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陌上山》 作者:山栀up 文案 雍国公的两个嫡孙 老大沈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唯一的爱好欺负弟弟! 小幺沈陌,啥都不会,就是追老婆还行! 内容标签: 主角:沈陌,沈致 ┃ 配角:元疏,陆文茵 ┃ 其它:家国天下,痴爱迷离 一句话简介:磅礴雄宏伟岸的如画江山 立意:以己为灯,以己为靠,匡扶明主,济世救国,探寻心之彼岸。 ==========   第一章 通达客栈      七月中旬,河西最好的季节,雄宏壮丽的祁连山,蜿蜒雪龙腰间盘据,碧霄云海万马奔腾。广袤峰峦下千里碧毯,劲草如风之手足,掬春生夏长,草木蓬勃,风为草之精魂,扬摇曳神采,起伏连绵。   山间辽远的长谷平川,夏日若春,天高云淡,祁连冰川融成涓涓溪水,自东而西汇成一条杂木河横穿平谷,养育着磅礴的森林草原。来迢迢兮,面环净而绕长湾的卧龙城凉州,大马铺草滩,石羊踱山峡,像流动的各色宝石点缀其间,随风若隐若现。   凉州历来水草丰美,六畜蕃息,富庶安乐。州牧江据,授忠武将军,镇守姑臧,兼姑臧郡守,治下兵强马壮,“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边境不敢来犯。   然国境不安,北有柔然虫患侵扰,西南吐谷浑攻掠财物,百姓苦于战乱,连年旱蝗,荡无农收,遂弃井离乡四处流散。数以万计流民涌入凉州,结于城下,盗贼百十为群,更有啸聚山林者,滋扰民生,所过之地,鸡犬一空。   凉州府州牧江据,为保靖安,初派兵驻守城中市集、河口、要道处,不时监满为患,治安愈下。   州府五官掾谢挚兰献策,以往以罪犯流配充当戌卒,但凉州地广人稀,难以分兵抵御,可通过招纳流民,集募兵丁佃农编营屯戍,拓垦农田、挖渠修道,修建城郭。   州牧江据遂命告示各地,凡有一技之长,善训马、制陶、漆器、织锦、木器、采矿、冶金者皆可录入,无一技之长而身强力壮者亦可编入军营和民营。   杂木河边马山镇,相传山神降伏野马所在,故名马山。流民见闻告示,如飞蝗涌入各县府官衙,故虽白日里暑气蒸腾,但马山镇官营人声鼎沸,挤满待招流民。官衙外河边,烧灶的、提水的、抓鱼的,一番热闹景象。   雍国公便叫广平郡王元疏和孙儿沈陌到凉州府历练,说是让大漠的风沙吹一吹脑袋里面的傻气。   河边偏僻的小道,但见三人骑马一路尘嚣,蒸腾浮影由远及近,为首的沈陌二十岁刚出头,勒缰而止道:“谢叔叔,真是好马。”   五十岁左右的谢挚兰,是凉州本地人士,应州牧江据辟除,为州府五官掾,圆圆的黑脸,肥壮的身体慢腾腾得从马上落下,浑厚笑声传了过来:“那是,郡王的这匹马可是纯种岔口驿马。”   沈陌从棕黄马上跃下,拍了衣襟尘土,翻开马鞍上的布袋后,见里面药草安好无损,遂系好绳带,轻轻归置好,才上前凑在二人跟前,笑道:“二哥出门前,将那相马书翻了几遍,什么胸背腰腹的,什么头眼耳鼻的,谁知到了马场没半点用处,最后还是谢叔叔眼光好,选中了这匹良驹,现这般可如意?”   元疏笑道:“我是如了意,是,是,但你的那良驹用来驼草药的?”   谢挚兰哈哈笑道:“这日里小少爷无时不惦念他那草药袋子,还哪里有别的心思。”   沈陌低头“嘿嘿”两声,情不禁地又摸了摸那草药袋子,生怕被这二人嘲弄地不见了。   说笑间,谢挚兰一转头,滚滚波涛之中一人正逆流而来,那人随着河水上下起伏,待仔细瞧,忽地泥鳅般钻入雪白浪花之中不见踪迹。这杂木河乃祁连山雪水汇聚,加之前日暴雨,冷冽险涌。   沈陌心中担心那人生死,近河待要查探,一个脑袋顶了出来,约莫五十岁模样,发须半白,圆目灼如电,额眼细纹深陷,浑身肌筋虬结。   谢挚兰倒是认识这人,一看原来是白圭堂副堂主何万象。   何万象速上岸拜道:“见过广平郡王、谢五官掾、沈公子,今日被人追杀,可否借马一用,日后定当奉还。” 说完便扯过三匹马中最好的一匹—广安郡王的马,翻身而上,加鞭驰离。   元疏和沈陌刚来凉州不过三个月,并未见过得凉州的这号人物,但风闻已久,因为这响的叮当的人物,是近半年来凉州大街小巷茶前饭后之谈资。   何万象本是江湖人士,后被仇家追杀,接着被亲友背弃,幸得白圭堂堂主薛中渚收留,后来二人还结成了儿女亲家,其子何彰德还娶了薛中渚之女薛水平。   这白圭堂,乃是大魏皇族元幡所创,官营民办,薛中渚为白圭堂堂主,经营所涉甚广,遍及全国。元幡年事已高,遂将产业交给其子元定。   三年前,因吐谷浑部族逼近凉州边境,大将军元毅荐罗杲驻守凉州边境,封仁勇校尉,对敌吐谷浑部族。罗杳镇守边境,矿产丰富,见白圭堂冶炼铜矿利高,便强取豪夺。   元定检举至御史台,御史大夫将此事交由朝廷铁官查处,赵维庄负责铁官督查,此事便不了了之。罗义潮气焰更甚,与薛中渚结下仇怨。   随后薛家三子皆亡,长子和幼子埋于矿坑,次子溺水而亡。接着白圭堂管事,自幼跟着薛中渚的孙曙又投靠罗义潮,专替他争夺白圭堂堂口。   薛中渚近来缠绵病榻,故现今堂务均由何万象所出。   此刻夕阳照水,天色将暗未暗,元疏没了马,今日定是到不了姑臧,三人商定在马山镇歇宿,谢挚兰遂携二人到此地最好的通达客栈住了下来,安顿好二人,谢挚兰便说卖匹马出去了。   沈陌见这客店为两层正方形土夯阁楼,每层四面出檐,面向大门大窗,其余外壁均有透窗,大厅饭菜余香尚存,但店内却空无一人。   二人窗边坐定,河风拂面,热浪没了白日里烈性,加上冰镇果子,一身的倦意和烦躁也去了七成,心里说不出的畅意。   二人正说笑着,何万象热情地走了过来,还拿了一大坛酒,自己抡开膀子先喝了三碗,说道:“今日不得已,借用郡王的马,现在我自饮三杯算是赔罪。”说完,咣咣又是三万喝了下去。   元疏见何万象甚为豪爽,六碗酒激起了豪情,便接过何万象的赔罪酒一口气干了。   沈陌正要倒酒,何万象轻轻夺过,将众人的酒杯都添满,口中不断,怎地劳沈公子倒酒。何万象右手微倾,坛中酒如一根细线环绕杯壁,尽在杯中打旋,顷刻间浓香四溢,沁人心肺,众人一身疲乏闻香气顿时精神。   元疏道:“何掌门这浇碧烧,今日都见到了,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何万象笑道:“不敢不敢,何某老迈,说起水性和功夫,天下哪个能比得上忠武将军。”   何万象几次临难,逢危不惧,话语间豪情不减,间或在眉头攥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黯然夹杂其中。   元疏和沈陌等少年心性,一听忠武将军大战吐谷浑之事,更是附和赞赏。   何万象慷慨激昂:“这些年朝局动荡,外敌伺动,百姓多承苦难,我白圭堂弟兄也无一日不想着报效朝廷,杀敌除恶,愿天下一统,太平一世。”   元疏笑道:“何副堂主,气概凌云,我等当一同报效国家。忠武将军治军严明,兵法如神,故梳特禀告天子,甘愿为其驱使,沈陌也奉国公令,到凉州府从事。”   沈陌道:“一直听闻何副堂主精于弓马,尚侠体国,且兵器铸造名扬天下。今有幸得见,了却憾事。”   客栈外波光粼粼的橘色河面略暗了下来,凉风袭来,河西的夜晚即便是夏天温度也是骤然降低。   沈陌起身关窗,向远望去,见东边马场方向火焰一点,两点,三点,逐渐连城一片,映的整个东方成为光海世界,不一会浓烟遮天蔽日翻腾而起,顺着河风压了过来。   元疏脸色一变:“马场出事了。”   这时,客栈里淅淅碎碎声音不断,似是已地将客栈围住,何万象起身按住元疏即将出鞘的剑。   客栈大堂一时间如同潮水般涌进来黑压压几十人,为首一身褐衣,方脸蒜鼻,正是孙曙。   何万象怒道:“叛堂通敌,还敢放肆。”   一声断喝之下,客栈跑堂的杂役全都手持尖刀迎来。   孙曙倚在门上,抹了抹刀上的的血痕,呵呵一笑:“不就为了铜矿这点子事儿,至于嘛,何副堂主,这铜矿怎地就姓何了,大魏的铜矿,你是大魏人,我也是大魏人,你得了,我便不得了。今日小爷我敢上门,就料定你们不敢对我怎样,我后面可是跟着戍边军。今日便让你们死得明白。老子已经拿下马场了,哦,还有,这会儿运往张掖的粮草我们是我们的了吧。哈哈哈……”   元疏和沈陌二人互看了一眼,忍住心中的惊惧。   沈陌喝道:“现在大战在即,身为大魏子民,竟敢谋逆截取战备粮草。”   孙曙呵呵一笑:“谋逆?这王位谁人做不得。广平郡王,虽说皇帝是你哥,可天下人谁不知道,没有大司马和赵公爷,你家哥哥还能坐上皇位吗?哈哈哈……还有,沈公子,你家那位沈公爷就是个病秧秧子,沈公子还是护好自己。哈哈哈……”   元疏和沈陌生平从未受此侮辱,怒从中起,将之前隐忍功夫搁置一旁,抽剑向孙曙直面刺去。   与此同时,何万象及客栈的伙计手持尖刀,与孙曙的戍卫厮打开来。   客栈大堂那榆木硬疙瘩的桌子凳子被刀斧锤戟一顿乱砍乱砸,肢体惨被散落一地。客栈二楼早就金锣震天,鸣金示警。   不料正如孙曙所说,随后的戍卫军将这客栈团团围住。一阵飞镖如乱雨砸来,门外客栈的护院早被逐一击毙;而客栈里面的许多伙计躲闪不过,中镖倒地。   何万象毕竟是老江湖了,见状丝毫不乱,他先挡在门口厮战,断了孙曙退路,将他围在大厅方寸之地。   孙曙功夫大多学自何万象,自是处处露出破绽,何万象招招狠辣招招毙命,孙曙躲闪不及中了一剑,顿时难以支撑。   元疏知道此刻只有擒住孙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遂和沈陌二人心有灵犀合起来上下围攻。   孙曙毕竟功夫有限,不时就被二人擒住。   而元梳等人毕竟寡不敌众,被逼到北墙边。元疏死死用剑逼着孙曙,那数十人的戍卫军一时不敢上前。   孙曙始料不及,颤抖的双手早就松了刀,全身震如筛糠,任由元疏挟持,脖颈上一缕鲜血顺着剑刃流落,他提气用撕裂的声音吼道:“放了……放了我,否则罗将军将你们一个都不留。”   元疏的剑刃轻轻一带,那孙曙脖颈上鲜艳的血痕口子拉的更长,举目蔑视道:“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留。”   众人在生死之际,忽然何万象在墙上一拍,所有人脚下一松,随着地板落下,已是到了一条地下通道中,一个客栈的伙计带路,跟着元疏挟持着孙曙,后面跟着沈陌,何万象等众人断后,一行人顺着地道走了约莫着一刻钟的样子,跟着钻出,所到之处正是何万象家中的坞堡—何家堡。   第二章 马山坞堡      众人随着何万象出了地道,各自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刚刚在何家堡凉爽的大屋内坐定,不料何府仆役来报:罗义潮带百余精兵,已将何府壁堡团团围住。   这罗义潮乃仁勇校尉罗杳之子,罗杳驻守边境几年,便将家人都带了过来。罗杳这几年敛财无度,四处强取豪夺,打压当地地主乡绅,提高农民土地赋税,甚至盯上了与吐谷浑边境的铜矿。由于罗杳军职在身,尚且顾及些,而罗义潮和一些边境上各个衙内倒是形成了气候,在边境上作威作福,粗暴蛮横,一时欺压乡里,让人闻着失色,见到丧胆。   何万象和众人飞速登上堡头,俯身一看,坞堡外不远处,罗义潮正得意洋洋地叫嚣着,手里还举着一个约五六岁的孩童。   何万象心中一凉,“蹬蹬”退了几步才站稳,那孩童正是自己的孙儿。   旁边的何彰德颤抖的双手将父亲扶住,儿媳薛水平惊骇的不成声调叫了一声“爹”。   何万象略微稳了心神,挣开何彰德的双手,上前双手撑着墙墩。   罗义潮拿着孩子如同拎着小鸡般,在那群盗匪面前嬉戏玩闹地走来走去。他将那孩子抛在半空,复而接住道:“何万象,你的小孙儿在我手上,交出孙曙,不然我立刻杀了这娃子。”   何万象的小孙儿,被他用手拎着后颈衣领,吊在半空,没有依靠地在空中四肢乱划着,用震耳欲聋的哭喊掩盖无助的恐惧。   何家坞堡四面墙头弓箭手蓄势以待,但罗义潮所带戍卫军人多势众,来势汹汹,况且双方都有人质在手,大家都只是观望,等待时局的变化,等待首领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命令。   但不论是何万象,还是罗义潮,这两方主子都没有这个决断,周围一片静寂,只有罗义潮手中的孩童张着大嘴“哇哇哇”地哭喊着。   众人都在相持之际,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枚响箭上天,这声鸣响打破了僵持。   何家坞堡四周墙上和四处角楼遍插“李”字将旗,那数以千计的大队人马在罗义潮的身后严阵以待。   元疏等心中大喜,见“李”字旗,便知道定是凉州州府参将李斐带着兵马前来相救了。   罗义潮不想州府参将竟然领兵前来,不由得大惊失色,但是若是就此放手逃窜,心中十分不甘。   此时胜负已分,罗义潮败局已定,他拿着手中唯一的依仗,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怒道:“何万象,这小娃子在我手上,我看你们谁敢动!”   何万象大笑道:“白圭堂与卓氏坊这深仇血海,一时也算不清了。来人,将孙曙带上来。”   孙曙跌跌撞撞被人押了上前来。他虽着绫罗锦缎,却似在淤泥中滚了一番,灰头垢面,全身污浊,左手扶着的右臂似是折了,不着筋骨诡异地垂着。   罗义潮曾经光鲜明亮,仪表堂堂的兄弟如此惨状,不由得心中充满了凄凉和愤怒。   他冲着何万象叫道:“何老贼,你仗着州府势力,竟如此狠毒。”   孙曙满头大汗,忍着疼痛,勉力说道:“义潮,你们快走,这里有埋伏,快走。”   罗义潮和孙曙二人脾气志趣相投,一起杀人,一起放火,一起受伤,一起落难,一起喝酒,一起吃肉,见他狼狈至此,将手中的孩子放下,对何万象说道:“何堂主,一命换一命,如何?”   何万象“呵呵”一笑,一手夺过孙曙,一手持剑,万象剑欺身上前,直直刺入孙曙心口之中。   孙曙顺着何万象的力道,从那坞堡的高墙上落下,“腾”的一声落在墙外,当时毙命。   何彰德起身跃下墙,直奔着儿子而去。   众人皆是一惊,不想何万象竟然不顾孙儿性命,将孙曙就地了结了,无半点拖泥带水,众人将目光全部投向了罗义潮和他手中的孩童。   果不其然,罗义潮雷嗔电怒,抽出匕首刺向身前孩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和那匕首“锃”地一撞,匕首断成两截。   罗义潮失神的一瞬间,弓箭强弩向他迎面而来。罗义潮忙带着这个“包袱”左突右击,与何彰德对战时处处将孩子放在自己胸口护着自己。   何彰德一时怒气攻心,剑法凌乱,早就乱了分寸,反而处处受制于他。   何万象等白圭堂弟兄早就冲锋过来,他将孙曙的尸首踢向罗义潮,企图夺过孙儿。他大喝一声,何家坞堡墙上的白圭堂众弟兄□□四面射来。   罗义潮所剩军士在一阵如雨似的强弓夹击下没了退路,奋勇拼死一战。   罗义潮始终将那孩童置在身前,他拿着这个“保护神”。   但是何万象竟不顾小孙子的生死,处处刺向罗义潮的要害之处。   沈陌不觉得心惊肉跳,眼看罗义潮要对五岁稚孩痛下杀手,乘着他与何万象、何彰德、薛水平激战,沈陌右手一扬,三根银针齐发没入罗义潮膝中和小腿上。   李斐在身侧伺机而动,地上一滚,伸手朝他腹上一掌,中针的腿上一脚。   罗义潮失去重心,倒在地上痛哭地滚在一旁。   李斐将那孩子顺势带在手中,不料罗义潮反手一掌击向孩子。   沈陌侧身一护,这一掌正中他的后心,突出一口血来。   元疏飞身扶着沈陌,一只手长剑飞扬,将罗义潮胸前划开三道血口。   何彰德乘胜追击,一挥手甩出药丸正击在罗义潮胸口。   白色粉末在罗义潮四散扬起,他挣扎也几下,倒地中毒死了。   罗义潮所带的戍卫军见罗义潮和孙曙均已身亡,几个带头弃械投降,后面的踌躇不定。   何万象一声长喝,带领着众人避在堡内。   墙上弓箭齐发,院内军士不过一刻不论持械与否,全部歼灭殆尽。   元疏、沈陌、谢挚兰与李斐相见说起话来。   原来谢挚兰今日到了马山镇,见途中难民皆为成年男子,心中生出疑窦。他将元疏、沈陌二人安排在通达客栈后,便到了马山镇戍防营中,不料遇到了李斐。   原来李斐早就得报,三百余人化成难民集结在马山镇和西羊镇。   江据急忙传书二镇守备防范,同时调集忠武将军府府兵和城中戍卫前往二镇支援。   将士们去的及时,将马山镇粮仓保了下来,但马山镇的草料被烧得一干二净。   李斐传了忠武将军令,让元疏、沈陌、谢挚兰三人速回姑臧。   忠武将军虽是有令,但是沈陌伤的不轻,只得留在何府养伤,于是谢挚兰和元疏二人乘着夜色,速速回了姑臧。   姑臧据西北凉州要塞,中外商客云集,繁华程度仅次长安。   但凉州自古多战事,当地豪富之家兴修坞堡营壁,积谷自保。   马山何堡乃百年老宅,随着何堡兴盛,陆续其他宗族乡闾数余家跟着在旁筑堡,各角楼之间互为倚望,形成包围之势。   何堡广阔高伟,在马山镇边郊独树一帜。   何堡外面土夯石积,看起来平实质朴,一进门才能看出是五进宽阔宏伟的老院。梁枋、斗拱和柱头彩绘绚丽多姿,墙壁砖雕、台基石栏的石雕栩栩如生,院内五彩花卉招蜂引蝶,静谧闲雅,建成今日之壮美非一日之功。   这罗杳因着高平之战封荫于此,积粮筑堡,集富掠财,便是白圭堂堂主薛中渚、凉州世家何万象这等大商贾和武林世家也避之不及。   晚饭时分,沈陌伤重,又素不喜宴席,便推了多次,才换来了入住何堡后的片刻宁静。   他服药后觉得疼痛少了些,见他的行李搁在房中,便拿出布袋中鼓鼓囊囊的草药,摘除杂物枯叶。   不一会儿,何府仆役端上饭菜,见到桌上都是山中常见的草药,便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从白圭堂的草药贩运,到他的堂兄弟如何在堂里炮制草药。   沈陌平日里通常是没有什么耐心,但听他说起神医岳有枝在何府做客,便有心攀谈了起来。   那仆役说道:薛堂主一直重伤难愈,何副堂主四处求医不见好转。听闻岳神医在合黎山中隐居,好集刀剑。何堂主乃是打造兵器是行家里手,献出 “麒麟刀”送与岳神医,岳神医收了礼,便下山为薛堂主诊病。   沈陌暗道:岳氏世代为医,岳神医虽为女流之辈,承父之志,二十多年前为先皇诊病誉满天下。之后不知所踪,原来隐居合黎山。不过说起收集刀剑的喜好,竟和爹爹一样。   次日破晓,沈陌将草药剪剪切切,一一摆弄晾晒,又将自己的佩剑每个地方都擦拭了几遍,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中午,何府中派人来请用餐,沈陌又以伤势为由推了,独自用过饭后,央求着那仆役带着他,到了岳神医居所。   沈陌恭敬地大声道:“在下沈陌,听闻岳神医在此,慕名而来。在下得来长剑一把,若得岳神医赏识,也算这把剑的造化。”   沈陌现在手中的佩剑,是其父沈淮千金购得,冠礼时赠给沈陌做成人礼的。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沈陌忙道:“得闻神医喜好名剑,愿将自己的佩剑奉上,只求岳神医能见见沈陌,能对沈陌的医术指点一二。”   小女孩见到他精神俊朗,笑嘻嘻地接过沈陌剑道:“你等着。”   屋内只听得“铛”的一声,似是重剑落地,接着传来落寞的声音:“景行剑,出自长安铸剑大师肖若安之手,沈公子,这原是雍国公世子的佩剑吧,按着你的年龄来看,你应该是沈府的二公子吧。”   沈陌不想在这里能遇到爹爹故知,忙问道:“岳神医是认识我爹爹吗?”   岳神医声音冷冽清透,透过一丝缝隙都没有的木门传了出来:“山野乡人,怎会与雍国公世子相识。我自来不见外人,沈公子见谅。”   说完,小女孩开了门,将长剑塞给沈陌,还笑嘻嘻地做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轻轻摆手,小声说道,“不行”。   沈陌不知所以,一腔热情闷在胸中,又好言求了几次,屋内再没半分动静,才悻悻而归。   过了五日,沈陌的伤也好了五分。   这五日,李斐将马山镇防戍逐个查勘,马场杂役逐一筛检,和谢挚兰临走时交代他仔细勘察的预想一样,营内有内奸。   李斐治军严明,将通敌内奸当众杖毙,又抓出素日里散逸疏懒之徒,或责处或除籍,各营一时上下纪律严肃,令行禁止,营中赌盗之风顿息。   待诸事完毕,李斐命令边戍回防,和沈陌二人回姑臧。   沈陌被李斐一路上寸步不离得跟着,心里十分憋屈,屡次提出抗议,费尽了口舌。   李斐也不多说,只是以“将军令”为由顶回去。   沈陌挫败得病气更甚,见到周边景色,虽是冰川汇流,水流潺潺,绿草茵茵,牛羊遍地,村烟升起,但是也毫无喜乐而言。   这日清晨,一缕朝阳通过山坳斜映在小溪。   峡谷深处有个小村庄,沈陌记得他上月采药时,因山洪爆发借宿过到一人家里,便顺道致谢。   这个小村庄乃是大魏、柔然、突厥等各部族混居。   当前,北境的柔然为大魏最大边患,遍及大漠南北,柔然可汗远交近攻,联合周边各部对大魏骚扰掠夺;大魏也时发兵北伐,沿边屯军田,设军镇,驻重兵,拱卫都城。因连年征战,许多柔然、突厥百姓也开始向南迁移,与大魏百姓共同生活,移风易俗。   这个峡谷便是魏、柔然、突厥百姓为躲避战乱迁徙至此,定居形成的小村落。   李斐这一路上听沈陌磨叽得耳朵都已经起了厚茧,终于大发善心,同意一同前往。   二人顺着小溪向峡谷深处走去。   刚一拐进峡谷,隐隐约约的叫骂声、哭喊声在峡谷的两山间混在在潺潺的溪水声中。   李斐心中迟疑,快步走着超过沈陌,前去探个究竟。   绕了一个弯道,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十几个盗匪不断挥动长鞭,抽打遍体鳞伤、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后面跟着满车掠夺物资,再往后便是成群的马羊。   一个青年脚下蹒跚,鲜血从小腿处流出,淋漓不断洒了一路,一时跟不上队伍。   一盗匪不耐烦,便拔刀刺去。   旁边的一个突厥头饰的老妇人为救这青年,撞上了闪烁着余晖的弯刀。   “噔的一声,那弯刀应声而断,那老妇人被吓得都忘了躲避。   这些盗匪避开人口密集的村镇,专挑这偏僻村庄下手,一路上畅通无阻,增添了许多大无畏的莽撞精神。这个打断他手中利器的石子无疑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傲慢的火焰,又因四处勘察无半点人影,疑虑和愤怒在胸膛中熊熊燃起,一声令下,十几人均已戒备起来。   第三章 峡谷初逢      壮美雄伟的祁连山峡谷中,一群强盗围着峡谷中的山民。不知从何方向飞至的石子,让这群盗匪迟疑起来,每人在周围茂密的灌木从中劈来劈去。   一个盗匪在荆棘中行走,在湿滑的草上一打滑,顿时摔了个仰面朝天,摸着屁股骂骂咧咧,气愤地朝那些山民走去,面色不善地抽出长刀,砍向盯着他看的一个老妪。   旁边一个青年似是这老妪的儿子,见到钢刀落下,猛地冲着这盗匪撞去。   那盗匪一时没留神,被这青年撞得异常气氛,只见那青年一个小擒打,将他的长刀已夺在手中。   旁边的匪徒仿佛无聊的猫见到挣扎的老鼠,激得那青年做困兽斗,哄哄然叫嚷起来:“呵呵,小子,没想到有两下,来来,你,打……打……”   “上啊,打死他……”   “打死他……”   那盗匪受了鼓励,歇着嘴对着同伴笑道:“瞧好的……”,大步提刀朝着他青年走去。   那青年看到盗匪的蔑视,和他一起的山民因为恐惧而畏畏缩缩低头躲避着,偶尔的眼神望向他,或者责备,或者同情,但都是无动于衷地畏缩着。   只有那老妪担忧爱怜的呼唤着,眼看着就要上前和那匪徒拼命。   那青年奋起相博,站在老妪前护着,用尽蛮力,看起来的确学过几招几式,朝着那匪徒打去。   那盗匪只是略一晃身,笨拙而来势凶猛的那青年因用力过猛,甩在地上,围着他的盗匪笑声轰然而起。   那盗匪不依不饶,一脚踢向青年的脸。   那青年虽是摔得很重,但仍起身举起双拳,雨点似的打去,每一拳毫无章法但相当有力量。   那盗匪在乱拳之下,不慎着了两拳,顿时站立不稳,气的龇牙咧嘴乱叫起来,攥紧长刀,朝那青年头顶一刀劈下。   眼看那青年将丧命于刀下,沈陌、李斐不容迟疑,一个箭步,飞身而至。   那些盗匪人数太多,和沈陌、李斐二人过了几招,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李斐功夫了得,但沈陌身上的伤没好利索,行动处处受限,单靠李斐一人也难敌众。   沈陌东闪西躲,被这群起的盗匪逼得牵扯到了伤,他一掌击退向他进攻的盗匪,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喘着粗气。   被抓起来的一串百姓,腿脚利落的都乘着机会跑了,剩下几个大胆的青壮年与盗匪撕战起来,和李斐、沈陌一同护在这些老人、妇女、小孩前面。   这些老弱妇孺争相拿起石块向这些盗匪掷去,乱石相互夹击下也伤了好几人。   忽然一阵鸣镝声四处想起,在峡谷两岸高山峡谷间回响声不断环绕,似是有着千军万发而来,十几人冲了过来,杀入阵中。   沈陌、李斐和被俘百姓一时四起,盗匪听见鸣镝心中慌乱,像无头苍蝇乱飞,只顾着向山间深处逃窜。   山民见到为首的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脸上充满了欢喜,交口喊道:“常宣”,“常大哥”……   沈陌认识常宣,常宣的母亲待人诚恳善良,常宣又以采药为生,带着他认识了这大山的各色草药,沈陌上次在此地采药,便直接住在他家中了。   李斐早将那盗匪头子击杀,常宣带着身后的十几个村民紧追着那群四散的盗匪不放,霎时间这群匪徒死的死,伤的伤,留在途中的也被这群山民用石头木棍击毙。   常宣身旁与他一同作战的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姑娘,村民都称她陆姑娘。   她年纪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但亭亭而立,脸上有着略经风霜的小麦色,镇定自若,指挥安置百姓,领取各自物资牲畜。   常宣手脚麻利,看着老人小孩都离去,才笑嘻嘻地跟陆姑娘交谈起来。   常宣和这个村子的许多人都一样,并不是祖祖辈辈居住在此,他的父亲常青原来在五原参军,后来伤重离开行伍。   常青的妻子是突厥人,大概十年前常青和妻子迁居至此,两年前长青过世后,常宣便上山采药,和母亲相依为命。   常青原是陆姑娘之父陆顺身边的小兵,战时为救陆顺而伤了一条手臂,因此落了残疾,退了行伍,也拒绝了陆顺的安排。   因为妻子是突厥人,他便远离人群,和妻子居住在凉州山谷之中。   沈陌的伤口阵痛不断,常宣在山中寻了些草药,让他嚼碎咽下,手中忙乎着,嘴上也是忙个不停,一直称赞陆姑娘。   这次陆姑娘从五原郡不远千里来寻他的父亲常青,不料常青已逝,母亲便留她住几日,不想遇到盗匪劫掠村庄。   常宣和母亲以采药为生,住在远离庄子的半山腰上,这才躲了过去。   陆姑娘和常宣见山下盗匪横行,和陆姑娘及她随行的五、六人冲下山去营救,还好沈陌、李斐也一时阻了盗匪去路。   不一会儿,陆姑娘诸事毕,便向前谢道:“二位相助解救,感激不尽,多谢!”   沈陌见那姑娘只是客套了一句,便转身离去,跟了上去道:“常宣说要去五原参军。”   陆姑娘只是连略微一侧,作出听了他的话的动作,一点头,接着直接到了溪水边上,停下取水。   沈陌不好一直跟着,便静静立在荆棘后,见她指尖沾了些许清澈见底的溪水,在脸上轻轻拍了几下,面上的水珠在晨曦的太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她用手掬起水,在脸上拍拍,洗干净尘土和汗渍,接着一只手伸进袖中探了探,似是要取手帕,摸了半天没摸到,便扯袖口朝脸上沾去。   沈陌忙取出自己的棉帕扔了过去,那姑娘见有来物,甚是警觉,挥手一挡,手帕飘在水面,顺水流了下去。   沈陌嘿嘿笑了起来,从水面上捡起手帕,重信递给她。   陆姑娘嘴角略微弯了一下,倒是爽朗接过,又道了声“多谢”,轻轻拂过面庞,又在水中淘洗干净,还给沈陌,又是两个字:“多谢。”   “听姑娘口音是京城人士,我也是京城来的。”   “嗯,是,公子是京城口音。”   “我们去姑臧城,不知姑娘去哪里?”   “哦,我们不同路。”   沈陌又活动了一下僵了的笑容,道:“陆姑娘,我叫沈陌。”   陆姑娘微微一笑,退了一步疏离有礼道:“公子,这就告辞。”   沈陌见那笑容便如这炙热空旷的蓝天下的一丝凉风拂过,痴痴地“嗯”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姑娘飞身跨马,追着村民去了。   李斐看完热闹,从草窝里爬了出来,在他的肩上重拍一下,笑道:“公子,人家早就走了,你看人影都没了,你还张望什么呢?”   沈陌才痴痴道:“这就走了。”   李斐笑道:“沈公子,当然走了,这路上,哦,前面有一直雀儿,其他什么也没有啊?你还看,还看什么呢?”说着掰正沈陌的脑袋,呵呵地笑了几声,大声叫到:“走了。”   李斐因着沈陌的伤倒是一路慢了许多,只是剩下的路上,这二人脾气秉性倒是换了个个儿,沈陌没了言语,倒是李斐话多的让沈陌十分烦心,对沈陌调笑不断。   二人晃晃悠悠地,终是到了将军府,下人过来传话,叫李斐进去复命,只叫沈陌在院中候着。   沈陌被日头晒的烦躁,又被人看的难耐。府上仆役见到他一个接一个路过向他问礼,于是他叫住仆役通传了几次,回话都是叫等着,心中逐渐不安起来,想着姐夫、姐姐这次肯定生了气。   最后李斐出来,沈陌拉住问话,李斐笑嘻嘻地却只是道了别。   沈陌见府中府兵家仆都退下,终于得了清净,整理衣冠后到了书房,笑嘻嘻拜道:“姐夫。”   江据见他又是规矩又是乖巧,放下笔,故意沉着脸道:“还知道回来的,若不是你要采什么药草,耽误了几日,哪里会遇上这等凶险,还累得郡王受险,若不是五官掾每日飞鸽传书报备行程,我都不知道你们跑到那里去了?要不是李斐平日里带兵心细如发,发现防戍变动,不然你们怎么应对?”   沈陌连连应错,乖巧的如同顺毛的猫,不断地柔顺地喵喵喵。   江据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还有,你明明知道赵维庄现在和爷爷势同水火,那罗杳整日里就想着怎么抓了你,好要挟爷爷和岳父。你倒好不知会一声,便四处乱跑好。大哥上封信里还说一定对你严加督导,你自己说,军法和家法你是先领哪个?对刚叫了姐夫,是想领家法是吧。”说完,做出要起身传家法的样子。   吓得沈陌忙蹭身上前,拽住衣袖:“姐夫,我知道我二哥的安危,最是要紧。嘿嘿,陌儿知道错了。姐夫,你怎么学我哥吓我,我的伤还没好全呢。”   沈陌又嘿嘿两声,提壶恭恭敬敬地添了茶,又拿起墨轻轻研了起来。   “你的伤,我听李斐说了,一顿板子还是经得起的。大哥的信还在这里,再看一遍吗?”   沈陌嘴上嘟囔着只是求饶:“我错了,别告诉大哥,姐夫,姐夫……”   江据绷着脸不为所动。   沈陌见桌上的文书厚厚一叠又一叠,平日里都是元疏帮着处理的,便问道:“姐夫,二哥呢,一直不见。”   江据见到沈陌,将平日的稳重便搁置一旁,靠着椅子,双手一挽道:“你以为各个都似你,整天无所事事,郡王和谢挚兰去了张掖。前几日暴雨冲断了道路,粮草一时运送不过去,再经上孙曙、罗义潮抢马截粮之事,怕是张掖要生变,郡王奏请天子前去相助,已经前往甘州去了。这里的奏报我已经寄给岳父了。”   说完,江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陛下本欲任元疏任云麾将军,授甘州诸军事,就任张掖,但以大司马马首的朝臣以无功勋,本朝无先例,而封驳;建议可先封爵,待立了功勋再行赏赐。   元疏一直等着机会建功立业,这次一听到江据推测张掖危机,也未经证实,便直接赶往张掖了。   沈陌见江据略有所思,道:“姐夫,二哥在张掖怕行事艰难,我也去吧!”   江据呵呵笑道:“艰难不艰难的,你去了能做什么,不要胡闹。”   沈陌收起了笑容,诚恳地说道:“陌儿知道,姐夫。战事一起,二哥便一直请战,陛下本是要授二哥怀化大将军,但是朝中以二哥未经战事,未有战功,行封驳。这次二哥一定要大胜仗,才能在朝中站位脚跟,念远知道,念远一定尽全力辅助二哥。二哥智勇无双,有二哥在,与吐谷浑一战定会胜的。”   江据笑道:“郡王虽是天子亲弟,但是想在朝中立足站稳,光有天子扶持和岳丈辅助是不够的,你看在朝包括岳父的几位将军,哪个不是军功赫赫,郡王也是一样的,有了功勋,这样朝廷和军中才能心服口服。”   沈陌应了是。   沈陌接过江据拿起桌上的三份密信,仔细一看:一份是何万象手书,大致是旬前大哥沈致从雍州被召回京,徐兆海乘雍州空虚,捣毁了白圭总堂,过雍州围岐州白圭堂分堂,现在瞿鱼口列阵,准备围了陇右瓦营仓;一份是金城传来的,金城郡守备军马南下;最后一份是甘州战报,请求凉州兵马支援。   江据道:“你看你二哥,一到张掖便收集甘州情报,整固城池,除奸佞安百姓,你看你,不去添乱就不错了。还有这瓦营仓乃是西北粮仓,白圭堂经手,沈家府兵守护,不过这件事岳父自有计较。再说,我已经派开府崔彭领精兵数十人前去支援,白圭堂的薛中渚、何彰德、薛水平也早就召集白圭堂南下,此刻应正等着卓氏坊徐兆海入彀呢。”   见沈陌愣愣地“哦”的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失笑道:“唉,不是我说,岳父几个孩子,就是你姐姐也是不让须眉的,你怎么回事啊,想想大哥、你二哥……”。   江据平日里严肃,一见到沈陌便将沉稳持重之类的丢在故纸堆中了,忍不住打趣一番。   沈蓁端着茶点,从后面出来,佯嗔道:“哎呀呀,好不容易出了门,离了京不受父兄约束,在咱们这里这里躲得几天清闲。你吓唬陌儿做什么,比爹娘和大哥还罗嗦。”   不待江据说话,沈蓁拍在沈陌的脑袋,连带得冠都歪了,佯怒道:“你呀,整日四处浪荡,白日里都不见你踪影,成什么样子,就得学着大哥的样儿治你。”   沈陌抱住沈蓁胳膊,一阵乱摇道:“姐姐、姐夫才舍不得打。姐姐,今天姐夫罚我站了一下午呢。”   沈蓁笑意更浓,道:“还知道告小状,要不要你姐夫书信一份去家里。” 见他慌了不说话,这才道:“近几日听话,不要乱跑,若是出个什么事,你姐夫要打,我也不拦着。好了,回房吧,知道你要摆弄你那些个草药。还有何万象叫人又送了各色药材,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去吧!”   沈陌笑嘻嘻应了是,回到房里埋头在草药之中。此次出去收获颇丰,沈陌叫平日里和他一起炮制药材的小厮将带回的麻黄、罗布麻、草红花、秦艽、羌活、马麝、锁阳、肉苁蓉等,或烘培、或煅煨、或炮炒炙,制成丹丸、膏霜、水剂装入小瓶小罐中。何万象送了许多珍贵药材,不想还有一直四处寻罗的墨蟾,并且炮制好成散剂、丹丸,沈陌欢喜地一一收好。   第四章 血染山桃      凉州地界一到九月,便往往是白日里炙热千分,热浪席卷,夜晚阴寒万分,时常太阳一西斜,空中便暴雨倾注,清晨随着朝阳出现而雨水即停。姑臧杂木河边的柳树白杨和河西的百姓一样,都忍受着这轮番的冰火炼狱。   这些日来,因为广平郡王的离去,原来文书的工作便由沈陌接手了。每日的事务并不复杂,沈陌先将府务书报先行分门别类,做出摘要简略说明,夹在奏报中,再根据事务轻重缓急,分门别类报送江据批阅。   元疏每旬日便会有一份书信寄到,书信中也总是报喜不报忧,讲到甘州城墙修固,修渠挖河和平日里的琐碎的战事军报。   元梳虽是紧赶慢赶,到了张掖,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到张掖时,吐谷浑部族已然攻陷临松,张掖守将董安呈前去支援而在城内战亡,眼看着吐谷浑调整兵力一鼓作气便朝张掖而来。   临松失守,张掖危急,消息到了京城,皇帝力排众议,任元疏为云麾将军,授甘州诸军事,前往张掖与郡守屠博共议守城大事。   元梳在姑臧收到旨意后,当时凉州通往甘州的路也因多日降雨冲刷,或是断了路或是变得泥泞不堪,一时间,甘州粮草难以为继。   不过这泥潭似的的道路也让孤军深入的吐谷浑部族退守到临松,止步不进。   甘州战事因这秋日里的两重天不着痕迹地暂时平息了下来,元梳这才得以喘息,修建战事防备工事。   沈陌见到元梳的第一份甘州战报时,便求江据能派他前往张掖与他的二哥一同作战。   这一想法刚刚出口,便被江据夫妇无情痛斥、外加鄙视了多日。   沈陌只得认清和承认,自己在江据夫妇心中纨绔子的印象,人微言轻的确是没什么说的上的能力能让姐夫放心。   于是,他在江据面前对府务诸事更加上了些心思。其中关于流民安置的一项措施还得了李斐等将领赞称,这让在长辈和兄姐面前没任何地位而言的沈陌,由衷地、自欺欺人地、有论据地对姐姐姐夫无视自己的行径加以驳斥,也更加坚定了他去甘州与敌一战,成为一个有志青年的决心,和绝不会托人后腿的信念。   沈陌再次接到甘州战报时,吐谷浑已经退守临松。他一直以来悬而又悬担忧广平郡王的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使得他有了闲暇梦寐思服陆姑娘。   原本陆姑娘这三个字,被沈陌用心一层一层包藏在柔软的最深处。   但李斐这个大嘴巴没有放过那沈陌说笑的机会,于是姐夫知道了,紧跟着姐姐也知道了,李斐还是不放过一人地在州府沸沸扬扬的宣扬。   众人谈笑提起陆姑娘时,沈陌羞得满脸通红,无奈地听着只是低头笑,只得又将“陆姑娘”这三个字在心中裹了几层,从未在人前提起,其实也不用他主动提起什么了。他和陆姑娘的初次见面被李斐绘声绘色地渲染一番,比他当日真实初见还要精彩几分。   还好过了几日,陆姑娘便从大家的玩笑中消失了,而别人的心中倒是干净了,但是沈陌的心中随着众人对陆姑娘少有提起,反而充斥着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沈陌初来凉州时,江据曾因他不熟军政州务,让他读了许多压箱底的书报。   沈陌将元梳的刻苦用功是有样学样,尤其是将元疏和甘州将领的书报出口成章,更添了几分令江据都头疼的唠里唠叨,寄希望于言语的数量能改变江据的决定。   沈陌每日里见到江据,便向他说道起甘州战事。虽战事已平,但甘州粮草终究是大事,不可轻视等等,讲得有理有据,充分发挥了沈氏一脉相承的忠君爱国,忠勇为国。   江据笑意盈盈,每次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还点评一番,见他如此喜好军政之事,将全部府务和军政交由沈陌先处理。   沈陌终于消停了下来,开始忙了起来,有时候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姐姐沈蓁见亲弟弟简直是变了副模样,原来猴子样的上蹿下跳变得精神日渐凋零,忍了几日,便也对着江据使用了沈氏独门的“唠里唠叨”。   江据受了几日不过,终于扛不住沈家姐弟二人的连环珠,终于应承下来,让沈陌押运粮草北上甘州。   沈陌兴致勃勃地策马扬鞭,告别了千叮咛、万嘱托的江据夫妇,带着押粮部队,浩浩荡荡一路西行。   他第一次领了军务,虽是心驰远方,想着立刻到张掖,但还是严格遵照江据军令,每日行程就是那固定的里数,每晚住宿的规定的驿站堂口,严格按照江据军令,按部就班认真执行。   行军几日后,所到之处辽远苍凉,人烟逐渐稀少,大漠烈日的光泽普照在行军人马的头顶,每日最是舒服的时候便是一路上有些个阴凉遮蔽之处。   这个驿站位于凉州地界临近甘州,过了这个驿站之后,便有甘州士卒接管粮草了。   这天,沈陌顶着清空万里,艳阳灼人,一路前行。到了下午,太阳刚刚斜了过去,温度骤降,大风呼啸而来,漫天风沙,对面人马不相见。   风沙中,大家艰难地赶到了山桃驿站。   这个驿站门口有一口水井,井口不远处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柳。虽是四周荒芜,但因着驿站人来人往之故,围着柳树下的水井也生出了十几户人家。   沈陌命人将粮食辎重卸存在驿站进行修整。   驿站守备和押送粮官戒备格外森严,将士均围着豆点灯烛轮番守候。   沈陌倒是闲不住的,便听起这驿站中的商人、文人谈起吐谷浑之战。虽是只言片语,沈陌加上对元疏的顶礼膜拜和英明神武的了解,心中大致拼凑起一个元疏神明般力挽狂澜的故事。   到了第二天,沈陌将这英明神武的故事,对着驿站之内的几位商客文人说起书来。   津津有味地讲到,吐谷浑突袭,我军仓促不能赴援,吐谷浑攻陷临松,而张掖郡守董安呈领士兵一万前往临松,而尚未到临松便被吐谷浑围住,董安成力战而亡。眼看着吐谷浑即将攻下张掖,元疏赶到后便用了疑兵计,夜里大张军容广设旌旗,夜间鸣钲击鼓四处哗应,吐谷浑在泥泞中犹犹豫豫待了两日,见再也无法突袭,便退去了。   沈陌对着络绎不绝的商旅之人、公务之人每讲一遍便有一遍的欢喜。   虽说实际上这次退敌得益于这倒霉的天气,吐谷浑再待下去,一定被甘、凉二州包成汤圆给囫囵个给吃了,不得已才退入临松。但沈陌还是比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逢人便狐假虎威宣扬其广平郡王的丰功伟绩。   沈陌遵从军令,轮番守了两日无事。   到了第三日晚上,沈陌接到军报,罗杳—罗义潮的父亲,引一千精兵前来要生擒沈陌。   听闻谢挚兰已从甘州返回,引兵接应,让沈陌这个冤大头对这个姐夫的怨念少了许多。   和沈陌不同,沈陌手底下的众将士在这小驿站憋屈了三日,一个个摩拳擦掌严阵以待,恨不得马上就热火朝天干上一架。   夜间的风也被这种严阵以待的氛围吓得停住了脚,整个驿站在浓郁的夜色中无半点声息。   所有人撤出驿站静候,隐蔽起来一直到了四更。   原本精神百倍的将士,也熬不住夜色的煎熬和寂静的压迫,一个个开始迷瞪起来。   刚轮值换上的兵士,勉强打起精神,对敌的危机感战胜了夜晚精神贪图安逸,静静耐心等待。   忽得空中一声炮响,顿时驿站外面弓箭强弩一阵齐齐射向驿站屋舍。   驿站那纸糊的窗户经不住这轮番的折磨,顷刻间散了架子。   黑夜中的动荡并没有惊起驿站的星灯,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动静,这般死寂倒是让罗杳大军骚乱起来。   罗杳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急忙拉扯队伍向后退去。   谢挚兰左右早就掘好壕崭,率伏于左右,就等着罗杳领兵悄然潜入,等着箭雨阵毕,罗杳兵士开始喧哗疑虑,一时间些许火炬燃了起来。   罗杳军士毕竟训练有序,瞬间慌乱的士卒听见几声鸣金声顿时稳定了下来,火炬皆掷地踩灭,恐慌的呼吸在漆黑中此起彼伏,似是临刑前的等待。   没有风,没有光,只有一点一点侵蚀精神的恐惧,就这样静悄悄了一刻钟,谢挚兰这才像戏弄够了老鼠的猫,命数百□□朝着依稀残存半点星火处出射去。   罗杳军士听见周围皆是数以万计的呐喊声,不计其数的响箭冲破风声,旁边的士卒倒地呼救。   罗杳严令之下,阻拦不了这些即见终日的士兵落荒而走,自相践踏。   一刹间,罗杳也中箭重伤,士卒被自己人误伤、踩踏,更加仓皇不安,四处乱撞。   谢挚兰燃起火箭信号,“嗖”的一声在墨色的高空中流光溢彩,左右两军喊声冲天,一起杀出,将罗杳兵士团团包围起来,慢慢蚕食,直至天空微亮,只剩不到百余人。   战场厮杀一直到了天亮,驿站四周尸体覆地,持续的哭泣声都带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被这里三圈外三圈围得密不透风。   谢挚兰见大势已定,传令停战,招降罗杳军士,编入凉州守备。   罗杳诸多军士听闻,纷纷弃械投诚,兵器噼里啪啦地扔了一地。   罗杳身中数箭,浑身鲜血浸染,他那历经数战的刚毅始终让他存了一口气息,颤颤巍巍的身体执着地立在包围之中,身边仅十余人挺身力战。   层层叠叠的包围圈分开一条缝隙,一个肥圆的穿着书生布衫的身子挪了过来。   罗杳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微变,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败于谢挚兰手上。   大魏以武立国,败于一介书生本就羞愧,还是败于曾经轻视的人,想来人生境遇便是这般河东河西,反复无常的难以捉摸。   罗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愤恨和屈辱,自觉也无颜苟活,也没有必要苟活了。   谢挚兰还是笑盈盈得说:“罗将军英勇善战,南齐一战成名天下,原本奉命戍守凉州,今日确偷袭凉州守军,现在功名尽散,不如投降,我家将军定会向陛下前保你不死。”   罗杳见他假意的笑脸,心生鄙夷,大笑道:“并非我谋略不及,今败于此,是元毅老贼负赵将军,看明日你们也是我这般。成败有时,我先在地下等着诸位。”说完“哈哈哈”大笑了三声,自刎而亡。   谢挚兰见状也是唏嘘不已,想当年,谢挚兰学识不凡,四处投效,也曾在罗杳帐下效力,在他手下将士的鄙夷不屑中摸爬滚打过几年。如今想来罗杳也从未苛待于他,甚至在一个小兵殴打他时还出言阻止了一次。   不过人就是这样,一旦身死名灭,往日的光辉便瞬间暗淡了下来,曾经被盛名压抑下的是是非非便跃跃欲试,让曾经的显赫或阴暗倒个个。   谢挚兰自来就有着文人的悲悯和对世间万物的博爱,但并不妨碍他经历千帆过后对世道残忍的解读,也不妨碍他对罗杳生出了几分英雄落破的悲凉。   谢挚兰令军士将罗杳尸首好生收葬,接着吩咐诸人收拾战场,治疗伤员,整编败兵,自己则一言不语静静地坐在驿站那已然没了窗户的桌子前。   