,陪娘亲住在这里。”   慕烟扭头,“你呢?”   掌珠挠挠下巴,“我得回宫。”   “珠珠。”慕烟担忧道,“伴君如伴虎,并非儿戏,焉能玩笑?跟娘说说,你到底为何想要进宫?你爹知道吗?”   掌珠鼓腮,“我想要个孩子。”   “......”   “只能是雍安帝萧砚夕的。”   “......”慕烟一脸不可置信,捂住女儿额头,“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对于母亲的反应,掌珠并不意外。搁谁都会觉得她魔怔了。   她拉着母亲坐在圈椅上,细细道来这些年是如何纾解孤独的。伴着蝉叫的午后,昏暗的卧房内,回荡着小姑娘温柔的声音。   听完后,慕烟虽不信前世今生,但还是用力抱住女儿,自责不已,“是娘的错,没有在你成长的年纪,陪在你身边。”   掌珠摇头,“女儿从未怨过。”   母女俩静静依偎,直到门外响起车轱辘声。   宫里来了人,专门接掌珠回去。   掌珠舍不得母亲,又不能任性,便与母亲吃了顿膳食,等刘婶和春兰被接过来,才依依不舍挥别她们。   夜里,萧砚夕一反常态,将娇娇人儿推到长几上,略显莽撞地沉下身。   掌珠额头冒汗,咬紧朱唇,双手抠住案板边沿,呜呜啼哭。   萧砚夕没有见好就收,一次次沉身。   掌珠哭着告饶,哑了嗓子。她不知他为何这般,是朝堂不顺心需要纾解,还是在太后那里积攒了火气?   可为何要拿她撒气?   伴着一声畅喘,萧砚夕松开人,起身整理革带。   掌珠滑落在地,无力地动动手指。   萧砚夕瞥她一眼,弯腰捞起人,大步走向湢浴。   三更时分,掌珠躺在拔步床外侧,盯着帷幔发呆,留给男人一个后脑勺。   身后的男人搂着她的腰,嗅着她的体香,忽然问道:“怎么想的?”   掌珠没回头,随口应着: “嗯?”   萧砚夕睁开犀利凤眸,半撑起身子,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朕问你,待你父亲回宫复命,你是想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同他回茺州?”   掌珠当然想回茺州,但还不是时候。   她搂住男人肩膀,贴在他耳边,“那要看陛下能否给我一个特许。”   “说来听听。”   掌珠睫羽微颤,紧紧盯着他薄凉的双眸,“太后每日都遣太医过来给我把脉,盼我早日怀上龙种。”   萧砚夕没有打断她,像是默许了她可以怀子。   掌珠轻启朱唇,提出要求,“我若诞下皇子,谁也不能抱走我的孩子,包括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爱你们~   感谢在2020-11-15 21:50:46~2020-11-16 23:2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083671 4个;阮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7瓶;coco 5瓶;小鱼干 2瓶;嘲风阁主、秦舒、或许时光很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面对掌珠的问话, 萧砚夕略一凝思,嗤笑一声,“你来养孩子?”   掌珠板着脸, 点点头,目光紧紧锁着他。若是得到的回答不满意,她就随父亲回茺州。此生再不见他。   萧砚夕掐掐她脸蛋, “把孩子养的跟你一样笨?”   掌珠一把推开他,起身就要下去。   萧砚夕拉住她手臂,不让她动弹。小姑娘脾气越来越大, 莫非真的恃宠而骄了?   他低斥道:“又跟朕甩脸子?!”   掌珠皱着眉头呛道:“我自己的孩子,养笨一点也没关系, 我乐意!”   她还有理了?萧砚夕刚要发问, 却听小姑娘嚷道:“我自己的孩子, 凭什么不让我养?”   声音不小,惊动了窗外巡逻的侍卫。侍卫长快步走到窗前, 隔着半开的绮窗问道:“陛下?”   “无事。”   屋内传出一道简短低沉的应答。   侍卫长带人退到远处。   屋内,萧砚夕看着红了眼眶的小姑娘, 颇为诧异。还没怀子呢,至于这么激动?   掌珠抹下眼角,平躺下去, 背对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架势。   萧砚夕曲起左腿,左手肘搭在膝头, 斜睨着背影单薄的女子。想来也是,哪个母亲情愿与骨肉分离?不都是拼命护着崽么。   “行了。”他缓和语气,戳了戳掌珠的肩。头一次主动哄人,“等生下来再议, 朕又没说抱给太后养。”   闻言,掌珠更气了,使劲蹬了蹬腿,还用小粉拳捶了一下枕头,“别跟我讲话!”   “......”   萧砚夕一下子就火了,这丫头竟敢跟他“撒泼”!娇憨的小蠢样子,像什么话?!   他将小姑娘拽起来,到嘴边的狠话生生噎了回去。   掌珠揉着眼睛,呜呜哭起来。一头墨藻长发凌乱披散,有一缕贴在泪湿的面颊上,将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冷白。   萧砚夕有些头大。若是以前,很可能甩袖走人,或是将人撵出去,自己一个人乐得清静。可这话,怎么也讲不出口。   他开口哄人,显得青涩。   “行了啊,当心哭坏眼睛。”   “明掌珠,给朕把眼泪收回去。”   “明掌珠?明掌珠!”   掌珠迈腿就要下地,被男人捞回来,抱在怀里。   萧砚夕搂住她的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朕又没说不让你养。”   掌珠只顾着哭,没听清楚。   帝王捏下鼻梁骨,有生以来头一次妥协,“你的奶娃子,给你养。别哭了!”   语气颇凶。但掌珠立马止住眼泪,眨巴眨巴乌黑的大眼睛,“再说一遍。”   “适可而止。”   “不要。”掌珠搂住他脖子,满面泪痕地凑过去,“为君者,一言九鼎,陛下不能反悔。”   她伸出尾指,与上次同他约定不可杀她一样,要求他拉钩保证。   萧砚夕魔怔了才会同她一块幼稚,拍开她的手,“再闹,把你丢出去。”   自从相遇,掌珠学会了察言观色。见男人面上没有半分不悦,抱住他手臂,一边撒娇,一边轻声哄道:“好陛下,你就答应我吧,要不我总是悬着一颗心,会难产的。”   难产......   萧砚夕眸光微动。自小就听说过,女人生产很危险。以她瘦弱的小身板,即便有御医在旁,也未必安然无恙。   掌珠跪坐在床上,头歪在他肩头,小狗似的嘟囔:“拉钩钩,好吗?”   萧砚夕无奈一叹,忽然抬手,勾住她的尾指,“朕允你这个特许。”   当他讲出这句话时,明显瞧见小姑娘乌黑的杏眼熠出璀璨光晕。   *   近些日子,掌珠时常出宫探望母亲。母女俩站在窗前,静静依偎,一聊就是一个晌午。她们都在盼着与杜忘团聚。可杜忘迟迟未归。   “爹爹来信说,中途遇见要事,耽误些时日,娘亲莫急。”   慕烟凝着窗外的石榴树,“正事要紧,你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事,以免他分心。”   掌珠攥着未着墨的素笺,沉默片刻,点点头,“好。”   这封回信里,当真没有提及母亲。掌珠想待父亲办完事,再相告也不迟。他们一家人分离了□□年,不差这几日。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携手并行。   傍晚,慕烟想为掌珠亲手做几样菜,都是掌珠幼年时喜欢吃的。掌珠自是不会拒绝。   慕烟去往灶房,挽起袖子,娴熟地备菜、炝锅。   难得闲暇。掌珠坐在窗前,托腮发呆,嘴角挂着一抹笑。   这时,刘婶过来禀告:“小姐,宋少卿过来了。”   掌珠诧异,赶忙站起身,“大哥怎会过来?”   “说是来附近办事,听说你在府上,顺道来看看你。”   掌珠陷入两难。思来想去,不能将人晾在府外,于是迈着莲步去往大门口。   宋屹安拎着几样点心,安静地等在外面。见她娉婷生姿地走出来,润眸泛起涟漪,自嘲地笑道:“还以为你不会出来。”   自从父亲赴任茺州牧,大理寺衙门里的担子尽数落在宋屹安肩上。短短时日不见,他清瘦不少,下眼睑青黛一片。   掌珠福福身子,“请大哥安。”   宋屹安想说“何必这么见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妹安好。”   两人之间,横贯着一道无形的墙壁,而这道墙壁即是后宫的琉璃红墙。   宋屹安递上吃食,“廖记的梅花饼,顺道买的。”   “多谢。”掌珠接过,眸光复杂。   怕她为难,宋屹安弯唇,“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我走了。”   掌珠捏紧袋子。若是父亲在家,本该请客人进去坐坐,然而不巧,连最起码的礼节都做不到。她虽没有妃嫔之位,但已是皇帝的人,不能肆无忌惮与旁人走动,会给旁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宋屹安是最有可能接任大理寺正卿一职,与她走动,会被有心之人弹劾的。   宋屹安刚走,巷尾走出一波人,为首的人是方小嵈。   方小嵈出府游玩,路中偶见形单影只的宋屹安,看他往杜府的巷子拐,便带着奴仆跟了上来。果不其然,他是来私会明掌珠的!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对掌珠怨气颇深的方小嵈冷嘲道:“明掌珠,想不到你进了宫,还这么不安分。”   掌珠瞥她一眼,发现她身后跟着六七个黧黑侍卫,淡淡摇头。景国公这位二小姐,与姐姐方小鸢不同,哪怕是出府闲逛,排面阵仗也要很大。只因,都说她天生凤命,被景国公夫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   方小嵈之于方小鸢,人虽刁蛮,但没做过出格的事。掌珠懒得理会,“二小姐注意言辞。”   “巧了,我还想劝你注意礼义廉耻。”方小鸢指着掌珠,对身后的扈从们道,“瞧瞧,茺州牧杜忘之女,长得漂亮吧。”   扈从们看向掌珠。   方小嵈双手环起,讥笑道:“记住,以后见到这样的女人,一定要绕道走,别被迷得晕头转向。否则,定会血本无归。”   因为姐姐的事,方小嵈对掌珠记恨于心。自然不会错过绝佳的挖苦机会。   倏然,她察觉到周围的动静,转头望去,目光一闪。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侍卫站在巷口,面容冷肃,高深莫测。   方小嵈心脏一缩,圣上竟派了锦衣卫贴身保护明掌珠!!   众所周知,锦衣卫只效命于皇权,专替皇室办大案子。而此刻,圣上竟让锦衣卫来保护一个女人。足见这个女人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方小嵈自诩早晚有一天会站在帝王身边,成为后宫之主。然而事与愿违,眼前这个小贱人捷足先登,博得了圣上欢心。   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当着恶鬼般的锦衣卫发火。娇哼一声,用最昂扬的斗志说着最怂的话:“来日方长,走着瞧。”   还以为她是来找茬的,掌珠白一眼,转身走进府门。   论狠劲,方小嵈这朵未经风吹日晒的娇花,还差得远。   掌珠回到内院,与母亲聊起方家姐妹。慕烟淡淡一笑,劝了几句,没有多加议论。   等掌珠走后,她坐在棋室中独自对弈。直到杜府的暗卫进来,才抬起头。   暗卫是杜忘临行前,留给女儿的。可掌珠进宫后,有萧砚夕撑腰,并不需要暗卫。便将他们留给了母亲。   伶俜漂泊,无依无靠,不论也罢。一旦鱼回江河,游刃有余,其果可曰。慕烟是绝不会让人威胁到女儿的利益的。   方家二姑娘想要进宫为后,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威胁。   慕烟落下手中白子,一盘看不出胜负的棋局,立马定了乾坤。   夏末时,一则消息炸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昨日傍晚,景国公府二小姐出府游湖,与另外一名吏部尚书之女起了冲突,不慎落水,被对方家的家奴救上岸。   众目睽睽,失了清誉。   为保女儿不嫁给尚书府的家奴,景国公夫人进宫求见太后。希望太后出面,接女儿进宫为...嫔。   清誉已毁,想做四妃,断然是痴人说梦。   为了女儿,景国公夫人不惜跪在太后面前,“小女天生凤命,怎可屈就低嫁?求太后垂怜臣妇夫君为社稷兢兢业业的份上,给小女一次机会!”   太后本就厌了方家姐妹,加之落水一事,怎会答应,“你也知,陛下无心娶后纳妃。但予念着令嫒的好,不会袖手旁观。你先回去,等有合适的机会,予再跟陛下谈这桩事。”   景国公夫人灰头土脸离开坤宁宫,中途遇见前来问安的掌珠,火气直冒。自己的金枝玉叶当不了凤凰,倒让这个小村姑占了先。   两人擦肩时,她故意用肩膀撞了掌珠一下,力道不小。   掌珠微晃,站稳脚跟,拦下景国公夫人,“方夫人何意?”   景国公夫人温笑,眼尾堆褶,“年纪大,走路不稳,抱歉啊。”   掌珠听说了方小嵈被尚书府家奴所救的事,黛眉一挑,娇生生道:“气大伤身。夫人年纪大了,更要当心。”   进宫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伶牙俐齿了。景国公夫人虽然有气,但不会像两个女儿那样鲁莽,哼笑一声,“宫中暗箭难防,掌珠姑娘也要当心。以你资质,日后免不了吃苦头。好自为之。”   说罢,半推开掌珠,大步离去。   杜忘之女,如何?   帝王宠姬又如何?   若要较起真来,孰是孰非尤未可知。除非帝王有心为她撑腰。可朝堂之上,帝王还需给丈夫七分颜面,何况在私事上。   掌珠睇着对方华丽的背影,淡淡眨下杏眸。   斜后方的宫人上前,低头道:“姑娘没事吧?”   掌珠刚想摇头,忽觉胃部不适,捂嘴干呕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太太们晚安~   感谢在2020-11-16 23:23:33~2020-11-17 23: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子和我爱他、4303592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给你一点甜甜、coc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慈宁宫内, 御医为掌珠诊脉后,走到太后面前,深深鞠躬:“启禀太后, 明姑娘已有四十日的身孕,从脉象上看,胎儿很健康。”   太后惊讶地捂住嘴, 尾指的护甲熠熠璀璨。沧桑的眼底溢出流光,“确定否?”   理智的人,往往在面对惊喜时, 最怕空欢喜一场。   御医笑道:“微臣已反复试脉,不会有差错。”   “好好好, ”太后掩不住喜悦, 豪气摆手, “赏,在场之人皆有赏。”   御医和宫人们跪地谢恩, 说了不少吉祥话。   掌珠坐在檀木榻上,平复心跳。她微微垂头, 抚上肚子,眼底发酸。   宝宝,这一次再也别调皮了, 快来吧。   娘亲等你很久了。   夏晖透过支窗照在她清瘦的背上,为她镀了一层暖光。太后瞧过来时,发觉她眉眼柔和, 嘴角上翘,由内而外散发着母爱。   年纪尚轻,初为人母,怎么表现得如此淡定?   是早有预谋, 得偿所愿的欣喜吗?   不管怎样,她能为皇室诞下一儿半女,都是功臣。太后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打今儿起,你就搬去东六宫,想住哪座寝宫,就住哪座。”   掌珠心里一紧,太后明面儿在说选址,实则是让她挑选妃位...这是多大的殊荣啊。难怪古人云“母凭子贵”。   小姑娘摇摇头,“这不合规矩。”   太后笑道:“你腹中怀的是陛下的长子,何等荣光。皇室怎会亏待你?陛下初登基,政事繁忙,可能会疏忽了你。可如今,你怀了龙种,再不能无名无分跟着陛下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再者,探子来报,杜忘已处理完手头的事,正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也许今日夜里就会抵达午门。再这么委屈他女儿,属实说不过去。   掌珠不想跻身妃位,但自己在皇家眼皮子底下怀孕,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她轻轻叹息,顺其自然吧。   御书房。   晚膳时分,御膳茶房送来各色菜肴。张怀喜一一试过,请皇帝用膳。   萧砚夕刚执起筷箸,慈宁宫的薛公公小跑进来,离得老远就瞧得出他喜悦的样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掌珠姑娘怀上龙种了!”   宫人、侍卫们无不瞪大眼睛,显露惊喜,亦或是惊讶。   张怀喜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地行了大礼,“老奴恭喜陛下!”   宫人、侍卫齐齐下跪道喜。   萧砚夕端坐在桌前,握筷的手微微一颤。   孩子......   薛公公跪在帝王脚边,显得一脸谄媚,嘴里的吉祥话一溜一溜的,说个不停。   张怀喜不甘示弱,挤上去争宠。因没有事先准备,讨喜的话说得不如薛公公溜。   萧砚夕被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吵得头大,冷眼看去。两人立马噤声,心思百转。   难道,陛下不高兴?还是说,不想让掌珠姑娘怀上头胎?   没等两人想好劝慰的话,萧砚夕腾地起身,放下筷箸,大步去往燕寝。   一众宫人紧随其后。   张怀喜站起来,小碎步追上去,边走边斜眼观察帝王的侧脸。   萧砚夕瞥他一眼,“去把明掌珠接回来。”   “诺。”张怀喜手持浮尘,叫上几名宫人,像只仓鼠一样,颠颠去往慈宁宫。   掌珠是坐轿子回来的。短短一段路,张怀喜也没让她累着。   进了外殿,掌珠没有闻到香炉味,心想,是为了孩子特意撤掉的吗?   珠帘之内,萧砚夕站在窗前,凝着窗外的西府海棠,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转眸看去,见粉衣小姑娘止步在帘子外,蹙眉道:“怎么不进来?”   掌珠煞有其事地欠欠身子,“臣女有孕在身,自今儿起,不便侍君,还望陛下见谅。”   闻言,男人嗤一声,眼中含着轻蔑。刚刚怀上,极易动胎气。他得多色令智昏,才会那样做!   “过来。”   掌珠挪步过去。想起上次“怀孕”,他欺负人的场景,身体止不住发抖。说来也怪,明明暑气逼人,可还是浑身发冷。   萧砚夕看她竟然发抖,血液上涌,窜上脑门。   气的。   因恼怒,随口说了句荤话:“你当朕是狗,随时能......”   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俊脸泛起薄红。   掌珠觉得新鲜,这个厚脸皮的狗也会脸红?   唇角的弧度没压下,蓦地上扬。再想假装没听懂,已晚矣。   萧砚夕掐住她脸蛋,“你再笑一个试试?”   “呕——”掌珠忽觉恶心,捂嘴干呕。   “......”   男人的脸都绿了。   还未进食晚膳,胃里空空的,根本吐不出东西。干呕后,掌珠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温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缓释了几分。   她浑身酸软乏力,想要栽头就睡,但想到腹中宝宝还未进食,扭头问道:“陛下,能传膳吗?”   萧砚夕深吸口气,吐出浊气,走到她身边,“一起吧。”   “陛下也未进膳?”掌珠感到诧异,宫里早过了晚膳时分。   萧砚夕定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自己为了见她,没有进食晚膳,“刚刚忙,没工夫吃。”   “哦。”掌珠半信半疑,拿过软塌上的藤垫,放在绣墩上,没招呼身边的男人,自顾自落座。   有了宝宝,恃宠而骄一点,无可厚非。萧砚夕默默安慰自己,推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走到窗前传膳。   因太后事先交代,御膳茶房特意为掌珠准备了药膳,全是用来滋补身子的。   萧砚夕没去考虑这些,吃完一顿药膳,气血上涌,眼尾泛红。   他走到庭院内,坐在西府海棠下的摇椅上纳凉。   稍许,掌珠走出来,一手拿着软垫和蒲扇,一手拿着杌子,坐在男人身边,为男人轻轻摇蒲扇。   萧砚夕睁开凤眸,斜睨太监们一眼。   掌珠用蒲扇挡住他的视线,“是我不让他们帮忙的。”   “怀了身孕,就别干体力活了。”   “搬个杌子,摇个扇子,也算体力活?”掌珠继续摇蒲扇,“我没那么金贵。”   萧砚夕不认同,“你怀的是龙种,母凭子贵。”   “龙娃子也不想自己太金贵。”掌珠单手捂住肚子,拍了拍,“是吧,宝儿?”   “......”   一孕傻三年?   萧砚夕收回视线,仰望晚霞染红的天空,漆黑的瞳仁映出云朵的虚影。而映入眼帘的云朵,形如孩童。萧砚夕单手搭在眼帘上,陷入缄默。   掌珠静静陪在他身边,不是为了让自己能多接触他,而是让腹中骨肉多接触父亲。等离开皇宫,此生,都无缘再见了。   沉思间,一只修长玉手忽然落在她头顶,卷缩起手指,揉了揉她的头顶,动作极轻,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掌珠微愣,直直看着摇椅上闭眼的男人。   萧砚夕又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替朕,护好他。”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掌珠心生好奇,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陛下怎么难过了?”   萧砚夕嗤道:“狗屁。”   “皇帝又骂人。”掌珠用软软的指尖戳他的脸,“教坏孩子。”   “......”   掌珠噗嗤一乐,额头抵在他肩上,盯着青砖上排成一排搬运碎屑的蚁群,“陛下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何会问这句话。明明进宫前,只想跟他生个孩子,管他喜不喜欢。可能是替孩子抱委屈,也可能是孕妇情绪波动大,没经细思,脱口而出?   萧砚夕最烦谁跟自己打感情牌,可这会儿心里莫名柔软,“嗯,喜欢。”   “真的?”掌珠眼眶发酸,“不是为了延续皇族血脉,而是单纯的喜欢?”   往事忆上心头,萧砚夕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房位置,闭眼道:“真的喜欢。”   掌珠弯唇,“宝宝听见了。”   萧砚夕一直没有睁开眼,破天荒地聊起童年,一段从未与人提起的旧时光。   他自幼不受萧荆喜欢。萧荆也从未花时间陪过他。朝臣、宫侍都知道,他们父子感情极不融洽。   在父亲面前,年幼的他不敢做错事,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而父亲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起初,他以为父亲只是性子使然,才会不拘言笑。直到瞧见闵贵妃身边的父亲时,才知,什么叫亲疏远近。   父亲一直盼着闵贵妃怀子,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时的他,最怕闵贵妃怀上,怕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争抢储君之位。   身处皇室,本就难防暗枪冷箭、诡谲多端,亲情若再薄凉,还有什么意思?   那时的他很看重感情。可慢慢地,感情消磨殆尽,换来的是无尽的寂寞惆怅。   后来父亲想要的,是运筹帷幄的太子,而非有血有肉的儿子。   这是萧砚夕一直释怀不了的心结。   可能是感同身受,他不想亏待自己的孩子。   掌珠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宗人府会按规矩,选出几个名字,拿给朕...咱们定。”   掌珠握着他的手,来回地看,“那咱们先给孩子起个小名,方便与他交流。”   萧砚夕看向她,“男女都不知,怎么取?”   “取个都能用的呀。”   萧砚夕思忖片刻,脑中闪过五六个乳名,都觉配不上自己的孩子,思来想去,认真道:“叫丰收吧,期盼瑞雪兆丰年,来年秋收丰沃。”   丰收......   寓意是好,可不太像名字啊。   掌珠嘟囔:“还不如叫狗蛋儿。”   “......”萧砚夕收回手,掐住她的脸,“朕的孩子,叫狗蛋?”   掌珠腹诽,你那么狗,叫狗蛋不是正合适么。   再则,在民间有种说法,叫狗蛋、傻蛋这样的小名,好生养。   萧砚夕冷脸,“不行,就叫丰收。”   掌珠不服气,很想叫孩子狗蛋,“要不一半一半?”   萧砚夕气的脸都青了,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用你这个笨脑袋想想!”   “丰收,狗蛋,丰收狗蛋,疯狗......”掌珠嗷一声,趴在摇椅上,“不行不行,宝宝这么乖,可不能叫疯狗。”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或是一句大实话,萧砚夕却抓住了重点,挑眉问道:“孩子还未出生,你怎么知道他会乖?”   差点说漏了,掌珠咬唇,不知该如何圆场。不过即便说出来,他也不会信。自己母亲都不信,何况是他,定会觉得她傻掉了。   再者,他那么嫌弃她,怎会忍受两世都跟她生崽子。直到现在,她也不知两人前世到底发生过什么,亦或是,有无前世孽缘。但对梦中崽崽的渴望,已疯魔成痴。即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大胆争取一次。   “我希望宝宝乖一点。”以他敏锐的洞察力,掌珠有点儿做贼心虚,很怕他发现端倪,赶紧岔开话题,“那就叫丰收吧,喜庆。”   反正是乳名,私下里叫着顺口就行。   初为父母的两人,在晚霞迷漫的傍晚,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取了一个草率的乳名。而这乳名,伴随了小皇子的一生。   萧砚夕看着一脸喜悦的小姑娘,扬起一抹淡笑。即便平日里,她美得再惊艳、再倾城,也不及此刻耀眼。此刻的美,温婉娴静,细水流长。   他双手枕在后脑勺下,随口问道:“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掌珠斜睨一眼,“我都喜欢,那陛下呢?”   “猜猜。”   “皇子。”   “并非。”萧砚夕凤眸潋滟,含笑道,“朕想要个,跟你一样的女儿。”   话落,空气静止了。万丈霞光落在男人半垂的眼帘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看不透,他是否认真。   可掌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失了节奏。   他想要一个跟她一样的女儿......   怎么可能?他不是嫌弃她又笨又蠢、木讷呆板么,而且,他哪里是会讲情话的人啊。再说,他会同她讲情话?   想想都惊悚。   正当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时,男人忽然朗笑,几分畅快,几分嘲弄,“骗你的,你也信。”   掌珠小脸一跨。   萧砚夕坐起来,睥睨着她,“这种话也会相信,笨的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宝宝有一对不靠谱的爹娘......   感谢在2020-11-17 23:52:48~2020-11-18 23:4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盖亚黑粉本粉 32瓶;契玉 5瓶;清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丰收, 丰收,丰收。”   掌珠没理会男人的调侃,一劲儿念着崽崽的乳名, 非要把“丰收”两字念顺嘴了。   萧砚夕只当她在故意掩饰窘迫,收回视线,望着天边被霞光染红的云, 狭长的凤眸流淌点点笑意。   吾儿丰收。   多喜庆。   这时,御书房的执勤侍卫来报,三千营副提督慕坚回宫复命。   一提慕坚, 掌珠腾地站起来。她已听娘亲说了,拥有世袭罔替殊荣的缃国公府家主, 是自己的亲舅舅。   萧砚夕被她猛然起身的动作吓到, 不满道:“稳重一点。”   掌珠哼唧一声, 拉住他的袖子,“舅舅进宫了, 你快带我去见他。”   “......”   “快呀。”   越来越没规矩了。萧砚夕站起身,整理衣襟, “你认慕卿为舅舅,人家未必认你。”   掌珠一怵,低头盯着鞋尖。说来也怪, 虽从未接触过爹娘以外的亲人,可掌珠莫名对这位舅舅充满期待。可能是年少被拐,品尝了太多心酸苦楚、薄情寡义, 对亲情毫无招架之力。   萧砚夕鼻端溢出一声哼,大步离开。   掌珠撵上去,小碎步跟在后面,跟只小鸭子似的。   “站着别动。”萧砚夕忽然停下脚步, 警告道。   怎么忽然甩脸子了?掌珠有点懵,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一把搂住他手臂,左右晃了晃,“陛下带我去见舅舅,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美人,撒起娇来,别提多软萌。侍卫不自觉多瞧了一眼,仅一眼,被帝王捕捉到了。   萧砚夕冷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鱼。”   侍卫立马跪地求饶。   为了替侍卫解围,掌珠拉着萧砚夕往前走,边走边叨咕:“陛下应心胸广袤,不要动不动就发怒,会显得皇家小肚鸡肠。”   末了,不怕死地加了一句:“不要做暴君。”   萧砚夕像扭断她的头,阴森森一笑,“怕朕做暴君?”   掌珠点头,“陛下要做仁爱之君呀。”   “胆儿肥的。”萧砚夕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头,故意把她梳理整齐的发鬓弄乱,“越来越没规矩了,敢教朕怎么做皇帝。”   掌珠急着见舅舅,好脾气地哄着男人,“陛下已经很仁爱了,还要更仁爱。”   夸张的赞美,浮夸的表情......   萧砚夕忍俊不禁,勾住女人的小蛮腰,“要见缃国公?”   “嗯!”   “看你表现。”帝王好整以暇站在晚霞里,眉眼间的凛冽被光线柔化殆尽,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温和。   掌珠看呆了,反应过来,暗恼自己没出息,这男人曾经多狗,绝不能被他一时兴起的温柔欺骗。   要看她表现?掌珠左右瞅瞅,发现宫人们全都低着头,于是踮起脚,快速在他颊边啄了一下,“行吗?”   萧砚夕被她大胆的动作诧到,拍拍她脸蛋,似笑非笑道:“不行。”   这还不行...掌珠卷缩手指,再次踮起脚,想碰一下他的唇,却因身高,只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站立不稳,向前倒去,投进男人怀里。   萧砚夕下意识抱住她,力气比平时柔了三分,“毛躁。”   掌珠从他怀里仰起头,可怜兮兮道:“陛下让我见见舅舅,若不方便,我躲起来,偷偷瞧上一眼也可。”   幼时随父亲去茶馆听书,听说书人讲起广为流传的经典桥段——“少年英雄独闯敌营救主帅”。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舅舅慕坚。可那时,她只当慕坚是大英雄,兜兜转转之后,故事里的大英雄,竟成了她的舅舅。   萧砚夕发现,自己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连她偶尔的小脾气,也照单全收。   真是宠坏了她。   男人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脸,不想让她走长路,于是看向跪地的侍卫,淡声吩咐:“去把缃国公请来寝殿这边。”   侍卫立马去请人。   掌珠眼底亮亮的,莞尔一笑,“陛下真好。”   霞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连洁白的贝齿都镶了一层璀璨。   萧砚夕带她回到躺椅前,“坐好等着。”   掌珠突然胆怯,走到老树后头,“我先躲着点。”   “......”   这是要暗中观察?萧砚夕失笑,不再理会她,兀自躺回躺椅。   稍许,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随侍卫走进庭院。   掌珠露出半个脑袋,悄悄打量对方。男子白衣胜雪,芝兰玉树。与母亲气质很像,却又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威严。他并不像手握重兵的将军,而是像大隐于市的白面书生。   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三十有九了。   她心里轻轻念着:慕坚,字逸尘。   他是我的舅舅。   慕坚躬身作揖,“末将参见陛下。”   “免礼。”萧砚夕抬抬衣袂,“赐座。”   宫人搬来矮凳。慕逸尘刚要落座,余光瞥见树后的一抹人影。粉色裙带微扬,早已暴露行迹。   他带兵出城操练,回城后马不停蹄进宫复命,并不知晓慕烟的事,更不知晓掌珠与自己的关系。   远山眉挑起,慕坚坐在矮凳上,眼中泛起淡笑。想必,躲在树后的女子就是圣上的宠姬、杜忘的女儿明掌珠吧。   萧砚夕自然也知道掌珠母亲的事,但臣子的私事,他向来不过问。而且,慕坚显然不知晓,自己凭空多了一个外甥女。   这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理清吧。   慕坚先是跟帝王禀报了操练情况,又道:“末将在回城途中,听闻了一件怪事,觉得诡谲,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砚夕懒懒倚在躺椅上,“说来听听。”   慕贤略一停顿,平静道来,“末将沿途听说,茺州出现妖狐。”   刚闹了旱灾,又遭妖狐?萧砚夕蹙眉,“妖鬼一说,本就虚无缥缈,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议。”   “陛下说的是,但末将还是想给您看几张画。”慕贤从袖管里取出几卷画纸,摊开在帝王面前。画面血淋淋的,更像是凶案现场,“现今,郊外都在谣传,茺州的狐妖修炼成精,幻化为人形,专挑俊俏公子哥下手。”   萧砚夕玉手一勾,勾过画纸,细细地看,画中场景逼真到可以以假乱真。   “这些画出自何人之手?”   “去过茺州的一个百姓。”   萧砚夕收起画纸,“此事,等茺州牧杜忘回城再议。想必,他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时候,你也进宫一趟。”   “诺。”   “行了,”萧砚夕摆摆手,“爱卿劳苦数日,快回去歇息吧。”   慕坚站起身,作揖道:“末将告退。”   他直起腰,瞥了树后一眼,转身离开。   掌珠露出脑袋,凝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发呆,直到一声咳嗽,吸引了她的注意。   掌珠靠近,坐在躺椅边沿,“陛下,舅舅说的可信吗?”   “什么吗?”   “狐妖呀。”人因怀孕,容易多疑。加之天色渐暗,掌珠护住肚子,“我害怕。”   挖苦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安慰:“别怕,有朕在。”   掌珠点点头,“那咱们早些歇下,省得我胡思乱想。”   “...嗯。”   二更时分,掌珠由尚宫嬷嬷伺候,沐浴更衣完,躺进龙床里侧。斜睨站在床边的男人,理直气壮道:“我是孕妇,不能躺外边,容易掉下地。”   通俗大户人家,家妻和家主同榻而眠,宜躺在外侧,随时伺候丈夫。何况是妃子和帝王?再则,掌珠连妃子也不是。   萧砚夕觉得自己现今的脾气好的诡异。面对她的要求,竟觉得合情合理。但话语依然偏凶,“往里挪点。”   “哦。”掌珠挪出位置,拍拍身侧,“陛下快来。”   男人眉梢一抽,长腿跪上床,随手放下帷幔。   垂下的帷幔形成了屏障,掌珠觉得闷热,“掀开帘子。”   “......”   萧砚夕偏头呵笑,当他是宫廷侍从吗?   掌珠用手扇风,“好热。”   “朕不习惯敞开帘子睡。”   “宝宝会难受的。”   男人又是一声呵,拉着脸挂好帷幔,躺在外侧。   掌珠凑过来,握住他的一只手,覆盖在自己肚子上,“陛下感受一下宝宝呀。”   梦里的崽崽很喜欢他这个父皇......   萧砚夕不敢使劲,“傻。”   “嗯?”   “四到五个月才会胎动。”   掌珠惊讶,“陛下还懂这个?”   闻言,萧砚夕毫不谦虚地嗤道:“除了你的脑子,朕哪还有不懂的?”   掌珠娇哼一声,撇开他的大手,转身背对他,根本没法子与他好好讲话。   萧砚夕嫌她头发多,将她浓密的长发捋好,以免碰到他的脸引起痒痒。   本就犯困,一沾枕头,掌珠很快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   萧砚夕悄然坐起身,斜睨一侧的姑娘,抬起手,将她扒拉过来仰躺在床上,掀开薄衾,俯身靠近,耳朵隔着丝绸衣料,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听着她肚子里的动静。   倏然,耳畔响起一声娇笑,“陛下刚刚才说,胎动要四、五个月。”   帝王僵住,俊脸不自觉地泛起薄红。骄傲如他,怎会承认。坐起身,淡淡道:“你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朕想听听是不是胀气了。”   “......”   萧砚夕躺回薄衾里,背对她,语气依然很冷,“胎儿需要休息了,快睡。”   突然,脖颈痒痒的。   他烦躁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大晚上不睡,折腾什么?!”   掌珠趴在他肩上,长发垂下,滑入他的脖颈,清浅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忍不住笑道:“皇帝还会脸红呀。”   这丫头属实欠收拾!   萧砚夕猛地翻身,压住她,握住她的手往衾被里带,话语带着警告:“睡不睡?”   掌珠推他,“压到宝宝了!”   小骗人精!   萧砚夕跪在床上,根本碰不到她的肚子,何来压到宝宝一说?   “问你睡不睡?”   “睡睡睡。”掌珠赶紧闭上眼,小嘴一开一翕,“我马上睡。”   看她老实了,萧砚夕纾解了一下,松开她。   掌珠吓得手抖,紧闭双眼开始数鸭子,生怕把他惹清醒了,遭殃的还是自己。   萧砚夕看她战战兢兢的小模样,磨了磨牙,扳过她身子,往她后面狠狠拍了一下,“再不听话,有的是办法治你。”   掌珠脸蛋一红,发出呼噜声。   萧砚夕指着她,“再耍宝?”   掌珠立马不呼噜了,撇撇嘴,“皇帝好凶,吓到宝宝怎么办?”   “闭嘴吧。”萧砚夕掐住她的小嘴,感受指腹上的柔软。   掌珠弯了一双杏眼,从里往外散发着温柔。全因父母健在,又喜上加喜,添了崽崽。   萧砚夕单臂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樱桃口,看她笑靥艳丽,心下一晃,松开她,压低嗓音道:“快睡。”   掌珠看他吞咽喉结,心里一紧,闭上眼,“陛下安。”   “安。”男人哑声回应。   紧张的情绪渐渐抚平,掌珠深呼吸,打算明日就搬到东六宫的任意一所寝宫去,以免擦枪走火。   小姑娘很快睡着了。年轻的帝王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烦躁间,伸手覆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打圈。   再有两百多天,皇家小崽子就要出生了,可崽子的母亲还无名无分。   萧砚夕单手撑头,拍着掌珠的肚皮,陷入沉思……   掌珠睡觉不老实。以前多少因惧怕男人,而委屈自己,潜意识里不敢乱动。如今怀了崽,再无顾忌,仗着肚子没有大起来,翻来覆去,一脚蹬在男人侧腰。   萧砚夕“嗤”一声,拧了下眉,很想一掌拍过去,拍晕她得了。   奈何!   母凭子贵!   他将枕头隔在两人之间,单手枕着后脑勺,阖上凤眸。   混混沌沌间,梦中的他来到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一名女子,隔着珠帘背对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观身形、体态,跟掌珠很像。   睡梦中的他发出一声轻叹,多年来,第一次认出,曾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是谁。   为何是她?   又为何总是梦见她?   这时,女子消失,他听得一声啼哭——   “呜呜呜,宝宝害怕!”   “宝宝要母妃!”   一个年幼的孩童忽然浮现眼前,若隐若现,手里拿着一个破布娃娃。   萧砚夕惊坐起来,额头全是薄汗。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更出来了。   太太们,晚安。   感谢在2020-11-18 23:48:46~2020-11-20 0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6瓶;小妙人儿郭德纲本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翌日一大早, 掌珠是被人扒拉醒的。   她揉着惺忪睡眼,懵愣地看着床边人。   萧砚夕已穿戴好龙袍,下眼睑青黛一片。像是故意使坏, 将她拎起来,“现在就这么能睡,等临产前, 不得睡成母猪?起来用膳,朕的皇儿饿了。”   掌珠气得蹬蹬被子,像只发怒的猫, “你好烦人!”   说完,一翻身, 蒙头大睡。   萧砚夕拥着衾被将她抱起来, 去往盥洗盆, “你昨晚吃的就少,皇儿饿了。”   掌珠困得睁不开眼, 想挠他,却闻到一股饭香, 肚子很应景地咕噜两声。   看在美食的面儿上,她才不计较的!   掌珠跳下地,糊弄地捧水洗了一把脸, 又刷了刷牙,然后投入男人怀里,在他衣襟上蹭了两下, 算是擦干脸了。   怀子真好,都不必负责貌美如花了。   萧砚夕低头看着前襟上的水泽,低斥:“放肆。”   敢拿龙袍擦脸,当真是恃宠而骄了!   掌珠揉揉肚子, 小崽崽成了最好的挡箭牌,“吾儿饿了。”   拿她没辙,萧砚夕拉着她坐到桌前。御厨根据孕妇需要,将饭菜做得清淡营养。鱼、禽、蛋、奶、青菜、五谷,应有尽有。   萧砚夕用筷箸夹起牡蛎,放在她的碟子里。   掌珠尝了一口,鲜美多汁,口感极佳。她有些馋嘴,伸出筷箸去夹,被男人挡开。   “寒性大,不能多吃。”萧砚夕夹起其余的,放进自己的碟子里。   掌珠巴巴看着他享用,小嘴一嘟,“我以前没吃过。”   闻言,萧砚夕愣了下,看她片刻,“只能再吃一个。”   “嗯!”掌珠从龙嘴里夺食,夹过来一个,乐颠乐颠享用。   用膳后,萧砚夕递给她一碗姜水,“暖暖胃。”   掌珠胃口并不好,刚刚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只想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喝不下了。”   “对胎儿好。”   为了崽崽,掌珠勉强喝了几口,捂住嘴走到银盂前干呕。   萧砚夕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背,为其顺气,“行了,不喝了。”   掌珠呕得眼泪直冒,胃里翻江倒海,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以前听人说过,女子怀胎极为遭罪,看来是真的。萧砚夕递上锦帕,尽量缓和语气,“今儿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了,安心在内殿休息,休息够了,让高尚宫陪你在庭院里散散步。”   “嗯。”掌珠接过帕子,抿了一下,“陛下去上朝吧,不用担心孩子。”   这话本无心,可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萧砚夕生硬地拥她入怀,扣住她后脑勺,拍了两下,“朕也担心你。难受就传御医,别一个人扛着。”   掌珠胃里还是难受,闷声应道:“宝宝没事儿就行。”   “傻。”萧砚夕叹口气,“你和宝宝都没事才行。”   掌珠鼻尖一酸,“嗯。”   萧砚夕松开她,恰有熹微阳光照在脸上,将人衬得温柔缱绻。   “朕去上朝了。”   掌珠忽然踮起脚,搂住他脖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对她而言,可怕的眷恋。   萧砚夕顺势搂住人儿的腰,拥着她晃了两步。像每对新婚小夫妻那样,腻乎在一块。可当事人,并未察觉。   *   杜忘回朝,百官迎至午门。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杜忘跨下马匹后,全程沉着脸。   百官面面相觑,簇拥他来到御书房。   萧砚夕从奏折中抬起头,静静看着携光而来的中年男子。   杜忘敛起情绪,如实汇报了震慑鲁王旧部、以及茺州的相关事宜的处理情况。   听后,萧砚夕一改矜冷,起身走向他,当着几位重臣的面,笑道:“爱卿此番立功,朕定要好好褒奖你,说说,想要什么奖赏?”   杜忘冷脸道:“臣不求富贵荣华,只求陛下放过小女,让她随臣去往茺州,此生再不踏入皇宫。”   这话可谓语出惊人。气氛瞬间有如结冰。在场之人全都噤了声,为杜忘捏了一把汗。   萧砚夕短暂的错愕后,哼笑一声,“难道爱卿不知,令嫒是自愿进宫侍君的?”   杜忘握紧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回京的头一天,他才听说此事,既生气又无奈。也许到现在,女儿未曾向他袒露过心里的想法。   她是喜欢帝王的吧。   看他陷入纠结,萧砚夕冷笑不减,“那爱卿可听说了,令嫒怀子一事?”   此话像一道惊雷,炸开在杜忘的脑子里。   掌珠怀孕了......   他抬起头,迎上帝王的视线,不卑不亢道:“臣想见小女一面。”   “令嫒身体不适,正在安胎,不适宜激动。相见的话,等怀胎三月之后。”   其余臣子面面相觑。生父想探望女儿,搁在什么情况下都合情合理。可眼下,帝王禁止他们父女相见,显然是有针对性的。   杜忘咬咬牙,“陛下能否请其他大人暂且回避,臣想私下与陛下谈谈。”   萧砚夕挑眉,“丑话说在前头,是令嫒要求进宫的,朕看她可怜,勉强应下。但皇宫不是你们父女想进就进,想离开就离开的地儿,爱卿开口前,要先斟酌辞藻。”   这话带着浓浓的警告,以及来自帝王的不悦,甚至怒火。   谁也不知他们君臣俩聊了什么。但宫人见着,是圣上先拂袖离去,随后杜大人面沉如水地走出来,径直出宫了。   想是不欢而散。   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去找儿子,劝道:“杜忘对社稷有功,于情于理,皇室不能亏待他们父女。陛下尽快让人拟好封妃圣旨。其余事交由予。”   萧砚夕坐在庭院摇椅上,跟没听见似的。   太后坐在一旁,嗔道:“你没做过父亲,没法子感同身受。等孩子出生,你就能体会杜忘的心情了。哪个父亲能忍受儿女受委屈?”   “有人是。”萧砚夕闭眼冷笑,“太上皇。”   “......”   太后没好气道:“陛下心胸宽,可独独放不下往事。二十五的人了,别再像个孩子,跟自己父亲怄气。”   “孩儿得有地方怄气去。”萧砚夕单手搭在额头上,扯出一抹很淡的讥笑,“父皇给过孩儿怄气的机会吗?”   “行了。”太后站起身,拍拍他手臂,“予亲自去趟杜府,给你们当回和事佬。”   见儿子没搭理自己,太后摇摇头,转身离开。可刚走出几步,蓦地扭回头,“对了,掌珠有孕,不便侍君。予打算将她安置在东六宫那边。陛下觉得,哪座寝宫合适?”   “安排在西六宫的翊坤宫吧。”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太后心头。太后折返过来,“陛下要封掌珠为淑妃?”   淑妃在四妃中,地位仅次贵妃,乃万般荣宠可得。   萧砚夕睁开眼,被夕阳刺了一下,微微眯起,“有何不可?”   “皇后、贵妃和淑妃,是三千佳丽的表率。”太后坐在摇椅旁,晃了儿子两下,“掌珠虽好,可出身一般,又遭遇过劫难,礼仪、教养方面,怕是难以胜任。陛下可要考虑清楚,万不可感情用事。”   萧砚夕不愿过多讨论此事,拍拍太后手背,“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语气颇为强势。   太后无奈,“随你,但娶后纳妃一事,不可再做耽搁。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是陛下的职责。”   静默过后,萧砚夕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没有想那么长远。   得了准话,太后舒展眉头,“予从宫女中选个贴心的,今晚送来这里?”   萧砚夕捏眉,“不必,母后忘记上次那个宫女了吗?”   提起这事儿,太后不免有怨气,“得,予也懒得管了。这段日子,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记得跟予提,予尽量满足。”   萧砚夕闭眼摆摆手,“母后还是去忙吧。”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掌珠。不知她站了多久,也不知她听去多少。总之,看小姑娘脸色,不是很好。   掌珠朝太后欠欠身子,“太后金安。”   太后笑着点点头,因着急出宫,没做停留。   等太后离开,掌珠走到躺椅前,板着小脸问:“为何不让我见父亲?”   听着这么像质问呢?   萧砚夕懒懒瞥她一眼,“前三月,胎气不稳,最好谁也别见。”   “那我也不想见陛下。”掌心握住粉拳,“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而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和父亲的情况。”   “长辈的事,交由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一个孕妇,操心什么?”   “我家情况不一样。”   “行了。”萧砚夕有点烦,“等孕三月后,朕自会安排你和家人相见。”   天色渐昏,闷热退去。徐徐夜风,吹起小姑娘的发梢。   掌珠深吸口气,声音转冷,“再过一月,我就更见不到父亲了。”   父亲公事繁忙,定不会久留皇城。而孕三月时,即便萧砚夕同意她去往茺州,太后亦不会同意。再想见到父亲,或许要等到逃离皇宫了。   可......   逃离之前,她必须万无一失,还要保证父母不受到牵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已做好长久打算,等待找到最佳时机。   小姑娘深吸口气,“我要出宫。”   爹娘九年离别,一朝相认,她怎能不出宫与他们团圆!   夏末余温尚在,但总归是天气转凉。而此时,男人的眸光更凉,“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掌珠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自打再次入宫,这个男人一直在放低身段。让她误以为,曾经那个坏脾气的太子不见了。   看她抿唇,萧砚夕话语转冷,“明掌珠,提醒你一点,当初是你哭着、求着非要进宫,没人逼你。现在想出宫就出宫,真当皇宫是你家了?”   “我只是想出宫探望爹娘。”   “不准!”   掌珠气得头晕,不想再做无谓地努力,掉转脚步走向寝殿门口,“今儿我就搬去东六宫那边,不在陛下面前碍眼了。”   “明掌珠。”   身后传来男人缥缈的声音。明明话语很平,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可还是让掌珠不寒而栗。   她扭回头,“陛下有何吩咐?”   萧砚夕看向她,目光疏离,“还有一点要提醒你。”   他勾起薄唇,目光越发薄凉,“恃宠而娇有个度,朕不是非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0 00:00:13~2020-11-20 23: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5瓶;Abb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杜忘冷着脸坐进马车, 闭眼靠在车厢上,想着如何见女儿一面,当面问清。若是皇家逼迫, 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将女儿带走。   “叩叩叩。”   马车外,仆人叩动车框, “大人,直接回府吗?”   “嗯。”   马车行至杜府门前,早有三五个家仆等在那里。   管家上前掀起帘子, 说了几句吉祥话,扶着杜忘下车, 笑呵呵道:“夫人已让后厨备好饭菜, 就等大人回府了。”   夫人?   杜忘蹙眉, “哪位夫人?”   管家窃笑,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况且,他哪敢掺和主子的事, “您进府自个儿看吧。”   杜忘略一沉思,走进垂花门,远远瞧见一个伫立在正房门前的女子。女子一身素白衣裙, 静静站在那里,婉约若芙蕖。   杜忘心脏猛缩。   这女子...与记忆中的人儿重叠了。   慕烟站在门前,外表极为淡定, 心跳却失了规律,脚步如钉钉,踟蹰不前。   走来的男人,儒雅蹁跹, 一如初见,只是五官更为深邃了些。   杜忘来到慕烟面前,审视般打量,“你是......”   慕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强行镇定。外表看着,像是不爱搭理人。   仆人们远远巴望,都不敢来打扰。只有刘婶硬着头皮走上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膳堂敞着门,任微风拂动珠帘。   像是在故意避嫌,两人各坐一桌,默默用膳。   慕烟容貌比之掌珠,多了一份清冷,缄默不语时,有种独特的高冷感。   室内流淌着尴尬气氛,谁也没想打破彼此间的屏障。   杜忘坐姿板正,吃完一碗手擀面,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慢用。”   慕烟低头吃面,不接话茬。   杜忘走到门口,回过头,“稍晚,我们谈谈?”   “都好。”   女子一举一动都柔到了骨子里,偏偏气质清冷,看起来不易接近。   杜忘点点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消失,慕烟放下筷箸,趴在食桌上,耷拉下肩膀,有些气馁,又有些气愤。   当初那个拥着她,说尽世间情话的男人消失了。   不过初遇那会儿,他也是这副古板的样子,即便她身负重伤,需要用嘴渡药汁,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慕烟坐直身子,继续吃面。仆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   书房内,杜忘翻开带回来的公牍,看了许久也没翻动一页,心思全然不在公事上。   慕烟端着茶托进来,叩叩门,“能进吗?”   等了半晌,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男声:“进。”   慕烟走进紫檀落地罩内,放下托盘,“给你沏了普洱,尝尝还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杜忘一愣,斜睨一眼茶壶,“我以前喜欢喝普洱?”   “嗯。”慕烟执起壶把手,斟出一盏香茶,递过去,“喏。”   杜忘道了声谢,接过茶盏,不小心触碰到对方冰冷的指尖。   慕烟卷缩手指,毫不避讳地凝着男人刚毅俊美的脸。   气氛一息变得旖旎。   杜忘抿口茶汤,继续翻看公牍,余光瞥见那抹素白没有离开,抬起眼,“有事?”   “你很忙吗?”慕烟倚在书案上,弯下腰,“忙到没时间跟走散九年的妻子交流?”   杜忘身体后仰,避开她被清冷包裹的灼热视线,“等我忙完。”   慕烟直起腰,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好,我回屋里等你。”   “......”   这话听起来特别暧昧。   杜忘看着女子离开,耳尖染上红霜,继续一本正经地查看公牍。   稍许,一名贵客来到杜府。   杜忘赶忙起身相迎。慕烟也忙不迭地迎上前。   太后看到慕烟的第一眼,叹道:“难怪掌珠美如西子呢。”   父母生的好,女儿能差到哪去。   两人迎太后进了客堂,刘婶端来茶点。   太后捧着盖碗,金灿灿的护甲划过盖碗的彩漆花纹,“予今儿不请自来,是来向两位赔不是的。”   杜忘很少与太后打交道,摸不清对方的套路,便顺着话道:“岂敢。”   太后笑笑,“予一定要赔这个不是。令嫒入宫侍君,深得陛下宠爱,如今又怀了龙种,早该封妃的。然,新帝登基,很多计划都要提上日程,抽不开身考虑后宫之事。皇家的疏忽之处,还请两位谅解。”   这显然是客套话,帝王再忙,不是还有她这个太后能够帮忙操持啊。   杜忘心里有气,面上竭力不显,“太后哪里话,小女任性妄为,未婚先孕,该被责怪才是。劳烦太后跟陛下说说,让臣将小女暂接出宫,多加管教一段时日,再送回宫里,如何?”   太后故作为难,“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铁了心不让掌珠出宫,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两位且等等,等哪天陛下微服私访,予定让你们进宫与女儿一聚。”   杜忘算是听明白了,皇家变相地“禁锢”了掌珠。他想要继续讨论这件事,却被慕烟握住小臂。   慕烟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杜忘握紧扶手,生生忍下这口气。之后,听太后说了很多好话儿,以及封淑妃的事。   杜忘出身贫寒,即便封了侯爵,也非百年世家的传人。皇家能封掌珠为淑妃,已是莫大的殊荣。但杜忘完全笑不出来,只因没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怕女儿有苦难言。   没得到夫妻俩的准话,太后笑着道:“予此来,也是在转告陛下的决定,已成定局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慕烟跟女儿谈过几次,知道女儿是自愿入宫。至于缘由,也是知晓的,只是梦境之说,不足以让人信服。她拉住丈夫的手,送太后离开。   轿夫抬着轿子走出小巷,太后瞥见帘外奔来一人一马,皱眉让宫人放下轿子。   “慕将军。”她出声唤住急匆匆的身影。   慕坚听见声响,瞥眸看去,立即拉住马匹,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索。来到轿窗前,躬身作揖,“末将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颔首,“慕将军怎会来此?”   巷子里一共就那么几户人家,都是达官显贵。太后很想知道,不显山、不露水的缃国公,平日里都跟哪些人走动。   慕坚默了一瞬,如实回答:“末将来拜访茺州牧杜忘和他的夫人。”   太后笑问:“慕将军也听说了杜夫人的事?”   “不止听说,”慕坚眸光波动,“杜夫人很可能是末将失散多年的胞妹。”   “......”   慕坚此人,除了在战术上深谙尔虞我诈之道,平日里一向磊落,厌倦勾心斗角,故而没有隐瞒。何况,认妹妹这事,并非见不得人。   太后只知道慕烟是杜忘的妻子,却不知她还是缃国公府的小姐。一时间,思绪万千。缃国公府世代忠良,军功赫赫,若非老缃国公走得早,否则,其风头和威严,不亚于景国公。   而且,比起景国公,老缃国公的后人,享受世袭罔替的殊荣。就此一点,既能看出,哪家更受太上皇宠信。   太后不禁感慨,掌珠本是世家女,却命途多舛,遭了那么多罪,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回到宫里,太后直接去往燕寝,却发现,儿子和掌珠坐在内寝里,各忙各的,谁也不理谁。   母子俩有话要谈,掌珠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去,一个人在庭院里闲逛。看着墙根处姹紫嫣红的月季,不禁在想,雀笼虽美,却困住了本该展翅的雀鸟。她不想余生在此度日,更不想自己的骨肉在勾心斗角中长大。   心机也好,自私也罢,她认了。哪怕羽翼被折,爬也要爬出去。   太后跟儿子谈了半晌,督促他尽快让内阁拟定封妃圣旨,以及选后之事。   萧砚夕心里烦躁,敷衍两句,送太后离开。转身回殿时,瞥见坐在月季旁的掌珠,凤眸一敛,“皇儿需要休息了,还不进屋?”   掌珠背对他,托腮盯着鲜艳的月季,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萧砚夕不想惯着她,独自进了屋,力道没掌握好,竟然大力摔上了门板。   宫人们瑟瑟发抖,纷纷来劝掌珠回屋休息。   掌珠缄默不语,抚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艳欲滴的小脸满是不耐烦,“我不困,吾儿也不困。”   宫人们哪敢强迫她,挨个退回殿门口,只等张怀喜过来劝解。   稍许,得知消息的张怀喜,放下司礼监的琐事,颠着敦实的身子,小跑过来,径自奔向掌珠,“诶呦,全是蜜蜂,姑娘可要当心。”   掌珠扭头瞧他一眼,眼眶通红,合计她一个人闷声哭鼻子呢。   张怀喜有点心疼,蹲在她身边,悄悄递上一颗饴糖,“可甜了,姑娘尝尝。”   掌珠接过,剥开含入嘴里。舌尖的甜腻冲淡不了心里的苦涩。掌珠揉着眼睛小声抽泣。   女人如水,越哄越哭,一点儿也没错。   张怀喜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姑奶奶,你可别哭了,小心动了胎气。”   闻言,掌珠立马止住哭声,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连带着鼻尖都红了。   张怀喜替她擤鼻涕,语重心长道:“就咱们两人,咱家跟你交个底儿。”   掌珠迷迷糊糊点头,“您说。”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后宫萧瑟,看尽人情冷暖。”张怀喜叹口气,“侍君不同于侍夫,时时需谨慎。一朝得宠,满门荣光。一朝失宠,九族遭殃。”   掌珠平静后,经风一吹,打个寒颤。   张怀喜又道:“皇后、妃、嫔,无论品阶高低,都要懂得把持住自己的心,更要学会周旋。讨得圣宠容易,维持才难。姑娘若想给腹中骨肉挣得一席之地,就要学会容忍和服软。”   老人家说得诚恳,掌珠沙哑道:“谢谢您。”   “跟咱家客气什么。”蹲着累了,张怀喜直接席地而坐,挤眉弄眼,“咱家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姑娘非同一般,还真让咱家感知对了。等姑娘飞黄腾达,可要念着咱家的好。”   掌珠破涕为笑,重重点头,“嗯。”   殿内,萧砚夕临窗看着花丛旁谈笑的一老一小,脸色更加阴郁,“张怀喜。”   “诶!”张怀喜从地上弹跳起来,满脸堆笑地转过身,“老奴这就来!”   他边走边对掌珠比划鬼脸,一点儿掌印太监的架子都没有。   掌珠被他逗笑,深吸口气,继续盯着月季花瓣看。   须臾,萧砚夕不知得知了什么紧要消息,匆匆赶去御书房。宫人们全都感受到了帝王的不悦。   掌珠在花丛前踱步,直到困意上头,才让高尚宫服侍她回房沐浴。怀胎期间不宜坐浴,掌珠站在浴汤里,由着高尚宫端着木桶浇淋。   温热的浴汤自发顶洒落,掌珠抹把脸,拿起澡豆搓揉长发。沐浴后,掌珠穿上单薄寝衣,躺在龙床上。也不管男人何时回来,让高尚宫灭了所有蜡烛。   萧砚夕回来时,内寝黑漆漆的,只有门口燃着一盏小灯。   男人面上不悦,却也没有燃亮连枝灯。他去往其他寝宫沐浴,随后一身清爽地返回,掀开被子躺在一侧。   掌珠睡得沉,感受到清凉气息,一轱辘,滚进男人怀里。   萧砚夕猝不及防地抱住一个软团子,下意识屏住呼吸,将她推开些。掌珠又是一轱辘,再次滚进他怀里。萧砚夕沉着气,拥着她躺下。   掌珠抬起一条腿,跨在他身上,睡姿散漫,皱着眉头哼哼唧唧。   怀里的小家伙极为不安,身体不住颤抖。萧砚夕低头盯着她的脸,黑漆漆只能瞧清一个轮廓。   做噩梦了?   他抬起修长手指,揩了一下她的眼睛,没有泪水。   “明掌珠。”   掌珠没醒,继续往他这边挤,快把男人挤下床了。   萧砚夕无奈地叹口气,拥着她翻身,将她放在床外侧,自己躺进宽敞的里侧,再把人儿抱回怀里桎梏住,不让她乱动。   得了温暖的怀抱,掌珠逐渐踏实,不再乱蹬被子,闷头沉沉睡去。   萧砚夕头脑却异常清晰,半搂着人儿,仰头盯着承尘。刚刚收到消息,各地狐妖惑言盛行。谣言起于茺州,现在,已不是茺州一处闹得沸沸扬扬了。各地折差纷纷来京,将奏折交给提塘官,转而交至外奏事处。   地方官们不约而同上报此事,说明事态已演变得极为严重。幕后造谣者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呢?萧砚夕敛眸,决定明日早朝再研讨应对之策。   怀里的姑娘忽然用脸蹭了蹭他手臂,跟睡熟的猫似的。萧砚夕略微无奈地拥着她,阖上了眼眸。   杜府。   与慕烟交流完,杜忘感慨颇多,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站起身,“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夫君不住这?”慕烟站起身,挡在门口,傍晚刚刚见面时的一副冷清不复存在,一脸委屈地盯着男人。   杜忘有点不自在,向后退了一步,“我去书房。”   “夫君刚刚不说,记忆里有我吗?”慕烟朝他走近一步,“那为何还要分房?我们本就是夫妻,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是不方便,是九年独守空房,突然多出个夫人,总觉得怪怪的。   杜忘半抬手,示意她别再靠近,“很多事,我还要好好斟酌,给我些时间。”   慕烟歪头问:“我已三十有二,快要人老珠黄了,还要等你多久?”   女子明眸流眄,哪里像三十的人,何况,三十正值盛年,何谈人老珠黄?   知她是故意的,杜忘板住脸,“我明日还要早朝,要休息了。”   怕自己语气重,附加道,“明日,我再陪你,好吗?”   “好!”慕烟上前一步,忍着羞涩,挽着他手臂,“那说好了,明晚,你不许去书房。”   “......”   杜忘嘴角一抽,他说的陪,不是那个陪。但看着女子秋波盈盈的妙目,拒绝的话终是咽了回去,“好。”   慕烟满意了,松开他,“夫君慢走。”   杜忘跨出门槛,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景国公的次女落水,是你让人设计的吧。”   刚刚的交谈中,慕烟将苏醒后的事情,尽数讲给杜忘听,也提及了景小嵈想要进宫,却因落水失了清誉,被皇家拒之门外的事。却没有主动承认,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指使的。   杜忘何其精明,前后一联系,便悟出了其中奥义。   虽是问话,但语气笃定。慕烟碾下脚尖,仰起头,“当日,我瞧见方家小姐与尚书小姐在画舫上起了冲突,便让扈从趁机上了船,故意撞了尚书小姐一下,间接将方家小姐撞入水中。”   男人静默。   慕烟自嘲一笑,“觉得我恶毒,是吗?可我不能容忍别人欺负我的女儿。”   本以为会被训斥,却听得男人的一声叹。   杜忘摇摇头,慢步离开正房。   慕烟站在灯笼下,凝着丈夫的背影,很想跑过去抱住他,汲取他的温暖,可终是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她没失过忆,无法切身体会一个九年伶俜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境,接受她和女儿的。   翌日一早,萧砚夕端坐龙椅上,听着内阁禀奏狐妖一事,眉头越锁越紧。这显然构成了一桩大规模的连环杀人案件。   “刑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听令。”萧砚夕起身,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望着殿外,“限你们半月之内,不管以何手段,必须查得幕后主谋,将其绳之以法。”   两人跪地,齐声道:“臣领旨。”   下朝后,萧砚夕摆驾御书房,却见慕坚等在门口。   见帝王走来,慕坚上前行礼,“臣有一事,求陛下通融。”   萧砚夕挑眉,大概猜出他所求何事。于是径直越过,先发制人,“爱卿若是来求见明姬的,那就请回吧。”   慕坚作揖,“末将愚钝糊涂,与家妹分离十七年,才知家妹尚在人间,还生了一个女娃娃。”   “哦?”萧砚夕回眸勾唇,“那要恭喜爱卿。”   帝王故意打糊涂牌,慕坚略显无奈,跟上几步,跨进门槛,“血浓于水,亲情是世间最难割舍的情感,求陛下开恩,准许末将见外甥女一面。”   他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末将连夜与内子选购的,想当面送给外甥女。”   看着精美的荷包,萧砚夕笑问:“里面装的什么?”   “一对如意扣。”   “怎么是一对?”   “一个送给外甥女,一个送给...未出生的小皇子。”   萧砚夕继续笑,“朕代为收下,会转交给明姬的。”   慕坚没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不近人情,明明在笑,却难以商量。   “还有旁的事吗?”萧砚夕拿过他手里的荷包,扯开系带,用两根玉指夹出一个,举在半空中,对着日光欣赏,“玉质细腻光润,几乎看不出绺裂,属极品羊脂玉呢。”   他转眸,笑道:“爱卿有心了。”   帝王语气凉飕飕的,慕坚失笑,今日算是白来了,“那就劳烦陛下代为转交。”   “好说。”萧砚夕玉指一转,扣在掌心,“也请爱卿转告茺州牧杜忘,令其即日返回茺州任职,不可耽搁。一个半月后,朕自会安排他与明姬相见。”   慕坚眸光复杂,帝王铁了心不让家人见掌珠,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君心难辨,不好揣测。慕坚垂眸,半应半叹:“诺。”   傍晚,萧砚夕回到燕寝,将荷包扔给掌珠,“慕坚夫妇送给你和宝宝的。”   掌珠下意识接住,瞠了一下杏眼,扯开系带,小心翼翼掏出两枚如意扣。观赏之后,贴在肚子上,温柔道:“宝宝,舅外公和舅外婆送给咱们礼物啦。”   萧砚夕轻嗤,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喜欢?”   掌珠不理会,继续跟宝宝显摆,“你想要,就踢一脚,要不都是娘亲的啦。”   听得蠢话,萧砚夕忍不住提醒:“孕五月才会踢你。”   掌珠仍不理会,专心跟宝宝聊天,完全将男人排斥在外。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萧砚夕为自己倒了盏茶,抿一口,嘴角挂着冷笑,余光却定格在女人身上。听她自言自语了好一阵,终是忍受不了,重重放下茶盏,“有完没完?”   掌珠停止跟崽崽交流,轻轻抚抚肚子,扭头看向男人,“我又哪里惹到陛下了?”   是啊,她自言自语,哪里惹到他了?   萧砚夕也不知道。   但就是惹了他一肚子火。   “过来。”   掌珠站着不动。   萧砚夕稍微向前探身,长臂一拽,将女人拽向自己,打半个旋儿,按在腿上。   掌珠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身,被男人桎梏住腰身。   男人再次抿口茶,与她对视,看她漆黑的瞳仁中映出自己的虚影。   他吞咽茶水,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像是一种无声的暗示,掌珠绷紧后背,想要拉开距离。   萧砚夕素了几日,又闷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略显轻佻地勾住她的裙带,“跟朕置气?”   掌珠装糊涂,不动声色地试图掰开他的手,“没有置气,不敢。”   好一个不敢。萧砚夕哼一声。随着系扣被解开,眼看着丝绸素衫松散开。   掌珠揪住前襟,呼吸短促,提醒道:“宝宝月份不足。”   至少要孕三月才能做那事。萧砚夕勾唇,挑起她一缕长发,嗅在鼻端。也只有在温存时,男人才会说软话哄人,“不让你见外人,就是因为宝宝月份不足,怕你动了胎气。不识好人心,还跟朕置气,像什么样子。”   掌珠眼底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爹爹和舅舅不是外人,他们是我的家人,相信宝宝也想见他们。”   萧砚夕点点她的心房,语调不明,“万一你见了亲人,心野了怎么办?为保安全无忧,朕的皇子在懂事前,绝不能离开皇宫半步。”   这下,掌珠算是明白了,合计他不想让她见亲人,是怕她见完亲人,不愿离开亲人。   “陛下多虑了。”她低头,“掌珠会护好宝宝。”   萧砚夕凑过来,啄吻她的侧颈,每一下都引得小姑娘发颤。   至于这么害怕?   萧砚夕忽然打横抱起她,走向龙床。掌珠扯住垂落的衣角,惊恐道:“陛下不可!”   “想什么呢?”萧砚夕放平她,坐在一旁,“休息一会儿,夜里,朕陪你去御花园转转。”   掌珠忐忑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忙闭上双眼,“好,那陛下先去忙吧。”   本是孕期女子本能的排斥,可萧砚夕还是觉得奇怪,似乎怀子成了她的挡箭牌,可以肆无忌惮将他推远。   心里有股闷气,男人蓦地低下头,嘬住闭眼的小姑娘。   掌珠瞪大杏眸,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手指猛地抓紧褥子。   唇上的酥麻异常清晰,整个人都在战栗。   她越排斥,萧砚夕越牟劲,掐住她下颌,迫使她张开檀口。   掌珠咬紧牙关,推他的肩,怕他得逞,不敢出声拒绝。他不是最讨厌这样的触碰么,怎么忽然转了性?   须臾,掌珠颌骨发酸,不得不松了咬合。滑不溜丢的触感袭来,伴着吱吱声。   萧砚夕占据了主导权,攻城略地,扫过贝齿,直到小姑娘无法呼吸,才松开人儿。   两人大口大口呼吸,呼气氤在彼此脸上。   男人红了眼眸,欲念横生。终了,理智地拍了拍女人的肚子,站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掌珠盯着拂动的珠帘,抚上唇瓣,狠狠蹭了下。她拍拍肚子,呢喃道:“宝宝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还能多更一些~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20 22:56:09~2020-11-21 20:3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妙人儿郭德纲本纲 3瓶;凡 2瓶;Ab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翊坤宫。   太医院院使为掌珠把脉后, 捋捋苍白胡须,“打今儿起,姑娘的孕期进入中段, 恶心、呕吐一般不会再发生,但会有明显乳胀,姑娘不必过分担心, 此乃正常现象。”   掌珠抚着肚子问:“何时会显怀?”   “两个月以后。”院使开了一副药膳方子,交给高尚宫,“劳烦交给御膳茶房的蔡庖长。”   高尚宫接过, 离开内寝。   自从怀孕,掌珠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母爱光辉, 这会儿靠在软垫上, 低头盯着肚子, 优美的天鹅颈微微弯曲,显现了几分温婉。   她笑着抬起头, “老院使,我何时能感受到胎动?”   院使笑笑, “也要等上两个来月。”   “好想他快点动一动。”   “姑娘莫急,胎儿很健康,胎动是迟早的事。”   院使为掌珠丈量腰围, 无奈道:“姑娘天生体瘦,吃了那么多药膳,还是不见胖。”   掌珠羞赧, “怪我前阵子总是孕吐吧。”   院使点点头,“过几日,老夫再给姑娘丈量看看。”   送院使离开,掌珠倚在软垫上, 为崽崽念故事,声音轻柔,眉眼含笑。   自上月搬来翊坤宫,萧砚夕很少过来,掌珠乐得清闲。除了见不到爹娘,其他样样顺心。   跟自己预感的差不多,步入孕三月时,萧砚夕答应送她去往茺州见爹娘,可太后那里怎么也不同意,此事算是作罢。   她知道,皇帝和太后只是在她面前唱了出双簧。萧砚夕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让她出宫。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适宜静养,不宜长途跋涉。   就不知,数日未见的爹娘,相处得如何了?   掌珠怅然一叹,怕影响宝宝情绪,尽量让自己放空思绪,变得没心没肺。   她平躺在榻上,晃动小腿,嘴里哼着歌,惊飞了窗前的麻雀。   难怪萧砚夕嫌她音律不全,连鸟儿都嫌弃。   掌珠撇撇嘴,拍了一下肚子,“宝宝可别像娘亲一样。”   肚子里毫无动静。   倏然,掌珠听见执勤的宫女在窗外窃窃私语。她爬起来,耳朵贴在格子窗上。   “现在民间都在传言,说害人的狐妖源自宫里,可能是闵贵妃的亡魂......”   “可不是么,当初闵贵妃突然暴毙,很多人猜测,她的死因跟太后有关。想是闵贵妃心有不甘,化为厉鬼,肆意报复。”   “闵贵妃天生狐媚相,跟那个神秘画师笔下的狐妖一模一样,你们说,能有这等巧合的事?”   “就是,若是没有见过闵贵妃的亡魂,量那画师想破头,也画不出来模样啊。”   “惨死的人,才会化为厉鬼,附着在狐狸身上。这谣言,八九不离十。也不怪刑部和锦衣卫办事不利,他们本事再大,也抓不住鬼魂啊。”   “快别提了,因为这事,昨晚陛下在御书房发了雷霆大怒,贬了刑部尚书的官衔。”   ......   掌珠闲来无事,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宫女们:“......”   “快进来,讲给我听。”   宫女们:“......”   姑娘是闲的发霉了吗?   几个宫女围坐一桌,开始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听得掌珠目瞪口呆。   晚膳时分,掌珠一边吃鹌鹑蛋,一边思索狐妖的事。她不信这些,却好奇造谣滋事者的目的。   随着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掌珠蓦地看向门口。   一身玄色金纹龙袍的男人跨步进来,目光落在她这边。   掌珠站起身,敷衍地福福身子,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之情,“陛下。”   两人因为之前出宫探亲一事,闹得极不愉快。萧砚夕又抹不开面,不想放低身段来哄人,以致于他们已经十来天没见面了。   “免礼。”萧砚夕略一抬袖,越过她,看向一桌子饭菜,“合胃口吗?”   掌珠站在一旁,“还好。”   “若是不想吃药膳,朕让御膳茶房做些别的代替。”   “不必了,这些不全是药膳。”   萧砚夕看向她寡淡的小脸,因怀了身子,面色越发红润,人也更为娇艳俏丽,可就是表情太淡。   僵持半晌,萧砚夕蹙眉,“你不问问,朕用过膳了吗?”   “陛下用过了吗?”   萧砚夕不喜欢看她淡漠的样子,想看她像刚进宫时那样跟自己撒娇。可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变得针尖对麦芒。   他从袖管里拿出一袋鲜枣,一颗一颗放进盘子里,“朕让人从北陲带过来的,你尝尝看如何。”   掌珠盯着洗好的鲜枣,扯下嘴角,“多谢陛下赏赐。”   对方明明在道谢,但萧砚夕莫名火大,坐在桌前,“今晚朕会留宿这里,陪陪皇儿。”   “......”   掌珠立马反对,“我最近总是起夜,会影响陛下休息,陛下还是回燕寝吧。”   萧砚夕冷眸,“朕睡哪里,需要你同意?”   当然不需要。   掌珠抿唇,看向落地罩外,“那随陛下吧。”   萧砚夕拉她衣袖,“过来陪朕用膳。”   一旁的宫女赶忙添了一副碗筷,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听见门扉闭合的声音,萧砚夕执起筷箸,给她夹了一颗肉丸,“院使说你光吃不长肉,是不是挑食?”   掌珠咬口肉丸,抿口汤,没有搭话的意思。   “不喜欢朕夹的,就别勉强。”萧砚夕凉凉道。   “不敢。”   因两人处于僵持期,封妃的事被一拖再拖。其实,只要掌珠服个软,萧砚夕就会把淑妃之位捧到她面前。   可她不愿。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夜里,萧砚夕像寻常那样抱着她,只是这次,男人主动睡在了外面。   迷迷糊糊间,掌珠感觉背后有只不安分的大手,心下一惊,刚要挣扎,被男人扳过身子。   萧砚夕半撑起身子,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腰,“院使说,这月可以行房事了。”   掌珠尽量维持淡定,抬手撑在他胸前,“再等一个月,等孕五月再行,好吗?”   听御医说,到了孕五月,别说丈夫忍不住想纳妾了,就是孕妇都会忍不住,想要享受水乳交融。萧砚夕咽下喉结,翻身躺在一侧,呼吸沉重。   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道,无论百官怎么劝,也不想娶后纳妃。   是为了她吗?   他不知道。只知道,忍了数月,想好好享用一次,想把她按在枕头上,恣意欺负,听她哭喊。   已至浅秋,身体却燥热,萧砚夕坐起身,冷着脸离开。   掌珠舒口气,将罗衾盖在肚子上,卷缩一团。   *   萧砚夕回到燕寝,宫人早备有浴汤。他浸泡在浴汤内,双臂搭在池边上,阖眸假寐。   一股幽香袭来,伴着水花的声音。   萧砚夕睁开凤眸,见氤氲水汽中走来一抹纤细身影。   他扣住女子的手臂,将人拖拽进水里。   女子哭哭啼啼。   萧砚夕抱住女子,嘴上笑着,“美人哭什么,怕人知道?”   女子掩面低泣,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肩头依稀可见一排整齐的齿印。她哭求着:“陛下放了我吧。”   萧砚夕敛眉冷笑。   女子面颊染红,手指叩在池边,却因池壁光滑,没有着力点,被再次托进池中。   “嗯......”   睡梦中的男人发出一声喟叹,满足至极。醒来时,眸光一黯,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池壁。   今晚的春.梦并非了无痕迹。也终于知道,梦里那女子,是被他强取豪夺来的。   是明掌珠啊。   萧砚夕仰躺在池边,单手捂住双眼,自嘲一笑,这梦境未免太过荒唐。骄傲如他,即便再想要一个女人,也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来。   然而,梦里的欲念是真,欢.愉亦是真。能不能做出这事,真的不确定了。可明掌珠分明是自己贴上来的,怎会变成强取豪夺?   沐浴后,了无睡意,萧砚夕让人将一部分奏折送来寝宫。   半晌,一道女声响起:“陛下,奏折送来了。”   听得声音,萧砚夕一愣,是凌霜的声音。   “进。”   凌霜双手呈上裹着明黄丝绸的木匣,解释道:“臣现今负责管理奏折事宜。”   “嗯。”萧砚夕没多在意,拧开金丝锁,取出里面的折子,抬眸看了凌霜一眼,“身体调理得如何?”   前些日子,她一直病着,告假了几日。   “好多了。”说着话,她退开两步,捂嘴咳嗽几声。   “还是没好利索。”萧砚夕蹙眉,“总拖着不是个事,回头去太医院抓几副药。”   “诺。”   “行了,回去休息吧。”   因凌霜晋升内阁成员,监管奏事处,再无自己的府宅实在说不过去。   朝廷在宫外为她置办了宅子,可她很少回去。   走出午门,她拢好身后的薄斗篷,让轿夫抬她去往太医院。   三更时分,太医院内只有三人执勤。一名坐诊太医,和两名药侍。   凌霜从没见过新来的坐诊太医,不免多打量几眼。烛灯下,男子端坐看诊台前,长眉入鬓,狐眸妖冶,高挺的鼻子下,殷红薄唇微微勾着。   诊脉后,男子收回手,挑了挑灯芯,“凌大人伤寒未愈,又添心病,能恢复才怪。”   凌霜一怔,哪有大夫这样说话的?   太不客气了。   男子看都没看她,执笔写下药方,甩给身后的药侍,“按方子给凌大人研磨三副药。”   随后交代凌霜,“大人需记得,早、晚各服用一剂,三日后再来复诊。”   “多谢。”凌霜拢好斗篷,看眼前男子也就二十出头,随口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男子低头摆放药罐,“免贵姓君,单名一个辙字。”   凌霜在心里轻念他的名字,问道:“哲理的哲?”   “车辙的辙。”   “哦。”凌霜忍不住笑道:“先生的名字有何含义?”   君辙解释道:“君临天下,我当车辙。大概就是这个寓意。”   “......”   看她一脸错愕,君辙长眉一挑,雌雄莫辨的容颜带着一丝讥嘲,“可能我爹,希望我有出息吧。”   “先生已经很有出息了。”   “比不得凌大人。”   凌霜摇摇头,总觉得他有些熟悉,跟哪位旧识长得很像。   *   秋意渐浓,一晃又过了两个月。街道上落满红灿灿的枫叶,与晚霞相映衬。一辆马车驶过,带起一排落叶。   马车行至宫门,老院使带着新来的太医入宫,例行为掌珠看诊。   把守的侍卫见到新来的太医,不免多看几眼。等人走远,几人笑着打诨,“男的女的?”   “阴柔之气甚浓,必是个半男不女的。太医院招的什么人啊,比伶人馆的头牌都俊俏。”   君辙背着药箱,与老院使融入金芒中,周身的气息,与森然的宫阙格格不入。   进了翊坤宫,老院使取下他肩上药箱,交代道:“一会儿进屋,要谨言慎行。明姑娘是圣上的宠姬,咱们要当成妃嫔对待。”   “嗯。”   内寝里,掌珠刚刚吃完一个苹果,见到一高一矮两名男子走近,稍一错愕。   老院使笑着解释:“这是老夫新收的徒弟,也是太医,今儿特意带他进宫熟悉一下环境,以免日后单独进宫不认路。”   能让院使亲自带的徒弟,必然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会是下一任院使。   掌珠点点头,撸起袖子,手臂搭在脉枕上。   老院使让君辙试试。君辙坐在掌珠对面,瞥了一眼,抬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掌珠感到一丝凉,卷缩下手指。   君辙又瞥了一眼,引来老院使的不满,但面上没说什么。   稍许,君辙收回手,再次瞥了一眼,老院使抱拳咳了下。   “您老要是累了,就去一边歇会。”君辙以指尖拨动笔悬上的笔杆,选了一支,蘸墨写下改良的药膳,递给掌珠,“姑娘按这个方子吃,保管生个大胖崽儿。”   “......”掌珠让高尚宫收下方子。   老院使不放心,拿过方子检查一遍,确认无误,才递给高尚宫。   君辙盯着掌珠不太显怀的肚子看了会儿,勾唇道:“我猜是个小皇子。”   “......”   掌珠下意识护着肚子,皱起黛眉。   老院使赶紧拉起君辙,转头交代几句注意事宜,带人离开。   出了翊坤宫,老院使抱怨道:“看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刚刚怎么那么多话?都跟你说了,不能东张西望,你还到处乱瞟。”   君辙双手互插袖管,懒洋洋道:“您刚说的是,让我谨言慎行,没说不能东张西望。”   “......”   “况且,我看的只是那女人的肚子,也没东张西望。”   “...... ”老院使拿手点点他,“强词夺理。”   君辙一笑,“您不是要带我熟悉宫里的环境么,带我去御书房附近走走?”   “你小子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老院使拉他手臂,“不行,老夫要带你回去把脉。”   君辙懒懒挪步,半边身子倚在老院使身上。他足足比老院使高出一头,两人的姿势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刚巧路过的张怀喜,驻足在雕花廊道里,盯着君辙的背影,渐渐眯起眼。   翊坤宫内,掌珠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躺在厚厚的绒垫上,吃着酸葡萄,并由宫女捶着腿。   萧砚夕进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懒得没边儿。   见到帝王,宫女们退到落地罩外,心里为掌珠姑娘牟劲。姑娘再不争宠,只怕要凉了。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侍寝。   张怀喜笑着上前,递上功夫册子,“这是老太保受陛下之邀,专为姑娘设计的拳法,能强身健体,舒缓情绪。”   掌珠拿过册子,翻了翻,没看萧砚夕一眼,甚至没起身见礼。   张怀喜笑没了一双眼,“看看,陛下对姑娘多上心啊...诶呦...”   后面一疼,张怀喜捂住腚,扭头看向阴脸的帝王,立马拍了自己一巴掌,嬉皮笑脸道:“老奴多嘴,老奴多嘴。”   萧砚夕收回腿,没好脸道:“出去。”   张怀喜笑眯眯退下去,并带走了宫女。   萧砚夕走到榻前,俯下身子,双臂撑在她两侧,看她一脸戒备的样子,淡声道:“答应朕的,又拖了一整月,该兑现了吧。”   掌珠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就对她这个孕妇这般执着?找别人去不好吗?   月份大了,再拒绝的确说不过去。掌珠搂住他脖子,“狐妖一案愈演愈烈,陛下还有这种心思?”   看她服软,男人扯开她手臂,打横抱起她,走向拔步床,“此案已破。”   “...谁破的?”   将她放平在床上,男人单膝跪在一侧,小心翼翼抬高她的腰,垫上软枕,“茺州一个女捕快。”   “陛下要如何奖赏,会让那名女铺快来京吗?”掌珠蹙眉,显然不舒服。   萧砚夕再次抱起她,放在桌边,轻轻推她的背,“你不该问朕,凶手是谁?”   掌珠用小臂杵着桌面,紧张地语无伦次,哪还有提问题的逻辑思维。   她咬唇,用纤细的指尖刮了刮桌面,嗓子眼溢出一丝闷哼。   萧砚夕一直护着她的肚子,正要沉.陷时,掌心下忽然有了动静。   两人全都静止,不敢再动。   掌珠磨牙,“你起来。”   萧砚夕稍微调息,直起腰,扶她站起来。   掌珠捂住肚子,感受肚皮的波动。那感觉,像鱼儿游过池塘,用尾鳍甩出水花。   “他动了......”掌珠杏眸亮炯炯,忘却别扭,惊喜地看向男人。   萧砚夕惊喜之余,不忘为她遮羞。   掌珠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系裙带。   捯饬好后,萧砚夕坐在床边,开始观察掌珠的肚皮。可过了许久,也不见第二次胎动。   在两人快要放弃时,掌珠的肚皮又动了一次。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新奇。   过了一会儿,肚皮又动了。   孕期容易激动,掌珠捂住肚子,眼眶发酸。   好宝宝,你终于有反应了。   萧砚夕扶她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却等不来第三次胎动。   掌珠弯唇,“院使说,大概每半个时辰,胎动三到五次为宜。”   “这样......”萧砚夕抚上她的肚皮,轻轻揉了揉,淡笑道,“那咱们再等等。”   全因这个宝宝,男人连眸光都变得缱绻,没有再为难宝宝的母亲,静静陪她等待。   掌珠有些犯困,“陛下不去忙吗?”   “刚破了一桩大案,容朕休息休息。”萧砚夕合衣躺在一侧,半拥着她。   两人已经数月没有这样温馨的相处了。   掌珠困得眼皮打架,指着肚子,“他要是再动,陛下记得晃醒我。”   “好。”   半个时辰后,女人的肚皮果然动了。萧砚夕撑着头,用指尖点了点凸起的地方,像在跟孩子交流,却没有叫醒女人。   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也知道母亲困了,没有调皮,动了几下就安静了。   翌日,听闻掌珠胎动,慕坚带着妻儿来到翊坤宫。   自从过了孕三月,萧砚夕没阻止外人进宫探望掌珠。   大舅舅与外甥女已经相认。   慕坚的妻子是内阁闵大学士的嫡次女,取名闵依儿,二十有五,生的面如桃李,俏皮灵动。两人算是“老”夫少妻。   闵依儿少时扬言,非慕坚不嫁,那时候,她五岁,慕坚十九。谁能想到,年少的梦实现了。   用闵依儿的话说,慕坚的相貌和气质,就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才能在人海茫茫中,对他一见钟情。   闵依儿为缃国公府诞下一儿一女,儿子八岁,女儿六岁。   掌珠看着舅舅的一对儿女,喜欢的紧。两个孩子也十分好奇姐姐肚里的孩子,总是围着掌珠蹦蹦跳跳。   小男孩下手没轻没重,不小心拍了掌珠肚子一下,被闵依儿拎着脖领扔出寝宫。   闵依儿抚上掌珠的肚子,感受胎动,笑道:“等再过一个月,你的身子就该笨重了。趁现在,多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掌珠弯唇笑道:“那我就躺着不动了。”   “那可不行,会变成小肥猪的。”闵依儿拿出一对小小的、细细的玉镯,“这是我和相公送给孩子的,满月宴时佩戴。”   这对夫妻特别喜欢给掌珠买玉器,不是玉簪,就是玉佩、玉锁、如意扣。   掌珠道了谢,与闵依儿聊了许久。   即便年纪相差不大,闵依儿还是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太犟,陛下那边只等你低个头,服个软,就会把淑妃之位给你,这是多少嫡女梦寐以求的啊。你好好想想,不要一口回绝陛下的好意。”   掌珠垂眸,陷入沉默。   慕坚站在门口跟儿子玩了一会儿,牵着儿子的手走进来,温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舅母和弟弟、妹妹回府。等哪天,再来看你。”   掌珠送他们走出月亮门,转身回到院子,盯着泛黄的银杏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   随着月份加大,身子一天天变重。萧砚夕过来的频率也增多。两人从一开始的互不理睬,变得有了共同话题。   深秋天寒,掌珠披着薄绒斗篷,由萧砚夕陪着,在御花园里遛弯。   倏然,掌珠停下脚步,不自觉躬身。   萧砚夕忙扶住她,“不舒服?”   “宝宝踢我了。”   “......”   男人挥退身后宫人,半蹲在地上,耳朵贴在女人肚子上,可刚一贴上,宝宝的小脚就隔着肚皮踹过来了,好巧不巧踹在男人脸上。   萧砚夕仰起头,凤眸第一次映出柔和的笑,似能把人溺毙,“他踢朕了。”   掌珠觉得萧砚夕有点不稳重,拖着肚子退后半步,“他在玩呢。”   萧砚夕站起身,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皇儿想听曲儿吗?朕让乐师过来,给皇儿解解闷。”   小家伙哪知道闷啊。掌珠倒是想听曲儿了,点点头,“吾儿想听《阳关三叠》。”   是她想听吧。   萧砚夕也不戳穿,带她回到翊坤宫,等待乐师。   稍许,乐师们鱼贯而入,演奏起美妙乐章。   掌珠坐在软塌上,听着听着,眼皮耷拉,曲儿未休,人却睡着了。头歪在男人肩膀上,身体晃晃悠悠。   萧砚夕顺势揽住她的肩,抬手示意乐师们停下。   寝宫只剩下两人。萧砚夕抱着女人走回内寝,将她放在床铺上,弯腰看她恬静的小脸。   掌珠是被吓醒的,入目的是男人俊美带汗的面庞。她吓了一跳,想要蹬腿,被男人扣住膝盖。   身体笨重,不敢推搡,只能由着他了。   拔步床上铃铛声,久久不息。   萧砚夕尽量避开她的肚子,但素了许久,实在没忍住。最后在女人小声抽泣中,偃旗息鼓。   男人餍足,跨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衫,大喇喇走去湢浴。   掌珠盯着承尘,目光略有空洞。   稍许,萧砚夕拿着布巾过来,竟主动替她擦拭。   掌珠累得手指都懒得动弹,任由他折腾。   折腾完,萧砚夕坐在床边,为她捋好碎发,声音比寻常温柔一些,“内阁拟了封妃圣旨,朕已批阅。明日早朝,会在金銮殿宣旨,从明日起,你就是这翊坤宫真正的主子了。”   掌心心口猛缩,不是很情愿。   萧砚夕尽量放轻语气,指腹捏着她的耳垂,“朕的淑妃,以后多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后。   萧砚夕单膝跪地,亲吻掌珠的指尖,“要不要做朕的皇后?”   掌珠的回答是......(留白)   【提前更啦~本章留言发红包,24小时内】   感谢在2020-11-21 20:34:18~2020-11-22 15: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ft今天交罚款了么? 20瓶;沒邊 8瓶;饼干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冬去春来, 掌珠迎来了最艰难的孕十月。   翊坤宫内,君辙为掌珠把完脉,照例写下药膳方子, 叮嘱掌珠,“胎儿已足月,随时可能临盆。这段时日, 娘娘要少食多餐、坚持午睡,还要记录胎动次数,并每日让人转告给臣。若是突然阵痛, 无需太过焦虑,只等见红、破水、规律宫缩, 才是临盆的确切预兆。”   “先生说的, 我都记下了。”因腰肢疼的厉害, 掌珠不愿久坐,抬起一只手, 让高尚宫扶她起来。   “我来。”君辙拨开高尚宫,握住掌心手臂, 将人扶起身。   掌珠一手拖着肚子,一手扶腰,在猩红毡毯上踱步, “近些日子,我总是感到小腹坠胀,是因为孩子越来越大吗?”   君辙站在桌前整理药箱, “是胎儿在腹中的位置在下降,乃正常现象,娘娘不必担忧。”   送走君辙,掌珠交代高尚宫, “我最近心神不宁,您帮我去教坊司请个琴师来。”   “诺。”   高尚宫刚走出门槛,迎面瞧见阔步而来的帝王,赶忙跪地请安。   萧砚夕抬下衣袖,走进寝宫,径自去往内寝。   春意渐浓,风中仍夹杂着几许凛冽,可掌珠只着了一件薄纱襦衣,倚在窗边,瞧着窗外的麻雀。   萧砚夕走过去,顺手为她捋顺吹乱的长发,“穿的太少。”   “我热。”掌珠看向他,皱眉道,“燥的慌,想吃冰。”   萧砚夕淡笑下,轻轻拥住烦躁的小女人,“宫里有冰鉴,存了不少冰块,待会儿让御膳茶房送些冰水来。”   “嗯。”掌珠将鼓起的大肚子贴在他身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阖眸假寐。   萧砚夕感受到宝宝在玩耍,踹了肚皮好几下,每一脚,都让孩子的母亲哼哼唧唧。   萧砚夕知她难受,搂住她肩膀拍了拍,“乖,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再坚持几天。”   “君太医说,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随时可能生产,若是宝宝不愿出来,还要在肚子里呆上一个月。”掌心苦着一张小脸,因孩子的一脚赏赐,疼的皱眉。   萧砚夕轻轻抚着她的背,“臭小子要是再折腾你一个月,等他出来,朕就打他屁股。”   “...不准。”   萧砚夕轻笑,扣住她后脑勺,带着她一起晃步,“要是皇女,就不打。小子多打打,皮实。”   “不准!”这胎定是儿子,掌珠哪舍得啊,一着急,抬手捶了他一下,意识过来,赶忙背过手。   萧砚夕没在意,带她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听院使说,这期间不能行房事。你且忍忍,等出了月子,朕好好补偿你。”   掌珠被他的臭不要脸惊呆,愣愣看了几息,别过头,不想理会。   “想出宫逛逛吗?”萧砚夕忽然问道。   掌珠诧异地扭回头,瞠大杏眸,“陛下让我出宫?”   算算日子,已有九个来月未出宫了,小姑娘快憋疯了。   “嗯。”萧砚夕打个响指,门口走来一道窈窕身影,身影止步在珠帘外。   萧砚夕解释道:“她叫闵络,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侍卫。”   珠帘外,闵络跪地,“参拜淑妃娘娘。”   掌珠一脸懵,走过去掀开帘子,定眸凝睇跪地的女子。