过了许久,太阳从没有半点遮拦的窗口爬了进来,晒得谢挚兰黝黑的脸更加油亮黝黑,他这将肥硕的身体蹦进房间,接着安安静静地用他那文采飞扬的笔端洋洋洒洒汇出一份战报,这才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第五章 建功立业      从昨晚战事起到今日响午,沈陌呆在驿站旁的一农户家中,他被谢挚兰圈着不让出去,美名其曰:“公子的安危最是要紧!”   将如今太阳一时晒到了头顶,谢挚兰从天蒙蒙亮开始补觉,已在周公的世界中遨游了两个时辰。他一时累的忘得这茬子事,而沈陌的咒骂也持续了一个晚上再加上他睡觉的这两个时辰。   听闻战事结束,这时太阳才刚冒出头,沈陌便想着直接找谢挚兰去,欲以夜战缺席为由,理直气壮地对他进行一番质诘。   不料谢挚兰根本就没想起他,两个时辰的漠视将愤而上前质问的心情消磨了干净。沈陌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这般没用。   等到谢挚兰睡眼惺忪挣开双眼,想起他来,沈陌这才被守卫放了出来。   无用武之地的沈陌,见到传令官,撇着嘴,心道谢挚兰心里好歹还是想起他了,一脸苦大仇深地暗自谢了谢他的几辈祖宗。   沈陌见到谢挚兰,倒也没问候无关人等,只是殷切地问候了自己的二哥元疏。   谢挚兰摇了摇这几日千里行军、一夜征战后的浆糊脑袋,耐着性子,听完沈陌的对吐谷浑战事的疑问,只是道了句“一切都好”。   这敷衍的寥寥四个字自然不能满足沈陌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然而谢挚兰忙着和甘州一个白胡子老头顾南琪交代接管粮草事务,沈陌作为一个识大局的好青年,只好默默地立在一旁。   沈陌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自己本就是押粮官啊,这交接是他分内之事,这话里话外怎么没他甚么事儿呢?不会这就把他打发回凉州去了吧!   心中的疑窦一直笑嘻嘻地按压着,等到谢挚兰和顾南琪办妥了所有交接事务,沈陌凑上前去,满脸灿烂笑容,说道:“谢叔叔,我这趟差办得还行,是吧!”   沈陌的热情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   谢挚兰和顾南琪正聊得热火朝天,从甘州战事到吐谷浑部族作战习性,到边境地形地貌,再到当朝诗词歌赋,书法交流。他二人突然被打断,十分的不乐意。   谢挚兰扭头给了他一个斜眼:“将军说交接完就和我回凉州,别想东想西的,不行!”   沈陌的念头尚未出口,就遭到斩钉截铁的无情拒绝,“呵呵”地陪笑,内心的意志不因挫折而退却,笑意不减:“谢叔叔……”   谢挚兰站了起来,用他那肉馒头热乎乎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颈,又用他那惯常的温和语气慢吞吞地说道:“听将军的话!”   沈陌受到了暴击,而谢挚兰接着坐了下来,和顾南琪聊起来当前文人推崇的那些无聊的文藻。   “听……的话”这熟悉的和蔼语气,熟悉的字眼,沈陌心中知道,问候谢挚兰行不通,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打算。   以他对甘、凉两州要务的短暂接触,这二州向来就是报忧不抱喜,不是这里盗匪鱼肉乡里,就是那里外族入侵,今日这时旱蝗,明日那是洪涝。   沈陌对这些人间悲剧印象深刻,在他所读的有限的万卷书中,苦难的描述总是比丰功的宣扬来得荡气回肠。这也是父兄对他一如既往的教导,外面的世界邪恶残酷,没事儿别乱跑。   沈陌却对乱跑的这个因果联系此颇多怀疑,他从万卷书中读出:中原向来便是万国之首,诸国仰视的典范,还有几场仅以威名便吓得敌国一溃千里的离奇战绩,男儿只有跑出去才能一展宏图,二哥不也跑了出去。   他现在急于对自己的怀疑求证,去甘州和二哥一起建功立业。   谢挚兰终于不慌不忙地和顾南琪告了别,圆滚滚的身子儒雅从容地从旁边的沈陌眼前飘过。   沈陌自幼在这种被人无视的环境中茁壮地成长,口服心不服地接受了谢挚兰的安排。   顾南琪带领甘州府军回甘州,谢挚兰则遣回了凉州边防守备,带领随行府兵“押”沈陌回姑臧。   和李斐不同,谢挚兰一路回程,游个山,吟个诗,近水还要唱个曲。   半日路程走了三两日,但沈陌的活动范围缩的太多,就在谢挚兰视线范围之内。就这样,谢挚兰和沈陌的耐心都被双方消耗得所剩无几。   这日,经过一个小镇,沈陌听闻明日有集市,便想着采办些东西带回去,谢挚兰想着勘察此地军民两营招录情况,便在此住了下来。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后出了门,街道集市虽还没有开,已是热闹起来。   走了两条街,突然前面人群密密麻麻拥在一起,闹哄哄的场面将这人挤了过去。时不时传出叫嚷的声音“打死他”,“杀了他”“为民除害”。   反正已经挤到人群之中,四辆囚车穿街而过,这热闹不看白不看。   沈陌身材精瘦,在人群中穿梭轻盈利落,向前突围。谢挚兰紧跟着沈陌前行占领阵地,二人很快便挤到了囚车前。   街道上的民众一路跟着囚车,过了几条街,囚车周围的人身上沾满了菜叶和鸡蛋液,这让许多人望而却步。这囚车没有进入官衙,反而顺着出城的道一直走着。   到了城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几个也被也被看守给驱散了。谢挚兰和沈陌越是跟着,越是疑心起来。   最后,囚车到了一座独门小院,囚车里的四人被押送进了院子。   沈陌脚尖轻点,爬上墙头。   院内,几个打手抡起臂粗的木棍,向跪着的四人打去。   一个中年人重重地挨了好几下,十分硬气,连哼都没哼一声。   一个打手见状,气急败坏地又上前将他打到在地,踢了几脚,指着他,怒道:“罗杳那老贼搜刮民脂民膏,你们都藏到哪儿了?”   地上那人被口鼻中的血沫呛住,咳了一阵,刚毅的神情对他嗤之以鼻,道:“奸佞小人,定不得善终,今日你要杀便杀,要是半分胆怯,不是好汉。”   沈陌手一松,跃下墙头,对等在墙根的谢挚兰说:“这些人正在逼问罗杳的财宝所在。”   谢挚兰叹了一口气道:“罗杳虽有些急功近利,有些谄媚顺旨,儿子不成器些,但自己一向黜衣缩食,待下宽柔,哪里会留有什么金银财宝。咱们进去看看吧。”   沈陌踢开小门,肥硕的谢挚兰上前朗声道:“我乃州府长史,听闻有罗杳旧党,尔等竟然知情不报,将军有令,命我二人捉拿你等归案。”   谢挚兰的亮相并没有镇住这几个人,反而激起他们愤怒的小火苗。   其中一人还高挥着木棍向谢挚兰那圆滚滚的身子劈去,一双小眼仇恨射出。   沈陌长剑轻轻一挡,木棒断成两截,一抖剑花,剑锋直指那人脸上,从怀中掏出令牌。   这令牌是江据送给他的,外出的时候让他便宜行事,现在才派上了用场。   这几人一看,这令牌货真价实,吓得发抖的身躯顿时一震,便似使了定身法。   沈陌和谢挚兰走了许久,呆在客栈的一众府兵,见过了时间还不见沈谢回来,等得有些担心,便四处打听跟了过来。   一众府兵听见院内沈谢二人的叱喝声,立马冲了进来,小小的院子狭促不堪,那几个人扔了手中逼供的木棍,磕头求饶。   其中一个定了定神,谄媚地笑道:“我等也是为州府效犬马之力,这四人正是罗杳旧党,我等正要押送州府去。”   谢挚兰“哦”了一声,道:“那就劳烦几位到州府说个明白,说不定州府给你们些奖赏银子也说不定。”   接着,一众府兵将这几人统统拿下,谢挚兰吩咐他们立刻启程先押送这些人回州府审讯。   沈谢二人回到客栈,随行人员一下少了许多,剩下的几个府兵也同谢挚兰一个模样,喜欢睡觉,沈陌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了。谢挚兰和他那几个府兵早早歇下了,沈陌无奈地也回房歇息了。   次日开集,沈陌又兴高采烈起来,见着街道两旁各色物件新奇百样,亲自采办起来。最后买了许多东西,家中人手一份,后面跟的一名府兵,后背背,前胸挂,双手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陌信步而行,望向一家书店内,一个正在买书的人影十分的熟悉,进了店门一看,书柜前站着得竟是常宣,二人对着这一柜台的书大眼瞪小眼—常宣并不识字啊!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沈陌喜上眉梢,上前问道:“常宣啊,来买书啊!陆姑娘没一起来啊!”   常宣见是沈陌,憨憨地回了神,忙拜道:“沈公子……”,他看了一眼台面上的书,忸怩不安地说,“陆姑娘说一定要识些字,我就到这里看看。”   沈陌拿起案上的一本认字的启蒙读物,付了钱,把书递给常宣,笑嘻嘻地说道:“这本书好,你先看着。您看书是陆姑娘教你吧!陆姑娘呢?她是个好先生呢!”   常宣正在心疼钱,拿着书忙要拜倒,拜倒一半听到他问起陆姑娘,便直起身来答道:“哦,陆姑娘说要去一趟张掖,让我在家等他,然后带我去五原。”   沈陌心中莫名地担忧起来,今柔然为大魏北境边患,势及大漠南北,柔然可汗远交近攻,联合大魏周边各部落不断对大魏进行骚扰掠夺;大魏也发兵北伐,沿边屯田和设置军镇,屯驻重兵,拱卫京城。   大魏北有柔然,西有吐谷浑,常首尾不能相顾。突厥为柔然治下一小部族。   这些年,犹豫连年征战,许多柔然、突厥人也向南迁移,与大魏百姓共同生活,移风易俗。   这次吐谷浑攻魏,柔然虽处理内乱而未出兵侵扰,但是周边部族时有乘机骚扰边民。   沈陌一本正经说道:“听说甘州今日与吐谷浑交战,周边柔然、突厥也心怀不善,四级侵掠,一个姑娘家在外……”   常宣的母亲便是大魏边境的突厥人,对两国交战有着深刻的记忆,常宣想起母亲的回述,两条粗黑的眉头结成一条线,趴在大大的眼睛上:“那陆姑娘……”   沈陌边推着她往外走边道:“凉州州府五官缘,大名鼎鼎的谢挚兰就在外面,你肯定听人说起过他,他肯定能帮我们。”   常宣从未听说过什么谢挚兰,也不知道凉州什么官会帮到甘州什么打仗,但沈公子读过那么多书,说的肯定是对的,便顺着沈陌的推搡到了谢挚兰跟前。   见到个州府的属官,常宣有些担忧和紧张,语无伦次的几个词语从他笨拙的口中蹦出来后,不知所云,沈陌还时不时在旁插科打诨。   谢挚兰听了许久也没听明白什么事情,便将打岔的沈陌推得远远的。   谢挚兰终于从常宣的“五原”、“陆姑娘”、“柔然”、“突厥”等词汇推测事情经过,打断了常宣的话,问道:“你说的陆姑娘可是五原陆郡守之女?”   常宣点了点那沉重的脑袋。   谢挚兰接着问道:“突厥将联合柔然攻打大魏?”   常宣偏了偏脑袋,用力思索无果,摇了摇头小心地答道:“我不知道这个,他们要打仗。”   谢挚兰见他一脸茫然,又问道:“陆姑娘去了张掖?”   常宣终于非常肯定地说了一个字“是”。   谢挚兰理了理自己在甘州时的情况,军马交易似乎多了许多,除此并无异样,他心下不安,觉得应该马上回姑臧,和将军商议此事再做打算。   不料正值他思虑之际,沈陌早就逃之夭夭,在喧嚣的闹市街道上消失不见了,身边的府兵也少了两个。   身旁的府兵见谢挚兰询问的眼神,答道:“沈公子叫他们两个去找一下当地的向里正,询问最近柔然人、突厥人的有何动向。”   谢挚兰无奈苦笑了一下,身旁的几个府兵也觉得事情办砸了,以沈陌那匹马的脚力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谢挚兰给了常宣几贯钱,道了谢告了别。   他无奈地安慰身后几个战战兢兢的府兵,淡淡说道:“唉,这沈家二公子,将军信中说尽量带回去,你们几个也尽了力了。你们几个先去找找看吧!不过,国公府的护卫应该跟着他。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第六章 张国臂掖      张掖,南靠祁连,北依合黎、龙首,合围在几座高山之间的广辽平地之上,犹如众山环抱的珍珠,坐落在河西长廊的咽喉之地。   沈陌这一路上一骑绝尘,撒花的马儿欢快飞扬,衣带飘飘迅速到了张掖城前。   站在平坦的大道望去,湛蓝空寂的天空下,城墙高耸,在远方起伏的灰白色山峰渲染下显得格外清晰夺目。   沈陌欣喜若狂,快马加鞭,顺着官道直接到了将军府府衙。   令人失望的是,元梳外出巡视尚未归来。沈陌一门心思见面相叙的热情,转变了对象,将这府上的凡是元梳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二哥在这里日夜操劳很是辛苦。   沈陌想起在家的时候,二人一起读书习武,父亲总是劝着二哥元梳注意休息,老了就知道这吃不好睡不好的坏处了。这到了外面,二哥独当一面时,果不其然被父亲料中,做起事来愈发地勤勉起来。   沈陌听从府中管事的安排,住在了元梳的隔壁厢房,等元梳归来。这一等便是好几日,心急火燎也没有办法。不过城中药铺里面前所未见的草药暂时让他安安稳稳地将心神聚在一处,沉下心来研究那些草药去了。   元梳从边陲返回的时候,沈陌身背背篓,牵着马刚要准备跑出去在野地里面寻药。管事传来话,云麾将军今天就能回府呢!   沈陌得闻,忙将草药装进布袋,骑上大马跑去城外迎接。一口气,十几里路开外,沈陌远远见元梳一袭粗布衣束身策马而来,熟悉的质朴沉毅。   几个月未见,风霜洗刷了元梳些许书生气,而眉宇间添了些豪威神武,身体肌肉刚健有力,白皙的肤色现在是黝黑黝黑,眼中还似以前清澈见底,多了一丝沉稳从容。   沈陌奔上前,见他满脸风尘,衣袖袍襟上都是泥巴点缀,一副强打着精神的憔悴样子,深陷的眼窝,眼睛红丝遍布,似是不眠不休了几日,粗重的气息,无不彰显着他的疲惫不堪。   沈陌对着元梳躬身揖礼,抬起头来,便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唤了声“二哥”。   元疏笑道:“陌儿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些。顾先生说,山桃驿一战,你做的不错。”   沈陌听了,撇了嘴,想起自己无所作为的“功绩”,尴尬地笑了一声:“二哥,顾先生都说了些什么?”,不等元梳答话,沈陌望着他明亮的双眼,转移话题:“二哥……是姐夫叫我过来的。”   “嗯嗯,姐夫信里提过,你偷跑过来的!”   沈陌摸了摸马的脑袋,牵过缰绳,企图继续掩饰自己的情绪,忽然,一个黑影向他倒了过来。   身旁的元梳已是失去重心,沈陌忙扶着壮健的身躯,一探脉,沈陌紧崩的神经欣然松弛。   元梳累极了,此刻昏睡了过去。   元疏这一觉天昏地暗,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晨。   沈陌见天气不错,打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和小鸟的鸣唱都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只是不知道是有助于安眠还是有助于早起。   元梳睁开双眼,疲乏成为过往云烟,又生龙活虎起来。   他使劲一挺身,坐了起来,道:“我睡醒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守着我干嘛?是不是这些日子就没练过功?”   沈陌岔开话,埋怨道:“二哥你睡了多久你知道吗?又是几天没怎么休息吧!我回去定要告诉娘亲,哼,也只有娘的话,你还能听几句。”   元梳嫌弃地撇开沈陌的爪子,气的没好脾气:“告状,你还当自己三岁呢?”   沈陌“嘻嘻”不以为然,虚扶着元梳起床,又是递茶过来,又是讨好地拿过他的衣衫。   元梳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一边穿着一边道:“你省省吧,你敢跑到这儿,回去姐夫怎么处置,大哥怎么处置,我可管不了。不过,即来则定,你在这里安分点。”   沈陌夺过下人端进来的脸盆放好,接过毛巾摆好,用尽了自己承欢膝下的本领。   元疏无奈地笑了起来,他透过敞开的窗户,见将兵长史石临书在外踌躇张望。于是元梳正了正松缓的精神,紧了紧衣冠,洪亮的声音穿了过去:“进来吧!”   石临书,二十刚出头,瘦长的大高个,是元疏来张掖后就提拔上来的,不论何时都是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前任郡守董安成精通骑射,知人善任,凡事身先士卒,也在临松之战中也身先士卒了,这让张掖守军的诸将领无不感念他的忠义伟岸。   董郡守曾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丝毫骄纵,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谦虚和蔼,然而这充分地滋养了甘州诸将骄纵气焰。   在董安呈的统领下,众将领打仗是各具特色,旗帜鲜明,充分发挥了每人身上的闪光点。   这些个闪光点见了皇帝的亲弟弟元疏,恭敬的背后评论道:年纪轻,没上过战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优秀的形象将军,于是诸将领不约而同对元梳十分的恭敬和疏离。   但是,这群人中,石临书不一样。   他的父亲虽是这大将之一,但从小便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一定要跟对人才能活得长。   石临书深得真经,尤其是见证郡王从一个单薄的小白脸成长为西北黝黑糙汉,御外敌,稳民心,成为他父亲曾经说过的,有谋略、有智慧的人,他对元疏由衷地毕恭毕敬。   元疏也是打破了张掖军队中的壁垒,敞开心扉换取真心。   石临书渐渐地没把父亲告诫的礼仪当回事,把元疏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窗外的石临书已经绕着窗根走了几圈,听到传进,恭敬地趋身而进,国字脸没了往日的笑容,直言正色道:“将军,州府得报,昨日希利垔部落扰我边境,掠夺粮资。”   元梳敛容屏气,不动声色,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   元梳来到张掖的这段时间,他和诸将领争分夺秒准备对战吐谷浑。不想这希利垔部族也乘势而起,这下左右焦灼,局势更加艰难。   对于初出茅庐的他,这个消息犹如泰山崩于前,他知道他没有机会失败,这次皇兄抵住朝廷重臣的压力力荐他对战吐谷浑,义父又将自己的心腹能臣指派给他,亲友的期盼和国运的前途让他不能输,元疏黑云压顶的心硬了起来,暗自反复重复一句话:“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元疏不能让诸将久等,大步朝着前厅走去。   沈陌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小声抱怨道:“二哥回来后还没吃饭呢!”   进了议事大厅,凡有些品阶的官员将领都在,元梳心里清楚,他家都等着看自己这个京城的小郡王扭转乾坤。   元疏从容淡定,似是没事发生般在主位上坐定,听着手下的这些将领一言一语地义愤填膺,请战歼敌。   大多数将领的建议是直接打过去,希利垔部落仅是突厥部落的一个小族群,若是连这等小部族都欺辱上来,怕是没了我大魏国威。   也有人认为,希利垔部落虽为突厥的一个小部族,但突厥归属柔然,若是有任何军事行动,背后有柔然百万铁骑。   这柔然各部精于用兵,避重就轻,弃大吃小,将敌来我去,敌退我进的战术运用的灵活灵现,依据大魏往昔的作战经验,以甘州一州之力,若是出兵,希利垔部族来去无踪,连个影子也不见了,还不知何时窜出来,打个遭遇战,要是柔然夹击出动,甘州将士多有凶险。   诸将官个个都觉得自己才是忠君体国,才智无双,抬杠吵嚷的声音和语速都越了闹市泼妇几个级别。   元疏听着听着,绞成一团的思绪被像是塞进了千钧秤砣,压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默默退了出去。   沈陌早就将这些人的车轱辘话详加记载,听着翻来覆去没个新意,和顾南琪退了出去,留下这些热衷高语惊天人的将官,充分发挥各自之才,历经新一轮的驳辩。   元疏踏着步子,到了大厅后的庭院。   庭院南侧有一棵百年老枣树,枣叶最是能感知秋寒的,在杨柳还在坚守绿意时,他在烈日和寒夜中熬了几日,最终在几场秋雨中凋零殆尽。   太阳依旧毒辣,泥土的气息被炙热烤的四处弥漫。   元疏背着沈陌和顾南琪,心中将大厅中争辩的将领的言论一个又一个筛过,仰头看着天空问道:“顾先生以为如何?”   顾南琪迈开老腿,上前一步道:“此十月,正是柔然兵强马壮之时,柔然可汗下辖诸部,对我边境多骚扰掠夺。这些部族骑兵英勇,来去无踪。今吐谷浑兵临城下,若是再受希利垔或是柔然部族夹击,则我军难以两顾。但,将军,柔然疆域辽广,各部落朝岁纳贡,多为其欺。希利垔部落虽臣服柔然,但素惮其奸诈狠辣,掠夺其部牛马、奴隶,希利垔部落和与我大魏边境多处设有互市,交易繁荣。这次突袭怕是希利垔部落一些宵小之辈见利兴起,并非希利垔大王本意。将军若是不嫌顾某老迈,顾某愿为将军到希利垔部族游说和谈。”   元疏和顾南琪不谋而合,沈陌也是豁然开朗,忙附和言善,说道:“吐谷浑部族现在不时扰边伺动,将军准备多时。希利垔部族之事,若是能和谈,自是再好不过,不如我和顾先生一起去。”   顾南琪捋了捋白须道:“国公爷和希利垔素来交善,沈公子若是能去,定能添翼。”   元疏躬身向顾南琪拜倒:“先生年已花甲,赴漠北之地,受劳顿之苦,元疏多谢先生。”   沈陌忙道:“沈陌请缨,将军放心便是,一路护送顾先生。几年前,爹爹征战柔然,我见过思勤大王一面的,二哥你是知道的,咱家里还有一把他送给爹爹的希利垔弯刀,我还玩过呢。”   沈陌在天下人眼中是个依仗父兄的书呆子,说的人多了,连他自己现在听了也供认不讳。   他对军政之事,的确花的心思不及医书多,甚至也不及家中园子的牡丹花多,面对嘲讽只能虚心接纳。   父兄均是武艺高超,沈陌那稀疏的功夫终是不能让人放心。所以沈陌说完也是等着他的好二哥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他,他这个伏蛰的小火山,好喷发早就心中酝酿千百遍的忠勇正义来。   元疏看着沈陌憋的通红的脸,没有给喷涌而出的机会,无奈地笑出了声,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去便去,扮做侍从,不准生事。”   沈陌听了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高兴的都要跳起来。   顾南琪听了也是乐不可支,继续说道:“当年,希利垔部落只是柔然的奴隶,上任大王须央继任后和其弟乐临不断征战,扩大统御,为了部族稳定,须央与我朝太原王氏联姻,乐临与柔然公主联姻,部落也是鼎盛一时。年前,须央病逝,虽说希利垔部落传统是兄终弟及,但须央临死这几年对乐临百般防范,最后是其子思勤继任。但须央死后,乐临愈加跋扈,思勤多有不满。这次只要我们争取稳住思勤大王,定能稳定希利垔部落,说不定他们自己先乱了起来,我们能不战而胜。”   沈陌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点头“嗯嗯”附和。   元疏拿定主意,便转身去大厅,见沈陌还是牵着他,便抓住袖口举了起来,盯着着挂在袖口的爪子,“嗯”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还想不想去了!”   沈陌五指一松,跳着退了一步,迅如疾风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二哥,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去准备行李”,留下一串笑声留在身后。   第七章 止戈为武      顾南琪和沈陌二人轻骑简行,直赴希利垔部落。   太阳虽然已经抬头,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来得及散去,沈陌一路纵马疾驰,草叶上晶莹的露珠便在马儿的飞驰下四溅开去,湿哒哒地粘在马腹和足靴上。   这湿气透过脚底,让人清醒地感受到晨曦微寒,但是这并不能阻挡沈陌的一腔热忱。   行了数十里路,老迈的顾南琪尾随其后,一路赶着终于受不了了。   他大声地将沈陌叫停了,一个劲的嚷嚷着:公子不疼惜自己,也要疼惜马,也惜惜我这一把老骨头,好不好?然后砸吧着嘴说道:远路行马最忌快驰骤停的,需不疾不徐匀匀前进。   沈陌笑嘻嘻地见在马背上颠得散架得顾南琪,心中的确生了三分愧疚,将挥舞得鞭子收了起来,缓下脚步跟着顾南琪,徐徐行进。   就这样,广阔草原上,两骑缓缓前行,微风吹动深绿草叶起起伏伏。这草原上的风,天空晴朗时,习习微风吹过,在烈日的照晒下,还有些凉意,但是也抵不过毒辣的日头;若是遇上阴天多云,毫无遮挡的大草原,劲风一路驰骋,将草地上干枯的草叶,晒成碎末的牛羊粪渣呼啦啦地席卷而上,吹向四面八方。   沈陌初来几日的热忱被这风餐露宿几日,弄得蔫儿了性子。好在顾南琪知识渊博,一路希利垔部族的来源、习俗、诗歌、服饰等等都给沈陌挨个讲了遍,沈陌听着听着,也到了希利垔部族。   沈陌第一次到其他部族去,好奇心好比初生的牛犊子,不经意地观察着希利垔部族的服饰和发饰。因为常年在大魏边境旁生活,许多人也大多或多或少地会些汉语。   二人一番兴致勃勃的等候召见,希利垔部族侍者通报说:思勤大王外出打猎未归,请二位来使先安心住下。   二人听了侍者的话,也是没办法地安心住了两日。   但是第三日,沈陌的好耐心随着他无聊至极盯着的大雁一样,扇着大翅膀呼啦啦地飞走了。   那希利垔大王派人伺候着他二人好吃好喝,就是不予相见。   沈陌追着他侍者一直问,得到的回复千篇一律:现在这个季节是打猎的好时候,大王打猎还没归来,让他二人先住着。   沈陌没有了初来的兴奋和激动,在这广袤的草原上,除了希利垔大军驻扎的帐篷和遍地的牛羊,平坦的草地,弯曲的河流,便是一无所有。   沈陌在这看似天大地大的空旷之地,却似被关了禁闭似的,无聊至极。他如同折了翅的飞鹰,四处扑腾,都被门口守卫软言好语劝着:等等,再安心等等。   沈陌的心如何都安不了,那希利垔侍者见他闹得厉害,还带着他在帐子处的一个小水哇旁边溜达了一圈,接着又劝道:等等,再等等。   顾南琪倒是心安理得,一派持重,常念叨着安慰沈陌:“吃喝管足,心里不愁。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不乘机享受享受,真是对不住天意啊!”   沈陌没有体会到天意,他很担心在张掖的元梳。这种四面夹击的处境,二哥元梳定是不好过的。   的确,张掖城内,希利垔部族扰边的消息,像秋风里哆哆嗦嗦不断掉落的树叶,一片一片地落入张掖城中的大街小巷。   先是茶楼酒肆中定点传出消息,说是周边村寨血流成河,洗劫一空;再是城内乞丐、流民四处说书,希利垔人嗜血恶魔般吃人肉,拨人皮,吐谷浑部族精通妖法,将人捉去了烧了练丹药。   鼎沸的谣言让人们的小心肝和树叶一起在秋风中哆嗦起来。   扰边入侵的消息,每年尤其是这个季节,在张掖城内并不少见,都成了周期性的回马枪。但今日,谣言的功力大增,插着翅膀在脚步匆忙的行人间窜进窜出;在紧闭的大门后猖狂肆虐;在诡谲动荡的气氛中发酵的更强大和迷离。   即便是晴天白云,也都如洪水滔天般在人们心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让每个人都陷入深深惊恐和惶惶不安。   云麾将军元疏开始行动了,他令卫尉邓伏连镇守张掖,自己亲自率军正面挺向临松,石临书领兵由沿着祁连山侧翼辅助,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迂回临松后侧,堵住了山口。   元疏大军直逼临松城,在临松百余里驻扎下来。吐谷浑部族攻占下的临松,城里城外混乱不堪。周边流民拥塞道路,乘机抢劫偷盗杀人越货之事时有来报。   驻扎期间,大军担任起巡捕的活,四处缉捕盗匪。   凡一经证实,便套珈敷绳,于城门前斩杀。这般严刑峻法的确也有些安定民心的作用,临松紧张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许多。   如今军民同心,众志成城,一时,就等着云麾将军一声令下,攻入临松,赶走外敌。   不分昼夜的操持,让元疏清减了不少,暗黑的重影浮在眼下,厚厚的眼皮也翻了几个褶儿。   巡防结束之后,元梳终于战胜不了体乏神倦,在打帐中靠着稍微眯了一刻。   就这一刻钟的时间,年青强健的体魄让元梳甩掉所有疲倦,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他觉得这会儿让他和突厥、吐谷浑大军大战三百回合都有使不尽的气力。   吐谷浑大军以临松为据点,屠村掠地打草场。   元梳听到这个消息后,将自己年轻的冲动在憋屈的胸口荡了三荡。   到了临松守而不攻,元疏手底下的大将——那些荡了九荡都没平息怒火的山头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誓擒贼首,安民保国,群情激奋地说道:要对得起君王和百姓。   元梳拿出逝去前任董安呈的好性子,一般谦逊和蔼,向诸位气的胡须突突乱颤的老将军不断解释:“各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忠君体国,体恤黎民,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还需等等。”   他和颜悦色,诚挚热忱,再加身为郡王,还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成功地劝退了几位心底实诚善良的老将。   但是,紧接着这个法子用的多了,就失了效。诸将成群结对他围追堵截,非要追问“时机”二字具体如何操作。   一个低阶统领竟然白日里打盹犯困被元梳当场抓住,他便拿出按耐不住的皇家威仪,将这些日子各位老将给他撒的火气,全部撒到了这倒霉的统领身上,顿时让诸人见识了瘪蔫老实人怒发冲冠的威力。   再后来,元梳巡营时,听见一堆士卒围坐一团,长敌志灭自威,便就势在自己的“皇家威仪”上又添了一把火,杀鸡儆猴,将那人的屁股打了个稀巴烂。   诸位将领心中喷薄而出的燥气,被这一顿军棍打散。   元梳往日里屁股后面跟着的连成串将领一个一个也都散了。   元疏趁热打铁,令诸将士各司其职,召集士卒百姓砍伐林木,制作拒马枪;命铁匠打造铁蒺藜,铁枪、铁箭。   各将领领了军令,分工协助,各带领着士卒挖沟渠,筑壁堡,修筑工事,全军上下的精神气又来了。   日至哺时,白色的厚云团遮挡着艳阳风驰电掣一瞬而过,过了一刻钟,眼见乌云层层叠叠千军万马横压而来,顿时满城风雨,眼前一片昏暗。   烦躁的土腥气一时被冰凉的雨水砸的四散,在空中须臾留存又沉落散去。   这场暴雨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本就被烈日炙烤的虚浮地面,这下子硬是被雨水洗刷的丝丝缕缕,坑坑洼洼。   元疏按兵不动,将吐谷浑大军围困在临松,修沟挖渠筑堤坝就是等这场雨。   临松城内外地下水系繁多,稍有雨便积成水洼,加之道路沟渠隔断,大雨挖渠虚土又冲进坑洼,这场大雨过后,大小道路泥泞不堪,满目疮痍。   元疏登楼一看,城外早就挖断了河堤,让原有河流改道,四处沟渠纵横交通,一片汪洋铺在眼前,出了自己驻扎的高地,四周皆陷于泥泞之中。   接着众将士每日就列临松城下,擂战鼓,张战旗,写小报,传谣言,从远望去,旌旗蔽日,鼎沸喧天。   十几日下来,吐谷浑大军军心涣散,这些游牧部族自是没有元疏的好耐心,打个旷日持久战。艰苦的生活让他们想起了远方温暖的家,随时想着准备弃城回去。   石临书偏偏不让他们得逞,一心都是想着如何让他们回不了家。他带领大军在泥泞的大道上四处围追堵截,这让吐谷浑先行部队便如同滚在泥水里面的猪。   吐谷浑部族的士卒和战马毕竟不是猪,并没有喜欢在泥塘嬉戏的爱好,也没有在泥塘打滚的灵活,更不喜欢那些隐藏在泥泞之中看不见的铁蒺藜,铁钉。   经此一遭,他们连滚带爬,迅速地远离了大道,顺着峡谷弯道,走走停停,缓慢行进。   雨后的天空,蓝的好看,明媚的阳光下,水汽不断蒸腾而起。泥泞又变回了枯涸的焦土,松松垮垮地伏在地上。   吐谷浑大军从这些干涸的道路经过,浮土竞相而起,飞扬上了九重青天,在湛蓝的无风中空气中虚浮着久久不散,若是大风四起,浮尘便随着风时盈满漫天。   以逸待劳的甘州守军潜伏不动,静静地注视这数十万动弹的活靶子。   这些个山头老将领原地驻守已久,十万大军矗立在祁连山谷各个要道,把吃山头经验发挥的淋漓尽致。   凡是头顶上空飞过带羽毛的、凡是山间跑过有角没角的,都被这些无聊的汉子争相吃了个干净。   等到吐谷浑大军到了隘口,诸将领或虚,或实,或引,或驱,将吐谷浑大军弄得团团转,甚者还存了返回临松的念头。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临松那漫天的旌旗足让他们见之色变。   吐谷浑大军决定背水一战。   元疏知道此战必须彻底平定吐谷浑,这是他的成人礼,也是他给诸位朝臣的礼物,让他在今后为人处世更加有底气。   他慎之又慎,和诸将领反复讨论战情,商议各种细节,制定作战计划,反复敲定琢磨战事的方方面面,就是为了今日一战,彻底解决长久的西南边境问题。   他将各位将领都派了出去,而自己成为了无人护卫的精神领袖,他相信甘州将士,甘州将士也不负所望。   甘州老将已经占据有利地形,自是不肯正面刚,充分发挥往日各自为战,伺机而动的一贯作风,最终将吐谷浑大军兜了起来。   元疏作为精神领袖,身后仅仅跟着二百多人。   这二百人带着那虚张声势的千面旌旗,敲锣打鼓,走出了千军万马之风姿。   万红之中高大威猛的元疏,从容引弓,一箭射杀一将。   甘州守军士气大振,手持马槊,挺身冲入敌阵,将那些前锋兵杀得零零落落,硬生生地将抱成一团的吐谷浑大军撕开一道口子。   石临书右翼攻击,甘州各守将或迂回侧后,或分割包围。   顷刻间,吐谷浑数十万士卒皆有惧意,惊骇奔散,大军相互践踏,死伤者众,仅数千人乘乱而逃。   山谷众将士乘胜追击,率大军大纵深,向前穿插入祁连山东境,侵入吐谷浑边境,将那逃亡数千人斩杀了七七八八。   最后,吐谷浑大军仅余下五六十人,顺着偏僻山谷逃了回去。   元疏大胜,俘获降卒三万,牲畜不计,将西南边境向前推进一步。   临松苦于征战,破败不堪,石临书清点战场,招揽流亡百姓重修城池,救济安置老人妇孺,修养民生。   众将经过短暂的修整后,用孺子可教的目光告别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广平郡王云麾将军元梳,各率大军威风凛凛地返回各自驻地。   与其说是谨慎,不如说是杞人忧天,元疏疾驰返回张掖,他日思夜想的张掖城没有战乱,没有动荡,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夹道相迎、新一轮的说书物料,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英雄降世。   张掖城内,将军府中,元疏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向软软的床榻,坚强的意志抵挡不住胜利的头脑。   他终是熬不住了,就这样,他放下对沈陌、顾南琪的担忧,终于睡了个好觉。   睡醒觉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元疏带着这份心满意足,带着成功者的暗自欣喜,长书一份,发往京城。   他自幼便在沈家长大,见证了沈家义父和大哥的惊为天人,他想回去和义父沈淮和母亲元氏诉说自己的战绩,他急于分享自己的喜悦,急于证明自己的卓绝。   一份长信写完,稍有闲暇便忧天的元疏又忧起来,西南边患虽解除,但更大的纷争还在继续,沈陌和顾南琪与希利垔部族和谈不知怎么样,他的脑袋又开始运转起来。   第八章 水流光驻      沈陌表明来意,希利垔部族负责接待的官员扔下一句外交辞令:“并非我部所为,但贵使远道,大王定会查明真相,给个交代。”   说的话虽然硬邦邦的,但是招待起来,确实热情非凡。在一杯又一杯美酒的轰击下,顾南琪酒量惊人,不住地推杯换盏,不亦乐乎;而沈陌早早地丧失了战斗力,昏睡了过去。   好些日子,二人就着方寸帐内,大眼瞪小眼,修心养性,间或出去在青草地上溜个弯,最大的事便是三餐饭食。   希利垔大王思勤虽不露面,但在待客上好的没法说什么,各色好食美酒,源源不断,还翻着花样。   沈陌过了新鲜后,受够了“眼见为食”的单调生活,开始三餐后,定时定点地“消食”——求见希利垔大王。   连续几日,沈陌都被委婉拒绝,让他这个食消的很不消停。   面对珍馐美馔,便是凤髓龙肝怕也是食不下咽了。   顾南琪一手攥着酒壶,把自己灌得迷迷瞪瞪,看他一脸惆怅,带着一成不变的笑脸,口齿不清说道:“好……吃好……喝,呆……呆着不好?”   听着他捋不直的舌头,沈陌不想和一个醉汉说话,但长者问不可不答,便敷衍道:“好是好,来这十余日了,再拖下去……”   “啊……”顾南琪扬起声音,“十……余日,好,好……”   话未落音,顾南琪斜倚着沈陌,发出一高再一低、节奏十足的呼噜声。   此刻,沈陌真真想拔光他的白胡子,揪起暴揍一顿,再拖到太阳底下好好晒晒,让这糊涂脑袋控控酒水。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教养,压制住自己荒唐的念头,气的自己都笑了起来。   年幼时,沈陌的祖父便教导他,要敬重长者。   沈陌自幼认为,凡是鹤发垂暮之人,拥有经验享有智慧,遇事不疾不徐,历经千般磨难,我自淡然于怀,静然于心。   顾南琪是甘州府老人,还是祖父推荐给元疏的。元疏赴任后,礼敬有加,费了许多心思千呼万唤始出来。   沈陌在希利垔大营里,捉急的上蹿下跳,而老先生喝醉后,只是笑眯眯地、稳稳地看着他,身躯岿然不动,偶尔随着沈陌的上下左右转动一下眼睛;在少数清醒的时候,还会翻起手中书卷,一本关于突厥英雄的史诗,信奉沉默是金的黄金信条。   沈陌觉得黄汤肯定有荡涤脑袋冲刷智慧的作用。   终日无所事事,沈陌在夜间出去探探,好奇心充沛的他往往不虚此行。   第一天出去,他得知思勤尚且自顾不暇,因为他的亲叔叔—乐临,率大军来了,来打他的这个不听话的大侄子来了。   这时候,思勤一如既往殷诚待他二人,沈陌和顾南琪异常感动,那以后沈陌便从容笑纳各色美食美酒。   第二次出去,他知道了思勤大怒,因为乐临派人商谈希利垔部族的未来之主是谁的问题。   顾南琪听了不动声色,还是翻着手中书卷。沈陌十分佩服顾先生这种醉酒、默读,还能保持高深莫测的功夫。   第三次出去,侵扰大魏的确是思勤司下的一些个散兵游勇。不过这些人早就投靠了乐临,乐临拿着这些人头安抚了思勤,也安抚了大魏军民。   顾南琪知道后,“嗯”了一声,翻了身,鼻间又奏起规律的音乐。沈陌“唉”的一声长叹,他寄望于苍天,顾南琪的被酒水冲净的智慧像韭菜一样长出新茬吧。   第四次,沈陌刚准备出门,顾南琪终于勾了勾食指,叫住了他。霎那间,沈陌觉得顾南琪智慧的韭菜蹭蹭地从头顶往出冒。   顾南琪缓缓道:小陌啊,思勤的母亲是大魏琅琊王氏,和我大魏一向交好,是不是啊?而乐临娶了柔然公主,且希利垔本为柔然治下,这部族迟早会分裂,是不是啊?你说,这时侵扰我边境,是思勤还是乐临的主意啊?   沈陌也是雍国公府好好教养长大的,思索片刻,道:“思勤、乐临都不想与大魏交恶,此时趁火打劫就是自寻死路。”   顾南琪呵呵笑道:云麾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才放心叫我二人过来,自己与吐谷浑交战。大魏北境多被劫掠,这些部族攻而不守,生性狡黠,灵活多变,来往无踪,用得着派人前往申斥吗?”   沈陌点头道:“二哥还真是,尽让我做些闲杂事。”   顾南琪一扬眉:“这怎是闲杂事,多年来大漠远征是多无效果,但也有收获,如高车诸族,部落酋长遇袭后也常率部逃亡我大魏,和我大魏谈盟。希利垔被柔然压迫已久,说不定也能归附我大魏。我们乘着希利垔部族内乱,真正来个趁火打劫。”   沈陌道:“可是现在思勤,现在都见不到,我们如何打劫?”   顾南琪笑道:“思勤虽说不见我们,但招待周全,说明他在犹豫。这也理解,毕竟希利垔臣服柔然已久。此刻联合大魏,挑起内乱,也需要魄力,”他顿了顿,一杯烈酒又下了肚,道:“今日又来了一位贵客。我们顺水推舟,自然心想事成。”   沈陌一翻眼珠,道:“贵客?”忽然,他如梦初醒,“你……你整天喝酒看书的,怎知来了贵客?”   顾南琪露出几颗历久弥新的白牙,“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轮替的两个守卫,其中一个进来恭敬地说:这是您二位换洗的衣裳。   沈陌接过放在一旁。那人收拾了满桌的残羹冷炙,另一人摆上新的吃食,二人收拾完躬身退下。   这是希利垔扑通士卒的制衣,顾南琪抖开衣衫,沈陌圆睁着眼,惊得叫道:“刚才……刚才是……”   顾南琪又“嘿嘿”地笑着点了点头。   沈陌暗道:原来有暗探前来接应,这老头,害得他每日担惊受怕,他自己独享美酒气定神闲的。   沈陌气的刚要质问,顾南琪将这衣衫扔给他,“换上,去见一见今日来的贵客。”   正事要紧,沈陌将气性抛就千里云外,不多言,换上希利垔部落军服,带好军牌,悄悄出了门。   沈陌理了理的军服,不怎么舒服,肩头微微晃了晃。   经过几日昼伏夜出,沈陌对营中轻车熟路,他不疾不徐慢慢靠近王帐。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向四周望去,有人跟踪他。   沈陌暗自舒了一口气,试图放松下来,接着走过毡房,躲在一侧。   那人果真跟了过来,一身一样的军服,贴身在毡房门口。只见他挑开毡帘,一看无人,略作迟疑。   正在离开之际,沈陌反手一掌,狠狠斜劈那人肩井。   那人左侧肩臂吃痛,沈陌立刻捂住他口鼻,将呼叫声闷着手中,一侧步迅速将他带入帐内。   这营帐放着思勤大王日常所用的杂物,夜间大致不会来人。沈陌几天前便探了清楚。   可是柔嫩肌肤触动手心,沈陌年轻的心砰砰地蹦出胸口,艰难地蠕动喉头,他心猛地一惊—是个姑娘。   沈陌紧张地发不出声音,立刻放开手,顺势退了三步,借着帘子缝隙透过的光,看清了那姑娘脱俗容颜,正是陆姑娘。   狭小的空间让沈陌面红耳赤,好在天色暗淡将他的神色遮掩过去。   陆姑娘含羞的面容露出凶意,咬牙切齿道:“你,一路跟着我?”   沈陌呆呆地“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蠢极了,忙解释道:“没,没有。刚刚对姑娘不敬,姑娘见谅。我和朋友在这里做客,已经十几日了。”   陆姑娘柳叶眉紧皱,吃痛的左边臂膀又痛又麻,使不出使半点气力,在昏暗摇曳的微光里,杏仁眼中泪水流转,“小贼……”,一把小刀刺向沈陌。   沈陌习惯使然,一个缠丝将她的右臂死死索在腋下,软糯的身躯靠在胸前,一丝若有如无的清雅芬芳袭入鼻中。他耳尖发烫地传到全身,猛地松了手。   陆姑娘用尽全力挣扎,沈陌一松开,蹬蹬蹬地失了重心,刹间要跌向毡帘。   沈陌慌忙之下,又拉了过来,随后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把“维彼硕人,实劳我心”的姑娘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熊熊火苗在眼眸闪烁,但他还是心花怒放,完全忽视了她右手紧攥着的匕首。   沈陌觉得心跳的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向后又退了一步,掩了掩自己的尴尬,轻声道:“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跟踪你。不信……你可以问思勤大王……”   毡房外不时有巡逻的守卫经过,陆姑娘可以压低自己急促的呼吸,瞪着沈陌一动不动。   沈陌又退了一步,低声轻语说:“陆姑娘,你今日才到,是吗?”   见她别过头,沈陌将一个个思绪塞了回去,鼓足了勇气向前几步道:“姑娘来此可是为了联络思勤大王,攻打柔然?”   陆姑娘审视着他,思索半响,反问道:“你也是?”   沈陌忙道:“是,受云麾将军令前来,接着他吞吞吐吐道,“不知……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哼了一声,别过头,望向风帘缝隙:“我姓陆,陆文茵。”   晋国公陆泽之子陆顺镇守五原,这陆文茵便是陆顺之女,陆顺与希利垔部族前任先大王须央曾结拜为异性兄弟。   希利垔部和五原郡一向互市,交易繁荣,临边百姓安居乐业。陆文茵在京城长到十岁便随父在边塞。   沈陌也知道,近日有传言说朝中御史检举五原郡守陆顺通敌。   沈陌想起正事,便从容不迫起来,柔声道:“思勤大王酷爱儒家汉学经典,所属部族也多习汉话,易汉服,官职建制多靠汉人。五原郡历来与思勤部互通商贸,今希利垔部族内部纷争将至,我大魏北有柔然,西南吐谷浑,战乱每每殃及百姓。我甘州府顾先生也在这里,还请姑娘移步一叙。”   陆文茵还犹豫着,沈陌诚恳地躬身一拜:“还请陆姑娘移步一叙,顾先生素有智谋,定有办法。”陆文茵忙侧身不敢受礼。   沈陌和陆文茵出了帐,并未和顾先生一叙。沈陌也不知说了什么,陆文茵便随着他悄悄溜了出来,到了营外河边,夜间的凉风推着河水的凉气,和着天空明月几点星。   沈陌平日里舌灿莲花,但此时二人矜持起来,端着无言,不知如何开口。一人俊朗雄雅,一人朗月清风,过了许久,隐隐约约的呢喃细语水流光驻。   第九章 粉雕玉琢      思勤,三年前其父须央病故后,当上了希利垔部族首领。年轻的大王雄心壮志,开始大展宏图,他觉得希利垔部族应该冲出突厥的禁制,抵制柔然的统辖,和富庶的大魏一样,成为这世界中另一颗耀眼的明珠。   思勤,很年轻,这位年轻的大王说干就干,首先他建制封官,任用汉人谋士参与政事;接着削弱旧臣权势,将夺来的财富赐给了比他还年幼、还可爱的弟弟们,这些人得到了大片的土地和牛羊,而思勤得到了更加义无反顾地支持;他还鼓励牧民习汉话,识汉字,和周边汉民通婚,世代永结同好。   思勤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好音乐,善琵琶,和母亲一样,还能在夕照、流水、草地间写出一笔好文章;他喜欢美食、美酒,更喜欢分享美食、美酒,得意洋洋地给辖下首领、往来的突厥人和柔然人大摆汉人的饮□□品,给沈陌、顾南琪等人展示草原上吃食的新花样。   但是须央的弟弟—乐临,他不这么想。   他觉得草原人就应该像雄鹰一样展翅,不应和汉人一般,将自己短暂的一生拘于一地一城。草原的汉子就应该和草原的强者交朋友,而不是像温顺的绵羊一样,被吓得四处逃窜的软弱汉人。   乐临呢,他就喜欢骑马射箭,他不理解思勤,这个曾经自己马背上的少年,为什么长大后就成了个十足的小白脸;而那些吱吱咛咛的管弦噪音,不如到辽阔的山丘上放肆无畏地吼的一嗓子来的爽快。   乐临和小侄子渐行渐远,他认为思勤是希利垔部族的罪人,必须要阻止他继续下去。但是小侄子和魏人一向交好,前几日探子来报,他营中就住了几人身份显赫的汉人。所以他决定,先派了个汉人谋士段俊周,去和他谈谈草原部族的未来。   年轻的侄子思勤对汉人段俊周一贯的热情周到,吃好喝好,但是其他免谈。   段俊周一心想着在乐临那里建功立业,让乐临成为希利垔的主人,也让自己平白无奇的人生点缀些草原上的花花草草。   于是段俊周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无果之后,他变换了策略,他故意激怒了骄慢的思勤。   结果就是,思勤赏了他一顿鞭子,将他赶了出去。   段俊周回去后,对着乐临声泪俱下,叙述自己在他侄子手中遭受的奇耻大辱,这时思勤对乐临的藐视,对希利垔部族传统的对抗。   乐临眼皮跳的像鼓点一样,拔出弯刀,誓要血洗这奇耻大辱。   思勤最终还是派人请沈陌、顾南琪前去相见。   沈陌、顾南琪知道希利垔肯定有大事发生。   果然,乐临率军六万前来,一定要将这数典忘祖家伙思勤扔进塞上河里吐泡泡,沿途遇人便宣扬希利垔祖宗基业和草原汉子的英雄气节,高呼希利垔祖宗基业千秋万代。   思勤听了,哈哈大笑,对乐临这些小打小闹不以为然,他心中筹谋着更大的事情:给指手画脚的叔叔致命一击。   思勤先下手为强,砍了帐下几个亲近乐临的首领,还将脑袋高挂在旗杆上沐浴秋风。   思勤派人拿着大量金钱,请最疼爱他的突厥首领阿史那阿东吉叔叔,为他做主,杀退叛贼乐临。   阿东吉答应了,于是率军两万,前来支援。   一时间,各路大军都朝着他们前来。   顾南琪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喝酒了,也不不读书了,真心实意地开始伤起神来,拽着沈陌的胳膊说:这思勤就是个坑爹货啊。   陆文茵本来受父亲所托,计划联合思勤部落,合击乐临,但没想到思勤比他们还着急,前一步行动,打乱了所有计划。   她焦虑气愤,对着顾南琪和沈陌随口说道:“不如我去刺杀乐临。”   顾南琪被这话震得魂魄蜷缩,圆眼盯着她,暗自伤神:“怎么好看的女人都这样?”   陆文茵回望着顾南琪,继续说:“虽说不一定成功,但是可以拖延些时间,我父亲接到传书,定会率军前来。”   沈陌道:“希利垔部族内乱,于大魏无益,但是对突厥、柔然也是一样。不如我和陆姑娘到乐临帐下走一趟,晓以利害;再说就算不成,那乐临还敢怎样?定不会有事的。”   顾南琪看着这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无奈地捶胸顿足,道:“你们还是好好呆着吧!哪儿也不能去!你说思勤杀那些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儿们干嘛?这些人就是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现在你看,思勤身边的首领个个人心惶惶,数万将士逼近,年轻人啊就是吃了心急的亏。”   沈陌叹气说道:“那现在咱们只有等了吗?”   顾南琪苦笑道:“嗯,只有等了。该送的消息已经送了出去,云麾将军定有安排。陆郡守一向盯着乐临动向,也会有所行动,柔然、突厥定会派人来劝和。但形势莫测,若思勤把你我交出去当投名状,也不稀奇。陆姑娘倒暂时无事,那思勤稀罕你的紧。”   陆文茵脸色微红,望了沈陌一眼,红着耳尖低下头去。   过了一日,乐临又派人前来与思勤和谈,愿以五万牲畜为嫁妆,将以妻妹嫁于思勤,而思勤则需承诺将收回的土地还给希利垔贵族,率部退守西境。   思勤听完大笑,讥讽道:乐临要是好汉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别三天两头给我送几个脑袋玩。我们兵强马壮粮多,以逸待劳,还有突厥、大魏支援,谁怕谁?   顾南琪听见这些话,险些晕倒。   须央还活的时候,乐临退守遥远的东境,将中部地带和西境都让了出来作为缓冲地。乐临这次长途而来,缺少粮草,想着速战速决,结果大魏甘州和五原均派人前来,让乐临一时缩了手,失了先机,便觉得缓缓图之,这才三翻四次派人和谈。这思勤习惯了指点江山,自曝长处,摆明指出“粮食”是这次成败的关键。   乌鸦嘴顾南琪真的猜说中了。   是夜,乐临率大部袭击粮仓守卫,不过层层叠叠的守卫,让乐临站在远处兴叹。   思勤做帐中军,指挥上下。   此时正三更,月色澄清,忽然东边不远处一处毡房烧了起来,接着五六间毡房同时着火,顿时火光耀眼。   匆忙纷乱的人影,四面聚拢而来的叫喊声,思勤将过往回忆一一回顾,想着谁是内奸。他眼中起了仇恨的小火苗,命人严守粮仓不得松懈,再命护卫军立刻在营中搜查。   沈陌和陆文茵随着领命的诸将领一起退了出来,在大帐四周巡视。   陆文茵常年随父作战,对危险有着灵敏的嗅觉,她忽然觉得西侧不远处有一道光线一晃而过,那是金属的光泽。   陆文茵飞速过去,沈陌随后而至,明月白光下二人四处搜寻,没有人影。   忽然,陆文茵听着撕裂空气“嗖”的一声,泰山压顶般的寒光迸裂,四尺长刀已没入她的肩头。   那人髯须满颌,肥硕无比,沉重长刀再砍向陆文茵。沈陌长剑劈开他面前气息,那人甚是敏捷,稍一退步便刀锋又呼啸着砍向沈陌。   沈陌举起长剑相迎,兵剑相接,铿然有声,这刀劲拔山扛鼎,沈陌逼得后腿几步,脑袋被震得蚊蚊乱响。陆文茵上前虚刺一剑,二人灵活挪移躲开刀锋,到底落了下势。   生死之际,“哐嘡”一声,一记飞镖过来长刀落地,轻盈的身影飞身而至,避开要害将那人腰腹臀腿刺了七八个血洞,挽了剑花还剑入鞘。   沈陌一看原来是祖父的护卫张宝庆,沈陌讪讪地叫了声“张大哥”,接着抬头一看,范吉先、苏君海、钟利泉也在,低了头上前问了礼。   张宝庆和范吉先这二人一直跟在祖父身边,不想竟出现在这里;而苏君海、钟利泉是二哥的贴身护卫,不想二哥竟然孤身征战吐谷浑,把他二人让给了自己。   顷刻间,十几人已被一一拿下,被陆文茵带来的十二铁骑围在中间,逼问之下才知道,那伤了陆文茵的壮汉正是思勤的护卫长诃莫里。   诃莫里因不满思勤已久,决定走向更加光明宽广的道路,投靠了乐临。他和乐临里应外合,企图刺杀思勤,烧毁粮仓。   前几日,思勤本想着把诃莫里几个叔伯的脑袋全挂起来,但看着自幼一同长大的小伙伴泪眼汪汪地求情,思勤一时心软便全都放了,不想今日倒戈相向。   沈陌顾不得心灰意冷的诃莫里,看见陆文茵缓缓地动了动左臂,吃痛得厉害,一头晶莹的汗珠挂在脸上,心里也疼得厉害,走近了去,轻抬起她的左臂,点了几处臂上穴位,温语道:“血只是暂时止住了,伤口必须马上包扎才是。”   沈陌将诃莫里等人交由思勤处置,一句话功夫,陆文茵已经走开了几步。   陆文茵脚步不稳,面色惨白,一道黑色深痕两侧白肉翻出,小小拳头骨节分明紧紧握起,用力蜷在胸前,浑身手足颤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但还是在人前强忍疼痛,不出一声。   沈陌抢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扶着陆文茵去处理伤口。   他熟练地从药箱取出棉布伤药等,准备上药。   陆文茵一抬头,拉了拉破裂的衣衫遮住紫黑的伤痕,用尽全力起身福了一礼,无助的眼睛望向他,轻声道:“沈公子……”,话未完便疼得昏了过去。   沈陌见她满头的冷汗挂满苍白的脸,虽是对满她不顾自己的身子,但急忙对旁边的侍女讲清伤药使用,包扎手法,退了出去候在外面。   沈陌衣衫也破了,浑身泥土,和他平日里的精致公子形象相差甚远,很是狼狈。   狼狈的沈陌这才注意到,四位护卫大哥已经不知哪里去了,肯定是在帐外不远处一直候着吧,想来一路上自己的事情祖父和父兄都是知道的吧,又累得陆姑娘受了伤,顿时垂头丧气没了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陆文茵悠悠醒了过来,补回了些气力,接过沈陌递过的水,一口气喝了干净,才将杯子递还给沈陌,一看沈陌右手虎口震裂,血痂已结,半个手掌中了一寸高。   陆文茵知道沈陌担心自己,只道自己已经没事了,让他快点处理一下自己的伤。   沈陌却不理睬她,只道她好好养伤。   陆文茵急忙道:“我的手已经没事了,你看……”,她微侧了身让沈陌看,“我自幼便在父亲身边上阵杀敌,这点伤不算什么。你的伤……”   沈陌见她根本不把这点伤痛放在心上,心中隐隐生气起来,又见她柔和苍白的面容中隐隐有着丝丝关怀,便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道:“我知道姑娘从不想麻烦别人的,但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说完,他缓缓擦拭虎口处伤口。陆文茵被他说中心事,见他寒着脸,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处置伤口,二人一时无话。   第十章 母子惨别      兵戈打斗的声音被这帐房隔绝在外,隐隐有些许声响,似是从遥远国度传来,内外划出了两个世界。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泥潭中痛苦挣扎,有人在锦绣中顺心畅意,有人庸庸碌碌随着世道起伏生生死死,有人迎着时代潮头猛冲而上,而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环境和选择。   小小的帐房内,沈陌选择好好照顾陆文茵,他听到陆文茵关心他的小伤,心里乐开了花。   陆文茵帮着沈陌收拾好伤口,强打的精神松懈了下来,恹恹无力地又睡了过去。   沈陌小心翼翼地盖好薄被,秉着气息,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顾南琪照旧还是一副坦然,对夜色中的沸反盈天并不是十分关心,和几个护卫商议静侯时机。   沈陌见了,也平静了许多,动魄惊心也如潮水一样渐渐退去。   沈陌知道,这老头的主意是坐山观虎斗,听着听着便心有旁骛,牵挂起陆文茵。   太阳从草线上升,昏睡的世界复苏起来,但陆文茵还是睡着。   沈陌似乎守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担惊受怕,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陆文茵好像比昨日里伤情愈发严重了。   他上前摸了她的额头,温度正常,这并没有让他安心。   他望着熟睡的脸,思绪信马由缰。陆姑娘真是好看,陆姑娘伤口包扎的怎样,这个结打得还行吧,失血过多,要调理好身子……   次日一大早,思勤过来看了陆文茵一次,询问了伤势,便被士卒的军报催着匆匆离去。   陆文茵一直昏睡着,沈陌来回看了几次,终于才勉强醒过来。   她挣扎着起了身,换了一身精炼的男装便服,素青服饰无任何装饰,只是腰间带子的结打的精致,胭脂点唇更显得精干利落,英姿勃勃。   经过一夜激战,乐临大军还呈包围之势,思勤损兵折将,两方相持不下,各自停战修整。   思勤虽一时落了下风,但毕竟精锐在手,乐临想把侄子放倒,当大王的道路漫漫其修远。   中军大帐内,思勤手持长刀,架在诃莫里脖颈上,用刀背拍了几下,吓得诃莫里缩作一团。   接着思勤有些许玩味地说道:“诃莫里,跟着你叛乱的,现在全都归了极乐!留着你,便是让你给我个交代!”   诃莫里两眼发直,惊恐得像筛糠似的身子乱颤起来,哀嚎道:“大王,求您放了我吧,都是我阿爸的主意,不是我……不是我……”   思勤转而怒道:“你这个狼崽子,这希利垔部族能立于虎视眈眈的各路英雄之列,有你阿爸的血和汗。你阿爸虽然老迈,但无时不想着希利垔部族强大,不曾想你却与外敌勾结,反叛谋逆。就在刚才,得到消息,你那几个叔伯偷袭云台,你阿爸力阻身亡。”   诃莫里复杂的神情在脸上转了几转,自语道了声:“阿爸……”,接着猛地醒悟过来,连滚带爬过去,灰头土脸地抱住思勤大腿。   他放开嗓子,哭天抹泪:“大哥……大哥……我们从小长大,你放了我吧!我……我做你的护卫十三年,没想过背叛你!只是我害怕!我叔伯们说,你会杀光我们。”   思勤嫌厌地一脚蹬开,心中恶心的厉害,也不想听他多说,便让人押他下去。   思勤心乱如麻,因为诃莫里父亲身亡,他痛心失去了一个臂膀,他不想这样对待他唯一的儿子;但是更重要的,让他忧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希利垔王后被思勤掳了去。   突然,一个消息传了过来,思勤的忧心减少了许多。   他的阿史那阿东吉叔叔率军两千,并非两万人,在战场二十里就停下了,开外安营扎寨,起锅造饭。   阿史那阿东吉带了几个亲从,前往思勤营帐。   乐临早就上前迎去,毕竟是突厥部族嫡系,将思勤那恶贯满盈的罪行重复了一遍。   阿史那阿东吉面无表情,只是告诫他不可轻动。   乐临遂听了吩咐,打开包围圈一角,阿史那阿东吉几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思勤对着他的阿史那阿东吉叔叔,又将乐临的穷凶极恶重复了一遍,见他面无表情,才堪堪停住,试探地道了声:“叔叔……”   阿东吉这才倒豆子般说道:“你看你干的事情,希利垔的老人们都跑去突厥王庭告你的状,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这才当了几天头领,便想要将我们这些老将斩尽杀绝,还沟通汉人,出卖祖宗基业。”   熟悉的语言在思勤头顶响起,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一时无语凝噎。   阿东吉继续倒出:“突厥可汗的意思,你必须善待老将,不可更改家法,退出中境,让给乐临,你想一想吧!”   说完,不等思勤反应,便将他甩在一旁,大步走了出去。   思勤正在消化这叔叔带来的惨绝噩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像燕子般迅捷地飞向他,将本就虚步不稳的思勤被扑倒在塌上。   阿史那阿伊—阿东吉的女儿,草原上的珍珠,是和思勤、诃莫里小时候的玩伴。   长大后,阿伊一心心思全扑在思勤身上,思勤则见到她便如见了猫的耗子,尤其是见到这般热情,浑身便开始瑟瑟发抖。   不过,思勤现在已经没了瑟瑟发抖的余力,他更想他的阿妈,他的士卒,和他微若累卵的王位。   他无力的笑容让阿伊柔软的心不辨东西,不过听到思勤一句话便将迷得五迷三道得阿伊的心神扯了回来。   思勤淡淡说道:“文茵也在这里,受了伤,你先去看看她。”   阿伊丹唇一抿,眼泪像塞上河的河水汹涌流出,嗔怒道:“谁要去看她,伤不伤的与我何事?”   说完,阿伊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气努努地跑了出去。   思勤无暇顾及这小女儿的眼泪,听到外面的喧哗,他从塌上站了起来。   一个消息又传了来,乐临押着母亲王清祥,在外叫嚣。思勤惊心,忙出去查看。   在阵前远远望去,母亲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   诸多思绪纷飞如麻,他清楚地知道,阿东吉不会任由战事发展下去,但也不会支援他,定会坐山虎斗,等着收拾残局,他不会救自己的母亲。   但阿东吉也不会帮乐临,这几年乐临强势扩张,占了许多阿东吉的土地和牛羊。乐临不会一直围而不打,经过昨夜一战,损耗不少,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自己的胜利就在眼前。   可是现在,母亲……他踌躇不决,只能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母亲,远方的天际。   忽然,一曲空灵震神的羌笛声从对方阵中传来,只见曲尽人散,母亲的身影倒了下去,乐临阵中一阵杂乱。   思勤刚听到那沁心淡雅的笛声传来时,他就知道了,这是母亲最后的诀别。   在须央和思勤心里,王清祥不论是妻子,还是母亲,都是个伟大的。   突厥各部向来以求娶宗室贵女为荣,年轻的父亲须央在大魏流连多年,宗室贵女往往不会在人前抛头露面,但琅琊王家的女儿清祥不一样,常骑马驰骋在郊外的青山绿水之中,驰骋在在竞技的马球场上,她听到有趣的故事时会和男子般一样豁然大笑,见到异族男子时也是谈笑自若,没有像其他姑娘那般尖叫着跳着跑远。   须央求着结拜和兄弟陆顺,一心一意求娶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作为母亲,她让思勤尽可能地增长见闻,让思勤接触到草原以外的繁华,让他快乐健康地长大,还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希利垔部族的拥戴。   未经磨难的思勤雄心万丈,听不进母亲劝谏,思勤将母亲送到云台修养,自己则放开手脚,大展身手。   而这些操之过急的方略,是让母亲失望开始,也成了母亲的催命符。   思勤飞快地向前奔去,那倒下的身躯如同祁连雪山一样气势宏伟磅礴,他的心空了,他停下脚步,所有思绪不翼而飞,这反而让他不用再去选择了。   思勤的愧疚转化成愤怒,转化为仇恨,对自己的愤怒,对自己的仇恨,他决定要替母报仇。这曲终人散的一幕也在将士们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阿东吉没要料到自己亲历了这场母子惨别的景象,回了他驻扎在外的营帐,真正做起了两耳不闻。   思勤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坚守不出,拖死乐临。   乐临每日阵前叫战,思勤也毫不理会。   思勤出奇的冷静,面色如常,吩咐带诃莫里过来。   诃莫里也听说了王后自尽的事情,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与思勤往日的兄弟情义。   思勤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将长刀递出,刀尖正中诃莫里心窝。   他静静地听着诃莫里绝望的惨叫声,向前猛一用力,诃莫里长篇大论戛然而止,倒地而亡。   叽叽喳喳麻雀般吵闹的阿伊看见这一幕,对喷涌而出的血花视而不见,对战事的胶着视而不见,她看见的是思勤全副武装的悲怆,思勤绝望的双眸。   和思勤一样,阿伊被这一连番的变故弄得沉默起来,静静地在一旁端茶倒水。   她无法打开思勤封闭的心,只能默默在一旁等待,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应该又和往前一样了吧。   思勤见她小心留意自己脸色,柔声安慰道:“我部内乱,你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不安全,不如送你到你阿爸那里……”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不是……我阿爸已经回去了,阿爸说不要我了。”   阿伊再也压抑不住那感同身受的悲痛,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哇”的一声,紧紧抱住思勤,放声大哭起来。   思勤被她稚短的双臂抱得不得动弹,无奈说道:“不回去便不回去,你想呆着便多留几日也无妨。你阿爸说的是气话,他是真心担心你,这几日虽无事,但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让你阿爸担心。”   阿伊听了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昨天你见识了我的功夫,底子还不错吧!”   思勤也换了脑回路,叹了一口气,道:“嗯,看到了,看样子还请了汉族的师傅学了几天,不全是我们草原的底架,这些年你没少用功吧!”   阿伊听了更是呜咽个不停:“我练这些个只不过想着能帮到你。”   思勤此刻是没了娘的孩子,急于找个温暖的怀抱一头扎进去发泄痛苦,听了这些话,再也忍不住,手臂环绕将她索在怀中,头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久久未动。   乐临在阵外辱骂不停,将那些欺师灭祖的唱词翻来覆去地重复,而思勤春风帐暖,正是柔情惬意,好不快活。   思勤的一时软弱换来了春宵一度。   大汗淋漓后,阿伊轻轻摩挲着思勤身上的伤疤,又缩了回去,红着小脸,尴尬地“嗯”了一声,清了清嗓音:“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的,那乐临一定不得好死。我阿爸的意思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你知道,阿爸一向最疼我。”   第十一章 初上战场      午后,陆文茵正在喝药,阿伊进来客气地询问了她的伤势,体己地说了些让她注意饮食,养好身体之类的,让陆文茵摸不着头脑,这一见到她就炸毛的小猫怎么转了性。   沈陌见她一进来就说个不停,见她手舞足蹈地拍了几下在陆文茵身上,随着她挥舞的小手,沈陌眼珠上下移动,生怕弄伤了他精致的瓷娃娃。终于等到她道别,长舒了一口气,迅速将这位神采奕奕的姑娘送了出去。   在沈陌的严厉照看下,陆文茵的伤势迅速好转。但陆文茵受到了沈陌对她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无情的精神碾压。就在重伤的第三日,陆文茵不顾沈陌向她射来恶狠狠的目光,诘问道:“我伤了肩头,有没伤了腿,怎么不能出去!”   沈陌往常一见她要动弹,便毫不留情絮絮叨叨起来:你喝茶不会叫人吗?就算你不愿让我给你倒,你那些个侍女、铁卫也可以啊,你也是在京城晋国公府长大的,就这般亲力亲为,展示你女儿家的贤德吗?   哦,要梳洗,就洗把脸吧,头发不疏了,要是牵动伤口不得了。什么?女儿家容颜,你还知道女儿家容颜的重要性,你提剑冲在我前面的时候,怎地想不起来,辛亏伤的是肩,要是伤在脸上,可怎么好?   你又想干嘛?哦,看书,是吧!我读给你听吧!你左手等于是没有,右手也被那诃莫里震得有些个损伤,不宜持重物。好好呆着,也不老实,崩开伤口怎么办,再昏睡过去睡个一整天……   陆文茵后来见到他便恨得咬牙切齿,直接想扑过去咬他一口。她呆着不动,想着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叫天叫地都不应,只能被这小子啰嗦死在这里。   她试图抬起左臂,看看伤势好的如何,费劲了许久,酸软的胳膊丝毫提不起半点劲儿,无奈的又搭拉了下去。   沈陌见她额头、鼻间又沁出薄汗,道:“又要作甚?你这胳膊现在能抬起来吗?你抬起来我看看?自己的伤自己不清楚吗?”   她端起水杯,一看里面是药,重重地将水杯震在桌上,一半的药水洒了出来,狠狠地瞪了沈陌一眼,转过头不言语了。   她这些日来还没在和沈陌的舌战中取胜的战绩,简直就是毫无招架之功便败了下来。每次都气的她独自生气,这时沈陌便能安静一刻钟,她还能在一刻钟将自己的愤愤不平仔细回味一遍,过了一刻钟便开始新的无招架的落败。   沈陌见她不语,柔声说道:“乐临的事情,有思勤,有顾先生、有我二哥,还有陆将军,你无须担心,别出去了,好不好?养好伤,这才是头等的大事。”   陆文茵逐渐也习惯了沈陌在旁的热闹,偶尔他出去和顾先生、护卫们商议事情,她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她喜欢一个人,一个人练功,一个人读书,往日的清净现在是如此的难熬,她开始觉得沈陌很危险,但又对这种危险莫名的渴望,她不知所以,遂也不再多想。   沈陌诸人都聚在一起,淡然的顾南琪竟然也有一副严谨的样子,缓缓说道:刚刚得报,阿史那阿伊为了思勤,求他父亲阿东吉出兵,被关了起来。但是不管阿东吉是否出兵,突厥的另一部阿史那泥陂已经率五千军马前来支援乐临,征讨思勤。这二人一向不睦,我们这段时间拖延时间,就是为了吸引兵力,让甘、凉、五原三路能长途奔袭突厥老巢。这阿史那泥陂一来,乐临必定会背水一战。我们需做好准备。   同样做好准备的也有思勤和乐临。二人都打算殊死一战,分出胜负,希利垔只需要一个太阳,这个人肯定不是对方。思勤和诸将领正在商议大事,出去两日的阿伊便闯了进去,众将见状纷纷退下。   阿伊踉踉跄跄跑到思勤身边,握住思勤的双手,慌乱落魄地说道:“泥陂率五千军前来讨伐我们。我阿爸不准我回来,将我关了起来。我想着要和你一起作战的,便跑了出来见你。”因急促的呼吸而涨的通红的小脸,殷切地望着思勤。   思勤见之,抛却了这些日的彷徨和不安,他要为母亲报仇,他要照顾好生者,让他们活的更好,这才是一个汉子的担当。现在战事即在眼前,已经做好所有能做的准备。他觉得年轻人就要敢打敢冲,他要在阿史那泥陂大军到来之前,将势均力敌的乐临教训一番。   说打就打,吹起号角,整军素列。思勤命轻骑全力攻向乐临包围的南侧,那里大魏守军压在边境。这些年轻的勇士不负所托,和他们同样有着冲动热血的大王思勤一起举起长刀,一路杀去。   乐临在坚守几日毫无进展的时候,求援的部队终于快到了。他信心倍增,坚守着自己的包围圈毫不松动,自恃援军一到,思勤那小贼定会像小时遇见野兽般抱着他痛哭。   乐临得意,士卒也因主帅的信心倍增,而防备却松懈了许多。南侧大军被思勤的数百人搅得一片混乱,南边主帅在醉酒中醒来又死去,其余人大败而逃。   在双方交战的同时,口舌之争也丝毫不逊色。乐临单方宣布自己自是希利垔部族唯一的大王,祖宗的基业必须由强者来继承,这一说辞还得到了官方首领突厥的认可。思勤毫不逊色,在打开南部防线后,他痛斥乐临,在父王在世时,便包藏祸心私占东境,企图分疆裂土,现在又在阵前残杀先王王后,让先王在草原上的灵魂不得安息,思勤才是希利垔的王,是真正的抢注,势必要与乐临鱼死网破。   叔侄俩打的不可开交,沈陌随时关注战场突变。沈陌和顾南琪收到甘州信件,石临书率大军已穿插至阿史那泥陂的后方。于是他们决定离开这个鬼地方前去相助,扭转大魏胜少负多的战场形势。   沈陌将这喜讯告诉范吉先后,二人开始闲聊起来,沈陌试探地问道:“范大哥,可是从长安一路都随着的?”   范吉先眯着他的小眼睛,不答反而问道:“小少爷,终于记起我们几人了?你这四处乱跑的本事是见长了,公爷命我等一路守卫,我和张宝庆一路跟着你颠沛流离,还有两人在暗处更是苦不堪言,这一路上可是被你折腾的东滚西爬的。你说,你这次该给我们多少赏金啊?”   沈陌带着谄媚的笑,更加恭敬有礼,使出了他那独门秘籍,“多说话,说好话”,这一招数在耄耋之年的雍国公沈寂身上屡试不爽,也都得他身边的护卫忍俊不禁。   范吉先不是被灌了些甜言蜜语就晕头转向的雍国公,但同样他也招架不住,招架不住沈陌一听到他与府中一直有书信往来后,便开始依次问候爷爷、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范吉先不管赏金不赏金的事儿,一溜烟地跑了,留下毫无反应的张宝庆背对着他。   是夜,众人告别思勤,从已经南边战场策马离去,途中顺带地收拾了乐临许多散落的士卒。百余年来,希利垔部族与汉人相融,许多人不满乐临行径,盘剥小民向突厥进贡,仰慕□□已久,愿在广平郡王麾下效力,不久就形成了三百余人的队伍。   泥陂,这位突厥备受尊崇的英雄,从未将希利垔这个小部族放在眼中,率军数千人姗姗迟来,尚未与乐临会师,便遇到了石临书大军。石临书舍弃辎重,率轻骑兼马奔袭而至,泥陂毫无防备,将士临战恐惧惊怖,以前几日的数倍速度四处奔散。   沈陌安置好了顾南琪和陆文茵,带着众人和收编的希利垔士卒行了一昼夜,运气甚佳,截击到泥陂。泥陂数百人被兴高采烈的沈陌带领众人击杀,最后他仅带着五、六人向北逃去。   沈陌豪情万丈,紧追不放,独自追去。待到范吉先酣战之后,发现沈陌半个人影也没有,暗自咒骂,“跑断了你的腿,回去定向国公爷好好告一状,好好治治这个毛病”。他忙召集各护卫一看,张宝庆不在身边,才稍安了心,遂命铁卫数人打扫战场和石临书大军汇合,自己带了几人寻沈陌去了。   需要好好治病的沈陌,带着拼命的执着紧紧跟着泥陂,一路跨过山丘,趟过小河,直到烦的泥陂不胜其烦,五六人将他围了起来。   沈陌自出了京师,每每愈战愈勇,将自己每日里对着空气划来划去的剑法实践的炉火纯青,并未有人多就怯场的毛病。果然,沈陌精妙的剑法刺伤了两人,与此同时,沈陌也挂了彩,腿上被泥陂长刀划拉出一道口子。   行动不便的沈陌并不气馁,虽然在四人团战下渐渐式微。他体力不支,眼看长刀落下,伏在草丛中的一人吇呀呀地杀了出来,沈陌和泥陂等人都吓了一跳,沈陌忙翻身滚出了包围,这才一看,竟然是常宣。   常宣当初听到沈陌说陆姑娘有危险,便回家收拾行李,告别母亲,前往甘州。到了甘州经询问,沈陌去了希利垔部落,也没找见陆姑娘。于是他决定去希利垔部族找沈陌,找到他定然能找到陆姑娘。一个大山的孩子出了大山,到了草原,便不知方向地乱走起来,直到见远处有骑兵朝着自己奔来,便慌忙躲在草丛中,不想竟然真的遇到沈陌,接着他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下听他祷告的上天。   泥陂被常宣的一声大吼和庞健身躯一时唬住,但刚一交手,才道这张牙舞爪、声音洪厚的常宣就是个虚架子,仅凭着一股蛮力上下挥舞。   沈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这几人有什么难对付的,但是多了一个常宣,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才得知自己仅凭精妙的招数技法,也是乱打一通。果然是有参照才能更认识自己。乱打一通的两个人背贴着背,气力一丝丝流逝。   在“弥留”之际,看着远处人影而来,护卫张宝庆,他这时改变了以往的看法,觉得张宝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那张丑陋严肃的方形大脸也变得格外好看。这位可爱的人立刻将他从“弥留”之中解救出来。片刻功夫,范吉先等人也相继赶到,沈陌不仅没有“弥留”,还在各个护卫的注视下,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一下他那精妙剑法,擒住了泥陂。   第十二章 高朋满座      踏过漫漫长路,遇山翻山,遇河过河,常宣激动地留下两行感谢天地,感谢父母亲朋的热泪。他擦干热泪,跟着沈陌,终于寻到陆文茵,像迷路的大雁回到了群。   陆文茵便让常宣跟着铁卫回五原,她知道父亲肯定会利用这次机会深入突厥腹地,她占用父亲的这队精英时间太长,本来只是给思勤送消息,不想耽搁了这些日子。沈陌在陆家铁卫面前,答应好好照顾陆文茵,亲自将陆文茵送回五原。就这样,陆家铁卫放心离去,前去与陆家军会合。   沈陌等人也开始回张掖,一路上遇到许多希利垔部族的牧民。这才知道,短短几日里,那乐临没有等到阿史那泥陂的支援,反而遭到思勤和阿东吉的联合痛击,接着乐临发挥了草原人打不过就跑的惯例,自己跑了,扔下的诸多士卒就变成了俘虏。   听说思勤还向阿东吉提了亲,要迎娶草原的明珠阿伊。阿东吉虽然没有痛快地答应,但是痛快地收了思勤的牛羊,喝了思勤敬来的烈酒。阿伊高兴地挂在阿东吉的脖子上,这感人肺腑的父女之情让阿东吉深感女大不中留,头发又白了几根。   不到半日,沈陌等人和石临书大军汇合了,一同返回张掖。远远向城墙望去,人头攒动,城门两侧夹道欢迎,想必是张掖郡守屠博率诸僚属前来相迎。   前任郡守董安呈战亡后,朝廷下旨:屠博忠正勇武有谋略,以四百石试守张掖郡守。按惯例,凡诸官初加,需试守一年,郡守兼军事。但天子亲封元疏为云麾将军,授甘州诸军事。自元疏到了张掖后,屠博便不涉军事,专就农工诸事。这个代理郡守有着千载难逢的好运气,刚上任几月,便迎来了大魏对外作战历史性的胜利,想必战报早就到了皇帝陛下的案头。   陆文茵一路鞍马劳顿,早就形影憔悴。沈陌恨不得飞进城里,自然对这些你答我对的客套话不耐烦,他避开诸人,和陆文茵从城墙小门而入,在拥挤的人群中披荆斩棘,终于到了将军府。   陆文茵强撑的力气全部卸了下来,被沈陌刚扶到床边,便半个身子倒下晕了过去。   沈陌忙将她放在床上,探了脉,脉象浮紧有力,定是化了脓。沈陌忙开了方子招人煎药,叫侍女将肩头脓血挤出。那侍女被那伤口吓得颤颤巍巍,听着沈陌的训示。   沈陌背着身子费劲口舌,但她始终不得要领,便着了急,让她扶着陆文茵,自己转身上前一看,肩头那伤处血肉已发黑,绷带取了后渗液缓缓流出。沈陌看了取下的绷带,红黑的血色中混合着些绿色,确实化脓了,还不是一日两日了。   沈陌本以为她的伤好了许多,每日里陪着一路说笑,丝毫不见伤势恶化的征兆,每次要号脉查看伤口时,陆文茵便以男女有别为由拒绝了,便只能给她药让她自己换药包扎。沈陌这时顾不得埋怨自己,埋怨连药都不会换的陆文茵,他对侍女道:“你扶好陆姑娘,将挤出的脓液用棉布沾取干净。”   侍女点头忙拿了干净布巾。沈陌先将伤口用盐水清洗干净,陆文茵疼醒睁眼见了,刚抬起右手打去,沈陌用针挑开面目全非的伤口,陆文茵疼的闭上晕眩的眼睛,两行泪夺眶而出。   沈陌一边挤压伤口周围,让脓流出来,一边斩钉截铁,大声呵斥道:“疼死你也活该!伤口都化脓了,知道吗?再拖下去,你的手臂要不要,再伤了肺怎么办?你整日里瞒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便是白白让我痛心吗?现在知道疼了,告诉你,要是去不了脓,每日都有这一遭……”   陆文茵疼得死去活来,恨恨地无法言语,但是听到“每日都有这一遭”还是后怕起来,后悔没对沈陌早些说起。她感受到了沈陌的怒气,那按压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她也十分硬气,疼的挥汗如雨浑身发抖,但哼都未哼一声,到最后沈陌包扎好伤口,已是虚脱了过去。   沈陌这次事事经手,在养伤的问题上对陆文茵也开始不留情面。   而在大漠之中,江据、元疏、陆顺已分三路朝着突厥左、中、右三军而去,大军纵深越入突厥腹地,向前穿插前进,一路迅猛如电。突厥夏则放牧,秋则聚众南掠,此刻老巢空虚,三军乘其不备出击,俘获者众。   屠博收到捷报后,照例向朝廷写了奏疏,将战报一同寄了出去。张掖城内窝在家门半年之久的人纷纷走出,门店市井重新开张,大街小巷敲锣打鼓,交友聚会,谈天论地。   屠博也兴致勃勃地举行了宴请,将这半年来受伤修养的守将、府衙日夜繁忙的衙吏、慷慨解囊的富商乡绅聚在一起,对他们在艰难时刻做出的卓越贡献表示感谢,对诸将士的不离不弃要予以褒奖。所以沈陌的“不离不弃”让他有幸参加了屠博举办的筵席。   屠博做了主位,沈陌坐上首左侧,其余按官职大小按募捐多少和名望依次排了座次。沈陌到了张掖并未和这些人走动过,所以大部分都不认识。一眼扫了过去,仅与石临书、顾南琪等和元疏常往来的将军、谋士熟悉一些,不过远远瞧去还有一位董胥,前任郡守董安呈之子。沈陌初来张掖,元疏便带着他拜访过董胥,以显示朝廷对战亡将士的抚恤。   屠博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道:敬天子英明神武,决战千里;敬云麾将军材气超绝,智勇无双;敬郡内百姓众志成城,共抗外敌。   众人饮下这三杯酒,胜利的喜悦加上酒意的助攻让宴席的气氛逐渐高潮。酒宴酣畅之时,经屠博应允,一个富商还招来了歌姬舞姬前来助兴相陪。   不过曹福林丝毫没有感受到众人的欢悦,还是带着沉重的悲痛,坐在桌前独自饮酒,不似其他去相互敬酒,他并未觉得这荣光与他有什么关系。他眼神时不时地扫上一圈,冷冷地看着几个开始撒酒疯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主位另一侧的那人身上。沈陌见诸人敬酒才直到那人是张掖府右将军曹福林。   屠博作为东道主,前来敬酒的人将他围了一圈,奈何量如江海的屠博也敌不过人多势众,在酒意微醺之际,他提前离了席,想着到□□歇息。   曹福林心中始终有心事,现在觉得自己微有醉意,便举起酒杯向诸人敬道:“今日诸位欢聚一堂,本该畅饮一番,奈何石临书那小子派人过来催了几次,不知除了何事,诸位,福林先告辞了.”他被众人拉着又灌了几杯酒,才离去。   沈陌酒量浅再加上不识人,在这场面上如坐针毡,见屠博、曹福林走了,便也准备开溜。   不似低微将官和富商乡绅,沈陌的马拴在后院的马厩里,这是屠博对沈陌友好善意的礼敬,但这礼敬让沈陌一路好找。沈陌在走廊穿来穿去,想要打听一下也不见个人。他想着马厩肯定在后面,便一直往后走。   刚刚穿过一道门,他突然看见董胥,再仔细一看董胥紧握一把短刀,躲在廊间的柱子后,盯着前面一步一摇的曹福林。这曹福林想着和屠博打个招呼,便摇摇晃晃地到了这里。董胥从廊柱后现身,一步一步狠狠地曹福林。   沈陌起身一纵,拦在他身前,一招“移花接木”夺过短刀藏入袖中,迅速拉他出了院落,也不找什么马了,带着董胥翻墙而过,回到将军府。   沈陌知道曹福林是董胥的世叔,和董安呈的亲和温雅不同,和屠博事事巨细,谦虚谨慎不同;曹福林果敢坚毅,纪律严明,三人在张掖府中互相配合,相得益彰,让张掖上下团结一心,群策群力,在北境各军中威望颇高。沈陌不知道原由,他异常冷静,等着这刺杀一城守将的董胥主动坦白。   终于董胥打破了犹豫,平复了情绪,缓缓说道:“沈公子,临松一战,是曹福林和吐谷浑里应外合,我爹中了埋伏才力战身亡。”   沈陌心头一惊,在脑中回忆起各种关于临松一战的文书战报。   董胥接着说道:“当日,接到战报,吐谷浑大军冲破山谷,逼近临松。我爹率军前往迎敌,到临松后全军覆没。我当时未随父出征,而是和屠将军、曹福林一起镇守城内。但是我不相信,临松守军加上援军,我爹久历沙场,就算战败退守临松,也不会全军覆没。于是,在云麾将军大战吐谷浑后,我暗自派了心腹前往临松查看。回城流民说,六月下旬,临松城就被吐谷浑占领,而我父亲是七月初接到战报,战报上写的是吐谷浑兵临城下。”   沈陌沉思道:“应是战报被人篡改了,或者甘州有人能一手遮天,截断临松各路消息,伪造战报,让董将军自投罗网。”   董胥知道沈陌相信了自己的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继续说道:“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利用职务之便换了那份书报。”   “这份书报上有何发现?”   “这份书报与之前临松往来并无不同,我看了纸张材料,字迹,墨都是一样的。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印泥。张掖和临松以往用的印泥是用蜂蜜和朱砂做的,印上去都是不透纸,而今年年初我爹从京都回来后,说印泥中再加入适量的桐油,虽容易透纸,但印泥红而不燥,细腻厚重,还能存放很久,于是下令将张掖府衙将帅的印泥都换了去。”   “书报上的印章?”   “是混合了桐油的,这份书报出自张掖,并非临松。”   “那如何肯定就是屠博呢?”   “我爹死后,我便每日跟踪曹福林府中众人,没有任何疑点,但不知为何我却越来越相信就是曹福林,想来那时也没别的人可以怀疑。一日我跟踪徐奉,被他发现了。”   “徐奉?”   “他是曹福林府中管家徐合金之子,我们曾一起习武练剑。徐奉问我,为什么跟着他,还跟着他爹爹,这事情都惊动了屠博。我上前直接问我爹是怎么死的。徐奉以为我知道了所有经过,便说道这事情与他和他爹徐合金没有关系。那时徐合金要处死一个府中文史齐烁,被徐奉撞见了。徐奉素和齐烁相识,齐烁也是屠博身边的红人,便去求了情,阻拦之下,齐烁竟然乘机逃跑了。徐奉不知齐烁犯了什么事,想去曹福林面前求情,被徐合金拦住,这才隐隐说了几句。”   “那文史现在在你手上?”   “不错。那时屠博以偷盗四处缉捕齐烁,我虽然不能明着搜寻抓捕,但我爹毕竟在张掖经营多年,我便通过暗地帮派,找到了齐烁。”   “既然曹福林已经注意你许久了,那你刺杀他肯定瞒不过他,我们今日的一举一动怕也是在他眼中。现在你和那个齐烁怕是……”   两人正说着话,范吉先在门外大声通报:“公子,屠郡守说你的马落在他家中,曹福林也顺便找你有事相商,便亲自送了过来。他带话说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来请罪。”   第十三章 君恩浩荡      他和沈陌相互看了一眼,大步流星到门外台阶。张宝庆一个箭步而至:“五六个衙役在府门巡视,路边还有乔装的高手。”范吉先也在一旁侧立。   董胥下意识跃向后院中央,原来的大钟不见了,这里曾经是最熟悉的地方。他四周一看,大钟立在西北角落,便如离弦之箭射向大钟,用力推钟杵,“咚……咚……咚……”,激起雄洪绵长的回音。   他在向“二世祖”们求救,传至天际的钟声让他稍宽了心。见到沈陌那温润的神色,他自己先着了急:“我的弟兄们马上就到,料那曹福林也不敢在将军府撒野放肆。”   沈陌道:“现在情况未明,你这弄得满城风雨,这下如何收场?若是曹福林早有疑心,先不说他有没有“全军覆没”的手段,都没有一直留着你的必要吧!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人证齐烁。”   董胥每日惶惶恐恐,对父亲惨死临松坚信不移,道:“曹福林没杀我,不过想从我这里带出齐烁。”   沈陌听了便摇摇头,不再言语。   董胥一直等着那帮兄弟,他对自己和他们的交情很坚定。不过他的小伙伴大多参加了庆功会,此时恐怕都在烈酒的后劲中畅游。令沈陌欣喜的是,这撞钟的把戏估计被董胥玩得不好使了,仅来了三人。   这三个都是无事就闲的疯,而其中一个便是石临书。云麾将军不在,他便担负起一城守卫,这千斤重担让他立了常志,决不和这些烂醉如泥的二代拼酒。石临书一听到钟声,将军府的钟声,便领着部下风驰电掣而来。他可不想在将军外出为国征战,在他的眼皮底下,让国公府里的公子,晋国公府的千金有个闪失。   偌大的将军府,石临书和董胥两位好友带着人马冲了进来,拉开架势后,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闹剧的主角曹福林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几个巡卫盯着董胥,他到现在也并不知道将军府外高手的原委。曹福林真心想还马,他不到这个小子最近对他阴阳怪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下被这董胥整的动静大了,艰难维持的一片祥和分崩离析,曹福林很冤枉。   沈陌将这场闹剧,和对此事的奇思异想,都写进了书信中。奇想如,柔然、突厥人乔装直逼张掖府衙;乐临千里寻仇;罗杳、孙曙遗党伺机报复;朝中各派势力内斗,云云等,写好后,他命暗卫将他的“杰作”送到长安他大哥沈致处。眼见二哥元疏得胜而还,沈陌觉得身边这么多护卫,显得太没有本事了。   此时沈致所在的长安,物阜人稠,繁华似锦。他的父亲沈淮和母亲元氏住在西郊。西郊山野水闲,山腰的庄园门口斜石上刻着“连香寓”便是他们的住处,四周曲径幽深,有致而天成。二人皆体弱,耐不了夏季炎热,端午后便搬过来避暑。   沈致想现已入了秋,天气素降,山中寒露侵蚀,便先让妻子韩延秀过去,整理日用杂物装车,待办完公事后,他前去接父母回府。   韩延秀清晨便招人将所有物件都装上了车,尽管两个老弱一个妇人一直骂这个死到哪去了的儿子或丈夫,沈致并没有听到召唤。   