女子身着红色劲装,身材高挑,皮肤雪白,梳着高马尾,小脸素到极致,一双浅棕色瞳眸,为她的素净添了风情。   很美的女子。   可她的姓氏......   掌珠想起了已逝的闵贵妃、内阁的闵大学士,还有闵依儿。闵姓本就不多,倒让她接触不少。   可能是闷在后宫,闲的发慌,掌珠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走过去扶起闵络。   闵络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半步,以显示主子的尊贵。   掌珠冲她颔首,走回萧砚夕身边,“多谢陛下,那我过几日就让闵侍卫陪我出宫,可以吗?”   “闵络是贴身侍卫,朕还会让其他侍卫陪在你们身后。”   “好。”   能出宫就行,掌珠杏眸带笑,心头数月的阴霾一扫而空。鸟儿向往天空,而她向往自由。   萧砚夕掐住她水嫩的脸蛋,“知道闵络是何许人吗?”   掌珠摇头。   萧砚夕松开手,替她揉揉掐红的地方,“闵络是茺州人氏,因侦破狐妖害人一案,被破格提拔进锦衣卫,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   “......”   这么深藏不露么......   数日后。   掌珠挺着大肚,极有排场地来到街市,东挑挑,西选选,见什么都新鲜,喜欢就买。   侍卫们拎着各色小吃、饰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掌珠手里拿着糖人,嘬一口,眯起眼睛,递给闵络一个,“闵指挥使,你也尝尝?”   闵络面无表情,“娘娘自个儿吃吧。”   掌珠笑笑,感觉这个闵络并非古板之人,却要端着主将的架子。   “出宫在外,不必拘礼。”掌珠将糖人塞给她,嘬着自己的,走在人马前面。   闵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糖人,浅棕色的瞳眸闪了下。   前头有个现场糊纸鸢的摊位,掌珠拖着肚子走过去,“老板,帮我糊一个。”   摊主笑问:“夫人想要什么样的?”   掌珠仰头望了一眼苍穹,笑道:“展翅的苍鹰。”   老鹰太凶了...怕吓到孕妇,摊主自作主张,给掌珠糊了一个体型略小的猎隼。   掌珠拎着纸鸢,兴高采烈地要去空地放飞,可把侍卫们吓坏了,大跨步跟上。   闵络拦住掌珠,“我替娘娘放飞吧,娘娘看着就好。”   众人寻到湖边空地,扶掌珠走进一旁的凉亭。闵络在石凳上铺了厚厚一层毛毯,“娘娘坐着看?”   掌珠有点走累了,拖着肚子坐下,眼里充满期待,“你快去。”   闵络嘴角一抽,拿起纸鸢,让一名侍卫配合她一起放飞。   侍卫手执木滑轮,站在湖边。闵络手执“猎隼”,背对侍卫,小跑一段路,蓦地扬起手臂,“猎隼”在半空划弧,随着侍卫滑动木轮,“猎隼”冲向天际。   掌珠拍着肚子,“宝宝,快看。”   肚里的崽崽狠狠踢了她一脚。   掌珠失笑,轻轻揉着肚皮。   凉亭外的侍卫见到此情此景,都觉得淑妃娘娘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人,不但爱笑,还从不端架子。   这时,湖面划来一艘船乌篷船,船头站着一对姐妹花,游湖归来,等待船只靠岸。   掌珠随意瞥过去,杏眸一冷。   船头的姐妹花也是一愣。   还真是冤家路窄。   方小鸢按住想要冲过去的妹妹,“她现在是淑妃,不可同日而语,咱们还是先别惹事。”   “淑妃?”方小嵈眼中瞪出火苗,拳头握得咯咯响,冷笑道,“一个乡下来的臭丫头,也摆起了妃子的架子?呸!”   方小鸢同样冷笑,目光落在掌珠鼓起的肚子上,“你没看,她现在怀着龙种么。这种时候,咱们过去,最容易惹闲话。”   “可我气不过!”方小嵈使劲儿跺脚,“姐,我不会让她好过!”   两人有婢女扶着登上岸,并肩越过掌珠,连该有的礼节都忽略了。可就在两人不屑一顾,与放纸鸢的闵络擦肩时,闵络忽然拔出佩刀,架在两人脖颈前。   “淑妃娘娘在此,不知见礼?”   闵络一向秉公办事,才不管她们背后的势力。   方小嵈压根不认识闵络,以为她是受掌珠指使,故意为难人,登时来了脾气,“一个贱婢也敢挡本小姐的路?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贱婢?   闵络冷嗖嗖一笑,素净的脸泛起冷芒,手腕一转,露出刀刃,冲着她们,“管你是谁,二品淑妃在此,还受不起你们的见礼?”   相比方小嵈的愤怒,方小鸢理智许多,也认出架在自己和妹妹脖子上的弯刀是何来历。   这是锦衣卫才能佩戴的绣春刀!   前些天,她听父亲提过,锦衣卫新来了一个女长官,想必就是她!   方小鸢按住妹妹紧握的拳头,对闵络笑道:“街上这么多人,大人为何只为难我们姐妹?”   闵络面无表情道:“方家姐妹花,谁不认识。”   “大人初来乍到,倒是把各大世家的情况,打听个差不多了呢。”方小鸢掩唇笑,“改日请大人去府上喝茶。”   闵络冷眸,“见礼。”   方小嵈:“你!”   方小鸢拉住妹妹,摇了摇头,带着她走向六角凉亭,忍着自认为的屈辱,堪堪低下了尊贵的头颅。   掌珠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淡淡“嗯”了一声。   方小鸢假笑,眼里带着无限恨意。若非掌珠,她哪会被太监羞辱。若非掌珠,她们姐妹哪会失了进宫的机会!   可人要学会适时地低头。方小鸢在心里宽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掌珠现在得势,她们惹不起。   待她失宠,呵呵......   方小鸢在心里冷笑,“娘娘若没旁的吩咐,恕我姐妹先行告辞。”   掌珠没看她们,啄一口糖人,“嗯。”   方小嵈可不具备姐姐的城府,看见掌珠盛气凌人的样子,磨了磨牙。瞥见地上的石头子,没经大脑,狠狠踢了出去。石头子呈抛物线,射向凉亭。   仅仅一瞬,凉亭外闪现一人,刀刃一转,于半空劈开石头子,发出砰一声。   绣春刀发着颤音,被闵络收回鞘中。   几乎同时,凉亭外的侍卫拔出了佩刀。   闵络阴冷地盯着两姐妹,稍微转眸看向掌珠,“娘娘可有受惊?”   掌珠站起身,静默地凝着人墙外的方小嵈,见她气红了眼睛,看上去马上就要嚎啕大哭了。可掌珠心里没有半分同情,甚至迸发了新仇旧恨。   倏然,她捂住肚子,疼得弯下腰。   侍卫们全慌了。   闵络快步走上前,扶住她,“娘娘可觉肚子疼?”   掌珠咬唇,费力地点点头。   方家姐妹快气吐血了,这一看就是装的啊!   闵络叫来车夫,让人扶掌珠进了车厢。随即指向方小嵈,吩咐道:“方家二姑娘意欲行凶,带去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衙门......   那是疯狗聚集的地方啊。   哪个世家贵女敢去那里?!   方小鸢赶紧上前替妹妹求情。   侍卫哪会听她多言,推开她,将哭嚷的方小嵈带走。   闵络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快速驶去太医院。   二更时分,太医院。   君辙为掌珠把完脉,懒洋洋瞥了一眼,拿起毛笔,在掌珠手心画了一道。   掌珠收回手,“君先生何意?”   君辙放下笔,倚在椅背上,懒得没有骨头,“无中生有。”   掌珠杏眸依然冷着,“那石头子若是砸中我,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石头子。”君辙不屑一笑,“能有多大威力?胎儿现在足月,哪有那么脆弱。”   一旁的闵络淡声道,“君太医注意言辞。”   君辙瞧她一眼,“闵指挥使不是破了狐妖一案,应该明察秋毫,怎么连娘娘的把戏都察觉不出?”   闵络不理会。   君辙耸耸肩,似笑似叹:“宫里人,个顶个都挺会的。”   这话够意味深长的。掌珠杏眸微动,“君先生可是有什么苦衷,难以言表?”   “鄙人能有什么苦衷?”君辙狐眸含笑,唇瓣似开了一朵妖冶蔷薇,“不过话说回来,方家二姑娘行凶意图明显,该罚。闵指挥使千万别因为她是景国公府的小姐,就姑息放任。”   闵络淡声:“不用君太医提醒。”   君辙双手互插入袖管,“没别的状况,娘娘请回吧,回去晚了,陛下该担心...胎儿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掌珠点点头,起身回了宫。   四更时分,泼墨的夜空云雾缭绕,遮蔽了月光,连星辰也黯淡下来。   萧砚夕仍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下眼睑的青黛之色显而易见。   张怀喜过来请了两次,希望帝王能回宫休息。但萧砚夕一直没有放下手头的事,只因,这批奏折太过棘手。   倏然,御书房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小太监尖利的嗓音——   “陛下,淑妃娘娘要生了!”   萧砚夕猛地站起身,因动作急,眼前发黑。他扶住案板,缓释一会儿,看向案下的小太监,沉住气问:“稳婆到场了吗?”   “自娘娘怀胎足月,一直有稳婆和太医守在寝宫。”   萧砚夕不放心,“去把太医院院使接进宫。”   交代完话,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边事,摆驾去往翊坤宫。因匆忙,连轿子都没乘。   等萧砚夕抵达翊坤宫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忽然心慌。   只见太医们窃窃私语,一个个表情严肃。   太医们见到帝王,齐齐跪地请安。   萧砚夕越过他们,想要进屋看看,被一名太医拦下。   “屋里血腥味大,陛下不宜进去,还是等在外面吧。”   这种时候,萧砚夕也不想添乱,于是站在门前,可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半晌,侍卫扛着小轿,将老院使和君辙送进宫。   两人见礼后,等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虽是太医,但妃子生产,多有不便。在里面服侍、忙活的全是稳婆和有经验的宫女。   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萧砚夕大步走进去,停在珠帘外,见里面围着薄纱,透过薄纱,依稀可见掌珠痛苦的样子。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颤抖了手指,拉住一个端着血盆出来的宫女,“里面情况如何?”   宫女忙昏了,才发现帝王站在帘子外,立马低下头,“自宫口开了,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娘娘遭了很大的罪,可还是生不出来…”   萧砚夕的心脏猛缩。   怎会这样?   御医们轮番把脉,都未诊出胎儿有问题。   宫女忙解释道:“胎位不正...”   这时,听得稳婆嚷道:“派人去请示陛下,是否允许老奴圻剖而产?!”   帘子外,萧砚夕想都没想,大声呵斥:“朕不允!”   圻剖即剖腹取子,对产妇伤害极大,且可能因流血不止、刀口感染,不治而亡。   屋里众人听得帝王怒吼,吓得一抖,纷纷跪地。   “你们继续!”萧砚夕背手闭眼,眉眼间凝着浓重的恼意,“别问朕保大保小,朕要你们保住孩子和淑妃,否则,陪葬吧。”   众人皆惊,也立马恢复状态,继续为掌珠接生。   宫女蹲在一旁,喂掌珠喝补汤,“娘娘加把劲儿,陛下在外头等着您呢!”   掌珠喝不下去,含泪看向帘子外,那抹高大的人影近在眼前,却又觉得那样遥远。   阵痛感源源袭来,掌珠咬住牙,可怎么牟劲,孩子也不冒头。   稳婆是个接生经验丰富的,一咬牙,吩咐道:“试着让娘娘坐产!”   宫女试着扶掌珠坐正,抵着她的背。   掌珠痛苦得几近晕厥,根本坐不起来。   无奈之下,还得悬着躺着生产。   宫女继续喂掌珠喝汤。掌珠反胃,可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崽崽,又恢复了几分力气,忍着喝下几口。   这时,听得稳婆惊喜道:“冒头了,婴儿冒头了!哎呀,脐带绕颈两圈!”稳婆赶紧用左手松解着,一圈、两圈,随着脐带被松解,稳婆依然用另一只手托住掌珠的臀部,让宫女托住婴儿后颈和肩胛,一点点往外拽。   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卷缩着,一点点呈现在人们眼中。   稳婆剪断脐带,包扎好,抱起孩子,见孩子不哭,皱眉拍打。   可怎么拍打,婴儿也不哭。   婴儿不哭,是宫中的大忌。因为不哭的孩子,身体可能出了问题。   萧砚夕听见动静,想要进去,却被身后冲进来的君辙撞了一下肩。   君辙撩开薄纱,从稳婆怀里接过孩子......   里屋忙成一团,老院使拉着萧砚夕的衣袖,请他先出去,“陛下乃真龙天子,不能见这个,还是出屋等吧。”   萧砚夕眉头就没舒展开过,迈步走出寝宫,站在石阶上。夜未央,宫中人无眠。太后站在翊坤宫外,没有进来打扰,因为紧张,手心、后背全是汗。   寝宫嘈杂,惊醒了枝头的雀鸟,隐约可听见唧唧喳喳的声音。   夜风灌入衣袖,吹鼓龙袍,萧砚夕浑然不觉,果果静静眺望昏暗的天际。   蓦地,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穿透嘈杂,划破夜空。男人的心算是有了着落。   接着,老院使含泪跑出来,跪在他身后,“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淑妃娘娘为皇室诞下一名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崽崽取个大名(小名叫丰收,他爹取的),大名没想好......   感谢在2020-11-22 15:54:44~2020-11-23 23:4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风十里 10瓶;凡凡 9瓶;秦舒、Ab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寝宫内, 君辙给崽崽清理完身上的血污,用干净柔软的绸布包裹,熟练地抱在臂弯。   小崽崽闭着眼, 张开五指,像在寻找什么。   君辙将孩子抱给稳婆,“娘娘产子已有两刻钟, 应尽早让母子接触,有助于娘娘开奶。”   稳婆点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 “这里全是女子,君太医有所不便, 快出去吧。”   君辙抱拳咳嗽下, 情急之下, 不由自主,没有避嫌。   待他离开内寝, 稳婆抱着孩子走近床边,“娘娘进食了吗?”   宫女正在为掌珠清理身子, 扭头道:“娘娘昏睡了,快把小皇子抱过来。”   稳婆笑着对崽崽道:“小主子乖,咱们去看母妃了。”   崽崽皱着小脸, 伸出小胳膊,也不知到底在寻找什么。   这时,珠帘外响起宫人问安的声音, “太后吉祥。”   太后掀开珠帘,一脸喜色地走过来,“快抱给予看看。”   没等稳婆反应,太后身边的薛公公就将崽崽夺了过去, 递到太后怀里,“太后您看,小主子多俊啊,是老奴见过最漂亮的婴儿。”   太后抱住崽崽,放在臂弯轻轻颠着,笑得合不拢嘴,“刚出生,还不看出模样呢。”   薛公公:“老奴瞧着,像您呢。”   “怎么会?”   “隔辈儿像。”   听得此言,太后更乐了。已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宝宝,还是自己的亲孙子,能不喜欢么。   萧砚夕站在珠帘外,始终没有进来。隔着帘子凝视拔步床上虚弱的女人。她那么怕疼,平时多欺负一下就哭,刚刚产子的勇气是从何而来?   太后瞥见帝王,抱着孩子走出去,“陛下快来看看孩子!”   萧砚夕上前一步,低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颤着手指碰了碰他的小嫩脸,皱眉道:“跟个猴儿似的。”   “刚出生都这样。”太后没好气,“陛下出生时,更丑。”   “......”   “养几天就出模样了。”   萧砚夕又戳了戳孩子的脸,薄唇微勾,伸出双手,“朕来抱抱。”   太后立马退后半步,“陛下手生,先别抱了。回宫用枕头练习练习,再来抱。”   双手一空,萧砚夕垂下手臂,略有不满,但大喜的日子,没有计较。   太后看眼天色,“予已选好乳娘,先带孩子回慈宁宫,等淑妃奶水充足了......”   话未讲完,稳婆急匆匆跑出来,“陛下,太后,娘娘醒了!”   萧砚夕阔步走进内寝,径自来到床边,凝睇费力坐起身的小女人。   掌珠目光涣散,环视一圈,紧紧抓住男人衣袂,“宝宝呢?”   看她俏丽的容颜失了血色,萧砚夕安抚着拍了拍她手背,“宝宝在太后怀里,很安全,别担心。”   哪里是担不担心的问题!   掌珠卷缩五指,攥皱了男人的衣袂,“快把宝宝抱给我。”   萧砚夕看向一旁的宫女,让她把崽崽抱过来。   须臾,宫女去而复返,跪地道:“太...太后把小主子抱走了...”   闻言,掌珠僵了一下,立即扯住萧砚夕手臂,“陛下答应过我,让我抚养孩子!”   见她过分紧张,萧砚夕蹙下眉头,“你身子虚弱,哪有奶水?”   “我有。”掌珠魂不守舍,轻推开男人,作势要下地,“我还没有见到宝宝,太后怎能抱走他?”   萧砚夕一把拽住她,将她按在床铺上,“好了,别闹,朕让人把孩子接回来。”   别闹......   掌珠美眸微动,闪烁泪光。自己刚刚诞下麟儿,还没见着什么模样,就被人抱走了。作为母亲,想要见孩子,被说成胡闹?   萧砚夕怕她激动,影响恢复,安抚地拍拍她后背,“你先躺下。”   掌珠握了握虚弱的拳头,听话地躺进被窝,一只手仍然攥着男人的龙袍。小腹阵痛未消,又添心伤,一道久远而陌生的声音,自红唇逸出,“快把孩子还给我。”   话落,两人皆是一愣。   萧砚夕敛目,“你刚刚说什么?”   掌珠也不知为何凭空吐出这么一句话,摇摇头,“我累了。”   她是真的疲惫,眼皮子打架,却执拗地要见孩子。泪水模糊视线,口中不停重复着:“宝宝......”   萧砚夕走出内寝,深吸口气,任夜风拂面,吹醒几分意识。   临近早朝,为帝者,不可为儿女私情坏了宫规,匆匆交代几句,摆驾回了燕寝,梳洗准备上朝。   翊坤宫这边,稳婆一边安抚掌珠的情绪,一边喂她喝补汤,“娘娘千万不可动怒,容易产后积郁,影响奶水。”   掌珠胃口不佳,喝了几口,让稳婆退下。心里急得不行,隐约有种预感,太后要跟自己抢孩子。   慈宁宫。   太后坐在软塌上,左手摇着婴儿床,右手敲着炕几,冷冷瞥着面前的老院使和君辙,“予已经说过了,淑妃身子虚,奶水必然少,满足不了宝宝需要。就先在予这里养几日,再给送过去。”   老院使劝道:“太后考虑得周到,但产妇的初乳珍贵,还是让小主子先尝一口母亲的初乳吧。”   此时,薛公公已经带着乳娘走进来。   太后指着乳娘,“你们看看,予给孩子选的乳娘如何?要家世有家世,要仪态有仪态,哪里委屈孩子了?”   薛公公笑道:“这位季大学士的姨娘,冬至时生产,奶水充沛。前些日子,太后特意把人接进宫的,还跟季大学士说了不少好话儿,可谓煞费苦心。”   老院使赔笑,心觉此事棘手。在淑妃娘娘还未怀上时,就听太后提过,要帮淑妃娘娘带孩子。从太后今日的表现来看,是铁了心要把孩子留在慈宁宫。而抱走孩子,也是刻意为之。   一旁的翊坤宫宫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娘娘那边急不可待要见到小皇子,太后这边又不松口。前后夹击,要她怎么办?   倏然,身侧的君辙低低一笑,笑容带讽。这位太后,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外表贤良淑德,满口仁义,实则毒蝎心肠。   淑妃刚刚生产,太后就要让他们母子分离。表面说是为了母子都好,实则,是想让孩子跟自己母亲不亲吧。万物皆有灵性,尤其是婴孩,吮了谁的第一口奶水,就跟谁亲近。太后这心思,真是深藏不露,关键时刻,一刀毙命。   太后眼刀子扫过去,认出君辙是老院使新提携的太医,心中不满,“尔笑什么?”   “微臣是笑时候不早了,再不喂食,小皇子就要饿肚子了。”   太后摆着脸色,一听此言,立即让乳娘上前喂奶。   乳娘刚抱起崽崽,原本睡着的崽崽,哇一声就哭了。   太后忙站起来,抱过孙儿,放在臂弯摇晃,“乖孙儿,怎么哭了,是不是吓着了?乖乖,别哭。”   老院使默默叹气。太后虽然上了年纪,也生过孩子,但压根没哺育过孩子。如昨日再现,当初诞下圣上时,太上皇直接把圣上抱去了闵太妃那儿...直到圣上两岁时,才送回太后身边。   太后之所以能抚养圣上,还是因为闵太妃身子虚弱,抚养不了孩子。   这事儿,怕是太后的心头病。   崽崽哭声极大,小脸瘪得通红,泪豆子大颗大颗落下。   太后心疼的紧,有点手忙脚乱。   乳娘刚要提醒她,孩子哭是因为饥饿,却被君辙抢了先。   也不知君辙哪儿来的勇气,竟蛮横地从太后怀里夺了崽崽,大步走向门口。   太后震怒,“你作甚?来人,拦住他!”   君辙抱着孩子回眸,笑着回道:“圣上口谕,即刻送孩子回翊坤宫,太后要抗旨吗?”   “......”   怕她不信,君辙朝翊坤宫宫女抬抬下巴,“你说。”   *   从坤宁宫到翊坤宫的途中,响彻了婴孩嘹亮的哭声,伴着雄鸡打鸣,冉阳升起,交织出自然与新生命的奇异共鸣。   君辙一路阔步,目中无人般越过宫人和侍卫,来到翊坤宫。   掌珠从听见孩子的啼哭,就要趿拉上绣鞋下地,被稳婆按住。   当君辙披着一身晨露,将孩子递到她面前时,小家伙还紧紧攥着男人的拇指。   掌珠颤抖着手臂,慢慢抬起,“给我......”   君辙小心翼翼递过去,还不忘教她正确的抱姿。   出乎意料,掌珠抱孩子的姿势极为正确,连哄孩子都极为熟稔。   初为人母,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了。   在梦里体验过无数遍,掌珠抱过孩子,驾轻就熟地轻轻摇晃。一手托着宝宝的头、颈、肩,让宝宝贴近她的胸,另一只手作势要解开盘扣,“宝宝饿了是不是?”   语气如温柔的风,拂过旁人的心头。   君辙看向掌珠,女子眉眼间的温柔缱绻,令他恍然。他直起腰,转身要离开,可崽崽还是攥着他的拇指不放。   掌珠使了个巧劲儿,掰开宝宝的手,拢进襁褓里。   君辙微微颔首,大步离开。   屋里全是女子,掌珠没再避讳,拨开盘扣,送至崽崽嘴边,刺激几下。   崽崽闻到母亲熟悉的味道,一下就张开小嘴,嘬住,小幅度吮起来。   掌珠低头凝睇崽崽紫黑的小脸,翘起唇角,感受宝宝的嘬力,与梦里的感受是不同的。   更真实,更幸福。幸福地,想卷缩脚趾。   崽崽饿坏了,攥着小拳头,使劲儿嘬。   稳婆笑着道:“小主子第一次喝奶,别看力气使的大,其实喝不了多少。”   掌珠一直弯着嘴角,怎么也看不够自己的崽。没一会儿,小崽崽喝着喝着竟睡着了......   掌珠手指一翘,拨弄开宝宝的小嘴,拢好衣襟。稍稍上抬手臂,与宝宝脸贴脸。   稳婆怕掌珠累到,指了指婴儿床,“咱们把小主子放那里边吧,娘娘也好歇歇。”   掌珠舍不得孩子,紧紧抱着,刚刚生产就经历“夺子”,这会儿心有余悸,加之本能使然,护崽护的厉害。   稳婆失笑,哄孩子似的哄道:“陛下有令,将小主子养在翊坤宫,谁敢跟娘娘抢啊?娘娘刚刚生产,元气大伤,要一天一宿才能下地走动。把孩子给老奴,老奴送去婴儿床,行吗?”   掌珠还是不愿意给,稳婆伸着手臂,耐心等着,给掌珠适应的时间。   漏刻滴溅水花,屋里像是静止了,每一下呼吸都被无限放大。经过心里挣扎,掌珠慢慢松开手,任由稳婆抱起崽崽。   她将目光一直锁在崽崽身上,看着稳婆为崽崽拍奶嗝。   崽崽睡得很安生,一觉睡了五个时辰,从天明到日落,醒来就开始啼哭。   稳婆抱起他,送到床边。掌珠早就跃跃欲试,拨开盘扣喂奶,还不忘检查崽崽尿了么。   臭臭的味道飘来,掌珠忍不住一乐,戳了戳奋力嘬奶的小家伙。   他拉臭臭了。   自己的孩子,多脏都不嫌,还觉得幸福。掌珠抱着崽崽傻乐,一旁的稳婆帮忙收拾胎便。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掌珠后背一紧,抬眼看去,是一身常服的帝王。   萧砚夕负手站在帘子外,看着里面哺乳的场景,长眸一闪。   都说女子哺乳是最美的景致,今儿算是见识了。   他挑开珠帘走进去,闻到一股怪味,抱拳一咳,“什么味?”   稳婆不敢回答,默默收拾。   掌珠睨一眼,也没回答,让他自个儿领悟。   萧砚夕反应过来,俊脸有些窘,瞥了掌珠怀里的小家伙一眼,随口说道:“模样丑的,像谁呢?”   本就不想见他,听得此言,掌珠嘴角一压,“反正不像陛下。”   萧砚夕磨磨牙,走过去,弯腰盯着崽崽的嘴儿,眸光意味不明,有蹿动的火苗。   掌珠反应过来,俏脸蓦地染红,一扭腰,背对他。   崽崽松开嘴,呆了一会儿,又嘬起来。   吃饱喝足,小家伙松开嘴,歪头盯着床边的男人。   就跟认识似的。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萧砚夕一挑眉,与儿子对视,刚想勾唇,却眼看着儿子吐出一口奶。   “......”   掌珠掏出罗帕,为崽崽擦嘴。崽崽小脸埋进母亲怀里,咧嘴要哭。   稳婆笑着抱过崽崽,在地上来回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等崽崽彻底睡熟,稳婆放下他,躬身退了出去。   萧砚夕弯腰逗了两下,崽崽毫无反应。   掌珠嗔一眼,“要是逗醒了,陛下哄。”   萧砚夕回到床边,伸手揉了下女人的腰,“啧”一声,语调不明。   这是嫌弃她腰粗,还是怎样?   哪个刚刚生产的女子腰会细?   掌珠压根不在乎,甚至希望他嫌弃。   “丰腴了。” 萧砚夕揉了两下,轻笑一声,趁着屋里没有旁人,靠近掌珠耳边,“明儿要是胸胀,朕帮你?”   掌珠瞪过去,又气又羞。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给崽崽起的名都很好听,笔芯笔芯,但我想给崽崽取两个字的名,得再想想,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23 23:46:15~2020-11-24 23:1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27瓶;46845429 20瓶;火锅girl 8瓶;Maria 6瓶;不讲男德gugubird骨折 4瓶;41131075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小皇子的百日宴, 百官齐聚,场面热闹。   崽崽穿着红夹袄,仰躺在屏宝座上, 边吃手手,边盯着人看,时不时蹬几下腿。高兴时笑笑, 不高兴时咧嘴就哭。   在他这儿,官员们体会到了被一视同仁,甭管官职多大, 都哄不好孩子。   只有一人例外。   来自太医院的君辙。   君辙拿着拨浪鼓,逗了崽崽几下, 勾唇道:“玩了这么久, 不困?”   因崽崽闹了几日肚子, 太医们挨个过来执勤,今儿轮到君辙。   不知为何, 崽崽一见到君辙,就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傻乐。萧砚夕和掌珠都觉得诧异, 尤其是萧砚夕,不仅诧异,还气闷, 自己的崽,不跟自己亲,跟一个外人亲。   难道是因为, 当初拍哭崽崽的人是君辙,所以崽崽跟他亲近?   萧砚夕百思不得其解,漠着脸走过去,对着屏宝座上的崽崽拍拍手, “父皇抱。”   崽崽听不懂,只顾着吃手手,直勾勾盯着伸手的男人。   萧砚夕掐住崽崽腋下,把小家伙抱在臂弯。三个月大的孩子不喜欢被横着抱,崽崽扁扁嘴,哇一声哭了。   掌珠忙走过去,二话不说抱过崽崽,颠着他的小屁墩,“不怕不怕,母妃在呢。”   一闻到母亲身上的奶香,崽崽立马不哭了,歪头趴在母亲身上,好像在表达,应付父皇,是件好疲惫的事情。   萧砚夕臭着脸,盯着一脸委屈的小家伙,刚刚一滴眼泪没掉,干哭一通。   崽崽如今喜欢抓东西,逮到什么都抓。此时抓着母亲的耳珰,小胖手用了力气。   掌珠皱下黛眉,“嘶”了一声。   没等崽崽松手,萧砚夕走过去,直接掐开儿子的手,“你弄疼母妃了,松开。”   年轻的帝王还学不会温柔为何物,语气颇为严肃。崽崽虽小,但隐约感觉,父皇是全屋子最凶的人。所有人都怕他,自己也怕,于是小嘴一咧,哭的伤心极了。   掌珠摘下价值不菲的耳珰,随手扔在一旁,拍着儿子进了内寝。   萧砚夕不顾臣子异样的目光,跟着女人和儿子进去了。   掌珠扭头,拉住隔扇,“宝宝饿了,我要哺乳。陛下还是留在外殿招待百官吧。”   崽崽出生后这三个多月,萧砚夕发现一件事,掌珠跟自己生分了,是由内而外的生分。不再强颜欢笑,也不再撒娇服软。似乎圣宠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每次想要留宿,她都以崽崽夜里随时会醒来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他已经饿了百日有余。   一扇之隔,各怀心思的年轻父母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见他不讲话,掌珠柔声开口:“打早上起,宝宝就没睡过。瞧他困的,怪闹人的。别让百官瞧了笑话,陛下等宝宝睡了再进来,好吗?”   自从当了母亲,这个小女人越发妩媚娇艳,一颦一蹙自带风情,勾魂摄魄。   萧砚夕弯腰贴近她耳畔。本是夏日,这么一靠近,彼此蒸发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今晚让太后把孩子抱走,朕留下陪陪你,嗯?”   后一句没什么,但前一句令掌珠心中警铃大作,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行。”   说完,就感受到了男人周身散发的戾气,没敢去瞧男人的眼睛,抱着崽崽走到屏风后面。   崽崽已经打起瞌睡,小嘴一努一努,想要吃奶。   掌珠坐在紫檀圈椅上,横抱崽崽,拉开衣襟喂奶,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萧砚夕没有跟进来,才长长舒口气。   像是听见母亲叹气,崽崽松开嘴,瞅了母亲一眼,又开始咕咚咕咚嘬奶。   因为要配合太后筹备的百日宴,掌珠从早晨很早就开始梳妆打扮,可谓盛装出席。时至晌午,有点疲乏,搂紧崽崽,阖眼调息。   外殿内,萧砚夕板着脸坐在屏宝座上,目光锁在执勤的君辙身上,见他在逗季府的小公子,把季小公子逗得直乐。不禁疑惑,莫非这人天生自带孩子缘?   “把他叫过来。”萧砚夕淡声吩咐道。   一旁的御前太监立马小碎步走过去,跟君辙咬耳朵。   稍许,君辙步履如风地走过屏宝座前,稍稍颔首,“陛下召臣,有何吩咐?”   他腰杆有些过分直了。   萧砚夕转动拇指的玉扳指,“君辙?”   君辙睁开半耷拉的眼皮,一双漂亮的狐狸眸迎上帝王略带审视的丹凤眼,微勾唇角,“臣在。”   一个品阶不高的太医,站在百官之中不卑不亢,谈笑风生,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然,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没经历朝野沉浮、沙场历练,会有这般傲然的姿态?   萧砚夕转动玉扳指的速度加快,不咸不淡地问:“茺州人氏,家中世代为医,经皇商陈漾介绍,进了太医院?”   君辙懒懒一笑,“陛下连这个都调查了啊。”   “不调查你,朕敢把皇儿的安危托付给你?”   “陛下说的是。”   萧砚夕凤眸流转,再次定格在他身上,语气有些生硬,“你是如何跟孩子相处的?”   “......”   “哄孩子时,有何妙招?”   君辙语调懒散,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一抹调笑,“没什么妙招,估计是臣与小主子结缘。”   一听这话,萧砚夕更为气闷,面上不显,摆下衣袂,“退下吧。”   君辙略一颔首,转身走向殿门口,脸上的笑渐渐放大,一双狐狸眸泛起诡异的光。   与他刚刚玩闹的季小公子忽然走过来,想听他继续讲故事,却被他眼中的异色吓得一哆嗦。   君辙斜睨一眼,停下脚步,勾唇魅笑,“小公子还想听故事?”   季小公子颤着胆儿,点点头,总感觉眼前的大哥哥,前后反差有些大。   君辙揉揉他的圆脑袋,“那哥哥给你讲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故事。”   更阑人静,星罗棋布。官员们带着妻儿,与帝王、太后告辞,陆续出宫。   太后始终慈笑,等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扭头看向帝王,“陛下今晚要留宿翊坤宫吗?”   萧砚夕凝着殿外走远的人群,缄默不语,看不出情绪。   知道儿子憋了许久,也惊叹于儿子对掌珠的特殊以待,太后顺水推舟道:“为娘今晚先把孩子抱走,明早再送过来。”   萧砚夕俊眉微拧,以掌珠护崽的架势,哪会让母后将崽崽带走。   太后叹道:“淑妃是不是缺乏安全感,总觉得为娘要跟她抢孩子?”   “母后别多想。”   “她的种种表现,叫为娘怎么能不多心。”太后一手握拳,捶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陛下需记得,在宫中,妃嫔诞下皇子,不完全等同于妇人生下孩子。尤其是大皇子,该由识大体的皇后抚养才是,退而求其次,也该由贤良淑德的妃子抚养。淑妃性子野,略有小家子气,实不该由她来抚养大皇子。月子里就罢了,现在连百天都过了,是不是......”   “母后。”萧砚夕忽然打断她,负手走出门槛,站在苍穹之下,背影有些孤寂,“血浓于水,由掌珠这个生母来抚养孩子,再合适不过。而且,她很会带孩子。”   太后走上前,“别嫌为娘啰嗦,掌珠虽是杜忘的女儿,但她出身贫寒,年幼被拐,没受过女诫约束,性子散漫,人也不聪慧。这样的女子,如何教导得好皇子?等皇子长大,跟她一样不守规矩,该如何是好?那时候再训导,性子已养成了!”   萧砚夕刚要开口替掌珠说几句话,余光瞥见门口一闪而逝的倩影。   他心脏一缩,掉转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过去两步,随即停下,转眸看向太后,语调偏冷,“儿子之前还以为,母后挺喜欢她的。”   太后长长喟叹,“为娘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看待她。”   萧砚夕忽然一笑,目光无波,“儿子挺中意她的。”   言罢,大步走进寝宫。   也只是中意罢了。   为帝者,动了真情感,很可能会像太上皇一样,要美人不要江山。   萧砚夕在心中告诫自己。   暖融灯火下,女子背对隔扇,站在床边,正弯腰叠衣服。   拔步床上放了许多小孩子的夹袄、肚兜和尿布,还有一大堆拨浪鼓、布老虎和不倒翁。   萧砚夕走过,用手丈量一下她的腰围,啧一声,“这杨柳腰,是为朕刻意瘦下来的?”   掌珠叠衣裳的动作不停,“陛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知她心里有气,萧砚夕弯腰,贴近她的后背,去啄她的耳垂,“听到太后的话,不高兴了?”   “别闹。”掌珠挣了挣,紧张地看向婴儿床,“宝宝刚睡着,醒了就不好哄了。”   成天宝宝长,宝宝短。萧砚夕耐着性子,双手握住她的一双小手,“这些粗活,让高尚宫做,你只管貌美如花就得了。”   貌美如花...   掌珠心生悲凉,空有美貌,能让男人的兴趣延续多久?   她疲惫地翘起嘴角,“陛下今晚不忙?”   萧砚夕扣住她肩头,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大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躲朕多久了,嗯?”   知道今晚逃不过,掌珠踮起脚,碰了碰他的下巴,“别吵到宝宝,行吗?”   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默许了。   春宵一刻,男人最好说话,帝王也不例外。   萧砚夕顺势揽住她,附在她耳边轻笑,“朕尽量。”   两人向后退去,帷幔随之落下。   倏然,一道清脆声响起——   “哇——”   拔步床上,掌珠推开男人,拢好衣襟,顾不得穿绣鞋,光脚跑到婴儿床前,先是检查崽崽尿没尿,随即抱起哭红小脸的崽崽,轻拍他的背,“宝宝饿了吧?”   崽崽摸到掌珠的脸,哭声渐小,呜呜咽咽,开始扒拉掌珠的衣襟。   掌珠抱着孩子走到屏风后,屏风后只有一盏宫灯,将母子的身影映在了轻纱屏风上。   萧砚夕仰躺在床上,长腿耷拉在床沿,抬起手捏住眉心,脸色阴郁。   等了半晌,不见母子出来。心下烦闷,起身整理仪容,招呼没打,大步离开,掀开珠帘时,用了几分力道。   珠帘无规律地拂动,在灯火下,熠出璀璨的光芒。   听得脚步声渐去,掌珠抱着崽崽走出来,躺在床铺上,半拥着一会儿吃奶、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又醒来吃奶的小家伙。   吃饱的小家伙,全然没了睡意,也不知父皇的气闷,拱着屁墩往母亲怀里钻,还咧嘴傻乐。   掌珠满眼是爱,盯着自己的崽,“宝宝给娘亲表演个翻身,好不好?”   小家伙听不懂她的意思。   掌珠亲自示范在床上打滚,然后跨下床,趿拉上绣鞋,冲他拍手,“宝宝试试,来呀。”   小家伙伸伸胳膊,蹬蹬腿,嘴里发出“嗯”的长音,费劲儿往一旁翻。   掌珠咯咯笑,“宝宝能行,过来。”   伴着母亲的鼓励,小家伙还真就在百天的夜里,学会了翻身。   看着成长中的孩子,掌珠眼眶发酸,鼓励般亲了一下崽崽的额头,“吾儿真棒。”   “嘿——”崽崽发出气音,趴在床上使劲儿拱屁墩。   掌珠抱起他,笑得合不拢嘴。   倏然,身形一晃,眼前发花,视线随之变暗,她赶紧放下崽崽,坐在床边捏额头。   刚刚的眩晕是偶然吗?   掌珠深吸口气,对着珠帘唤道:“高嬷嬷。”   高尚宫低头走进来,“娘娘叫老奴?”   “我有些头晕,先睡会儿。你今晚留下守夜吧。”   “诺。”高尚宫看掌珠脸色煞白,担忧道,“要不要请个执勤的太医?”   掌珠记得,今儿在宫里执勤的太医是君辙,摇摇头,“不必了,我睡会儿就好。”   高尚宫扶掌珠躺下,熄灭连枝大灯,“娘娘安心睡,老奴候在屋里,不会出岔的。”   等掌珠阖上眼,高尚宫抱起玩得正欢的崽崽,放进婴儿床里,坐在一旁轻轻摇晃。   崽崽抬起腿,开始吃脚丫,高兴的不行。   高尚宫笑着逗他,忽然听得一声蛐蛐叫,嘴角的笑渐渐收敛......   翌日一早,翊坤宫炸了锅。   淑妃和小皇子不见了影踪......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火葬场篇,即将开启。   给大家推荐我的完结文《和离后我母仪天下》,就是女主踹掉渣男,不回头的故事。   听得此言,萧砚夕虎躯一震。   【哈哈】   感谢在2020-11-24 23:14:17~2020-11-25 23: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237126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络 10瓶;小鱼干 8瓶;时光~流逝^ω^ 3瓶;32736793、468454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东方欲晓, 细雨已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时辰。萧砚夕身着月白寝衣,未束发,阴冷地坐在龙床边上, 手里捏着一纸信笺。   信笺上写有一排工整的小楷:自古皇家多寡恩,妾身携子断情丝。经年不见,与君无期——掌珠亲笔。   明掌珠走了?   带着皇家的崽子走了?   萧砚夕捏着信笺, 反复看了几遍,薄唇溢笑。   字迹是她,语气亦是她, 可......   把守翊坤宫的侍卫,尽数跪在龙床之下。其中一人因体力不支, 突然晕厥倒地, 吸引了萧砚夕的注意。   “累了?”萧砚夕语调不明地问。   几近晕厥的侍卫趴俯在地, 不敢接话。   他们已经在燕寝跪了一个时辰,滴水未进, 膝盖生疼。   萧砚夕起身,将信笺扣在禁卫军副统领的头顶, 修长的手指渐渐收拢,揪着副统领的头发,“昨夜是你在宫中执勤, 各大宫门皆由你管辖,你倒说说,是怎么失守的?”   副统领忍着头皮的疼, 狰狞着表情道:“末将昨夜照常执勤,连只雀鸟都没放出去过,不可能失守!”   “好,很好。”萧砚夕拳头握得咯咯响, 面上却在笑,“若是让朕查到,淑妃是从宫门被人掳走的,唯你是问!”   掳走?   众人皆愣。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掌珠是主动离开的,怎会变成被人掳走?   萧砚夕松开副统领的头发,慢悠悠来到闵络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朕让你贴身保护淑妃,你是怎么交差的?”   闵络低头,“末将一时大意,被高尚宫偷袭后颈部,当即晕厥。末将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办事不利?   萧砚夕冷笑,昨晚,哪怕她哼一嗓子,就会有无数的侍卫冲进寝宫。再者,高尚宫即便有些拳脚功夫,在闵络面前都属花拳绣腿。   被偷袭?   骗鬼呢。   萧砚夕斜睨着她的发顶,刚要开口,张怀喜突然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该上早朝了......”   再不动身,满朝文武就要等了个寂寞了。   萧砚夕某种愤怒未敛,走到妆奁前,拿起玉扳指,冷嗖嗖道:“来人,将闵络暂收刑部大牢,必要时可上刑。”   御前侍卫面面相觑,还是依照帝王的意思,将人带了下去。   萧砚夕戴好玉扳指,习惯性转动两圈,从支起的绮窗向外看,漆黑的凤目泛起凛冽。在他看来,掌珠虽不服管,但笨得很,身上又没多少银两,怎么可能买通高尚宫,一起逃出宫!   再者,即便高尚宫已进宫数十载,也不可能不动声色地将人带走。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使他信服——   高尚宫伙同他人,拐走了掌珠和崽崽。   走在通往金銮殿的甬道上,萧砚夕放慢脚步,思绪飘远。高尚宫曾是已逝闵太妃的大宫女,闵太妃去世后,留在尚衣局供职,因办事能力强,受太上皇赏识,接管了翊坤宫所在的西六宫。自己从未将目光落在过她的身上,还真是小看了她。   萧砚夕最担心的,不是高尚宫挟持掌珠,意欲勒索。而是担心她背后有股隐形的势力。   敢威胁皇帝的人,要么脑子坏了,要么野心膨胀。萧砚夕宁愿是前者,因为后者,八层与各地的诸侯王有关。   一旦达不成交易,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就会用他女人和儿子的血,祭帅旗。一想到白胖胖的儿子被那些混蛋吓哭,萧砚夕浑身血液倒流。   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可能被那些混蛋欺负...萧砚夕不敢深想。活了二十五年,还没有什么事,让他倍受煎熬。可这桩事,他有点胆颤,甚至无法忍受谁碰掌珠一下。   早朝后,年轻的帝王站在玉阶上,凝望远方。   百官没像平时那样,各回各的衙门,而是站在帝王身后等候指令。   半晌,萧砚夕转眸,目光落在景国公脸上,严肃道:“来啊,请景国公去一趟大理寺衙门。”   景国公错愕地瞪圆眼睛,面对逐渐逼近的侍卫,低声呵斥:“尔等焉敢......”   “方劲!”萧砚夕打断他,“你敢忤逆朕?!”   景国公抿紧唇,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淑妃失踪一事,与老臣无关,望陛下明察秋毫!”   “无关与否,等去了大理寺再说。”萧砚夕摆手,示意侍卫上前。   见势,侍卫们听命架走了一脸愤怒的景国公。   众臣无不震惊,但也实在想不出,除了号令二十万禁军的景国公,还有谁有此本事,能在不惊动门侍的前提下,带走宫妃和皇子。   看守各处宫门的侍卫长,皆出自三千营,乃景国公的旧部。此事一出,景国公的嫌疑的确最大。   可景国公哪里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人?   帝王不顾他的颜面,当众将他遣去大理寺,无疑是与他撕破了脸皮。若是错怪了人,就更加难以收场。   方氏一族,为百年将门。族中出了不少骁勇悍将,这些人全部听命于族长景国公。景国公被抓,这些人岂会善罢甘休。   个中要害,萧砚夕岂会不知。但敢伤他皇儿者,格杀勿论!   日光耀目,萧砚夕微眯长眸,心下有了一个决定,即便误会了景国公,也要借此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方氏一族,眼下不着手灭其威风,日后必成祸端。   诸事缠身,萧砚夕抬起玉手,捏了一下眉骨。那萦绕心头的担忧,丝毫未减退。   前半晌,各大衙门派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城门前,侍卫逐一盘查进出城的百姓。一时间,皇城内外,人心惶惶。   *   郊外的一处湖心小筑里,掌珠悠悠转醒。入目的是浅绿色的绸缎承尘,经风一吹,撩起一角帷幔。   脑子晕乎乎的,掌珠揉下太阳穴,逐渐恢复意识。   她被人绑架了......   宝宝?!   掌珠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衣衫是否完整,蓦地掀开帷幔,环顾周遭。   屋里摆放的家具皆以檀木打造,奢华却也简约。   脚一着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向前栽去,跪倒在地上。   “咯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掌珠的视线中出现一抹莲红。   “吖——”   一道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   掌珠抬起头,瞠起杏眸,睫毛轻颤。   一袭莲红锦袍的君辙进来,怀里抱着崽崽。   崽崽见到娘亲,伸长胳膊去够,发出呜呜的声音,呼出鼻涕泡。   君辙为他擤下鼻子,将沾了鼻涕的锦帕放在掌珠手里,勾唇道:“娘娘这大礼,本官可受不起,快起来吧。”   “把孩子还我!”掌珠站起身,倾身向前,去夺崽崽。   为母则刚,掌珠目光灼灼地瞪着躲开的男人。   脱去素淡的太医服,一袭红袍,妖冶无双。削薄的唇微勾,嘴角衔着一丝黑发。男生女相,大致就是用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与萧砚夕有几分相像。可掌珠心急如焚,没注意这个细节。   “把孩子还给我。”掌珠伸手,视线定在崽崽身上,急红了眼尾。   崽崽努着小嘴,冲君辙哼哼两声,指了指掌珠,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想要回到母亲怀里。   君辙展颜,刮了刮崽崽的鼻子,“刚还和叔叔玩得欢,这会儿就变心了。小孩子也这般薄情寡义吗?”   “你在说什么?”掌珠忍受不了,他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同崽崽讲话。一边抢孩子,一边质问:“你绑架我们母子,意欲何为?”   君辙单手抱着崽崽,另一只手轻轻挥开掌珠,笑着警告:“娘娘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再同我讲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掌珠停下来,大喘气,因为动了怒,胸前一起一伏,为本就傲人的身段添了春色。   君辙瞥一眼,收回视线,抬手挠了挠崽崽的下巴颏,逗弄似的笑道:“你我旧识,可还记得?”   目光虽落在崽崽身上,可话是对掌珠说的。   掌珠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君辙继续逗崽崽,语气颇为熟稔。说来也怪,崽崽不但没害怕,还冲他笑,小胖手无意识地拍了拍男人的脸。   君辙故意“嘶”一声,像是被拍疼了。   崽崽咧嘴继续笑,可转瞬,小嘴一咧,泪豆子大颗大颗落下来。   掌珠急了,顾不得安慰,一股脑冲了过去,“把孩子还我!”   君辙侧开身,单手揽住她的腰肢,按在胸前,“宝宝拉了。”   “......”掌珠闻到一股味道,的确是崽崽拉了臭臭。   君辙收紧手臂,第一次放肆地打量怀里的女人,眼里有掌珠看不懂的流光。   掌珠反应过来,拼命挣扎,“放开我!”   听见母亲的惊呼,崽崽哇一声大哭起来。君辙顺势松开掌珠,单手轻拍崽崽后背。   掌珠惊魂未定,感觉腰间火辣辣的。此刻,她只穿着一身寝裙,未绾长发,妩媚中透着一丝脆弱,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却因母亲的身份,虎虎生威,誓与崽崽同进同退。   君辙绕过她,径自走到柜子前,拿出换洗的婴儿衣物,又走到床前,弯腰放下崽崽,解开尿裤,准备为崽崽更换尿裤。   掌珠走过去,忍着恐惧推开他,“你别碰他。”   说着,动作麻利地为崽崽换好尿裤,紧紧抱在怀里,退后几步,戒备地看着男人。   君辙靠在床柱上,姿态慵懒,一举一动令掌珠觉得极为熟悉。   “怕什么。”君辙淡淡勾唇,妖眸炯炯地锁在女人身上,“你以前,可不怕我。”   “......”   胡说八道什么呢?   掌珠拢眉,可以确定,以前与他不相识。   君辙忽然上前一步。掌珠立马后退,双手紧紧抱着崽崽。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崽崽闻到奶香,肚子咕噜叫,伸手扒拉掌珠的衣襟。   掌珠只着了一件薄衫,里面穿着绸缎抹胸,被崽崽一扒拉,露出一侧锁骨。   掌珠按住崽崽的小手,颇为严肃地凝着他。   崽崽扁嘴,饿的直哭。   好在君辙及时收回视线,大步走向门口,“丰收该吃奶了,别饿到他。”   丰收......   他怎会知道?   掌珠盯着一开一合的门扉,陷入沉思。   “嗯——”崽崽发出奶音。   掌珠反应过来,疲惫地坐在床边,放下帷幔,横抱崽崽喂奶。崽崽跟个小暖炉一样,却熨烫不了掌珠的心。不知身在何处,将要面临什么,恐惧感源源袭来,她浑身战栗,却要强作镇定。   刚刚君辙看她的目光,与在宫中截然不同。自从成为萧砚夕的女人,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以及占有欲。   但有孩儿在,母亲不能脆弱。   她默默告诫自己。   门外,君辙走到二楼窗前,推开窗子,感受热风拂面。耳畔的知了声,让人回忆起许久许久之前。   口中嘘出一阵长叹,是对红尘过往的叹息。   旋梯处传来脚步声,君辙瞥眸看去,见高尚宫走上来,没有搭理,继续盯着窗外的天空。   高尚宫站在旋梯口,颔首道:“主子,娘娘希望你适可而止,将淑妃和小皇子放了,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君辙不语。   高尚宫继续道:“宫里传来话,当今圣上将景国公送进了大牢。”   “哪个衙门?”   “大理寺。”   “我也算替他下了一个决心。”君辙唇角上扬,笑不达眼底,“景国公是社稷之盾,也是社稷之虫,这样的人,早该除掉。换慕贤来做三千营的提督,更为合适。”   “...老奴不懂朝堂事,只知主子此举,激怒了当今圣上,必陷危局。”   君辙玩笑道:“有人可保我无忧,怕甚。”   “......”高尚宫摇摇头,看向紧闭的隔扇,“淑妃产子不易,不经吓,主子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君辙嘴角一收,“下去吧。”   高尚宫叹口气,却不能忤逆眼前人,转身步下旋梯。   屋内,掌珠站起身,将睡着的崽崽放在床上,想舒展一下手臂。可崽崽刚着床,就哇哇哭起来。怕引来门外的男人,掌珠赶紧抱起崽崽,轻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娘亲在呢,宝宝别怕。”   崽崽闻到熟悉的味道,哭声渐歇,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掌珠坐回床边,靠在床柱上维持体力,视线始终落在门扉上。   须臾,门外出现人影,掌珠正襟危坐,搂紧崽崽。   君辙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菜一汤,一小碗米粥,以及一碟锅贴。   他放下托盘,“吃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防着我。”   掌珠没动,“你到底想要作何?打算何时放我们母子走?”   君辙坐在绣墩上,单手撑头,慵懒笑道:“一家人刚团聚,提什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提着十几米大刀,即将追来。   【剧透】:君辙有前世记忆,下章解惑。   感谢在2020-11-25 23:19:01~2020-11-26 23: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麒麟 15瓶;饼干 12瓶;又是想暴富的一天呢 10瓶;小鱼干、大野氏玄璁、一盒崽 5瓶;蛋卷 4瓶;Abby、啾啾与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君辙给掌珠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故事。当晚,掌珠做了一个冗长的旧梦......   十五岁那年,她没有遇见恒仁帝萧荆, 也没有遇见太子萧砚夕。被孙寡妇以高价卖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做妾。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她跳下马车逃跑,沿途遇见了二王爷萧君辙。   那一世的她, 因拒绝去大户人家做妾,被孙寡妇关了一个月,饿得面黄肌瘦。乍一看, 骨瘦如柴,并不好看。   起初, 萧君辙只当做善事, 将她捡了回来。   萧君辙那会儿刚刚封王, 御赐府宅,便将她安置在王府前院做烧火丫头。   掌珠本本分分, 随遇而安,没多久, 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因容貌过于出佻,王府管家将她调去了内院做侍女。   二王爷乔迁大喜,众人前来暖居, 其中不乏重臣、悍将、巨贾。王府人手不够,管家让掌珠去垂花门前招待宾客。   那天,掌珠穿着灰绿色丫鬟服侍, 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系着红绳,坐在垂花门前,低头记录礼单。耳边时不时传来年轻郎君的调笑, 说二王爷金屋藏娇,却不懂怜香惜玉,竟让娇娇人儿出来迎客。   掌珠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没有抬头去看他们轻佻的样子。   这时,礼桌前倏然安静,众人排成两排,迎接走进来的贵客。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掌珠被管家拽起来,站在众人身后。从人墙的缝隙里,隐约瞧见一抹如鹤身影。月白宽袍,芝兰玉树。以羊脂玉冠束发,腰间悬着一块流苏黄玉,周身散发矜贵之气。迎上众人的目光,也只是懒懒眨眼,“二王爷大喜的日子,诸位不必拘礼。”   那张脸,俊美无俦,惊为天人。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桀骜不羁。   掌珠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世间最俊的男子。可自从见了萧君辙和眼前这位太子爷,才知何为转世宋玉。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绣鞋,不敢多看贵人一眼。   萧砚夕瞥见礼桌上的赠礼,薄唇微弄,从袖管里取出一个礼盒,放在桌上,玉指一点,“这是孤的心意。”   管家笑脸迎过去,点头哈腰,“太子殿下里边请。”   萧砚夕没赏管家一眼,又点了点礼盒,“孤的心意,傧相不记下?”   王府人手不够,乔迁新宅又有些仓促,没有请专门的傧相,只找来识字的掌珠,记录宾客赠礼。   管家使个眼色,让掌珠上前。   掌珠垂着头,例行打开礼盒查看,随即拿起笔,在礼单上书写几笔。   萧砚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瞥见她几分颜色,没瞧见正脸,却愣了一瞬。   仅此一瞬,管家心思百转。   谁不想巴结手握三厂一卫的太子爷啊。   随着太子步入客堂,其余宾客相继步入,客堂里随即响起热闹的寒暄声。   掌珠核对完礼单,拿给管家,便想回倒座房去。谁知管家递给她一杯水,笑着道:“辛苦了。”   掌珠没有多想,碍于管家的面子,接过水杯抿了几口。   *   大户人家的家主在招待宾客时,有邀请名妓到府献舞的习惯,亦或是让府中能歌善舞的侍女出来迎客。但萧君辙贵为皇子,自然不会随波逐流。而且那一世的萧君辙较为单纯良善,只知道凭心交友,不知拉拢权臣,以致于处处不如皇兄萧砚夕。   萧砚夕倚在窗边,手衔酒盏,听着周遭毫无价值的对话,有些困倦,又不能草草回宫,显得与同父异母的皇弟不亲,便找萧君辙借了一间房休息。   王府客房较为偏僻,萧砚夕乐得清闲,躺在金丝楠木软塌上,阖眸假寐。混沌间,闻到一股清雅桂香。   睁开凤眸时,一抹倩影倒在了榻边。   管家躬身,“这是王府最漂亮的婢子,请殿下笑纳。”   萧砚夕认出掌珠是刚刚记录礼单的婢女,勾唇道:“王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管家谄媚笑着,见萧砚夕没有拒绝的意思,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房门。   屋里陷入寂静,萧砚夕单手撑头,用另一只手拨开掌珠面前的长发,打量起昏迷的娇人,眼中泛起惊艳。   与此同时,掌珠睁开了琉璃般的大眼睛,面色酡红地哼了一声。   萧砚夕以为,这是萧君辙的意思......   呵笑一声,刚满二十的皇弟,也知道孝敬皇兄了?   这美人...倒是甚合心意。   玉手一抬,挑起美人小巴,风雅一笑,当真是斯文败类,“叫什么名字?”   掌珠感受到来自对方指尖的沁凉,忍不住凑上去,用下巴磨他的指尖,开口声音娇且清脆,“明掌珠。”   掌上明珠......   萧砚夕玉指辗转,来到美人耳垂,捏了捏,“你爹娘怎忍心将掌上明珠拱手送人糟践,嗯?”   玉指继续辗转,来到美人侧颈,按了一下凸起的动脉,轻笑,“你与君辙什么关系?”   萧君辙玩剩的女人,他是不会要的。   掌珠浑身难受,不知他在说什么,身体本能凑过去,跪坐榻上,侧过头,娇唇嘬住他的指尖。   感受到湿滑,萧砚夕指尖微缩,收回手,将指尖湿润擦在她的齐胸襦衣上。   掌珠抱住他的手,祈求般蹭了蹭脸。   这是意识全无啊。   萧砚夕不知她是否愿意。但仅仅一眼,就相中了她的好颜色,也就将错就错地,承了自己皇弟的美意。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将娇娇人儿压在了身子下。   掌珠清醒时,整个人愣在榻上,连手指都僵住了。   萧砚夕不太熟练地抱起美人,揩她眼尾泪滴,“委屈什么,刚刚是谁放浪形骸,哼唧个不停?”   掌珠想大力推开他,却被他周身的矜冷慑住,不敢动弹。   萧砚夕以榻上的毯子裹住她,当晚将人带回了东宫。   此事传到萧君辙耳朵里,萧君辙并没有愤怒。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丐,能得太子垂青,算她的福气,对自己而言,没什么损失。   然而,在日后的偶遇和接触中,萧君辙渐渐发觉,昔日的小乞丐,竟能扰乱他的思绪,拨动他的心弦。   悔不当初,没有一眼看中她,还误将她送给了皇兄......   本来,对于王府管家擅作主张,巴结太子的事,萧君辙没有太过恼火。但随着对掌珠的情丝日积月累,对管家的积怨亦越来越深。   一日夜里,管家因鞭伤,血流不止,成了残疾,被轰出王府。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后来,闵贵妃驾鹤西去,恒仁帝退位,太子登基为帝。掌珠作为侍妾,住进后宫。   雍安元年,掌珠为皇室诞下一子,晋升淑妃。   而那时,二王爷萧君辙握有十万禁军兵权,成为帝王和太后的肉中刺。   一日,太后发现了个秘密,萧君辙偷入后宫,纠缠淑妃......   一场阴谋开始酝酿、发酵。   雍安二年,太后指说掌珠与萧君辙有染。掌珠被废妃位,打入冷宫。萧君辙被卸兵权,被挑断脚筋。   而掌珠诞下的小崽崽,亦因血亲不明,被推上风口浪尖。   雍安三年,太后瞒着萧砚夕,将崽崽送出宫,扔在田间,任其自生自灭。   再后来,自证清白的掌珠,因找不到孩子,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最后选择离开皇宫。   *   睡梦中的掌珠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今晚的梦,是十几年来各个梦境的交织,而形成的完整梦境。那般真实,那般不容质疑。与太医君辙讲的故事,相差无几。   她一直都信前世今生,若非如此,也不会执意生下崽崽。可她一直梦不到前因后果,今夜总算清晰了。   然而,君辙说,前世他们相爱了。   可梦境中,她从未爱上过他。   对萧砚夕呢......   上一世,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无。   当得知她与萧君辙有染时,萧砚夕选择了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将她困在翊坤宫,不闻不问,只有酗酒后才会过来,一来就是强迫她……   也是,前世今生,他只把她当成掌中雀鸟,高兴宠宠,不高兴拔毛。一切恩赐和惩罚,随他心情。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爱。   掌珠闭了闭眼,叹息一声。   床铺里侧的崽崽可能嫌热,踢了被子,睡得很香。   看着他,才知什么是岁月静好,也不忍心,搅乱孩子的美好时光。   掌珠拿起被子,盖在他的肚子上,摸摸他白嫩的小脸。   “宝宝,娘对不起你。”   她靠在床边,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呢喃道。   *   淑妃和皇子失踪一案,迫在眉睫,各大衙门不敢懈怠,纷纷出兵,挨家挨户搜查。   很快,季弦带人查到了郊外,包括这座湖心小楼。   出乎意料,小楼里高手如云,季弦带兵攻不进去。   对方主子放话,让帝王亲自过来一趟,否则后果自负。   季弦着急又觉得对方脑子有坑,帝王怎么可能亲自过来?!   对方就等着被三厂一卫收拾吧!   *   残阳似血,萧砚夕乘马来到湖边,凝着敞开的窗棂,眯起凤眸。   小楼上,君辙坐在窗边,双足悬于半空,手摇折扇,风流倜傥。活过双世的人,再也寻不到前世的稚嫩,整个人透着一股老奸巨猾的劲儿。   萧砚夕带着数十精锐,乘木筏来到小楼下。   精锐们手持木弩,瞄准君辙,等待指令。   萧砚夕负手站在人前,仰头瞧了君辙一眼,“放人,留你个全尸。”   君辙摇扇浅笑,“不巧,刚刚送走。”   萧砚夕握紧衣袂下的拳头。刑部早就包围了这里,一只金丝雀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人。   “少废话,放人!”   君辙唇边笑意加大,“陛下亲自来,不怕我设埋伏吗?”   “朕亲自来,就有把握全身而退,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我随性惯了,从不考虑后果。”君辙曲起一条腿,踩在窗边,下意识揉着自己的脚筋,狐狸眸里迸发恨意。仅仅是恨,并不复杂。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楼里忽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   萧砚夕心一紧,赫然冷目。   湖面浮现水泡,一拨侍卫从水里冒头,悄悄爬上小楼的另一侧。   萧砚夕不动声色,淡声道:“再不放人,休怪朕......”   “萧君辙,放人。”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萧砚夕的话语。   闻声,众人同时望向湖畔,差点惊掉下巴。   湖畔不远处走来两人,一人坐在轮椅上,另一人手推轮椅。   手推轮椅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太上皇萧荆。而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是“已逝”的太妃闵氏。   看见他们,萧砚夕一愣。   君辙同样看着他们,在他看来,这一世,他们唯一做对的,就是瞒着皇室,将他生在宫外。如若不然,他或许连恢复记忆的机会都无,就会被太后害死。   他的记忆,是在前不久恢复的,若非如此,怎会让掌珠再落萧砚夕之手。   湖畔,萧荆板着脸,字正腔圆道:“萧君辙,放了淑妃母子,滚来老子身边!”   萧...君辙...   萧砚夕凤眸徒然一眯,手背青筋暴起。   看君辙的年纪,二十来岁,比自己小几年。   看来,闵太妃是在太后之后诞下的孩子!而诞下后,又养在了宫外。   原来,自己的父皇真的将那女人宠成了孩子,连她生的骨肉,都要小心呵护起来,生怕被后宫的腥风血雨刮伤。   萧砚夕忽然觉得自己多余,若是闵太妃肚子争气,早点怀了龙种,立为太子,晋升皇后,哪里还会有他和母亲季氏的事?!   与此同时,掌珠抱着崽崽走到窗边,漠着脸,睥睨木筏上的年轻帝王。   萧砚夕被掌珠和崽崽吸引注意,顾不得其他,抬手指着君辙,“朕再说一遍,放人,否则,格杀勿论!”   “陛下!”闵贵妃忽然开口,语调含着哭腔,“君辙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不能杀他。”   萧砚夕冷笑,“朕的皇弟,会挟持朕的女人和儿子?”   “陛下错了。”君辙长腿一跨,迈进屋子,与掌珠并肩,笑起来没心没肺,“陛下可以问问,淑妃娘娘是自愿前来,还是受我胁迫。”   萧砚夕看向掌珠,等她开口。总感觉掌珠看自己的目光变了。从前是怕,此刻是...厌。   掌珠安抚着怀里的宝宝,与男人对视,缄默许久,缓缓开口,“我是受迫出宫。”   君辙用舌尖顶了一下腮,自嘲一笑,前世的“故事”,打动不了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对自己,从来薄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掌珠会求救时,掌珠冷静道:“但我不愿再回宫,求陛下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23:05:10~2020-11-27 23: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弥尔顿 26瓶;饼干 6瓶;小可爱真可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但我不愿再回宫, 求陛下成全。”   小楼之上,掌珠目光平静地说道。   萧砚夕仰头看着她,因日光照射, 瞳孔缩小,眯起了双眼。日晖在他脸上笼了一层光纱,叫他看不清掌珠的真情实感, 也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掌珠盯着楼下的高大男子,红唇启阖,“陛下曾答应过我,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杀我。今日, 我来找陛下兑现承诺。求陛下放我母子离开, 此去经年, 再不相见。”   随着话音结束,背后的窗棂被人捅开。大批侍卫逐一跳进二楼, 与君辙的人大打出手。   崽崽听见动静,吓得直哭, 哇哇的奶音牵动着楼下的帝王。   掌珠颠着崽崽哄,怎么也哄不好。   崽崽哭红了小脸,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再顾不得其他, 掌珠背离君辙,抱着崽崽走进里屋,砰一声关上了隔扇, 阻隔了外面的混乱。   君辙盯着紧闭的门扉,自嘲地摇摇头,忽地,心脏传来痛感, 他捂住心房,单手支撑在窗框上,费力呼吸,缓释痛苦。   背后的侍卫举刀而来,他捂着心口转身,踹翻侍卫,却因疼痛无法纾解,身形微晃。   最终,侍卫控制了场面,将君辙按在地上。   *   小楼的竹廊一角,萧砚夕坐在鹅颈椅上,手中捧着香茗,却一口也喝不下。   对面的萧荆从茶釜里舀出一汤勺浮沫,放进水盂里,洗好汤勺,为一旁的闵氏舀茶。   闵氏身子骨大不如前,与“暴毙而亡”时状态差不多。盛夏的天,膝盖上还要盖着毯子。   萧砚子自幼对闵氏充满戒心,觉得她并非外表那样柔软,一个能稳抓帝王心的女子,能柔弱到哪里?   可即便再戒备,还是被她蒙混过关,弄出个已经弱冠的儿子来。   萧砚夕饮下热茶,将茶盏重重放在藤桌上,瞥了萧荆一眼,语调意味不明,“父皇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萧荆又为他添了一盏茶,“火气那么大作甚?为帝者,该做到喜怒不言于表。”   “孩儿做不到。”萧砚夕仰后,靠在凭几上,面对父皇,或多或少流露了几分少年气。   可这份少年气,曾被萧荆评价的一文不值。萧砚夕从九岁起,就克制着不允许自己稚气,不然,就会受到父皇的冷眼和斥责。   “没甚好说的,如陛下所见。”萧荆执起茶盏,挨到嘴边吹拂。水汽迷漫眉间,看起来很平淡。   萧砚夕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不显,“若是如朕所见,那就要按律问斩了。”   他握着茶盏起身,走到捆绑君辙的房柱前,“朕觉着,君太医挟持人质,是为了胁迫皇家,其心可诛。”   被缚的君辙亦笑,看起来,比萧砚夕还要薄性到骨子里,“那陛下杀了我吧。”   “你挟持淑妃,就为了让朕杀你?”   “随陛下怎么想。”君辙大笑时,心脏会疼,这是前世就有的毛病。前世,也因此丧命。君辙依然笑着,眼底猩红,即便重来一世,也逃不开命运的安排,总归,他是个短命之人。   萧砚夕掐住他两颊,狠力向上抬,“朕问你,锦衣卫副指挥使闵络,是你的人?”   君辙勾唇,“不熟。”   “装!”   “陛下若是这么怀疑,那我告诉陛下,不只锦衣卫,连三千营里也有我的人,否则,我怎么带淑妃和小皇子离开?”   萧砚夕气笑了,“你倒有本事。”   “陛下要如何处置呢?”   萧砚夕靠近他,指尖近乎陷入他的肉里,“赶巧了,朕本就想将三千营大换血。”   “劳师动众,至于么?”   “你好像很得意。”   君辙眨眨眼,“陛下吃瘪,我就得意。”   “你除了是闵氏的儿子,还有何种身份?”   “我还是陛下的故人。”君辙忍着双颊的酸痛,笑道,“既是故人,就给陛下提个醒。半月后,京城周边会闹蝗灾,陛下若不及时止损,百姓就会颗粒无收。”   没等萧砚夕接话,一道怒喝声响起——   “给老子闭嘴!”   萧荆呵斥,透着火气,起身走到兄弟之间,挡在君辙面前,像是要为儿子阻挡一切伤害,“犬子性格一直温良,却在前不久染了一次怪病,昏睡不醒,醒来后就变成这副鬼样子,总是胡言乱语,想是烧坏了脑子。”   “犬子?”萧砚夕挑眉问道,“那朕是父皇的何许人?”   “陛下是天子。”   萧砚夕低头森笑,笑得胸膛直震,“也是,朕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需要亲人。”   看父子三人剑拔弩张,闵氏手摇轮椅靠过来,“不是的,陛下也是我们的亲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萧砚夕斜睨道。   闵氏愣住。   “陛下莫不是忘了,闵氏对你有养育之恩!”萧荆冷声提醒。   “养育之恩?那是你们强加给朕的。”萧砚夕指向君辙,质问萧荆,“朕算是理清了。因为闵氏一直怀不上子嗣,您被迫迎娶母后,生下朕。为了取悦闵氏,您不顾母后意愿,强行将朕抱给闵氏抚养,却因闵氏身子不支,将朕还了回去。可谁又知,不久后,闵氏竟然怀上子嗣,可那时候,后宫已立后,东宫已立储,闵氏母子陷于尴尬境地。为了确保闵氏母子无忧,您设计了一出闵氏猝死的戏码,让他们母子金蝉脱壳。而您也可以借着思念成疾的理由,做甩手掌柜!”   “还不是你母后容不下闵氏,动用娘家势力散播谣言,说什么妖妃惑君!”   “父皇也不想想,母后为何要针对闵氏?!”   萧荆抿唇,是啊,有哪个女子天生就蛇蝎心肠?   闵氏低头抹眼泪,小声抽泣,“你们别吵了,一切的因果,都怪我。”   萧荆赶忙上前安抚。   除了掌珠,萧砚夕容不得谁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心浮气躁,拂袖道:“来人,将君辙压入大理寺天牢。”   “陛下!”闵氏顾不得难过,摇着轮椅挨近萧砚夕,去拽他的一角龙袍,“君辙是你弟弟,血浓于水,你不能杀他!”   萧砚夕避开他的手,大步走向里屋,“求情者,一并带走!”   “砰。”   闵氏坠下轮椅,跪在萧砚夕身后,“老身以命担保,君辙再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求陛下开恩,饶他一条生路!”   萧荆拉住闵氏小臂,“这是作何?快起来!”   闵氏不依,跪着向前蹭,“君辙烧坏了脑袋,陛下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砚夕负手,闭眼轻叹,“既是同根兄弟,朕不杀他,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不再搭理所谓的亲人,萧砚夕负手走到隔扇前,本想直接拉开,却犹豫了一息,抬起手,轻轻扣动隔扇,“掌珠,是朕。”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萧砚夕耐着性子,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再不开门,朕硬闯了。”他淡声道。   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掌珠从里面拉开了隔扇,没等他开口,便道:“宝宝睡了,别吓到他。”   萧砚夕睇着她淡漠的小脸,向前一步,将她逼进屋子,反手合上了隔扇。   里屋逼仄,又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堵住门口,掌珠有点别扭,转身坐到床边。   萧砚夕走进来,环顾一圈,视线落在床上睡熟的崽崽,目光柔了几分。   掌珠挡住他的视线,继续刚刚没有达成共识的对话,“陛下......”   “你挡着朕看宝宝了。”萧砚夕打断她,抬手拨开她,坐在崽崽身边,弯腰靠近崽崽的脸,似乎想要弄醒崽崽。   掌珠皱眉,“刚哄睡的。”   萧砚夕不理,用指尖戳崽崽胖胖的脸蛋,“萧霖,醒醒。”   这是崽崽的大名,前不久,刚刚上了宗人府的玉牒。   崽崽皱起小脸,努了努嘴,有醒来的迹象。   掌珠去拽帝王的手,“别弄醒他了。”   萧砚夕撇开她的手,非要弄醒崽崽。   “哇——”   随着一声啼哭,小崽崽挥舞起肉肉的胖手。   萧砚夕却乐了,名正言顺地抱起孩子,哄道:“父皇在呢,哭什么?”   崽崽闻不到母亲身上的奶香,心里不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软的小身躯趴在男人怀里,无助又可怜。   掌珠顿觉头大,伸出手,“给我吧。”   萧砚夕站起身,在床边慢慢踱步。平日里根本不哄孩子的男人,这会儿像模像样,但怎么也哄不好孩子。   崽崽像个小暖炉,越哭身体越热。萧砚夕弯腰放平他,解开尿裤查看,“是不是尿了?”   掌珠推开他的手,亲自给崽崽查看。   并没有。   萧砚夕忽然扣住女人的双臂,用一只手桎梏,另一只手去扯她的系带,“那便是饿了,喂他喝奶。”   “干什么?!”掌珠吓了一跳,眼看着衣襟松落,露出莹白的肌肤。   萧砚夕眼热,呼吸略重,将她按在枕头上,单手抱起宝宝,放在她身上,“喂奶。”   掌珠气得头晕,“你松开我,要不我怎么抱孩子?”   “朕扶着呢。”萧砚夕一手撑在崽崽后背上,“儿子,喝吧。”   崽崽闻到奶香,本能地寻找,小嘴一嘬,准确无误,咕嘟咕嘟喝起来。   “那边胀吗?”萧砚夕关心地问,“朕帮你?”   掌珠脸红耳赤,偏头看向里侧,不想搭理他。   崽崽喝奶断断续续,没一会儿就趴在掌珠身上睡着了。掌珠瞪向萧砚夕,“可以了,松手。”   萧砚夕掏出锦帕,为她擦拭,每一下都存着刻意。   微妙的触感,使得掌珠下意识卷缩脚指头,连脖子都染了红晕。   萧砚夕塞好锦帕,抱起崽崽,为她拢好衣襟,“是要拍奶嗝吗?”   掌珠不理。   萧砚夕学着她以前的样子,轻轻拍打崽崽后背。   崽崽吐出一口奶......   帝王脸黑,却耐着性子继续拍。   崽崽嘤嘤嘤几声,似乎又要醒。   掌珠坐起来,板着烧红的小脸,抱过崽崽,边拍边学打呼噜,“宝贝呼呼,呼——”   看着女人哄孩子,感觉世间都静好了,能治愈心伤。萧砚夕靠在一旁,一条腿搭在床边,另一条腿曲起,阖上了眼眸。   记忆里,无论是太后还是闵氏,都没哄自己睡过觉。听宫里的老尚宫说,带他走出襁褓的人是张怀喜。   算起来,张怀喜才是他的亲人啊。   萧砚夕忽然觉得悲凉,倾身躺在崽崽的位置,单手捂住眼睛。   掌珠哄睡崽崽,伸出脚踢他腰际,“让地儿。”   萧砚夕闭眼扣住她的小脚,拢在掌心。   收不回来脚,掌珠浑身发热,蹬了两下,差点踹在龙脸上。   萧砚夕松开她的脚,抱过崽崽,放在自己胸前,让崽崽趴着。   崽崽扭扭屁墩,寻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有孩子在,掌珠没法离开,退到床边缩成一团,“咱们谈谈。”   萧砚夕闭眼“嗯”一声,“别吵到宝宝就行。”   掌珠调整情绪,深深呼吸,然后平静地看向抱孩子的男人,“我要带宝宝离开。”   “不准。”   “......”掌珠闭闭眼,沉住气,“陛下信前世今生吗?”   “不信。”   “......”   跟他似乎没法交谈。   掌珠自顾自道:“我信,我还信,咱们前世相遇过。”   萧砚夕微睁开眼,半垂的眼帘遮蔽了眼底的狂浪,“哦?说来听听。”   “上一世,我们也生了一个宝宝。”掌珠瞠下杏眸,强行压下眼底的酸涩,“也叫萧霖,陪我们走过三个春夏秋冬。”   她顿住,哽咽道:“后来不知所踪,听说,是被太后扔在田间。”   萧砚夕僵了身体,与崽崽柔软的小身板形成强烈对比。   “太后为何要扔掉孩子?”   掌珠叹气,“因为皇族怀疑,我和二王爷萧君辙有染。”   男人的心针扎一下,生疼生疼的。他时常做古怪的梦,也曾怀疑,自己有过前世,却不知,枕边人也有同样的经历。   可他的梦里,只有掌珠和崽崽,再无其余人。   掌珠伸手,抚上他的眉宇,双指抚平他皱起的眉心,慢慢讲起自己知道的前世之事,也包括君辙提到的蝗虫之灾。   “陛下,假若真的存在前世今生,我不想让悲剧上演,我想要自由。”   萧砚夕放下崽崽,抹把脸,说着违心的话,“你讲的事,太过虚幻,朕无法接受。”   掌珠无奈地摇摇头,“无论陛下信与不信,也请提前做好蝗灾的防范。”   “...嗯。”   数日后,京城附近的田地里出现蝗虫,因为处理及时,避免了一场严重的蝗灾。而这些日子里,萧砚夕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白发苍苍的他,守在一座坟前,从日出到日落,日落到破晓。   墓碑上刻有逝者的名字——   吾爱,掌珠。   每每醒来,帝王眼底湿润一片。而午夜梦回,又会陷入无尽的绝望和苦等。   他深知是被君辙和掌珠的话影响到,有些寝食难安,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关于前世的事。   夏去秋来,枫叶染红,崽崽半岁了,能吃辅食了。   这日,掌珠试着给崽崽喂人生的第一口辅食,胡萝卜土豆泥。怕崽崽不爱吃,她尽量把色泽调得鲜艳些。   小崽崽正在玩布老虎,看母亲站在床边,撇了布老虎,扭着屁股爬过来,嘿嘿傻乐。   掌珠剜起一勺菜泥,递过去,“宝宝尝尝,可好吃啦。”   “吖——”崽崽坐在床上,举起小手,手里什么也没有。   掌珠假装吃他手里的空气,“嗯,真好吃。”   崽崽咯咯笑,笑得东倒西歪,倒在床上。   掌珠放下碗,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继续喂辅食。   崽崽张嘴含着勺子,吧唧吧唧吃起来,登时瞪圆眼睛,像是领略了新奇的事物。   掌珠又剜一勺,送到他嘴巴,崽崽大口吃了进去。   “乖宝贝。”掌珠亲了一口他的脸。   崽崽攥着她的尾指,颠起胖胖的身子,“嘿——”   “嘿。”掌珠学他。   崽崽盯着碗里的菜泥,指了指,“吖。”   “还想吃呀?”掌珠笑着道,“叫娘,娘就喂你。”   崽崽盯着她瞧,小嘴不动了。   掌珠失笑,一般,孩子七八个月,能够喊爹娘了。自家的宝宝才半岁,还要再等等。   崽崽又指了指碗,“吖。”   “好好。”掌珠喂给他,“好吃不?”   崽崽坐在她腿上,颠自己的胖肚子。   掌珠心都融化了。   吃完菜泥,掌珠抱着崽崽走出屋子散步。   她不愿回宫,萧砚夕也没逼她,将母子俩安置在京城的私宅,派人看守。为了不打扰母子俩,侍卫都被安排在前院和后罩房,从不过来打扰。   掌珠自欺欺人地想,这也算一种安宁吧。   此刻,她很想念远在茺州的家人。   说来也怪,自从爹娘离开京城,哪怕是她产子,都没来瞧上一眼。若不是隔月会有往来的书信,她都要怀疑他们出事了。   上个月的书信中,母亲提到与父亲的感情变化。从字里行间中,掌珠感受到爹娘的感情日渐笃厚,也算是卸了她心中一块大石。   又过了一月,秋的尾巴,冬的伊始,庭院的枝桠上挂了薄霜。   掌珠抱着崽崽来到书房,摊开一幅人物画像,“宝儿,这是外公外婆。”   崽崽瞪大眼睛,使劲儿瞅着画中人,“吖?”   掌珠笑,“外公,外婆,就是娘亲的爹和娘。”   崽崽听不大懂,掌珠也不勉强,抱着他坐在书案前写家书。   这时,门口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陛下金安!”   随着一声声问安,一袭月白锦袍的男人跨入书房,瞥向左侧。   崽崽瞧见父亲,兴奋起来,指着门口,扭头看向掌珠,“爹。”   声音急促,不太清晰,但两人听见了。   两人:......   见他们不理自己,崽崽急了,又吐出一句,“爹。”   萧砚夕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从女人手里抱过崽子,举高高,“好儿子,再叫一遍。”   崽崽 “嘿”一声,流出口水,不叫了。但萧砚夕还是高兴,抱着儿子颠了半天。   掌珠醋了,自己含辛茹苦养的孩子,竟然开口叫了“爹”,这心情......   萧砚夕陪崽崽玩了会儿,等崽崽打起盹,他走到书房的婴儿床前,放下孩子。随即从袖管里取出一个绒布包裹的物件,是一对巧匠打造的金镯子,上面印有蛟龙花纹。   “等儿子一周岁生辰宴,朕再让人打一对脚镯。”怕掌珠不懂他的意图,男人幽幽道,“做储君礼。”   掌珠腾地从圈椅上站起来,“不行。”   萧砚夕语调凉凉,拨弄崽崽夹袄上的图案,“朕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皇位不传他,传谁?”   “陛下以后还会有其他子嗣,照样可以传位。丰收随我,不聪明,不适合做储君。”掌珠走到婴儿床前,检查手镯的花纹,果不其然...她慌忙摘下,递还给男人。   为了不让崽崽做太子,连自黑的话都讲得出,可真行!   萧砚夕没接,“朕送给皇儿的。”   “陛下送给其他皇子吧。”   “哪来的其他皇子?”   “可以再生。”   萧砚夕一乐,长眸流转,“你给朕生啊?”   掌珠胳膊酸,强行将手镯塞进他的腰封,垂帘道:“有的是女人愿意为陛下生。”   “可朕瞧不上。”萧砚夕扣住她的腰,拉近自己,“朕就喜欢你的脸,还有......”   他使劲揉了一把她的腰,大手下移,“还有这儿,这儿。”   掌珠推他,“我已跟陛下讲的很清楚了,不会再以色侍君,陛下何必苦苦纠缠?”   说的跟他多稀罕她似的。萧砚夕诮笑,笑的不是她,而是自己。是啊,就是稀罕她,才会以孩子做借口,才会苦苦纠缠,才会迂回着不让她离开。   可他的在乎和努力,她都置若罔闻。身为帝王,后宫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还有何不满?   萧砚夕不顾她挣扎,将她压在婴儿床边,手扯住裙带,尽量放缓语气,“珠珠乖,朕素了几个月,难受死了,让朕尝尝,嗯?”   掌珠哆嗦一下,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看他眉眼间春色澹荡,惊觉他今日是怀了那种心思而来。   怕吵到崽崽,掌珠费力转过身,后腰抵在婴儿床上,仰着天鹅颈,“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我不可?我愚笨、木讷,不懂人情世故,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这么自谦?”萧砚夕低笑,将她抱起来,走向一旁的软塌。   掌珠不想再与他有身体的纠缠,后背一着地,立马缩在榻角,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萧砚夕觉得自己快憋出毛病了,今儿非好好品尝其中滋味。   大手抓住她的脚踝,往外一扯,掌珠身体后倾,后脑勺差点磕到围子。   萧砚夕护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榻上,一脚踢开炕几,因血液叫嚣,没控制住力道,炕几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哇——”   婴儿床上的小家伙被吓醒。   掌珠像是徒增了力气,大力推开男人。男人后退两步,稳住身形。   小崽崽吓得不轻,哇哇哭个不停,白嫩嫩的模样惹人怜。萧砚夕岂会委屈自己皇儿,快女人一步,抱起儿子,“炕桌掉地上了,丰收不怕。”   崽崽伸手去够掌珠,萧砚夕就是不松手,愈发熟练地哄起孩子。   为了转移崽崽的注意力,他还冲着倒地的炕几踹了两脚,“让你吓唬宝贝,打你。”   炕几受了无妄之灾......   崽崽愣住,不哭了,盯着一动不动的炕几,“嗯——”   “嗯。”萧砚夕扶着他的后背,笑着安抚,“父皇给你解气了,丰收不哭了啊。”   崽崽被炕几吸引注意力,傻愣愣地盯着看。   掌珠满眼无奈,想要开口逐客,却发现,她所穿、所用、所住,皆是男人供给的。   萧砚夕坐在软塌上,单脚踩着地上的炕几,让崽崽跨坐在大腿上,“丰收饿吗?”   掌珠后背一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也不知崽崽听懂没,反正小家伙“嗯嗯”两声,乌黑的眼睛被泪水洗涤,清澈至极。   幼崽当真可爱。萧砚夕亲了亲儿子,朝掌珠招手,“过来,朕的太子饿了。”   “他不是。”   “你说了不算。”   掌珠气得嘴皮子发抖,转身整理婴儿床,不想理会他。   “乖宝,咱去哄哄你娘。”萧砚夕单手抱娃,走到掌珠身后,将崽崽放在她背上。   崽崽顺势抓住掌珠头发。   掌珠“嘶”一声,往回拽自己的头发。   萧砚夕轻轻掐开崽崽的手,带着教导的口吻,语重心长道:“乖宝,对女子要温柔。”   崽崽傻乎乎盯着自己父皇,不懂他在说什么。   萧砚夕替崽崽揉揉掌珠的头,继续教导儿子,“女子似水,要温柔以待。”   掌珠听不下去了,抢回儿子,捂住孩子的一侧耳朵,小声道:“花言巧语,宝宝别学。”   萧砚夕能做到对女子温柔以待?能以身作则?   只会嘴上说说。   掌珠心里有气,故意坐的远些,背靠圈椅,撩开衣摆喂奶。因为胸胀,喷了崽崽一脸。   掌珠赶忙给崽崽擦脸,“娘亲不是故意的。”   崽崽皱皱小脸。   萧砚夕走过去,掌珠挪动椅子背对他,耳朵红个通透。   崽崽喝着喝着,扭头看向父亲。   萧砚夕掐他脸蛋,“喝吧,不跟你抢。”   掌珠咬唇,气得浑身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啦,么么啾~   感谢在2020-11-27 23:58:24~2020-11-28 23: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络 10瓶;嘲风阁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晚膳时分, 掌珠抱起崽崽去往膳堂,完全没管坐在屋里优哉游哉的帝王。   萧砚夕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来请他, 哼笑一声,站起身,兀自去往膳堂。脑海里不停盘桓着张怀喜的话——   哄女人要放低身段。   膳堂内, 掌珠拿着勺子,正在喂崽崽吃鱼肉泥。   崽崽瞧见父皇,推开勺子, “唔”一声,像个小大人, 在招呼客人入座。   萧砚夕觉得自己的崽太懂事, 忍不住拨弄拨弄他的小下巴。   崽崽被掌珠养的很胖, 小下巴肉肉的,特别讨喜。萧砚夕坐在一旁, 从女人怀里抱过崽崽,放在腿上, “父皇喂。”   “唔——”崽崽指着面前的鲅鱼饺子,口水流出来了。   萧砚夕夹起饺子就往崽崽嘴边送,被掌珠挡住。   “七个月, 还不能吃。”   这句话,崽崽听懂了,小脸一皱, 泪眼汪汪盯着父亲。   萧砚夕看向掌珠,“吃一口也不行?”   “不行。”   崽崽更委屈了,小嘴一咧,指指饺子, 又指指娘亲。   萧砚夕亲了他一口,把一盘饺子推远,扯过鱼肉泥,剜了一勺,“咱还太小,先吃这个。”   崽崽推开勺子,指着饺子,“爹。”   这一声,酥了男人的心。萧砚夕夹起一只饺子,放进碗里,用筷子捣成泥,一边擅作主张,一边不走心地询问,“吃一口,总成吧。”   掌珠伸手夹住崽崽腋下,作势要抱回来,可崽崽拽着父亲衣襟,说什么也不下来。   萧砚夕护着儿子后背,伸出长腿,将掌珠连同她的凳子挪远,“吃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崽崽点头如捣蒜。   小家伙还会“嗯”了?   掌珠心里有气,端起饭碗,自顾自吃起来,不再理会父子俩。   萧砚夕喂儿子吃了一小口,真的是一小口,也就花生粒大小,敷衍至极。   崽崽吧唧吧唧嘴,啥味道也没尝出来。   萧砚夕略带坏笑,“不能再吃了,再吃晚上就没奶喝了。”   末了,还凉嗖嗖地加了一句:“没奶喝的孩子,多可怜。”   崽崽眨巴大眼睛,盯着父亲的下巴,抬起肉乎乎的小手一指,“嗯——”   萧砚夕低头,不懂儿子在指什么,勾唇道:“乖宝也觉得,是不?”   “嗯——”崽崽发着气音。   萧砚子“啧”一声,瞥向掌珠,“儿子你是带不走的,要走,你自个儿走。”   掌珠想把鱼丸汤,扬他脸上。   “噗——”   一声不该出现在膳食间的声音,突兀地发出。   萧砚夕皱眉,“什么味?”   掌珠淡定地夹起汤里的丸子,放进碗里,“宝宝可能拉了。”   “......”   “陛下不是喜欢带孩子么,自个儿去换尿裤吧。”   “......”   萧砚夕把崽崽放在掌珠怀里,“朕不擅长,还是你来吧。”   崽崽的一只小胖手还拽着他的衣袂。萧砚夕掐开儿子的手,“乖宝,你娘想你了,让你娘抱抱。”   掌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放下筷箸,抱起崽崽去往正房。   萧砚夕舒口气,觉得自己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搁在以前,谁敢在他面前放臭屁,定是要打板子的,何况是拉臭臭。   自己的崽,憋气也要忍着。   他站起身,也跟着走进正房,看掌珠熟练地给儿子换尿裤,画面温馨惬意,除了味道不太好闻。   换好尿裤,掌珠杏眸一转,将换下来的尿裤扔向男人,“拿出去,放木盆里。”   萧砚夕下意识地,一个闪身,眼睁睁看着尿裤落在地上。   掌珠睨一眼,抱起崽崽,亲亲他的脸蛋,“你父皇嫌你臭,以后,你也嫌弃他。”   崽崽伸长脖子,看着地上的尿裤,指了指,“嗯——”   萧砚夕眉梢一抽,嗯什么嗯,让他捡尿裤,是绝不可能的。他是谁?九五至尊,会捡尿裤?   “嗯——”崽崽还在指挥。   萧砚夕当没看见,径自走到母子面前,冲崽崽拍手,“来,爹抱。”   不比掌珠,崽崽极为好糊弄,伸出两只藕臂,嘴里嘟嘟囔囔。   萧砚夕从掌珠怀里抢过孩子,努努下巴,“去收拾。”   忍无可忍,掌珠踩他一脚,还碾了碾。   萧砚夕“嘶”一声,单手抱娃,用另一只手狠狠拍了女人后面一下。   掌珠小脸殷红,狠狠踢了他腿弯一脚。   萧砚夕懒得跟她一般见识,看崽崽精神头不错,拿过素衣架上的羊羔绒斗篷,就往孩子身上罩,“走,父皇带你看舞狮去。”   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管孩子是否要休息了。掌珠拦住他,“宝宝该睡了。”   小崽崽适时打个哈欠,是真的困了。   萧砚夕不知小孩子这么爱犯困,跟小老头似的,啧一声,走到婴儿床前,将他放下,拿起拨浪鼓逗他。   越逗崽子,崽子越兴奋。   掌珠无语,推开他,为孩子盖好被子,弯腰贴近孩子的脸,轻声哄着。没一会儿,崽崽就睡着了。   屋里陷入静谧,掌珠看向男人,“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   怕他赖着不走,又道:“耽误这么久,奏折又该堆成山了,陛下快回去吧。”   萧砚夕哪会不知她心中的伎俩,靠在婴儿床前,抬手捋她额前碎发,“不急,朕再待会儿。”   今儿他是来吃她的,岂会轻易离开。   掌珠看他眼底灼灼,起了防备,兀自往外走,“饺子要凉了,我去用膳了。”   倏地,腰间一紧,她被男人揽了回来,鼻尖磕在他胸膛,生疼生疼的。   她捂住鼻子抬头,迎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萧砚夕掐住她的腰,不让她逃窜。俯身靠近她耳畔,诱.哄道:“真这么心狠,不给朕一点甜头?”   掌珠推不开他,索性闭上眼,不想看他的狗模样。   盯着两片紧闭的红唇,萧砚夕咽下喉结,轻笑道:“不吱声,朕当你默许了。”   然后,不等她拒绝,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倾覆而下,轧转她的唇。   掌珠惊恐地睁开杏眼,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抬手推他胸膛。   萧砚夕真的素了太久,撬开她的唇,攻城略地。   两人不是没吻过,可这般冗长的吻,还是头一次。   他唇上有茶叶的清香,是碧螺春的味道。   萧砚夕侧过面庞,啄她的耳垂,“珠珠,可以吗?”   掌珠不是没有感觉,相反,灵魂本能地想要解渴。可她理智尚在,不想与之沉沦,最终换来人老珠黄,心锁宫闱,却无钥匙可解锁。   他不爱她,她一直知道。   前世今生,他迷恋的,只是她的好皮囊。   在她思忖间,男人已经打横抱起她,压在了榻上。薄唇覆下,去寻她的唇。   掌珠偏头,男人的吻落在她脸颊。   萧砚夕撑起上半身,捏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无论心境如何变化,在这事儿上,他霸道强势惯了,不允许她拒绝。   无奈之下,掌珠再次尝到了碧螺春的味道。双腿小幅度蹬着,蹬乱了榻上的绒毯,蹬掉了一旁的软枕。   静谧中,暗流潺潺。   婴儿床上,小崽崽翻个身,肚子硌到了布老虎,呜呜两声。   掌珠听见动静,推开男人,“宝宝醒了。”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没醒。”   果然,小家伙只是“呜呜”两声,趴在床上继续睡。   “我怕宝宝窒息!”掌珠青丝凌乱,美的勾魂摄魄,嘴里却说出煞风景的话,“窒息了怎么办?!”   萧砚夕磨磨牙,忍着火气松开娇娇人儿,倒在一旁捏眉骨。   掌珠如获大赦,趿拉上绣鞋下了榻,来到婴儿床前。谁知,小崽崽自个儿翻个身,仰躺回来。   掌珠松口气,弯腰摸摸儿子的头,为他盖上小毯子。她不敢离开婴儿床。似乎,崽崽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阻挡男人的盾牌。   此时此刻,她深觉,在权势面前,她毫无抵御之力。心里忽然生出颓废感,双手握住婴儿床的横栏,坐在地上。   萧砚夕斜睨到她的举动,坐起身,蹙眉道:“地上不凉?”   掌珠双手捂脸,哑声道:“求陛下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不想留在这里,我想爹娘了。”   是真的身心俱疲。自从遇见他,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即便不是每日担惊受怕,也是处在提心吊胆的边缘。同床共枕时,没有一晚睡得安稳,生怕他突然变脸。   萧砚夕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起来。”   掌珠像是没听见,坐着不动,陷入自己的思绪,不愿意交流。   男人不满,蹲在她面前,缓缓抬起手,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你若不想要宝宝了,可以离开,朕不拦着你。”   她怎么可能不要宝宝!   掌珠心中悲戚,卷缩一团,双臂环住膝盖,咬唇压抑着上涌的泪水。   看她无助的样子,萧砚夕脑海里沉睡的种子破土而出,带着穿透岁月阻隔的力量,直击他的心头。   眼前凭空出现一座坟,坟前的白发老人孤独飘零,一个人默默吹箫。   墓碑上的名字赫然呈现眼前,又是那行“吾爱,掌珠”。   萧砚夕忽然眼前发晕,抬手按住眉心,甩了甩头,眼前的画面随之消弭。再看掌珠时,眼中多了一份审视,“你上一世,逝于朕前头?”   掌珠一愣,点点头,“我离开京城后,一直在寻找宝宝,三年后郁结而亡,期间,并未见过你。”   二十出头,花样年华,却因遗憾,郁郁而终。   多么凄惨悲凉。   萧砚夕忽然自责,将不安的她揽入怀里,紧紧抱住,“掌珠,若你愿意,给朕一次弥补前世的机会,朕以轮回起誓,许你今生安稳,如若食言,来世孤灯永伴。”   掌珠僵住身子,喃喃道:“誓言太重,掌珠承受不起,望陛下莫要轻言儿戏。”   萧砚夕缄默不语,收紧手臂,抱住娇弱的人儿。若她不信承诺,不给机会,就只能死皮赖脸耗下去了。   总有一天,他会记起前世,然后双倍地偿还于她。   萧砚夕说在心里。   而他与她皆不知的是,前一世,在掌珠出宫寻子时,身后就跟了数名暗卫,一路保护。掌珠病逝那天,萧砚夕就站在草屋外。在掌珠彻底闭眼前,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而在掌珠逝去的第十年,他终于从一对老两口的家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   前尘往事,随着帝王的逝去而被封存,就不知,何时才能重启。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相顾无言。一个不愿打开心扉,一个徘徊心门之外,久久没有搭上一句话。直到婴儿床上的小家伙趴在栏杆上,好奇地盯着爹娘看,“吖?”   听见动静,两人齐齐站起身,争先要抱崽崽。   面对爹娘同时伸出来的手,崽崽咧嘴选择了娘亲。   掌珠抱起他,抛却烦心事,温柔地问:“宝宝醒了?”   “嗯!”   掌珠又问:“还困嘛?”   “不~”   歪打正着,小崽崽回应了两声。   萧砚夕觉得自己的崽太聪慧了,从女人手里抱过孩子,扛在脖子上,“走,父皇带你去街上看舞狮。”   因为刚睡醒,孩子小脸红扑扑的,哪受的得了外面的寒风?掌珠不答应。   萧砚夕拉着儿子的双手,让他抱住自己的头,散漫道,“朕向来一言九鼎,承诺的事,必会兑现。”   意思就是,不去也得去。   崽崽抱着父亲的头,捯饬两条小短腿,“吖——”   萧砚夕明白了,崽崽是想去。于是再次扯过羊羔绒斗篷,罩住儿子,大步走向门外。   掌珠担心孩子,不得不跟上。   侍卫们排成两排,跟在帝王身后,那阵仗,别提多惹眼。   萧砚夕侧眸,“闪一边去。”   侍卫们立马遁地,悄悄保护。谁能想象,矜贵疏冷的帝王,还有这样的一面。   *   东街开了一家面馆,请了江湖杂耍的戏班。戏班轮流表演着胸膛碎大石、硬气功-吞刀、走钢丝,还有舞狮。   崽崽哪里见过这些,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瞧着。