直到月上三竿,山中马蹄声清晰,沈致穿出翠盖林荫,才到了连香寓。他抬眼看了一眼钩月,嗯,是太晚了!   沈致将缰绳扔给仆役,见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的妻子收了翘首长盼的目光,上前将她一拥入怀,爽朗笑道:“秀秀,等急了吧?”   沈致身躯强健,肌肉匀称紧致,修长的手臂加上宽袍广袖,便如同明月入怀般光芒万丈,令人见之忘俗。   韩延秀立刻红了脸,看了眼四周躬身而立的仆役,要挣开,而那雄健臂膀的力量更大了,便由着他拥着,到了正堂门口才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天色已晚,父母还在堂上等着,沈致心下愧疚,忙大步上前俯首叩拜,向父母行礼请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元氏道:“儿啊,怎地才到。”老人心思重,一直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情,顿时一颗豆大泪珠落下,儿长儿短地扶了起来。   沈致立刻上前替元氏捏肩捶腿好是一阵捯饬。   沈淮放下杯:“怎地这时候才来,不是说中午到吗?白让你母亲门口晒了一下午。”   “路上有些个事就耽误了,还累得爹娘等了一天,要不怎么说儿子都是债呢,呵呵呵……”   元氏听了,豆大的泪珠落下一半顿时收住,用手指戳向他额头,道:“说什么话!”   沈致朗声一笑道:“不过是有人横行欺人,让儿给料理了,哪会有人欺负儿子,娘别担心。”   元氏一指头又戳了过去,笑出声来:“不能四处欺人。”   沈淮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厉声道:“若是……”   他一双大手忙给沈淮添了水,端起杯敬了过去,堵住他老爹的嘴:“爹,你和娘身子好了些的话,明日里到府中再四处看看,还求爹爹多教诲,才不出纰漏呢!”   沈淮习惯了儿子的把戏,道:“哼,明知我不管事还用这堵我的嘴,你看着办吧,反正出了事,你爷爷那里就过不去。”   沈致笑道:“孩儿做事爹爹放心,哪里还惊动爷爷呢!”   夜幕深沉地肃静下来,山间入秋后更显得寂静。沈致和父母谈了京城中许多趣闻,说了许多话,见二老身子乏了,便服侍二老就寝,这才和韩延秀回了房。   韩延秀忙上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致透过窗,望着远方忽明忽暗的几颗星,过了会儿才道:“今日收到信报,陌儿身边的两名暗卫失踪了。今后怕是越艰难了!”   次日,沈致一大早便将父母接到了国公府,众人刚准备前去拜见国公爷沈寂,内官带着圣旨到了,因沈陌在漠北一战中,战功彪炳,赐金钱、珍珠、玉器无数,众人匍匐跪地接旨谢恩。   沈致迎内官喝茶,内官忙向他道喜,道:昨夜接到西北捷报,吐谷浑一战、漠北一战大胜,陛下大喜,与中枢商议,诏沈陌为京兆尹府中参事。话毕,沈致又道了谢,叫人拿了银子塞给内官,亲自送了出去。   今日休沐,沈致不用去朝点卯,向祖父问安后,便进宫叩谢皇恩。   到了宫墙内,宫内宦官领路,却不是到堂上,反到了皇上平日里一处歇脚的暖阁。皇上横卧塌上,听到对面笑语晏晏的美艳妇人讲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这宫装妇人便是近来最得恩荣的崔淑媛。   沈致低下头,略一蹙眉又展开,一副恭敬端素,上前拜倒。   皇上命起身同来饮酒,沈致恭声应是,趋步向前,跪坐塌侧,侧身饮酒。   沈致谢过后,说道:“沈陌此次西行,只是随同云麾将军,且一路上未尽职事,反而心在旁骛,陛下赏赐厚重,深感惶恐。”   皇上笑道:“沈陌一路押粮草、除奸佞、行侠义、开堂坐诊,云麾将军多有赞赏,且吐谷浑、漠北两战,忠勇杀人于人前,还负了伤,让元疏好生担心了一番,这些赏赐便先这样,我正和中枢商议,让他先任京兆府尹参事。待沈陌回京,再正式下旨。”   沈致忙伏地拜道:“陛下待沈陌甚厚,赏赐珍宝,臣代舍弟谢陛下隆恩。沈陌一路劳云麾将军照料,不念皇恩,整日厮混乡里,京兆尹关乎京城人事,岂能就任。此次回京,臣必定严诫行止,还望陛下恩准。”   崔淑媛声音清脆悦耳,笑道:“皇上,沈陌年少有为,自幼习医,两年前琼华公主生病,还是他治好的呢,这官职的事情,待他回来了,陛下见见,让人家自己挑个喜欢的,岂不是更好。”   皇上笑道:“是,是,那小子朕是印象深刻,公主病好了后,死活不让他走了,将他的衣衫都扯破了,哈哈……他后来都不敢进宫了。这些年倒是不多见这小东西了。那就等他回来朕见一面。”   沈致道:“沈陌对公主无礼,臣……”   皇上笑道:“好了,公主欺负的人多了去了,沈致,来,坐下……”   沈致忙上前将皇上递过的酒饮下。   崔淑媛又笑道:“陛下还说呢,治好了公主的病,还被父兄一顿斥责,是我也是不敢进宫了呢。不过听说这次沈陌还从希利垔部族救出了晋国公的孙女呢。”   皇上笑道:“沈陌忠勇良善,朕本想着替他做门亲事,不过听人说晋国公家孙女早就许了人家,不然雍国公和晋国公联姻,又是一段佳事呢。”   沈致回到公府,到了内室,韩延秀并不在这里,便直接到了书房,妻子正在教两个孩子写字。   13岁的长子沈录和11岁的幼子沈朔,见了父亲进来,忙放下书本,上前请安,沈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对着妻子韩延秀微微一笑,又转过头问两个道:“朔儿、录儿,昨日出府了?”   两个孩子顿时吓得谨了神色,应声道:“是!”   沈致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舒缓,笑道:“你们两个我在府中便整天闹腾你娘,昨日我和你娘都不在,便缠着小厮出门玩耍,现在知道要检查功课倒是用起功了。教你们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两个孩子早就跪在地上,吓得低了头不敢言语。   韩延秀心道一回来便作威作福,道:“朔儿、录儿很用功,昨日的功课也完成了,你看看。”   这时,元氏身边的丫鬟端着白银汤进来,说是近来天气干燥,老夫人让送过来给两位小少爷。   两个孩子听了,头也不敢抬。   沈致念叨了一声“知道了”,那丫鬟知趣地退了出去。沈致这才让沈衡、沈录起身,厉声道:“用了后,将功课做完。”   他拍了拍韩延秀的手,笑道:“前面还有些事,我一会儿再过来。”   韩延秀见他大步出去了,才搂着孩子们用了汤。   第十四章 鸿胪治丧      已是秋末,冷热交替渐渐变成冷霜冷风,皇室中一向养尊处优的鲁王爷在瑟瑟秋风中缠绵了几日,撒手而去。   丧事就落在大鸿胪卿贾结英的头上。他年近七旬,平日走路便颤颤悠悠,为此事亲力亲为,主持丧事礼仪规程。沈致身为鸿胪大行,辅助处理丧葬事宜。   鲁王贪财好利,是圣上爷爷辈儿的老王爷。袭爵后,继承大量土地和财宝,有了本钱便开始了最喜爱的事业—置办土地。   京城西市中有三分之一的土地本就属于王府,袭爵后通过强买强卖,又低价收购了三分之一,接着对市集征收高额租金和赋税,这使得京城最大的集市,西市的物价飞涨,也带动了京城的物价。老百姓口中便有了“西市撸毛,鸡犬不留”的歌谣。虽然鲁王的财富的土地越来越多,但此人一毛不拔,对府中下人甚为苛责,用他曾经的话说,赏钱给下人便是纵下人偷奸耍滑。   这鲁王治丧期间,京兆尹便收到了许多关于当年分不清理还乱的土地纠纷案,而许多曾经失去土地、商铺的人拿着地契堵在鲁王府的门口,沈致一旦从鲁王府进去,出来便要迎接一番菜叶、鸡蛋、石头、泥块的洗礼。   贾鸿胪是鲁王生前为数不多的几位挚友之一,鲁王虽然贪如虎狼,但对贫苦出身的读书人还是礼敬有加,对清廉正直的贾结英一直是温良恭俭让,甚至出钱出力,在西市建筑使节馆舍,茶楼酒肆,以招待外国使节、郡国属吏、边境族长。这解决了大鸿胪一直报奏不批的馆舍问题,成了贾结英庸碌谨慎一生的唯一政绩。   贾结英带着失去钱袋子的悲伤,看了鲁王府门一幕,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叫沈致关押遣返挑头闹事之人,不能扰了鲁王丧仪,失了皇族体面。   沈致先找京兆府尹田玉虎,刚到府尹大门,衙门口群情激奋,斗志高扬的人群呼啸而来的怒骂淹没所有劝说,几个衙役好说歹说在这些人面前如蚊子哼鸣,顶着几个肿包匆匆地闭上了大门。   沈致只好离开,接着便找卫尉穆旷详明来意。   穆旷不说二话,派京都卫士二十人,将鲁王府门口聚集的人都拘了起来。审问过后,最后将带头闹事的几个关进大牢,其余战战兢兢地地回了家。   这下鲁王府肃穆庄严,完全合乎礼仪规程,将棺椁抬出收拾干净的大门。贾结英坐轿随着出殡的队伍,送好友最后一程。直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绵绵细雨,贾结英冒雨又一次检查了仪仗、棺木、陈设,才放心回去了。   沈致接管治丧之事,丝毫不理会人群中“下雨入土不安”之类的窃窃私语,将丧葬进行到底。   丧葬结束,一行人都淋了个落汤鸡,沈致也受了寒,忙回家换了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呼呼地睡起觉来。贾结英虽是早回了家,但他不行,他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经不起风寒的打击,卧床修养起来。   而这时,齐国公元幡病逝的消息报到大鸿胪。沈致拿着丧报,请示贾结英。他听了后,一阵咳嗽气喘,那喷薄而出的气息在身体里吹起管乐,只道自己无法为君分忧,郑重其事地给沈致吩咐治丧细节。   沈致为了缩短听那掐脖鸣叫的时间,应了“是”,再应“是”,最后终于等到贾老的结束语“去吧,一定谨慎,不可出错”,忙起身行礼告退,飞速离去。   齐国公元幡乃大魏六柱国之一,广享煊赫荣华。他的丧事便同国丧一般轰轰烈烈地办起了。皇帝下旨由沈致主持吊唁,草制诔策和谥号等事宜。   齐国公元幡是权贵,但不喜与权贵结交,最是喜欢做生意。白圭堂的生意他也有参股拿红,所以何万象作为白圭堂副帮主前来吊唁。礼毕后,何万象由元幡之子元定陪着,和沈致一起见面闲谈:“最近堂中出了一件事,甚是奇异。”   元定问:“你们白圭堂出了何事?”   何万象道:“当日孙曙死后,是州府参将李斐亲手敛得尸首,就地埋在了何家堡山下的深沟旁。可是上个月,白圭堂发现有人将孙曙的坟被扒开,尸首也不见了。”   元定道:“孙曙身亡的事情,我听人说了。那孙曙本就是白圭堂的叛徒,挖坟掘墓其实……这孙曙实在作恶太多,在江湖中树敌太多。”   沈致问道:“孙曙家里还有什么人?”   “现在仅有一个儿子还在,但是自幼送到终南山学习武艺,后来从军甘州营中,也没了音信。”   “甘州?”   “听说在临松一战中战亡。这也只是传言。”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才各自离去。   沈致很忙,除了置办丧事,还有一件大事,希利垔部族归魏。希利垔部族思勤归魏,进京朝见皇上,接受封号,大鸿胪承办接待思勤及随从等事务。沈陌代表朝廷接受思勤贡献礼物,教授朝堂礼仪,安排馆舍,除此之外,还身兼京城多日游向导。   沈致夙兴夜寐,当然比起这几日的朝廷大事来说,思勤归魏,齐公丧制都不是什么大事。   前两日,云麾将军向朝廷上书,前任张掖郡守董安呈之子董胥在宴请之时刺杀曹福林,被沈陌阻拦未果。后董胥控诉曹福林通敌卖国,以假书信诱董安呈中伏,全军覆没。经查无证。曹福林上万言陈情,军中附议者众。   朝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台已向皇帝递了参奏,查明原临松郡守董安成与吐谷浑一战中,曹福林肆意破坏官道,以救助流民百姓为由挪用军马粮草,将甘州兵马外派守边,致张掖郡援兵、粮马短缺,董安呈战亡。应追究曹福林相关人等,查清真相,以慰亡灵。   太尉元炜道:曹福林一心为国,忠心不二,损毁道路是为了截住吐谷浑,保卫城中百姓;将甘州军马外调是和董安呈将军合击吐谷浑;而当时凉州粮道被罗杳所断,曹福林临时决定开仓济民,实乃权宜,不能因此获罪。   双方争执不下,不知何时话锋转着转着,转到了云麾将军的身上。   郑国公赵维庄言云,吐谷浑及突厥之战,云麾将军勇冠三军,战功卓著,但柔然士马正盛,虽不可与其久争。如今希利垔部族归魏,突厥部族也将前来求亲,应尽快与柔然恢复和谈,修养民生。云麾将军乃皇室天胄,征战近半载,现兵马疲惫,粮草不足,陛下应急召返京,休养兵马,修复经济。   右仆射郭榆林奏请道,吐谷浑原来占据三州,现三州回归,朝廷应趁胜出击柔然,安定民心,立威四方,武胜可使政权稳固,四海臣服。如今希利垔归魏,突厥求亲,但屡屡其散行部族常与我大魏相持城下,若此时率军返回,突厥和希利垔部族一路南下,社稷危急。   最后,皇上估计听得烦了,下了旨意,命元疏入朝述职,任屠博为张掖郡守,授郡军事。撤临松郡为县,并入张掖。临近年终,屠博回京奏事,议北境柔然之患。董胥行刺朝廷大员,押解回京。   沈致见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上书奏道,大鸿胪已备好册封思勤校尉事宜,请陛下主持册封礼。   皇上也终于举行册封典礼,封这个逛遍长安的思勤为希利垔校尉,设府行事,任命校尉府丞负责府中建制,任命二司马等校尉府属吏。   沈致将这个校尉府集体送走后,忙过了几日,也让齐国公入土为安了。   这日,他正在宫中值守,收到府中传话,便速速回了家。一看蒋射、商原在门口一直候着,便同二人一起进了书房。   沈致直接问道:“暗卫失踪,怎么回事?”   “小少爷写好书信,交给张宝庆,再交给暗卫。出府应该无人察觉,根据之后小少爷和张宝庆的书信,屠博对董胥敲钟召集人马之事并未计较,对外宣称是醉酒玩闹,曹福林也和往常一样。而私下张掖在册兵士衙役等并未有任何调动,还和往常一样。现在曹福林和郡王应该刚刚启程回京。”   沈致望向窗外的光了杆的玉兰树,食指在桌上有规律地点着,片刻才道:“根据陌儿信中所述,董安呈之死,确有疑点,还需详查。”   “属下已经派人过去查了,过几日定有回复。郡王攻破突厥王庭,返回张掖郡后,便立刻派人去了临松调查此事,虽不能查出通敌之人,但也确定了董将军在临松中伏身亡。”   “陌儿现在到哪儿了?”   “小少爷昨日入凉州,三日后到姑臧。”   “都是我爹娘带大的,你看,郡王处理甘州军政,勤慎自勉,无不懈怠,再看看陌儿,整日游手好闲,不过是押送齐烁回京,这才到凉州,依这个行程,三日能到姑臧便就怪了。”   蒋射笑道:“郡王现在是朝廷任命的一方藩镇,北境尤其多战事,军政自是繁忙。郡王有天潢贵胄,自是贤德。这次回京,圣上也必有重用。董安呈临松战亡,疑点诸多,齐烁这一路定有波折,听说陆姑娘也受伤了,若是陆姑娘再有所损伤,不好向晋国公交代。”   “哦,一路上押送个证人还有美人相伴,若是当年在爷爷和我爹的手里,不脱层皮才怪,唉,我看他一身的臭毛病都是你们惯的。”沈致想到沈陌竟然招惹晋国公家,便觉得头疼起来,连气话都懒得说了。   蒋射见沈致不满地哼了一声,笑道:“说起来,少主可是最护犊子的少主。”   第十五章 防不胜防      这个被他大哥称作“野犊子”的沈陌,可真是想回家啊。他生来怜香惜玉,看着陆文茵受伤,一路奔波,于是行程逐渐地慢了又慢。沈陌倒也没有色令致昏,一路向范吉先几人赔笑不断。到最后,这几人嫌沈陌烦人,除了张宝庆,其他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沈陌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后面几人,回头对陆文茵道:“你的伤这几日劳累,也没好好养,你非要过几日再走。你不用理他们,他们就烦我武功太差。晋国公要是见到病恹恹的你,怪心疼的。”   “范大哥他们是嫌你武功差吗?是嫌弃你烦人。你也是,现在还担心这些,还是担心一下齐烁的人身安全吧,这一路上我总是觉得不会太平。”说完,她昂首挺胸地走快了些。   “你看你,为什么老是往坏的地方想,你这样下去忧郁成疾……哎……范大哥、张大哥这样的高手在旁,谁人敢动齐烁……”沈陌见她走得飞快,忙跟上,“你慢点走,慢点……”   陆文茵不理他,侧身轻盈地让开旁边道上的行人,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加快行程,早点回去,估计家里都在等着。”   沈陌跟在后面,跑了两步和她并排,说:“这次陆叔叔也会回长安吧。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陆叔叔,小时候你盘呼呼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陆文茵给了他一个白眼,道:“我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见过面。”   沈陌笑得没心没肺道:“你在京城长到五岁,我们肯定是见过的。只不过你不记得了。陆叔叔一直镇守边关,与蠕蠕交战十几年。为防御虫患,陆叔叔筑长城,设军镇、置戍卒,屯军田,一直在准备与蠕蠕一战。但我大哥说,蠕蠕骑兵雄踞大漠南北,非一时可破。”   陆文茵忽然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路,踢开一个圆嘟噜的石子。   沈陌暗道了声“不好”,不知道说什么了,想起关于陆叔叔的传言愈发的不自在,“嗯嗯”犹豫了一下,便主动打断了这个安静,道:“我二哥一直想着和陆叔叔商议共抗蠕蠕之事,只是甘州战事紧急不得机会,那日得见陆姑娘,本是要讨教的,不想有遇到了董胥的事情。我们回到长安就好了,陛下英明,一定不会被小人蒙蔽。”   陆文茵常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低声似是自言自语:“也只能是这样。”   沈陌看她勉强说了许多,脸色还是苍白,道:“今日走了许多路,好不容易才到这马山镇上,我们先到前面的通达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启程,也就到姑臧了。”   范吉先这几日明显地沉静了许多,和张宝庆不时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沈陌等人跟着小二到了客房,便随口问了一句:“范大哥,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范吉先和张宝庆都似乎等着对方先开口,沈陌笑道:“暗卫的与你们的联系断了吗?是不是?”   二人不由地相视,心道:“这个小祖宗竟然什么都知道。”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沈陌不料自己心中最差的猜测竟然是真的,这一路上离开张掖两日便是如此,张宝庆也罢了,范吉先也整日谨小慎微,每日里保护着自己和陆姑娘,那警觉的眼神射向每个角落和身边众人,仿佛危险便在此时此刻。那就是自己随时有危险,那只有暗卫曾给他们递过什么消息,这消息与自己的安全有关系。但是过了几日,张宝庆便开始寸步不离,哪怕自己和陆文茵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隔了五六步的样子。   范吉先上前按着沈陌坐下,道:“我们与暗卫每隔三天便有一封书信,但是这些十二日来,未能收到一封。我们猜想,要么是途中有人杀了信使或者射杀了飞鸽,要么就是两个暗卫出了事。所以这几日,也请公子和姑娘小心。”   沈陌看着严肃的范吉先道:“范大哥,劳烦你了。二哥战后便回张掖,忙着希利垔部族归顺之事;而我姐夫负责押送突厥一战中的战俘,这时也不知到了哪里。”   几人也不出门,齐烁更是紧张,便在沈陌房内用餐,忽然听到楼道里两个人大声吵了起来。   一人粗粒粗气地嚷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们通达客栈也开不了几日,不如现在打铺盖卷逃算了,他们何家堡的人早就搬到京城了。老子我欠你们几个钱怎么了,老子给你们的还少吗?是你们自己没福气挣这个钱。”   另一个尖叫道:“我何家堡的事怎样我不知道,今日你要是付不了房费饭钱,便出不了这个门。兄弟们,快来啊,这个人竟然黑到我们通达客栈来了。”   “不就几个钱吗?我……我说不给了吗?得意什么?给……这是前几日的,老子有的是钱。”只听得“哐”一声,门关上了。   几人不想这三个月的光景,马山镇竟然出了事,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几人便退了房,朝着何家堡去了。   马山镇是边境交易小镇,突厥、柔然、汉族杂居其间,这个人口并不多的小镇猛地又少了许多人。   到了何府,何彰德前来迎接,几人随着进了大门,只见院子中各色物件凌乱,大小不一横七竖八的放在院中整理装箱,加上这秋末冬初的肃杀之气,府中没有半点之前的明亮欢愉,仿佛一瞬间,一个庄园便颓败下来。   何彰德见诸人脸上有疑问,道“日前,齐国公病逝,我爹前赶去京城吊唁,哦,白圭堂在这里的生意,齐国公也有分账。临走之前,我爹说,京里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带着家眷过去。让我整理好府中事务,遣散下人,再去长安找他。”   沈陌停下脚步,问道:“不知府中出了何事?不知何公子是否方便告知。”   何彰德眼中愤愤不平流露了出来,道:“想必你们听说了,我们何府每隔几日便会死个人,我爹不得已才将家眷迁到长安。”   “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在马山下手。”   “孙庆云。”他望了一眼等着答案的沈陌,看着光秃秃的树梢,“上次孙曙和罗义潮死后,我们便把他二人埋在了一处山谷坡上。不料过了十几日,他孙曙坟被人挖开,尸体也不翼而飞。白圭堂兄弟百思不得其解,最近才知道是孙庆云,哦,也就是孙曙的弟弟。”   正说着话,一位风中残烛的老人被下人扶了出来,远远地用发哑的声音说道:“听说今日有贵客来临,老朽特地前来,请沈公子一件事。”   何彰德忙上前搀扶着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道:“岳父,你身子不好,怎么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便是。”   众人被招呼进了大堂,院中虽是忙乱,大堂桌椅上的陈设也去了,但是还是干净如新,陈列有序。下人端了茶水糕点,一一摆上。   薛中渚似乎在院中用尽了精力,此刻气若游丝地摊在座上,将将便是要昏睡过去,何彰德扶在一旁。   薛中渚向何彰德微一点头,何彰德打开堂前暗格,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沈陌道:“白圭堂兄弟昨晚线报,孙庆云要杀了齐烁,根据和孙曙的书信,他还和朝中某位大人有联络,这些便是书信,请转交国公府。若国公不弃,白圭堂愿为国公赴汤蹈火,执鞭坠镫。今日孙庆云有备而来,回姑臧一路定有凶险,不如请沈公子、陆姑娘和三位贵人屈居寒舍,明日和我们一起启程,如何?”   沈陌忙道好。   何彰德见岳父说了几句话,便上气不接下气,忙和沈陌几人打了招呼,扶了进去,片刻又回来说话。   “我岳父今日身子大不如前了。我等江湖草莽,世居凉州,现下在京里也置了宅院,我岳父说年纪大了,不肯一起走,我爹和亲眷等人先过去了,这些日子我和妻子遣了下人,便一起过去。”   沈陌唏嘘不已,道:“罗义潮和孙曙一来便欺行霸市,杀人越货,竟暗杀薛堂主三子,凉州府辖容不下任何军匪恶霸,江将军坐镇,凉州定会清明。今日,我已派镇上巡卫将此地之事报与将军,收到书信后,将军定会分晓。”   “近年来,将军治下,凉州这几年不见战乱,政通人和,四方流民至此安居,白圭堂一直受将军恩惠,至今无法报答。只是孙庆云与我何家堡现在死海仇深,他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亲族迁离无后顾之忧,定与孙庆云誓死一战。孙曙、孙庆云之事本是何某惹下的祸事,却报应在薛家三子身上,何某已报万死之心。”   沈陌道:“何公子无需存死志,白圭堂早就在泾渭经营多年,便是总堂从凉州搬至渭水,如今整个泾渭流域,广布堂中弟兄,他日重头来过,必会在凉州再起,薛、何二位英雄一时之困,自是不必挂怀。   次日,何彰德一早便召集府上奴役家丁,收拾行程,也早就妥帖。他又请了沈陌等人过去,就行进路线等作了细致周详的安排。最后众人出了府门,薛中渚死活不肯上车的薛中渚,挣扎了半天,终于偃旗息鼓晕了过去,被抬上了马车,薛水平忙上去扶着灌了几口水,才有了气息。   沈陌和这一行人上了一处高丘,那何府广阔高伟,在马山镇独树一帜,煞是醒眼。此处是何彰德历经少年,伴随着他一路变迁而始终如一的老宅,何彰德神情无奈悲怆,众人皆望着他。   清晨红彤彤的太阳升起,在河水也铺就了一层光晕,与众人的山头遥相辉映,人们逐次上路离去。   第十六章 山崖遇伏      初冬了,尽管太阳高高的挂在当空,但是丝丝寒风吹过,还是不由地让人打起寒颤来。沈陌几人跟着何府车马的后面,沈陌和陆文茵在前,范吉先在后,众星拱月般地将齐烁围在中间,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宝贝疙瘩似的。这个疙瘩也许是真的太冷的,也许是衣裳太过单薄,他将自己用宽袍团团围了起来,头上脸上也裹了围巾,仅仅露出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在外,不时地盯着周围四处端详。   大概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忽见队伍停了下来,只听见护卫、侍从交相接耳私语些什么。正在迟疑之际,前面的何彰德骑着马过来了,对沈陌说道:“沈公子,麻烦您看一下我岳父。”   这薛中渚怕是经不起这劳顿之苦,沈陌忙驱马过去,掀帘进了马车,见薛中渚口吐涎沫,四肢抽搐。   薛水平见是他,轻拍的手停了下来,忙让开,道:“沈公子,我刚给喂了岳神医留下的药丸。”   沈陌上前摸了脉,“嗯”了一声,算是应答。接着他拿出针囊,用银针刺入四肢穴位。不过一刻钟,薛中渚抽搐便缓解下来,气息也平顺了许多。   薛水平擦了泪,似是压抑了许久,忙道:“多谢沈公子。”   “不必,我们一同回长安,路上本该彼此照应,但是薛堂主的病本该是静养的。岳神医临别时应该开了方子吧,待会停车休息,何夫人煎了药,给薛堂主服下。”   “好……我这就煎药。”薛水平从侧边包袱里取出药,下车去了。沈陌也跟着下了车,见薛水平找了何彰德,想必是要休息片刻,反正都已经停下了。   陆文茵的伤现在好全了,也是手中长剑寸步不离,四处查看了一番。   沈陌跟上去,说道:“后面我们刚刚过来,左侧便是这光秃秃的山丘,右边是山崖,哪里会藏得了人的样子。”   陆文茵抿了嘴道:“你的意思便是我刚刚看过的都是白查看了,是吗?最应该查看的前面的路。前面白圭堂弟子已经查看过了。沈家二公子。”   “嗯?错了,我家我是排行老三的。我二哥,也就是云麾将军自幼长在我家。”   “嗯,沈三公子,好了吧!郡王和你兄弟一起长大,怎地你们兄弟连排次都改了。”   “先皇在世时,后宫子嗣多夭折,我二哥年幼体弱,有次还应为误食差点丢了性命。我姑姑身为皇后,便四处求医,还是无法让其痊愈。后来听了一个道士的话,说是八字和贵妃娘娘冲撞,应送养他人。先帝听了忙将我二哥送到我家,那时才三岁,呵呵……我还在我娘肚子里面。所以就按着兄弟三人的排行了,我娘疼起他甚过我呢!”   陆文茵被他拍了一下,她停了脚步,顺着沈陌的眼光望去,路上有新土。   沈陌拿着剑在路边指指戳戳,看见一垛骆驼刺上有一丝丝线,陆文茵看见了,向沈陌点了头,见沈陌让开后,抽剑将线切断。路上“嘘嘘啦啦”由草垫子铺好的路陷了下去,一个三米长宽的坑横在路中央。众人见状,皆持起器械防卫,空气立刻紧张起来。   忽然,大块石头从头顶落下,陆文茵看着沈陌质疑的目光道:“我刚刚上去看了,没有人的。”   说完,沈陌将她护在身后道:“人家还等着你把他们揪出来吗!坏了,这些都是武林高手,应该是江湖中人,你看这掷石子的手法,怕是范张两位大哥才能做到。”   正说着,范张两位救星拽着齐烁,已然到了他二人身旁。   张宝庆还是往日的冷静,指着那“齐烁”道:“应该是奔着齐烁来的,我们将他们引开,大家想办法在前面镇上会合。”   沈陌见他二人飞身越过陷阱,道:“张大哥小心。”接着闪身躲过飞石,拉着陆文茵贴着山靠着。   何府下人和白圭堂诸人三十多人或死或伤,路上躺了一片。不一会儿,那山丘后面的人似乎真的少了许多,石块还是时不时落下,沈陌忙道:“范大哥,我们这里没事了,你忙前去接应宝庆大哥,他一人怕是……”   范吉先斜眼一瞪,道:“他们果真是冲着齐烁来的,哈哈哈……这帮蠢货白跑一趟喽。公子,大张的功夫比我差些,但是逃跑的功夫比我好了多去了,公子担心什么。要是你这里有个闪失,大张把我的头能拧下来当球踢呢!我不去。”   沈陌气结,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那范吉先早就绕过山丘,白圭堂的几个也一起过去,只听见山后打斗纠缠起来。   沈陌和陆文茵忙去检查伤员,分发伤药。沈陌见薛水平抱着奄奄一息的薛中渚,大声哭了起来。   薛中渚见是沈陌,坐在地上的身子略微直了一些,这一用力让他顿觉小腹一股寒气上冲头顶,头晕目眩,又倒在薛水平怀中。   沈陌赶忙摸了脉,心里一惊,看着狂乱的薛水平说不出话来。   薛水平哭道:“岳有枝的药在打斗中跌落山崖,草药……对,还有草药……”她看着山崖下掉落的马车,“我去找找……”说着,她头发散乱,失了神志,便要顺着坡下崖去找。   薛中渚微弱地声音传了过来:“平儿,你过来。我有话说。”   薛水平听见忙跑到父亲身边:“爹……爹……平儿在这儿,平儿在这儿。”   薛中渚却对着沈陌道:“我三子具殁,仅存一女平儿,你爹爹曾经欠我一份人情,今天我便要用这个人情,告诉你父亲,那个人还在等他。我的女儿女婿,希望沈公子能用心庇护,保他二人安全到长安交给何堂主。”   “薛堂主,晚辈一定护他二人到长安。”   薛中渚对着薛水平,似乎想起了三个儿子,喃喃自语念道:“我一生从没得到上天眷顾,但也活到了这把年纪,平儿,你和彰德要好好过日子,不可再任性了,以后你便是一个人了,不可再任性,好好过日子……”声音渐渐低微,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   薛水平嚎叫着:“爹,你走了,我怎么办,怎么活下去……”   沈陌慌忙探了气息,摇了摇头,看着嚎啕大哭的薛水平。   陆文茵看见薛水平,不由得眼泪装满了双眸,轻轻抚着薛水平的背,一起哭泣起来。   何彰德带着帮众回来一看,薛堂主已然过世,这次护送的都是白圭堂帮中执事精锐,个个颓然悲哀,这次遇到的不同以往,都是武林高手。何彰德大声道:“薛帮主义薄云天,德惠陇右,帮众弟兄应该继承帮主遗志,壮我白圭,夺回渭州水道,解岷州之围。”   这时,山丘后白圭堂弟兄生擒了两人,何彰德抽出长剑,上去就戳向其中一个,不顾那人哀嚎痛哭,他抽出带血的剑,指着另一人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被何彰德吓得屎尿都下来了,忙道:“我说,我说,我们坊主卓氏,大侠,大侠认识的,就是罗义潮的老婆,是她派我们来的。其他的而我不知道,我们两伙人,我们卓氏坊的人是来截杀你们,另一伙人,武艺高超,他们去追沈公子他们押送的人去了。真的,真的……”   不管真不真的,何彰德一剑一个,将二人踢下山崖去了。   前面路已经断了,许多人受了伤,剩下的人将山间的土挖过来花了好些功夫才将那大坑填好,又因为临这山崖,拆了几个坏了的马车板,垫在靠近崖边的一侧,终于能让着庞大的马车队伍能过去了。   薛水平看了何彰德一眼,有厌恶有不屑,将父亲轻瘦的尸体放进了马车,接着她到旁边的一处岩壁,这里一缕山泉从上泄下,怔怔地望着着水柱,似是像往常般等待爹地醒来。   半响过后,她俯身捞了捞水,眼里泪水盈眶,却是不落,迷迷茫茫视物不清,心中痛楚竟似荆棘黎过一般,一阵一阵的难过,只是不知如何发泄开去。她眼前的山泉白花花一片,耳畔轰轰然一团,一滴泪都没了,闭了双目,任凭那飞珠溅玉扑面而来,任凭面上珠玉相连,顺着面颊缕缕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但见自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全身上下无不湿透,脸唇青紫,自己也打了个冷战,鼻子一酸,颓委在地,泪水如洪水破堤,一泻而下,迷迷离离说些什么,“都是造孽,造孽啊”。   沈陌忙对一侧照看的何彰德说道:“何夫人伤心过度,现在应该没事了。沈陌先告辞。”说完,从马车上下来了,见陆文茵也是红着眼。沈陌伸手握紧了她的手,道:“是不是想起你娘亲了。”   陆文茵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何夫人,真是可怜。他们薛家就她一个人了。”   沈陌道:“嗯,何夫人还有何兄啊。”   到了镇上,找到白圭堂堂口,才开始筹备安葬薛帮主。沈陌和范吉先等人也找到了张宝庆。   张宝庆道:“江瑜受了伤,中了镖。”   乔装成齐烁的江瑜笑道:“公子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再中上几镖,也照样把他帮人引得摸不着头脑。他们现在还认为我是齐烁,没有穿帮。想必谢五官掾已经将那真“齐烁”关进了大牢。”   这江瑜本是江据府中的一个小厮,这次随着谢挚兰前来接应沈陌,之后便悄悄将齐烁押入姑臧,关在姑臧大牢中。   范吉先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门上,道:“笑……笑什么笑,听大张说你一路上跑的跟兔子一样,根本不听大张的话,若不是这样,有大张在旁边,你能受伤吗?小崽子,笑……还笑……”   接着江瑜的脑门又挨了两巴掌,他还真的学着兔子一蹦,躲了开去,道:“范大哥,别大哥,我这个榆木疙瘩被你打的就更笨了。”   众人笑了起来,陆文茵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十七章 屈光风雷      白圭堂弟兄和沈陌等这两队人到了姑臧,便各自回去了。   何彰德带领白圭堂众人到了他们堂口,命安置重伤的堂中兄弟,命堂中妥善照料,又寻了些精壮勇士沿途护卫。   沈陌等人直接到了忠武将军府,住了下来。沈陌这边看了陆文茵的住处,补了几样东西,说了些话,便让她洗漱,好好休息。   次日,沈陌便命人四处寻访岳有枝神医,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他到马山镇时,本就想着到何府请教岳神医,不料她竟然已经离开。虽然他学了些医术,但毕竟所学有限,常常想请教高人神医,增长些见识。这件事吩咐下去后,陆文茵也洗漱完毕,传了一身淡黄色的衫子,更显得他清雅娇俏。   今日下午,何彰德便要带着白圭堂众人离开姑臧,沈陌和陆文茵便到了客栈,向何彰德等人送行告别。   沈陌笑着对何彰德说道:“这个齐烁是重要人证,需要一路官府衙役押送到京城,我们也要办理交接文书,估计还要在这里耽搁几日,便不能随何兄同行了。”   何彰德拱手道:“我们已经修整了一日,接下来的路也好走了,沈公子不必挂怀,一路上堂中弟兄也会有接应,此次多谢沈公子一路相助。”   “哪里,这一路何兄一路相护,小弟不敢忘。不知何夫人身体怎样了,今日可否随行。”   “拙荆身子好多了,她也是急着将岳父的骨灰送到京城安葬。”   “哦,那何兄一路小心,我们京城再聚。”   “京城再聚。”   沈陌将何彰德、薛水平送出了客栈。   沈陌见薛水平脸色苍白,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她夫妇二人上了马车,大车小车二十多辆车缓缓穿过街道离去,这才离开。   沈陌拉着陆文茵的手,轻语说道:“他们会安全到达的,这一路上都要白圭堂的人接应,不会有事。我知道你是看见何夫人丧父,便想起了家人,说不定还想起了自己离世的娘亲。”   陆文茵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些自己心底的话,不由得眼眶又红了起来。   沈陌忙焦急说道:“我又乱说话,惹你伤心了。我……我们到了京城,你见见我娘,我娘人可好了,你看他待我二哥那么好,肯定对待你好的。”   陆文茵一听见他又说这些胡话,红了脸,头也不回地跑在前面,沈陌一路跟着,二人回了府。   等了许多日,谢挚兰高兴地告诉大家,忠武将军马上就要到了。但是,沈陌见谢挚兰和范吉先每日都在忙着,他们商量着押送齐烁的事,琢磨着最近接到的一些线索。   沈陌想着过几日便要回京,便悄悄出了门。他进了平日里常去的那家药房,看有没有新进的药材,买上一些带回京城。   接待他的伙计年纪轻轻,笑意融融,他一进去便热切地招呼起来。   沈陌便笑道:“小哥,好是面生,原来的刘大夫呢?”   那小伙计正抓着药,找不见沈陌要的那味药的位置,眼睛还在药柜上寻来寻去,答道:“刘大夫家中有事,过几日过来。我先替几日,您看,见笑了,连药的位置都还没记清呢!”   沈陌付了账,拿起药包准备离开。   那小伙计,迎着沈陌笑道:“沈公子,近日,城里都相传您要找岳神医,是真的吗?我在采药路过城郊时,见岳神医进了一个庄子,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若是找得见的话,公子可有赏钱?”   沈陌听了,暗自欢喜,道:“若是能找到,自然少不了你的,若是不在,也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   小伙计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呵呵呵”笑道:“沈公子,就等您这句话咧!我这就关了门,带您过去看看。”   沈陌见他高兴,也笑起来了,对这小伙计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道:“那小哥,这药房?”   小伙计收拾了柜面,道:“沈公子,您叫我埂子就行了,小时候在地里面干活,我老是偷懒,坐在埂子上不动弹,大伙便都叫我埂子了。”他手脚麻利,很快便镶了门板,关了药房大门。   沈陌跟着埂子一直朝着城东走去,毕竟是边郊,路上行人越来越少,接着跟着走进了一个院子。这院子很大,虽是有些旧,但是看着主人也是精致的,收拾的很整洁。   埂子麻利地敲门进去,道了一声:“我进去通报一声。”   沈陌这时,有些警觉了,他见这位待他如亲兄弟的埂子,长驱直入进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院中。沈陌心中感觉非常不好,埂子非常熟悉这个院子,自己怕是上当了。   沈陌刚一转身,想要离去,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喝杯茶。”   沈陌见一人走了出来,他笑容盈面,似江心灯火,一袭白衣如月笼轻纱,更添俊朗,手握长剑,潇洒飘逸,更添豪气。   几人已是将他围了起来。埂子远远地躲在一旁,带着歉意道:“沈公子,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爹爹,就是药房的刘大夫,被他们抓了,我……”   众人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沈陌抽出长剑,蓄势以待。   不料那人仰头笑了起来,道:“一路上已经见识过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了,出了你那两个侍卫,你们这群人□□夫有几个见得过去的,不过就是人多了些罢了。今日便让师兄好好教教你师祖留下的绝学。”   那人持剑飞至院中,沈陌一见招式,便是师父杨羡教的屈光剑。屈光剑飞扬飘逸,灵动闪越,风雷式五招应春之象而生,各中又有五行生克。剑法顺则相生,逆则相克,相侮相乘之理般酣畅淋漓,心之所生,意之所到,随意而出,木杖指指点点,顿时院内尘土黄叶纷扬,如万英飞舞。   沈陌和他使出的招式竟然一模一样,不过沈陌的招数明显生疏,并且变化少了许多,沈陌使出那一招,他便使出更精妙的这一招。那人将剑横甩,七八片黄叶依次排在杖上,手腕一抖,叶片飞散开来,左掌一推,尽收掌内。   沈陌望着他掌中的一叠树叶,随手一扬,便随着轻风散去,不禁叫了声“好”,他真心服输收了剑,上前拱手道:“小弟的功夫不及,敢问大哥是否也是师承终南山杨羡前辈。”   那人满脸傲慢和不屑毫不掩饰地流露,高声道:“那杨羡算什么,我师父姜讫的功夫不知比他好过百倍千倍,不料还是被师祖赶出了师门。看你这功夫,屈光剑要是你们一脉传承,怕是就此消寂。”   沈陌忙施礼,恭敬地叫道:“原来是姜讫师叔的传人,敢问师兄大名?”   “哦,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他大笑起来,“我便是一路上的要刺杀齐烁的孙庆云。”   沈陌不由得心惊,不过他立刻清醒了起来,忙道:“师兄,师祖传承,不立门派,只求传承,但传承人必须谨记尊长教诲,忠君报国,不得以武欺人,以武助恶,师兄这一路上做的恶事可真是不少啊!”   “师祖屈光剑闻名天下,但二十年前便不再涉足江湖,使得我等后生晚辈曲居山野,有仇不能报,有恩也不能报,小师弟你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   沈陌笑道:“刀剑有什么好玩的,纵使你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以武逞凶,为非作歹,与人于己,没什么好的?好男儿从军报国这才是武学大义。学武若是想着争强好胜,不为扶救弱小,当真愧为江湖儿女。”   孙庆云自幼父母双亡,一心习武报仇雪恨,道:“扶助弱小,这世道,百姓流离,出门见腐尸,你们这些满嘴仁义的人救过几人?小师弟还真是天真,你那点微末功夫能救得了谁?”   接着孙庆云一挥手,西屋的门被人打开,道:“那今天便给你,给你们雍国公府一个机会,你们曾经的恩人,你们是救还是不救,我这便等着。”   沈陌进去一看,一个中年美妇坐着,旁边的竟然是岳神医身边的小姑娘,沈陌在何府的时候求见岳神医时,见过一面,那旁边那美妇,定然是岳有枝岳神医。   下午屋内暗淡,映的岳神医神色也黯然起来,沈陌忙上前问安。   岳神医忙道:“我没事,他待我还算客气。”   这时,那小姑娘,见孙庆云进来,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沈陌忙上前扶起她。她一起身,忙躲在岳神医身后。   孙庆云不理会三人憎恨的眼神,仿佛这恨意更燃起了他那嚣张气焰。他对着沈陌说道:“小师弟,好好在这里呆着,不出院子就行,但是出了院门,那我也没法子保证你的生死,哦,还有你爹老相好的生死了。”   岳神医将茶杯狠狠地扔去,一腔愤怒如同杯子一样,撞在已经关了的门上,掉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徒有无奈和悲哀。   沈陌看见孙庆云口中的“爹爹的老相好”那落寞的神情,脑袋里面立刻浮现出各色大戏。他整了整思绪,生出一些身为晚辈的乖觉,静静地候在一旁。   岳神医好久才出了声音:“这孙庆云一心要助郑国公,希望你爹收到信后,不要来。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那凉州府中人也不会坐以待毙。没事,没事……”   她自我安慰地说了许多“没事”。   沈陌坐了下来,心道:“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大哥的功夫比我好多了,定然打的这藐视师尊的家伙屁滚尿流。”   想起爹爹、大哥,沈陌更是觉得对不起他们,爹爹和大哥,尤其是大哥不管怎样忙,都要检查自己的武功和窗课,念及父亲大哥的苦心,不禁有些悔意。   沈陌是个乐观的人,不过过了一日,他便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岳神医,这可是自己千寻万寻都未达成的心愿,不想今日借着孙庆云的诡计反而见到了,自己虽然功夫差了些,但是自己好好学习医术,将来能为祖父、爹爹和师父他们诊病,这也是不错的,于是不厌其烦地向岳神医请教起来自己许久未学通的地方。   第十八章 卓氏宝藏      姑臧东郊出去便是戈壁滩,冬日里一片死寂,除了呼啸的寒风裹着砂砾,偶尔见到几个枯死的大树干斜着立在凌冽的风中,仿佛在宣誓曾经的辉煌。   当天晚上,被关押在房内沈陌,偶尔听见外面议论的三两句,说是好像外面有人巡查,挨家挨户搜查。