看见武师喷火,惊讶地撑圆小嘴,十根手指头不停扒拉着父亲的发冠。   萧砚夕怕他尿自己脖颈里,把他抱下来,抱在臂弯,指着喷火的武师,破灭孩子的幻想,“假的。”   崽崽不懂,指着躺在长椅上,准备碎大石的人,“吖——”   萧砚夕点点头,“也是假的。”   掌珠:“......”   崽崽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完全懵了。   “砰!”   表演者抡起锤子,砸在同伴胸口,大石头应声而碎。   瞧热闹的百姓们起哄喝彩,“好,再来一次!”   打杂的伙计拿着铜盆,轮番走一遍,“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铜板霹雳吧啦落入铜盆里。   等伙计来到萧砚夕面前,笑道:“大爷,赏口酒钱?”   没等萧砚夕开口,崽崽伸出手,从铜盆里抓了一把铜钱,递给娘亲,“诶——”   掌珠:“......”   伙计懵逼了,“喂,小鬼,不能拿啊。”   本要翘起唇角的萧砚夕冷脸,“叫谁小鬼呢?”   看对方衣冠楚楚,身侧的女子娇美如花,定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少爷,伙计不敢招惹,挠挠头,“大爷,小的嘴瓢,但道理是真的,您家宝贝不能拿我们的辛苦钱啊。”   萧砚夕看向怀里的崽崽,“乖宝,还回去。”   崽崽低头玩手里的铜钱,没有要还的意思。   萧砚夕单手抱他,另一只手摸向钱袋,空空如也......   贵人出街,基本不会自带钱袋......   这就尴尬了。   他看向掌珠,不自然地道:“给锭银子。”   一锭银子十两,伙计立马亮了双眼,目光炯炯地盯着掌珠。   掌珠白了萧砚夕一眼,哪来十两银子?   再说,就是有,也不能给那么多,当她是养尊处优的淑妃娘娘啊?   她是独自抚养孩子,含辛茹苦的单身母亲!   但钱两还是要给的。她摸向腰间,亦是空空如也......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窥见了“尴尬至极”。   掌珠低头,小声道:“侍卫呢?”   肯定带银子吧。   萧砚夕随意一扫,侍卫们纷纷低下头。   谁特么也没带银子。   这让帝王如何收场?   伙计连同百姓们,纷纷看过来,都等着富贵人家亮出来的十两纹银。   然而,一个子儿也掏不出来。   无奈之下,掌珠去掰崽崽手里的铜钱,“乖,咱不要啊。”   像是被抢了心爱的布老虎,崽崽咧嘴要哭。   萧砚夕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在这里哭,不占理儿,还丢人。   手里的铜板,被母亲一枚一枚抢走。 崽崽伤心极了,泪豆子染湿父亲的手。   几人狼狈地离开。   钱袋被偷,掌珠要去报官。侍卫长叹道:“人海茫茫,即便报官,也难找回。”   萧砚夕抱着崽崽走在前面,根本没打算报官。堂堂九五至尊,会丢钱袋子?   那多有损他的高大形象。   要找,也是让三厂一卫秘密去找。   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偷他们的东西?!   逮到非要扒了皮不可。   此刻,偷了钱袋的小贼正在面馆二楼吃吃喝喝。   这时,一身翠色长裙的季知意,怀里抱着猫,坐在小贼对面,笑看着他。   小贼戒备心起,指了指一旁的桌子,“这张桌子爷包了,另请吧。”   季知意歪头,“我刚看你偷人钱袋了。”   小贼做贼心虚,握着筷箸一拍桌面,“血口喷人!”   “喵!”   季知意怀里的猫突然跳到桌上,张牙舞爪挠向小贼。   小贼吓了一跳,抄起面碗,就要往猫脑袋上扣,猫咪极凶,一跃而起,抓花了小贼的脸。   小贼捂脸嚎叫,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季知意从他腰间拽下钱袋,在手里颠了颠,没什么分量,充其量,装了几两散银。随即看向小贼,“你也不打听打听他们是谁,就敢盗窃?”   她今日出来买猫,恰好遇见帝王和掌珠,本想上前打招呼,却瞧见小贼偷钱袋的一幕。侠女之魂熊熊燃烧,想要独当一面,便没有惊动掌珠他们,默默跟上小贼,进了面馆。   小贼恼羞成怒,撸起袖子就要揍人。季知意哪里是好惹的,刚要展现侠女风范,却被一人捷足先登。   宋辰昭扼住小贼手腕,将人撂倒,转眸吩咐宋府扈从,“带去见官。”   扈从架起小贼,离开面馆。   季知意见到来人,抱起猫咪就要溜,被宋辰昭拽住脖领,“躲我多久了,我们谈谈。”   “我还有事呢。”季知意扯开他的手,颠颠钱袋,“我得给淑妃娘娘送钱袋去。”   “那一起吧。”宋辰昭扬扬下巴,“带路。”   季知意摇头如拨浪鼓,“你去不合适,再说,你很闲?”   宋辰昭懒得再僵持,抓起她的手腕,“路上说。”   “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季知道甩开他的手,紧紧抱着猫咪,一副戒备的模样。   宋辰昭抿唇,深深凝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人下了旋梯,季知意趴在窗前向下瞧,见男人挺拔的背影没入人群,才抱着猫咪下了楼。   她在路上买了几袋点心,晃悠晃悠去往掌珠所住的私宅。   掌珠看着晃动钱袋的姑娘,失笑道:“季小六就是牛。”   “那是。”季知意把钱袋扔给她,“宝宝呢?”   “睡了。”   季知意嘟嘴,“真不巧,还想捏他的胖脸蛋子呢。”   “睡不了多久就会醒。”   “那行,我等等。”季知意抱着猫咪走进屋,见到坐在榻上沏茶的男人,脚跟一软,“...陛下。”   还以为他离开了呢。   季知意腹诽,走过去行礼。   萧砚夕靠在软枕上,瞥她一眼,见她怀里窝着一只长毛猫,随口问道:“捡的?”   季知意拎着猫后颈,凑近给他瞧,“这品相,若是捡来的,我一会儿出门就能捡个如意郎君。”   提起如意郎君,萧砚夕哼笑,季氏族人为家里的六姑娘可没少操心,偏偏,六姑娘不上心啊。   “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朕给你寻摸一番。”   季知意眼睛一亮,放下猫,搬个绣墩坐在榻前,小嘴开始倒豆子。   掌珠端来茶点,坐在炕几另外一头,听着季知意的择婿标准,脑海里自动联想到宋家二哥的脸,“季小六,你确定自己说的不是宋二哥吗?”   季知意仔细想了想,惊悚地摆手,“不是不是,我可不喜欢那样的。”   萧砚夕懒懒问:“那样是哪样?”   “冷冰冰的,跟冰块似的。”   萧砚夕有点好笑,以宋辰昭的条件,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偏偏看上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小表妹。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宋卿年纪轻轻,官至御史台少丞,前途无量,嫁给他不亏。”   季知道摇头,苦恼道:“我把他当哥哥。”   想到跟哥哥同床共枕,季知意浑身哆嗦。   萧砚夕向来不关心别人的私事,但身为帝王,多少要关心一下臣子的家室,“据朕所知,宋卿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样的男子不多了。”   季知意随口说道:“那是宋家家教森严,宋大哥也是如此,是吧,掌珠?”   掌珠刚要点头,想到什么,愣是没有回应。   “你想嫁宋屹安?”萧砚夕挑眉,笑的意味深长,“也行,朕明日就下旨,给你们赐婚。”   “我不想!”季知道站起来,倒退几步,使劲儿摆手,“我不想,我可不想!”   一不小心,她踩到了猫尾巴。猫咪弹跳起来,几步跃到婴儿床前。闻到婴儿的味道,绕着床来回转,想要跳上去,试了几次没成功。   这时,小崽崽刚好醒来,趴在床边,好奇地盯着地上的猫,“吖——”   听见幼崽的声音,掌珠快步走过去,温柔笑道:“宝宝醒了,看看谁来看你了。”   崽崽指着地上的猫咪,“吖——”   掌珠抱起他,蹲在地上,摸了摸猫咪的头,“这是猫,是一种小动物。”   崽崽嘬着手指,一直盯着猫咪看。   猫咪在地上翻个身,似在取悦崽崽。   崽崽咧嘴笑,发出“呼呼”的声音。   季知意走过来,掐住崽崽的胖脸蛋,“乖宝宝,姑姑抱。”   坐在榻上的萧砚夕闲闲道:“季小六,不许掐他。”   季知意赶忙改掐为戳,不停戳崽崽的脸蛋,“太可爱了。”   掌珠打趣,“喜欢的话,自己生一个。”   “......”季知意瞪她,“人家还没嫁人呢。”   闻言,掌珠一愣,说起来,她也未曾嫁人,就生了孩子。   发觉自己说错话,季知意咬了咬舌尖,小声道:“珠珠......”   掌珠笑着摇摇头,抱着崽崽站起来,问道:“让姑姑抱抱,好吗?”   崽崽来者不拒,伸出两条胖藕臂。   季知意笑着抱过来,因府上几位兄长都已成亲生子,她对抱孩子驾轻就熟。   这时,猫咪蹿上她的腿,一点点向上,伸出猫爪去够崽崽的脚。猫咪对幼崽极为温柔,碰了一下就缩了爪子。   崽崽脚底痒了一下,嘻嘻笑起来。   季知意觉得小崽崽可爱的不行,有一瞬间,真的动了嫁人生子的念头。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画面是,自己窝在宋辰昭的怀里......   她甩甩头,觉得太过羞赧。   深夜,掌珠非要留季知意过夜,季知意也想,可瞧着帝王阴冷冷的样子,胆儿怂了,“我还是回私塾吧。”   萧砚夕立即给她台阶下,“来人,送季六姑娘回去。”   暗卫现身,“诺。”   送走季知意,掌珠站在大门口吹风,久久不愿进去。   可出乎意料,萧砚夕没有留宿的打算,跟儿子玩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门口,揽住她的腰,亲了一下她额头,“记得上门闩,朕回宫了。”   掌珠愣在。   萧砚夕略带坏笑,故意哑着嗓音问:“怎么,想让朕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啦。本章留言有红包,24小时之内,爱你们~   感谢在2020-11-28 23:03:50~2020-11-29 20:1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阮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干 15瓶;饼干 10瓶;嘲风阁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萧砚夕离开后, 掌珠回到正房,见崽崽坐在床上,自己玩布老虎, 笑着走过去,“宝宝困吗?”   “不。”崽崽发出短音,像是在回答她的话。   掌珠坐在一边, 摸摸他的小胖脸,“宝宝都会叫爹了,何时会叫娘呀?”   崽崽没反应, 继续低头玩布老虎。   掌珠拿起绣棚,想给崽崽绣一个小鸭子的肚兜。崽崽坐累了, 靠在她身上, “吖吖”的自言自语。   母子俩坐在灯火里, 相依相伴,画面温馨。   绣完鸭子的头, 掌珠发现儿子揉着眼皮,困得不行。她放下绣棚, 将儿子抱进婴儿床,坐在一旁轻轻摇着。   小崽崽一躺进婴儿床反而不困了,抬起脚, 吃自己的脚丫。   掌珠无奈,刮刮他的小鼻子,“小坏蛋, 晚上不睡觉,折腾娘亲。”   崽崽嘻嘻笑,抬起另一条腿,请娘亲吃自己的脚丫。   掌珠握住元宝似的脚丫, 亲了亲脚底,“好香呀。”   她又亲亲,“宝宝怎么这么香?”   崽崽咯咯笑,笑弯了一双眼。   掌珠吹灭连枝灯,只余一盏小灯,“咱们要睡觉了,再不睡,月亮婆婆就生气了。”   “爹。”   “......”   “爹。”   崽崽趴在栏杆上,连叫两声。   掌珠心里不是滋味。上一世,崽崽每日都盼着萧砚夕来看他,可萧砚夕很少跟崽崽互动,只因他听信了太后的一面之词。   那些日子里,两岁的小崽崽总是趴在窗边,盯着御书房的方向,希望父亲忙完能来看看自己,可萧砚夕呢?   掌珠不愿再想,也释怀不了。   看母亲不理自己,小崽崽伸手够她的头发。   掌珠反应过来,起身抱起他,在屋子里踱步。   母亲的怀抱,无疑是孩子最信任的避风港湾。崽崽趴在掌珠肩头,歪着小脸,渐渐耷拉下眼皮。   掌珠感觉头晕晕的,哄睡儿子后,喝了一杯水,然后躺在床上,蒙头夜寐。   御书房。   萧砚夕批阅完奏折,揉了揉脖颈,看眼天色,快四更天了,便没有摆驾回燕寝,准备在御书房歇下。   这时,张怀喜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闵太妃病重,想...想见儿子...”   上次瞧着闵氏病病殃殃的,身体定然不适。萧砚夕眼中毫无波澜,“不允。”   张怀喜为难,“假若闵太妃今晚去了,却没见到儿子,会抱憾的。”   据张怀喜陈述,闵氏和萧荆现居陈记雅肆的密室中,打算等皇帝开口放人,携君辙一同离开皇城,此生再也不沾皇室的边儿。可皇帝关着君辙,迟迟不放行,才使闵氏急火攻心,加之旧疾,今夜犯了病。   听完后,萧砚夕淡声道:“他们老两口是在埋怨朕?”   他加重了“老两口”三个字,似乎,是想跟他们断绝关系。   张怀喜劝道:“母子连心,人之常情。陛下还是通融通融,让闵太妃见儿子一眼...吧...”   见帝王愠了脸色,张怀喜越说越没底气。嬉笑道:“陛下当老奴胡说八道,别动怒啊。”   “张怀喜。”   “...老奴在。”   萧砚夕半垂眼帘,显然已疲惫到极致,眼中却蕴着几分审视,“你背着朕,时常跟太上皇来往?”   “老奴不敢!”张怀喜立马跪地,“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不会背着陛下......”   “行了。”萧砚夕有点厌烦他们表忠心这一套,摆摆手,“摆驾大理寺。”   *   因杜忘赴任茺州牧,大理寺卿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前几日,才确定了最终人选,由少卿宋屹安担当。自接管衙门,宋屹安与恩师杜忘一样,时常在衙门过夜,夙兴夜寐、废寝忘食,整个人消瘦不少。   萧砚夕步下辇舆,打量上前请安的宋屹安一眼,“爱卿消瘦了,是衙门的伙食不好,还是太累?”   宋屹安作揖,“怪臣不按时用膳,坏了胃。”   “那可不行,无论多忙,都要爱惜身子。”   萧砚夕扶起他,君臣两人一道去往大理寺天牢。路上,萧砚夕状似无意道:“爱卿早到了婚娶的年纪,该成亲生子了。身边有个可心人,也好照料你的日常起居。”   宋屹安垂帘,没有接话茬。   两人由侍卫护着来到天牢门前。在狱卒打开牢门的工夫,萧砚夕道:“沈老太师的长孙女沈娇娇,上个月刚刚及笄。为人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爱卿可曾见过?”   睿智如宋屹安,怎能不明白帝王的意思。淡笑道:“衙门的事堆成山,臣哪有琢磨儿女私情的心思。”   “你是嫌衙门事务繁忙?”   “臣并非此意。而是因为臣能力不足,需要下更多的功夫在公事上,还是先不考虑儿女私情了。”   萧砚夕似笑非笑道:“爱卿不必挂心,朕帮你惦记着。”   “......”   随着牢门被打开,萧砚夕敛起笑意,弯腰走进去。众将紧随其后。   大理寺的天牢里,关押着许多重犯。这些人听见脚步声,早已麻木,加之骨子里的骄傲,没有上前凑热闹的意思。但随着一声“罪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扭头过来,看着一身玄衣的帝王慢慢走过。   他们随之起身跪安,问安声此起彼伏。有人忏悔,有人不甘,有人声泪俱下。   萧砚夕环视一周,视线接连落在几人身上,深邃的凤目泛起涟漪,转而轻轻一叹,抬袖道:“平身。”   犯人们低着头,不敢触犯龙颜,心中却蓄着千言万语。   萧砚夕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径自去往关押君辙的牢房。   不比其他犯人,君辙跟个大爷似的侧躺在木床上,见到帝王,也没有起身行礼的打算。   萧砚夕与之对视,分明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讥诮。听太医说,君辙身患绝症,命不久矣。本是同根兄弟,可萧砚夕对这个弟弟没有一分情分,自然没有多少感伤。只是一想到他是太上皇费尽心机藏起来、加以保护的孩子,心中几分讥嘲,几分怜惜。   不像自己,君辙才是太上皇的掌中骄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有几人能够承受得住......   也不嫌地上脏,萧砚夕盘腿坐在矮几前的蒲团上,昂贵的衣料垂在地上,“上酒。”   宋屹安愣了下,随即吩咐狱卒去拿酒。   君辙眨着狐狸眼,勾唇道:“陛下要送我上路?”   萧砚夕没回答,待酒水端上桌,亲自给两人斟满,“陪朕喝一碗。”   “陛下看着我,还有这等雅兴?”   “喝是不喝?”   “喝!”君辙坐起身,撸起袖子坐在萧砚夕对面,“我向来只喝烈酒。”   萧砚夕看向狱卒,“烈吗?”   狱卒躬身,“小的这就给陛下换来烈酒。”   “不必了。”君辙一摆手,拿起满酒的碗,一饮而尽。他重重放下碗,“再来!”   萧砚夕共为他斟了九碗,自己却滴酒未进。   君辙打个酒嗝,抹把嘴,抛去平日里刻意维持的稳重,恣意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你一块饮酒。”   他改了敬称。   萧砚夕没在意,又为他倒满酒,“你说你活过一世,那为何不好好珍惜,还要硬闯宫阙,打扰他人安宁,自己也没落着好?”   “因为我不甘心啊。”君辙衔着酒碗,狐眸盈亮,“两世皆短命,何不放肆一回,万一......”   君辙眼眶酸涩,“万一能博得美人笑呢。”   萧砚夕眸光一凛,旋即收起情绪,问道:“朕听太医说了你的情况,觉得怎么样?”   “什么觉得怎么样?成为阶下囚吗?”君辙装着糊涂,故意打岔,“牢里除了闷,还有蟑螂、老鼠,其余还好,没什么好难过的。”   “朕指的是你的身体状况。”   君辙盯着碗中清冽的酒水,自嘲道:“又没得选,你就偷着乐吧,假若我身体康健,定然会让你寝食难安。”   “为何要与朕对着干?”   “上一辈,你听信谣言,割了我的脚筋啊。”君辙勾唇,“我不该恨你,报复你吗?”   “若是如你所言,你纠缠朕的妃子,使她和孩子陷入风口浪尖,朕不该罚你?”   “我和淑妃是两情相悦。”   萧砚夕语气平平,“除非淑妃傻了,否则,绝不会看上你。”   “......”   萧砚夕瞥他一眼,“难过了?”   “没有。”   “不难过,为何红了眼眶?”   “醉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萧砚夕递出锦帕,语气很淡,“拿着。”   君辙挡开他伸过来的手,“用不着。”   “拿着吧。”萧砚夕定眸看他,“待会儿用得上。”   君辙双肘杵在桌面上,笑问:“何意啊?”   萧砚夕道:“闵氏病危,想见你。”   话落,前一息还玩世不恭的男子,僵住了表情。   *   萧砚夕从牢中走出来,心情有些复杂,但并不忧伤,也没有放松对闵氏母子的警惕。   不过,世间很多恩怨,会随着逝者已矣。对闵氏的怨,不算深,却伴随整个童年。或许,童年的不快乐,是闵氏造成的。又或许,是太上皇造成的。亦或许,是自己系上的心结,与他人无关。   但不管怎样,都已经成为过去。假若闵氏真的病重,他也不会一直揪着过去不放。若是骗他……   萧砚夕看着黑夜,陷入沉思。   早朝后,萧砚夕无心处理奏折,脑海里都是君辙离宫前说的话。   君辙说,前世,手握兵权的诸侯王中,除了鲁王,还有两人不服朝廷,想要拥兵自立。可这两人,目前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野心。君辙的话可信否,还要进一步核查。   萧砚夕合上奏折,换上便衣,出宫去往掌珠的住处。   前半晌,日光暖融,掌珠正抱着崽崽在屋外晒太阳。看见来人,不免惊讶,他是不是来得太勤了?   崽崽瞧见父亲,咧嘴就笑,“嘿——”   掌珠站着不动。   崽崽皱起小眉头,“唔唔”两声,有点着急,小短腿不停捯饬,想要下地。   七个月的小屁孩,还不会走呢,走路的欲.望倒是越来越浓。   掌珠把他放在地上,试着松开他,眼里充满期待。   没了支撑,崽崽晃悠两下,啪叽坐在地上。   没等掌珠伸手,门口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捞起崽子,扛在肩头,“乖宝,我是谁?”   崽崽抱着萧砚夕的头,吐泡泡,“爹。”   萧砚夕欣喜,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霾,扛着崽崽在院子里玩。   庭院中时不时响起父子俩的笑声。   一个低醇如酒,悦耳动听。一个清透如泉,纯净无暇。   掌珠站在石榴树旁,默默看着父子俩,心里说不上是何感受。   半晌,萧砚夕单手抱娃走过来,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倾身一吻,吻在她眉心。恰逢日光射来,为一家人镀上暖芒。   掌珠杏眸微动,推他一下。   萧砚夕顺势松开人,抱着困顿的崽崽进了屋。等崽崽睡着,萧砚夕转身抱住女人。   掌珠一愣,再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萧砚夕紧紧抱着她,“别动,让朕解解乏。”   听声音,他是真的累了。掌珠僵着不动,“怎么了?”   “闵氏病危,萧君辙病矣。”萧砚夕阖上眼帘,心中叹息。   掌珠拢眉,前世,萧君辙逝于她之前,而那时,闵氏并没有病象。可前世与今生,的确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闵氏母子命运的变数,也许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残阳如血,细雪纷飞。   萧砚夕带着太后和掌珠,站在陈记雅肆的密室里,表情凝重。   密室的塌上,闵氏吐了几口血,性命垂危,紧紧握着萧荆的手,泪眼婆娑。   这个从青葱岁月,护她一路成长的男人,已经鬓发染白。   他说,韶华不再,他对她的真心从未变过。可真心,却换不来她的母仪天下,以及他退位后,儿子的君临天下!   为帝者的真心,掺杂了太多现实,总归无法比拟风月话本里海枯石烂的爱吧。   闵氏费力坐起身,前倾抱住昔日的君主,“老爷,答应我三件事,好吗?”   “好。”萧荆紧紧搂着她,二话没说,答应了她。   闵氏又吐出一口血,吐在萧荆的衣襟上,话语断断续续,“第一件事,我为你今生妾,来世,让我做你的妻子。”   萧荆扣住她的后脑勺,“傻瓜,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闻言,一旁的太后本就淡漠的表情,变得更为肃穆。   闵氏哽咽:“在老爷眼里,我美吗?”   “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闵氏闭眼,流出两行泪,提出第二个要求,“那就让我一直美下去吧,我不要变成骨灰。待我死后,将我放在竹筏上,顺水而去。”   萧荆颤抖着嘴皮,将她抱得更紧,“好。”   闵氏捧起萧荆的脸,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第三件事,我想单独说给辙儿,老爷能带他们先出去吗?”   萧荆慢慢松开她,点点头,起身看向萧砚夕,用目光询问。   萧砚夕审视闵氏一眼,起了一丝怀疑。碍于萧荆的颜面,摆摆手,众人一同离开。   屋里只剩下闵氏和萧君辙。   闵氏睁开迷离的双眼,握紧儿子的手,“辙儿,快走。”   萧君辙拧眉。   闵氏苍白着脸,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包袱,塞给他,“这里有假的路引,能让你顺利出城,出城后,一路向东,去茺州找你舅爷爷。”   萧君辙的舅爷爷,曾是鲁王的旧部,在茺州卫所里权威极高。鲁王被捕后,消失了影踪。   萧君辙惨笑,已无力也无心,去做无意义的事,“娘,儿子不想逃。”   闵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磨牙道:“你要在牢中度过余生吗?!”   “娘放心。”萧君辙尽力稳住闵氏的情绪,“儿子看得出,陛下外表冷漠,但还是看重亲情的。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放我离开。”   “他是太后的儿子,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萧君辙扯下唇 ,“他会的。”   “他不会,他自幼什么性格,我比你清楚。”   闵氏躺在榻上,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你跟娘说说,到底为何不想走?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不是。”萧君辙本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诉母亲,但是,如不告知,母亲不会善罢甘休。   他调整好情绪,握住母亲的手,慢慢道:“儿子与您一样,患了不治之症。”   几日后,闵氏病逝。依照她生前所说,萧荆将她放在铺满鲜花的竹筏上,送入长河。   萧砚夕和掌珠穿着素白衣裳,陪在萧荆身边,静静看着竹筏漂流而下。   萧荆一直缄默,像苍老了十载。   直到看不见竹筏,萧砚夕转眸,寻找太后的身影。眼中没有太大的波动……   夜如泼墨,载着闵氏的竹筏被水里的侍卫拦截下,推到岸边。   太后一身繁缛宫装,雍容华贵,压根没有着素服的心思。她摸着尾指的护甲,走到竹筏前,睥睨闵氏,冷笑一声,“来啊,划破她的脸。”   若非萧荆十年如一日的保护,自己会留下闵氏?   薛公公从太后身后走出来,扯着尖利的嗓音,“愣着作甚?动手!”   侍卫们亮出寒刀,齐刷刷指向闵氏。   太后得意一笑,酸溜溜地嘲笑,“你不是爱美么?你不是第一美人么?今儿,姐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奇丑无比!”   “呵呵呵——”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夜半听来,尤为瘆人。   闵氏蓦地睁开眼。   太后毛骨耸立,向后退去。   诈尸不成?   不对,不对,全然错了!   闵氏是假死。   太后下令,“快,把她按住!”   闵氏不紧不慢坐起身,没了病弱感,整个人冷冰冰的,抬起手,指着太后,“来啊,把她绑起来。”   闵氏刚刚在跟谁下令?太后完全懵了。   薛公公忽然看向太后,眼中泛着诡异的光,声音再次拔尖,指挥侍卫道:“太妃娘娘有令,还不把太后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不傻,不会让人摆布,放心~   感谢在2020-11-29 20:11:41~2020-11-30 23: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girl 6瓶;嘲风阁主、ccccx 5瓶;Abby、鑫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鬼火狐鸣, 万籁俱寂。禁军架着萧君辙,去往大理寺牢狱。   萧砚夕负手站在河边,表情肃穆。派出去寻找太后的禁军还未回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了一层焦作。   萧荆因悲伤过度,没有耐心等待太后的消息,转身离开。在他心里, 太后这个原配妻子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萧砚夕忽然叫住他,“母后失踪了,父皇不该等等消息?”   “不是有你么。”萧荆未曾回头, 叹道,“身为帝王, 若是连身边人都保护不好, 就不配为帝。”   “呵。”萧砚夕冷笑, 抬抬衣袂,“走吧, 走吧。”   萧荆向后摆摆手,像是在就此告别。   直到萧荆的背影没入黑夜, 萧砚夕才稍稍转眸,凝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冷峻的容颜染了一丝讥嘲。   之前还因为闵氏抱恙, 对父亲怀了一份同情。而今看来,属实多余。父亲何时关心过他和母亲?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   萧砚夕冷了眸, 冷了心,收回视线,遥望湍流的河水。   掌珠手提宫灯,走到他的斜后方, 默默睢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感觉此刻的他,尤为孤独。   听见背后的动静,萧砚夕淡声,“有事?”   掌珠拢下耳边碎发,走上前,“夜里野兽出没,再寻不到人,太后怕是会有危险,要加派人手吗?”   “你不恨太后吗?”   “嗯?”   萧砚夕斜睨她,“如你所说,前世太后抱走宝宝,弃于郊野,你不恨她吗?”   月光朦胧,灯影摇曳,掌珠看不清他眸里真正的情绪,扯下嘴角,“恨。”   怎能不恨。   可一码归一码。   萧砚夕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儿带进怀里,轻轻环着,对着长河道:“朕也恨她。”   掌珠诧异地抬起头,只能瞧见他轮廓优美的下颌。   许是黑夜容易让人吐露心事。萧砚夕没有避讳,自嘲道:“朕憎恶自己的父皇、母后,憎恶闵氏,憎恶皇弟,憎恶遗弃自己、背叛自己的所有人。若是可以,朕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有一对相互扶持的爹娘。可朕没得选。从小到大,朕一直活在闵氏的虚伪中,父皇的冷漠中,母后的歇斯底里中。年幼时,朕以为的丑恶,实则是真实,以为的寡情,实则是常态。可以说,除了权力,朕一无所有。”   他搂紧掌珠的腰,以冷淡的外表,掩饰内心对爱的渴望,“而今,朕有了你和宝宝,寻回了一些温情。”   望进他深邃的眼底,掌珠乱了心头,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幅度掰开他的手,退到一侧,没有接话,以沉默拒绝了他的靠近。   手心空落落的,萧砚夕兀自一笑,几分无奈,几分薄凉。   就不该奢望真心。   登顶宝座,就不该再去贪心真情与实意。   为帝者,多半孤独。   萧砚夕闭闭眼,忽然觉得寒风凛冽刺骨。   这时,御前侍卫走过来,带着暗示禀报:“陛下,五里外有异样。”   萧砚夕眸光比寒冬还冽,淡声道:“去看看。”   *   三刻钟前,五里外的河畔上,随着薛公公的一声尖利嗓音,太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给他人做了嫁衣,培养多年的心腹倒戈了。   新帝登基前,薛公公与张怀喜是司礼监的两大执笔太监。那时候,掌印太监一职一直空缺,两人都想收入囊中。最后,张怀喜得偿所愿,将薛公公剔除司礼监权力范畴。   薛公公不甘心,一直怂恿太后,去帝王面前说张怀喜的小话。可太后没把他的事当回事,他记恨于心,与太后离了心。恰好这时,闷声不响的闵氏,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自闵氏入宫为妃,因家世薄弱,性子柔弱,一直是人们眼中温婉娇美的贵妃娘娘。很多人说她空有美貌,除了帝宠,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可谁能想到,一向柔弱示人的闵贵妃,在成为太妃后,因郁结得了心病,久而久之,激发了心底对权力的渴望。或者说,她一直渴望权力,却因身份,不敢僭越。   她出身不及太后,只能靠后天的人脉积累。恰好萧荆给了她无尚荣宠,让她能够积攒势力。   对于萧荆退位一事,她是极为不满的。但她在萧荆面前,一直是温柔小意的解语花,不可能干扰萧荆的决定。   萧荆退位后,成为她一个人的男人。她却不满现状,想要助儿子夺取大权,也一直在默默努力。可前不久,萧君辙染了怪病,行事作风自有一套,再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然而,令她雪上加霜的是,萧君辙胡作非为,以卵击石,被打入大牢。   她再也坐不住了。   这些年,她利用萧荆,培养了一批势力,安置在茺州。这批势力中,有一部分来自鲁王旧部,全是萧砚夕的死对头。此番金蝉脱壳,一是为见到儿子,劝儿子逃离皇城。二是为了摆脱萧荆,以自己的名义,暗中培养势力,进而拥兵自立。再挑拨其余诸侯王,杀萧砚夕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此,闵氏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拍掉身上的鲜花,走到战战兢兢的太后面前,取下她尾指的护甲,戴在自己指头上,用锐利的刺尖,刮着太后的脸,语气依然温柔,“咱们两姐妹真的好久没单独相处了。”   太后汗毛直立,身体止不住发抖。   闵氏笑,“怎么紧张了?姐姐不是一直很强势么。”   太后咽下嗓子,尽力让自己不露怯,“你为何要假死?”   “因为,”闵氏一下下刮破她的脸,目光依然温柔,“闵太妃这个身份多有束缚,施展不了野心抱负。”   “你是怕太上皇看清你的真面目!”   “活到这个年纪,姐姐心里,怎么还只装着情情爱爱?”闵氏捻了捻她脸上的血珠,在自己手心写下一个“囚”字,然后猛地抬手,掴在太后脸上。   太后被她打偏头。   闵氏觉得不解气,用尖利的护甲嵌入她的血肉,想要刻下一个“囚”字。   伴着太后的惨叫,她动了手。   倏然,芦苇里射来一支暗箭,擦过闵氏耳边,穿入树干。   闵氏蓦地回头,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其他方向相继射来案箭。   薛公公反应过来,他们出逃去往茺州的计划,八成露馅了。   对方在暗,且人数众多,薛公公扣住闵氏肩头,“太妃,咱们快走!”   然而,没等他们动作,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借着微弱月光,薛公公认出来人——   御史中丞,宋辰昭。   宋辰昭拎着弓,从芦苇中慢慢走出,刚正不阿的面庞写满肃穆,沉声道:“本官奉圣上口谕,前来捉拿奸佞之徒。奉劝尔等束手就擒,以免受皮肉之苦!”   闵氏恍然,自己被萧砚夕算计了。以她为饵,引出宫中的叛徒。   萧砚夕一开始就看出了她的破绽?   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宋辰昭已拂袖下令,“拿下!”   不消半刻钟,闵氏等人被五花大绑。   太后有人撑腰,疾步走到宋辰昭身边,拔出他腰间佩剑,刺向闵氏小腿。   闵氏吃痛,痛苦不堪。   太后红着眼,想要再动手,被宋辰昭扼住手腕。   “太后慎行!”   “大胆!”太后呵斥道,“宋晨昭,谁给你的胆子,敢对予无礼?!”   “朕给的。”一道淡漠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见河水上游的岸边,走来一路人马,为首之人,正是帝王萧砚夕。   萧砚夕携众人走来,越过太后,径自走向被缚的薛公公,站定,居高临下道:“那日,萧君辙挟持淑妃离宫,是你协助的?”   薛公公颤着腿,想跪却跪不下去,“老奴冤枉!”   “不承认啊?”萧砚夕阴森森一笑,迸溅出许久不见的阴鸷,“来啊,砍了这老畜生的腿,再送去大理寺,听候发落。”   身后的侍卫长当即拔刀,作势要砍。   薛公公吓得尖叫,“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说!”   萧砚夕侧眸,眼尾凝着浓浓的雾,让人看不透情绪。   薛公公撕心裂肺地痛哭,无疑是在博取同情。   通过他的交代,萧砚夕掌握了后宫及三千营中,与闵氏有来往的一些人。   闵氏呆滞着凝睇年轻的帝王,直到帝王看过来,才含血笑问:“陛下是何时看出破绽的?”   萧砚夕淡淡道:“从你对太上皇提出的三个荒唐要求。”   萧砚夕掐住闵氏下巴,用了七层力气。闵氏感觉下巴快要脱臼了。   只听帝王道:“朕自幼就觉得你并非表面那么烂漫,实际上是很务实的人。怎会在死前,不为自己争取太后之名,却要说什么来世之约。当朕跟太上皇一样,被儿女私情蒙蔽了双眼?”   闵氏闭闭眼,“还有呢?”   萧砚夕不疾不徐道:“有什么话非要偷偷摸摸跟萧君辙说呢?唯有见不得人的话!再者,这附近四通八达,灌木众多,适合逃跑。你顺流而下,在人接应下,离开皇城,易如反掌。闵太妃,你真可谓机关算尽啊。只是,若真那么容易,朕就不配坐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了!”   闵氏抬眼看他,“我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能逃去哪里?”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萧砚夕懒得再废唇舌,甩袖道,“将闵氏等人送至大理寺,严刑逼供。若真有忤逆之心,择日问斩。”   听令,众人皆愕然。   闵氏再胡闹,也是太上皇的宠妃。帝王当众下令问斩,要如何向太上皇交代?   闵氏瞪大眼,“我要见老爷,让我见老爷!”   “带走!”萧砚夕不理会她的要求,提步离去。   太后紧随其后,哽咽道:“陛下......”   萧砚夕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她,没有一句温声细语的安慰,有的仅是凉薄到骨子里的警告:“母后该知道,朕最厌擅作主张的人,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这是对今生的太后讲的,也是对前世的太后讲的,只是,前世已殇,无法再挽回。   敛起心中最后一丝柔情,萧砚夕大步走进浓郁的夜色中,背影决然,不近人情。   掌珠小步跟在后面,终究没有上前安慰。   这是属于帝王家的感情纠缠,她无法插手。   燕寝。   小崽崽趴在张怀喜肩头,盯着月亮门的方向,困得直耷拉眼皮,却怎么也等不回娘亲,小嘴一咧,要哭。   “诶呦喂,小主子不哭啊。”张怀喜忙抱着崽崽来回走,给他哼戏曲,心急如焚。圣上和娘娘再不回来,小主子就要哭肿眼睛了。   一旁的小太监支招,“张公公,不如把小主子放地上,让他自个儿玩会儿?”   张怀喜踢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   小主子是要时刻抱着的,怎么能放在地上?!   可怎么也哄不好,无奈之下,张怀喜把崽崽放在地上,嬉笑道:“老奴陪小主子学走路?”   崽崽根本没听张怀喜说什么,一落地,就开始往殿门外的方向爬,小短四肢还挺灵活。   张怀喜拍下大腿,上前要抱他起来,“地上凉......”   谁知,一旁的小太监也跟着趴在地上,学着崽崽爬,“小主子,奴婢学的对不?”   崽崽被小太监怪异的举动吸引注意,见他像乌龟一样爬来爬去,破涕为笑,咯咯笑出声。   宫人们一见小主子笑了,全都趴在地上,学乌龟爬行。   萧砚夕和掌珠走进庭院时,就见灯火通明的外殿内,一众宫人,包括张怀喜,跟在崽崽身后,爬啊爬的。   掌珠嘴角一抽,跨进门槛,弯腰抱起崽崽,训斥道:“大半夜,宝宝不许折腾人。”   崽崽一瞧见母亲,本来要笑,一听母亲训斥自己,嘴角一压,皱着小脸,贼委屈。   张怀喜爬起来,顾不上拍膝头的尘土,弯腰请安。   萧砚夕走进来,看儿子委屈,睨了张怀喜一眼,“怎么办事的?!”   感受到帝王的怒气,张怀喜虎躯一震,深知这火气是从外头带回来的,忙赔笑道:“是老奴办事不利,老奴自罚。”   说着,小幅度掴自己巴掌。   “行了。”萧砚夕懒得理会,一摆手,“都退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   掌珠抱着崽崽也要离开,被寝门挡住了去路。   隔着门板,张怀喜小声道:“娘娘久不回宫,今夜留下来陪陪陛下吧。”   掌珠没有留宿的打算。今夜将崽崽送进宫里,是因为去河边,带着崽崽不方便。又不放心把崽崽放在私宅,这才听了萧砚夕的建议,将孩子送来燕寝。   可这会儿......   她转过身,不敢看帝王的眼睛,“我...我回去了。”   萧砚夕今夜极为寡淡,听得她言,也没拦着。可崽崽忽然拽住父亲衣衫,喊了一声“爹”,嫩白的小模样惹人怜。   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萧砚夕一把抱过儿子,轻拍后背,转眸对女人道:“夜深了,丰收经不起折腾,要出宫,你自个儿出吧。”   掌珠怎么可能撇下孩子,伸出手,“我给宝宝裹严实点,路上哄他睡,不会折腾到他。”   萧砚夕拍着儿子的背,转身往内寝走,语气很差,“朕的皇儿,没道理折腾来折腾去,要走自己走。”   这人说来脾气就来脾气......   掌珠追上去,拦住他,“把孩子给我,我先回翊坤宫。”   “明掌珠。”萧砚夕冷了声音,“丰收也是朕的儿子,朕留他一晚都不行?”   掌珠抿唇,看着男人把儿子抱进内寝。   崽崽盯着拉开距离的母亲,小嘴一努,扒拉父亲胳膊,“娘。”   短促的发言,令两人愣住。   萧砚夕停下脚步,侧头看怀里的崽子,“宝宝刚刚说什么?”   崽崽指着掌珠,懵懂地发音:“娘。”   闻声,掌珠红了眼眶,单手捂住嘴。   她的好宝宝,会喊娘亲了。   崽崽在父亲怀里颠悠,小嘴嘟囔着“娘”这个音。   萧砚夕将他放在龙床上,转眸看向女人,淡声道:“你儿子叫你,还不过来。”   孩子头一次会叫“娘”,掌珠怎么可能硬起心肠不搭理。慢吞吞走到床边,揉揉儿子的头,“宝贝,再叫一遍,娘想听。”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诶?”了一声,音调上挑,似在疑惑,娘亲眼睛怎么红了?   掌珠不知宝宝的疑惑,轻柔道:“宝贝,再叫一遍。”   崽崽以为娘亲要跟他玩,颠着胖胖的身子,嘿嘿笑起来。   这么一笑,两人发现,儿子长了一颗乳牙。   崽崽长牙算是晚的。在下牙床的中间位置,长出小小一颗,特别可爱。   惊喜连连,掌珠捧起儿子的脸,仔细打量。   萧砚夕站在母子身后,眼中的薄凉被温柔取代几分。   哄崽崽睡着后,掌珠刚一转身,被男人抱个满怀。   “别动。”萧砚夕拥着她向后退,膝盖抵在床边,稍一用力,两人倒在崽崽一旁。   掌珠吓了一跳,作势要起身,被男人掐住手腕穴位,双臂发麻,使不上劲儿。   萧砚夕将她的双手按在枕头上,深深凝视,原本湮灭的柔情,一触即燃,沙哑而疲惫道:“咱们一家,一起睡一晚...行吗?”   话音刚落,小崽崽翻个身,枕在了掌珠的手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了,本章留言有红包,24小时内~   感谢在2020-11-30 23:29:30~2020-12-01 22: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幽静的燕寝内, 崽崽滚进怀里,男人拦住了去路,掌珠扭头看向里侧, 闭上了眼。   萧砚夕单膝跪在床上,盯着掌珠恬淡的脸,眼中泛起涟漪。松开她的手, 躺在最外侧。   帷幔落下,一家人头一次睡在一起。   崽崽窝进掌珠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   怕压到孩子, 掌珠僵在中间,不敢翻身。身侧的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掌珠扭头看去, 见他下眼睑青黛, 知他疲惫, 便没再折腾,闭上眼开始属羊。   崽崽随了娘亲, 睡觉不老实,不是把小手拍在掌珠脸上, 就是把小短腿搭在掌珠肚子上。   掌珠半侧身,和崽崽盖同一张被子,被崽崽拱向萧砚夕那边。   因母子俩盖着被子, 萧砚夕没有被子可盖。他双手环抱,侧躺在床沿,再往外一点儿就要掉下去了。叹口气, 伸手搂住掌珠的腰,“给朕挪点窝。”   掌珠小心翼翼抱起崽崽,往里面挪了挪,偏头看他, “够地儿吗?”   “嗯。”萧砚夕掀开被子一角,搭在自己脚上,依然双臂环胸,没有枕头睡。   屋里烧着地龙,可在这寒冬深夜,并不暖和。掌珠怕萧砚夕染上风寒,群臣该责怪她惑主了,于是再往里挪挪,“你盖上被子...别冻到。”   出乎意料,男人没有一点儿礼让,掀开被子钻了进来,长臂一伸,抱住母子俩。   怀里的小暖炉一拱一拱,身后的大暖炉贴在背上,掌珠动弹不得,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困意上头,迷迷糊糊挨到天明。   东方破晓,萧砚夕洗漱后,来到床边,撩开帷幔,静静看着熟睡的女人和儿子,俊逸的面庞浮现一丝温情。   他弯腰摸摸儿子脖颈,小家伙热乎乎、软趴趴的,别提多可爱了。   长指拂过儿子,来到女人脸上,轻轻刮了下,起身准备离开。   “爹。”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萧砚夕一愣,见儿子睁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语气带了几分惊讶,好像在想,咦,爹爹怎会在这儿?   萧砚夕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   崽崽眨巴眨巴眼睛,没懂他的意思。   萧砚夕失笑,小声道:“宝宝再忍会儿,别打扰娘亲休息。”   小家伙还没学会体谅人呢,见爹爹在自己身边,扭着屁墩就要起来,嘴里发出“嗯嗯”的声,似在努力挣脱母亲的手臂。   萧砚夕失笑,坐在床边,看着儿子。   小家伙屁墩突然“噗”一声,响起臭屁。   萧砚夕:......   掌珠皱下眉,悠悠转醒,入目的是崽崽咧嘴傻乐的一幕。   崽崽坐在床上,摸摸母亲的脸,小手控制不好力道,还拍了拍。   掌珠被儿子彻底拍醒,睡眼惺忪地靠坐起来,“宝宝要拉臭臭?”   崽崽小嘴撑圆,像在用力。   帝王眉梢一搐。   掌珠拢着被子,将崽崽抱给帝王,“帮下忙。”   “朕要上朝。”   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掌珠这会儿有些慵懒,不愿意下地。怀里抱着要拉臭臭的崽子,定眸看着帝王。   萧砚夕转转拇指的玉扳指,随即抱起崽崽去往屏风后。屏风后有婴儿专用的恭桶,萧砚夕把崽崽放在上面,轻轻扶着,居高临下看着儿子,“乖,自己来。”   崽崽坐在恭桶上,仰头看着父亲,抬起手“嘿”一声。   萧砚夕不明白儿子的意思,弯腰问:“嗯?”   “裤。”   崽崽发出含糊其辞、短促的音节。   萧砚夕反应过来,这是让他换尿裤?无奈失笑,“开裆裤,还用换。”   崽崽低头,小小的人儿不知陷入了怎样的烦恼。   萧砚夕耐心等着,伸手挠挠他的下巴,“你到底拉不拉?”   崽崽攥着小拳头,像在用劲儿。   萧砚夕咳了下,方知掌珠养儿的不易。   稍许,帝王抱着崽崽走出屏风,将崽崽放在床上,对女人道:“朕去上朝了。”   掌珠没理,低头检查儿子的小屁屁。   “朕给洗过了。”萧砚夕不自然道。   掌珠把儿子塞进被窝,侧眸看向男人,“辛苦。”   “......”   “陛下去上早朝吧。”   “......”萧砚夕狠狠掐了女人脸蛋一下,大步离开。   掌珠捂住被掐红的脸,盯着隔扇门口,杏眸晕染几许复杂情绪。   被窝里的崽崽爬过来,拽扯她的衣襟。   小家伙饿了。   掌珠收起心绪,抱起儿子喂奶。许是昨晚吹了风,头脑晕乎乎的。   晌午时,久不见面的凌霜前来请安。   掌珠觉得诧异,碍于上次狩猎欠下的人情债,加之凌霜现今的内阁官员身份,掌珠没办法推拒。   凌霜走进内寝,作揖道:“臣参见淑妃娘娘。”   “凌大人免礼。”掌珠抱着崽崽,坐在绣墩上,“请坐吧。”   凌霜落座,视线从掌珠脸上,转移到崽崽脸上。   小家伙懵愣地盯着陌生的女子,嘴里吐着泡泡。   掌珠给儿子擦嘴,“淘气。”   像是听懂了,崽崽挣了两下,想要下地,不想“接待”客人。   掌珠身体乏力,把他放在地上。因为烧着地龙,地面不会冷。小家伙绕着母亲爬来爬去,爬累了就坐在那里,自顾自玩。   凌霜瞧着这样的崽崽,淡淡一笑,从袖管里取出一个刺绣荷包,“这是臣送给小主子的。”   荷包以香料熏染,味道极重。掌珠拿起来仔细瞧瞧,弯唇道:“多谢。”   “一点儿心意而已。”   “凌大人找我有事?”   凌霜摇摇头,“早就想来探望娘娘,一直寻不到机会。”   掌珠揣测不出对方的意图,余光盯着儿子,心不在焉道:“凌大人有心了。”   凌霜挽下衣袖,擦去掌心的薄汗,“我能抱抱小主子吗?”   掌珠犹豫下,点点头,起身抱起崽崽,“宝宝让姨姨抱抱?”   出乎意料,崽崽揪住母亲衣襟,往母亲怀里钻,说什么也不让凌霜抱。   “今儿倒是认生了。”掌珠心下疑惑,平日里,也没见小家伙拒绝想要抱他的人呀。   凌霜收回手,问道:“娘娘打算再为皇室添丁吗?”   这话极为突兀。暗理儿说,添不添丁,不是妃嫔说得算的。   即便能生,掌珠也没打算再要一个,可这话不能同外人讲。   凌霜捋下鬓角长发,拢进官帽里,温声道:“看陛下对娘娘的喜爱程度,定是想让娘娘再生几个的。”   掌珠没接话。   凌霜摸摸崽崽的小胖脸,眼中带笑,像是随口提起:“今日早朝,不知是谁起的头,怂恿一众朝臣,劝陛下尽快立后、纳妃,充盈后宫。”   她观察掌珠的表情,“陛下拒绝了,还说,谁再劝,就打谁板子。把那些老臣气的啊......”   凌霜笑着摇摇头,“从小到大,臣还未见过陛下恐吓老臣子呢。而且,这话可是会得罪人的。”   掌珠听得莫名其妙,萧砚夕要不要立后纳妃,不是她能左右的。   自古,帝王充盈后宫,一为繁衍子嗣,二为平衡势力。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却也麻木至极。很少有人能像太上皇一样,一辈子只宠一个女人,然而......   掌珠心中喟叹,情.爱万般模样,唯独一生一世一双人最难。   送凌霜离开,两人并肩走在飘雪的庭院中。只听凌霜叹道:“圣上兢兢业业,抽不出精力选妃,也不该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娘娘也劝劝圣上......”   掌珠打断她,“在这事儿上,圣上自有考量,不是你我该插手的。”   凌霜一愣,淡笑道:“娘娘说得是。”   她离开燕寝,去往内阁。中途遇见正要出宫的宋屹安。   出宫的路上,凌霜随意问道:“若没记错,淑妃娘娘差点成为宋大人的义妹。”   宋屹安淡淡点头,“是。”   “怎么没见宋大人和府上人,进宫探望淑妃娘娘?”   宋屹安看向她,坦荡道:“并非血亲,理应避嫌。”   凌霜挑眉,“这样啊。”   宋屹安不再接话茬,望着宫门方向,陷入沉思。曾几何时,熙攘人群中的惊鸿一瞥、泼墨夜色中的怦然心动、孤冷雪色中的寂寥无望,都已随着掌珠产子,消弭无形。   平心而论,他倾慕过她,可仅限于她不属于任何人的时候。曾经以为她被迫委身帝王,那时候,他曾想过,只要她愿意,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带她离开,远离凡尘。然而,事实上,她愿意为帝王生子,帝王也愿意为她推迟立后、纳妃。综于此,全然是自己误解了。   或许自始至终,掌珠都是心悦帝王的。   如今,她已为帝王诞下皇儿,只盼她能幸福安好。   足矣。   宋屹安不自诩君子,但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那片飘落心头的纯白羽毛,随着变迁,飘远了。如今,他能为掌珠做的,不是竭力撑腰,而是尽量远离。   *   后半晌,萧砚夕正在与阁臣讨论闵氏与上次狐妖一案的联系,以及闵络与闵氏的关系。讨论到要点时,燕寝的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跪地道:“陛下,淑妃娘娘病了。”   萧砚夕猛地站起身,撇下一众阁臣,走向门口,“怎么回事?”   小太监跟在后头,“淑妃娘娘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太医可曾用药?”   “用了,不见效。”   萧砚夕跨出门槛,朝燕寝方向疾步而行。小太监没有帝王腿长,迈着小碎步,费力跟上。   内寝里,掌珠躺在被窝里,额头上放着一块拧干的湿布巾。医女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哄坐在床里侧的小崽崽。   小崽崽看着娘亲躺在床上,皱着小脸,时不时发出“呜呜”声。   医女拿着拨浪鼓,分散小家伙的注意力。   身后传来脚步声,医女转身跪安,“微臣参见陛下。”   萧砚夕径自坐到床边,摸了一下掌珠的脸蛋,烫得不行。   “又用药了吗?”   医女点点头,“刚喂娘娘喝下汤药。”   “多久能退热?”   “两刻钟左右。”   萧砚夕摆摆手,“去外殿候着。”   医女躬身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隔扇。   萧砚夕握住掌珠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刻意放柔语气,“觉得如何了?”   掌珠开口,声音干哑,“还好。”   萧砚夕拿下她额头的布巾,浸泡在水盆里。撸起袖子,荡了荡布巾,拧干、叠好、放在掌珠额头上。   因为生病,掌珠怕光,半垂眼帘,“陛下去忙吧,这里有太医照看着。”   “朕不忙,陪陪你。”萧砚夕吹灭床头的大灯,屋里陷入黯淡。   崽崽爬上被子,指着娘亲,冲着爹爹嘤嘤几声。   萧砚夕赶忙把他从掌珠身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扶着他的肚子,“宝宝别打扰娘亲,爹爹陪你。”   “噗——”   一声屁响过后,帝王拉下脸。   拿他没辙,萧砚夕拍了拍他的屁墩,“臭小子,怎么成天就知道吃喝拉撒?”   感受到爹爹的愠色,崽崽小嘴紧绷,乌黑的大眼睛泛起水光。   掌珠最受不得崽崽委屈,斜睨男人一眼。   萧砚夕有种做错事的感觉,却抹不开面,不想对崽崽道歉。   掌珠板着小脸,“陛下去忙吧,把孩子给我就行。”   为了哄人,萧砚夕伸出尊贵的手,揉揉崽崽的屁墩,“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动不动就哭。”   崽崽听不懂,歪头看着父亲。   掌珠有点无语,“婴儿受了委屈不哭,做父母的就该哭了。”   萧砚夕捏眉,哄女人已经够难了,现在还要哄一个小屁孩。   “乖宝,爹错了。”   闻言,掌珠愣住了。堂堂九五至尊,竟然冲着襁褓之婴道歉......   萧砚夕把崽崽抱在臂弯,走去屏风后,放在恭桶上,动作比早晨熟练不少。   稍许,崽崽坐在水盆里,扑腾水花,溅了萧砚夕一身。   萧砚夕搬来杌子,坐在水盆前,为儿子洗香香。   崽崽洗澡时,喜欢听掌珠哼不成调调的小曲儿,这会儿听不见小曲儿,伸出胖藕臂,指着父亲,“吖——”   想让父亲给自己哼曲。   萧砚夕不懂什么意思,握住儿子的手,放进水里搓了几下。   崽崽又伸出小短腿。   萧砚夕握住儿子的脚,放回水盆,搓了几下。   结果崽崽又伸出藕臂。   萧砚夕懵愣,“乖宝,何意?”   龙床上,掌珠提醒道:“儿子想听曲。”   “......”   自幼没当着他人卖过唱,萧砚夕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小不点哼曲!   然而,架不住崽崽不遗余力的坚持,不是伸胳膊,就是抬腿,要不就是扑棱水花。   无奈之下,帝王献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段曲子。   屏风外,掌珠用被子捂住脸,遮住了扬起的唇角。   哼的,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啦。   思考以后,要不要写崽崽的番外——【风光霁月的皇子与他的小甜妻】   哈哈。   感谢在2020-12-01 22:49:28~2020-12-02 22: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虫 80瓶;时光~流逝^ω^ 10瓶;饼干、火锅girl 6瓶;金泰亨的小甜甜 5瓶;付思君mio 4瓶;苏苏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夜里, 掌珠的体温越来越高,整个人迷迷糊糊,身体乏力。   萧砚夕接过医女手里的药碗, 摆摆手,“下去吧。”   崽崽坐在萧砚夕怀里,一见到碗, 就要下手,被萧砚夕按住,“这是药, 治病的,不是稀泥。”   崽崽听不懂, 指着药碗, 蹦出一个字, “诶——”   “给你娘吃的,你不能吃。”萧砚夕把他放进龙床里侧, “你娘病了,你乖点。”   小家伙没人陪, 不老实,伸手拽住父亲衣袖,“诶——”   萧砚夕拿起筷箸, 沾了一点药汁,抹在他嘴上,“给, 你尝尝。”   崽崽舔一下,舌头在嘴里打转,流出口水。   萧砚夕给他擦拭,颇为严厉道:“还喝吗?”   崽崽坐着抠脚丫, 一副心虚的模样。   “还喝吗?”萧砚夕作势又要喂他。   崽崽默默爬到床尾,缩成一团,拿起床边的罗帕就往嘴里塞。这个月份的小孩子,开始长牙,手头摸到什么,把咬什么,或许是在磨牙吧。   “臭宝,再不听话,爹把你送皇祖母那里去。”   崽崽一听,赶忙爬过来,窝进母亲怀里,老实得不行。   可算消停了,萧砚夕笑着摇摇头,扶起掌珠,端起碗,递到她嘴边,“喝药。”   一闻药味,掌珠皱皱眉头,推开碗,“我要喂奶,不能食药。”   生病不敢多吃药,这份辛苦,做娘的都懂。   萧砚夕切身体会到女人带娃的辛苦,放柔嗓音,“太医比你明白,这汤药必然不影响喂奶。”   掌珠摇头,“没事儿的,我睡上一晚,闷闷汗就好了。”   “乖,把药喝了。”萧砚夕吹拂药汁表面,“宫里有奶娘,不会饿到宝宝的。”   掌珠盯着药碗,还是喝不下。   怕吃药?   萧砚夕挑眉,“朕喂你?”   没等掌珠反应,男人含住一口药汁,凑近她的唇。   掌珠下意识偏头,被男人捏着下巴,掰过来。   唇瓣相贴。   渡药的时间有点长......   掌珠愣愣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黛眉微拢,感觉对方的舌头伸了过来。   “唔......”她抬手推了推,很轻易就推开了。   萧砚夕瞥她一眼,又含了第二口药。   “我自己喝。”掌珠赶忙表态,却被对方撬开了唇齿。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锦被上。   崽崽趴在母亲肩上,盯着贴在一起的爹娘,睁大眼睛,发出气音,“咦?”   孩子清澈的眼底,映出爹娘交颈的画面。   他们在干嘛呀?   跟大多数孩子一样,崽崽伸手推爹爹,不让他靠近母亲。   萧砚夕没理儿子,含入第三口药汁,贴上女人的唇。   药汁极苦,女人的唇却是甜糯的,因高烧,唇上有些烫。   掌珠心里有气,却因力气小,拗不过男人,被迫喝下一整碗药汁。   喂完药,萧砚夕靠在另一侧床边,目光幽幽地盯着人儿。   掌珠低头,假意拢头发,露出的莹白耳朵红个通透,连脖子都染了血色。视线所及,是儿子探索的目光。没脸见儿子了......   她捂住崽崽双眼,脱口而出,“以后不许学你爹,乱亲姑娘家。”   “咦?”崽崽挣开,趴在床上,探着脖子瞧娘亲,耳畔传来爹爹的低笑。   掌珠脸皮薄,睨了男人一眼,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萧砚夕扯开被子,“捂汗不是这么捂的,容易憋死。”   哪有这么安慰病人的?掌珠想踹他。   萧砚夕挪近一点,用锦被盖严她的身子,只露出脸,弯腰靠近,“乖宝,早点睡,朕照顾儿子。”   乖宝......   掌珠小脸一臊,扭头看向别处。   崽崽听见父亲叫他,爬过来,往他腋下钻。   萧砚夕抱起儿子,颠了颠,“大胖小子,走,跟爹批奏折去。”   崽崽扯住爹爹的嘴角,用力扯,将爹爹的脸扯变了形,盯着爹爹的鼻尖。   萧砚夕掐开儿子的小肉手,捏在手里,手感别提多软乎了。   御书房内还有堆成山的奏折。萧砚夕等掌珠睡下,让医女进来照顾,自己抱着儿子走出寝殿。   外面下起小雪,崽崽裹在襁褓里,仰头望天。簌簌雪沫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张开小嘴,吐出一口白汽,舌头尝到了雪的味道。   担心他戗风,萧砚夕按住他的后颈,让他趴在肩头。   崽崽拱啊拱,发现灯笼映照下的雪花,晶莹透亮,他好奇到极致,伸手指着灯笼,“吖——”   萧砚夕拍着他,“嗯,是雪花。”   “吖——”   “宝宝喜欢?”   “吖——”   萧砚夕失笑,真想他快点长大,能够通过言语跟自己交流。   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也想在雪天,与父皇手牵手,聊聊璀璨的星辰、奔跑的百兽、丛生的灌木,哪怕聊上一句也好。可父皇很忙,忙着培养太子,间接忘记了儿子。   萧砚夕想,自己不会像父皇那样,注重培养一个出色的储君,而忘记陪伴儿子成长。   但愿是这样。   覆雪的宫阙甬路上,留下几排交叠的脚印。从燕寝直通御书房,静谧的夜,回荡着父子俩愉悦的交谈声。   一个只发出“嗯”的声音,一个只发出“吖”的声音,相处愉悦......   进了御书房,萧砚夕让人搬来特制的小圈椅,将崽崽放在里面。   崽崽坐在爹爹身边,盯着一大摞子的奏折,兴奋地直拍椅子。   萧砚夕勾唇,将一个空白折子递给他,“吾儿请过目。”   崽崽捏住折子,晃了晃,折子散落开,素白的纸面上没有一个字。崽崽眼底亮亮的,好像对折子很感兴趣。   萧砚夕单手托腮,拨弄他的小耳垂,“以后天天带你来御书房,吾儿意下如何?”   “吖——”   萧砚夕失笑,俯身亲了一下儿子的发顶,转身开始处理正事。   崽崽自顾自玩得欢,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娘亲,小脸一垮,“娘。”   萧砚夕正忙,没听清他的话。   崽崽左右瞧瞧,没见到娘亲的身影,皱皱眉头,“娘。”   “嗯?”萧砚夕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揉他的脑袋,“乖,再等会儿。”   “呜呜...”崽崽小声抽泣,没一会儿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萧砚夕赶忙放下奏折,抱起他,一边挪步一边轻哄,“宝宝怎么了?”   崽崽哭红了脸,只想要娘亲。可他不会表达,只能哭。   萧砚夕拿过毯子,裹住他,大步走出御书房。   宫人撑开油纸伞,亦步亦趋跟着父子俩,为父子俩挡雪。   崽崽哭了一路,回到燕寝,一见到醒来的娘亲,就伸出小胳膊,“娘。”   掌珠顾不得披衣裳,将崽崽抱进怀里,“宝宝饿了吧?”   崽崽哭出鼻涕,委屈得不行。   宫人们感慨,对于婴儿,旁的再好,也不如娘亲的怀抱。   掌珠担心自己把病气传给崽崽,不想喂奶。萧砚夕让人传来奶娘,可崽崽说什么也不喝。   没办法,张怀喜端来菜泥和果泥,还有羊奶,一勺一勺喂给崽崽。   崽崽边抽泣边吃,没一会儿就忘记了委屈,吃得津津有味。   萧砚夕靠在床前,盯着儿子看了会儿,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女人,“你儿子只认你和...”   掌珠歪头睨他,“陛下当十月怀胎,是白怀的?娘胎里就处出感情了。”   “朕还没讲完。”   “嗯?”   萧砚夕撩袍坐在她身边,佻达一笑,带着几分风流,“你儿子只认你和奶羊。”   “......”   闻言,喂崽崽吃饭的张怀喜捂嘴偷乐,“老奴能插句嘴吗?”   萧砚夕板着脸,“不能。”   “......”   张怀喜冲崽崽挤出一抹苦笑,心道:自从有了娘娘和小主子,陛下开朗了不少。从前那个阴郁的男子变了,或者说,成长了。   喂崽崽吃完饭,张怀喜又替崽崽换了尿裤。折腾完后,抱着崽崽来到床边,“回陛下,小主子睡了。”   萧砚夕接过崽崽,放在里侧,斜睨张怀喜一眼,“臭小子还挺稀罕你。”   张怀喜受宠若惊,笑道:“可能,老奴带孩子有一套吧。”   掌珠为崽崽盖好被子,扭头问道:“您还带过哪个皇子?”   问完,掌珠自知不妥,抿唇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帝王。   张怀喜低眸,温笑道:“说来荣幸,陛下是老奴带大的。”   掌珠目光微晃,“嗯”一声。   张怀喜叹道:“陛下小时候很苦,除了做不完的课业,就只剩下富贵荣华了。”   “......”   张怀喜:“没有一点关爱。”   “不想要舌头了?”萧砚夕闭着眼,慵懒地问。   张怀喜拍下老脸,“老奴多嘴。”   “退下。”   张怀喜含泪走出内寝,敦实的背影映入萧砚夕微睁的眼里。   掌珠忽然抬手,戳了一下男人侧脸,“你小时候这么苦吗?”   萧砚夕嗤一声,懒得回答,“没听他说,朕自幼富贵荣华,苦个屁。”   掌珠点点头,“我看也是。”   “......”   萧砚夕倾身靠近她,把她逼至床角,“脑子烧糊涂了,敢跟朕这么讲话?”   掌珠顺势靠在围子上,没注意到胸前的景致有多傲人,“是烧糊涂了,所以陛下别跟我一般见识。”   萧砚夕目光定在那里,略带深意,素了许久,目光炽烈,但还是靠自制力敛住了念想。   她还病着。   惹生气了怎么办?   掌珠推开他,欲盖弥彰地揉揉眼皮。   萧砚夕也不戳破,“困了?”   “嗯。”   “躺下。”   “不打扰陛下休息了,我先回翊坤宫。”   “嘴硬。”萧砚夕将她塞回被窝,躺在外侧,“朕接受你的欲擒故纵了。”   “......”   掌珠发现这人挺能脑补,翻身背对他,搂住崽崽,阖上了眼帘。   深夜,掌珠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稍一动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嗯”。紧接着,整个人被翻了个身,一道暗影压下。   吻住了她。   掌珠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伸手捶打男人。   萧砚夕扣住她的手,加深了吻,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   掌珠感觉出异样,小声道:“我病着,你...是不是人?”   “宝贝。”萧砚夕在她耳边低笑,揉了揉她的肚子,“我也没怎么你,怎么不是人了?”   掌珠卷缩脚趾,乱了呼吸。   小崽崽睡得很熟,丝毫没发现父皇变了身......   翌日一早,掌珠醒来时,身边的男人不见了影踪。她坐起身,检查儿子的尿裤。之后靠在床边,陷入沉思,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红晕。   昨晚,差一点儿,就......   她闭上眼,颇为懊恼。   崽崽翻个身,睡醒了,缓了一会儿,开始肯脚丫。   掌珠看儿子醒了,收起心绪,俯身亲儿子,“宝宝醒啦。”   崽崽弯起大眼睛,伸手拽娘亲。   掌珠顺势抱起他,让他趴在怀里。   太医说她染了风寒,并不会传染给他人,所以没有阻止儿子的亲近。   崽崽抓起娘亲的头发,往嘴里塞。   掌珠蹙眉,扯回头发,“宝宝不能乱咬东西。”   崽崽嘿嘿两声,跟长了心眼似的,等娘亲不看他,则又拿起头发,塞进嘴里嚼。   “宝宝!”掌珠余光发现他的小动作,板起脸,把他放在床上,严肃道:“再乱咬东西,娘揍你屁屁了。”   崽崽坐着不动,身体不稳,前后摇晃,哐叽栽头,倒在掌珠怀里。   学会撒娇了......   掌珠拿他没辙,也不能真打了,装模作样拍了一下他的屁屁,“不许撒娇。”   崽崽埋在她怀里,呜呜两声,用头拱她。   掌珠轻轻推开他,心想,他可以吃自己的手脚,但不能随手把东西往嘴里塞,万一吃到不该吃的,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制止这种习惯。   崽崽见娘亲生气了,扁了扁嘴。   掌珠努努鼻子,“你还委屈了?”   崽崽“嗯”一声,眼底水汪汪。   掌珠无奈,“好了好了,娘不说你了。”   刚好这时,太后带人过来看皇孙。   想起前世种种,掌珠冷了脸。但碍于对方是太后,自己只是妃嫔,没权力阻止太后入内。   太后没经通传,直接走进内寝,瞧见坐在床上委屈巴巴的孙子,拍拍手,“宝啊,皇祖母来看你了。”   崽崽眨巴眼睛,有点不认识皇祖母了。   太后笑着走上前,跟掌珠说了几句话儿,至少表面上,还没离心。   掌珠反应很淡。   太后忽略她,伸手要抱崽崽。   掌珠挡住,护崽儿意味明显。   她还不让自己看孙儿了不成?太后不满,冷目道:“予看看宝宝,一会儿就走。”   “宝宝要出恭了,太后且等等。”掌珠寻了个蹩脚的理由。   平心而论,这一世的太后没有伤害过崽崽。不让她碰崽崽,的确说不过去。但鉴于上世,掌珠不可能再忍气吞声。   太后身体比掌珠强壮,仗着皇帝母亲的身份,不顾宫人阻拦,非要抱一抱孙儿。   崽崽躲在掌珠身后,伸出小脑袋,慌张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见孙儿与自己如此生分,太后忍无可忍,冷声道:“明掌珠,萧霖是我皇族骨肉,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论起来,予比你有资格带孩子。你越矩了!”   掌珠不为所动,下令道:“拦下太后。”   宫人们相继上前劝阻。   太后推开宫人,拉住掌珠手臂,“走,跟予去陛下那里说理去。”   她忍这小丫头许久了!   崽崽看老人拽着自己娘亲,伸出小胳膊去够娘亲另一只手,怕老人把娘亲带走,不还给自己。   太后看向崽崽,吓了崽崽一跳。   掌珠怕儿子受惊,扯开太后的手,“好,咱们去陛下那里,看陛下怎么说。”   她心里打鼓,毕竟,太后和萧砚夕是母子,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妃子。   太后甩袖,大步走出殿外。   掌珠转身安抚崽崽,可崽崽被这样的场面吓到,爬进被窝,蒙住自己。   外面传来催促声,掌珠交代宫人照看崽崽,自己跟太后去往御书房。   崽崽久久听不见娘亲的声音,从被窝里爬出来,见六七个宫人围着自己,呜咽一声,在床上来回爬。   “小主子别怕,娘娘一会儿就回来。”最会哄崽崽的小太监上前,抱起崽崽,“奴婢给小主变戏法?”   崽崽推他的脸,哇哇哭起来。   小太监着急得不行,瞧见素衣架上悬挂着刺绣荷包,伸手够下来,递给崽崽,“小主子拿着玩,别哭了。”   崽崽张嘴就咬......   御书房内,听完太后的话,萧砚夕淡声吩咐:“张怀喜,请太后回慈宁宫。日后,没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随便出入燕寝和翊坤宫!”   宫人们面面相觑,以前,陛下可不会这么对待太后......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宝座上的儿子,怔了许久,眼眶发酸,冷笑道:“好,好得很。”   有了媳妇忘了娘。   太后转身就走,面庞阴郁。   倏然,燕寝的宫人煞白着脸跑进来,“陛下...小主子...怕是中毒了...”   闻言,众人皆惊。   *   皇子中毒,太医院十三名御医全部进宫赴诊。燕寝内,婴儿的哭声揪着每个人的心。   太后被人搀扶着,指着掌珠,“这就是你坚持自己带孩子的后果!”   掌珠心慌不已,整个人浑浑噩噩,面无血色,目光紧紧锁着拔步床。   御医们轮番为崽崽看诊,又拆开荷包检查,得到的结论一致,荷包有毒。   崽崽舌头疼的发麻,被硬逼着喝下解毒的汤药,吓得哇哇大哭,哭哑了嗓子。   那么小的孩子,硬生生喝下汤药,遭了多大的罪。   掌珠捂住嘴,泪水在眼中打转,自责不已。   萧砚夕全程冷脸,背在身后的拳头咯咯作响。直到听院使禀报,说毒已解了,才慢慢松开拳头。   燕寝的宫人全被架去了刑部,等待帝王发落。   萧砚夕看向瘫放在桌子上的荷包,冷声问:“谁将此物放在寝殿里的?”   掌珠苍白着脸,道:“是我。”   御医们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太后当即大怒,“你存的什么心思?”   萧砚夕冷声:“听她讲完!”   他绝不相信掌珠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掌珠看向荷包,颤着睫毛道:“是凌霜的物件。”   话落,萧砚夕愣了一下,闭眼压制怒火,下令道:“带阁臣凌霜去往刑部。”   太后大声道:“从今日起,皇子萧霖暂由予来抚养!”   萧砚夕蓦地看向她,凤眸迸溅凛气,令太后浑身一震。   只听帝王道:“张怀喜,愣着作甚,送太后回去。没朕的命令,不准太后靠近皇子一步!”   太后忍无可忍,低吼道:“宝宝是陛下的皇儿,亦是予的皇孙。陛下不让予见他,总要给个合适的理由!”   “没有理由。”萧砚夕声音越发阴冷,“张怀喜,送太后去往北方行宫。没朕的旨意,不准太后回京。”   太后震惊,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萧砚夕越过她,坐在床边,颤抖着手,拍了拍崽崽的肚子,“乖宝,别怕。”   崽崽肿着眼睛,呼吸微弱。   萧砚夕弯腰,贴了贴儿子的额头,“父皇会一直陪着宝宝,绝不会让宝宝再次受到伤害。”   崽崽呜呜两声,蹬了蹬被子。   萧砚夕轻声安抚他的情绪,余光瞥着跪坐在床边的女人。   掌珠一瞬不瞬凝着崽崽,脸上全是自责,还有一丝掩在眼帘中的怒。   凌霜!   刑部衙门。   凌霜跪在大堂之内,面对季弦的问话,懵愣地摇着头,“不是我,我绝不会伤害皇子。”   季弦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地的女子。以他对凌霜的了解,也不信凌霜会伤害皇子。   “凌大人,再不招供,可是要挨板子的。”   凌霜拧眉,“我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害人的心思,招供什么?!”   凌霜曾是帝王的近臣,现是阁臣,令季弦犯难。刚要派人去请示萧砚夕,宫里就传来话——严刑逼供。   可几板子下去,凌霜咬牙喊道:“陛下明鉴,臣无意伤害皇子!”   季弦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凌霜面前,“凌大人,别怪圣上不讲情面。即便你无心伤害皇子,荷包却是出自你手啊。”   凌霜拽住季弦的衣摆,晕厥前,有气无力道:“经手之人,除了我,还有淑妃...出了事,圣上为何只怀疑我?   “淑妃会害自己的骨肉?”   “也许,淑妃娘娘是想顺水推舟,借我之手,除掉眼中钉!”   季弦皱眉,“淑妃会为了除掉眼中钉,拿自己的骨肉做筹码?”   “假若是太后拿起荷包,逗小主子玩呢?那太后是不是也会有嫌疑?”   季弦脸色逐渐阴沉,“你的意思是,淑妃想借你之手,除掉太后?”   凌霜虚弱道:“除掉太后,淑妃就可以高枕无忧,独享隆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推动剧情的环节了,之后全是甜~   感谢在2020-12-02 22:29:30~2020-12-03 23:2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 5瓶;Ab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雪月寒鸦, 燕寝内响起婴儿的啼哭。   御医正掐着崽崽的下巴,给他往嘴里灌药。   年幼的崽崽不知自己在经历什么,不停地找着娘亲, 可娘亲不理自己,弱小的人儿,无助极了, 放声大哭。   掌珠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直到御医喂完药, 才颤着手伸向崽崽。可崽崽竟爬向床尾,不让她碰。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崽崽跟自己生气了。   掌珠红着眼睛, 再次伸出手, “宝宝, 是娘亲呀。”   崽崽撅着屁墩,头埋进被子里, 胖胖的小身板瑟瑟发抖。   孩子受到伤害,当娘的既痛心又自责, 却没办法替他承受痛苦。   掌珠跪坐在床上,温声细语地哄着,极有耐心, “娘亲想抱抱宝宝。”   崽崽闷在被子里不出来。   掌珠试着碰碰他的小脚丫,见他不躲,又碰碰他的小胖腿, “宝宝困了吗?娘抱着睡觉觉。”   身体前倾,将小家伙扯出来,“乖宝宝,不生娘亲的气了, 好不好?”   崽崽伸着藕臂,咧嘴就哭。   掌珠将他抱在臂弯,小幅度摇晃,“娘错了,宝宝喝药时,不该不理宝宝。”   哄了许久,孩子的哭声也没停息。最后是哭着睡着的。   外殿内,萧砚夕望着夜色中缭绕的云。   季弦派人来送口信,说凌霜没有招供,或许是被人陷害。萧砚夕轻轻叹息,口中溢出薄薄雾气。   凌霜曾立下誓言,假若他为皎月,她愿做萦绕皎月的薄云,为薄雾遮挡吹来的风。   凌霜说,风来云散,也算物尽其用。   四年前,凌霜曾为他挡过一刀,听说左肩留了一道狰狞刀疤。这也是萧砚夕将她留在身边培养的原因之一。   这个愿意用生命捍卫他的女子,怎么会残害他的子嗣?   对凌霜,他生不出半分儿女之情,有的,是略多于旁人的同情和怜悯。与怜悯世间苦楚的百姓不同,对凌霜,多了一份感激。   回到内寝,萧砚夕走到床边,弯腰看掌珠怀里的崽崽,“总抱着,不累?”   掌珠摇摇头,“一放下就哭,抱着吧。”   男人这才发现,崽崽的一只小手,依然攥着掌珠的衣袖。   三更时分,掌珠掐开崽崽的手,将他放在床上。等了一会儿,见孩儿仍在睡,方直起腰肢,反手揉着。   萧砚夕沐浴后,走过来,双手圈住女人,身上的湿气跟着传了过去,“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掌珠闭上眼,浑身冰冷,还未从恐惧中缓释过来。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萧砚夕恍惚一下,一手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掌珠偏头看他。   “没事。”萧砚夕掀开被子,让她躺在中间,自己躺在外侧,背对母子俩,“睡吧。”   掌珠翻身背对他,搂住崽崽。只有怀里的小暖炉,能让她心安。   崽崽哽咽一声,窝进母亲怀里。   四更时分,还未入眠的男人翻身看向女人消瘦的肩头,将她扳转过来,揩了一下她的眼睛,还有未擦掉的泪痕。   萧砚夕头脑发胀,愈发觉得曾经经历过这一幕。   他平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额头溢出薄汗,脑海里不停回旋着一帧帧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记忆的洪闸大开......   前世,恒仁年间,太子萧砚夕从宫外带回一女,安置在东宫的空谷园,夜夜笙歌。众人皆为好奇,能得太子眷顾的女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空谷园的卧房内,掌珠被萧砚夕按在桌面上,眼看着桌面上的茶盏颠在了地上,茶水溅湿了她白嫩的脚丫。   萧砚夕俊颜氲了一层魅色,站在桌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桌上的女子,勾唇道:“还逃吗?”   掌珠咬唇摇头, 泪水模糊了双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餍足后,萧砚夕松开她,看着她滑坐在猩红毡毯上。   束好腰封,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萧砚夕蹲下来,拍拍女人绯红的小脸,温柔而偏执道:“再逃,孤就生气了。”   他眼中明明带笑,却让掌珠觉得阴冷。   那一世的萧砚夕,由内而外,散发阴鸷。那时,人尽皆知,他有个皇弟时刻在威胁着他的储君之位。   他知道,凡事都要靠争。因此,为达目的,常常不择手段。包括得到女人。   掌珠拾起宫女衣裳,披在肩头,垂帘道:“殿下贵为太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何揪着我不放?”   萧砚夕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抬起头,亲了亲她湿哒哒的额头,揶揄道:“世间万千色,不及美人儿一根头发丝。听话,乖乖留在孤身边,什么都依你。”   他对她一见钟情,上了瘾,离不得,常念之,时不时过来解馋。   掌珠从最初的惶恐,变得麻木,直至萧砚夕登基为帝,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才有了鲜活气儿。她开始小心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地位也从无名分的侍女,晋升为二品淑妃,“一跃成为”众人眼中,妖媚惑君的祸水。   对于流言,她不在乎,只想带着腹中骨肉逃之夭夭,去田园山涧隐姓埋名。直到诞下皇儿后,她非但没机会逃走,还被二王爷萧君辙纠缠,最后成为众矢之的。   丢失孩子后,她郁郁寡欢,消瘦得不成样子。   那时,萧砚夕一边派人寻找孩子,一边安抚她的情绪,可效果甚微。她每日以泪洗面,最后带着绝望,离开了皇宫。   或者说,是萧砚夕放她离开的。   那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帝王败给了女人的泪水。宁愿放她离开,也不愿再看她偷偷落泪。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萧砚夕见不得她偷偷抹掉眼泪。   萧砚夕从混沌中清醒,半睁着眼,盯着承尘。   掌珠,原来我们真的经历了前世今生。   萧砚夕忽然眼眶发酸。前世有多混账,今生就有多自责。他不该在流言蜚语中,选择观望。不该在她脆弱时,送她出宫,任她凋敝。千万个不该,□□着他的心。   耳畔是母子俩均匀的呼吸声,抚平了他躁动的心跳。   他转过身,轻轻拥住熟睡的女子,脸埋在她颈窝,阖上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少更点,明天多更~感谢在2020-12-03 23:20:44~2020-12-04 23: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天明时分, 掌珠醒来时,发现腰间横着一条手臂,顺着手臂看去, 发现萧砚夕还在......   掌珠推推他,“陛下,该上早朝了。”   萧砚夕眉头一动, 像是醒了,但没有急着起来,搂她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陛下......”掌珠呼吸不顺。   “再睡会儿。”刚刚醒来, 喉咙沙哑。   这时,另一边的小崽崽拱了拱, 有醒来的迹象。掌珠扭头看去, 恰见崽崽睁开了眼。   “宝宝醒啦。”掌珠杏眸含笑, 温柔问道。   小孩子不记仇,一觉醒来, 什么都忘了。见母亲含笑盈盈看着自己,有点害羞。   小家伙肉乎乎, 光着小膀子,扭扭捏捏吃自己的手手,看得掌珠心都化了。   “宝宝饿吗?”掌珠掰开萧砚夕的手, 坐起身去抱崽崽。   崽崽还有点害羞,“呀”一声。   掌珠拿起一旁的夹袄,给崽崽穿上, “宝宝想喝奶吗?”   “吖——”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沙哑的声音随之响起,“乖宝,爹抱, 把尿去。”   掌珠诧异地看向男人,“陛下该早朝了,再不收拾,来不及了。”   “今日不早朝。”萧砚夕掀开被子,抱起崽崽,去往屏风后,把他放在恭桶上,站在一边耐心等着。   崽崽用力气时,习惯攥着小拳头,还发出“嗯”的声音。   萧砚夕扶着他,全程没有不耐烦。   洗好屁屁,男人把儿子抱回床上,长腿一迈,也躺回床上。   掌珠纳闷地看着优哉游哉的男人,“今日为何不早朝?”   萧砚夕闭着眼,伸手揽她腰窝,“朕想陪陪你们母子。”   “吖——”崽崽爬过来,爬上爹爹的胸膛。   萧砚夕扶住他的后背,按在自己身上,“宝宝越来越喜欢爹了是不?”   “吖——”   崽崽不想趴着,跪在他小腹上往起撅屁墩。   萧砚夕使坏,就是不让儿子起来。   “呜呜呜——”   逗哭了......   崽崽哭着伸手够娘亲,可当爹爹的男人就是不松手。   掌珠不满,“陛下这是作何?快松开宝宝。”   萧砚夕立即松开手,配合的不得了。   崽崽一扭一扭,爬回娘亲怀里,委屈得不行,刚刚用劲用多了,圆肚子咕噜咕噜叫。   掌珠横抱崽崽,背朝外,掀起绸缎衣摆喂奶。   萧砚夕抚上女人的背脊,隔着绸缎,轻轻按着她的脊椎骨节。   掌珠浑身发麻,因怀里揣着崽,不敢乱动,可胀了一夜,奶水喷了儿子一脸。   崽崽皱皱小脸,舔下嘴。   “娘不是故意的。”掌珠想拿帕子给儿子擦脸,奈何手边没有帕子,扭头道,“陛下帮我拿下帕子。”   萧砚夕懒懒起身,取过一条绣着蔷薇花的白帕,“朕来吧。”   这人一本正经不要脸。   掌珠瞪他一眼。   那一眼,流露不自知的千娇百媚,男人骨头都酥了。   喂奶后,两人坐在龙床上,陪崽崽玩。   崽崽从没享受过,一大早就被爹娘簇拥的感觉,兴奋地咯咯直笑。   龙床够宽敞,他扭着屁股,一会儿爬到娘亲这边,一会儿又爬到爹爹那边。娘亲拿着不倒翁,爹爹拿着拨浪鼓,来回逗他。   崽崽笑得前仰后合,玩累了就坐在中间,抱着布老虎,扭头看完娘亲,又扭头看看爹爹。   小孩子的快乐单纯简单,一颗糖、一个玩具,就能让他们觉得幸福。当然,多多陪伴才是最好的。   萧砚夕靠在软枕上,淡淡勾唇,心思飞到记忆深处,感慨万千。   前半晌,季弦来到御书房面圣,却没见到帝王的身影。寻常这个时辰,帝王都会在御书房里办公啊。经人一打听才知,帝王陪着淑妃和小皇子,在御花园的温室里赏花呢。   季弦拖着胖胖的身子,去往御花园,刚到温室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小皇子咿呀咿呀的声音。   萧砚夕得知季弦过来,原本展颜的面庞笼了一层纱,俯身亲了一下掌珠侧脸,“在这等朕。”   说完,转身离开。   六角凉亭内,季弦汇报完凌霜的口供,低声道:“臣已派人去往制作荷包的香粉铺子,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嗯。”萧砚夕简短一句,没什么情绪。   “陛下?”   “还有事?”   季弦乐呵呵道:“茺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杜夫人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萧砚夕一愣,“杜忘才放出消息?”   “是。”   萧砚夕单手撑头,凝着茺州的方向。难怪杜忘没有带妻子回来探望女儿,是怕妻子奔波,有恐动胎气吧。   这位杜夫人,倒是能耐,能在杜忘失忆时,将其拿下。   既然两人都没在家书中提及此事,是暂时不想告诉女儿吧。   萧砚夕勾唇,眼角、眉梢带着叫人看不懂的神韵。   午膳时,掌珠端着瓷碗,一勺勺喂崽崽吃辅食。   因辅食里加了菜叶,崽崽吧唧两口张开嘴,那排小乳牙变绿了...而小家伙还眯眼笑。   掌珠忍俊不禁,掐他的胖腮帮,“你怎么这么可爱。”   崽崽咿咿个不停。   一旁喝汤的萧砚夕忽然道:“等宝宝两岁时,朕再给你一个子嗣。”   “......”   “怎样?”   掌珠敛起嘴角的温笑,剔掉崽崽乳牙上的菜叶,喂他喝水,“我想出宫去。”   萧砚夕喝汤的动作一滞,若是前世,定会拎起她丢到床上收拾。但这会儿,哪舍得,只能好言相哄,“你瞧宝宝多喜欢朕,舍得让他没父亲?”   掌珠为崽崽擦完嘴,抱起来走向内寝,没有回答他的话。   夜里,掌珠让医女照看崽崽,自己去往湢浴,浸泡在浴汤里,整个人无精打采。   迷迷糊糊间,听见水花的声音,待反应过来,已被男人按在了池壁上。   湢浴里,隐约可听男人轻哄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吟泣声。   医女抱起崽崽,走到窗边,“小主子,今儿满月,你快瞧天上的月宫。”   崽崽好奇地盯着天空,明月映入乌黑的瞳仁,“咦?”   “月宫住着嫦娥。”医女温柔地讲述嫦娥和后羿的故事。   崽崽听困了,揉揉眼皮,指着湢浴,“娘。”   医女也着急,陛下久久不放娘娘出来,谁来哄小主子睡觉呀?   自从中毒,崽崽离不开娘亲,这么久不见娘亲,开始惶恐不安。   医女硬着头皮来到湢浴前,“...娘娘?”   湢浴里,掌珠整个人软成泥,盯着屋顶的梁,无法思考,直到门口传来崽崽的声音。   “吖——”   掌珠激灵一下,猛地推开男人,忍着身体不适,划到池边。   抱过崽崽时,崽崽委屈得不行。掌珠一边道歉,一边往外面走,脸上红晕未褪,腿直打颤。   萧砚夕还泡在浴汤里,眉间撩色烬燃。   哄崽崽睡下,掌珠瞧见走过来的男人,没搭理,背对他躺下。   萧砚夕撇掉绞发的布巾,掀开锦被躺进去,搂住女人的腰,捂住她的小腹,“疼吗?”   掌珠用手肘杵他胸口,“闭嘴。”   男人附在她耳边低笑,往她背上靠,“谁让你叫朕素了这么久。”   掌珠觉得他简直厚颜无耻,扭了扭腰,闭上眼,“快睡,明日再不早朝,内阁那群老臣就要说我的闲话了。”   还挺能为自己着想。   萧砚夕继续捂她的腹部,“答应朕,安心留在宫里,别再想着逃了。你逃去哪里,朕都会把你抓回来,捆在身边。”   闻言,掌珠微睁开杏眸,有些恍惚。   萧砚夕没告诉她,自己已经忆起了前世,也没打算告之。那些苏醒的记忆太过沉重,他不想再次提起。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默默弥补过往。   数日后,刑部破了毒害皇子的案子,抓捕了在荷包内做手脚的幕后黑手。   是景国公夫人。   自从小女儿被关押,出狱后,被迫低嫁寒门,景国公夫人对掌珠一直怀恨在心。加之丈夫被削减兵权,景国公夫人将这份恨完完全全转移到掌珠身上。那日偶然得知凌霜要预定一个香粉荷包送给小皇子,便起了歹毒心思。想借凌霜之手,毒害皇子。然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景国公府被封,府中一众人被软禁,等待帝王定夺。   朝臣们猜测,景国公府的男眷会被发配边境充军,女眷会被安排进教司坊,从此过上倚门卖笑的日子。   当然,这只是朝臣的猜测,萧砚夕一直缄默。   景国公再次入狱。原心腹部下有了小情绪,在三千营中滋事打架。此事很快传到宫里,有些与景国公交情深的官员,来圣驾前求情,被打了几板子,再不敢多言。   萧砚夕将此事全权交给三千营副统领慕坚处理,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替慕坚上任正统领打下基础。   腊月末,茺州遭遇雪灾。杜忘夜以继日地忙碌,号召茺州及附近的富贾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然而,富贾无一人敢开仓放粮。事出有因,谁应允杜忘,谁的府上就会被洗劫一空。   一拨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杜忘差信使赶往京城求助。这是他赴任茺州牧以来,茺州遭遇的第二次□□。灾民受人教唆,开始打劫富人家,夺取粮食。茺州上下,民不聊生。   收到求救折子后,萧砚夕负手走到飞雪的金銮殿外,静默良久,做了一个决定。   帝王要携军亲临茺州,拉载国库万担屯粮,安抚和救济灾民。   圣旨一下,掌管国库的户部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帝王出行,宠妃随驾。   此举令内阁一些老臣极为不满。淑妃此次随圣驾前往,是顺便回娘家看看二老?还是在路上做帝王的温柔乡,竭力固宠,稳住地位?   听得这些,萧砚夕没有理会。他的目的,可不是单单送掌珠回娘家这么简单。此行,掌珠连爹娘的面都照不到。   萧砚夕希望掌珠能够以贤良淑德之名,安抚民心,陪灾民一同渡过难关,做天下女子的表率。进而......   母仪天下。   队伍出发的前一日,被放出牢狱的凌霜跪在御书房前,褪去官袍,是来辞官归乡的。   帝王未露面。   百官唏嘘,纷纷来劝。论能力,凌霜当得起阁臣这份担子。却因儿女私情,退出仕途,难免可惜。   天寒地冻,凌霜双膝疼到失去知觉,却倔强着跪地不起。   御书房内,萧砚夕照常批阅奏折,像是外面无事发生。   张怀喜从外面进来,掸去一身薄雪,躬身走到预案之下,“陛下,再这么跪下去,凌大人要冻成雪人了。”   萧砚夕笔端未停,在宋辰昭、慕坚晋升的折子上,圈了两笔,“她自己作践自己,朕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张怀喜是看着凌霜长大的。平心而论,并不讨厌这个虽然心思重,但知分寸的女娃娃。   “那陛下是同意她辞官,还是......”   萧砚夕抬眸,“你很闲?”   “老奴......”张怀喜欲言又止,没再劝下去。   稍许,内阁首辅宋贤前来面圣,越过发丝结冰的凌霜时,长长叹口气,脱下斗篷,披在她身上。   走进御书房后,先禀告了公事,犹豫一瞬,躬身道:“陛下明鉴,凌大人受人陷害,身陷囹圄,心身皆受重创。辞官此举虽任性,但也是......”   萧砚夕打断他,“凌霜辞官,朕允了。”   “陛下!”   萧砚夕拿出凌霜辞官的奏折,御笔一挥,扔给宋贤,“那就劳烦宋阁老送凌霜归乡。”   宋贤从未知晓,萧砚夕对凌霜没有半分情谊。   当凌霜双手接过折子时,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滴落雪地。   宋贤转述帝王的话——   “毒害皇子一案,无疑你成了替罪羊。但也因你的大意,令朕的皇儿涉险,使一众宫人受到连累,你也并非全然无辜。朕恼你,却也只限于恼,没有再追究的想法。若你是引咎辞官,朕会再三挽留。可你给朕的理由是何?”   ——叹君心如凉玉,捂不热,心灰意冷,决意离去。   “你是朕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一辈,赋予厚望。也曾告诫过你,朝堂无私情,而你却以此等稚气缘由,放弃功名前程,令朕寒心。但看在往日情分上,赠纹银百两、家乡府宅一座,遣即日离宫。值此一别,望卿珍重。红妆待嫁时,朕会奉上厚礼,以报当年挡刀之恩。”   宋贤转述完,拍拍凌霜的肩,“本官奉旨,送凌姑娘归乡。”   凌霜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寒风冻干眼角的泪。   是她高估了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以为辞官时能面见圣驾,好好述说这些年的委屈和隐忍的爱意,即便被嘲笑到尘埃,也不后悔,至少没有遗憾了。   然而......   帝王连召见都未召见,毅然决然地送她离去。   而那个为帝王诞下麟儿的女子呢?轻轻一瞥,就能牵动帝王的喜怒。与之相比,自己简直是个笑柄。   凌霜费力站起来,双膝已无知觉,狼狈地离宫远去。直到回头望不见皇城,才卸去一身骄傲,掩面痛哭。   圣上,若是可以从头来过,凌霜再不想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霜不会再有戏份了。老时间二更~   感谢在2020-12-04 23:29:49~2020-12-05 22:1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翌日一早, 风饕雪虐。萧砚夕扶着掌珠坐进马车,自己跨坐棕色汗血宝马,迎风而立。在接受朝臣的送别后, 携队伍,朝茺州方向前行。   马车上,掌珠透过飘起的窗帷, 陷入沉思。此刻方知,皇后之位,远不是在后宫绣绣花、斗斗心眼就能稳坐的, 需要怜悯苍生、飒气服人。皇后之路既锦绣,又多舛。   归根结底, 还要看她愿不愿配合帝王, 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掌珠被风吹疼了眼, 杏眼一眯,靠在了车厢上。自那晚在浴汤里接受了他, 心底那点坚持离开的想法已被彻底打乱。   她需要一个家,而后宫又怎会是女子的夫家。待帝王厌腻, 迎接新宠,她的归宿呢?   掌珠搂紧怀里的小团子,暗恼自己的飘忽不定。对萧砚夕, 还不能完全信任,无法将整个心捧给他,因为害怕血本无归。   可崽崽需要父亲, 自己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帝王的怀抱,温暖而有力量,撬开了她落锁的心房。   行至郊外,萧砚夕下令休息, 跨下马,与席地而坐的将士们相处了会儿,裹着一身冷风,钻进车厢。   车厢内烧着炭火,不算冷。可男人携着外面的风进来时,掌珠忍不住哆嗦。   小崽崽从娘亲怀里探出脑袋,看着一身银色铠甲的爹爹时,惊喜地伸出手,去够他,“吖——”   萧砚夕脱去铠甲,披上鹤氅,从女人怀里接过儿子,亲了一口小脸,“乖宝,冷吗?”   裹成粽子的小崽崽,头一次出远门,兴奋得不得了,哪里顾得上冷。坐在爹爹腿上,作势要起身。   萧砚夕架着他的腋下,让他站在自己大腿上,扭头对掌珠道:“也该让宝宝练习走路了。”   掌珠扯扯儿子翘起的衣摆,“这个不急,等他有了走路的欲.望,拦都拦不住。”   前世,宝宝是在一岁零一个月才学会走路的,之前的几个月里,一直在扶着墙,晃晃悠悠地走。   崽崽站了一会儿就要坐下。   萧砚夕低头揉小家伙,“乖宝,饿吗?”   崽崽打个哈欠,卷缩成球,趴在爹爹硬邦邦的小腹上。   “给我吧。”掌珠要抱回孩子。   “没事,你靠过来歇歇。”萧砚夕顺势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掌珠觉得别扭,“我不累,陛下还要骑马,才应歇歇。”   “爱妃知道关心朕了。”萧砚夕慵懒一笑,手臂一用力,将她拽到身边,“靠朕肩膀上。”   掌珠僵坐着。   萧砚夕单手拖着崽崽,另一手绕过女人后背,揽住她肩头,“靠上,咱们都歇歇。”   他几乎一夜未眠。知他疲惫,掌珠较为乖巧地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别一只手抱宝宝,危险。”   “嗯。”萧砚夕收回揽在她肩头的头,双手托住崽崽屁墩,“你不舒服,可以搂着朕。”   “......”掌珠一侧没有依靠,歪头靠着他的确不舒服,心中小小叹息,伸手穿过他手臂和腰侧之间,搂住他一条臂膀。   寻到平衡,稳当了。   萧砚夕稍稍偏头,亲了一下她发顶,阖眸假寐。   车厢外,张怀喜坐在车廊上,咬着夹菜的饼子,盯着茺州方向。此次行程,萧砚夕本不打算带上他,但他执意要跟着。至于原因,唯有萧砚夕知晓。   张怀喜毕竟年纪摆在那,掌珠怕他受冻,撩开车帘子,“张公公,您进来暖暖身子。”   “不了,老奴不冷。”张怀喜笑眯眯道。   “进来。”萧砚夕闭眼道。   碍于帝王威严,张怀喜慢吞吞钻进车厢,坐在对面长椅上,囫囵吞枣般咽下饼子,搓热双手,伸向崽崽,“老奴抱抱小主子。”   萧砚夕微睁凤目,凝睇他苍老的脸。换做别人,萧砚夕肯定不会将崽崽递过去,但对方是张怀喜,就另当别论了。   小崽崽已经睡着。张怀喜掀开大氅,将他拢进怀里,笑呵呵抱着,跟抱孙子似的。   掌珠忽然对张怀喜的过去产生了兴趣,问道:“您在宫外还有亲戚吗?”   没等张怀喜回话,萧砚夕搂住掌珠的腰,暗自掐了一把。   掌珠吃疼,扭头看向男人,见男人轻阖眼帘,摇了摇头。   嘴角的弧度下沉,掌珠靠在萧砚夕肩头,没再问下去。   车厢内陷入静谧,张怀喜一直笑呵呵,轻轻拍着崽崽。   大雪纷飞,很快覆盖了雪地上的脚印、马蹄和车辙。   半月后,队伍即将抵达一座县城。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将士和坐骑都很累。萧砚夕下令休整两日再赶路。   县令老早就在城外等候接驾,当瞧见浩浩荡荡的人马时,躬身迎了上去。   出乎意料,人马之中,没有帝王和淑妃的身影。   半个时辰前,萧砚夕携着一小路人马悄然进城,想体验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   几人走进一间客栈,要了几间上房。   小崽崽从张怀喜怀里醒来,“唔唔”两声,寻找娘亲。   张怀喜颠颠他,笑道:“小主子醒了,跟老奴住一晚行不?”   崽崽迷迷糊糊的,歪头看向他身后,当瞧见娘亲时,咧开嘴,“娘。”   “宝宝~”掌珠跟在张怀喜身后,逗他玩。   “吖——”崽崽伸手,要回到娘亲怀里。   掌珠没接,塞给他一个布老虎,“宝宝跟张爷爷住一宿,好吗?”   闻言,张怀喜和萧砚夕同时一愣。   萧砚夕斜睨身侧的女人,知她是可怜孤寡的老太监。   张怀喜心有触动,逗崽崽道:“老奴晚上给小主子变戏法,好不好?”   