沈陌正想着趁机怎样出逃,便被人将他和岳有枝及她的弟子岳小早,关进了地下的一间屋子。   虽在地下,可是地上的声响他听得清楚,他们三人听见有官差前来寻人,但是只能听见官差四处查寻一番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便又离去,尽管他们三人将地下室的墙壁都砸烂了,也没有引起这些官差的注意。   这间地下室很大,因为密不透风的缘故,空气里面有些腐败的味道。沈陌这毫无成效的一顿乱锤墙,墙上的涂层虽被敲落,但那面实心墙只是凹下去些掉了些土,墙壁纹丝不动地依然矗立,而他的手则不争气地挂了些彩。   岳小早发着脾气,朝着那门踢来踢去,也许是脚痛的缘故,她不过多久也消停了下来。但毕竟年纪小,便顺着墙面一路踢了过去,踢到一处地方,突然“嘭嘭”两声,有回音。   三人精神一震,在豆点大的油灯的照映下,他们决定要挖通这堵墙,说不定有一线机会可以逃脱。   他们的长剑已经被孙庆云都收了去,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岳有枝见沈陌从鞋中抽出一个手掌大的匕首,她心跳的急了起来,接着她忙掩饰了一下,道:“沈公子,这小刀真是精致。”   沈陌笑道:“我爹爹喜欢收集各色兵器,这件小巧,我求了好久,我爹爹才给我的。前辈也是喜好收集兵器的。”沈陌说完话,便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不再言语了。   岳有枝神色暗淡,半句话也不再说,摔碎了水壶,拿起碎瓷片,扯了些碎布缠起瓷片挖了起来;岳小早则抽出头上的发簪来挖。虽是挖一个小洞,但是这进程异常艰难,没有合手的工具,加上不透气的密室,三人不过一会儿,便是大汗淋漓。于是歇了挖,挖了歇,再接着便是轮次换着挖,终于三人齐心合力下终于挖了一个盆子大小的洞。   岳小早气喘吁吁地拿过油灯。沈陌接了过来,将油灯伸进洞口,里面在豆点灯光照射下,三人定睛一看,那一片金光闪闪,黄金、白银、玉石、珍珠堆积成山,斜坡下面,各种形状的金银物件铺了一地。   被晃瞎了眼的岳小早,咽了口水:“这么多财宝。我先进去看看,呵呵……”她身材瘦小,从那小洞爬进去,掉在那宝堆上,估计被金银块膈痛了,“啊”了一声后,接着见财忘痛站了起来,接过油灯,仔细地在这堆上走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呵呵”傻笑起来。   “师父,我们发财啦!哦,这里有许多名剑,您最喜欢的了。这个……”说完,她拿了两柄剑,笑嘻嘻地递给沈陌和岳有枝,三人合力将洞口挖大了些,都爬了进去。   沈陌看了几样东西,再看了四周墙壁和屋顶,说道:“这里原本应是一个墓穴,这些大多应该是墓主人的陪葬品,你们看,除了金银,还有这个,这是漆器,那些应该是车马、珠玉佩饰、铜制器皿,还有钱币,这些都是陪葬品。”沈陌拿了个钱币抹了抹,“这应该是汉代墓。不过,孙庆云他们把他们掠夺的金银财宝也放了进来,那些元宝和银两应该是近几年才放进去了。”   岳小早将自己的口袋装的满满当当,那些宝物着实有些重量,这时压的小早都直不起小腰来,她还四处挑拣些好带的物事,将脖子,胳膊,手腕都挂满了钱串子。   沈陌和岳有枝见了她的样子,不由得发笑起来:“我们被人囚禁在此,还是想办法先出去。”   岳小早恍然大悟,举起那满是财富的手,敲了一下脑袋,那珠玉钱串被胳膊带得从脖子上刷过,她觉得太累了。她那些物件毕竟太重,于是瘫坐下来,想着怎么要出去的问题。   沈陌摸了摸四面墙壁上隐约还有些色彩的壁画,说道:“孙庆云他们应该是发现这个墓葬后,直接在这里盖了间院落,掩人耳目,后来又将他们卓氏坊的财物也保存在此地。”   岳有枝道:“孙庆云早就跟卓氏坊勾结在一起了。关押我和小早的就是卓氏坊的人。”   “卓氏坊,我们最近才查到。”   “实际上,卓氏坊已经成立有七、八年了,罗义潮及妻子卓氏、孙曙三人创立卓氏坊,当时主要是为了与白圭堂分庭抗礼。虽说是罗义潮和孙曙在人前处理卓氏坊具体事务,但是这卓氏坊还是由罗义潮的妻子卓氏做主。卓氏坊往往在边境为据点,根据朝中和边关的消息,伺时收购当地粮食,囤积茶叶,布匹,到了战时再高价出售,发的是国难财。但是因为卓氏朝中根基深,边境也吃得开,竟无人过问。这几年,卓氏坊逐步蚕食白圭堂地界,这不,薛何二人也离开凉州,前往京城去了。”   “那卓氏是何来历?”   “这个卓氏从不出头露面,以前露面的是罗义潮、孙曙,现在是卓氏坊的韩松,还有最近就是孙庆云。”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三人依次出了宝库,到了外面隔间,只见大门开了后,黑压压聚集了五、六人,孙庆云站在前面,他脚尖轻点,如同鬼魅般地飘在岳小早身边,将她一把拉在一旁,那洞口“黑乎乎”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五、六人看到岳小早金玉满头满脖满臂的样子,似中了定身法,都惊呆了,一时等着孙庆云的命令。   但是孙庆云只是一招手,众人犹豫地退了出去。   孙庆云黑眼珠“嘟噜”一转,眼神定在沈陌几人脸上:“本想着下面憋闷,把你们几人请上去,不想这一夜你们倒是没闲着啊!”   沈陌笑道:“没想到师兄还干起摸金校尉的勾当来,倒让我们得了见识。”   孙庆云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枚碎瓷片,手中拇指食指一夹转了转,轻轻一抿,说道,“我们卓氏坊有个叫韩松的,你听过吧!他几年前发现这墓葬,才有了我卓氏坊的今日。不过你们这般坐享其成,还让我们也的了些见识。”   岳小早将元宝珠玉缩进怀中,抱得更紧了。   沈陌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卓氏坊掠人财钱,通敌卖国,定不得善果,师兄何不早早归顺。”   孙庆云大声笑道:“你三人己是朝不保夕,还敢如此猖狂。谁说卓氏坊所作所为,不是朝中授意,你雍国公是朝廷重臣,那我卓氏坊便不是朝廷子民了?好了,废话少说,现在上去!我们换个地方玩儿。”   进来的几人把岳小早身上的金玉宝物都扒拉下来,这让岳小早嚎啕大哭起来,估计被关押的时候也没这般闹腾。   三人随着孙庆云到了地上,原来已经是早晨了,刺眼的阳光让三人用袖子遮了双眼,许久才放下。   沈陌被押着出了门,他给了岳有枝一个眼神,接着猛地将这押着他的那人击倒在地,跃上旁边的马,准备去凉州府求救。然而没跑出两步,孙庆云手中弹出几个石子,击在马腹上,马儿吃痛的紧,前蹄跃起,将沈陌弹了下来。沈陌也是早就被石子击在背上,疼痛难忍,痿软在地。   孙庆云上前,像拎小鸡般将他拎起来,搭在马背上,笑了几声,让人捆了他的手脚,这才骑上马出发。   沈陌这没跑三步远,又被捆了手脚,被这些粗鲁人将这幅细皮嫩肉的好皮囊扔进马车。接着他听孙庆云高声道:“小师弟,你尽管跑的试试。”说完那狂妄的笑声又传了过来。   沈陌又急又气,那后背发麻不得动弹,手脚被束缚的太紧,不到一刻,手脚也麻木了,只得不时伸展一下缓解,可真是郁闷至极了。   沈陌出门的那天,陆文茵见他要出去,便问了一句,沈陌只道:“出去买点药材带回京城,一会儿便回”,但是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他人影。陆文茵想,平日里他常去的药房,离将军府很近,无需这么长时间。   范吉先作为职业护卫拥有非凡的警觉,他同张宝庆、陆文茵三人到了药房,那药房早已关门休业,强行破门后,也是没有一个人影,只看见沈陌未带走的药包。   陆文茵着了急,她向周边商铺打听药房的情况。   旁边棉布店的大婶说道:“一个月前,药房那刘大夫说是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后来,他儿子埂子来了,将店里的伙计都遣散了,就他一人每日守着铺子,他那儿子连药材都不认识,抓错了药好几回,让人打了几次呢。”   陆文茵忙追着问道:“大婶,那原来的伙计有住在附近的吗?我想找找看。”   那大婶见她着急,忙道:“哦,前面就有一个,还是江将军介绍进去的呢!叫李二斤,他呢大家都知道的,你前面问一下就到了。”   这个李二斤估计为人很好,街坊都知道,很热情地给陆文茵指了路。陆文茵很快找到了这个李二斤。   李二斤乐呵呵地对陆文茵说:“姑娘找埂子,哦,他不在药铺?那肯定是去了东郊,这些日子他常去那里。说是他给一个大户人家送药。”   陆文茵又问了几句,那李二斤只道:“其余的便不知道了。这个大户人家是埂子月前认识的,家中有病人,所以成了常客,埂子经常带药过去。这个埂子认识的药材本就那几样,他原来不管这些事的,大夫的老家里有事回了家,嘱咐他来管几天。不想他遣散了伙计,让我歇几天,这就一个月了。也不知这店开不开得下去了。”   陆文茵道了谢,匆匆赶往东郊。沿途询问,果真还有人看见沈陌和埂子经过,便一路追了过去。范张二人和谢挚兰忙派府兵,赶去东郊,挨家挨户排查,结果折腾了大半晚上,也没半点线索。   第十九章 何堡暗道      陆文茵一路快马加鞭,先范张二人到了东郊郊外。东郊一出去,便是荒芜的隔壁滩,冬日寒风夹杂沙土,许多人不愿在这里安家,这里也确实风太大了。   初冬的寒风将陆文茵的双颊冻得通红,她一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口中不停地喘着白气,向已是冻得发麻的手掌中吹了几口热气,双手搓了起来,那双手好像更不听使唤似的,握起剑也不稳了。   由于那李二斤没有说出具体的地点,陆文茵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询问。   “你好,大爷,麻烦问您一下,我是刘大夫派来送药的,他们每隔几日便要给这里的一户人家送药。那伙计今日有事,托我过来,可是我忘了是哪家?”   陆文茵连续问了十几人,都答说是不知道。她只是问了一个又一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沈陌的安危。忙了一个下午,还是没什么结果,但还是继续打听。   她绕过一个大槐树,见几个孩子在树下玩闹,陆文茵上前问道:“小朋友,你们见过有人给你们这里送过药吗?”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过来,说道:“哦,你说的是埂子哥哥吧。我认识他,他爹爹刘大夫还给我看过病呢!”   “你埂子哥哥去哪家送药啊?他今天有事,叫我过来,我不知道送到哪里?”说完,她拎起沈陌留下的药包晃了晃。   “很好找的,就是那家啊,那家……埂子哥哥去的就是那一家。”小男孩用小手一指,指向北边的一处院落,“他家小孩生了病,搬来一个月了也不和我们玩。”   陆文茵道了谢,到了这户人家门口。陆文茵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便搜查过这家,里面并无异常,自己刚刚又进去看了,每个屋子瞧了一瞧,只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那孩子确实是病的厉害。   陆文茵心念道:这次定要探个清楚。   她借着墙一蹬力,翻墙而过,轻轻地落在院内地上。院内没有一个人,只听见一个屋子里面传来哄孩子睡觉的声音,轻柔而缓慢。她悄悄摸到窗跟儿底下,想听些屋里人说什么。   陆文茵刚刚蹲好,一低头,一根黄褐色草药躺在窗下。陆文茵似乎见过这种药,沈陌常跟她提起一些药材,她脑海里闪过沈陌给她看过的药材,她想起来了:对,这是他前些日子路过戈壁滩时采摘的肉苁蓉,说是一味名贵药材,沈陌非常小心地收藏起来,说是要给父母带去补养身体。   陆文茵拿着这小块肉苁蓉,有些欣喜了。她推了门,直接长剑出鞘,指着那妇人喝道:“说,你们将沈公子藏到哪儿了?”   那妇人从孩子的被褥下抽出短刀,直击过来。   陆文茵长剑一接,“锃”的一声加上孩子的哭声,瞬间引来了其他屋里的五、六人将她围了起来。   陆文茵身形灵活,在这小屋子里,借着桌椅陈设挪转,一时那几人也占不了上峰。   而听到打斗声的范吉先、张宝庆都赶了过来。范吉先长剑飞舞,不时血花四溅,那五六人都抱着伤口蹲在地上,缴械投降。   陆文茵上前逼问道:“沈公子人呢?说!”   一个人抱着头,哆哆嗦嗦地道:“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们几人只是奉命守在这里,孙副坊主并未告诉他们几人去了哪儿啦!真的,官老爷,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文茵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在这屋里看了又看。那炕沿儿下面,掉落的灰土在地上十分地突兀。   陆文茵望向那妇人,道:“这是什么?”   那妇人和那蹲着的五、六人慌张起来,都望着陆文茵。   张宝庆剑指着那妇人,冷冷地说道:“将孩子抱下来。”   那妇人浑身发抖地将“哇哇”乱叫的孩子从炕上抱了下来,抱在怀中。   范吉先一把掀开炕上的褥子,一道暗格出现在眼前。他打开暗格,跳了进去,陆文茵等人也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密室,密室里面还有隔间,隔间的门大开着,那隔间墙上还有一个洞。   范吉先端详了那洞口半天,道:“小少爷在这里待过,这洞口的痕迹,便是小少爷身上的那把小刀弄得。”   大家在这密室寻了半响,只寻见一个箱子,箱子里面全是银子。范吉先叫人将箱子抬了出去。   张宝庆早叫了衙役将这几人收了关押,又派人在这房屋各处仔细查找一番。   陆文茵寻了一日,没有任何线索,有些失望,觉得累极了,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还是没有沈陌的下落。她牵着马,缓缓地在夜间无人的道上走着,夜晚的灯火已经亮了,时不时从街道两旁的人家屋里传出笑声或者小孩的哭声。   她听了一路,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迎着寒风,泪水流过的地方更是刺痛了她,是啊,沈陌就挺爱笑的,自己最近也爱笑了起来,沈陌一定会没事的,自己哭什么呢?   陆文茵觉得自己怎么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以前的自己总是说做就做,虽说有些莽撞,但也不失果敢勇断,现在泪水总是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她想到这里,擦干泪水,这时已是到了府中,她将马交给护院。   这时,江瑜小跑着出门,喘道:“陆姑娘,何夫人回来了。她回来了。”   陆文茵听了,“莫不是她有沈陌的消息”,忙进了门,到了大厅。众人都已经坐定听着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沈公子的下落,但是卓氏坊要占何家堡,那里易守难攻,一旦被他们占据,卓氏坊怕是要祸害一方。将军镇守一方,肯不能让这盗匪横行凉州。那卓氏既然那沈公子作为人质,必然要押在安全的地方,沈公子也在何家堡也说不定。”   陆文茵听见,道了声:“我先行一步”,便转身离去,来到马厩,拍了拍刚刚骑过的马儿,“今天累坏了吧,你好好休息,我回来再带你出去。”   说完,她挑了两匹马,踏着星月夜色,一路而去。   何夫人熟悉何家堡地形,同他们一同前往。于是范、张二人同何夫人也飞速赶上陆文茵。   陆文茵毕竟自昨日以来,便废寝忘食,走了几里路,便开始迷糊起来。到了一处弯道,她一头栽了下来,还好旁边是虚土,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忍了疼痛和疲倦继续赶路,但是速度也满了下来,后面的何夫人和范张二人便赶上了她。四人一路照应,马不停蹄。   天刚蒙蒙亮,四人已是到了何家堡峡谷的山下。   何夫人忙联络马山镇白圭堂散落的弟兄,道:“我堂正值危难,卓氏坊攻占何家堡,堂中震惊,立信堂、立义堂弟子见堡内烟雾火光为号,自山门入,我在堡内接应。大战在即,全堂兄弟无论地位高低,年龄大小,皆有守护白圭堂的决心。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定会陷入不义之地,堂规定不饶恕。我堂兄弟大家众志成城,定共歼大敌。”   立信堂、立义堂二分堂堂主执下属礼,躬身道:“属下领命,定不负夫人所托。”白圭堂弟兄领命而去。   沈陌等人舍了马,跟着何夫人在这峡谷中攀爬起来。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山木丛生处,尽是荆棘灌木枯枝,没有了道路,更是没有半点人迹。   众人随着何夫人指的地方,挥舞长剑,将杂木枯枝砍尽,踏出一条路来,走了片刻到了岩壁旁的大石处。范吉先和张宝庆齐力将岩壁处的一块大石搬挪开,一个半人高低的洞口显现出来。   何夫人点燃准备好的火把,率先进了洞,其他人都相继点火跟上。洞内比起山外还暖和一些,众人一路被冻得哆嗦的身子渐渐缓了过来。一路走着地上的脚步声,伴着水滴声滴滴哒哒地落下声,空荡回旋在这山洞之中。   终于到了一处低矮的室内,那顶上是一块铜板,何夫人指着那铜板道:“这便是去何家堡的暗道入口。”   张宝庆用尽全力也未能将铜板移开,便朝着范吉先看了一眼。   范吉先和他一边推,一边说:“你不是说你力大如牛吗?怎么,还是缺不了我吧!这时候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张宝庆只是用力去推,毫不理会他,也是司常见惯的样子。   那铜板一寸一寸地开了缝,范、张二人翻身上去后,将何夫人和陆文茵拉了出来。   接着四人合议,分工协作。范吉先和陆文茵去找沈陌,张宝庆和何夫人去放火给白圭堂弟兄信号,抢回何家堡。   何夫人给范吉先和陆文茵详细地说了何家堡房屋构造,平日里大牢、隐蔽房间的所在,他二人记下便匆匆先去了。   因何家堡内大多是土夯而起,只是南边角亭是全木结构。于是二人先找了油和柴木,又下到地下,顺着地下通道到了角亭。   那角亭在何家堡属于最高地,俯瞰下去,可以看见下山全景,平日里便有护院看守。张宝庆悄悄摸上去,几拳过去,将守在亭上的看护放倒。他接过何夫人递过的柴木点燃,将油泼向火光处和亭间四柱。顷刻间亭见火光四起,红彤彤的火焰上浓烟滚滚,在无风的天空不断翻滚升腾,才逐渐散开,山间河水也铺就了一层光晕。   第二十章 神兵天降      卓氏坊名气虽没白圭堂那般如雷贯耳,但近年来暗地里迅速壮大。卓氏坊大多都是青年人居于要职,人数众多,发展势头蒸蒸日上;而白圭堂的薛何二人的后代,要么已亡,要么还不能接起堂中事务,近些年逐渐颓败下来。薛何二人早将总堂迁走,何彰德带领堂中精锐进京,算是放弃经营已久的凉州了,仅留下立信、立义两个道口守着何家堡老宅。总堂迁出后,两个道口日子越发艰难,卓氏坊众人或以钱□□之,或暗中打杀主要力量,大有被赶尽杀绝的趋势。所以在何彰德走后这两道口便很快失了何家堡这个要塞。   当角亭烟火一起,白圭堂的人数自然远远逊色于卓氏坊,他们也没有有利地形可供攻防,这些揣着旧日情怀的留守弟兄们一起攻入,将近日来被强压的恐慌转化为强攻,但卓氏坊人多力量大,他们无功而返,人反而是损失了一波又一波。   何夫人和张宝庆二人看情势危机,眼看新一轮攻战又要发起,二人利用熟悉地下通道,犹如探头的老鼠般,神出鬼没,最后登上大门城墙。   张宝庆一跃身,将卓氏坊的旗帜踢断,掉下了堡壁。张宝庆如鬼魅般的身影四处闪现,东击西打,在何夫人变化多端的万象剑的配合帮衬下,最终打开了壁堡大门。白圭堂顿时士气大起,厮战起来,一时间十几人已是登上城墙。   陆文茵和范吉先拿着何家堡地道图形和建构图,范吉迎战开道,陆文茵逐一探查牢房,私室、密室。所幸今日大部分卓氏坊的人都在外对战,二人一路杀了过去,很快过了私室、密室,最后寻到了何家堡地牢。   范吉先贴着石壁一角,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头张望,这一看范吉先心中大惑,“难道有人捷足先登”,甬道中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不见一个活人。范吉先飞身跃去,翻开伤口一看,都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非一般的高手所为。   二人轻轻避开尸首,脚尖点在地上缓慢进行,二人前后到了大牢门口,门开着。范吉先用刀点开厚重的大门,“腾”的一声,那门撞在墙上,牢房内没有动静。二人一点头,持剑一左一右刺去,只听得铁剑相交“噌噌”两声。   范吉先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主人—雍国公府世子沈淮;另一边沈陌、何万象。沈陌见是陆文茵忙将她揽在一侧,低声说起话来。   原来在何万象进京后不久,岳有枝听闻白圭堂失了齐国公元幡这个靠山,便商议另投门楣雍国公府。岳有枝一向隐居于世,这薛、何二人与公府联系,她便借喜好清净为由入山。不想孙庆云此前一直盯着何家堡,她还没到山中故居,便被孙庆云捉了去,还以此“故友”挟沈淮。沈淮收到消息后,忙和何万象商议。二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和府里的人说是处理城外庄子上的事情,便悄悄潜入凉州,到了马山,通过地道进入何家堡内院。   沈陌忙叫道:“范大哥,岳神医在西边那边。”   这时,院外白圭堂百余人已冲破山门,攻入院内,一众人正杀得红眼,一看周围形势,堪堪停了下来。这百余人在这何家堡的院中便如同靶心,各个弓箭手已在三面堡壁上蓄势以待。薛水平一声怒吼,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一时间众人雄心四起,打的周边卓氏坊暂时还近不了身。   孙庆云身先士卒,一直在前厮杀,将他靶又缩小了一圈,仅余下七八十人围作一团,拼死一战。他脚下踩着鲜血和断裂的肢体走向薛水平,恶意地笑道:“何夫人,哦不,怕是你非常憎恶的这个称呼吧!薛水平,你那丈夫为了权势,为了钱财将你们白圭堂一众弟兄抛下,留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哈哈,你那三个兄长的死怕是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吧!”   这位何夫人薛水平听见这般话,真是气炸了胸肺,万象剑万象变换,眼花缭乱地刺向孙庆云,但在孙庆云雄厚大气的屈光剑下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瞭望塔的哨子吹起号角警示着,响了几声后被强弩射中,城墙上的人齐齐向外发射□□,但还是一个接一个被射中倒下,最后竟逼得卓氏坊众人退了下来。外面援军长驱直入,为首的江据骑马到了孙庆云眼前,他勒了缰绳,从容地走到孙庆云前面。   孙庆云惊得心神出了窍,吓得说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江据一步一步逼近,喝道:“那赵维庄的计划是将我截杀在战场,不料我大获全胜;利用战俘刺杀我,不料我早已识破;利用内奸下毒,反而让我除了凉州内奸。赵维庄的心思全部落空了。”   孙庆云知道自己计划完全失败了,那齐烁是换不回来了,更别说将沈淮怎样了,这时还是逃命要紧。他狠狠地将旁边一人拉了过来扔向江据,自己起身向后撞去,撞入身后的墙中。   江据疾步上前一看,孙庆云已钻入地道逃窜。江据忙命人追击,领着将士顺着地道追去。   沈淮、沈陌等人出来的时候,江据已经将卓氏坊的余孽全部擒住,江据忙上前拜倒:“父亲,你怎么在这里?”   沈淮笑道:“接到孙庆云的书信,担心便赶了过来。多亏了何副堂主,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让孙庆云跑了。”   江据忙朝着何万象拱手致谢,何万象躬身回礼“不敢不敢”。   沈淮、江据和沈蓁几人许久未见,说话着忘了时间,已是到了晚饭时刻。何家堡大厅众人欢聚一堂,唯独缺了岳有枝。详加询问才知道,卓氏坊退败时,她便带着岳小早出了堡子,没了踪影。   岳有枝看见了沈淮,但她的目光没有在沈淮的身上停留。三十年过去了,那青年已是双鬓半白,曾经的笑容也在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她五味杂陈,含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快步出了地道,到了堡子内院。   她与沈淮之事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现在人知之甚少,不知孙庆云如何知道。她已经避开沈淮三十一年,自从孙庆云的书信寄出,她每日便在喜悦、恐惧、期望、怨憎中徘徊彷徨。也许她期许些什么莫可名状的情感,但是这份情感她三十多年前没有得到,她也清楚今天她也无法拥有,拥有的便是如同此时此刻的煎熬。她不想再受煎熬,她便走了,像曾经一样。   次日,沈淮、江据、沈陌和陆文茵等人都赶回将军府中。   将军府屋内,沈淮舒服地斜坐在席上,江据、沈蓁和陆文茵侍立在席台下两侧,沈陌则笔直地跪在中间。沈陌在见到爹爹便寡言少语,这时他也在静静地等着爹爹先开口。   他想着像往常一样认错,再挑几句爹爹喜欢听的说一说,事情便就过去了。可是,自请了安,其他人都起来了,偏偏他不让起。然后便是爹爹的沉默和众人的等待。   沈陌知道自己需要主动打破这沉默,他深吸了一口气,堵塞的喉间顺了一顺,哀怜道:“爹爹,陌儿知错了。陌儿不该未经爹娘允许,便跑到姐姐这里,还连累二哥也过来找我。累得爹爹担心,从长安一路来寻我们。累得姐夫和姐姐日日挂念。”   沈淮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把手中信件“啪”地拍在那硬木桌上,手抖着指着他半天,蹦出几个字:“回去自有你哥收拾你。”   沈蓁忙上前,轻扶着父亲后背,笑道:“是啊,爹爹,你生陌儿的气就不值了,那猴崽子那一天不惹些事,便不是他了。我和他姐夫说了多少话都不听的,这回还差一点出了事。爹爹,您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每日里乱跑,不见人影。”   “你还说,你们作姐姐、姐夫的,便是这般骄纵着他,由着他胡作非为,还跑到甘州战场杀敌。他一个娃娃,整天弄那些个草草儿,还杀敌……我看你们是让他去丢人现眼。”   沈陌被姐姐编排一番,又被老爹折损,委屈地说道:“爹,儿子哪有那么不堪……”   话还未说完,沈陌的耳朵被沈蓁揪了起来,将他拽到父亲眼前。   沈淮眼神追着女儿的手,忙拍了一巴掌道:“你怎么做姐姐的,没说几句话,便打起弟弟来。我说陌儿今日这么听话了,你做姐姐的,陌儿做错了事,说几句便是了,为何动起手来。”   接着他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捧起沈陌的脑袋,仔细看了看,耳朵有些发红,他还揉了揉。   其他人见怪不怪,陆文茵惊得嘴张的大大的,久久不能合上。   “暗卫失踪是怎么回事?”沈淮边揉边问道。   “孩儿在张掖时,有人设局陷害董将军。现在看来是孙庆云早就和卓氏坊勾结在一起,将董将军引入临松,才全军覆没。孩儿将这事的线索写了书信,范大哥派暗卫送信,不料过了几日,两位暗卫大哥便失去了踪迹。”   江据忙接道:“父亲,卓氏坊背后应该是郑国公赵维庄,他通过驿站假传朝廷圣旨,将小婿留在荒漠数日,将所伏突厥士卒编入希利垔校尉府。期间,卓氏坊中人刺杀下毒都未能得逞。不知为何,军中总是有人提前报信,这才躲过一劫。接着小婿前去希利垔校尉府交接,但那思勤校尉在京城受封,并未归来。这时又接到不知何处的字条,说是孙庆云已击杀暗卫,陌儿途中有危险,速去救他。小婿这便赶来了。”   沈陌笑道:“多亏姐夫神兵天降,不然……”   沈蓁照着他的脑门便是一巴掌:“还敢提这事,再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沈陌捂着额头,退后了好几步,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陆文茵,只见陆文茵捂着嘴嘻嘻地发笑,他也低头笑了起来,道:“姐姐,别,别再打了。”   沈蓁和沈陌这一打岔,众人也哈哈哈大笑起来。顿时沈陌觉得在姐姐的帮助下,终于过了父亲这一关了。   第二十一章 俯首帖耳      长安水边,一艘江船悠悠迎来,红灯通明,软帐起伏,灯光散在水中,映在粼粼水纹。陆文茵自母亲过世,便随父久居塞边,长安风情已是藏在记忆深处,似有似无。沈淮在凉州需处理几件要是,沈陌几人便先回了长安。   刚进城,范张二人回府复命,沈陌送陆文茵便如同十八里相送般,送到国公府自己才回家。   深夜人稀,月朗星晦,沈陌一进大门院室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小厮一见,叫嚷着“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欢呼雀跃地一路小跑通报去了。   沈陌幽怨地看着那小厮消失在大门口,暗自怨了一句“别给大哥气头添财加火啊”。不知加不加火的小厮兴奋地一路到了沈致跟前。   听见外面洋溢喜悦的声音,沈致出了庭门,立在大厅门外的石阶上,他宽袍长袖,那衣裳便松松垮垮地穿着,高大的身影如同金堆玉砌,腰间随意圈了棉布腰带垂了垂到膝上,因为站的高的缘故,他略略低着头,看着沈陌进了门。   沈陌对这个大哥总是心生胆怯,不知他随意的外表下藏在些什么奇思妙想,忙正了服裳,趋步上前执礼拜倒,唤了声大哥。   沈致不动声色盯了他半响,才“嗯”了一声,闲散悠悠地道:“去见过母亲。”   沈陌不见大哥唤起身,心里面开始打鼓起来,抬头悄悄一看,被他目光灼得无处可逃,不敢微露辞色,只低头静静候着。听了他终于说了一句话,犹如大赦,应了是,又拜了一拜,跟着沈致去见母亲。   沈致进门道:娘,陌儿回来了。说完,便岳峙渊渟立在元氏一旁。   沈陌忙跪伏在地:“陌儿拜见娘,孩儿回来了,娘身体安康。”   元氏上前将儿子拉在眼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道:“陌儿啊,回来了,如今边患四起,各方起事,盗贼横行,你大哥还派人一路跟着,爹爹和娘都担心得紧,现在才回来呢?”   “孩儿出去一趟,劳爷爷、爹娘、哥哥们挂念,孩儿知错了,娘……”   沈陌当然明白,沈家和赵家斗成这样,姐夫在希利垔部族一直有如神助,那自然是爷爷想的办法;自己每次逢凶化吉,尤其是起初连信件都不通,到后来平顺及时,肯定都是大哥和姐夫运筹帷幄 。   想起这些,沈陌有些自惭形秽,道:“劳娘担心,孩儿途中得了许多草药,对爷爷的病有所助益。我明日一大早给爷爷请安。我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娘,我错了。”   元氏见他一脸疲惫,垂目抿唇,不由怜惜:“看你也乏了,你爷爷自不会在意你晚了。好了,饭菜已备好了,吃了饭再说。”   沈致听了,招人上了饭菜。   沈陌一边服侍元氏净手、用膳,一边讲了许多途中见闻,逗得元氏不断开怀大笑。二人还陪着老娘亲饮了几杯酒,家中热闹起来。   沈陌也是笑盈满面,扯着元氏的衣袖软语道:“孩儿一路上想娘,还有好多话没向娘禀报呢。听闻,二哥被进封亲王,加辅国大将军。”   元氏笑道:“你二哥这次吐谷浑一战,也是战功赫赫,名扬天下了,朝中素来论功勋,你二哥这次晋封亲王,以为是理中之义。这辅国大将军的事情听闻还在议,也不急于一时,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你呀,这次回来,好好跟着你大哥学习府务,过几年进了朝,也对你二哥有些助益。”   饭毕,元氏见儿子一直服侍自己,没吃上几口,道:“你呀,我这边不用你伺候了,累得这样,吃过了还不去休息。”   沈陌嘻嘻一笑:“在娘这里怎会累。”他知道天色十分晚,母亲像往常早睡下了。   元氏摸索着沈陌的头,慢慢地说:“听话!娘先歇着了。”   沈氏两兄弟将母亲送出门外,元氏才不舍地离去,被丫鬟扶着回了房。   沈致回来重新坐下,侧身扶着椅靠,叮嘱道:吃吧!   沈陌随意吃了几口,便到了跟着大哥沈致的步伐到了书房里,将这一路上见闻一一说了,见沈致没有什么问的,才松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回房,沈致又道:“明日起,我布置的功课必须好好学,若是做不好,也无须求到爹娘跟前,自己乖乖领罚来就是。我过一两年便要外放,你也大了,也该分担了。”   沈陌知道大哥嘱托的认真,忙恭谨道:“陌儿一定好好做事,大哥安心。”见沈致点了头,他才退了两步,垂着头回了房。   不过他看了满屋的药草,又精神起来。他将途中收集的药材一一存放好,写下一张方子,再三思索,改了几味药,又思索了一会,改了几味的用量,又誊了一张。最后眼睛酸涩起来,叹了一口气,将它们收纳起来放入柜中,才吹灯休息。   清晨,沈致早早出了门。韩延秀指挥仆役采买小年所需,擦洗打扫,每一件事都是井井有条。韩延秀初来为公婆不喜,但恭孝有礼,上奉双亲,下教双子,这些年来,公婆和仆役均是心悦诚服。   而沈陌的院中,清晨的寒气中含着药香,他一大早便自己照着方子,取了药煎了起来,将熬好的药端到主房祖父那里。   祖父沈寂已经起身,见小孙儿笑眯眯地,他心情也格外畅意,嘱咐了许多嘴边常挂的话,用了药,见沈陌还是和以前一样,才安了心,接着又将刚刚的安心话又重复了一遍,才放他出去。   沈陌想着陆文茵就幼时便离开京城,便邀她一起游玩。陆文茵正在家中无聊的紧,叔伯待她若上宾,但她似乎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好在沈陌相约,开朗有趣,骑马到了郊外。   到了夜幕落下二人才各自回到家。   沈陌刚敲开门,那门卫便道:大少爷找。沈陌便直接去了沈致书房内,见他正和府中参事袁逯正在议事。   袁逯见沈陌到了忙施礼:“小少爷。”   沈致那里早有下人来报沈陌外出,一见他,两根眉头攒在一起,手中的账本便向他飞在他的脚下。   沈陌乖乖地拾起账簿,轻轻放在桌上,退了几步,离那桌子远了些,便柔顺地垂目待审似的等着发落。   沈致一见他那还一副懵懂样,胸腔气的一突一突,还是面无表情,轻飘飘的过来一句,“昨日里,我嘱咐过你什么?”   沈陌抬头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啊,便道:“大哥让陌儿好好休息。”   旁边的袁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陌这才回过味来,见大哥面色不善,又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致拿起一信递给袁逯,“将这份信送到白圭堂何堂主手里。”   袁逯拿了信,奉命退了下去。   沈陌听到白圭堂,抬头望去,沈致对这个两天连续晚归的人头也未抬,淡淡地说:“用过饭了?”   沈陌忙道是。   沈致正要抬笔,沈陌忙上前伺候笔墨,这伺候笔墨的差事他做的十分熟悉顺手。   沈致不慌不忙,将公文一一分类处理,条理清晰。待诸事完毕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沈陌双腿已是酸痛,见大哥诸事繁杂一言不语,心中愈发不安,神色间不免流露。   沈致将最后一本册子看完,写了回复,才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厉声说道:“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这一路上做的好事,我都已经晓得。还敢归来这么晚?若不是怕惊动祖父,现在就动家法。昨日我便嘱咐你什么话?”   沈陌忙应错,道:“大哥让陌儿好好学习府务。”   沈致见他恭顺,便气得轻些道:“从现在开始学习府务,不当之处,也自有责罚,你便时时警醒些。”   沈陌被他拿捏着,况且这件事爹和娘都发话了,也不敢说什么了,低声应了是。   沈致道:“你在甘州杀了罗杳之子罗义潮的事情,爷爷命我去过国公府道了歉,你明日去请罪。若不是元穆周旋,你以为这件事这么容易了断。爹爹也答应了,将嘉平嫁过去。以后嘉平妹妹受了委屈,便拿你出气。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了。若是再惹出什么事情,你便试试看。”   沈陌吓得忙道不敢。   沈寂按奈住心中怒气,拿起一厚叠文稿,缓缓地说:“今日将这些公文全部抄写一遍。”   沈陌又恭敬道了是,他刚走到下首的伏案旁,听见一声怒喝:“站着抄。”   沈陌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到他桌前,铺纸持笔写了起来。   这些公文着实多,从雍国公府的宗族、部曲名单,包荫户的人口增减,户调(赋税)征取,借贷钱粮出入,坞壁修建,甲兵建制,年初耕种,到庄园收成买卖,从封地民事到军政,庞杂万千,无所不有。到底是不熟悉又不感兴趣,看了十几封,便眼皮耷拉下来。   那慵懒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激得沈陌一个激灵,“一个时辰后便问你这些事务,若是有误,今晚便不必睡了,什么时候记下了,什么时候才算。”   沈陌吓得顿时清醒起来,心里也知道不光要学习府务之事,还想着如何让陆姑娘名正言顺进入沈家,被大哥这般威逼,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怕父兄不肯成全二人之事,不得多用了几分心,静下心来边写边默。   第二十二章 不输于人      人定时分的沈府,静谧安详,寒风也在这里止了步,屋子里面烧了地龙,每个人都在黑色的洗礼下睡的正熟。而书房内,沈致斜在长榻,一手托在脖颈间,一手拿着一本闲书读着,屋内和别处不同,灯火通明,火盆里红光和煦,好一副惬意的景象。   沈陌偷偷抬眼,见大哥读至酣处,眉眼嘴巴都弯着,见他将书放在塌上,又翻了一页继续读起来。他见状更觉得憋屈,耷拉着头,不满地微微动了动酸硬的肩膀,继续聚精会神抄录文书。   沈陌知道大哥的话说一不二,说是今晚抄完,就必须抄完,沈陌每次见大哥都是收起十二分心来,对其交代的事不敢从不敢敷衍。此刻他见大哥在侧,头正、肩平、身直、足安,一看便是让长辈赏心悦目的模样。   可沈致就是不理他,他布置下的功课、吩咐下来的事都是只看结果,今天这般亲临全程督导还是不多见。沈陌只得更加恭谨起来。   天色已经全黑,沈陌将这些文书一一抄完,将重要的还边抄边背完,恨不得向大哥刻石表功兮炜煌煌。不料刚将文稿理了顺序,沈致一抬眼,起身过来,拿起一张便考校起来。   沈陌今日自回府已经两个多时辰耗在这里,知道若是答得不好,大哥定然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收拾他一番。不过沈陌对于单纯记忆尤为擅长,倒是没触到霉头。考校到多一半了,韩延秀过来送些点心,说是太晚了,添点食好好继续读书看字。   沈致盯着沈陌眉头微紧,对韩延秀说道:“哪里有书房用餐的规矩,再说这过了饭点了,你也太纵着他了。”   沈陌背的口干舌燥,见大嫂进来,热切和眼神随着盘子左右移来移去,但脚是不敢移动半步,笑呵呵道:“嫂子,陌儿背书饿了。”   韩延秀将糕点放在塌边的小桌上,笑道:“那就快点背,背完了过来吃”,接着她拿起一块塞给沈致,道:“下午你就进了一两口,你饿了就饿了,陌儿不行啊!”   沈致道了几个“好”字,言语中都是无奈,还是夫人规矩大,道:“听夫人的”,转头冷脸对沈陌说:“先过来吃吧!”   沈陌这才净了手,边吃边道:“嫂子,还是您好,哥哥都饿了我一天了,水都不让喝一口。”   沈致笑着:“不过两个时辰在这里,怎么一整天了。惹了这么多事,还委屈了。”   沈陌气鼓鼓道:“你再训我我便告诉娘亲,你整天都不让我吃饭。”   韩延秀笑道:“你哥哥哪里会饿着你。你这出去还能饿着?和谁一起出去了?”   沈陌自然不是饿,只是借着松动一下手脚,站着那里抄了这许久,头晕眼花,腰酸腿疼,浑身的不自在。沈陌听见嫂子套话,大哥在前不敢不答,低了头道:“陌儿和陆家姑娘出去玩,她许久不在长安,我带她四处转转。”   沈致道:“听闻陆姑娘已经许了人,晋国公府统领洪晏之子洪典,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不过他后来跟随父亲上战场,就跟着陆郡守,听闻武艺精湛,书也读的不错,还有些辞赋在京中世家流传呢。现在也是驻守一方的将领,陛下正准备重用。”   沈陌听了顿住了,须臾,他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再说话。   韩延秀又塞过来一块道:“嗯,这桩事我打听了,这事儿是晋国公府长辈之间随口提了几句,婚书未定,后面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做不得准的。听闻陆姑娘并不同意这桩婚事,陆将军原要给他们订婚,陆姑娘便离家到了甘州,这才和你相见的,可见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我家陌儿论家世、论才德不输任何人的。”   沈致却是哼了一声,对着沈陌便悠悠缓缓说道:“那洪典文武双全,你看看你,整日里像什么样子。”   韩延秀见沈致斜着身子,一副漫不经心的言语刺的沈陌不敢抬头,知道他二人有话说,便道:“我去看看朔儿录儿的功课。”   等韩延秀出了门,沈致支起一条腿,还是一副无事的样子,说道:“你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知晓。不过,你招摇过市,将陆姑娘带到京中,又亲自送回晋国公府,这事儿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雍国公府也无须和什么洪将军比上比下的。”   沈陌忙跪在塌前,拉着沈致的衣襟,糯糯地说道:“大哥,陌儿知道错了。大哥为沈家日夜操劳,陌儿不仅帮不到,还四处树敌。大哥回房休息吧!陌儿已经抄完了,也记住了。大哥,您别再生气了。”   “生气?哼,就为你那点事儿?”   “那大哥是答应我和陆姑娘……”   沈致坐了起来,挪过两只大脚放在地上,端正坐着,沈陌眼前犹如高山压低般更加敬畏起来,忙退了两步。   沈致拿过书过来,道:“你今日自己说,罗杳围攻山桃驿站,是你和你姐夫料事如神吗?”   “陌儿知道,定是爷爷去找了大司马的。”   “哼,你也知道!你每日顶着国公府公子的身份,和陆姑娘出双入对,弄得路人皆知,是向我,还是爹,还是爷爷,表决心施压应允你的婚事?”   “陌儿知错,大哥!”沈陌羞愧不已,扑伏在地,叩首认错。   “我们不答应,你便学着那陆家姑娘的样儿,离家出走?”   “大哥,陆姑娘并不是……她爹爹五原郡守被检举通敌,她是去联合思勤……陆姑娘清雅恭顺,并非……”   沈致看着他慌张起来,一副伶俐口齿迟钝起来,也知道了他的心意,道:“那你便肆无忌惮和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唱一和地要挟起长辈了?”   “都是陌儿的错,陆姑娘她不知情的。她自幼在边疆长大,不懂这些,是陌儿行事莽撞,还累了陆姑娘的名声。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陌儿不该这般行事,今后定主意分寸,但是求大哥……求大哥成全。”   “好了,起来吧!这事回头再论,哼,现将今日书再抄一遍……”沈致说完,抽出被沈陌揉的皱皱巴巴的长袖,扬长而去。   这沈致敲打弟弟的事儿一完,施施然走了,留下沈陌心中五味杂陈,他站起来撑了撑腿,继续熬灯夜战起来。   沈致到了卧房,韩延秀还没有睡下,正在叠折的朔儿、录儿的衣物。听得门开了,见他来了,韩延秀神情又阴了。   沈致忙拉住她的手,赔笑道:“不就是让朔儿多写了几个字,还和我置气到现在。”   韩延秀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沈致反手抓住,一丝没松,一张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道:“秀秀。”   韩延秀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你这哪有个父兄的样子,偏偏陌儿、朔儿和录儿见了你掉脸色,连站着都不敢了,你这父兄真是威风啊!”   沈致已是侧卧在她的腿上,贱兮兮的笑道:“在咱们家里,也就吼吼他们三个,其余的人我敢嘛。再说了,过几年我定是要外派的,陌儿再这样整日厮混,如何但这起这将军府。