懵了的崽崽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忍心再逗他,张怀喜转身,将他递给掌珠。   掌珠下意识接过儿子,静默一息。   崽崽闻到娘亲身上的清香,往上拱了拱,双手环抱住娘亲脖颈。   张怀喜怀里空落落的,保持着淡笑转过身,眼中尽显失落。   进了客房,关上门,掌珠将崽崽放在床上,转身问道:“张公公当年是如何入宫的?”   宫里的宦官,多半是因家境贫寒,走投无路,才去挨那一刀,入宫为奴的。没有家人担保,一般是入不了宫的。   萧砚夕坐在床边,一边逗崽崽,一边回答他的疑问:“说来你可能不信,张怀喜出身公爵之家,生父世袭伯位,家境殷实。”   掌珠不可置信,“那为何会......”   萧砚夕搂住儿子,叹道:“他是私生子,被伯府主母设计,送进了宫。”   总带慈爱笑容的老宦官,竟还有这等遭遇...掌珠闷声问道:“是小时候就被设计了吗?”   萧砚夕搂着儿子躺在床上,单手撑在额骨上,情绪不明,“不是,送进宫前,已经跟人定了亲。”   掌珠心里咯噔一下,“所以,张公公当年是有未婚妻的?”   “嗯。”   “嫁别人了?”   “要不然呢?”萧砚夕斜盱她,“有几人能做到,不染风月,惟一人白首,不离不弃?”   掌珠瞥他,“反正陛下是做不到的。”   “呵。”萧砚夕抬起长腿,搭在她腿上,“给爷揉腿,爷或许能考虑,宠你到人老珠黄。”   这张嘴......   掌珠气不过,想拍他的嘴,可没等她动作,一旁翻滚的崽崽“啪”一下打了爹爹的嘴。   萧砚夕“嘶”一声,用指腹点了一下自己的唇,瞪向儿子,“敢打你老子?”   崽崽正玩呢,看爹爹“横眉冷对”,不但不怕,还嘿嘿傻乐。抬手拍拍自己的嘴,又去拍爹爹的。   萧砚夕任儿子狠狠拍了两下,不怒反笑,按住儿子,拍了一下屁墩,力道拿捏的极轻。   “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再敢触犯龙颜,朕把你送进净事房去。”   净事房?   掌珠嘴角一抽,拿起枕头拍了男人一下,“你敢!”   萧砚夕挡开枕头,把母子俩按在床上,一人一下,“看朕敢不敢!”   崽崽嘿嘿乐,小女人却臊红了脸。   “萧砚夕!”   “敢直呼君王名讳,欠收拾。”萧砚夕又打了一下,打得掌珠花容失色。   崽崽坐起来,变身小蛮牛,用头顶爹爹,作势保护娘亲。   宝贝没白养,掌珠又羞又感动,扭头瞪着男人,“暴君。”   萧砚夕勾唇,“正好,那你来做贤后好了。”   “......”   *   休整两日。人马继续赶路,马不停蹄,终于在除夕夜之日,赶到茺州,发放粮食、接济灾民。   灾民们站成几排,看着黑压压的禁军,无人敢上前哄抢。   杜忘带着妻子,匆匆来看女儿,为了避嫌,只能站在远处,从人群中寻找女儿的身影。   只见运载粮食的马车前,户部官员忙前忙后,有条不紊地分发粮食。而他们之中,一道鹅黄色身影,占据了人们的视线。女子身后背着一个小婴儿,手里拿着名册,正在核对茺州灾民的户籍。   灾民,有粮可领。但凡是滥竽充数的刁民,被她查出,会被侍卫拉到一旁挨板子。   这女子看着好说话,却能恩威并施,颇有大家之风。   远处,杜忘和慕烟相视一眼,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们的女儿长大了。   杜忘送妻子回到府上,叮嘱几句,就带领卫兵去往郊外一处山贼的落脚点。   昨夜据探子报,前些日子洗劫富商粮仓的势力,就是这拨山贼。而他们真正的身份,很可能是落草为寇的鲁王旧部,或是闵氏培养的势力。   无论哪拨人,都必须在帝王责问前,将之围剿。   城内。   发放完粮食,掌珠拖着疲惫的身子,与萧砚夕来到驿馆。之前,崽崽因为没见过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一直粘着掌珠,不肯从她身上下来。无奈,掌珠只好背着儿子,加入户部官员行列,一忙就是一整天,累得腰快断了。   卸下崽子,萧砚夕拎起儿子,往他小屁股上打了两下,“平日那么听话,关键时候却闹人,看把你娘累的。”   崽崽“呜呜”两声,像是知道自己不懂事了,怯生生地瞅着爹爹。   “好了,宝宝又不是故意的。”掌珠抱回崽崽,温声问道:“被你父皇打疼了吧?”   “嗯...”崽崽扁着嘴,小声应了一句,还挤出两颗泪豆子。   掌珠哄了哄,小家伙立马笑了。   萧砚夕揪揪他的小耳朵,“明日去郊外放粮,还磨人不?”   崽崽窝在娘亲颈窝,埋头不回应。   翌日一早,却不磨人了。张怀喜抱着他,站在驿馆门口,握着他的小手,与众人摆手道别。   户部官员都说,小萧霖有圣上幼年的风范——以大局为重。   萧砚夕坐在汗血宝马上,望着远方,没有因为官员的话语开怀。   崽崽太小,还承受不起江山的重任。自己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舒适、快乐的童年。至于以后,且行且看吧。   就这样,众人忙碌了十日,走遍茺州附近数座城池,终于在初九的晚上,发放完最后一袋粮。   当晚,完成剿匪归来的杜忘,与女儿和外孙匆匆见了一面,就赶到圣驾前禀奏要事去了。   那拨山匪,是鲁王旧部中憎恨帝王家的残余势力。经此一遭,鲁王留下的隐患就此彻底解决。   萧砚夕下旨,令杜忘在半年内,找出闵氏培养的势力集团,一并铲除。   正月初十,队伍启程归京。   掌珠抱着崽崽,站在车厢的后廊上,眺望茺州城,“宝宝,等来年,娘再带你回来探望外公、外婆。”   崽崽指了指茺州城,又指了指娘亲,“吖?”   掌珠笑,“嗯,娘亲是茺州人氏。”   崽崽懵懂,用头撞了一下娘亲的肩头,嘻嘻笑着。   冬阳照耀在母子的身上,别样温煦。   行了十日路程,队伍停在一座城门前。萧砚夕倚在马车前,对张怀喜道:“想回去看看就去吧。”   张怀喜凝着城门口,戚戚一笑,转身背对城门,“不了,老奴孤单惯了,没有亲人。”   萧砚夕和掌珠沉默。   忽然,小崽崽伸出手,拽住张怀喜的发冠,“爷。”   “......”   掌珠颠颠儿子,“宝宝刚刚喊什么?”   崽崽低头抠手指。   刚刚是幻听吗?   就在众人以为崽崽只是随便吐出一个音节时,崽崽小嘴一努,“爷。”   张怀喜老泪纵横,哪受得起这个,悄悄揩掉眼角的泪花。为了缓解尴尬,“要不,老奴还是进城一趟吧,给陛下买点城中特产。”   萧砚夕挑眉,“朕缺那点特产?”   张怀喜笑眯眯道:“老奴的心意。”   萧砚夕坐回车厢,让侍卫牵给他一匹马,“给你半日时间。”   “谢陛下。”张怀喜牵过马,想要独自一人进城。   崽崽又拽住他,吐出两个字:“爷啊——”   众人欣喜,小皇子又进步了。   掌珠欣慰儿子的成长,把儿子塞进张怀喜怀里,“跟张爷爷进城玩去。”   崽崽趴在张怀喜肩上,冲娘亲小幅度摆手。   这是张怀喜,手把手教给他的告别动作。   八、九个月的宝宝,总是能让人收获惊喜。   因儿子也要进城,萧砚夕给张怀喜加派了人手。   张怀喜坐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系着襁褓袋子,把崽崽装在里面,颇有气场地进了城。   近乡情怯。   张怀喜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但还是惭愧自己的太监身份,进了城,先买了一副假胡须,贴在脸上。然后抱着崽崽,寻找曾经居住的老房子。   崽崽抬头看着长了胡子的张公公,有点懵......   张怀喜低头笑,“小主子,是老奴啊,不认识了?”   崽崽抬手拔他胡子。   “别别。”张怀喜握住崽崽的手,笑眯眯的,“小主子手下留情。”   张怀喜长了一对八字眉,崽崽被他囧囧的表情逗笑。   在老宅子前后转了几圈,张怀喜决定不去打扰昔日的亲人。对他而言,亲情如纸薄,早已不奢望了。而且,在他得势后,也早已报了当年之仇。如今,他手握大权,威风凛凛,除却家主,其他亲人见之,都要行礼问安。   可那些虚伪的问安,对他而言,不值一文。回来一趟,也不过是怀念一下曾经的韶华。在韶华岁月里,他也曾期待过娶妻生子,考取功名。   然而,事与愿违。   不再流连,张怀喜抱着崽崽走出巷子,沿途打听了几家卖特产的店铺,打算打包几样,拿给帝王和将士们品尝。   倏然,在一家卖粥的店铺里,张怀喜瞧见一抹人影,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依然挺拔俊朗。   “太上皇......”张怀喜喃喃,与身后的人马交代几句,提步走进粥店。   萧荆坐在靠窗的位置,独自一人用膳,没注意门口走进来的一老一小,直到对方走到跟前,才缓缓抬起头。   离近了看,张怀喜发现,老主子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愈发多了。   “主子。”张怀喜惊喜,忙要请安,“您怎会在此?”   萧荆拉住他,“人多,不必了,坐。”   张怀喜坐在一侧,小声询问了几句。   原来,那晚萧荆离开河畔,就乘马离开了伤心地,之后游山玩水,排解忧愁。   张怀喜犹豫着,要不要将闵氏的事告知给他。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残忍的事。可一直蒙在鼓里,又太过荒唐。   然而,萧荆从袖管里递出一纸信函,淡声道:“闵氏的事,我已听说......”   顿了顿,长叹一声,“这是一份名单,是我能想到的闵氏最有可能倚仗的几个人,抓住他们,再顺藤摸瓜即可。”   “太上皇......”   萧荆笑笑,满是哀叹,“是我识人不清。罢了,罢了。”   张怀喜抿唇,不知该如何安慰。   倏然,襁褓里的小崽崽探出头,盯着萧荆,眨了眨眼。   萧荆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复杂的笑,“丰收?”   崽崽不认识眼前的老者,又缩回了襁褓。   张怀喜解开袋子,把崽崽抱坐腿上,小声道:“小主子,这是太上皇,你的皇爷爷。”   萧荆擦擦手心,伸出手,“来,爷爷抱。”   面对陌生的老者,崽崽一扭腰,扑进张怀喜怀里。   萧荆垂下手臂,嗓子有些哽咽,执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润喉,叫来跑堂,为张怀喜和崽崽点了饭菜。   用膳后,萧荆站起身,拍拍张怀喜的肩头,“老伙计,走了。”   张怀喜要送送他,被他拦下,“转告圣上,保重龙体,学着爱别人。”   他摸摸崽崽滑腻的小脸,“小家伙,等你再大些,爷爷带你去寒江垂钓,去大漠纵马,翻越雪山,探索绿洲。就咱们爷孙俩,不带你父皇和母妃,好不?”   崽崽听不懂,懵懵地看着他。   萧荆觉得这个孩子跟掌珠有些像,将来兴许是个温柔的性子。这样也挺好,能温暖身边的人。世间太多薄情,而绵绵细流的柔情,难能可贵。   他转身,向后摆摆手,“小家伙,再会。”   ——爷爷会为你祈福,愿你茁壮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合并一章发的,将近一万字,怕你们嫌长,就分成一、二更了。码字好累啊,大家多多留言鸭。后面全甜,让狗子好好爱珠珠一回。   【太太们,看看预收吖,求收藏】 第66章   大雪纷飞, 视野中白茫一片。探路的侍卫牵马返回,来到马车前,“禀陛下, 前方发生雪崩,道路阻断,不宜通行。”   萧砚夕掀开车帷, “前方可有伤患?”   “有一路商队被困,官兵正在施救。”   萧砚夕走出车厢,站在车廊上, 眺望前方。鹤氅被风吹鼓,在身上晃晃荡荡, “派一百人, 带着物资前去援助。”   侍卫:“诺。”   萧砚夕回到车厢内, 拿起舆图,规划路线。   掌珠拿起铁铲, 戳了戳炭火,担忧道:“没有搜索的猎犬, 救援的队伍很难发现被雪掩埋的伤员。”   萧砚夕同样担忧这个问题,“咱们先寻间客栈落脚,到时候找人问问, 附近有没有训练猎犬的人家。”   “嗯。”   掌珠透过窗帷,看着荒凉的野外,依稀听得狼嚎声。怀里的小崽崽伸出小手, 拽她的衣襟,哼唧两声。   “宝宝怕了?”掌珠贴贴他的脸蛋,“爹娘在呢,不怕。”   闻言, 萧砚夕坐近母子俩,长臂一揽,将两人揽住怀里,低头对崽崽道:“小男子汉,怕甚狼叫?”   崽崽扁嘴,使劲儿往娘亲怀里钻。   掌珠睨男人一眼,“宝宝还小,怕很正常。”   萧砚夕扯下嘴角,歪头靠在她肩上,目光淡淡的。曾几何时,年幼的他,被太后锁在画满虎豹豺狼的密室里,锻炼胆量。那时的他紧闭双眼,叩动密室的门,求太后放他出来。可太后只是站在一墙之外,告诉他,男儿要坚强,为君者,不可以有软肋和恐惧。   对于这些,他是断不会施展在自己儿子身上的。   萧砚夕伸长腿,搭在对面的长椅上,懒散道:“乖宝,爹爹希望你能坚强,但无需强迫自己坚强,懂吗?”   崽崽哪里听得懂,小脸埋在娘亲怀里瑟瑟发抖。   附近的狼嚎声越来越大,惊到了拉车的马匹。侍卫们紧拽缰绳,勉强行进,终于在一片银装中,寻到一间客栈。客栈的门前立着幌子,上面写着一个“缘”字。   店面很小,最多能容五十人。   对于庞大的人马队伍,店小二表示无能为力,“官爷们若是不嫌远,附近还有几间大一点儿的客栈,能容千人。”   崽崽已经冻得手脚冰凉,不能再乘马车了。萧砚夕当即决定,留下五十精锐护驾,让其余将士赶赴下几间客栈。   风雪太大,萧砚夕搂着母子俩进了客栈。站在门口,为他们掸去身上的雪晶。   张怀喜付了银子,交代店小二道:“尽快烧热地龙,再提几桶热水过来。”   店小二看对方出手阔绰,狐疑道:“官爷们打哪儿来?”   张怀喜冷目,“安心做事,不该问的别问。”   店小二挠挠头,“好嘞,爷几个里面请。”   安排完住宿,店小二来到灶房,对厨娘吩咐道:“店里住进一批贵客,今晚伙食好一点,再开一坛状元红。”   厨娘点点头,“你去地窖里拿点菜吧。”   “行。”店小二捂捂她的肚子,“别累到。”   厨娘温婉一笑,“好,地窖滑,当心点。”   “放心。”   店小二拿起筐,慢悠悠去往后院的地窖。当他装满蔬菜,爬上□□时,地窖的进口处传来野兽的喘息声......   “啊!!!”   一声惨叫打破雪天的安静,刚刚躺下的侍卫们抄起刀,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   掌珠支开窗子,向外望,杏眸蓦地一撑。只见地窖旁,一匹饿狼咬着店小二的腿,戒备地看着抄刀的侍卫。   这时,周围响起一声声狼嚎。   睡梦中的崽崽被吓醒,缩在掌珠怀里哇哇哭。掌珠颠着他,轻哄,“宝宝做梦了,不怕不怕,什么也没有。”   崽崽含着泪,指着窗外,白净的小脸吓得煞白。   萧砚夕亲了一下崽崽的额头,又揉揉掌珠的头发,拿起从不开鞘的唐刀,走向门口。   掌珠拉住他,“诶?”   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萧砚夕回眸,淡淡勾唇,“放心,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你男人的实力。”   “......”   门扉闭合后,掌珠扣住崽崽后颈,按在自己肩头,不让他注意外头的声响。   萧砚夕来到侍卫前头,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瞬不瞬盯着饿狼。   饿狼的嘴里流淌出店小二的血,鼻子一抽一抽,牵动嘴皮,露出獠牙,显然已步入应战准备。墙头跃上数匹瘦狼,估摸是大雪封路,寻不到食物,饿疯了,才会攻击人。   这间客栈被狼群围攻了。   侍卫长数了数,视线之内,拢共十匹狼。侍卫们个个身强力壮,五人对付一匹狼,不成问题,但不知,矮墙外是否有其余狼只。   众所周知,狼群围攻猎物,讲究技巧和分工,它们断不会冒然现身。一旦现身,就是有了围攻的把握。   侍卫们不约而同,选择保护帝王。   萧砚夕看着奄奄一息的店小二,刚要下令,身侧突然窜出一道身影。   “姜郎!”   厨娘瘦弱的身影,挤进人墙,奋不顾身地奔了过去,被萧砚夕扣住肩头,“等等!”   厨娘挣不开,跪地扯住萧砚夕的衣袖,“求官爷救救我男人!”   萧砚夕蹙眉,“一边去,别添乱。”   侍卫长扯住厨娘脖领,想把她推出人墙,无意中瞥见她隆起的肚子,手上动作一滞,缓和了语气,“夫人,请到一旁等着。”   女人使劲点头,手捂肚子,退到一旁,眼里全是担忧。   萧砚夕继续盯着狼群,视线落在狼群中最强壮、最傲慢的银灰色狼匹上,薄唇一敛。   头狼站在墙头,嘴里流出口水,爪子挠了挠墙,发出了“嗯”的长音调。   那是准备攻击猎物的信号。   萧砚夕当即拔出唐刀,手臂向后,分离一甩,唐刀呈螺旋状,袭向头狼。   头狼受惊,跳下墙头,龇牙盯着一身月白锦袍的男人。   客栈悬挂的灯笼映亮了侍卫手中的寒刀,刀光映在狼的眼中。而狼的眼睛,比刀光还要锃亮。   随着头狼跃下墙头,其余狼匹也相继跃下。随之,另一批狼群跃上了墙头,像是后盾,支援前方的队伍。   侍卫长小声道:“陛下,一共二十匹狼。卑职等采取......”   没等侍卫长说出退敌计划,萧砚夕抬手打断,从袖管里掏出响箭,向上射出。响箭在夜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这种声音会令百兽恐慌。   随即,萧砚夕夺过侍卫长手里的寒刀,长腿一跨,横扫刀气,在咬人的饿狼眼前一晃。   饿狼被吓到,松开嘴,退到头狼身侧。   萧砚夕将刀一掷,插在店小二身侧的土地上,刀身震动之际,萧砚夕拔下发簪,狠狠敲击在刀身上。   铿锵响声,震慑住欲欲跃试的狼群。狼群纷纷向后退去。   侍卫们反应过来帝王的用意,纷纷效仿,将佩刀插在地上,用发簪击打刀身。   狼群受不得这般尖锐的声音,最终落荒而逃。   萧砚夕响起被困的商队,跨前一步,踩住一匹狼的尾巴。   因为踩住的狼并非头狼,狼群没有援助,逃窜入夜色中。   被踩住尾巴的狼转过身,伸出利爪。   “陛下当心!”侍卫们纷纷上前。   萧砚夕当即握住刀柄,拔出地上的寒刀,以刀背横在饿狼的脖子上,身体前倾,生生将饿狼扑倒在地。   他跪坐起来,“拿绳子来!”   侍卫按住饿狼。   萧砚夕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浮土,一边喘息一边道:“将它带去雪崩的地点,利用它搜捕失踪者。”   商队人不多,一匹狼应该够用了。   侍卫长捆住狼的嘴巴,叫上三五个弟兄,奔赴雪崩地带。   萧砚夕蹲在店小二身边,从侍卫手里接过灯笼,检查他的伤势,吩咐道:“抬回屋里,先处理伤口,再敷上咱们带来的金疮药。”   “诺!”侍卫抬起店小二,往屋里走。   厨娘小步跟上,因受惊过度,身形一晃,晕厥在地。   一群大男人如何照顾孕妇?侍卫们为难。   萧砚夕向外走去,交代道:“将她抬去淑妃屋里。”   侍卫跟上,“陛下要去哪里?”   “寻刀。”   “......”   稍许,萧砚夕握住唐刀回到屋里,见掌珠正在照顾昏迷不醒的厨娘,没有过去打扰,靠在门板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珠为厨娘盖好被子,扭头看向走在床里侧的崽崽,“宝宝看什么呢?”   崽崽盯着厨娘隆起的肚子,眨巴着大眼睛。   掌珠莞尔,“这位夫人怀了身孕,肚子里有个小宝宝。”   崽崽好像听懂了,抬起头,指着厨娘的肚子,吐出一个音:“宝?”   “是呀。”   崽崽伸手就要摸。   怕他下手没轻没重,掌珠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不许碰,万一是女娃娃怎么办?”   崽崽不懂,一脸懵地看向娘亲。   掌珠揉揉他的头,“要是女娃娃,你摸了人家,是要负责的。”   崽崽歪头,一点儿也听不懂娘亲所谓的“负责”是何意。   靠在门板上的男人低笑一声,走过去,抱起崽崽,“你娘胡说八道,别理她。”   掌珠睨他一眼,小声哼了下。   须臾,厨娘醒来,先道了谢,然后急不可待去看自家男人了。   萧砚夕合上门板,走到床边换衣裳。   掌珠这才发现,月白的锦衣上残留一抹血迹。她抓住他的手臂,语气焦急,“受伤了?”   萧砚夕低头看腰间的血迹,挑起俊眉,没有回答。   “伤腰上了?”掌珠没多想,解开他的腰封,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语气很差,“受了伤,你怎么不吱一声?也好尽快处理!”   从她的语气里,萧砚夕听出一丝半点的关切。嘴边微微上扬,还是没有接话。   掌珠急坏了,皱眉道:“松手,我看看。”   萧砚夕垂下手,任她宽衣解带。   腹肌上,除了一两道旧疤,未见新添的伤痕。掌珠疑惑,嘀咕道:“难不成是店小二的血?”   她抬起头,撞入男人灼灼视线中。小脸一臊,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愚弄了。   这个狡猾的狼。   掌珠狠狠掐他的腰,腰上没有一丝赘肉,害得自己手疼。掌珠松开手,扭头不理他。   萧砚夕捏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俯身问道:“刚刚在关心朕?”   掌珠闭眼,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得逞。   烛光下,女子红唇漂亮得如红润的樱桃,诱人采撷。碍于身侧有个大胖小子,萧砚夕没有俯身下去,忍着那股冲动,直起腰,掐掐女人的脸蛋,“还算有点良心。”   掌珠移开脸,躺进被子里,不想说话。   丢脸丢大发了。   萧砚夕隔着被子,拍她一下,“矫情样。”   掌珠臀上一疼,气得直蹬腿,搂住崽崽,“宝宝睡觉,不等你爹爹了。”   崽崽自顾自玩的正欢,不想睡觉,小屁股撅起来挣脱娘亲的怀抱,朝爹爹爬去。   掌珠气不过,嘀咕道:“小白眼狼。”   萧砚夕举起崽崽,凤眸含笑,“让爹看看,谁是小白眼狼?”   被举到半空中的崽崽盘起腿,笑嘻嘻要搂爹爹脖子。   萧砚夕抱住儿子,绕过屏风,一起沐浴去了。   屏风里传出崽崽咯咯的笑声,时不时“咿咿呀呀”几声。听得出,小家伙高兴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伴随而来,扰乱听者的心。   掌珠蒙住被子里,心绪复杂。   越发的...不想离开...他了...   可他对自己的喜爱,能维持多久?   沐浴后,萧砚夕把崽崽塞进被窝,自己披上鹤氅走出客房。直到侍卫长回来,禀告说雪崩地带全员获救,才返回屋子。   女人和孩子已经睡下。萧砚夕坐在床边,把玩女人丝滑的长发。   掌珠是被挠醒的,睁开杏眼的一瞬间,一抹身影压下来,啄住她的唇。   “唔......”   掌珠气息不稳,抡起小拳头捶打他的肩。   萧砚夕扣住她的手腕,长腿跨过她的腰,“宝宝,解解馋。”   说完,俯身吻住她。   静谧中,除了崽崽均匀的呼吸声,唯有吱吱的声音。   不知谁的心跳如鼓,乱了彼此的呼吸。   萧砚夕喘着气,靠近她颈窝,一声声叫她“宝宝”,比叫崽崽时,不知浪荡多少。   掌珠推开他,拢着被子坐起身,“大半夜不睡觉,折腾什么?”   一开口,声音娇媚。   萧砚夕舔下唇,扣住她后颈,“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   萧砚夕手上一用力,将她压向自己,“做我的皇后,考虑好了吗?”   掌珠眸光微动,“你何时说过?”   “别装傻。”   掌珠偏头,“是你别耍无赖才对。”   “行,那今儿,我郑重问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娘娘吗?”   “不愿意。”   萧砚夕笑,捋顺她凌乱的长发,“是我不够诚意吗?”   由于紧张,掌珠没有发现,他已句句以“我”自称。   萧砚夕松开他,掀开被子下地,在掌珠一脸错愕下,掏出凤印,单膝跪地,双手捧到她面前,“明掌珠,在今后的数十年里,愿意与我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一起扛起锦绣山河吗?”   简陋的客栈房间内,帝王曲起尊贵的膝,跪在女人面前,奉上凤印,等同于奉上自己的心。   掌珠僵坐在床上,不知所措。这等场景,不该发生在花灯映夜的七夕、亦或是百官见证的封后典礼上吗?   再说,眼前的人真的是萧砚夕?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对她冷嘲热讽的男人?   她揉揉眼睛,仔细看,不确信,又揉了揉。   萧砚夕好笑,“宝宝,再不答应,你相公的膝盖就要废掉了。”   掌珠反应过来,抬脚踢他,“别胡诌。”   哪来的相公??   萧砚夕顺势握住她的脚丫,褪去足袋,俯身一吻。   脚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掌珠头皮发麻,不自觉卷缩脚指头。   萧砚夕沿着她的脚背向上,吻到膝盖,俯身圈住她,“答应相公,嗯?”   掌珠被他眼底徒增的热忱惊到,只听他道:“相公爱你。”   一声“爱你”,如烟花绽放在心头。可她觉得莫名,也不敢相信。   对于女人的反应,男人略有无奈,勾起她的衣襟,将凤印放进去,“不答应也得答应,相公都爱你了,你再不答应,相公颜面何存?”   “......”衣襟里传来的冰凉感,令掌珠彻底清醒,又羞又凶道:“无赖。”   萧砚夕碰碰她的唇,“好像,女人喜欢无赖。”   “......”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也不急于一时,往后余生,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弥补过往的遗憾。   他吹灭灯火,拥着她,躺进被窝,“掌珠,抱歉。”   “嗯?”   掌珠扭头看他,借着月光,见他阖了眼帘,没有再开口。   梦里,萧砚夕又梦到了前世。一个人奔跑在黑夜中,没有尽头,亦无法回头。他很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东方鱼肚白,想必那里就是尽头。他加快步伐,想要冲破无休止的梦境,却绊倒在地。熹微的日光逐渐黯淡,他伸手去够,嘴里念叨着:别走。   “吖——”   一声稚嫩童音划破暗黑,传入耳畔,紧接着,腹部被什么压住,使得睡梦中的男人警醒过来。   母子俩的面庞映入眼帘,一个满脸担忧,一个吃着手指。吃手那个小崽子,还坐在他的身上。   日光拢在眉间,天亮了。   掌珠收回捂在他额头的手,“你怎么了,一晚上嘀嘀咕咕,晃也晃不醒。”   “我说了什么?”萧砚夕捏捏额骨,有些怔愣。   “听不清。”掌珠替他按揉头部穴位,“你有心事?”   “嗯,想听吗?”   “你说吧,我听着。”   萧砚夕闭眼淡笑,“求我,求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   掌珠松开手,抚上崽崽的后背,“宝宝下来,别压坏你爹。”   崽崽不但没下去,还颠悠两下,嘿嘿乐。   萧砚夕闷哼一声。掌珠蹙眉,“怎么了?”   “昨儿不是伤到腰了么。”萧砚夕抓住她的手,“给相公揉揉。”   又胡说八道...掌珠拍他的嘴,“昨晚替你检查了,没受伤。”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萧砚夕挑眉,“都检查哪儿了?偷偷摸摸作甚,你想检查,随时可以。”   掌珠脸蛋一红,不搭理他。   崽崽忽然“噗”一声。   两人一愣,掌珠杏眸含笑,踢男人一脚,“儿子要出恭。”   萧砚夕磨磨牙,夹住小崽子,走向屏风后,任劳任怨地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之后,掌珠给崽崽换了一套红棉袄,举着崽崽笑道:“宝宝真好看。”   崽崽开心地直晃腿。   萧砚夕坐在桌前喝粥,见女人一身鹅黄色衣裙,凤眸一闪。若是没记错,自从她进宫侍君,就再没着过象征嫡女、正室的大红色。   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萧砚夕放下勺子,走到女人身后,倾身抱住。   掌珠一愣,赶忙抱紧崽崽,“怎么了?”   萧砚夕埋头在她颈窝,紧紧环住,“等回宫,咱们多做一套红裙。”   掌珠微怔,一抹酸涩划过心头。她曾经以为,只要走不出皇宫,此生再不能穿红裙。   得不到回应,萧砚夕拥着她轻晃,“宝宝?”   没等掌珠回答,小崽崽忽然扭头,“诶”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啦。   今日份温柔的狗子。   【本章留言有红包,24小时内】   感谢在2020-12-05 23:44:06~2020-12-06 21:2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阮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饼干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客栈内, 小崽崽以为爹爹在喊他,扒着娘亲的肩头,探出头, “诶。”   萧砚夕一愣,失笑着摇摇头,“不是喊你。”   “咦?”崽崽吃手手, 将口水擦在爹爹的衣襟上。   萧砚夕把小家伙抱过来,送去张怀喜屋里,“晚上再送回来。”   张怀喜扶着崽崽的胖肚子, 挑挑眉头,笑道:“老奴会照顾好小主子, 请陛下放心。”   “嗯。”萧砚夕低头揉揉崽崽的头, “乖乖跟张爷爷呆着, 爹爹争取早日让你看见妹妹。”   “吖——”崽崽又开始咬手手。   张怀喜忙道:“淑妃娘娘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怕是受不了孕, 至少也要再等四个月。”   “朕知道。”萧砚夕弯腰盯着儿子,“想要妹妹吗?”   崽崽以为爹爹要吃他的小拳头, 笑嘻嘻递过去。   萧砚夕作势要咬,崽崽傻乐。   小家伙是太善良,还是欠激灵?   萧砚夕掰开他的小手, 语重心长道:“这是手,不是猪蹄,不能让人吃, 爹爹也不行。”   崽崽张张五指,手背上呈现四个肉坑,“蹄——”   一天学会一个字,怎么可能不机灵?萧砚夕放下心来, 直起腰交代张怀喜道:“前半晌带他出去晒晒日光。”   “老奴明白。”   萧砚夕走后,张怀喜捧起崽崽的手,装模作样啃了几口,加粗声音道:“咕噜咕噜,小猪蹄真香。”   “嘿——”崽崽兴奋了,不停踢着小短腿,用左手指着右手,“蹄。”   张怀喜又啃了几口,“真香,配上一口酒就更香了。”   崽崽笑出小乳牙,指着桌子。   张怀喜抱起崽崽,走到桌边,把他放在桌面上,“小主子想干嘛啊?”   崽崽踩着冰冷的桌面,缩了缩脚,本能的“嘶”一声。   受不了凉的小模样逗乐了张怀喜。张怀喜抱起他,“老奴带小主子出去走走?”   崽崽指着窗外,极为认真地“嗯”一声。   在垂暮的老者眼里,幼崽是那般美好。张怀喜笑弯了眼,眼尾的笑纹越发多了。   崽崽戳戳他的眼尾,露出疑惑的表情。   张怀喜慈笑,“这是皱纹,岁月的洗礼。”   “爷。”崽崽开口脆。   张怀喜心弦一动,四下无人,本可以应一声,满足心中小小的渴望,却始终张不开嘴。   这是他的小主子,不能越矩。   为崽崽裹好锦被,一老一小走出客栈,坐在后院外的秋千上,沐浴冬阳。   崽崽坐在张怀喜怀里,揪着假胡须,揪掉一缕,就嘿嘿傻乐。   张怀喜把假胡须贴在他脸上,用太监独有的嗓音,道:“嗯,给你了。”   崽崽脸上贴了几缕胡须,特别滑稽。   一老一小不停笑着,笑声荡开在冬日里。   二楼支窗前,掌珠看着他们,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身后的男人拥着她,身体向前。   掌珠哼一声,双手不住地扣住窗框,指甲泛白。   萧砚夕不知收敛,勾住她的裙裾,又向上推。   “萧砚夕!”掌珠忍无可忍,撂下窗子,挣了起来。   “别动。”萧砚夕按住她后颈,手指一用力就能掰断,可他哪舍得。   掌珠滑落在地,裾摆铺散开,遮蔽了白皙的美腿。   萧砚夕蹲下来,一下下顺毛。   “别碰我。”掌珠推开他,干脆坐在地上,靠在支窗下。   萧砚夕坐在她旁边,长臂一揽,将人儿抱进臂弯,“越来越娇气了。”   以前,只要他一记冷眼,她就得乖乖就范。无论哪里,她都得答应。   如今......   萧砚夕更喜欢现在的她,不拘束,不隐忍,想发泄情绪就发泄,想骂他就骂一顿。   这样的掌珠,是鲜活的,令他心安。   “宝宝,别等儿子两岁了,一岁多,咱们就再要一个,嗯?”萧砚夕啄她汗哒哒的脸颊,“我想给你一个女儿。”   “谁要给你生女儿?”掌珠推开他,取出罗帕擦汗,小声嘀咕,“混蛋球,就知道欺负我。”   委屈的小模样,跟崽崽撒娇时有些像。   “我怎么欺负你了?”萧砚夕搂住她的腰,晃了晃,“相公哪里做的不好,尽管提。”   掌珠扯开他覆在前边儿的手,垂头道:“刚见面,你就打我板子。”   这是事实,抹不掉。萧砚夕“嗯”一声,长眸衔着复杂情绪,“还有呢?”   “你还让我当着众人的面下跪。”   “还有呢?”   “你以前,动不动就呵斥我。”掌珠越说越委屈,小声啼哭起来。   有人疼的女人似水,一点儿不假。   萧砚夕把她抱到腿上,一只手臂揽住她的后背,俯身吻住她,贝齿中溢出声音:“相公会一点一点还回来。”   “怎么还?”   小女人认真地凝睇男人,非要他当场兑现刚刚许下的承诺。   萧砚夕仰头笑了声,站起身,将她放在地上。自己走出房门,稍许,拿着一样东西回来。   掌珠有点懵,看着他一点点宽衣,然后躺在床上。   “你作何?”掌珠脸蛋在烧。   萧砚夕趴在床上,闭上眼,掩盖了眸子的揶揄,“打吧。”   “......”   “那天打了你一板子,今儿让你十倍讨回来。”萧砚夕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打,别惜力。”   掌心看着递过来的戒尺,体温飙升。   这人不知羞!   有毛病!   萧砚夕单手撑头,侧躺身子,“娘子倒是打啊。”   “...你够了。”   “不够,一辈子都不够。”他拿过戒尺,朝自己身上甩。每打一下,还配合着发出“嗯”的气音。   销魂蚀骨。   掌珠彻底愣住了,这...这人是萧砚夕???   她脸皮薄,受不得他卖弄的样子,扯过棉被盖在他身上,“够了够了,再这样我生气了。”   萧砚夕丢掉戒尺,躺在被子里吟笑,笑声舒朗。   受不得他的坏笑,掌珠拽过枕头,闷住他的脸,愠怒道:“混蛋球。”   萧砚夕蹬掉被子,双腿夹住她,将她撂倒在床上。   掌珠不服气,跪起来去掐他。   两人闹作一团,搅乱了床铺。   门外把守的侍卫面面相觑。屋里酣畅大笑的男人,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   小院外,崽崽坐着有点闷,冲张怀喜“吖吖”两声。   张怀喜扛起他,“走,老奴带小主子溜冰去。”   一旁的侍卫长忙揽住,“您老年纪大了,摔跤怎么办?”   “没事儿。”张怀喜寻到被脚印踩实的雪地,扛着小崽崽打哧溜。   小崽崽头一次滑冰,笑得直拍手。红棉袄的袖子有些长,拍在一起,飞出棉絮。   侍卫们在旁边护着一老一小,生怕他们其中一人摔倒。   张怀喜脚底很稳,停在冰上,将小崽崽放在地上,“小主子自己滑?”   路还不会走呢,哪会滑冰啊。可小崽崽迈开腿就要尝试,被身后忽然出现的大手捞起来。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萧砚夕,扛起儿子,大步走向结冰的河面。   小崽崽偏头看一眼,发现是爹爹,咯咯笑起来。   萧砚夕勾唇,走到河边,像推雪球一样,把崽崽轻轻向前推。   崽崽趴在河面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河面上,望着河边的爹爹,“吖——”   萧砚夕走过去,也不嫌凉,盘膝而坐,跟儿子在冰面上“聊着”。   随后走出客栈的掌珠,拢着斗篷跑过来,小心翼翼踏上冰面,小碎步挪到男人和儿子身边,气呼呼道:“你把宝宝当冰车了吗?”   她弯腰要抱崽崽。谁知崽崽拱起身子,在冰上爬行,开心得不得了。   “宝宝乖。”掌珠伸手逮他。   小家伙撒了欢,爬得特别快,就是不让娘亲逮到。   掌珠有点生气,掐腰站在河面上,盯着逐渐释放淘气天性的崽。   萧砚夕坐在冰面上,闭着眼享受冬日的暖阳。   崽崽躲到爹爹身后,伸出脑袋逗娘亲,“吖——”   像是在让娘亲抓他。   掌珠隔空点点他,转身就走,被男人伸手握住小腿。   “松开。”掌珠嫌丢人,视线寻找河边的人们,却连个人影都未发现。   去哪儿了?   萧砚夕睁开凤眸,“难得清闲,陪我们爷俩呆会儿。”   掌珠跺脚,“你松手。”   萧砚夕非但不松,还使劲儿拽了一把。   河面本就打滑,掌珠站立不稳,栽倒在男人怀里。   萧砚夕翻个身,将她压在河面上。   掌珠仰躺着,能清晰感受冬晖、清风、初霁的雪景,亦能感受到男人的戏谑和柔情。   她避开那灼烈视线,扭头看向趴在一旁盯着她的崽崽,努努鼻子,“小白眼狼。”   “吖?”   崽崽拍河面,震动掌珠鬓上的朱钗。朱钗的银流苏撞击冰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悦耳、舒心。   萧砚夕拥着女人躺在冰面上,让她细听冰面的声音。   那是一种来自自然的细碎声,能抚平躁动的心。   掌珠忽然不想起身了,闭眼聆听。   崽崽学着娘亲,贴在冰面上,瞪圆一双大眼睛。   怕冻到他耳朵,萧砚夕扶起他,“等长大点,爹爹再带你来听。”   崽崽扁嘴。   映着日晖,萧砚夕淡笑,亲了亲他的额头,“乖,吾儿很快就会长大的。”   玩闹一通,三人回到客栈。侍卫提来热水,倒入木桶里。   随后,母子俩浸泡在热汤里驱寒。崽崽身上围着白色布巾,露出肉肉的肩膀,像个肉粽,伸出舌头尝汤水味。   掌珠捂住他的嘴,“小淘气,不许乱尝东西。”   “咕噜咕噜咕噜。”崽崽张开嘴,用舌头拨弄她的掌心。   掌珠发现,儿子自从回到萧砚夕身边,越发不听她的话了。   晚膳时,无辜的帝王看着生闷气的小女人,挑起剑眉,“怎么了这是?”   “问你儿子。”   萧砚夕看向坐在圈椅上的崽崽,故意板着脸,“又气你娘了?”   崽崽指着碗,要吃里面的玉米糊糊。   萧砚夕嗤笑一下,刮他鼻子,“回答爹的问话。”   “吖!”崽崽又指了指碗,一点儿也不怕板着脸的男人。   懒得看他在自己面前演戏,掌珠扯过圈椅,不让儿子靠近他。拿起勺子,一勺勺喂儿子吃玉米糊。   萧砚夕单手托腮,盯着母子俩,曾经空落落的心一点点被填满。   灯火黯淡,母子俩已成为他心中的火种。无论身处顺境或逆境,为了母子俩,他都会无坚不摧。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   感谢在2020-12-06 21:29:19~2020-12-07 23: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付思君mio 4瓶;Abby 2瓶;秦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等母子俩睡下, 萧砚夕走出客房,步下木梯,与侍卫们坐在一起喝酒。   这时, 一名醉汉晃晃悠悠走进来,重重拍打墙壁,“小姜, 小姜家婆娘?!”   侍卫们放下筷箸,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唯有萧砚夕不紧不慢地夹着花生米。   侍卫长走上前,挡在醉汉面前, “打烊了。”   “打烊?”醉汉推了侍卫长一把,没推动, 大声道, “小姜, 给老子滚出来!”   侍卫长怕他惊扰到圣驾,指着地字号房, “住店的话,爷们凑合给你腾出一张床铺。不住的话, 立马滚。”   大雪封路,即便是圣驾在此,也不能不通融赶路人。只是, 这名醉汉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爷?”醉汉指着自己,“我才是爷!”   侍卫长懒得理会,“到底住不住?”   醉汉绕开他, 冲二楼大喊:“小姜,小姜!”   “咯吱。”   厨娘拉开门出来,急匆匆步下木梯,来到醉汉面前, “掌柜的。”   话落,侍卫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醉汉才是客栈的掌柜,难怪一副嚣张模样。   掌柜骂了一句,问道:“你男人呢?”   “受伤了。”厨娘抬起手指,放在唇边比划一下,“掌柜的,小点声,店里有贵客。”   掌柜不屑,“爷开店至今,迎过多少贵客,早见怪不怪了。你男人受伤了?”   “被狼咬伤了,幸得贵客们相救。”   “咋不咬死呢。”掌柜盯着厨娘,眼里冒着幽幽的光,“他死了,你好改嫁。”   厨娘气白了脸,“掌柜的!”   掌柜指了指她的肚子,“爷不介意做这娃的后爹。”   说着,伸手摸厨娘的肚子。   厨娘护着肚子向后退,“掌柜的自重!”   “爷要不自重,这孩子兴许就是爷的血脉骨肉了。”掌柜伸手就要搂她。   “啪!”   一声筷响,敲打在桌面上。   萧砚夕侧目,冷声道:“来人,把这赖头扔出去。”   侍卫长拽住掌柜后脖领,在他吱哇乱叫中,将人扔了出去。   掌柜吃个狗吃屎,爬起来,撸起袖子往店里冲,嚷嚷道:“小贱人,你特么脚踩几条船啊?”   “聒噪。”萧砚夕握住筷筒,丢了出去,直接拍在掌柜的脸上。   侍卫长拔出佩刀,指着他,“闭嘴。”   掌柜从雪地上抬起头,盯着尖利的寒刀,咽下嗓子,没敢再吱声。   萧砚夕抿口酒,瞥向吓白了脸的厨娘,视线落在她隆起的大肚子上,“夫人可有受惊?”   厨娘呼吸不顺,扶着墙摇摇头,“多谢各位官爷。”   侍卫长踢晕掌柜,拎进屋子扔在地上,问向厨娘,“这赖头经常滋扰你?”   厨娘站立不稳,捂着肚子坐在板凳上,“偶...偶尔。”   侍卫长:“你男人知道吗?”   厨娘苦不堪言,点了点头。   侍卫长啐一口,“自己娘子被人滋扰,做男人的不出头,吃闷亏,算男人么?!”   想想便知,妻子怀胎十月,还要给旅客烧火做饭,这样的男人,也就是表面老实憨厚。   侍卫长哼一声。   厨娘抹眼泪,“我男人右手受过伤,不能干重体力活,只有这家店的掌柜愿意招纳我们夫妻俩。”   抿酒的萧砚夕淡声道:“这赖头怕是看上你,才招纳你们夫妻的。”   厨娘捂住脸,“他招惹我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萧砚夕放下酒盏,“夫人觉得,你男人靠得住吗?”   厨娘闷声道:“他为人老实,靠得住,也可能靠不住。”   没再询问下去,萧砚夕朝侍卫长抬抬下巴,起身步上木梯。   侍卫长递给厨娘一锭纹银,“等冰雪融化,跟你男人去城中寻个长工,别在这里干了。这赖头,我们会带走。”   厨娘受宠若惊,拿着纹银回到屋里。谁知,刚进屋,就被老实的店小二掴了一巴掌。   厨娘被打蒙。   老实的店小二气糊涂了,拖着一条腿,走近她,“还嫌不够丢脸,你和掌柜那档子事,至于到处告知?”   厨娘捂着脸倒退,“我和掌柜哪档子事?你好意思这么说?!”   店小二指着她,“我怎么不好意思?你肚子里种,是谁的,你心里没数?!”   厨娘气得浑身颤抖,“你...你...”   忽然,肚腹传来痛感,她低头一看,羊水破了......   掌珠是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的。当得知厨娘要生产时,把崽崽往萧砚夕怀里一塞,小跑着去往厨娘的屋子。   除了她,客栈内再无其他女子。听店小二说,附近十里没有稳婆。   自己的娘子怀胎十月,临近生产。作为丈夫,竟然不去考虑稳婆的事,属实糊涂又可恨!   掌珠生气之余,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她孕期时,学过一些关于接生的知识。虽没实践过,但她经历过生子,还是难产,多多少少有些经验。   让张怀喜取来蜡烛、剪刀等工具,依葫芦画瓢,开始试着为厨娘接生。   张怀喜同样有些经验,守在一旁准备做帮手。   两人忙了约两个时辰。还好,厨娘是顺产。   当屋内传出新生儿嗷嗷啼哭的声音时,客栈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掌珠小心翼翼裹好小娃娃,抱给厨娘看,“是个男娃。”   厨娘摸摸儿子的小脸,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   店小二凑过来一看,是个男孩,没说什么,甚至没有抱抱孩子。   掌珠不满地睨他一眼,叮嘱厨娘几句,抱着孩子走出屋子。   门外,小崽崽坐在爹爹怀里,嘬着食指,伸长脖子看娘亲怀里的小娃娃。比自己小好几圈,皱巴巴的像只猴儿。   “吖?”崽崽指着“小猴子”,看向爹爹,眼里有询问。   萧砚夕走近掌珠,低头看看她怀里的小娃娃,“男娃女娃?”   “男孩子。”掌珠温柔地看着睁不开眼的小家伙。   萧砚夕问道:“店里有羊奶,能喝吗?”   掌珠摇摇头,“等一会儿吧,看她娘亲能不能自己哺乳。”   “嗯。”   小崽崽伸出手,被萧砚夕拦住,“太小了,不能摸。”   “咦?”崽崽不明白,还是想摸。   “不能摸。”   崽崽看向娘亲。   掌珠好笑道:“弟弟太小,宝宝不能摸。”   崽崽嘟嘴,趴回爹爹怀里。萧砚夕带着崽崽回了客房。   外廊上,张怀喜瞧了男娃娃一眼,笑道:“依老奴看,这孩子长大定是个俊小伙。”   掌珠:“何以见得?”   “娘娘瞧他的眉眼,哪有刚出生就眉清目秀的,长大肯定错不了。”   突然,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刚当父母的小俩口争吵起来。   怕厨娘伤了元气,掌珠想进去劝架,被张怀喜拦下。   “家务事,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掌珠忍住火气,担心孩子着凉,带孩子回了屋。   崽崽见娘亲抱着个小娃娃,急冲冲爬过来,“吖——”   掌珠抱着小娃娃坐在床边,避开崽崽的手,“乖,别吓到弟弟。”   崽崽坐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皱巴巴的小家伙。与他白皙的肤色相比,刚出生的孩子黑不溜秋,有点丑。可崽崽很喜欢,揪着娘亲的衣袖,“兔。”   “不是兔子。”掌珠用脑门顶顶崽崽的脑门,“是弟弟。”   “兔。”   “弟弟。”   崽崽学不会,爬到床沿另一头,扑在爹爹腿上,“抱。”   萧砚夕掐住他的腋下,把大胖小子抱起来。   崽崽抠嘴,自己玩起来了,嘴里不停叨咕着“兔”这个音。   掌珠看着怀里的小娃娃,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心叹,这是个小可怜儿,刚出生,就见证了父亲薄情的嘴脸。   三日后,雪山附近通开了一条路,萧砚夕带着掌珠和崽崽,踏上回京的路途。   人马行了半日,侍卫长急匆匆跑到帝王所在的马车前,“禀陛下,卑职从运载粮食的空车里发现了客栈那个婴孩。”   车帷很快被人撩开,萧砚夕探出身子,俊眉轻拢,“快马加鞭送回去。”   “诺!”   半日后,侍卫长纵马而归,“陛下,那对夫妻不见了影踪......”   掌珠焦急,“孩子呢?”   侍卫长从氅衣里捧出婴儿。   掌珠接过来,抱进马车,拿出给崽崽准备的羊奶,喂给婴儿。   萧砚夕吩咐道:“派人寻找孩子的母亲,一经找到,带回京城。”   “诺!”   像是感应到自己被丢弃了,小娃娃吐了口奶,哇哇啼哭起来。哭声虚弱,似乎连生命都很虚弱。   掌珠怕孩子出事,一路照顾着。崽崽坐在爹爹腿上,很想回娘亲怀里,伸出手,短促地喊了一声,“娘。”   “宝宝乖。”萧砚夕揉着儿子的小肚子,讲起了道理,“弟弟比你小,需要你娘的照顾,你先别添乱。”   崽崽扁嘴,“娘。”   掌珠看过来,崽崽欢喜地喊着:“娘。”   “嘘。”掌珠对儿子比划一下,“弟弟睡着了,宝宝别出声。”   感觉自己失宠的崽崽一扭腰,抱住爹爹,委屈得不行。   萧砚夕拍拍儿子后背,“这么多人爱你呢,没有人爱弟弟,你让让弟弟,嗯?”   崽崽自己还是宝宝呢,呜呜两声,想要娘亲。可娘亲就是不抱他。   掌珠怀里的小娃娃听见哭声,也跟着哭起来。   车厢外风雪簌簌,车厢内啼哭连连。年轻的父母有点头大。萧砚夕拿出拨浪鼓,逗崽崽玩。   崽崽推开拨浪鼓,只想要娘亲。   掌珠心疼儿子,可怀里的小家伙一刻也离不开人。无奈,只能晾着儿子。   车队进入一座繁华的县城。街市熙熙攘攘,饭香四溢。萧砚夕选了客栈,扶掌珠下车。   崽崽在车上睡了一觉,这会儿从襁褓里醒来,迷糊得不行,一见到娘亲,立马伸出手,“吖!”   掌珠怀里还抱着小娃娃,颇为好笑地摇摇头,“宝宝乖。”   感觉娘亲不喜欢自己了,崽崽缩回襁褓,生气了。   张怀喜捶着后背走过来,冲掌珠笑道:“老奴抱吧,娘娘歇歇。”   小娃娃还在熟睡,一换人又怕醒了,掌珠摇摇头,“进客栈再说。”   众人走进客栈,店家引着他们走进天字号房。萧砚夕把崽崽从襁褓里抱出来,放在床上。自己走出客房,去管店家要婴儿床。   客房内仅剩下掌珠和两个孩子。   掌珠把小娃娃平放在床上。结果刚一放下,小娃娃立马哭起来。   无奈之下,掌珠抱起孩子轻哄。   崽崽看着娘亲为其他孩子忙前忙后,嘴角扁成拱形,嫩白的小脸满是哀怨。   掌珠余光瞥见自家崽儿,赶忙走过去,腾出一只手,“乖,娘在呢。”   崽崽看着娘亲伸过来的手,用力拽住,“嘤嘤嘤——”   掌珠坐在床边,一手抱着小娃娃,另一只手搂住自家崽儿,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萧砚夕久久没有回来。   哭声会传染,怀里的小娃娃听见崽崽在哭,自己也哭起来。掌珠欲哭无泪,松开崽崽,拍着小娃娃,“宝贝不哭。”   一听娘亲叫别人“宝贝”,崽崽更委屈了,抿嘴哭的厉害。   无法同时安抚两个孩子,掌珠单手捂住眼睛,也跟着“嘤嘤嘤”起来。   闻声,崽崽愣住了,傻乎乎盯着娘亲,“吖?”   掌珠还在装哭,听起来,比孩子哭的还伤心。   崽崽慌了,拽着娘亲手臂,着急地直颠肚子,像是在哄娘亲。   掌珠撑开指缝,发现这招对自家崽儿有用,于是卖力地装哭。   崽崽不停扯她手臂,吐出一个短音:“不。”   掌珠压住快要上扬的嘴角,垂下手,盯着崽崽,“宝宝还哭吗?”   自家崽儿是真的好骗,看娘亲伤心,不停地摇头,“不。”   掌珠有点愧疚,但不得不说,这招狠好用。   稍许,萧砚夕让人搬来一张婴儿床,放在架子床旁。又让店家准备了晚膳。   带了一天娃,掌珠累得眼皮子打架,把小娃娃交给张怀喜,去往屏风后沐浴。   脱离开掌珠的怀抱,小娃娃大哭起来。还好张怀喜有经验,哄了一炷香的时间,把孩子哄睡了。   “陛下,这孩子还是交给老奴来带吧。”   萧砚夕怕累到掌珠,关键,怕自家崽儿委屈,点点头,“那一会儿,朕让人把婴儿床搬去你屋。”   “好。”   思忖片刻,萧砚夕道:“找到孩子母亲前,就由你来抚养吧。”   张怀喜诧异,“养在宫里?”   “嗯。”   张怀喜盯着紫黑紫黑的小娃娃,叹息道:“那老奴先给他起个小名?”   “随你。”   张怀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小名。   崽崽指着小娃娃,“兔。”   “......”张怀喜笑了声,冲崽崽颔首,“行,那就依小主子的意思,先叫他小兔子吧。”   一旁的萧砚夕抽下嘴角,掐掐儿子的脸,“添什么乱?”   崽崽指着爹爹,“兔。”   “......”   用膳后,萧砚夕拥着掌珠,为她绞干长发。   掌珠困得睁不开眼,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萧砚夕执着桃木梳,一点一点梳理起来,“自生了宝宝,你来过月事吗?”   掌珠闭眼,“没有。”   “回宫后,让御医把把脉。”   “不着急。”   萧砚夕附在她耳边,“相公着急。”   掌珠闭眼装傻,忽然感觉脚心刺挠。她睁开眼,发现崽崽趴在脚边,摸她的脚。   掌珠缩回来,“小臭臭,以后只准摸你娘子的脚。”   崽崽嘻嘻爬过来,扑进娘亲怀里,没有弟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了。   委屈了一天了。   小胖球在怀里拱啊拱,掌珠按住他的后背,“娘困了,咱们睡觉觉好不?”   赶路睡了一天,这会儿一点不困。但看娘亲眼睛红红,以为她又哭鼻子了,只好“嗯”一声。   崽儿太乖,掌珠于心不忍,紧紧抱住他,亲他腮帮,“嗯,宝宝真香。”   “咯咯咯——”崽崽笑弯了眼。   掌珠让萧砚夕亲儿子另一侧脸,萧砚夕敷衍地亲了一下。   崽崽品了品,点点自己的腮帮,“吖。”   萧砚夕一愣,小家伙会辨析人的真情实感了?   “吖。”崽崽又点了点自己的腮帮。   萧砚夕狠狠亲一口,随即,捏住掌珠的下巴,“不能厚此薄彼。”   说罢,重重吻下去。   刚刚那点困意被父子俩搅和没了,掌珠使劲儿拍男人的后背,“儿子在呢!”   萧砚夕松开她,舔了一下唇。因为亲吻,淡色的唇变得潋滟。   崽崽看着爹娘的举动,满脑子的问号,扯了一下爹爹衣袖,指着自己的嘴,“吖。”   萧砚夕凤目染笑,用指腹按了按,“等你娘子来亲你吧。”   什么是娘子呢?   崽崽还不懂,嘟嘴就要亲娘亲。   萧砚夕捂住他的嘴,“乖宝,你娘只能爹来亲。”   闻言,掌珠双颊绯红,有点烫。   崽崽皱眉,小小的人儿,头一次因为“亲亲”产生了疑惑。   深夜,两大一小躺在床上。掌珠搂着崽崽,背对男人而眠。   萧砚夕一下下挠着女人的腰窝,惹得小女人颤栗。   等崽崽睡着,萧砚夕把儿子往最里侧一推,让他单独盖一张被子。   掌珠蹬他,小声道:“有完没完?”   萧砚夕把她拽进自己的被子,翻身压住,“宝宝,让相公好好亲亲。”   掌珠捂住他的嘴,“你不累吗?”   “看见你,哪记着累。”他掰开她的手,低头攥她的樱桃唇。   掌珠蜷缩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不知怎地,脑子忽然迟钝,开始迎合。   得到回应,萧砚夕怔了一下,百倍地回应。   体温愈发的高,掌珠怕吓到崽崽,推开男人,“等...回宫。”   “什么?”不知是否听清了,男人笑着问道。   掌珠翻身,捂住脸,“回宫。”   “回宫作何?”   脸烧个通透,掌珠蹬他一脚,“回宫收拾包袱,逃走!”   萧砚夕抱着她坐起来,“这可不行。”   掌珠忽然想起崽崽百日宴那会儿,男人说的话。于是哼道:“儿子留给你,我自己走。”   “你舍不得。”萧砚夕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舍不得宝宝,也舍不得相公。”   掌珠扯下嘴角。   萧砚夕亲亲她的侧额,“明掌珠,承认吧,你爱上我了。”   掌珠怔住,杏眸忽闪水光。   萧砚夕说这话时,心里也在打鼓,紧紧拥住软香的小女人,“珠珠,说爱我。”   掌珠僵着不动,不回答也不否认。   这才最磨人。   萧砚夕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直视自己的双眼,柔声道:“是不是?”   掌珠还是不回答。   怕惊吓到她,萧砚夕自嘲一笑,贴上她额头,“不急,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珠珠想好了,再告诉我,可珠珠别忘了这事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告诉我一声。”   掌珠鼻尖发酸,双臂搂住他脖颈。   萧砚夕抚上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相公爱你。”   “何时?”   “嗯?”   掌珠较起真,“何时爱我的?”   萧砚夕淡淡一笑,带着几许对命运的感慨,“很久很久以前。”   前世的第一眼,就相中了她。   得不到回答,掌珠松开他,定定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我想知道,哪一瞬间,哪一场景,还是哪句话,触动了你的心?”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可以吸引他。他是那样矜贵的存在,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自己再漂亮,也不能一眼便入了他的眼吧。再者,曾经他对她有多恶劣,不是现在几句话就能抹去的。   萧砚夕捧起她的脸,一下下亲吻她的眉心、眼角,“初见你。”   掌珠别开头,“你就胡诌吧。”   若是一眼万年,又怎会对她冷嘲热讽。   萧砚夕忽然吻住她,吻得缠绵悱恻。两人分开时,男人喘息道:“那日,你跳入河中,被救上的时候,衣衫湿透,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我的注意。”   若非吸引,他是不会掀开珠帘,现身一见的。   “也许那时我不明白什么是动心,”萧砚夕摩挲她红肿的唇,“但我现在很清楚,当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欺负你,想占据你的视线。”   掌珠低眸,“所以,你动不动就斥责我?你的爱,真让人惶恐。”   “抱歉,是我发现的太晚。”萧砚夕抱住她,收紧双臂,“珠珠,你要怎么罚我都行,但就是别再想着逃了。无论你逃到哪儿,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出来。这辈子,我跟你耗上了。”   掌珠闭眼,靠在他怀里,叹气道:“混蛋球。”   萧砚夕笑了声,“嗯,我是。”   还有人这么厚脸皮承认的!掌珠气不过,狠狠拧他的腰,拧不动就抠。   萧砚夕任她发泄委屈,时不时拢下眉,却没有阻止。   里侧的小崽崽忽然翻个身,揉着眼睛爬起来。   掌珠赶忙推开男人,看向儿子,“宝宝怎么醒啦?”   “唔......”崽崽哼唧两声,没完全清醒,有点懵。   掌珠先检查他的尿裤,随后拥着他躺下,“宝宝饿了?”   崽崽不会表达,扒拉掌珠的衣襟。   掌珠喂他喝奶,轻轻拍他的后背,哼起小曲儿。   自己女人音律不全,萧砚夕很想打断她,但还是忍着了。憋着笑,躺在一侧,肩膀耸动。   掌珠抽空扭头看一眼,娇哼一声。论起来,他哼的调调还不如自己呢。   崽崽在娘亲不成韵律的催眠小曲中渐渐睡去。   掌珠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忽然生出想要再生崽儿的打算......   她鼓鼓香腮,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算了算了,跟身边的男人提起这事,只会让他翘起狐狸尾巴。   翌日一早,确认崽崽还在熟睡,掌珠悄悄披上衣衫,想要去隔壁看看小娃娃。   当她迈过男人的腰,想要下地时,被男人按在怀里。   掌珠拍他,“别闹,我去看看那个孩子。”   萧砚夕揉揉她的腰,松开手,沙哑道:“趁儿子醒来前回到床上,要不儿子又要哭了。”   “...知道。”   掌珠趿拉上绣鞋,推门出去。门一响,崽崽不安地哼唧一声。   萧砚夕赶忙拍他,“宝宝乖,宝宝继续睡。”   崽崽枕在他的手臂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萧砚夕失笑,堂堂九五至尊,竟然怕一个孩崽子哭。   隔壁。   掌珠抱着小娃娃,心想要不要喂他喝点奶。可小家伙钟爱羊奶,这个想法便作罢。   小家伙很乖,喝饱就睡着了。   张怀喜接过小家伙,笑道:“这娃娃一晚上都没哭闹,挺省心的,以后会是个听话的孩子。”   掌珠摸摸孩子的脸蛋,莞尔道:“希望吧。”   回到屋子,见崽崽坐在床上,赶忙走过去,拍拍手,“宝宝醒啦!”   崽崽见到娘亲就笑,爬过去求抱抱。   越来越会撒娇了。   躺在床沿的男人长腿一挡,阻隔了母子间的互动。   掌珠拍他的腿,“起开。”   萧砚夕把崽崽放在自己肚子上,掐他的胖脸蛋子,“亲爹一口,爹就放行。”   崽崽听不懂,拍拍他的脸。   萧砚夕亲他一口,点点自己的脸,“照做。”   崽崽“啵”一口,在男人脸上留下了口水。   萧砚夕笑骂一句,擦去儿子的口水,看向女人,“该你了。”   掌珠脸皮薄,睨他一眼,要抱崽崽,男人扣住崽崽,怎么也不松手。   掌珠无语,狠狠掐他的脸,“松开宝宝。”   然而,小崽崽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向着她的。   此刻便是如此。   崽崽指着萧砚夕的脸颊,冲她“咿咿呀呀”。   那架势,分明是让她学自己,亲一亲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啦~   感谢在2020-12-07 23:21:48~2020-12-08 23:2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girl 10瓶;Abb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晌午时分, 阳光暖暖地照进客栈。掌珠悠悠醒来,发现萧砚夕靠在床边,正在写信函。   掌珠坐起身, “这样写字不累?怎么不去桌子前书写?”   萧砚夕“嗯”一声,似乎不愿被打扰。   掌珠没再打扰,扭头看向躺在另一侧的崽崽, 弯腰亲亲小家伙的脸。   “咿——”崽崽忽然睁开大眼睛,冲她笑。   小家伙会装睡了?   掌珠捏捏他脸蛋,“宝宝早就醒了?”   崽崽蹬蹬腿, 想要坐起来。   掌珠给他穿上小棉袄,抱在怀里, “跟娘亲去看弟弟, 好不?”   “吖?”   “嗯, 弟弟。”   “吖!”   掌珠穿好绣靴,抱起儿子, 走到隔壁屋子。张怀喜正在给小娃娃换尿布,见到来人, 冲小家伙笑道:“小兔子,看谁来看你了?”   小家伙的视线还不清晰,攥攥小拳头, 闭上了眼睛。   掌珠走到婴儿床前,对崽崽道:“宝宝,这是弟弟。”   崽崽探头往里看, 又向小娃娃伸出手。这一次,掌珠没阻止。   摸了摸弟弟软嫩的小脸,崽崽缩回手,“兔。”   “嗯, 小兔子。”掌珠温笑,看向站在一旁笑弯了眼睛的张怀喜,“您前前后后带过几个婴儿?”   “算上小主子,一共三个。”   “那陛下是您带的第一个孩子?”   “是啊。”张怀喜请掌珠入座,为她沏花茶。   崽崽朝茶盏伸出了手,被掌珠拍了一下,“烫,不许碰。”   “呜——”崽崽趴在娘亲怀里,翘起脚丫,请娘亲吃脚脚。   掌珠握住他的脚丫,跟搓面团似的搓了几下,引得崽崽嘿嘿笑。   张怀喜始终盯着小崽崽,苍老的眼里满是慈爱。   掌珠抿口热茶,问道:“您带的孩子里,哪个最省心?”   “娘娘是想问,陛下好不好带吧?”张怀喜直接戳破她的掩饰。   掌珠俏脸一臊,低头捏儿子的耳垂,“那您还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张怀喜感慨一叹,“陛下小时候特别乖。”   掌珠挑起秀眉,既然小时候那么乖,是怎样的经历,让他变得阴鸷、冷郁?   张怀喜捧起热盏,盯着茶面,“乖的让人心疼。”   娘不亲,爹不爱,成长中只有一名老太监相伴,这便是萧砚夕幼年体会的全部温暖。   掌珠默然,心里不是滋味。   紧接着,张怀喜讲述了许多关于萧砚夕幼年的事,不知是否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听起来,让掌珠觉得悲伤。更想穿越时光,去寻那时的他。   回到屋里,小女人还沉浸在沉闷中。   萧砚夕收好写完的信函,弯腰看她,“这是怎么了?”   掌珠低头不语。   摸不清状况,萧砚夕看向她怀里的小崽崽,“乖宝,你娘怎么了?”   崽崽指指隔壁,“吖。”   “张爷爷气到你娘亲了?”   崽崽懵懂地摇头。   萧砚夕又问:“小兔子气到你娘亲了?”   崽崽歪头,记不清谁是小兔子了。   萧砚夕假装冷脸,“你气的?”   崽崽嘟嘴,有点委屈。   萧砚夕抱起他,试着讲道理:“宝宝要保护娘亲,不能气娘亲。”   像是无法跟爹爹沟通,崽崽放弃了。小模样还有些颓然。   萧砚夕低声笑了下,把崽崽放在床上,转身抱住掌珠,大手扣住她后颈,“怎么了?跟相公说说,相公帮你解决。”   掌珠拥紧他,脸埋在他怀里,“要是解决不了呢?”   被她略微凌乱的长发痒痒到,萧砚夕捋好那绺窝在脖颈上的长发,稍稍仰头,喟叹道:“那应该没人能解决了。”   掌珠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腰,“陛下。”   头一次这么郑重的喊他,萧砚夕有点不适应,“嗯?”   “妾身愿意留在君的身边,伴君度过朝暮、春夏。”掌珠仰起头,眼睛泛着晶莹泪光,“妾身想陪着陛下,从黑发到白发、从韶华到苍暮。”   萧砚夕的心脏明显地收缩一下,缓缓抬手,揩掉她眼睛的泪,“...真的?”   “嗯。”掌珠笑着抹去泪水,踮起脚,搂住他脖颈,“陛下愿意陪妾身到老吗?”   午日阳光璀璨,射入男人古潭般的长眸。男人微眯眼帘,没有立即回答。   掌珠心中小小的失落,以为他嫌承诺太重,不敢轻易许诺。毕竟,他现在是九五至尊,一诺千金,驷马难追。   张怀喜曾经告诉她,身为帝王后宫的女人,从嫔到妃,乃至皇后,都要有一颗隐忍的心。要允许帝王宠幸其他妃子,这是后宫女人必须要保持的大气,也是守住本心的原因。一旦失守,如飞蛾扑火,心锁小楼,盼月上枝头,却再也等不到翘首期盼的那个人。   她忽然陷入矛盾中,自己那点卑微的爱意,在帝王面前,拿得出手吗?   可...心已交付,覆水难收。   她忽然压低男人的脖子,声带着哭腔和一丝小娇蛮,“你若还想纳妃,就在此放我离开,也好断了我的妄想。”   萧砚夕低头吻住她。两人在宁谧的客栈中拥吻,带着不顾一切的热忱。   崽崽坐在床上,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写满疑惑,然后哇一声哭了。   听得儿子的哭声,掌珠别开头,平复呼吸。   萧砚夕松开人儿,转身抱起崽崽,“乖宝怎么了?”   崽崽抬起软软的小拳头,捶打他一下,哭得难过极了。   爹爹竟然欺负娘亲.....   不懂幼崽单纯古怪的想法,萧砚夕抱着他在屋里慢慢挪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指着外面,“乖宝看,枯枝要吐新了。”   他亲亲哭泣的小宝宝,“吾儿快一岁了,要慢慢学会坚强。”   崽崽挤着泪豆子看他,扁嘴又打他一下,这一拳力道不小,打在他的下巴上。   萧砚夕捂住下巴,假意凶道:“还想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哇——”   回应他的,是朗朗的哭泣声。   *   队伍再次踏上归程。侍卫长来到马车前,“禀陛下,卑职已经找到孩子的父亲,就在这座县城内。”   萧砚夕淡目,“人呢,为何不过来?”   “孩子的父亲希望由咱们抚养孩子。”   萧砚夕语气不善,“朕为何要替他养子?叫他滚过来!”   侍卫长叹道:“是因为孩子的母亲带着钱粮,离家出走,不知去向。那名店小二气急败坏,哪有心思抚养孩子......”   萧砚夕一愣,敛着火气撂下车帷。   众侍卫等在马车外,只等帝王一声令下,将孩子丢还给店小二。   车厢内传出帝王淡漠的声音:“就此启程。”   侍卫们愣了下,随即牵起马匹,朝皇城方向进发。   他们都深知陛下为何改变了主意。与其把孩子交给一个不负责任、虚伪无作为的父亲,遭遇被谩骂、殴打,甚至卖给牙婆的命运,还不如被带回宫里,留在帝王身边。或许数年后,会培养出一个皇族伴读,亦或是一代名将。   *   圣驾抵达皇城外,百官排着队前来迎接。   当萧砚夕弯腰走出车厢,睥睨百官时,百官跪地请安。   “臣等恭迎圣驾回朝!”   萧砚夕略一抬袖,“众卿平身。”   随即,他由张怀喜扶着,步下车廊。   百官站成两排作揖,迎帝王入城。   这时,车帷被一只小嫩手挑开,“吖!”   一声清脆奶音传来,众人知晓,是小皇子发出的声音。   每个人都低头憋笑。   随即,一名貌美女子抱着小皇子走出来,在百官的见证下,伸手握住帝王伸过来的大手。   张怀喜手持浮尘,挺直腰板,走到百官面前,视线一扫,落在内阁首辅宋贤的脸上,“宋阁老?”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宋贤手执帝王的亲笔信以及内阁拟好的封后册文,跪地道:“臣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宫!”   随即,诸位司长官相继跪地。   众人看着宋贤手里的册文,明白过来,立马跪地,“臣等恭迎陛下、皇后娘娘回宫!”   面对这等壮观场景,掌珠完全愣住。萧砚夕事先根本没有知会她一声。倒是怀里的小崽崽天生矜贵,面对百官的跪拜,不但不慌,还兴奋地“咿咿呀呀”。   萧砚夕笑着接过儿子,抱在臂弯,向百官介绍道:“给众卿介绍一下,这是朕的太子,萧霖。”   由宋贤打头,百官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崽崽咬着指头,瞪大眼睛,看向爹爹。   萧砚夕眼里有笑,一手抱儿子,一手牵住身边的小女人,慢慢步入城门。   春风轻拂杨柳枝,草木葳蕤的日子即将来临。   *   雍安二年,冬去春来。吉日里,萧砚夕为掌珠举办了盛大的封后典礼。   銮仪卫抬着凤辇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掌珠手持宝玺,头戴凤头金钗,身着妆花缎凤袍,雍容地步下凤辇,由张怀喜搀扶着,来到金銮殿的汉白玉踏跺前,仰头看向站在御路之上的男人。   萧砚夕一袭大红喜袍,怀里抱着身穿礼服的小崽崽,稳健地步下踏跺,来到掌珠面前。   小崽崽伸出手,要娘亲抱抱。掌珠小幅度摇头,发鬟上的金步摇来回晃动,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萧砚夕执起掌珠的手,缓缓步上踏跺。两名尚宫拽着掌珠拖尾的大红衣摆,亦步亦趋跟在帝后身后。   来到阶陛上,帝后面朝百官,接受跪拜礼。   掌珠望见人群中的父亲,望见宋家父子,心中感慨。兜兜转转,自己收获了幸福,也希望身边人都可以幸福。   她微微一笑,既端庄大气,又百媚丛生。   倏然,身侧的男子抱着儿子,在百官诧异万分的目光下,单膝跪地,执起掌珠的手,亲吻她的指尖。   “斗转星移,白云苍狗,惟愿与汝同行,不离不弃,白首相依。”   掌珠单手捂住嘴,眼中闪烁晶莹。   帝王的一跪,重千斤。帝王的承诺,贵无价。说不感动是假,可当着众人的面,要保持皇后威仪,不能哭。掌珠默默为自己鼓劲,重重点头。   得了女人的应答,萧砚夕站起身,俯身亲吻她额头。   这一吻,映入千百双眼眸。也让人们看透了一件事,或许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后宫会安安静静,唯有皇后娘娘一人被独宠。   曙光笼罩着金銮殿的殿顶,凫趋雀跃,伴随着幼崽“咿咿呀呀”的童音,诠释着什么叫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要完结啦~   【留言有红包,24小时内】   感谢在2020-12-07 23:22:07~2020-12-09 22: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girl 10瓶;zh 5瓶;Abby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欢.愉过后, 坤宁宫内红纱摇曳。雕花紫檀拔步床上,萧砚夕拥着掌珠,靠在软枕上, 揉着她的肚子。   掌珠累得闭上眼,呼吸依旧不稳。   萧砚夕捋好她贴在脸上的长发,揶揄道:“体力越来越差了。”   “......”   像是没瞧出女人的窘迫, 男人继续调侃,“怪你腰太细,以后多吃点。”   掌珠坐直身子, 拿枕头打他,“你闭嘴。”   萧砚夕挡开枕头, 把她拽进怀里, 继续揉她肚子, “就会跟相公豪横,宝宝气你时, 怎么没见你这么没耐心?”   “你有宝宝可爱吗?”掌珠咬他手指。   “嗯......”萧砚夕享受地发出鼻音。   掌珠听得头皮发麻,松开嘴瞪他, “你正经一点行吗?”   萧砚夕向后仰,隐约可见,敞开的中衣下, 健硕的胸肌,“在朝廷上一板一眼,正经的不得了, 私下里再正经,会憋坏的。相公憋坏了,娘子就会不幸福。”   想踹他。   掌珠捂脸倒在床上,不想再讲话。   她还要脸面呢。   萧砚夕斜睨她匀称白皙的小腿, 没忍住,伸手握住,俯身亲了一下。   掌珠蹬他的脸,娇小的玉足真的踩在了他的侧脸上,“萧砚夕,适可而止。”   “大胆,敢直呼朕的姓名。”   “那你杀了我吧。”   萧砚夕握住她脚踝,亲了亲她的脚指头,“哪舍得,疼还来不及呢。”   他倾身过来,悬在她两侧,墨发与之纠缠,忽然认真起来,“相公想给你一个女儿。”   对于再生一个这件事,掌珠并不排斥。一来年轻,二来,作为帝王后宫唯一的女人,有责任为皇室孕育子嗣。可时机未到,崽崽才十个多月,她的身子还未调理过来。   像是看出她的顾虑,萧砚夕压低手臂,啄她的香唇,“乖,别有压力,一点点来。”   掌珠点点头,忽然瞪大眼睛,“萧砚夕..你....”   帝王刚刚没有餍足,这会儿又补上了。   东侧卧房内传出小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和男人的低笑。   对面的西侧卧房,小崽崽坐在婴儿床里,拍了小弟弟一下。   十个多月的婴儿体型已经很大。狭小的婴儿床快要容不下他了。可他非要坐进来跟弟弟玩。   取名小兔子的孩婴现今也有两个月大了,躺在小绒毯里,盯着个头大的崽崽,努了努嘴。   一旁的张怀喜笑道:“小兔子皮肤娇嫩,太子不能打他。”   崽崽露出囧囧的表情,指着小弟弟,“兔。”   张怀喜握住崽崽的手,教他轻抚,循循善诱:“咱们要摸别人,而不是打别人,太子记住了?”   “嗯!”崽崽有模有样学着,轻轻摸着小兔子。   小兔子冲崽崽露出一抹笑。   崽崽高兴了,扶着婴儿床的护栏站起来,“嘿”一声,又坐了回去。   张怀喜惊喜崽崽的成长,原地拍手,“太子真棒,再给老奴瞧一次。”   得了鼓励,崽崽握住护栏,使劲儿站起来。   “太子太棒啦。”张怀喜不住夸赞。   崽崽冲他伸出手,意思明了,求抱抱呢。   张怀喜抱起他,看他握着小拳头,像在自我高兴。   崽崽指着对面紧闭的隔扇,“娘。”   对面屋子还在鸳鸯戏水呢,哪能带孩子过去。   张怀喜把他扛在肩上,小跑起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太子飞了,飞了!”   崽崽跨坐在他的脖子上,双手撑在他掌心,向下低头,有点恐高,“下。”   张怀喜赶忙把他放在婴儿床上,抹了下额头。心道,人不服老不行,跑了几下就浑身冒虚汗。   崽崽啪叽坐回床上,小心翼翼摸了摸小兔子,“兔。”   小兔子弯着眼睛瞅他。   崽崽高兴,拍身下的绒毯,“兔兔。”   小兔子却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没有弟弟看他耍宝,崽崽甚是无聊,扒着护栏,把嘴贴在横木上。   张怀喜怕他硌到小乳牙,扯开他的手,“太子别啃木头。”   “不。”崽崽继续啃。   张怀喜失笑,由着他了。   后半晌,帝王摆驾御书房。掌珠得闲,坐在婴儿床前,给小兔子绣红肚兜。   被忽视的崽崽,手扶婴儿床护栏,忽然站起来,试图吸引娘亲的注意。   掌珠余光瞥见儿子的小动作,忍住笑,继续刺绣。   “吖!”崽崽扒拉她。   “嗯?”掌珠扭头,装作没懂,“宝宝怎么了?”   “吖。”崽崽扶着护栏扭屁股,显摆自己能站起来了。   掌珠笑了,依然装作没懂,“到底怎么了?”   崽崽着急,不停扭着小屁股。   这时,刚巧季知意拎着果篮走进来,瞧见站起来的太子大表侄,笑着走过去,“宝宝能站立了!”   掌珠这才装作恍然大悟,放下针线活,起身揉揉崽崽的脸,“吾儿能站起来啦!”   “嗯!”崽崽很认真的点头。   掌珠贴贴他的小嫩脸,又亲亲小兔子,“你们都好棒。”   安静的小兔子眯眼笑。   崽崽指着季知意,“呼。”   “不是呼,是表姑姑。”季知意抱起崽崽,在原地转圈。   崽崽喜欢漂亮的表姑姑,咧嘴笑得可甜了。   季知意自己转晕乎了,抱着崽崽坐在婴儿床旁,探头看里面的小兔子,“这孩子挺俊的。”   “是啊,像孩子的母亲。”掌珠摸摸小兔子的脸,“希望他也能茁壮成长。   “会的。”季知意挠小兔子的下巴,“小美男以后不许惹姑娘家伤心啊。”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掌珠挑眉,“有心事?”   季知意懒洋洋地摇头,“没事。”   “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管你。”掌珠拿起针线,继续刺绣。   季知意跺脚,还颠到了腿上的崽崽,“你怎么这样冷心?当皇后了就不管昔日好友了吗?”   知她憋不住事儿,掌珠压住嘴角,故意不看她。   “好啦好啦,我交代。”季知意自己先认输了,“宋辰昭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三更半夜跑来私塾...”   “宋二哥怎么你了?”   “他...”季知意小脸憋得通红,鼓起腮帮,“他冲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说了什么?”   “就...莫名其妙的。”   掌珠捏她的脸,“你倒是说呀,慢吞吞的,等得我心急。”   “嗯!”小崽崽忽然配合娘亲。   小屁孩懂个啥。季知意揉他的脑袋,支支吾吾,“他说他老早就喜欢我,想娶我过门,想...亲我。”   说到这里,她捂住脸,羞得不行。   别说她,连已尝雨露的掌珠都红了脸。宋辰昭那么刻板严肃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可思议。   “那他,”掌珠凝睇季知意的眼睛,“亲你了吗?”   “没有!”季知意不停摇头,抱紧怀里的崽崽,“我怎么可能让他亲到,我会拳脚的。”   如果花拳绣腿也算功夫,那她的确会两下子。掌珠笑着摇摇头,“你紧张什么?”   “我我我哪里紧张了?”   “这里。”掌珠点点她心口,笃定道,“你对宋二哥,不是全然没有感觉吧。”   “我没有,我不是,我怎么可能!”季六姑娘脸薄了,把崽崽塞回掌珠怀里,气嘟嘟走了。   掌珠从果篮里拿出一颗浆果,在崽崽衣服上擦擦,咬了一口。   酸的啊。   崽崽吧唧嘴,馋了。   “太酸了。”   “呜呜——”崽崽馋的直流口水。   掌珠让宫人端来果泥,一勺勺喂给他。   崽崽吃得香,还不忘婴儿床上的小兔子,“兔。”   “弟弟还不能吃。”掌珠又喂他一勺,“等弟弟大一点,宝宝可以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弟弟吗?”   崽崽歪头,娘亲在说什么呀?   掌珠笑,没再说下去。   ——娘希望你能快点长大,像大孩子那样同娘交流。同时,又希望岁月慢一点流逝,让娘有足够的时间陪你成长。宝贝,娘亲爱你。   四月草长莺飞,适宜踏青。   这日,帝王微服出宫,与掌珠手牵手走在草木葳蕤的盘山路上。   萧砚夕一袭月色长袍,腰间挂着黄玉玉佩,一如初见。   掌珠身穿海棠红襦裙,依偎在男人怀里。   帝王爬山都要搂着自己的皇后。   “累吗?”萧砚夕低头问怀里的娇人儿。   掌珠摇摇头,从腰间取下罗帕,踮脚为他擦额头。   萧砚夕眼中含笑,“相公没出汗,不用装贤惠。”   听听这张嘴说的,就不能假意疲惫,出了一身的汗,好让她尽一个妻子的责任,替丈夫擦擦汗吗?   掌珠哼一声,装模作样收好罗帕,掩饰窘态。   萧砚夕亲她额头,“等夜里,相公累了,你再替相公擦汗。”   “......”掌珠拧他的腰,小声道,“旁边都是游客,不许没羞没臊。”   “好。”萧砚夕直接打横抱起她,在小女人的惊呼中,坐在路边的磐石上休息。   掌珠捂住脸,“放我下来。”   没脸见人了。   游客们瞧见腻腻歪歪的小夫妻,纷纷露出揶揄的笑。   掌珠欲哭无泪,不停捶他肩膀。   萧砚夕笑了笑,抱紧她,眺望绵延的山峦,眼底薄雾散去,一双凤目深邃迷人。他叹道:“小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偷跑出宫,来此散心。”   掌珠愣在。   萧砚夕松开她,闭眼靠在她肩头,“那会儿我总是胡思乱想,想着日后若有人能陪我看日出日落、浮云变幻,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孤单了。”   掌珠眨眨眼睛,静静聆听他的心声。   “很多年前,当我察觉出父皇无心皇位时,曾一度迷茫。那会儿我才十五,对权术一知半解,甚是迷茫。一个人来到这里,坐了一整晚。”   “来做什么?”   萧砚夕长长喟叹,“来释放脆弱。然后回到宫里,变回那个理智果决的储君。”   谁会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帝王也不例外。十五岁的少年,就要有肩负江山社稷的重任,怎会不迷茫、不脆弱。   掌珠很是心疼,展臂环住他,“以后有我,会陪你经历风霜雪雨。虽然我能力不足,很可能给你拖后腿,但我会学,学着成为贤后,学着...唔唔...”   萧砚夕忽然吻住她,把剩余的话吞进口中。   他的女人,幸福就好,不需要承受不该承受的压力和困阻。   凡事由他来,就好。   掌珠目光飘了飘,见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回应起来。   一记缠绵的吻过后,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平复着狂乱的心跳。   夕阳斜照,将他们的身影打在石壁上、山路上、磐石上,不知哪一抹身影,可以穿透旧的光阴,回到过去,去告诉当年那个孤独的少年——   他的征途,注定繁花似锦、波澜壮阔,也会有一位娇人儿,等候在时光那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确定有季小六和宋二哥,太子和小甜妻。   暂定的有,平行番外,少年的狗子与掌珠相遇,怕把握不好剧情...嘤嘤...   太太们多多留言呀~   感谢在2020-12-09 22:42:01~2020-12-10 23: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嘟困困吖 20瓶;火锅girl 10瓶;树里云里 5瓶;Abby 3瓶;Dyiii、秦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崽崽生辰宴这日, 萧砚夕宴请了一众朝臣及其家眷。宴席上,百官打趣,问皇帝陛下给小太子准备了什么生辰礼?萧砚夕懒洋洋地取下拇指的玉扳指, 系了红绳,挂在崽崽脖子上。   这是皇帝陛下的贴身之物,打十三岁行完弱冠礼就戴在身边, 具有传承意义。   崽崽穿着妆花缎夹袄,戴着长命锁,坐在特制的圈椅上, 看着父皇和大臣们推杯换盏,有点无聊, 还有点困, 东倒西歪想要睡觉, 却寻不到娘亲。   小家伙不耐烦了,冲着前方的帝王喊了几声, “吖!”   萧砚夕正在跟阁臣们谈事情,假装没有听见崽子的声音。   崽子握着横木, 一下就站了起来。此举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气氛尚好,即便玩笑也不会惹怒龙颜,故而, 一众人开始打趣小太子。   “呦,快瞧太子爷,要下地。”   “太子爷, 臣这里有糖,快过来。”   崽崽看见季弦手里拿着糖果,想要走路的欲望更大了。现今还需扶着墙面走路,但一点儿不妨碍他迈开小短腿, 勇敢地走过去。   张怀喜把他放在地上,牵起他的手。崽子毫不犹豫地走向宴席位,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引得众人偷笑。   萧砚夕倚在宝座上,习惯性转动拇指的玉扳指,却发现空空如也。他勾起唇,懒懒看着儿子。   崽子扭着屁股走到季弦面前,伸手要糖。   平日里,季弦最会活跃气氛。这会儿逮到小太子,骨子里的轻佻被酒气荡出,“太子爷,臣家里有个远亲,一岁多,以后给你做太子妃,咋样?”   崽子看着糖果,伸长手臂,“嗯!”   一旁的年轻尚书也道:“内人十月怀胎,快要临盆了,等孩子出生,若是女娃,嫁给太子如何?”   “嗯!”崽崽还在不遗余力地够糖果。   宋贤也跟着打趣,“以后,臣把孙女送进东宫,可好?”   “嗯!”崽崽不耐烦了,颠着肚子,“糖。”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季弦把糖果放在他手里,“太子拿去吃吧。”   这时,门口传来御前侍卫的声音,“恭迎皇后娘娘。”   众臣起身作揖,“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掌珠颔首,刚要走向宝座,余光瞥见儿子站在长几前,往嘴里塞糖。   这么小的孩子,不宜食糖。掌珠抱起他,边走边抠出他嘴里的糖,“宝宝不能吃。”   崽崽尝到甜味,舔舔嘴巴,“要。”   掌珠没理,走向站起身的帝王。   萧砚夕揽住她肩膀,拥着她坐在宝座上,小声关切道:“月事多吗?”   掌珠有些脸红,“还好。”   “待会儿让御厨给你煲点补气血的汤。”   “嗯。”掌珠把崽崽放在一旁,将手里的糖果扔在银质痰盂里。   崽崽盯着沉底的糖果,小嘴一扁,当场要哭。   因为吃糖的事,母子俩没少“争执”,每次都是掌珠赢,而崽崽每次都委屈得不得了。   萧砚夕看向儿子,“乖宝,众人看着呢,不许哭,丢人。”   “哇——”   崽崽才不管那个,扬起脖子放声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关键是,没用糖果哄人家。   宴席散去,萧砚夕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掌珠的手,一家人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   崽崽趴在父皇肩头,没精打采,胖胖的脸蛋上泪痕未干。   进了寝宫,掌珠直接去往湢浴更换月事带,萧砚夕将崽崽放在大床上,捏捏他的脸,“今儿丢不丢人?”   不提还好,一提就更委屈了。崽崽扁嘴,挤出泪豆子。   萧砚夕坐在床沿,替他脱衣裳,拍拍他肉肉的肚子,“动不动就哭,像谁呢?”   崽崽倒在他腿上,小模样贼可怜,“糖。”   “没有。”怕儿子不信,萧砚夕翻衣袖,“爹这里真没有。”   “有。”崽崽扒拉他衣袖,掏到底儿也没见着。   没有糖吃,崽崽伤心极了,撅着腚趴在床上,呜呜呜起来。   萧砚夕拍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崽崽爬到床尾,无意中扯下脖子上挂的玉扳指,想都没想撇在地上。   “啪!”   玉扳指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萧砚夕眉头一跳,冷了脸。   崽崽处在没糖吃的伤心中,嘴里叨咕着:“不要,不要。”   察觉他是故意的,萧砚夕抱起他,迫使他站在地上,“站好。”   崽崽啪叽坐在地上,蹬蹬腿,开始气人,“不要,不要。”   任性发脾气时,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无异。   萧砚夕怕他以后养成动不动就生气摔东西的坏习惯,冷脸道:“乖,站起来。”   声音偏冷。   崽崽感受到爹爹的怒气,虽有些怕,却不服软。小脾气一上来,开始在地上乱爬。   萧砚夕眉头突突跳,走过去,拎起他脖领,将他带到落地罩前,“站好!”   崽崽又啪叽坐在地上。   “像什么样子!”   “哇——”   “不许哭。”   “呜呜呜——”   父子俩谁也不让着谁,蹲在落地罩前据理力争。   掌珠从湢浴走出来,看着皱起小脸的崽崽,有点无奈。   崽崽瞧见娘亲,忘记糖果的事,绕开爹爹就往娘亲那边爬。   萧砚夕把他拎回来,按在落地罩上,捡起地上的玉扳指,伸到他眼前,“错没错?”   崽崽咧嘴,扑棱开玉扳指,伸手向娘亲。   为了让他意识到任性的错误,萧砚夕挡在他面前,“爹问你,以后还随意扔东西吗?”   崽崽嘴犟,低头斜眼看爹爹。   小模样跟受了大委屈似的。   萧砚夕气笑了,起身走向掌珠,“你儿子,你来管。”   掌珠走过去,蹲在儿子面前,柔声道:“宝宝委屈了是不?”   萧砚夕:“......”   “嗯!”崽崽扑进娘亲怀里,软乎的不得了,“呜呜呜——”   掌珠抱起他,轻轻拍后背,“爹爹罚你站着,是因为你乱发脾气,乱丢东西,这个习惯不好,要改正。但爹爹也有错,不该凶你,娘替爹爹跟宝宝道歉,宝宝不哭了行吗?”   崽崽吸吸鼻子,歪头在娘亲肩上。   “行吗,宝宝?”   “嗯......”   掌珠莞尔,揉揉他的后脑勺,“要不,娘替你打爹爹一下?”   “嗯!”   掌珠窃笑,抱着儿子,气势汹汹走向正在宽衣的萧砚夕。   萧砚夕手上动作一顿,眼看着小女人走过来,抬腿踢他小腿。   “嘶。”男人配合表演。   “咯咯——”好骗的崽崽发出笑声,啃起小拳头。   这招有效果,掌珠连踢两下,故意说道:“让你凶宝宝,让你凶宝宝。”   萧砚夕站着不动,表情一言难尽。崽崽却笑弯了眼。   萧砚夕掐他腮帮,“欺负爹,你高兴了?”   “嗯!”   “......”   萧砚夕从女人手里夺过崽崽,走出东侧卧房,来到张怀喜面前,“不要钱,白送,带回老家去吧。”   因年过七旬,无法再胜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张怀喜已向帝王致辞,想带着小兔子游历四海,等游累了,再回到京城定居,颐养天年。   虽有不舍,但萧砚夕准了。张怀喜大半辈子都是在宫里度过的,伴君如伴虎,相比日子充实又煎熬。现今,人到暮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知道帝王想做什么,张怀喜抱过崽崽,去往西侧卧,“走,老奴给小主子洗香香去。”   小孩子喜欢玩水,崽崽也不例外,一听洗香香,立马嘿嘿笑。   萧砚夕望着他们的背影,淡淡一笑,转身回到东侧卧。   掌珠已躺下,见他回来,掀开被子。   萧砚夕替她盖上,“相公先去沐浴。”   他们夫妻腻歪在一起时,从不让宫人进来伺候。   掌珠捂着肚子,“一会儿帮我拿个汤婆子过来。”   “好。”萧砚夕亲亲她额头,走到屏风后,稍许,拎着一个裹着丝绸的汤婆子来,塞进锦被里。   掌珠把汤婆子放在肚子上,缓释了一些疼痛。   沐浴后,萧砚夕回到床边,双臂圈住她,“好点了吗?”   掌珠点点头,“要不你今晚回燕寝吧。”   “不回,怪冷清的。”萧砚夕掀开锦被,躺在边上,摸了一下汤婆子,坐起身,“有些凉了。”   “别折腾了。”掌珠拽住他,把汤婆子放在一旁,“你帮我捂捂就好。”   小女人带着一丝羞赧,取悦了男人。   “行,相公给你捂。”萧砚夕侧身躺下,支起头,捂住她的小腹。   掌珠感到他的手在自己肚皮上使坏,睨一眼,“我虚弱,你别想着欺负我。”   萧砚夕勾唇,“嗯,别的用不着你,你躺着就行。”   这话颇为歧义。掌珠瞪一眼,不想搭理他。   床榻上,萧砚夕一向折腾人,尽管掌珠来了月事,也不妨碍他讨便宜。   掌珠被他的无耻惊到,花容失色,想拍开胸前的手,却哼了一声。   那一声,千娇百媚。   萧砚夕在她耳边轻笑,拍了拍她的美腿,“放松,别多想,相公今天很累,不想喂饱你。”   “……”   掌珠推他,“你回燕寝去,别在这胡说八道。”   萧砚夕笑笑,“胡说的话,你不是也听懂了。”   “……”   不想说话,掌珠翻个身面朝里。   萧砚夕属实有些累,往里面挪去,搂住她的腰,大手贴在她的腹部,面埋在她柔顺的长发里,低沉沙哑道:“好梦,娘子。”   拿他无奈,掌珠扣住他手背,闭上眼睛,“好梦,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能正文完结~   感谢在2020-12-10 23:14:12~2020-12-11 23: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雍安三年, 腊月初十。   一道赐婚圣旨打破了季府六小姐平静的生活,令宋辰昭和季知意当月完婚。   季知意沉着小脸跑进宫里,来求帝王收回成命, 却连帝王的龙颜都未见到。无奈之下,又跑去坤宁宫求掌珠。   “珠珠,陛下最听你的, 你帮姐妹儿说说情吧。”季知意趴在掌珠肩头,哭丧着脸。   掌珠一边侍弄盆栽,一边劝道:“你知道宋二哥为了这道赐婚圣旨, 遭了多大的罪?”   季知意像小狗一样,下巴抵在掌珠肩上, “多大?”   “等回头, 你自个儿问吧。”掌心放下花剪, 牵着她的手来到软榻前,递给她一个木匣, “我知你不愿被安排、束缚,但你老大不小了, 错过宋二哥,很难再遇见这么合适的郎君。再说,你对宋二哥, 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季知意嘟嘴,“他那么刻板一人,成婚后定然要求我这个, 要求我那个,想想都烦,别说过日子了。”   “宋二哥风雅多才,才不是你口中的刻板之人。”   季知意哼唧一声, 倒在软榻上,扯着掌珠的袖口,“嫁也行,你帮我申请一个特许,可以继续开私塾。”   掌珠没好气地拂开她的手,“这个不需要特许,宋二哥就能办。”   “他......”   没等季知意讲完,掌珠忽觉胃部不适,捂嘴干呕。   季知意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替她拍后背,“怎么了这是?”   “孕吐。”   “......”季知意瞪大眼睛,“何时怀上的?”   掌珠睨她,“有这么奇怪吗?萧霖都多大了?”   “那倒是。”季知意给她把脉,“三个月?”   “差不多。”   季知意斜眼笑,“我猜这胎还是大胖小子。”   掌珠淡笑,“御医说是双胞胎,七八层是两个小姑娘。”   “啊?”季知意站起来,“双胞胎?”   “我小时候做梦,说日后会有人给陛下生一对双胞胎。”   “......”   季知意拍拍自己脑门,“我做梦这么准吗?”   “那你可有梦见自己的亲事?”   季知意掐腰,“梦见过。”   掌珠舀勺燕窝粥,好奇地问:“如何?”   “婚姻不顺。”   掌珠失笑,尝了一口汤汁,没什么胃口。   这时,宫人牵着崽崽的手走进来。崽崽见到娘亲就扑了过去。余光瞥见表姑姑,又扑向季知意,惊喜道:“姑姑!”   特别会来事儿。   季知意把他抱到榻沿上,脱去小棉靴。   崽崽拱两下,站在榻上,摸摸娘亲的脸,又贴了一下,亲昵得不行。   宫人躬身道:“太子身上全是雪,不让奴婢拍。”   掌珠揽住崽崽的后背,拍拍屁墩上的雪,“又去淘气了?”   崽崽咧嘴笑,搂住娘亲脖子,“母后。”   一旁的季知意忍不住感叹,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已然华丽蜕变,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崽崽拿出一张信函,认真地戳了戳,“兔兔。”   掌珠欣喜,“张爷爷给宝宝寄信了?”   “嗯!”崽崽又搂住娘亲,要坐在她身上听信的内容。   季知意赶忙拉住崽崽,“你娘怀了小宝宝,大宝宝不能坐她肚子。”   崽崽坐在榻上,懵愣地抬头盯着季知意。   季知意捏他的脸,看向掌珠,“你不会还没告诉宝宝呢吧?”   “告诉了。”掌珠倚在软枕上,“他记不住。”   闻言,崽崽趴在榻上,小心翼翼摸娘亲的肚子,“弟弟。”   掌珠拍他的小手,“是妹妹。”   崽崽:“弟弟。”   “......”   崽崽扬起头,“信。”   “好好好。”掌珠拆开信,轻念上面的文字。   崽崽听得可认真了。   读完信,掌珠折好信函递还给儿子,“收好了,一会儿让爹爹给张爷爷和小兔子回信,好不好?”   崽崽“唔”一声,揣好信函,跟揣什么稀罕宝贝似的。   因为掌珠时常在崽崽耳边念叨张怀喜和小兔子,以至崽崽没有忘记他们,把他们当亲人一样盼着。   后半晌,带血缘关系的亲人来到了坤宁宫。   久未回京的杜忘,带着妻子和幼子,来探望大女儿。   许久未见爹娘,掌珠有点激动,刚一瞧见他们的身影,就泣不成声。   慕烟把儿子塞给丈夫,小跑着奔向女儿。母女在冬日暖阳中相拥,说着心里话儿。   杜忘抱着儿子走过来,单臂环住妻女,一家四口拥在一起。   掌珠瞧见比自己儿子还要小的幼弟时,笑着流泪,“你叫什么名字呀?”   弟弟还不会讲话,愣愣看着姐姐。   掌珠搓热手,“阿姐抱抱,好不?”   弟弟怕生,搂住慕烟脖子。   掌珠弯唇,摸摸他的后脑勺。   一旁的杜忘提醒道:“知道你喜欢孩子,但既怀了身孕,要加倍小心,不能动不动就抱小孩。”   父亲略带严肃的口吻,让掌珠感受到了亲人的关心,她歪头靠在父亲手臂上,“女儿知道。”   杜忘揉揉她的头,“皇后娘娘要注意仪态。”   “没事儿。”掌珠失笑,父亲这么严肃的人,却有着一颗极为柔情的心。做他的儿女,是幸福的。   一家人走进正殿。大老远,夫妻俩就瞧见躲在落地罩里的小崽崽。   慕烟目露柔光,走过去,“宝宝!”   崽崽见过外公、外婆的画像,也认出了他们,但有点生疏,一扭头就往内殿跑。   夫妻俩相视一笑,慕烟指了指怀里的幼子,“宝宝快来看,这是谁呀?”   崽崽躲在屏风后面,探出头,瞧见外婆怀里与自己有些相像的小小子。   慕烟稍稍走近些,“宝宝,这是你的小舅舅,明翼。”   崽崽好奇地盯着明翼,明翼也盯着崽崽。不消片刻,两个小家伙就玩到一起去了。   掌珠请爹娘入座,聊起了家常话。   傍晚,萧砚夕忙完要事,来到坤宁宫,与岳父岳母举杯相谈。临到三更时,才抱着睡着的小女人回到内寝。   孕期易犯困,掌珠也不例外,一沾枕头就翻过身,沉沉睡去。   萧砚夕亲亲她的侧额,让宫人送来盛了药汤的足盆,撩袍坐在杌子上,为妻子沐足。   昏黄灯火下,男子清瘦颀长的身影映在墙壁上,一举一动透露对妻子的呵护。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怕掌珠不舒服,萧砚夕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观察。一晚上睡得比孕妇还不踏实,却甘之如饴。   雍安四年夏,皇后掌珠为帝王诞下一对双胞胎皇子,产房外的帝王当即沉了脸。   御医曾说,这胎会是公主......   掌珠的母亲慕烟裹好两个新生儿,一手夹一个,走出产房,温笑道:“陛下,快来看看他们。”   萧砚夕迟疑一瞬,走过去,扒开裹布,一看孩子带把,彻底死心。   杜忘牵着崽崽走过来,见皇帝陛下站着不动,有些不满,“来,让太子看看。”   崽崽抱住外公的大腿,牟足劲往上爬,想要看一看小弟弟。   杜忘抱起他,崽崽伸脖子一看,差点吓哭,紫乎乎的两个小家伙,跟自己一点儿不像。   崽崽捂住脸,“不要,不要。”   这话逗乐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帝王。   经过短暂的内心纠结,萧砚夕接受了事实。抱过其中一个,放在臂弯晃了晃。又换了一个,也晃了晃。   敷衍至极。   这要是女儿,估计能腾云驾雾,去云霄上游一圈。   慕烟将孩子抱进产房,递到掌珠面前,“珠珠看,这俩孩子像你。”   掌珠弯唇,虚弱地看着两个儿子。是儿子也好,能堵住那些劝帝王纳妃的老臣们的嘴。不过自从怀孕,就很少听见纳妃的风言风语了。   她这个皇后娘娘肚子也算争气,进宫三年多,为皇室添了三个皇子。至于帝王想要公主这件事,顺其自然吧,等恢复好了,再要不难。   这一胎不比头胎,奶水不够充足,又要供给两个孩子,实在是捉襟见肘。坤宁宫的老嬷嬷叫来乳媪,可两个小家伙不喝别人的,只喝自己娘亲的。   掌珠甚是头大,预感这二儿、三儿不省心。果不其然,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皇子极为淘气,与太子哥哥的性格完全不同。   对此,萧砚夕也甚觉无奈。总不能打吧,可生气时,也时常往两个小家伙的屁股上甩几下。   两个小家伙装模作样挤点眼泪,在父皇、母后瞧不见的地方,又开始上房揭瓦。   皮实的熊孩子。   而要比帝后有耐心的,竟然是初为兄长的崽崽。每次见到弟弟淘气,都会给他们讲道理,稚嫩的童音特别动听。   崽崽五岁生辰那天,掌珠再次诞子。随着清脆的啼哭声响在晨曦中,百官哭笑不得。   合计,皇帝陛下就没有女儿命啊......   萧砚夕坐在掌珠身边,一边替掌珠捋头发,一边忍俊不禁,“算了,咱们不生了。”   掌珠累的不想动弹一下,却眨眨眼,坚定道:“继续生。”   说不感到是假,萧砚夕亲吻她的唇,“怕你累到。”   掌珠深吸口气,“萧砚夕。”   “嗯?”   “我还差你一句话。”   萧砚夕失笑,“哪句?”   静默一瞬,掌珠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爱你。”   帝王沉默了,眼眶发酸。   少年孤独的他,终于有人爱了。   一旁的两个小皇子,不懂父皇和母后在说什么。他们盯着皱眉大哭的新生儿,一个露出嫌弃的表情,一个捂嘴偷笑。   弟弟好丑啊。   大一些的崽崽倒是淡定,摸摸新生儿的脸,吐出两个字,“四弟。”   四个小兄弟在一起度过了一个个严寒酷暑。帝王的嬉笑怒骂,伴着他们成长,烙下了岁月的印记。   看着乖巧又调皮的儿子们,帝王已经心满意足了。家人眼中的泪水、唇边的笑意,是他心中的雨露,滋润曾经干涸的心田,绽放出一簇簇萌芽。   至于掌珠有没有为萧砚夕生下女儿,就要在往后的岁月中得到答案了。若是没有,也算是幸福甜蜜中唯一的遗憾。但生活中处处有遗憾,因遗憾的存在,才能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圆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