朔儿、录儿,也长大了,不能再纵了,功课一定每日要做的,沈家的孩子,那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陌儿小时候在终南山几年,性子也野了,若是出了纰漏,他倒是没事,爷爷、大伯和爹爹定是饶不了我,你忍心让长辈罚你的夫君吗?”   韩延秀粉拳一锤,佯怒道:“说着说着就没正经的。”   冬日的清晨清冷肃穆,树上的小鸟一大早便叽叽喳喳叫嚷着。沈致每日晨起练武,今日刚到了演武场,便吩咐去叫沈陌过来。沈陌也早就起了,他趁着清晨的明亮,在书上查找了带回的草药,将药性、用量、配伍从书上精细入微地摘录出,誊写出来。   接着下人传话叫他去演武场,沈陌当即明白了,往日这般悠闲结束了,以后每日内怕是都要去练武了。其实沈陌的功夫在同龄中尚可,他习武的路子偏重于吐纳修身,但这种功夫临阵御敌,估计唯一的好处就是逃跑起来又快又不累,其他的至少在沈陌这里显现不出。   沈陌刚准备换练功服,听闻门外来报,大姑姑沈桐归宁,已经住下了,身上有伤,老夫人叫沈陌过去先看看。   沈陌忙吩咐叫大哥过去,自己也忙前去问安,二人在沈桐原来的旧居院门口见了。   沈陌道:“二哥,姑姑估计又是被姑父和他那妾室赶了出来,我昨日听说姑姑受欺辱好些日子了,为了罗杳通敌之事,你知道他那妾室赵一柏是赵维庄侄女。听侍女说姑姑满身都是鞭伤,碰都碰不得,二哥,元骧真不是人,还是今早福伯出去置办,在街口发现,才到了家。爷爷,娘已经看过了,不过姑姑不想见他们。”   沈致嗔道:“长辈便是你来编排的?”   沈陌忙应了错,乖乖地跟在后面。   沈致、沈陌二人告安后进了门,沈桐对这对侄儿倒是没有拦着。她一双眼睛干涸呆滞,没有半点神,见到他二人,痴痴说道:“致儿,康儿还在元家,他怎样了?康儿为了护我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   沈致忙道:“福伯见您在街上,当时旁边没见到康儿,康儿必定没事的。”   沈陌见她悬心忧虑,忙道:“姑姑,您安心些,陌儿这就看康儿,将他接过来,待会就能看到了康儿了,姑姑吃点东西吧,喝些汤水也行。若是康儿来了,见到姑姑,姑姑反倒病了,他怕是更是忧心。”   沈桐念念有词:“康儿怕是伤的不轻,都是因为我才这样,可怜了康儿,我要带康儿离开元府。”说完,牵着一身伤竟要出去。   沈致忙拉着道:“姑姑,您先养好了伤。康儿的事情,有我和陌儿。”   沈桐空洞的眼神望着沈致,半信半疑说道:“好,你去,我要见到康儿,若是见不到,我自己去”。   沈致、沈陌二人见姑姑这般,心中绞痛万分,恭声道了“是”。   这时,见许久没人的屋里有了动静,一只通身黄褐色的小狗,见沈陌端着碗,便“吱咛咛”叫着。   沈桐一见,便呆呆地笑了起来,道:“这是……”   沈陌笑道道:“姑姑,大嫂养的那条狗下的小崽儿,和给康儿的是同一窝。”   沈桐神情一暗:“康儿的那狗死了,康儿很是喜欢呢……你们去,现在就去,我要康儿,康儿……”   沈致和沈陌又应了几个“是”,沈桐发起怔来,三人一时无言,他兄弟二人这才出了门。   第二十三章 焦头烂额      元氏被沈桐拒在门外,一直哭哭啼啼,但是沈桐就是不见她。元氏一路抽噎,由着丫鬟搀扶着,要儿子到姑爷家中要个说法。结果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了大姑姑的院子,便令下人催着他兄弟二人过来。   原来伺候大姑姑的李婆婆过来给上药,见到二姑娘遍体鞭痕,不管是去衣还是上药,都是一动不动,上药时也不知痛楚,嘴里只是念叨着“康儿……康儿……”。   李婆婆见到沈致和沈陌过来,便开始声泪俱下地痛斥姑爷,言说着当年为了沈府,国公爷将二姑娘嫁给元骧,落到今日的下场,二姑娘被姑爷给打的神志不清,让沈陌一定要医好……   沈致、沈陌应了母亲看过姑姑后,向母亲复命。母亲也是哭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对这个族弟咒骂不已,拉着沈陌便道:“你大姑姑出了家,你大姑姑被夫家打成这样,你小姑姑成了老姑娘,游历在外的,他们都恨我们元家,恨你爹,是不是?”   沈陌擦了又擦那源源不断的泪流,不断安慰着说着,母亲似是说到伤心处,要找这个不堪的族弟去理论。   沈陌将那瘦小的身躯按在坐塌之上,只是允诺道:“我和大哥定会要个说法的,娘,娘……还是先禀报爷爷,爷爷这次肯定不会拦着我们。”   沈致站在石阶上,食指和拇指一直摩挲着,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哭诉。他看着院中一棵梧桐,枝上的鸟雀们还在跳来跳去地叫着,让这院中的声音更加嘈杂。   沈陌安抚着哭累的母亲躺下,见到大哥的阴寒神色,忙退了两步,他知道这是大哥发怒的前兆,果真见大哥狠狠地将拳头伦向廊柱,说道:“欺人太甚,他道我们沈府是好欺的。去准备车架。”   李婆婆见状,知道二姑娘的事情看来必须要解决了,忙躬身道:“就该这样,早该这样……”,边念叨边忙着去备车去了。   沈致怒火中烧,但还是跺着那坚定稳健的步伐,到了雍国公沈寂的院中。   雍国公素日喜好清净,除了年节,平日里晨昏定省都改做三日一省,没有什么事情,这父子几人没有通传,没有要事都不必过去绕了老人家的清净。   兄弟二人通传道进,沈致收拾了一下平日的懒散,将甩在身侧的胳膊都收起放在胸前交叠,缓缓进去,请安问好,将今日大姑姑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寂年近古稀,早年的战场厮杀留下的伤,让他一直都缠绵在病榻之上,经久不见阳光白皙皮肤上爬满的沧桑的褶皱,沈府中若非天大事是不敢惊动的,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致大步走向祖父,轻声道:“爷爷,孙儿求姑父让姑姑在家居住,如果能将康儿接过来,那更好!”   沈寂咳嗽了一阵,顺了顺气,道:“你爹娘说了几次,我都没答应,这仅仅是你姑姑姑父两个人的事情吗?”沈寂将杯子拍在桌上。   沈致忙道:“孙儿知错,只是姑姑这次伤的重,怕是修养些日子。姑姑挂念康儿的紧,不肯上药。”   沈寂面上看不出神色:“你大姑姑我知道,她性子轴,这样下去,怕是真的会想不开……你们见了元骧,定守好晚辈的本分,若是半点不敬,饶不了你们。”   沈致和沈陌忙躬身道:“孙儿不敢。”   沈寂道:“你姑姑一身伤,让她好好休养,她不肯见我。元骧的事情我也自有打算,你姑姑也怕是心里早有计较了,告诉你姑姑,让她收起心思,不可轻举妄动。”   沈致应了是。   二人退了出来,驾车奔向国公府。   沈陌敲了门,厚重的大木门刚露出一条缝隙,沈致上前一脚踢开,那家丁被门板撞得摔了大跟头,鼻血哗啦啦流了下来。   那人捂着口鼻起来,见是沈家兄弟,忙上前拦着说先通报。   沈致面黑手狠,双手一错,顿时折了那人一条手臂,补了一脚,将他踢开在一旁,朗声道:“不用通传了,我们知道路。”   二人一路到了元康的房间,昏暗的房子灰尘遍布,像是几日没打扫的样子,元康躺在床上躺着,这寒冬也没盖被子,像是被人随意仍在床上,便不管了。   沈陌忙摸了脉,给大哥说道:“大哥,怕是不好”,接着撕开那土里滚过的脏衣,胸前心口处紫黑一片,沈陌向两侧摸了轻轻按了按,肋骨也断了三根。   沈致听着沈陌说了伤情,神情阴沉似黑云在顶,取了桌上茶壶倒水,竟是一滴都没有,便将茶壶扔在盘中,端起来盘子连着茶壶杯子一股脑向门口扔了出去。   几个倒霉的脑袋迎着上来,正是元骧妾室赵一柏的两个庶子,见到这飞来横祸,抱着脑袋逃到院中,躲在树后叫嚣不断:“表哥,我大哥伤的重,不便挪动的,爹爹命他好好在这里将养着。”   沈致毫不理会这般聒噪,抱起元康出了混黑的小屋。元康在昏迷中皱着眉头,这般折腾,还是没有半点意识。沈致见状动作更是轻了,见前面挡路的几人,心中更是不悦,高声唤了:“陌儿。”   沈陌忙上前,将那些拦路的家丁护院打翻在地。   二人刚出了小院门口,元骧立在那里,倪笑道:“我们元家的人,元家的地方,还轮不到你们沈家撒野。”   沈陌迎着头皮,上前笑道:“姑父,康儿伤的重,您也知道陌儿晓些医术,再说了我爷爷说,他想康儿得紧,让我们接过去住几日便送回来。”   元骧双手挽起在胸前,一副置身事外道:“这逆子便是生是死,都只能在元府。”   这时,元府管家也来了,沈致向他笑道:“想来大司马也应该知道了吧,这孩子伤了脏腑,断了三条肋骨,被人仍在那小屋子无人理会,不就医,不给水食,若不是我们到,过了今日怕是你们只有收尸的份儿了吧。现在我便报过去请大司马看看。”   那管家听了也是一惊,不想元康伤的如此严重,心中暗道这二爷的手重,若是惊动大司马更是不得了,这可不是二爷一个人的事儿了。   沈致朝着旁边的家丁一一望去:“康儿现在伤重,若是误了病情,残了……死了……我沈致将你们这些人的,一一记下,再来理论理论一番。”   管家见这豪横的沈家大爷,忙向元骧道:“二爷,还是将小少爷的伤养好了再议吧。老爷最是看重小少爷,这可是我元家的嫡子长孙啊!”   元骧不置可否,嫌厌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元康,怒道:“死了更好”,甩手而去。   沈致、沈陌强忍了怒气,带着元康回了沈府,将元康安排在姑姑沈桐房里。沈陌这才仔细看了伤势,浑身上下皆是淤青,紫黑、青红、黄褐伤痕深浅不一,有的刚刚结痂,有的长出的粉嫩的新肉。沈陌用自己调制的药膏,细细地涂好,待到伤口处理好,已是黄昏。   姑姑沈桐一直在旁照料,她静静地看着儿子,从小到大乖巧懂事,哪怕现在烧的厉害,但那乖巧的样子在病中也是一样,静静的躺着,只是呼吸比平日里重一些。   沈桐一手擦了还在眼眶中悬着的泪,目光坚定,神志也清了许多,拿起笔写了起来,一笔呵成,“夫妻三十载,情尽恩义断,复言增厌怼,相离心各宽。立书人沈桐 思明十五年十一月十四日”。   沈致刚到了小月门,丫鬟便报,二姑娘请过去说话。沈致忙进去,沈桐强撑着疲倦的身躯,将信递给沈致,道:“将这个交给元骧。”   沈致打开一看,和爷爷预料的不差,见姑姑下定了决心,道:“大姑姑,爷爷很担心您,让我去大司马府正商议此事,这封信侄儿定会带到。”   沈桐听了自己的父亲还在强行干预,心中怨恨又起,不便向沈致发泄,便道:“你送信便是。”   次日,沈致夫妇和沈陌三人从元府回来后,便前去向祖父复命。   沈致大步流星走向祖父,轻声道:“爷爷,礼孙儿已经送到了,信也亲自送到国公爷手上了。”   沈寂端起递过的茶,嗯的一声,便等着回话。   沈致只得继续道:“国公爷说定会给爷爷您回复的。还有就是……”沈致停顿一了下,不敢让祖父等着,“姑父签了和离书。”   沈寂历经沧桑,对这般绝情待自己女儿,心中恨恨不已,道:“那便行了。那康儿……”   沈致忙应答:“秀秀和姑父的妾室赵姨娘谈得来,赵姨娘会劝姑父,养在府里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沈寂直了身子,抬眼望了一眼沈陌,问沈致道:“陌儿府中事务学的怎样?”   “陌儿晨起练功,接着和我学些公务,下午和秀秀学些府中杂事。晚上看些账本文书,功课都是满的,陌儿进步也快。”   沈寂看了一眼沈陌的时候,沈陌便是身子一紧,他这昨日今日都忙着姑姑的事情,那里如大哥说的,心虚的站得更加端正,想着让爷爷像以前一样,说一句尽力便是。结果爷爷轻飘飘的飘过来一句,“下个月开始,陌儿接管府务。你能护得他一辈子吗?”   沈致、沈陌忙又应了是,一见祖父摆了手,二人退了出来。   沈致笑着拍了拍沈陌的肩,安慰道:“你呀,若不是当年爹爹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的伤,娘亲再也舍不得你吃苦,让你到终南山杨叔叔那里。现在你该收收心了,让爷爷和爹娘放心。过几个月,我出去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沈陌掩了心中那苟且偷安的念头,应诺道:“是,二哥。”   沈致见他神情,不禁笑道:“我从小都是家法悬着头上长大,你自小便是没人动你的,爷爷和爹娘自小就惯的你,可是现在开始要警醒些。”   沈陌前夜就睡了一个时辰,昨日忙姑姑的事情,晚上又补功课,今日又忙的这般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像以前一样和大哥玩笑,于是无精打采地应了“是”。   第二十四章 繁杂不精      沈陌每日里纠缠于文书和府事之中,几日下来累得起不了床,眼见太阳就要冒头,窗外比平日这个时辰亮的刺眼,估计下了雪了,沈陌一想起白雪铺地,便不觉打了哆嗦,挣开的眼睛被疲倦又拉了下来,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尽所有意志起身洗漱。   出了门,果然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他踏着这片洁白到了练武场中。他的剑法乃终南山杨羡亲传,每日到这里将屈光剑习洗练一遍,再将沈氏家传剑法练一遍,便结束了。   今日,大哥和两个侄子,还有沈家的族亲子弟都已经到了,衣祛随着长剑激起的白雪飞扬,铿铿有力。   沈陌见众人的目光射过来,脸色一红,觉得天气更加清冷了。虽是日间忙于府务,但是功课并没有免。大哥自从祖父那日嘱咐过后不再查看,但是家中男儿不论大小,清晨习武的习惯都没有被打破过,连祖父也时不时的过来走几套拳法、剑法。沈陌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勤谨练习。但恰好,今日迟了的沈陌便遇到了偶尔一来的祖父。   沈陌硬着头皮忙前去请罪:“祖父,陌儿来迟了,请祖父责罚。”   沈寂一见到他,冷峻的脸立刻如春花般绽放,笑道:“陌儿来了,今日下雪天冷,怎地不穿好衣服”,说完,还将他叫过来,将衣领合了一合,慈祥和蔼地摸着沈陌的手,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他,“去吧!”   沈陌忙接过去了,疾步到了沈致跟前。   沈致虽是笑着,但沈陌还是觉得咄咄逼人,只听见:“这几日不管你了,便是今日迟了,明日就不来了。这便是我外调以后家主的做派!”   沈陌惭愧万分,本就贪睡了片刻,不敢分辨,立即跪在雪地:“陌儿知错,大哥莫生气。”   沈致抽出长剑,将剑立在雪上,懒洋洋地笑道:“起来吧!爷爷看见了,又要说我耀武扬威整治你。不过我这里,没有认错就一笔勾销的道理,和我走一圈看看。若是再是没有长进,我看你今天也不用出习武场了。”   沈陌迎着头皮接招,大哥的功夫稳打稳扎,偶尔一招却是出其不意,这便是家传剑法的特点。虽然沈陌也熟悉,但是每剑还是刺向他意想不到之处,几招下来,沈陌忙乱起来,还在沈陌兼两家剑法,招数繁杂,变化多端,只是这样下来,剑法轻飘不稳,招数繁杂而不精,一看便处于下风。   沈寂见沈陌功夫出去一趟,并没半点长进,皱起眉头,对着沈致发起火来:“剑法繁而不精,成什么样子,陌儿的武艺你是不是没管过,以后要勤加督导才是。”   沈致忙应是。   沈寂看沈陌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拍了一个后脑勺,笑道:“你呀!也大哥这个年纪若是这般,几层皮都被揭了,你也真是……”说着,拧起沈陌的脸来,“小孩子家家的,整日厮混,有什么好。以后好好练功,仔细处理府务才是正经。”   沈陌拽了几次拧着他脸的大手,又不敢太用力,拽了几次都没拽下来,听了爷爷的话,忙使劲晃着脑袋,终于甩开拧在脸上的手,忙点头应了是。   沈寂见沈陌那逗趣的样子,笑开了怀。   沈致忙上前请示:“爷爷,你看陌儿的习武时间是否翻倍?”   沈寂沉吟了一下,道:“你看着办吧!”   沈寂见沈陌恭敬乖巧,沈致也能独当一面,心中欣慰了几分,道:“你爹爹有事耽搁了,这些日子若是再是如此懒散,我便亲自治你。”   两兄弟吓得恭肃道:“不敢”,目送着沈寂离去。   沈致都开始懒得教训沈陌,对他淡淡说道:“今日起,你早起一个时辰过来练功。”   沈陌恭立一侧,心道凄惨,道:“陌儿记下了。”本是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离地,怕是连晚上休息时间也要少了一个时辰。   当然这些都是父兄安排的功课,沈陌自幼怪会看眼色行事,虽说这次从外回家后,家中长辈不再纵着自己,但为了和陆文茵的事能得到长辈们的许可,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独自承担一些事,是身为沈家人的荣誉和代价。现在还二姑姑和姑父和离了,现在沈家没有和大司马和郑国公赵维庄都为敌的力量,沈家必须蛰伏起来,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也要面对。沈陌想清楚这些,他决定下午抽个空,去郑国公府送趟礼,再说这趟差,沈陌乐得出去。   郑国公赵维庄在朝中的公爷中算最是年轻的,他不过四十出头,原来封的几位都已经上了些年纪,朝廷中现在外敌环伺,赵维庄年纪轻轻便投在大司马名下,二十年边关征战,战功显赫,在老人已退新人尚未接的青黄之际,这份功勋是头一份儿,因此恩荣也是独一份儿。   沈陌这次出去遇到的罗杳,便是赵维庄的得意门生,跟着他东征西战,随着他加官进爵,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两家还结了亲。赵维庄将妻弟之女嫁给罗杳之子罗义潮,这卓氏家族在朝里朝外更是显赫。   但随着罗杳恩荣加身,外放镇守,原来朴素节俭与将士同吃同住同杀敌的罗杳,变成了谋利急功求上位。正如江据上报朝廷的奏疏中写道:谋利而不正其道,急功而不修其身;对上谄媚顺旨,对下强取豪夺,与民争利;结党营私,纵子行凶,临战断官道夺粮草,通敌于外,残害同僚……   得知罗杳袭击山桃驿站,让沈陌—这位雍国公的心尖尖、和大司马的开心果处于险境,两位国公爷合计合计,便让着一战成名的将军灰飞烟灭了。   虽说这事情大哥已经到郑国公府上府说明了,但不能明说着,这事儿是我爷爷和大司马做的,我们就是凑热闹的,这事就是罗杳那厮自己作死。现在并非要鱼死网破的时候,所以沈陌身为沈家嫡孙必须前往去表表态。   沈陌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都要拽上他的死党元穆,一起在京城逛景儿,吃喝玩乐的酒肉老友,这次回京还没来得及见。   元穆听了沈家下人带话相邀,风一样飞往雍国公府,他一见沈陌相迎,上前照着沈陌的屁股上就是一脚,怒道:“你这个小子,回来都没来看我,没良心的。出去玩也不带我,心里有姑娘了,就将兄弟搁在一边,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今天终于想起我来了。”   沈陌揉了揉屁股,追着要打过去,怒道:“你这次家伙,自己和嘉平定了亲,便不理人了,还在这里等着埋汰我,真是好意思呢?”   元穆听了这话,憨憨一笑,道:“嘉平真是好!”   沈陌噗嗤一笑:“我们沈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   元穆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大声嚷道:“说,今儿个,什么事?去哪儿玩去?”   沈陌的功夫自然躲得飞快,已调到几米开外了,笑道:“去郑国公府,送个礼就回来。”   “郑国公府,谁要去他家,他逢年过节给我爹送的那些个东西,都俗气的紧。再说,你雍国公府子弟,送他什么东西。”   “你当郑国公是以前的郑国公呢?你呀,整日比我还扶不上墙。不过这次送的礼特别有意思,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人一轿,又命四个壮汉抬着个大箱子,浩浩荡荡地穿过闹市,前往郑国公府门口,威武雄壮地跪了一地,来往过客好奇驻足观望。   沈陌一人做不来这种丢脸的事儿,但是有了元穆陪着,二人便能将耻辱化为兴奋激动,便是往天上捅上一捅,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府门围观者甚多,真是门庭若市。   赵维庄听闻下人来报,便道:“他雍国公不要脸面,我郑国公府还要脸。还带着亲王世子乱来,不要体面”,忙命人将沈陌、元穆二人叫了进来。   沈陌一见国公爷,便扶着颤悠悠的膝盖道:“赵叔叔,我昨日里已经让我二哥罚的站不起来了,今日哥哥下令,如是不得国公原谅,便不得归家的。小侄儿给您赔罪。”   元穆见过赵维庄便憋着笑瞧着沈陌在那里装可怜。   沈陌忙趋步上前将礼单奉上,元穆打开箱子,一叠一叠的账本、手札、书信和军报整整齐齐地装满了一箱子。这里都是江据收集的罗杳通敌的证据,当然其中连带着有郑国公的一些手书,往年送礼清单,卓氏坊金矿入账分成,以及沈陌无意发现的卓氏宝藏转入郑国公名下的礼单等等。   赵维庄见了,惊出半身冷汗,冷着眼瞧着沈陌:“你这是来示威来的。”   沈陌声音温温地说道:“赵叔叔,我哪里敢,若是如此,再挨上哥一顿家法,我受不起了。您看,这里面有个镂雕蝠纹玉环,是我这次从凉州一个墓穴里面得来的,听爹爹说很是珍贵呢。其他的都只是沈陌此次张掖一行的收获,不成敬意,还请赵叔叔能笑纳。只求赵叔叔能原谅侄儿。赵叔叔,我的腿……”   赵维庄看见这般纨绔,无奈让人搬了椅子,沈陌忙卑躬曲腰挪到椅子上,笑着致了谢。   赵维庄道:“这礼物我收了,你现在回去交代吧,我看沈致也不敢那你怎样吗?你这对付长辈可是一套一套的嘛!”赵维庄作为一线奋战而出的将军,最是看不惯这般世家子弟。   沈陌忙起身笑道:“谢赵叔叔夸奖,多谢赵叔叔,若不是赵叔叔大人大量,我的皮今晚就被剥了。谢谢赵叔叔。侄儿告退了。”   见赵维庄马上摆了手,元穆扶着晃晃悠悠的沈陌出了府。   第二十五章 抱一山庄      第二十五章 抱一山庄   大魏以武立国,六柱国功勋卓著各治一方,十二将军府各有建制,其中皇族元氏中,梁国公元朗逝去多年,齐国公元幡广享煊赫荣华,于今年初冬故去;雍国公沈淮、晋国公陆则泽二人甚得威望,偏安一隅;周国公元毅、郑国公赵维庄权势正盛,拥军财大政。   其中,这梁国公元朗生前不慕权势,最喜结交好友,在长安西郊置下田产,建造了京城首屈一指的私人园林抱一山庄。他生前常以文会友,以酒会客,京城中权贵子弟常趋之若鹜前去游玩。元朗逝去后,留下的产业经营不及,这抱一山庄便渐渐破败下来。   后齐国公元幡接手买了抱一山庄下来,加上原来自己的弦高堂和白圭堂,生意涉及江湖漕运,官办盐铁经营等商事交易,规模空前绝后,元幡也因此富甲天下,被称为“一庄二堂元翻番”。这抱一山庄恢复了旧日模样,常年聚集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在京城中不论哪一季节美景应有尽有,是个世家子弟游玩的好去处。   齐国公元幡晚年,其子之子元定无力经营,白圭堂部分产业被郑国公赵维庄侵占,赵维庄建立卓氏坊与其分庭抗礼,将部分地盘占为己有;弦高堂经营盐铁,官办经营,才存续至今。   如今元幡逝去,儿子元定手上这“二堂”如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处置了,二堂人心涣散各奔东西,元定想管也管不了了,索性就撒手不管,随其自然,每年只待分红,倒是个闲散仙人似的人物。   沈陌和元穆从郑国公府出来,天色尚早,元穆提议去这抱一山庄泡汤池子。沈陌几日未见陆文茵,心中十分挂念,刚一犹豫,那元穆犹如他心中的蛔虫,取笑道:“哎呀,知道,你要带着陆家姑娘去,不方便去泡池子,是吧!那抱一山庄的雪景也是一绝,你叫上你的陆姑娘,再约上嘉平,我四人一起去赏雪景也是一番趣味,可好?”   “你想着嘉平,还往我身上赖着。好了,你去请陆赞和陆姑娘,我去叫嘉平出来,这行了吧!”沈陌气笑道。   元穆连道:“好,这抱一山庄只有几个人守着,我们去了正好,可以放开了玩闹一番。我这就去约陆赞,你快去叫嘉平,快去啊!”   沈陌被催的哭笑不得,两人分头行动,对于这冷清的冬天来说,最让年轻人高兴的莫过于居于山林之间,斗酒吟诗,把酒言欢。   沈陌叫上嘉平后,买了酒,元穆吩咐将各色吃食买了一份带上,五人一路欢喜到了抱一山庄。   抱一山庄自初冬天寒来,便是人迹少至,加上元幡新丧不久,山庄久不待客。庄园中管事一见来的是国公家的几位公子、姑娘,还有京城浪荡头子元穆,忙收拾一座赏雪的小院,供他们饮酒玩乐。   几人在堂中塌上,烤着火盆,烫了酒,坐着盖了薄毯,喝了几口热酒,才暖和起来。   沈陌和陆文茵你一言我一语,将甘州战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顿时,广平郡王的英雄形象,在几人谈笑中凭空生了出来。元穆和陆赞便谈了京城今日的趣事传闻,众人倚窗相谈,好不乐哉!   元穆和陆赞还在小院舞起剑来,那陆赞的功夫在他们这一辈中算是最好的了,而陆赞就不行了,雪地舞剑,美则美矣,但是他下盘不稳,滑的险些摔倒几次,不过倒是身手灵活,关键时候手剑脚同用,硬是没让那金贵的身子和雪地砰砰撞上。那险些倒地四脚八叉的模样,惹得几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连平日里柔婉静雅的嘉平也止不住的笑得肚子疼。   元穆收了剑,回到席上,一副没有尽兴的样子,气道:“今日这雪地里不好,改日让你们看看我新学的一套剑法,可是威风呢!你沈陌和陆赞不就亲眼看见几个毛贼盗匪的,有甚了不起的,我看你二位功夫实在不怎样,不过我师父说过勤能补拙,你们勤快一点,或许能打得过我呢!”   几人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陆赞刚喝进的酒差一点喷出来,笑道:“你的脸皮可真是厚的,你师父让你,是你勤能补拙,就是说你笨,你可真是笨呢!”   众人玩笑之中,嘉平忽然静心一听,道:“你们听,有琴音。”   几人静了下来,仔细一听,远处琴音不断传了过来,忽而高亢,忽而幽暗,承转启合连绵不绝,犹如低音犹如丝绸滑过,高音恰似雨后瀑布喷泻而下,荡气回肠,余音不绝。   众人酒喝了一半,便随着声音寻去,三转两拐,到了一个白雪压着青松翠竹的小院,坐塌上老者身穿灰布袍,鹤发童颜,骨俊清瞿,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旁静静听着。   沈陌几人忙上前,施礼问安,道明听着琴音寻了过来。   他老者双手按在弦上,止了琴音,抬头见几人,笑道:“想必几位公子姑娘也是好律之人,有曲无酒不成调,天冷的厉害,几位过来和我,还有我这孙儿一起饮些酒,暖暖身子,人多也热闹些。”   众人谢过老者,上前入座,喝下老者赐酒,众人喝下,一股暖流游走在心肺脾胃只见,这酒比起刚刚饮得柔和许多,如同温泉般浸染了全身脏腑,说不出的惬意温暖。   沈陌躬身问道:“先生刚刚弹得是什么曲子,远远听来似天籁仙音,却从未听过。”   那老者笑道:“哪有什么名字,不过随手弹奏罢了。几位既然闻音而来,自是琴中知音,不知可否附和一首。”   五人只有沈陌和沈嘉平擅长古琴,沈陌并不在人前弹曲,嘉平起身应邀。   沈嘉平性情温婉,这琴音也同她一样,似小溪泉水汩汩滑过圆石,清澈而柔美,一曲毕,众人拍手称绝。   那老者随着音律打着拍子,也叫了好,说道:“姑娘,你和你这琴音一样,一派祥和安宁,定是有福气的。”   沈陌和沈嘉平忙谢道:“多谢先生抬爱。”   沈陌忙又问:“敢问先生尊姓?”   那老者笑道:“小老儿姓屈,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专务了这些个杂事,这山庄的主人见我也没个生计,便邀我住在这里。我孙儿本洛也跟了过来,你们年轻人可不能想我这般啊!”   他的一番话惹得大家大笑起来,一时的拘谨顿时散去,众人互相认识了,元穆甚至和屈本洛拼起酒来。   屈本洛不善饮酒,饮了几杯,便面红似锦,忙推了酒杯连连告饶。   屈先生笑道:“倒是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自小身子弱,也宠溺得紧,酒喝不了几杯,我时常就说嘛,多喝便喝得多了,这小子偏是不信,你们也经常过来,练练他的酒量。”   众人闻言又大笑起来。   毕竟长者在席,众人不敢多饮,最后讨了几杯茶,喝了几道茶才告辞离开。   就在沈陌几人畅饮之际,沈致入朝当值,宫中当值官员中传了一个消息:穆旷上了奏章呈到少府,奏章参已亡将领罗杳,列举出五大罪状。一、通敌卖国,残害同僚;二、隐匿各路军报,拖延阻断战报送达;三、私扣前线军饷粮草;四、受贿掠财,强抢商铺,囤银十余万两;五、残暴无道,虐杀成性。据说这穆旷现已将罪状整理成册,只求圣上惩恶除奸,铲除奸党余孽,以正天下。   这虽说在沈致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赵维庄行动速度这么快。这穆旷也是赵维庄的门生,和罗杳一文一武,堪称赵维庄的左膀右臂。如今罗杳已倒,但是众人摄于郑国公目前这炙手可热的权势,无人将这事翻了出来,朝中众臣都瞧着雍国公和郑国公的这段好戏,不料竟这般还未开始便结束了。   只是虽说江据和元疏均已上书严明罗杳之事,但圣上一直按着不说不论,还是一贯的遇事拖了又拖。这罗杳不仅截了运往甘州的粮食,还截取了白圭堂薛何二人财物。薛何二人和朝中重臣有诸多牵连,一查起必定带出许多人出来,沈致本想着亲在参奏,不料被祖父所阻,反而给了郑国公一个顺水人情,现在尘埃落定,此事完结也算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落下。   沈陌一回府,忙去大哥沈致那里。   沈致正在忙着写些什么,将今日处理的文书顺手扔给他,也顾不了说些什么,蒋射进来禀告:“大少爷,白圭堂何万象说儿子何彰德被人执禁,派人过来求救。”   沈致终于抬了头,两道锐剑似的射了过来询问,沈陌答道:“大哥,白圭堂……”   “嗯?你说怎么处理?”   “派人过去,怕他不交人吗?”   沈致听见未置可否,吩咐蒋射道:“你派人向邢临寿传个话,就说我母亲已经收白圭堂薛水平为义女,让他护送何彰德到京城何府,否则他那个小儿子我就直接丢进河里喂鱼。”蒋射应是。   “嘉平的婚事时间我和夫人商量了,你们看定在哪一天?”   “世子和县主的婚事现在还未完全商定下来,若是腊月里的日子错过,便要到明年三月份了。”   沈致“嗯”了一声,不知想些什么,搁了笔,靠在座椅扶手上。   沈陌上前添了热茶,道:“大哥,不如我明日去问问元穆?”   沈致将茶碗一拍,斜着眼看着沈陌,还是那般闲散的语气:“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子事情你也不忌讳些,你眼中还有长辈吗?哪里有未婚的跑去问成婚日子的规矩,这等婚姻大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出去!”   沈陌不敢多说一个字,知道今日的事情大哥已然是知道了,忙应了退下。   第二十六章 非同小可      第二十六章 非同小可   穆旷参奏罗杳的折子到皇上手中,已是第二日了。罗杳一案,本就在廷尉府挂了许久,待收了他穆旷提交的本案相关人证和物证,账册清晰,往来书信佐证,与人证证言互相印证,所以此案证据详实严谨,事实清晰无误,是个严丝合缝和死案了。所以廷尉今日也借着穆旷参奏,将此案报结。   皇上听得廷尉奏报证据事实,穆旷参奏五大罪状,在廷议中大怒,怒斥罗杳行径,言道此风不可长,此罪不可赦,要重罚重判,虽是罗杳及其子亡故,但是罗氏一族男丁尽数流放,女眷没为官奴,遇赦不减刑。   天子之怒如同洪钟般敲响了每个朝臣,朝臣中许多和罗杳走得近的不免兔死狐悲起来,稍不留神这圣上的口诛笔伐便成了悬在头顶的刀枪剑戟,与罗杳无关的便是看着好戏,静待这圣上将怒火引向四面八方。   大鸿胪卿贾结英认为廷尉府这摊子烂事真是要人命,想当初自己还是选对了路,站对了队。这场廷议才刚刚开始,贾结英站的老腿乱颤,觉得皇上这怒火一时消不了,忙插空上奏道:广平王元疏两日后将入京,请圣上旨准备亲王典仪。   这几句话说出,皇帝怒发冲的冠也稳稳地在头上了,说道:“元疏快到了,那快些准备吧!这也快到年节了,让四品以上官员进京朝贺亲王,以示朝廷恩泽体恤地方。”   大鸿胪卿贾结英脆弱的心脏被击了一击,忙俯身奏道:“陛下,加封亲王,未有朝臣群贺的先例,请陛下……”   皇帝似乎刚刚罗杳之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兴致勃勃说道:“广平亲王对敌两战成名天下,是我朝诸臣之表率,朝臣理应祝贺,大鸿胪去办就是。”   大鸿胪卿贾结英执拗地站在庭中,不肯退下。   廷尉见状,忙上前,将那贾结英这个倔强的小老头堵在身后,奏道:“董胥进京后,先将其关押至廷尉府大牢,待廷尉府查明事实真相,但此时涉及多名朝廷官员,请陛下恩准由卫尉协从办理此案。”   “准奏,广平亲王回来,让他也从旁协理,这时毕竟是甘州大事,他也主持甘州这些日子,定是多有助益。”   众人无事,皆山呼万岁跪安退去。   大鸿胪卿贾结英是是个操心的命,虽是按照他在朝中的资历和年纪,有什么事情动动嘴吩咐下去,都有大批年轻官员前赴后继地赶着去办,但是秋后病愈的贾结英老当益壮,愈发地事必躬亲。   大鸿胪最近差事又多了起来,还在有个顶头的大鸿胪卿事事求全,突厥求亲的诸多事宜,沈致只是遵照执行即可;元疏入朝受封,照着老亲王的例即可,只是元疏虽然封了亲王,亲王府并未建成,以前的郡王府从未住过人的,不知这次是住在宫里,还是照旧住在雍国公府旧居,待元疏归来定下,若是住在宫里,自有宫中少府打点,若是住在府里,府中一应俱全,不必特别准备,那便更好;屠博回京奏事,照例安排在西市馆舍。   大鸿胪卿贾结英一向照旧例,不越雷池半步,让沈致当差忙的时候不费心,闲的时候是真是清闲。他是最喜欢这样的上司,虽说是对这儿指指点点,对那儿批评啰嗦,但是不用一力操持,真是省心不少。   昨日沈致也将沈嘉平和元穆的婚事定了下来,就在腊月十六,拖到明年三月太迟了,三月份估计自己和夫人都离了京,诸多不便。反正纳采、问名、纳吉、纳徵都已办过,今日请期过后,便是准备婚礼事宜。沈致在大鸿胪主持惯了各种典礼,这二十来日便准备好出嫁诸事,也觉得有些仓促,好在他是忙惯了的,下了朝,急着赶回家。   此刻的雍国公府,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   韩延秀四处查看,到了一处厢房,问道:“这处房间再收拾一下,这个茶具换了,这间房是大姑姑的,她不喜艳色,还有被褥的颜色也不行,也换了,还有,他老人家不喜欢叮叮当当的东西,把那风铃、吊坠什么的,还有那珠帘都去掉。”   下人赶紧照着将陈设换去。   韩延秀出了门,又道:“三位姑姑都要住一段时间的,起居用具都要备齐。”   沈致到了书房,捡了重要的几件事做完,听着声音,摸到韩延秀身旁。   韩延秀一见是他,便转过头对那婢女,指了指屋内陈设,道:“明日下午我过来再查验一遍,就按照规制再布置一遍。”   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沈致,便走了,临走前还关了门。沈致跟着,鼻子差点碰到门,将门打开,对着一屋子仆役笑了笑,掩了掩尴尬,挺起胸膛,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仆役们都是见怪不怪,笑盈盈地收拾起来。   韩延秀见后面跟来的沈致,依旧是不依不饶地一阵风似的到了自己的房里。   “你昨日对陌儿发火了?”   “这小崽子竟然在你跟前告状?”   “哼,爹爹不在,你便逞威风,陌儿这几日统共睡了几个时辰,你不知道吗?昨日下午是我见他实在辛苦,便让他去过赵府后,准他出去玩一玩的,也让他见见朋友,怎么你也怨起我了?”   “好娘子,怨谁也罢,怎会怨你!这不是你也要随我外调出去,家中便只有陌儿一人守在府里,家中事情多,我怕他出错嘛,便一时着了急,再说我也没发火,陌儿冤枉我!”   韩延秀气的笑了起来:“哼,冤枉你,他每日期期艾艾的样子,就想得到你的几句称赞,还冤枉你,他敢吗?你一句话便让他受好几日的,还有朔儿、录儿,见到你就怕的像见到什么似的。我问你,若不是我是个能干的,你是不是也不要我,将我赶出府了。”   沈致将她用铁栓似的胳膊紧紧圈在胸口:“这就是你家,自你到了这家里,除了爷爷和爹娘,便是你说的算的,现在爹娘不待见我!唉,我现在离不开你了,好仰你的鼻息在爷爷和爹娘底下过活呢!你想上哪,我便跟到哪儿,像十几年前一样,你说,好不好?”   韩延秀挣扎地气喘吁吁,终是力气小的挣不开,嗔道:“放开,被人见了,像什么样儿?”   “不放,就不放,你奈我何?”   “今日事多,你放开……”   沈致还是笑盈盈地望着她,说道:“近来你四处打理家事,都不理我了。”   “还说,这些子事儿忙来忙去都是闲的。你说,陌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议一议了,我随你外放,这偌大的国公府,需要个得利的媳妇帮衬陌儿才是!”   沈致笑嘻嘻地看着她气努努的样子,觉得她越发可爱起来,一双大手将身材小巧的韩延秀抱起到了坐塌上,放在腿上又紧紧圈在身前,笑道:“陌儿求到你那儿了?”   “他吞吞吐吐几次都没说出口来,你看你,把个孩子吓成什么样乐,不过是想娶陆家的女公子,我看那陆姑娘,家世人品和陌儿都是极匹配的,爷爷和娘也没说什么啊!你便定下来,也让陌儿安心。”   “柱国联姻非同小可,这事等爹回来,我再和爹爹商量商量,你便放下心吧!不会亏待莫陌儿的。那小崽子,不拿着这事儿挟制些,那肥胆就上了天了。”   “那琼华公主那边……?”   “这事十几年前便有这个口风,不光陌儿不肯,娘也觉不会答应的,娘心底里还是喜欢像你这样,和娘性子一样的儿媳的。再说了,陌儿早和娘说了这事,娘心软,陌儿这才这般有恃无恐。不过是吩咐他做些事,还告到你这里!”沈致将韩延秀压在身下,“你官人才是这府中最是辛苦的,你也不心疼心疼。”   元穆的父亲是先帝唯一的弟弟,是这几十年来朝中唯一的亲王。自元疏被封亲王后,大家都称皇叔为老亲王,而作为老亲王的独子元穆的婚事,自是盛大非凡。   嘉平是沈陌的远房族妹,这桩婚事也是爹爹和大哥定的,因与皇家连了姻亲,所有典仪都是以雍国公沈寂的名义公出。至于今日请期,大嫂早就拿着嘉平的生辰算好了婚事的日子,腊月十六。   昨日大嫂也将日子通传给了亲王府,定了今日请期。沈陌一大早便按着大嫂的吩咐,看着仆役收拾庭院,准备宴席,招待老亲王和王妃。   沈陌不由得心中更加委屈,暗自埋怨起大哥,早就定好的婚事,还是元穆和嘉平的婚期,偏偏就是不告诉我,还故意找碴子骂我……不过他看见沈致下朝回府,便忙起来了,免得又挨顿数落。   嘉平的父母和老亲王、王妃正在厅上谈笑,元氏和沈致夫妇作陪。   这些事,沈陌是不能参与的。所以他忙完了诸事,还要到大哥的书房继续熬着,还在又蒋射帮着自己,让他迅速熟悉起府中各种繁杂事务。   说起蒋射来,比起大哥沈致而言,蒋射真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好老师。沈陌一有什么问题,通常请教的是他。蒋射也事无巨细地超出大哥沈致百倍的耐心,慢慢讲解。沈陌非常喜欢到蒋射那里去,因为这省去自己许多功夫,现成的老师在前,也不用自己去在一堆故纸里面找答案,也不用自己费心去琢磨,便很好完成大哥交代的诸事。   沈陌喜欢的沈致不喜欢,一次见了蒋射竟然那般细致无二地解释给沈陌听。他立刻将蒋射喝退,又是将沈陌一顿数落:“蒋射跟随我外调,你懒得费心思,是不是以后要雇个人给你主持公府来着?”   沈陌每次被大哥直指心肺的痛骂,挫败和愧疚之余,也开始学会暗度陈仓,他知道今日大哥忙着请期之事,自是顾不上他的,便忙拿着几日里积下的难题去问。朝堂之事,江湖之事,对于沈陌来说都太过于陌生。他在医书中将自己抽离,煎熬在这些事上不过才是回府以后才开始的,不过经历大哥的怒斥和蒋射的耐心教导,娘亲和大嫂的回护,他对公府诸事也慢慢熟悉起来。   第二十七章 歌舞鼓乐      第二十七章 歌舞鼓乐   沈致这几日准备天子亲迎广平王的仪仗,将家中大小事嘱咐了妻子和沈陌,一直宿在宫里,便是父亲回家,也没来得及侍奉,于是让妻子和沈陌二人照料好父亲。   沈陌、韩延秀、两个侄儿一家人便在府门口一直候着,时时通传屋里等着的元氏。等沈淮到家的时候,已是将近深夜,几人未说几句话,沈淮见元氏已是困倦,便让晚辈们退下,和元氏说了些话睡下了。   其实,这时到的不光是沈淮,元疏、屠博晚上也到了。城门官见元疏几人到了,打开城门,迎了出来,传了圣上旨意,众人在城外馆舍休息一晚,明日待天子仪仗亲迎。沈淮笑着和城门守卫说着,家人担心需先行归府,那守卫也未加拦住,放行过了,只留下元疏和屠博在馆舍住了下来。   早上,太阳刚在晨霞上面露出个黄色半弧,通往城门的街道已是张挂彩旗,皇城半数百姓都争相观看皇帝法驾出行。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法驾先由京兆府尹引导开路,后随导驾仪仗的十二面大旗,后朱雀队执朱雀旗、持槊和□□列阵前进,十二面龙旗跟着,旗后便是车阵响声震天,接着引驾十二重,尾随其后的是一支鼓吹乐队,鼓乐齐鸣,有喧天之势,后随朝廷官员骑马前行,夹杂着骑兵猛士,整齐划一的步甲兵士。齐齐走过几里路,这才看见了皇帝玉辂,左右将军护驾,随后布列禁军士兵。   众人见着这仪仗盛大空前,旁边老人起来,便是圣上还是太子时,大婚仪仗也没有这般排场,圣上与广平王兄弟情深,对皇叔敬重有加,国朝以孝悌治天下,圣上仁爱友悌,当为世范。   法驾过处,百姓皆伏地山呼圣上万岁,圣主英明,宣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皇帝玉辂至城门,下驾扶起元疏,命众臣平身回宫,遂携着元疏手共乘玉辂,元疏数辞不从,随皇兄回宫。   到了宫里,皇帝元度亲授亲王印绶,诏任大司空、治御正,兼任太子太傅,可随侍宫中。   元疏领旨谢恩后,接着皇帝命人起了宴席,一时间歌舞起,鼓乐奏,酒食进,畅欢颜。   元度今日也是尽兴,多喝了几杯,神采飞扬,拉了元疏到了侧房小憩。二人醉卧堂塌之上,细细说着话。   “你小时候在沈家长大,从小宫里便是朕一个人,那时想着这世上便只有你和朕兄弟二人,总是想着亲近些,总是叫你进宫来玩。”   “皇兄,小时候每日都在太傅那里学习,我和沈陌下了课,皇兄也不得休息,臣弟和沈陌便在一旁等,等到皇兄下课,才能说上几句话。”   “是啊,后来你便不来了。我继位才知道,是太后的缘故,不让你进宫。”   “皇兄怎地听信小人谗言,我自幼体弱,百般求医不见好,后来娘娘请了道士,才知道是八字太弱,不堪养在宫里,这才到了国公府。还和皇兄一起读了许多年的书。后来沈家爹娘在府中请了先生,臣弟的功课也多了起来,这才没能陪皇兄。”   “当时,沈娘娘被父皇冷落,在宫中艰难,现在想起来,父皇对沈娘娘真是让人寒心。”   “沈娘娘待臣弟好,臣弟都记得。臣弟的娘生下臣不久便殁了,沈娘娘便一直照料,臣弟身子弱,差点养不活,多亏了沈娘娘,最后还是沈娘娘将臣弟托付给了雍国公府。我到沈家后,沈家爹娘待臣弟如同亲生,臣弟一直感念父皇、娘娘和太后恩德。皇兄怎地今日说起这些?臣弟回宫还未拜见太后,皇兄可否……?”   元度冷笑了一下,神情淡漠地说道:“朕也是许久未见了,见了又如何?她今日病着,不便见人的。你还是去见见沈娘娘,你也知道,她自父皇薨逝,便搬出了宫,到西郊的连香寓一直住着,说是为父皇祈福,怕是终生不愿再见皇室中人吧!听说这半年她一直病着,你沈家爹娘在那里住了些日子陪着,你也去看看吧!说到底是朕和太后对不住她。”   元疏见他说着说着便愁绪满怀,便想着说些高兴的事情:“皇兄,臣弟这次出去带来了好些凉州好玩的物件,最好的便是那五匹凉州大马,皇兄有时间了可要去瞧瞧。”   “好,你送的东西,我定会好好瞧瞧。你也回了京,是打算继续住在雍国公府,还是住在宫里?”   “沈陌也大了,估计过几年便要大婚。臣弟想着回原来的郡王府去住,郡王府皇兄当时建的的时候便是超了朝廷规制,照着亲王府例建的,现在过去收拾一下便住在那里了。”   “朕原想着你住在宫里,与你说话也方便些,你教导太子也方便些。”   “臣弟已建府另居,已是陛下圣恩眷顾,岂敢再破祖制,再说臣弟被陛下封为太傅,以后除了休沐,便每日在宫中,陛下可随时传臣问话。”   “朕总是觉得和人疏离,和太后也是如此。说得上话的,身边便只有崔淑媛了。你也常过来和朕说说话。”   元疏见皇兄说起朝廷众官员和后宫女眷时,神情极为倦怠,便压下了甘州诸多奏报,遂说了些两人小时候高兴的事情。   说话到了下午时分,崔淑媛进来,道是用药时间到了,元疏见皇兄确实是身体不佳,问了崔淑媛几句,便退下了。   前堂众人欢聚一堂敞怀而饮的时候,廷尉没有半点心思,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先是罗杳一案在廷尉府一挂几个月,好不容易结了,接着便是董胥一案,这其中涉及众多甘州官员及将领,更是一桩棘手的麻烦事。所以,廷尉随皇帝仪仗接到广平王元疏后,和广平王随从交接了相关证据后,命人将董胥押回廷尉府大牢,也不去饮酒了,留了下来翻阅卷宗。   沈致作为大鸿胪大行,负责宴席庆典,自是不敢懈怠,时刻盯着,再者如今屠博奉陛下旨意入京奏事,待他参加完酒宴后,还要送他入西市大鸿胪馆舍。   沈致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了。因元疏比他先到家,沈家喜气一堂,谈笑融融,雍国公沈寂也出来拉着元疏的手说了好些话。   沈陌今日一大早,便是极开心的,他求着大嫂请世家女眷过来骑马游玩。   韩延秀含笑指着沈陌,佯嗔道:“你便这般等不及了,小心你大哥又说你。”   沈陌被大嫂取笑得红了脸,不再说话。   韩延秀笑道:“好了,好了,你大哥那里我去说,我去请来便是。”   沈陌听了,愁云惨淡立刻烟消云散,忙笑着道起谢来。   果然,不一会儿,晋国公世子和世子妃带着儿子陆赞和侄女陆文茵前来。长辈们说话,嘉平、元穆、陆赞、陆文茵和其他年轻公子和女眷便到了马场骑马,最后连琼华公主也来了。马场众人相聚,朔儿、录儿来凑个热闹。   嘉平不会骑马,被元穆强行按在马上,元穆一手牵着马儿缰绳,一手扶着嘉平,嘉平还是怕的厉害,紧抓缰绳,伏在马背,险些跌落下来。   元穆见嘉平可怜,那马儿更是可怜,于是二人不再顾及,同乘一骑,慢慢在马场溜达起来。   沈陌带着朔儿,陆文茵带着录儿,在马场按辔徐行几圈下来,两个孩子欢呼雀跃起来,还要骑大马。   陆赞上前将两个孩子抱了过去,笑道:“沈兄,姐姐,我带两个孩子去那边儿玩一会儿。”   两人骑马并行起来,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机会。陆文茵却似是强自忍着失落,努力让笑容从那张俏脸上浮现,但是还是咬了下唇,似是要哭了出来。   沈陌忙收了缰绳,一把拉住陆文茵的马绳,问道:“陆姑娘,你……你这是……别哭,近日家里事多,许多日没见你,你别哭。以后我们日日相见。”   陆文茵一手挽缰一手甩鞭,“驾”的一声跑远。   沈陌不明就里,忙驱马追上,伸手去拉她手上的缰绳,陆文茵一鞭子甩了过来,直接抽在沈陌的手腕上。   沈陌不顾疼痛,乘着她一怔瞬间,强拉了她的马绳过来,停了马,急道:“你打便打,这在马上,上了自己可怎地是好?”   陆文茵的眼泪哗哗从那红润的双颊流下,怎么收也收不住,小声道:“你和你那连琼华公主日日相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陌听了,生气地将帕子递给陆文茵,说道:“我和那连琼华公主也就小时候一起玩过,再就是前些年,我进宫替她诊过病,你……你怎地这般不讲理。”   陆文茵听了心生寒意,怒道:“我便是这般不讲理,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你要说话,便找个讲理的去。”说完,扯了几次缰绳,沈陌都不松手,便踩了踏蹬,下马而去。   沈陌几句话惹得她真生了气,内疚起来,忙上前认错。   陆文茵一句话不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奔到马前,飞身而上,疾驰向着马场出口跑去。   沈陌急了,忙纵马赶上,堵在门口,说道:“今日琼华公主不是我叫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会来,你别误会。是我不好,茵儿,别哭……”   陆文茵正要说什么,见琼华公主追了过来,她立刻用帕子擦干眼泪,将帕子收进衣袖中,对着上前的她笑了起来,道:“公主好身手!”   琼华公主笑道:“你二人骑马才是好,一看便是。我看你们要出去玩是吗?我也去!”   沈陌忙上前施礼笑道:“我二人只是赛马而已。从那边到马场门口。”   “那谁赢了?”   沈陌看了陆文茵一眼,笑道:“自然是我输了,陆姑娘自幼在边疆长大,这骑射功夫我是比不得的。”   “那陆姑娘有空也教教我。”   沈陌见有人过来,忙道:“公主,不如我们去那边找元穆他们射箭,公主一定要见识一下元穆的箭法。”   三人一起找到元穆,元穆还在教嘉平骑马,嘉平吓得僵着身子,听到沈陌提议要引弓射箭,元穆便道:“射箭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投壶有意思。我们去玩投壶。”   琼华公主忙道好,于是沈陌笑着和元穆扶着嘉平哆哆嗦嗦地下了马。众人遂接着摆上酒壶和矢箭,众多女眷围了过来,轮了一圈,就数琼华公主和嘉平中矢最多。琼华公主兴致盎然,最后夺了魁首。   第二十八章 吐露真言      第二十八章 吐露真言   沈陌、元穆和陆赞在一旁看着这些正值年华的世家姑娘们投壶,心事各异。   沈陌一双眼时不时地在陆文茵的身上转一圈,见她笑逐颜开地给正在投壶的女子拍手叫好,好像刚刚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似的。沈陌心中很是怜惜起来,每次都是这样,生气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人前总是笑容晏晏,举止得体。   而元穆的眼睛就明目张胆地盯着沈嘉平,他婚期将近,每一日便想着和嘉平在一起,现在眼前那些芳华少女不时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不快起来,凡是夹在他二人中间的,他都觉得是面目可憎。   陆赞则是盯着那壶口,一点都没看见望着他的大家闺秀们那恳切的目光。   对于这些整日里待在闺阁之中的小女子,投壶便是极大的乐趣了。琼华公主今日玩得很是尽兴,等玩过几轮,回过头来,发现沈陌、元穆、沈嘉平和陆文茵四人都不见了,气呼呼的如同炸了毛似的猫儿,将手中余下的矢箭一股脑儿全都仍在地上,踩了几踩,骂道:“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好不容易出宫来,便这样待我。”   其实四人也没有相约去什么地方玩耍,沈陌见陆文茵那挂在脸上的笑容,便是比看着她流泪还让他难过伤心,便乘着众人不注意,将她硬是拉了出来,一拽到她的手臂便不肯再松手,一路到了后院。   此时,人们都在前院和马场饮酒玩乐,后院反而没了人影,十分僻静,那些嬉戏喧哗都仿佛隔绝在了世外,正如二人的心思一般。   沈陌见她吃痛地将一手覆在腕上,想尽办法挣脱,沈陌这才看见自己力气太大,将她的整个腕部都捏得发红起来,惊得松开了手,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陆文茵更是气上加气,二人便这样静静地立着。   终是陆文茵一副端庄做派,呕着气道:“沈公子,你有事便说,没事的话,今日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该担心了。”   沈陌知道若是不说清楚,怕是便生了误会,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沈陌今日便对你发誓,今生今世沈陌心中只有你一人,我也已经跟我娘、我大哥大嫂他们都提了。昨日我爹爹才到家,我也定会求得爹爹同意,娶你进门。”   陆文茵听了,倒是更加伤心起来,一时急了起来:“你说的什么大话,你们沈家是何等人家,谁人不知道。我自然是配不上的,你大姑姑嫁了大司马次子,一辈子过得是什么日子,京城又谁不知道!你二姑姑,哦,是我大不敬了,是沈太后,听说还不如你大姑姑;你小姑姑被你们逼得连家都不敢回的。”   “你……你你,说我便说我,我知道这些个传言,说是我沈家为了权势,枉顾沈家女儿生死。原来你是嫌弃我,你便明着说,是我配不上你们晋国公府。”   陆文茵听到一半,便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抹去不住的泪水,呜咽说道:“我……我知道你……便是这样,你今日……今日也明白说了,是我晋国公府配不上你。我知道……我爹爹和希利垔部族,突厥部族以及柔然各部都有来往,朝中便污蔑我爹通敌叛国。在这当口上,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你家的媳妇便不是公主就是贵女,自然也轮不到别人。不过谁稀罕,我陆文茵便是死也……”   沈陌听见了这些话,气的都快疯了,一手拉她在怀,一手捂住她的嘴。那汩汩泪水一直朝着沈陌的手流去,让怒气变成疼惜,才让他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我家里事情多,都是大哥在艰难维持着。估计年后大哥便要外调,便要我来主持雍国公府,我在家里最是没用的。不像你,自幼便在边关长大,小小年纪出使联络外族,随父出征,为国征战。我真心对你生了钦慕的心思,常怕你瞧不上我。你若是每次见到我,对我笑一笑,我便能开心好些天。这些天,我心中想着你我的事情,不知道长辈的心思,听闻你还和你们府中统领洪晏之子洪典说了亲,我大哥说洪典是原是圣上身边的人,最受恩宠,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得圣上重用镇守一方。我真是害怕,他抢在我前面。”   陆文茵止了眼泪,羞涩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道:“家中尚未给我定亲。”   沈陌见她低下了头,轻轻地将手中帕子的挽了一圈又一圈,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温柔气息。他轻轻靠近,在接触她湿润的脸颊的一瞬间,让他生出奋不顾身的力量,将眼前的泪人抱紧,说道:“今日好不容易见了,还惹你气成这样,你别不理我。”   “我……我没有不理你。我……”陆文茵伤心的不知说些什么,又开始流泪。   沈陌亲着她闭着的眼睛,爱怜地说道:“我知道你我二人的事涉及许多,你是担心长辈们不准,我也担心。不论是沈家,还是陆家,都是我们的家人,我会照顾好沈家,还会照料陆家,可是我一个人,没有你在身边,我不知道如何做好,文茵,你能一直陪着我吗?文茵,别不理我。”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永远都不放手。   “是我错了,我不该发脾气。我不知怎地,在你跟前,便总是……总是有些不像话的。”   “文茵,你这样,我便最是欢喜了,你有事,便直接告诉我,发脾气也好,直接告诉我便是,不能不理我。”   二人一言一语,将心头的事都说开了。   正说着话,听得一声故意的咳嗽声音,二人慌着站了端正,只见是浪荡子元穆带着嘉平走了过来。   “我说怎么不见你们,原来跑到这里。这话……嘿嘿,悄悄话也说完了吧!你个沈念远,平日里当着长辈面,数你最会讨欢喜,私下里哪里学得这些甜言软语。我爹娘还让我多学你些……不过,哎……你也教教我。”   “去你的,你闭嘴吧!你们婚事将近,按规矩,你不能到这儿的,你还有理了。小心我向王爷说去!”   “说去,谁怕?今日举国同庆,你沈家办得马会,其他人来得,我来不得了?你还能赶我走来着?再说,你……”   “好好好,我的元大公子,你来得好,来得对,来得恰如其分,行了吧!找我们什么事情,快说!”   “哦,差点正事儿忘了。你大哥叫你呢?他有事儿要出去,让你去前厅招呼人去。快点!”   “我大哥?”   “瞧你吓得,大哥出门了。这才叫你过去招待客人。”   “你怎地不早说,迟了我大哥又要……哎,不说了。”沈陌说着拉起陆文茵的手,语气一下子温柔似水,道:“走,文茵,带你去见见我娘和我大嫂。他们一直想见见你呢!”   元穆见他的神色如同变色龙般从凌冽寒风到和风习习,也拉起嘉平的手,一起过去,道:“你个见什么的忘什么的家伙,我可真是见识了。是我,我快成婚了,不是你,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这废话怎地这般多。”   “你大哥不在了,也没个管你的了,唉,我便是吃亏,也无处诉说去。”   沈嘉平摇着他的手臂,“咯咯咯”笑了起来。   正堂,雍国公世子沈淮和世子妃元氏,元穆的父母老王爷和王妃,晋国公世子陆荣和世子妃张氏,沈嘉平的父母都在席上坐着饮酒说话。   韩延秀忙得管理宴席,指挥着仆人照顾宾客,还不时给元氏、王妃和张氏侍膳,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见沈陌几人到了,殷切上前道:“你们几个可是来了,让长辈们等了许久,真是该打呢!”   沈陌几人忙守着规矩向几位长辈施礼问安。   沈淮见沈陌几个年轻人,精神奕奕,很是高兴,道:“到底是年轻人贪玩,玩的都不见人影子了。”   元氏笑道:“公主刚辞别回宫,你大哥说是正好有公务,便护送公主回宫去。陌儿你去前厅帮着招呼客人,不可怠慢了!”   元穆忙道:“我也去。”   二人躬身退了出去,陆文茵和沈嘉平也立在各自父母身边侍奉。   沈致将琼华公主护送到了宫门,看着进去后,便带着蒋射、商原、袁逯三人到大鸿胪府衙。   今日庆典已经结束,府衙除了守卫,便无其他人,空空荡荡的大屋,说起话来还带着回音。沈致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家中人太多,自己又在朝中正红,许多人过来敬酒,今日事多,又不敢多喝,弄得沈致无处可逃,只得躲到这里来了,心中暗自欢喜:让陌儿也感受感受这冬日酒场子的簇拥。   沈致对着商原问道:“牧荑,你刚刚说,何彰德怎样了?”   商原性子慢,说话也慢吞吞的:“少爷,邢临寿护送那何彰德到了岐州地界,但州牧张汜将军将他二人都扣下了,何万象已经赶往岐州,我们是不是也要去一趟。”   沈致大刀金马地坐在席上,一只手轻扶在立着的膝上,一手在火盆上缓缓翻转着手背,道:“你们去怕是分量不够,那张汜是大司马治下的大将之一,非等闲之辈。”   袁逯一向处事安之若素,稳稳地说道:“那张将军一向听命于元骧,扣下何彰德和邢临寿应该不是大司马的意思,大司马一向与公爷和睦,对我们的事一般也是不过问的。”   众人听了顿时心中一紧,若是大司马倒是好说,但是元骧……   元骧刚与沈府断了姻亲,现在便起了这般事情,真是丝毫不顾元沈两府的情面了,但是碍于大司马还不能真与他撕破脸面。   沈致盘了腿,将双手拢在大袖之中,说道:“快近年关,朝中事务繁多,再说嘉平的婚事在即。”   袁逯笑道:“以少爷的身份,去和张汜要人,怕是太抬举他了。不如让小少爷去一趟,说不定更合适。”   蒋射一拍大腿,大声道:“对啊,小少爷不懂这朝堂纷争,大司马又是极疼爱小少爷,便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定也不会怪罪。”   “你们倒是会出主意,陌儿去了,由着性子来,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再说若是出了闪失,我爷爷第一个就饶不了我。上次陌儿跑出去,不光是爷爷,还有我爹娘,每日里念叨着,我听见陌儿这两个字从长辈们口中说出,我都躲着走。你们还敢让陌儿出去?”   商原慢条斯理地躬身拜倒道:“小少爷合适。”   沈致忙抽出双手,将商原扶起:“牧荑,……你别这样,我回去和爷爷商量一下再说吧!总是要爷爷同意才是。”   袁逯笑道:“少爷,不如先向小少爷知会一声。”   沈致“呵呵”大笑起来道:“都说你算无遗策,当真是,那这事儿就你去和陌儿两人去办吧!”   袁逯扶了额头笑道:“属下领命就是,定把小少爷囫囵个儿带去,囫囵个儿带回来就是。少爷放心,就是去岐州要个人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祖功宗德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西郊“连香寓”更是风寒萧瑟,静谧的山岩和闲水在这无声无息中重复着日升月落。   元疏和沈陌坐着马车,到了庄子门口,缓步而入。   院中枯败的落叶铺满了无人的小路,路上没有半点人迹的影子,越往里面走,越是觉得阴冷和寂静。直到一座月亮门,院落才看得出有些几日前打扫过的痕迹,进了门走入一个方寸小院,院中一株海棠在冬日的暖阳中沐浴,将影子投在树下的石桌上。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在院中正在洗衣物,见了他二人,忙擦了手,上前行礼道:“王爷,小少爷过来了。”   元疏见了,上前还了半礼叫道:“张姑姑,我这几日刚刚从甘州归来,过来看看娘娘。娘娘身子还好?”   张姑姑仔细瞧着元疏的样子,道:“娘娘身子前些日子病了,现今好了些。娘娘很是挂念王爷,时常提起您呢!王爷这出去这一趟,看着身子更强健了,都成大人了,娘娘见了定是高兴。还有你,小少爷,听说你瞧上晋国公家的姑娘了。”   元疏听了不觉得“哈哈”笑了起来的,推了推往后躲得沈陌,说道:“姑姑,你再说他就跑了,还没见娘娘呢?”   “娘娘说是去华光阁转一转,散散心,不让我们跟着呢。刚刚过去的。王爷和小少爷过去也劝劝娘娘,国公爷请了几次,都不肯回府。娘娘最是听王爷和小少爷的,还请多劝劝。现在天气冷了,都是奴婢的错,没能好好照顾娘娘,前些日子还病了。”说着说着,张姑姑用那冻红的手擦了擦落下的泪。   元疏忙道:“张姑姑,莫伤心。我和陌儿这就去劝劝,这次也是专程过来接娘娘的,这不马上到了腊八,接着就是小年了。我们自己过去看看,和娘娘说说话。”   二人和张姑姑说完,出了小院,顺着荒芜的小径,到了已是接了冰了湖边,见华光阁中,沈娘娘和一个褐衣的中年男子说话,便远远地避着。   沈娘娘也远远地瞧着他二人在那边立着,对着湖水静静地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人生际遇,既已错过,就无须挂怀,更无须执着。”   “婳儿,以前困在宫中,如今你不是皇后了,为何还将自己困在这里,你难道一辈子便要这般下去?”   “薛川,情分已断,再是如何,回不去了。我现在很好,寄情山水,世间繁华终是归于尘土。当年失约,现在每隔几日便过来表一表你那旧日的衷肠,我倒是觉得可笑。叫晚辈见了笑话。”说完,朝着元疏和沈陌招了招手,叫他们过来。   元疏和沈陌忙小跑趋向前去,上前伏跪于地,拜道:“娘娘。”   沈娘娘虚扶了一下,面色如常:“起来吧!外面天气冷了,你二人还是这般的,不知道疼惜身子。”   元疏和沈陌自从先皇薨逝后,每到这里倒是有半数时间都能撞上这薛川,每次见面都不免冷言冷语几句。   元疏语气疏离地对着薛川道:“我从着陌儿的辈分,叫您一声薛师叔,想着终南山中待得腻了,现下到了京城了,怎地也不去沈府拜见长辈的,当年您可是带着人在沈府露了脸面的,如今那薛家婶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薛师叔不去找,倒是找到这里来了。”   薛川被这锥心的话刺的倒是想起了旧日时光,见沈婳转过身去,只是觉得难堪。   沈陌愤愤不平补了几句说道:“姑姑都说了,不要再来了,你还敢来,若是再见你在这儿,我便告诉我大哥,你和我大哥说说。”   薛川对这些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婳,见她冻得苍白的脸上无半点变化,如同这湖中的冰一般,甚至比这冰还要阴冷似的千年不化,他踉跄地退了几步,笑道:“这些年,我想着,想着,我还想着……”   沈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坚定而狠绝地一字一顿:“想着,想着什么……”,她一步一步逼近薛川,“想着和你摒弃前嫌,双宿双飞;还是解怨释结,从头开始。薛川,选择只有一次,错过便是错过。你走吧!”   沈婳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有迟疑,有埋怨,有不甘,甚至还有些愤恨,鼻子间哼了一声,甩着长袖而去。   三人到了小院屋内,围着长榻坐了,张姑姑忙端了火盆放在手边,三人烤着火。   元疏心中十分担心,问道:“娘娘,你的身子不好,何苦大冷天到湖边去吹风,若是再病了,如何是好?”   沈婳收回了烤的暖暖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元疏道:“今日天气好,才出去了,不想遇到了薛川。”   沈陌倒是不平地说道:“姑姑,要不回府住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再说嘉平和元穆要成婚了……”   “那小嘉平,真是快啊,当年进宫来见过,现在都要成婚了。”   “娘娘,如今天气冷了,这连香寓更是冷清,疏儿想着您能回府住几天,在家中热闹热闹,也好让疏儿进进孝心,若是府里住不惯,过几日王府收拾出来,住在王府,让疏儿能承欢膝下。”   二人只是说话,沈婳听着笑着不语,那怕这焦炙的火盆也没能融化神情间的冷漠。   沈陌收了腿,跪在塌上,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姑,陌儿还有一事。”   沈婳那一丝藏着的冷漠终于消退了下去,笑着问:“还有你为难的事?”   “陌儿,陌儿……”沈陌犹豫着如何开口,越是犹豫,越是不知如何开口。   见沈婳询问的视线,元疏恭谨答道:“陌儿看上了晋国公次子陆顺的女公子。”   沈婳伸出手,在炭盆上方将手翻转着,侧了身子说道:“这确实不好办。皇上如今要收回晋国公府的兵权,晋国公府出去的两大将军镇守并州的郑佐生和镇守朔州的董金函,皇上恤其年迈不堪边苦,年初就召回在京中将养。听闻陆顺身为郡守,与希利垔、突厥、柔然各部族来往过密,晋国公府现在真是岌岌可危。陛下一门心思要这晋国公府,怎会应了这婚事。皇上不会答应,咱们的国公爷更是不会应。”   沈陌忙上前拉过炭盆上沈婳的手,声音弱不可闻,委屈道:“姑姑,陌儿知道。”   元疏见他如何缠着,笑着问沈陌道:“你便非她不可了吗?爷爷和大哥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你何苦整日和大哥闹来着,吃苦头的还不是你自己”   沈婳听了这话,见沈陌柔和的脸上露出委屈而坚定的目光,似是想起了许久不可追忆的过往,略微一紧的眉头接着又松了下来,和缓地将手抽了回来,默默说道:“陌儿,这世间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就能如意的。”   沈陌拱手于地,稽首拜倒,闷闷的声音从地上传了过来:“姑姑,陌儿知道身为沈家的子孙,陌儿定会继祖功宗德,光耀门楣,不敢有忘。姑姑,但陌儿想着和陆姑娘一起,求姑姑,陌儿今后一定会谨慎勤恳,姑姑……”   沈婳笑道:“都是些小孩子的话,好了,你的事我记住了,想想再论。你先起来吧!到我这里还软磨硬泡的,你大哥那里怎么不去说?”   元疏微微一笑,神情间逗着沈陌道:“娘娘,陌儿这几日被大哥罚着练功,读书,每日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去说这些?娘娘,还是回去住吧!回去了,陌儿还能歇几日!”   沈婳听了,又是无奈又是慈爱地拍了一下元疏,“你是指着我去给陌儿撑腰,好对长辈不敬吗?”   元疏低头笑着不语。   沈陌听了更是委屈,挪到沈婳身边挽着手臂道:“我哪里敢呢?下次若是哪里出了错,大哥定会动家法了。姑姑,您就回府住几天吧,我大哥……我……我真是怕了我大哥了。也都是我没用,让大哥操心。姑姑,回去吧!”   沈婳被他摇得快晕了头,忙道:“好,好,别摇了。你这小崽子,又来这一套,住几日,便住几日,看你大哥还能在我跟前逞威风不成。”   元疏忙笑道:“娘娘,马车都准备好了,家里都准备好了。”   沈婳弯眉下神采飞扬的双眸垂了下来,沉着声音道:“我这个沈太后,住在宫里让陛下为难,住在府里让父亲,兄嫂为难,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了却残生,也是不得。回吧!其实,父兄的心意我知道。走吧!”   沈府中,沈致书房内。   蒋射上前道:“少爷,此事定要早拿主意。”   沈寂继续看着书信,略一皱眉:“如今卓氏坊徐兆海已经占据岷州白圭堂部,雍州现在留着瞿康守着,才镇住了瓦营仓。若是瓦营仓有失,那便是万劫不复了。蒋射、商原你们二人明日挑些精干些的府兵,前往瓦营,与瞿康会合,务必保全瓦营仓。”   二人领命道是。   袁逯忙道:“少爷,现在将近过年了,何彰德和邢临寿的事情也是耽搁不得了。”   “这事情最好在腊八节前解决,若是当天不见陌儿,家里怕是又要不行了。他这几日惶惶恐恐的,好不容易有趟差事,定是去的。你快些安排吧!看着时辰,王爷和陌儿估计也接娘娘回府了。”   袁逯忙点了点头道:“属下这就和小少爷商议一下此事。”   第三十章 瓦营河滩      沈陌赶着马车,车中坐着沈婳和元疏,一路上将这近日的事情大致都交代了一遍,不久便到了国公府。沈陌按着沈婳的吩咐,不要惊动府中众人,于是他将二人在后门放下。他将车交给下人,三人悄悄地从后门进去了。   沈婳路上听闻大姐沈桐与元骧和离之事,一路上便唏嘘不已,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要过去看望一趟,还担心元康的伤势,不知恢复的如何,便叫二人陪着过去看看元康。   三人正走着,下人过来传大少爷的话要沈陌过去,沈陌忙和沈婳、元疏道别:“姑姑,二哥,陌儿先去了,一会儿再去看元康表兄。”说完,沈陌忙到了前庭。   商原站在前庭石阶上,见沈陌到了,上前施礼道:“小少爷,大少爷被大鸿胪卿叫过去了,吩咐商原在此等候,叫小少爷将书案上的文策一一写出摘要来,晚上大少爷再过来处理。”   沈陌边进门边问道:“陛下吩咐官员进京朝贺亲王晋封,京官倒也罢了,这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凡涉及礼仪之处,均由大鸿胪负责,大哥这个月怕是忙得紧。我大哥不在,我于这些府务确有不通之处,商三哥,劳烦对我应多多提点才是。”   商原抬起大手摸了摸自己那发量厚重的脑袋,放下手,又不知搁在什么地方,憨憨笑道:“我那点学识怎地还去给小少爷说什么?都是大少爷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平日里没少因为这个教训我这个大老粗的。蒋射和袁逯他们才智超群,精通兵法谋略,若是小少爷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我叫他二人过来,他们肯定知道。”   沈陌耷拉着眉头,唉声叹气道:“大哥考校的时候,蒋大哥和袁二哥给我递送小抄,被大哥抓了现行。唉……”   商原乐了起来,道:“大少爷问话,我也常答不出来的,蒋袁两位哥哥也是如此。”   二人难兄难弟心有戚戚焉。   沈陌已是坐在那一桌的文卷旁,随手拿起最靠近手边的一卷书信,展开细细看了起来。原来这也自己抄过的公文,也算是旧事了,没想到现在还放在这里,想必是棘手了。书册中写这何彰德被孙庆云劫持,救出后又被张汜拘了起来,还有就是卓氏坊占据岷州白圭堂部,瓦营仓危急。   信中简简几句说了何彰德之事,沈陌不明所以,便问道:“孙庆云和这何彰德有旧怨,这我知道。可是他们仇深似海,劫持何彰德他想做什么?不过这何彰德也真是倒霉,我和他在凉州分别,没想到他回京途中,先是被孙庆云伏击,接着被邢临寿所救,接着又被张汜救走了,比我走的早那些日子,现在还没到京城。”   商原又挠了挠他那大脑袋,痴痴笑道:“估计和董安呈的案子有关吧!”   “哦,嗯,估计是这样”,沈陌将这信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问道:“商三哥,岐州张汜扣下何彰德?大哥打算去救他吗?”   “何万象于老爷的一位故人有恩,老爷刚从凉州回来便交代了这事情,少爷便应允了下来。只是少爷这些日忙着朝廷的事情,便将此事耽搁下来,还不知怎样回老爷呢?”   “大哥最近是脱不开身了,那张汜有智谋,有手段,怕是不肯轻易交出何彰德。这何彰德既然是董安呈一案的重要人证,那必须要和张汜交涉一番才是。”   “大少爷也是这般说的,只是最近抽不开身,现在在朝中任职了,不像以前随时随地离开,现在真是不比以前了。”   “蒋大哥和袁二哥他们?”   “大少爷吩咐他们明日去瓦营仓,瓦营仓毕竟更紧要些。”   徐兆海捣毁了白圭堂部,围岷州分堂,在瞿鱼口列阵,逼近陇右瓦营仓。瓦营仓乃是西北粮仓,虽是商家经营,实为雍国公私产。   “这徐兆海本是江湖人士,不知为何要和这卓氏坊为虎作伥。”   二人一言一语正说着,袁逯进来说是取一份公文给少爷送去,一看沈陌手中拿着的正是何彰德一事的信报,便笑眯眯地过去,将信报从沈陌手中抽了出来,呵呵呵地笑道:“小少爷,大少爷每日白日里忙着朝廷的事,晚上还要处置这些文书,这些个摘要都写完了,大少爷晚上可是要看的,若是耽误的正事便不好了。就这何彰德,弄得大爷可是几日都没睡好了。若是老爷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小少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沈陌心中一动,忙道:“大哥束身自重,爷爷和爹爹还多有苛责,而我也做不了什么,袁二哥,不如我去一趟岐州可好,不知大哥许不许?”   袁逯迟疑的笑了笑,躬身对着沈陌笑道:“小少爷,你饶了我们吧!上次,帮着您偷偷跑了出去,反而连累了大少爷。这次万万不敢了。”   沈陌撇着嘴不满地低声道:“不就是出去一趟,大哥还派了护卫一直跟着,再说了不是没什么事儿嘛!我这次去便去,光明正大地去还不行吗?我去求爹爹!”   袁逯忙拦了正要出门的沈陌,哭笑不得:“小少爷,您这去找世子爷,世子爷放您出去吗?”   沈陌斜着眼道:“现在家中除了我谁去都不合适!我这就去找我爹!”说完,一把将袁逯拨在一旁,大步朝着沈淮、元氏房里去了。   二人便在书房中候着,不到半个时辰,沈陌笑盈盈地进来,倒是世子爷同意了他去岐州。二人见他手舞足蹈,不由得互视莞尔一笑。   袁逯又道:“不如小少爷和我们解决了瓦营仓之事,我们一起去找张汜要人。”   沈陌正愁着没什么主意,听闻袁逯一路随行,高兴的不知所以。   沈致已是宿在大鸿胪几日了,今夜还因着皇上召见,进宫去了,估计又是回不了家了。   沈陌想着给大哥知会一声,也是见不到人影,便将何彰德之事大概告诉了韩延秀,韩延秀听了,打了保票,沈陌心下无忧,更是欣喜。   次日,沈陌和袁逯、蒋射带着雍国公府兵精锐五、六人,也等不及沈致回来,火速赶往瓦营仓。沈陌一路上催着急行,生怕被他那护崽的大哥阻了。三人在马上颠簸了一日才上了船,在船上晃来晃去不到一刻钟,都已是挣不来眼来,随便寻了住处倒头便睡。睡了吃,吃了睡,过了一日夜,终于到了瓦营仓。   岐州白圭堂部虽被徐兆海占了去,但各个沿河渡口还在堂中兄弟手中,故白圭堂何万象早有接应,三人和白圭堂交换了切口,上了扯船,见到何万象和瞿庄也在船上。   这扯船是由着一根钢绳牵着伏在水面,这根钢绳两端拴在河边两岸高处,上面套有一环,将长绳系于船上,或岸上船夫拉动,即便是河水如何湍急,大船安稳如同平地。   众人相见后,何万象和瞿庄将瓦营仓的情况大致给沈陌等人说了。各渡口都由白圭堂把守,卓氏坊攻了几次,都没能控制瓦营仓,转而攻占瓦营滩。为防止卓氏坊渡过河来,白圭堂也是破釜沉舟,将各个渡口的扯绳全部绞断,断了来去,大小船只全部藏匿草丛河湾,召集白圭堂集中守卫瓦营滩渡口。   徐兆海等卓氏坊众人开始征用民间捕鱼的小船,然而小船毕竟渡河有限,故白圭堂部的大量财物粮食堆积在各个渡口,尤其是瓦营滩。此地河水深且缓慢,最是适合运送物资,两岸局势胶着,一战即发。   瞿庄在张汜的地界,不欲大张旗鼓,所带人马有限,见卓氏坊势头正盛,早先便命人悄悄渡河过去,于渡口东埋伏,日夜蛰伏。现在沈陌、袁逯等人过来,便由白圭堂众人引着渡河过去屯于山头。   冬日天冷寒风夹着河谷的冷气直逼归来,瞿庄命人燃起备好的桐油、草料,将徐兆海屯在渡口的粮草烧了起来。沈陌、蒋射和袁逯三人见火光浓烟,一路杀将过来。   徐兆海毕竟是老江湖了,不过片刻,指挥护粮灭火,卓氏坊众人在四周戒备起来。   沈陌等等人虽是武功高强,一时难以靠近。   白圭堂弟兄善水,在寒风寒水萧萧瑟瑟中,神出鬼没,将靠近岸边的人不知觉地拖进河中,众人毛骨悚然,都言道是水鬼捉魂索命,吓得卓氏坊众人离这水岸越远越好。   于是,白圭堂众人在岸边越聚越多,浑身挂着水草,头顶着诡异面具,在火光中更加显得阴森恐怖。那水草上的水珠随着打斗,粘在敌人身上,那寒气入骨的阴寒更加确定了所来就是水鬼。   徐兆海即便是喊得撕心裂肺般,也阻不住卓氏坊众人不断失了瓦营滩口岸,不断后腿。   在白圭堂总部发起攻难,薛中渚召集分堂兄弟,收拾旧部。瞿庄勇猛无敌,一路摸着向徐兆海而去,将这些日子的怨恨全都化在如劲风般的拳头上,徐兆海身中数拳,眼角额头鲜血缕缕流下,一路边战边退。   河滩风火相逼,退步被封,渡河无望,卓氏坊众人或被火烧死,或相互践踏而亡,或河中溺亡的,双方纠战了一个时辰,徐兆海本就心生怯意,见大势已去,便带着卓氏坊数十人乘着夜色逃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腊八祭祀      第三十一章 腊八祭祀   腊八这天一大早,东边的日头还没冒出,挂着几片云朵被下面的微光染成青皮。雍国公府众人都在沈寂门口候着晨省,待其沐浴更衣后,带领沈家子孙祭祀祖先和神灵。   沈致和元疏今日休沐,他二人身材高大,体格强健,在一群老弱幼小的男丁中显得格外突出。   沈致低着头小声对元疏说:“昨日里,大司马府的管家昨日过来看过康儿了,见康儿伤势尚未痊愈,道是这次腊八节便是在府里过了,但是大司马吩咐,过年必须得接回去。大姑姑听了,给打了出去。”   元疏靠近压了声音说道:“娘娘当时陪着姑姑,说是姑姑气的流了半天的泪。娘娘回去也伤心不已,说是祭祀过后,和大哥商量商量这事儿呢!大哥这事该如何是好,康儿毕竟是元毅嫡孙,养在府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将康儿送回司马府,怕是……”   沈致那两条粗眉打成了结,将双手拢进宽袖中,长长的呼出一口白气:“康儿现在精神好些了,勉强可以起身,等过些日子好些,让他自己决定吧!若是他想回府,便由着他吧!我过几日再去一趟司马府,若是能让康儿分府居住,自是最好!”   二人一直窃窃私语,听得屋里几声短促的咳嗽声。   近几日,雍国公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沈致忙躬身站在门口问道:“爷爷,孙儿进来侍奉,可好?”   听得屋里一声“进来吧!”,沈致推门而入。   见沈寂正在穿衣,沈致拿过丫鬟盘中的新衣,服侍沈寂穿衣。   “昨日你和疏儿出去狩猎,吉先和宝庆都跟去了,家里便觉得空落落的。陌儿也不在,不知现在到了哪儿了?”沈寂站着懒得再动弹,由着沈致抬起胳膊将衣袖套入。   沈致转身取了盘中的玉带,替沈寂系上,道:“陌儿今日应该在岐州,接到邢临寿和何彰德便该回来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上次偷跑出去,让范吉先和张宝庆一路上好找。这次办差,只是你门下那两个叫什么袁什么的跟着,听说这人武功不怎么样啊!”   沈致将腰带盘扣系好,将肩头祭服轻轻打理平顺,恭敬说道:“爷爷,袁逯精智谋,蒋射功夫好,这次陌儿去只是要回何彰德,再者有白圭堂在旁协助,陌儿不会有事!”   沈寂见他便是做出最是恭敬的姿态,也掩不住那恣意狂妄的本性,摆了手道:“没什么事最好,你看着办吧,嘉平和元穆大婚前必须赶回来。若是出了事,你便看着!”   沈致接过头冠,沈寂一点都不知矮上几分,沈致垫着脚将冠带好,他平日了那里做过这些,一看冠子歪了,忙抽出发簪,重新佩戴,好一番忙活才戴好。   沈寂发冠刚戴好,便大步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沈致呆鹅般地正了正自己的发冠,将刚才俯仰起蹲出的褶皱理平,忙跟了出去。   沈家的男儿们都去了祖庙祭祀,妇人们都在后厨里忙碌着。韩延秀半夜起来便忙了起来,将昨日打来的猎物上了大锅,以米、豆、枣、粟杂煮加防风煮了一大锅腊八粥。   平时沈致练完武后,家中天刚蒙蒙亮就开始用餐。今日太阳已经仰头,祭祀才刚刚开始,众人都带着祖祠外候着。   元氏、沈桐、沈婳自是不参加祭祀,三人便在元氏房中说话。韩延秀怕三人饿着,便端着猎得的野味小菜和腊八粥过去,让三人先用一些,再让下人服侍元康用过。   元氏对这个儿媳最是满意,常感叹道自己是有福气的。但是一想起自己自己和这两个小姑子,她不由感慨,她三人自幼相识,元氏贵为公主,沈婳曾为后宫主,沈桐为司马府中儿媳,想来也最是尊贵的,但如今一个隐居山林,一个与夫和离,说到底都是元家欠沈家的。所以元氏每次来,便想方设法地宽二人的心。   沈婳自来心胸开阔,对这些事不甚在意,但是沈桐有子牵绊,这在元骧府上压抑这些年的苦楚说不清道不完,更是心疼儿子,念及儿子便开始患得患失,长吁短叹。   这种长期浸淫在不幸的中的人,似乎也成为了不幸这个词本身的含义,无力无感于周围的成长和坚强,将自己缩成一个长满硬刺的铁球,见人伤人。   “二妹,你贵为皇后,自是不知我的悲苦,我自嫁过去,他身边便有人,后来还有了赵一柏这个狐媚子。若不是父亲和我公公,怕是我早就死在那司马府中。”   沈婳听了这话,知道自己不论说些什么,这个大姐都是听不进去的,索性便不再说了,坐在一旁拿起沈桐放下的绣活绣了起来。   元氏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现在你与元骧也已和离,其实早该如此了,这样也好,待在府中,待得康儿长大娶妻,分府居住,你和康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沈桐的眼泪如同开闸泄水般,拖着哭声道:“康儿真是可怜,康儿比致儿都大两岁,到现在还没成亲。他那丧了天良的爹爹,连这等大事都不管,上次不过是替我说了几句话,这便打得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你说,康儿若是再回府去,还有什么活路。”   沈婳穿针引线已将一片绿油油的牡丹花叶绣了出来,在太阳下晃了晃,看了看颜色,道:“听闻突厥求亲,到现在也没定下。先帝就陛下和元疏两个子嗣,陛下的唯一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恐怕要在宗室女中选亲。致儿身为大鸿胪大行,接待突厥使者,不知选中了哪一位?”   韩延秀见沈婳最后几句话抬起头来问她,忙低头应道:“突厥使者来京有些日子了,陛下尚未有话,只道是让大鸿胪府好好招待。说道康儿的亲事,夫君让姑姑也不必忧心,说是姑父庶出的几位公子和姑娘都到了年纪,也是未有婚嫁,婚姻大事谨慎些也好些呢。”   沈桐听了圆睁了双眼向韩延秀瞪去,怒道:“你知道些什么,那几个都是赵一柏所出,便是等着挑个人尖儿来配他们的儿子女儿,就是我的康儿无人照料。”   韩延秀忙跪地道:“都是侄媳口出无状,姑姑宽宥。”   元氏笑着将韩延秀扶了起来,手搭在她肩上,笑道:“你姑姑性子急,那里就有怪罪的意思。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快去看看,他们这祭典怎样了?”   韩延秀对着元氏盈盈一福,又对着沈桐施了一礼,刚要对沈婳告辞,听得沈婳说道:“你这粥熬的口感细腻滑绵,尤其这豆子豆软如酥,真是不错,待祭祀罢了,再送一碗过来。”   韩延秀抬头望着沈婳精锐的目光,忙道了是,退了出去。她到了厨房的隔间等着,待到等在祖祠门口的小厮来报。   沈致今日精神极是不佳,昨日了带着族中男子出城狩猎,晚上还要处理这些天积下的公文和府务,沈陌、蒋射和袁逯都不在,这些事便无人分担,只好自己上阵,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随着妻子一同起来了。   说起打猎,沈致早就过了打猎便开怀的年纪,身为雍国公府嫡孙,好不容易有个休沐的日子,还要代表爷爷在那些个阴冷的林子里面钻进钻出,沈致觉得很是悲催。于是,昨日,他并未松动筋骨累死累活地,而是找了一棵向阳的大树,在树上睡了一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在回去的路上,顺带着猎得的两只兔子和一只雀鸟出来,撞见范吉先满载而归的得意和兴奋,自己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过意不去只是在心中想想便是,策马过去将范吉先挂在马背上的羚羊和马鹿拎起,搭在自己的马背上,留下范吉先一人在哪儿傻了眼。   此刻餐桌上,沈寂笑着说道:“致儿打猎功夫不错,这羚羊和马鹿性情机警,奔跑迅速,且体大力强,不易猎得的。致儿的弓马虽是在家不常练,倒也是没落下。”   沈致笑着朝着范吉先望了一眼,丝毫不顾及范吉先心中的诅咒和叫骂,见他一脸不忿,更是欢喜起来,忙起身道:“爷爷的教诲,致儿不敢忘。爷爷早上多指点致儿,致儿的功夫定会精进的更快些。”   范吉先鼻孔气的一吸一合,听得他大少爷的慷慨激昂简直是令人发指的地步,忙悄悄地上前侧身对沈寂说道:“大少爷的功夫精进不少,求公爷允吉先和宝庆每日陪少爷们练习,也能长进些。”   沈寂侧耳听着,见沈致那从容不迫的自信和气度,道:“他们这些功夫比起你二人就是些花拳绣腿,和他们陪练什么。不过等陌儿回来,你和宝庆便督促陌儿练功才是。”   范吉先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笑嘻嘻地应是,退在身后继续装哑巴起来。   沈寂和沈淮用过了后,就先离了席,留下族中晚辈尽情吃喝玩闹起来。沈致因是忙着府务,也早早退了席。   他最近几日都在忙着齐烁的事。当日父亲从凉州府回来,先行回了家,齐烁是一同到了国公府里。沈致找了个独门小院当即安顿了下来。而董胥被押入廷尉府大牢,廷尉和卫尉合力调查局董安呈一案。   这几日,沈致将齐烁的证词又过了一遍,命人和在甘州调查的核对,也大致有了结论。他想着过了这腊八节,便让这齐烁向廷尉自告其罪。齐烁这时无人依靠,便靠紧了雍国公这棵大树乘起凉来,每日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第三十二章 大司马府      第三十二章 大司马府   若不是两位姑姑反复的嘱托,估计沈致也不会到这大司马府中过来一趟。那管家将他招呼到了元骧客厅中,便去通报了,这也通报的时间太久了些,便是去沈府的时间也够了。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百无聊赖随着脚步出了门,踱到了院中。   这个小院即便是冬日,也十分别致得俗气,些许鲜艳的绸花装点着院中的几棵光杈树,粗壮的树干用金光闪闪的黄布包裹,在这寂寥的冬日色彩斑斓的有些恐怖。   沈致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人,随手拿起铺在地上的碎石,一块一块地向那些刺眼的花朵打去,打猎准不准是不知道,这里真是有的放矢,个个精准。不过绸花绑得十分结实,历经石子们的摧残,只是形状有些扭曲,还是照旧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灿烂绽放。小院仅有的两棵树在一阵阵的打击下不断战栗,好在元骧缓步从后厢房里出来,家中仆役将沈致叫进屋去,解救了备受折磨的花树。   沈致小时候最是不喜这姑父,经常做些恶作剧,这让元骧对沈致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当然桀骜不驯的沈致,在祖父和父亲年久日深的家法下,随着年长有了很大的改观,至少在待人接物中,若是不熟悉的人看,还能看出几分从容优雅。可是在元骧眼中,沈致就是个小混蛋,长大了是个大混蛋,那高大的身形,微扬的头,再配上倨傲的眼神,就是躬身给他行礼时也压抑不住那傲骨嶙嶙的傲慢。   元骧嫌厌地斜眼瞪着他,盛气凌人道:“说吧,今日过来何事?”   “回元伯伯的话,腊月十六是元穆的婚事,沈娘娘也回府凑个热闹,见表兄身子不大好,和姑姑商量了,让歇到大婚后再回司马府,还望元伯伯见谅。”沈致的语气可谓是非常客气,但是那愈加扬起的头颅,挑动着的浓重双眉,无不昭显着对这位长辈的不屑和鄙夷。   元骧年轻时在京城撒风的战绩,比之沈致是有甚之而无不及,现在这仗势欺人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而再地重复轮到自己身上,这对于他是始料未及的。他强按下喉头喷薄而出的愤怒,讥讽道:“那元康虽说是元家子孙,但自幼跟长在沈家也没什么分别,再说了如今我和你姑姑二人已和离,元康也长大成人,回来不回来的,也是随便。”   沈致冷笑了一声,将手中还握着的一枚圆石子弹出,正中那摇摇欲坠的一朵红色绸花上,那绸花不堪这般劲道,堪堪随着飞石飞出去好远才落下。   沈致拢了双手在大袖中,笑道:“元伯伯家的这些树,还挺好玩啊!前几日,贵府管家过来传话,说是大司马想念孙儿。今日过来回个话,沈致这就过去见过大司马,告辞!”说完,起身大跨步出了门,似是躲避瘟疫般逃了出去。   沈致出了门,那元府管家在门外一直候着,接着跟着管家一路到了大司马元毅房内。   元毅病体未愈,仍然卧病在床,房内的火盆放了五六个,烘得这小小卧房闷得憋气。   沈致深吸了一口气,药味、炭火味、夹杂着汗腥随着吸气让他更是觉得难受。   元毅见沈致行了礼,忙叫了起来,将即将腐朽的身躯靠在床头,虚弱地道:“致儿过来了,康儿呢?上次府里人过去看,说是康儿的伤势还不宜挪动,现在如何了,伤好些了吗?”   沈致扶在床榻旁,换上了一副惹人怜爱的晚辈模样,轻轻地拍着元毅的背,让他缓着气,灿烂的笑容让这闷热的房间也光亮起来。他笑道:“现在我家中正在忙着嘉平的出阁礼,沈娘娘和姑姑说是再陪康儿几天,让康儿也图个热闹,待出阁礼过了,致儿便亲自照料着将康儿送过来。再说了,表兄伤了脏腑,还断了三根肋骨,还不宜挪动呢!”   元毅听了浑身颤抖起来,无奈、气愤、怜惜都写入苍老沟壑丛生的脸上,说道:“平日里康儿都在我这里养着,我那几日病着,竟出了这等事,是我没护着康儿啊!真是孽子啊,康儿是个懂事的,我元家也就指望着康儿了。”   沈致靠近将元毅扶在自己怀中,这大魏的基石,和祖父一起南征北战的战友,北境曾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那孱弱的身躯不断地随着喘息身体蜷缩伸展,将沈陌教给他的几个胸口的穴位按了按,元毅才渐渐平了气息。   沈致劝慰道:“康儿身子已经大好了,昨日里还在院中走了几步,再过些日子,最迟年前,致儿定将表兄送过来。现在正用的是陌儿调的方子,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沈致本就穿的厚实,虽是进门后将大氅脱了,但这捂得发热的房间,扶着元毅说了这些话,额头鼻间的汗珠已是沁满。   元毅似乎还是发冷,指着火盆,命人将火烧旺些。管家进来将元毅身旁稍有些败的火端了下去,换上一盆新火紧贴着元毅的床榻放着,沈致热得受不了,只得向床头后仰去,稍稍离那热烘烘的火盆远些。   沈致将元毅放平躺下,元毅实在是困得厉害,一会儿便迷糊着入睡了。沈致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接过大氅,打开门,清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转身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刚轻轻放下铁门环,一只粗鲁的大手推开门“砰砰”两声,双扇门猛地撞开击在门后墙上,原来是元骧,只见他怒火中烧,气冲冲闯入房内。他将元毅塌边的火盆一脚踢翻,顿时火星铺在地板上,明暗晦涩烧着起了烟。管家忙招人进去收拾这一屋子残积。   元毅早就被吓得惊起,吸入带进的冷风,冻得一个激灵,再被满地火星给惊着,咳嗽的似是要将心肺都要咳了出来。   元骧居高临下地站在床榻边上,声音穿云裂石般震到元毅身上:“爹,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为何答应将素儿嫁到突厥去。”   下人一番忙乱,将地上的火炭收拾了干净,鱼贯退了出去,房间内的潮热消失殆尽,冷风霎时间充盈着整个房间,留下了木地板上火炭灼烧后的黑色的斑点。   沈致见下人们忙完,进了屋子,将门重新掩上。   元毅咳嗽得没有停歇的时候,元骧神情漠然不以为然。沈致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这般境地,生出些惜老怜贫的心,坐在刚在做过的地方,帮元毅顺气。   元骧见这处处和他作对的小子,还在这里搓火,倏地暴跳如雷,指着沈致的鼻子便道:“沈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你身为大鸿胪大行从中使的力。想拿我的女儿做和亲事,你沈家打的一副好算盘,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等着瞧便是!”   元毅颤颤巍巍地借着沈致的力,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从急促的咳嗽急喘中抽出一丝气息,说出几句变了音调的话:“你这个逆子,竟如此狂狈,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元骧“哈哈哈”几声狂笑,疯疯癫癫地指着自己,脸上浮着扭曲变形笑意:“我是逆子,哈哈,我是逆子,你逼着我娶了沈家女,现在又将我的女儿嫁给突厥,我们都是逆子!”   元毅沙哑的声音撕了开来:“身为皇室宗亲,陛下有旨,怎可不从?”   元骧将塌上放着药碗的笑方桌一把提起,“哐”地砸到门上,木桌被撞得折了一条腿,三脚朝天躺在地上,塌上被褥也被残留的药汤淋湿。   元骧弓着身子,仰头盯着元毅,奚落地笑道:“大司马……大将军……周国公……就指着你光宗耀祖,改换门庭,指着你统一天下政清民和。哈哈哈,就是个笑话,你不知外人如何说你,你这个朝臣楷模,举国典范,不过是胁迫皇家的乱臣贼子。”   元毅咳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听了这几句,深深倒吸一口长气,一时憋在心肺之间,指着元骧的手突然软了一下,随之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散落在被炭火烫的斑驳的地板上,整个身子软绵绵地掉进沈致怀中。   沈致高声呼叫:“大夫,叫大夫!”将元毅抱起放在塌上,封住几个穴位,又扯过一旁被褥盖在身上。   元骧见状也是惊得呆住了,倒退了几步才立住,不想今日气的父亲竟然吐出血来。   门外附中仆役慌乱的找来了许多人,那受尽捶楚的门一开一合,先后挤满这小屋,房屋逐渐又恢复了闷热的状态。   元毅有三个儿子,元炜、元骧和元盛。最先进来的是长子元炜的两个儿子,元皋和元显。元炜入朝数十年,为朝中重臣,忙于朝务,平日里都是在宫里值班办差;接着进来的是元盛,元盛居住的地方离这住院较远,平日里不理世事,好整理古籍和药典,和沈陌成了忘年交,沈陌一有时间,便到元盛这里搜腾几本医书拿回去钻研琢磨。元盛这人除了这些爱好之外,便是热衷于生孩子,那按着个头排列下来的儿子将小屋子刹那间挤得密不透风起来;最后来的是元骧妾室赵一柏的两个儿子元崇和元望,贼眉鼠目进来张望了半天,躲在元骧身后偷偷瞧着众人。   大夫过来检查了一遍道是:怒急攻心,多亏及时点穴止血,不然便危险了。现下好生将养着,不可再生气了。说完,开了方子交给元骧,便退了出去。   沈致见元毅已经昏睡过去,众人一时悄然无声,便道:“今日沈致先告辞了。”   元崇见父亲气的眼珠快要奔出来,一把拉住沈致,扯着嗓子叫嚷:“表兄,你先等等,我爷爷怎地吐血了,你交代清楚再走不迟。”   沈致和缓的脸上倏地现出刚毅的棱角,睨视着他,吓得元崇立刻松开了手,立时想起沈致打他那般凶狠模样,戚戚退到元骧身后。   沈致面无表情,对着众人拱手一礼道:“今日过来向大司马道明,康儿年前会送过来。至于其他的,请大家问二爷便是,告辞!”   第三十三章 丝丝缕缕      第三十三章 丝丝缕缕   沈致出了大司马府,从望桩上解下缰绳,看着望桩上的蟠龙盘柱,将一枚小石子艰难地立在了桩头上,看着这没小石子,他心中非常满意,接着一跃而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沈致书房里,商原手中握着一卷文书,脑袋却像小鸡啄食般不断点头,困倦极了。商原功夫稳扎稳打,于军中事务极为在手,但是一遇到这文书案牍之事,便总是被逼的这般可怜起来。商原听得门声一响,猛地一打激灵,抬头见沈致进来,忙起身见礼。   沈致见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笑道:“如何?”   商原将本就慢半拍的话给吞了回去,紧抿着双唇,大脑袋略一歪,一双黑碌碌的眼珠愧疚地望着沈致,看了半天才磨蹭地说道:“大少爷,我……我看的慢,好些都是字我认识,连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大少爷……我……我……”   沈致听着他“我”了半天,盯着他的眉眼一弯,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笑道:“牧荑,我看这些牒案也一样。这些人写文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文采斐然,辞藻丰富,好像我这儿在举办什么诗词大会,唉……我也是苦之久矣!”   商原也是憨愣愣地笑起来,道:“大少爷,求您了,你让我再干点别的吧!这……这……我实在是不如蒋大哥和袁二哥他们的,嘿嘿!”   沈致坐在塌上,朝着满桌的书札文书皱着眉扫过,随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在扶手边,拿起书札手轻轻一抖,展开书札看了起来,边看边问:“好了,陌儿回来,蒋袁也就回来了,你也就离开这苦海喽!哦,对了,今日嘱咐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商原这次回话倒是很快,答道:“大少爷,我今天去看过齐烁了,都转告了大少爷您的话,让他明日里去廷尉府中自告其罪。不过,齐烁有些担心害怕!”   沈致还是斜靠着扶手,手中书札轻轻一托,那书札稳稳地落在桌上,将目光移向下午暖阳从窗户中射过的丝丝缕缕的光,悠悠地说道:“既然他能思上位者所思,做上位者所想,不顾国法人情,边关百姓,到了今日还指望些什么?这些日子,蒋袁二人都不在,府中便是你一人当值,也就是今天一个晚上了,叫府兵警惕些,不要出什么岔子。”   商原晃着大脑袋点了点头,躬身应了是,道:“可是,大少爷,不管是屠博还是曹福林,都没有直接下过命令,让齐烁伪造书信啊,这齐烁只是和那孙庆云、卓氏坊等人勾结,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此事真正幕后主使是谁?”   “听王爷说,董安呈之子董胥刺杀曹将军,第一次当时被沈陌阻止,第二次被王爷发现,当时便已不遵军令为由,军法处置便罢了,没想到这董胥竟然一直不死心,还是循着机会刺伤了曹将军。”   沈致思索了片刻,那张扬的眉峰平缓了下来,让整个人染上了稳重平和的气质,低声接着说道:“这事其实也不难,抓住孙庆云,一切便真相大白了。不过听闻孙庆云师从姜讫,功夫极高,那姜讫本为杨羡前辈的师弟,不知为何被逐出了师门。抓住孙庆云应该是当务之急。”   商原黑色的眼珠很是敬慕地望着沈致,实诚是点头道:“嗯嗯,大少爷,对!”   沈致拿起新的书札看了起来,随手在上面注了几笔,搁在一旁,又开始新的一份,忽然想起什么来,道:“董胥现在在廷尉府大牢,我们也不方便探视,现在不知案情查的如何了?”   商原好像终于有些勇武之地,也精神了起来,道:“哦,大少爷,这事儿袁二哥临走之时交代过我,我还准备自己去问一趟,袁二哥不许,让我去找齐国公商量此事,那董安呈本就是先国公爷元幡手下大将,现在公爷元定本着体恤旧部的意思,去看望过了。”   沈致想着这董胥该说的父应该都说了,也没什么新意了,继续在手札上写写画画,问道:“元定去廷尉府看过了,嗯,他去问,也好,问出什么了吗?”   商原忙道:“说是还是那些话!”   沈致看着他愣头愣脑的认真,笑道:“好了,也忙了一个早上了,去休息一下吧!还有……”,他端起桌子上放着一碟精致糕点,递给又开始迷瞪的商原,“这是你嫂子按着你的口味做的,你倒是一口没吃,回头倒叫你嫂子埋汰起我来。”   商原乐嘻嘻地将一盘吃食接了过来,抓起一块,大嘴一张圂囵个吞在嘴里,模模糊糊说道:“大少爷,我先出去了。”说完,端着小碟,高高兴兴地踏着步子出去了。   书房剩下沈致一个人,瞧着一桌堆满的文案,他长叹一口气,继续将自己埋在案牍之中,不过沈致于这些事本就常年做的,很是熟稔,一份接着一份,踏着晚饭的点,将这些日子积累的文书都处理了干净,整整齐齐地逐门别类摆在书案的右侧。商原途中进来好几次,每次都被沈致的“快了,快了”打发走,这次终是抱着这些文书出去了。   沈致站起身来,双手交叉撑直在头顶,挺了挺僵硬的肩背,他那高大健硕的身躯一站起来,宽敞的书房顿时便狭促了许多,仿佛哪里都装不下这人的惊魂和体魄。   沈致端起宽袖,盯着袖口上那醒目的一道墨迹,笑了笑,便甩了甩,去找妻子韩延秀去了。   韩延秀每日午后晚饭前这段时间,通常是闲着的,便陪在两个儿子身边,做些针线,看着孩子们读书写字。   沈致一进门,看见妻儿,那腰酸背痛消失得没了踪迹,笑着一把握住韩延秀拿着针的手腕,望着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见到他,终是敬畏得紧,忙过来行礼问安。   沈致一把将小儿子揽了过来,放在膝上,试着用最是和蔼可亲的语气问道:“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沈录稚嫩软糯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怯懦,今天十分的硬气吧嗒小嘴说道:“爹爹,今日,我和哥哥的功课都做完了,娘说再写几张字,我们正写着,马上就写完了,爹爹。”   沈致爽朗地笑了起来,将大儿子也揽了过来,道:“朔儿,今日怎么没过去看爹爹?”   沈朔毛茸茸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动着,认真地答道:“爹爹,娘亲说今日里爹爹那里忙,不让我们过去呢!”   沈致拂过沈朔的毛绒绒的脑袋,笑道:“你看,你娘的话,你便像什么似的遵奉,我的话就不听了,爹爹是不是说过,下午闲了过来看一下爹爹啊?”   沈朔看着沈致笑嘻嘻的脸,将小脑袋用力地点了又点,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沈致那张大手将沈朔的柔嫩白皙的笑脸捏得发红,沈朔虽说有些轻微的吃痛,到底是从小被欺负大了,不敢大动,只是轻轻地躲避着。   韩延秀见儿子的脸粉一块白一块的,心疼得不得了,一巴掌拍在沈致的手上,秀美一竖:“你拿儿子消解什么!你看看!都红了!一会儿晚饭,爹娘问起,我便说朔儿的脸是你打的。”   沈致听了立时松了手,对着两个儿子笑道:“你看,碰不得你们了,娘亲生气了哦!”   韩延秀噗嗤一笑,无奈地站起来,抱起沈录,道:“好了,好了,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先过去,被让爹娘等着就不好了!”   沈致大咧咧地伸直手臂,将那衣袖上的墨迹示给她看,带着娇气的声音道:“我这个样子怎地去见爹娘……”说完眼巴巴地望着韩延秀。   韩延秀气的哭笑不得,放下怀中睁着圆眼歪着脑袋的沈录,低声对沈致道:“孩子都在,你……你像什么样子!”说话间,她用力一把扯着沈致的外衫,沈致轻轻一转身,那衣衫已在他手上,将那衫子丸成一团递给韩延秀。   韩延秀瞪了他一眼,将熨好挂起的淡青色外衫给他套上。二人这才一人牵着一个小人,出去和沈淮夫妇用了晚餐。   冬日里,天气短,只是用了晚饭,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沈府的各个房间和便道上的灯早早地点了起来,在深色的天空下,将严寒中的气氛衬托的静谧安详。   沈致刚吃完饭,就布置了些新功课让沈朔沈录二人去做,自己拥着怒视着他的韩延秀到了自己的房内。   韩延秀一向对沈致的训导是不当面驳斥的,这时无了人,小嘴一撅道:“两个孩子功课都完成了,今日我还加了几张字,本就累得紧,你还让他们抄什么书,累坏了怎么办?”   沈致不以为然,一把将她箍在胸前,望着韩延秀精锐的目光,道:“不就抄两页书嘛,小时候我的功课比起朔儿、录儿多了去了,爷爷和爹娘那次就放过我了。好了,再说,今日里忙起来,好不容易今日闲了。你也是,这几日长辈们都在,累坏了吧。”   沈致一副嬉皮笑脸将覆在后背的大手滑到韩延秀腰间,准备要扯下衣带,被韩延秀一手按住。那力道在沈致强有力的拉扯下丝毫没有半点用处,韩延秀只觉得身子一轻,被沈致拦腰抱起,放在松软暖和的长榻之上,她挣扎着要起身,一条手臂已经将她压制住,随后手指在她朱唇上轻轻一点,让压着声音喊着的“起来”的“来”压在了唇齿只间。   沈致整个身子覆了上来,那宽壮魁梧的身体将韩延秀娇小的身躯全部隐在身下,只留下小小倔强的脑袋娇喘挣扎着。沈致鼻息间全是她出气如兰般游走,让他脸上痒痒地难受,便靠近她的唇堵住那诱人的气息,正要探着用舌尖撬开那贝齿,忽得听闻屋外有精钢铿锵之声想起。   第三十四章 打家劫舍      第三十四章 打家劫舍   沈致听见外面响动,一手大手警觉地撑起上半身,又靠近在她唇上盖了上去,之后不舍地从韩延秀的软唇上离开,盯着那双为之迷倒的双眼亲了又亲。   韩延秀脸上痒痒的,她将手撑起来,堵在他胸口,试图隔开两个人的距离,却丝毫使不上一点气力,只见沈致又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道:“好好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沈致一起身,已是几步之外到了门口,开门一看,一轮白白的上弦月挂在屋顶,屋顶上两人的身影翩飞,范吉先和一个黑衣人正在激战。   沈致见是范吉先,心中踏实了不少,府中有了任何动静,都逃不出范吉先的耳朵。他心中念叨祖父,随后见张宝庆并不在周围,估计他在保护爷爷寸步不离,便想着飞身上墙,和范吉先并肩作战。这时,一个府兵来报道:“府内闯入刺客,无人伤亡,众护卫和府兵皆待命。”   沈致忙止下脚步吩咐道:“命府兵齐集,到各院查寻,是否还有混入其他人,仔细搜寻,不得有误。”   府兵领命小跑出去传令。   范吉先身手不凡,一招一式轻松应对,但那黑衣人也是环环相接,轻盈有序。沈致仔细瞧了几眼那人的几个招式,剑光在周边灯火的映衬下如同一条白龙在他周身游走,身姿轻灵飘逸,飞扬繁幻,心中暗道:屈光剑,原来是孙庆云自己送上门来。   沈致手持长剑,冲天一指,借墙上力,轻点脚尖,已是到了墙头,飞身几个纵越,赶到屋顶加入激战之中,大声喝道:孙庆云,我看你今日那里逃!   沈致见到孙庆云剑尖向下划过一周,左手剑指虚刺,右手长剑似虚似实,摇摇晃晃,指向前方,左手中途反手变掌,右手剑亦随进,不由得大惊,这招便是屈光剑第三式的“阳台晚钟”,这招剑指可点穴可变掌,或中途变爪夺取对手兵刃,长剑逼对手无暇还招。   “阳台晚钟”是屈老前辈在汉川阳台之上创出的,所谓暮色夕阳,钟声响彻空旷百里的叼汊湖,震彻云天,威势凌厉,雄宏有力,避无可避。孙庆云竟然在两人的夹击下使了出来,沈致心中不由钦佩惊叹。   当然沈致使出了屈光剑中的一招“翠华秋月”,一剑直指孙庆云的胸口反刺而出,全凭剑意似月光照人,轻灵似纱,琢磨不清,似明非明,招式果断又似犹豫。   孙庆云身后跟进,范吉先左手一掌推出,右手剑走偏锋,途中一变,沿着他腰间擦过,左掌对右拳,砰的一声,孙庆云退了几步。   这孙庆云虽是落了下风,仍然丝毫不乱,范吉先心中生出几分钦佩,收了长剑。   沈致长剑直指,吊着眉梢,讥诮地道:“范大哥,这孙庆云交给我了,两个打一个,也太欺负人了。”   范吉先将剑收在胸口横贴着,挽起双手,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捏着嗓子挤出声音:“大少爷是来截胡的?我倒是看看,大少爷和我谁能先拿下他。”说完,就那么立着,也不动手,锐利的双目紧紧盯着孙庆云。   孙庆云去了蒙面巾,在屋顶上长啸一声,“哈哈哈”大笑起来:“今日本想着看看几位,没想到雍国公府这般热情,倒是留起客来。不过,我等平民百姓,哪里有像国公府这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今日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沈大公子和范兄了,咱们改日再见吧!”说完,转身飞跃到墙上,随手几枚细毛飞针到了沈致和范吉先的面门。   二人见他手一甩出,范吉先顷刻间侧身一跃避开,沈致右手一旋,宽敞大袖行程一堵幕墙,将细毛飞针全都放在眼前。漆黑之中,这种暗器最是伤人不慎,孙庆云飞身远去让二人心神稍稍放松,忙要起身顺着孙庆云追去,不料墙外似是有人接应他,数枚飞镖接连而至,二人在夜色中难辨方向,被逼的步步退后,最终从屋顶跃下。飞镖此起彼伏落下十几枚后,空旷的小院除了众人的呼吸声,便什么也没剩下。   范吉先调笑着歪着头问道:“大少爷,孙庆云就交给大少爷您了,我就不欺负他了。”   沈致和范吉先一起长大,小时候也没少在外“打家劫舍”,这两个被公爷和世子捉住,还死不承认,板子下来多少也不改口,只道是“行侠仗义”。这一起挨揍,一起冲锋上战场的感情也没少让两人一遇见便打嘴炮。   沈致也不生气,凑到他跟前,狭促暗笑道:“从院子打到屋顶也没见你把那孙庆云拿下,是不是功夫今日退了,我让爷爷看看倒是你功夫退了,还是我?”   范吉先一手搭在沈致的肩头上,“嘿嘿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说大少爷,你一天没事就缠着少奶奶,这府里谁人不知,公爷还不知道你的毛病,你还是好好练功,免得以后腰软吧!”说完拍拍他后腰上方脊柱,飘飘然地走了,临出去还留下一句话,“今晚不能再扰了公爷的清净了啊!”   沈致一人独自立在小院敞地,见周围屋下站满了家丁和府兵,沈致一挥手,挺了胸膛故作威严,高声呼道:“各回值守,散了。还有,叫商原过来!”   沈致见众人散去,先是踏步到了沈朔和沈录的房里,推门一看,韩延秀正揽着两个孩子在豆点的灯下等着,一脸担忧神色。   沈致忙上前安慰韩延秀道:“没事儿,不过是个小毛贼,范大哥的功夫,还能让他得手!只是今日这一战,怕孙庆云已经知道齐烁的关押之所。不过,他还能逃出你老公的手掌心!”   他瞧了瞧案上的抄的书,拿起看一几眼,对着沈朔和沈录笑道:“今日功课做得不错,你娘在我跟前都夸你们呢!好了,早早歇下吧,让你娘也早点睡,爹爹和你商叔叔说些事情。嗯!”   沈朔和沈录两个小大人听了,忙从娘亲的腿上挣扎着下来,起身躬身应是,和韩延秀将沈致送了出去。   商原今夜一直在院中值守,听得府中有动静,便叫来府兵,全副武装起来,数十人明火执仗,严阵以待地观望屋顶二人,之后的三人长剑挥洒夜空。   待到府中护院搜寻完毕,四周静寂,夜色悄然,商原叮嘱府兵严加看守,不得懈怠。刚想着将这周围再巡视一圈,下人来报大少爷请过去,他忙将差事交代给旁边守卫,火速赶了过去。   书房内,明光闪闪,沈致已是舒适地平躺着在地台上,一手枕在脑下,一手掰着脚脖子搭在另一条曲着的膝盖上,腿还随着口中哼的不知名曲子一荡一荡的,完全没有了屋外刚才刀光剑影冷利刀锋的惊险一幕。他见商原敲了门进来后,用搭在脚脖子的手拍拍席面,道:“牧荑,你今日辛苦了。齐烁那边……?”   商原忙躬身道:“大少爷,齐烁没事儿。大少爷,现在卓氏坊的人竟然公然来国公府来抢人了,他们的胆子真是大,不知谁人在后面指使?”   沈致倒是不紧不徐地笑道:“谁人指使我们是不知道的,但是今日孙庆云过来,肯定是打草惊到我们了,也知道齐烁就在我们府中,他们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商原急的直跺脚,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这位大少爷悠然自得,一副逍遥世外神仙的模样,只道是要将重担一人肩抗手拿,浓黑的双眉一挑,粗大的神经似乎通畅了许多,忙道:“大少爷,您看,我们是不是今夜紧急调些府外巡卫过来。”   沈致的脚脖子顿时一松,“腾”的一声摔在席上,看着这粗眉大眼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馊主意,不禁失笑了起来,“咯咯咯”地一阵捶胸顿足后,将商原拉坐在下,反问道:“哦,叫府兵团团围住还不够啊!”   商原心中焦急,并未听出调侃的意味,实诚而认真点了点头,忙坚定地补了一句:“不够!”   沈致这时也觉得自己不够厚道了,憋住了在喉头的笑意,崩了崩笑僵了的脸,道:“牧荑啊,你说我们今晚将齐烁挪个地方如何啊?”   商原一歪头,用那硕大的脑袋又作沉思状想了想,一丝不苟地答道:“对啊,大少爷!我这就去办!”   沈致见他就要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忙喊住叫停,解释道:“不是真的让你将齐烁换个地方,是你带领府兵换个地方值守。好了,你找出一人来,身形相貌和齐烁相似的,然后带领府兵悄悄地,记得,要悄悄地将这人转到后院西厢房内,那里更加清净,注意不要再明火执仗大张旗鼓了,现在去办吧!”   商原听了,那锈住的脑袋,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水,蒙然地应了是,突然又想到什么,道:“不是啊,大少爷,我负责看守齐烁啊,蒋大哥和袁二哥临行前叮嘱千万不能离开的。那齐烁这边谁来看守啊?”   沈致终于被这实诚的心灵暴击了大脑,坐了起来,四根手指虚虚地顺着那他黑黝黝的后脑上扫了过去,笑道:“牧荑啊,这不是还有大少爷我嘛!”   商原立时否定道:“大少爷,你都说了,这事不好办了,若是再来些像孙庆云一样的,府兵都在我哪里,那齐烁也罢了,要是大少爷……府中弟兄定是要将我炖了吃肉的。”商原急的脸色发白,都快哭了。   沈致站了起来,推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那人今晚这么一闹,肯定知道府中的布防了,是不是?你看,你悄悄将齐烁转移,那人也是盯着的,是不是?若是真的有人盯着我们,那他肯定会去你那里找齐烁,是不是?我这里反而很安全,是不是?再说了,你的肉又黑又糙,众弟兄肯定难以下咽,是不是?”   商原被沈致的“是不是”问的哑口无言,已经退出了门外,还是懵懂的样子,应了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办了。   第三十五章 为所欲为      第三十五章 为所欲为   商原向来很听话,执行命令令行禁止,不打折扣。   他真的是悄悄地转移了这个与齐烁十分相像的弟兄,他把假齐烁放进被子一卷,丢在自己的宽膀子上,轻了脚步,弓腰猫步,这些举动严格按照大少爷沈致的命令执行,但是让府中旁人看来有些偷偷摸摸。   商原这小半辈子,一是一,二是二,做事光明磊落,是个百分之一百的实诚人。这暗黑的夜里,做出这般举动来,让他觉得十分地丢人现眼,好像自己真的在“偷人”似的,他在心中向那些投过来异样目光的人挺直了猫着的腰板,回视了回去,心中急于向府中众人宣告:我没有“偷人”。   不过有些事实任凭你什么目光暗示,已经在人们心中种下种子便不可磨灭,即便商原心中泪水流淌,也不能堵住商原就看着老实原来一点不老实的窃窃私语。   他扛着这捂得严严实实的“齐烁”,扔进了后院西厢房之后,一脸怨言,瞪着他那两颗大眼珠,盯着这个“假齐烁”怒从中起:“你他娘的明日就给我滚蛋!”,留下一脸诧异的“假齐烁”目瞪口呆,不和这人一般计较。   “假齐烁”见他将门摔得噼里啪啦,夺门而去,片刻又翻转回来,更是坚定了自己的一个念头:这人大脑瓜有病。   有病的大脑瓜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能让这个废柴一样,整日里吃喝玩乐的真齐烁尽快滚蛋,好让他的大少爷不再令他做出这等坏了自己清白的事情。他难得思考,一旦思考便没完没了,醒过神来后,见那假齐烁拿起鸡腿猛啃,想着自己是坚持效力国公府的好青年,从不为这半点鸡腿误了大事,这下才心下暂安,细细地品味这夜色的寂静,等待着大少爷所说的第二轮来袭。   商原心中口中尊敬崇拜的大少爷沈致,在年少时是个十足的浪荡子。虽是现在在长辈面前恭谨有礼,装的人模人样,但是私下,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极为放浪形骸,这不,商原刚将假齐烁搬了出去,他便在这无人的小屋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沈致虽然行事不拘,天马行空,有时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做事上还是非常有耐心,因为他可以尽情畅游在自己的思绪中,平时日他是没有这个时间的,他的时间属于雍国公府,他将这些细缝里挤出的惬意把握的十分有火候。此刻他的脑袋里面全部都是韩延秀的粉嫩的双唇,那个被打扰而没亲过瘾的软软唇舌。他神情舒适畅意,边回味甜甜蜜蜜的瞬间,边等着鱼儿上钩。   屋顶那大半个月亮已经爬到了正上方,雍国公府中小道上的灯火也灭了,偶尔传出一阵呼噜声,将这银色月光下浓墨重彩的沈府衬得更加寂静。   这时,一个身着沈府府兵服色的人悄悄溜了进来,他从容地跟着巡逻的队伍,将这府里的大小院落逛了大片,随后进来后院,盯着后院西厢房许久,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犹豫,思考着,人究竟在哪里,必须要一击中的,没有任何失败的机会,因为他清楚,人不是凤凰,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凤凰涅槃重获新生的好事,至少这种好事不会在他的身上上演。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沈府打交道,这些日子他熟悉了雍国公府的每条小道,每个院落,就是为了今日。他的彷徨和犹豫的时间太长,让他改变了原来思索良久精密算计的筹谋。于是他离开了后院,东躲西藏,在矮树下躲过了巡卫,在墙角边躲过了护院。   清亮的月色下,他进了一间院子,原来齐烁居住的院子,他躲在院门后,静静地听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夜色隐藏了许多浓郁的色彩。   他贴着墙角蹑手蹑脚地到了一间房门口屏住呼吸,抽出鞋中匕首,挑开门闩,推开一道门缝,侧身悄悄摸入,径直地冲着席上的人跃去,他骑在那人身上,一顿猛刺,忽得觉得身下不对劲,他伸手一摸,被子下没有人,只是虚卷着。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身子准备从旁边的窗户越出,结果迟了一步,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死死锁在里面,越是挣扎网收的越紧。突然蜡烛燃起的光亮闪耀,刺痛了他的双眼,睁眼一看那人竟然是沈致。   沈致从房梁上跃下,燃了蜡烛,将火折子随意地撇在一旁,笑盈盈地走近那人,看着那人挣扎得让网越收越紧,听着口中咒骂不断,盯着他的脸就这样对峙着,终于等到那人被大网束缚的一动不动。他轻易地夺过他紧缚手中的匕首,一刀砍断墙边坠着的长绳,那人嗖的被大网兜起,挂在半空荡起秋千来。   沈致这才兴致勃勃地躺在席上,还是一副四仰八叉,笑道:“孙庆云,你说,你想当我雍国公府的府兵,便直说嘛!你看你,虽说入我府中当差也不算是件容易事,但是看在你是陌儿师兄,哦,堂师兄的份儿上,不对啊,你师父姜讫被屈老前辈逐出师门,陌儿应给便没有了你师父这个师叔,也便没有你这个堂师兄孙庆云。我看你还是逐级选上来比较好,我雍国公府待遇还是不错的。”   孙庆云本就挣扎的全身气力尽失,在网中手脚被捆束的结结实实,半点动弹不得,听见这些讥讽之言,破口大骂:“你放屁!”   他这三个字又将刚刚静下来的秋千荡了起来,怒气填胸像是要炸开,骂道:“你明明知道我要来是不是?”   沈致伸手在旁边的小桌上拿起吃剩下的松子,拨开将松子仁扔进嘴里,而松子壳则敲到了孙庆云的鼻子上,还认真地答道:“嗯,我知道。”   孙庆云一向以自己多智多谋而自诩,平生于此吃亏甚少,到这里吃这么大的亏,一向干净利落潇洒飘逸的形象捆成一个球放在房梁上荡秋千,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缓了缓因为紧缚和诡异姿势引起的气息不顺,努力深吸了一口气,以便进行后续的抗争,问道:“你是真的将齐烁关到了后院西厢房?”   沈致剥落的松子壳又一次弹向孙庆云,简单利落答道:“没有!”   孙庆云被困在这里,也是人穷志短,逐渐和顺的气息让他心平气和起来,和沈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问道:“我算对了,那孙庆云呢?”   沈致却是光顾着吃零嘴,那松子壳一个个地朝着孙庆云掷去,孙庆云刚开始本着人在屋檐下的心态,这时也是忍无可忍了,怒道:“沈致,不要以为你以前救过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沈致望着“秋千”摇摇晃晃还是躲不过自己的一击而中,听了这话停止了这频繁地零嘴射击,一只手支着身子道:“我是救过你,但并不是为所欲为。你若是好好交代你和卓氏坊的阴谋,我便还是放你一条生路。”   孙庆云紧闭双唇,闭上双眼,半响才睁眼说道:“不论要交代谁,他们都是我落难时唯一救我的人,正如你救过我,我即便是抓了沈陌,也没有害他,还想方设法保全他,这算是报了你的恩情了。”   沈致双眼如同闪电钢刀,刺入孙庆云的心里,他缓缓说道:“我做事无愧于天地,也从未奢望过谁来报答我,我才去做什么。过去的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至于恩情还是仇恨我半点不放在心上,希望你也是。但是我问一句,你做事能做到无愧于心吗?”   “哈哈哈,你出生便万人簇拥,而我……我哥哥……自幼丧父丧母,我二人相依为命,我们所求便是能在这乱世纷争中活下去,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奢望。如今,我只想为我哥哥报仇!我要让负我的人都付出代价!”孙庆云越说越是激动,在这激动的情绪下,仿佛已经超然于荡来荡去。   沈致听了,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泰然处之,只是语气添了些许的诚挚:“孙庆云,回头吧,你现在为虎作伥,残害忠良,这便是你心中所求吗?”   “受人恩惠,誓死相报!”   “那墙外已经跑了的那人与你是否有恩啊?”   孙庆云不说话了。   “当日,我说过,你可随时找我,现在还是一样,我雍国公府还是一样!”   “沈大哥,已经晚了!”   这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商原的哭喊声。   原来商原以为孙庆云真的会去他的后院西厢房,便尽忠职守,圆睁双目从窗户一个破孔中紧紧盯着,盯到半夜,想着大干一场,精神愈发抖擞,困倦全无。忽然府兵悄悄来报,说是大少爷埋伏的地方有动静,房内等也亮了,还有人聊天,时不时听见叫喊咒骂的声音。   商原想到沈致的吩咐,想到自己还没等到孙庆云,任务没有完成,便一直死守着。好在他还知道叫个伶俐的小兵去探查,这一探查,商原觉得自己很失败,即没有等到孙庆云,又没能保护好大少爷,一阵伤心之下,竟让这个老实巴交的粗汉内疚地留下几颗圆滚的泪珠,口中念着:没能完成蒋袁二人的嘱托,将大少爷置于危险之下,边念着边一路狂奔而去。   商原一进门,大少爷果真在“危险之下”。他唤来人将这孙庆云捆成一根长棍,放倒在地,自己过去扶起躺着的大少爷,哭哭啼啼地将沈致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这才放心下来。   商原检讨道:“大少爷,都是我的错,你怎么一人在这里,这可怎么是好,大部分府兵都在后院啊,这出来事怎么办?我负责府中防卫,我这个榆木脑袋,怎么想不到啊?哎……”,这时,他终于想到了关键的一点,问道:“齐烁呢?”   沈致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无语道:“跑了!”   商原行动永远比脑子快的多,忙转身道:“我去追!”   沈致扶额道:“站住,你留着孙庆云在这儿,是让我看着吗?你看我看着这些时间,你看一会不行吗?”   商原终于上了道,忙道:“行……行……”,忙吩咐将这有些愤怒更多是失落的孙庆云押了出去。   沈致这才用松子壳敲打着商原的脑袋,说道:“齐烁早就乘着王爷的马车,被苏君海和钟利泉带到王府去了。”   听了这话,商原恍然大悟,心甘情愿上当受骗的他对沈致愈发佩服起来,乐呵呵地将沈致送出了满是松子壳的小屋。   第三十六章 臣民本分      京城的腊月非常忙碌,远方游子归来红红火火相聚;士子大夫吟诗作对唱赋清谈;王侯将相疏通人情恩赏属下;皇帝官员岁末清点政绩总结过往。   每到一年的最后这月,有人奔波,有人歇脚,有人照旧,有人出新。不论怎样,一到年底,所有人都将开始有新的担忧或者喜悦。   今天,沈致也闲了下来。尽管如此,且他昨晚半宿和孙庆云斗智斗勇的,今天一大早他还是不敢赖床。   家中的几位老祖宗不管事只问责,沈陌和蒋射、袁逯三人又至今未归,身为人子人父的逼迫,让他半点不敢耽搁。   若是老公爷兴致来潮,到演武场溜达一圈,他便落入悲惨境地了。他功夫好,但是从未获得沈陌迟到后和风细雨拍脑壳的安慰。   沈致一阵疾风似的,转身起来,亲亲韩延秀,按住她让她多睡一会,接着到厢房叫起沈朔、沈录。父子三人一同洗漱,同样的一顿快速猛如虎,急速赶往演武场。   沈朔、沈录两个孩子对这般急赶已是习以为常,练武时稍有不慎便竹条加身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沈致一有闲时间,便秉承妻命,多和两个孩子相处。这造成了孩子们方方面面的精神打压。   一方面,他们见到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的父亲自是欢喜的,可是另一方面,层层叠叠的功课,外加各种公府各种规矩礼仪,稍有不是,便有一个严厉的眼神射了过来,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地努力让这个大多数时候挂名的父亲满意。   沈致今天一直用那般温柔可亲的眼神望着孩子,甚至在沈录出拳是脚下不稳,摔了一跤,也没有出言呵斥,反而伸出温暖的大手将沈录一把扶了起来。   沈录感动的用小胳膊搂住沈致的脖子,“吧唧”地亲了一口。   沈致抱着因为运动后潮热而笑脸红扑扑的沈录,手牵着沈朔,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还兴致勃勃地亲自演示了新的一招,让两个孩子脱离了枯燥无味的重复动作。   沈致逗完儿子,照例去了书房。他在等人。   今早天还没亮,商原便到京兆府去报案,说是昨夜孙庆云潜入雍国公府,刺杀沈致未遂,被国公府绑住,请京兆府尹派人过来将孙庆云收押审讯。   还在被窝的京兆府尹田玉虎,一听说是孙庆云,这人是董安呈一案的重要案犯,又事关雍国公府,忙不迭地踏着严寒赶了过去。   齐烁在广平王府中,可就没有在雍国公府那般痛快,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他回忆起这颠沛流离的几个月,一路辗转从甘州到凉州,再到京城,历经尽管历经苦难,但是遭遇多次暗杀不亡,这份惶惶之心便少了几分。他认为自己终究是个有福气的,要将着福气贯穿今后的人生。   齐烁在凉州江据府上的时候,跑了几次,不料又被卓氏坊的人追杀,自个儿主动回到沈氏众人的庇护下。   接着齐烁随着沈淮、元疏等人入京城,便再不肯挪窝,死活要住在雍国公府中。住便住了,可是齐烁一个字都不肯吐露,甚至曾经在凉州允诺的那些话辞提也不提了。   蒋射威逼利诱,齐烁始终如一,话是不说一个字;袁逯无奈要将他交给廷尉府,这齐烁一哭二闹三寻死,还是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国公府逐渐忙了起来,便将他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   不料,呆在雍国公府也是不安全的,齐烁明白要保自己的小命,就要轰轰烈烈地闹它一场,在沈致道出“随便”二字后,他终于决定要去廷尉府自告。   临行前,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狮子沈致,拍着齐烁的肩,眯着眼,对他慢悠悠地说道:“齐烁,你看,我们雍国公府现在是没办法保你了。你说,你现在可真是万人杀啊,你诽谤曹福林通敌卖国,他定是要杀你的;若是我猜测不错的话,最想杀你的事屠博和孙庆云;当然若是赵公爷也想杀你,也是情理之中的;我说的对不对呢?”   齐烁当即后背前胸一身冷汗,沈致轻飘飘的声音又过来了,“我们雍国公府保你,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可如今你还想着骑墙之势,怕是不行了。我这个渔翁可是没有什么好耐心哦!”   齐烁当即跪在地上,抱着沈致的大腿,哭天哭地哭沈致。   沈致那宽袍广袖被齐烁一顿折腾,已经不成形状,他捉急摆脱这个大哭包,遂义正言辞起来说道:“好了,身为大魏子民,保国安民为臣民本分,不可忘本。到了廷尉府,老老实实交代即是。”   沈致跳出了齐烁鼻涕眼泪的双手所及,转身飘飘然就走了。主要是他看着这弄脏了的衣衫便浑身难受,急着找韩延秀,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齐烁被“保国安民,臣民本分”惊得目瞪口呆,云里雾里只是记住了老老实实交代,满含泪水答应一定老实交代,心中想着要豁出去了,这才随着苏君海和钟利泉到了广平王府。   今日,广平王府府兵出动,前面还有护卫苏君海和钟利泉开道,声势浩大地将这个缩成一团的齐烁护送到了廷尉府。   廷尉左德光今年流年非常不利,最近接手的都涉及公侯大案,他过得十分不顺。   对于齐烁这位证人的在凉州交代的证言,左德光虽是拿到手了,还去了雍国公府取证几次,但都没能让他开言交代。而齐烁原来的证言言语不详,甚至有多处矛盾,于董安呈一案没有本质性突破。   如今齐烁能到廷尉府自告,流年不利的左德光便能从中找到董安呈一案的突破口,好让他早早结案,脱离苦海,好好过年。   左德光对王府一行人的到来,是异常兴奋的,见到苏君海等人那愉悦的眼珠子就快欢快地跳了出来。   众人办理万齐烁的交接手续后,左德光迫不及待地立刻提审了齐烁。   齐烁在公府和王府住的时日,早就打听了廷尉府左德光。齐烁能活到今天,不仅仅因为他的福气,还在于他审时度势,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在这阴暗潮湿冷风四灌的监牢,腐朽的空气似乎都流淌着血腥的味道,衙役看他的眼神都是一副看待将死之人的怜悯或不屑。   齐烁想出去,他一闭眼,便出现在这铁面冷心的左德光恶狠狠的眼神,将他廷尉府的十八般刑具都对他用上一遍的画面。   左德光只是简单地看了他一眼,齐烁便嚎啕大哭,伤心的如丧考妣,说出寥寥几个字,便幽怨地大喊“冤枉啊,都是孙庆云干的,不干我的事……”,再说几句,“孙庆云,你这王八蛋……”,一阵哭诉下来,虽说是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出来,但左德光那经年被嫌犯耳朵磨练出来老茧都开始崩溃了。   这齐烁本是甘州大将曹福林府中文史,而孙庆云在屠博府中任事。齐烁为人向来骑墙,左右逢迎,对孙庆云自然是极尽阿谀之事,有求必应。   七月上旬,屠博府中丢失一份战报,孙庆云得知齐烁善临摹,便让他仿一份临松军报。内容是吐谷浑兵临临松城外百余里,请求董安呈前去支援。   曹福林虽是张掖郡一员猛将,但是从不得罪人,更不会提拔齐烁,齐烁便早早就将自己的身家都投给了屠博。于是这份伪造的战报通过屠博之手,交到了董安呈眼前。   至于临松城六月下旬临松城就被吐谷浑占领,董安呈大军七月中旬到临松,城门打开后,全军进城全军覆没之事,齐烁并不知情,孙庆云也只是交代了和齐烁听命于屠博伪造书信一事。   左德光刚审完齐烁,又接到京兆府尹的奏报,说是昨夜孙庆云刺杀雍国公府沈致未遂被抓。京兆府尹听闻与董安呈一案有关,故将孙庆云绑送了过来。   左德光偷得乐得开了花,正想着本案主犯孙庆云的事情,京兆府尹就将这主犯孙庆云便送上了门儿。   孙庆云是本案最重要的案犯,左德光本想着有了孙庆云,便有了本案的真相。   但是真相很遥远,一提审,孙庆云除了承认合谋伪造书信一事,其余一概不知,至于屠博在其中到底参与多少,也无从查证。   即便是左德光身为刑事勘验训问老手,用尽各种手段,也是无济于事,只得先行将孙庆云收押。   左德光办事效率极高,当天便写出案件呈情上报皇上。   皇帝见了董安呈一案结报,也不论屠博是否有冤情,还是罪有应得,当即命廷尉将他收押待审。   这下不仅忙坏了左彰德,更是中断了闲在家沈致的闲情逸致—调戏老婆,逗趣孩子。   沈致没想到齐烁倒豆子倒的这般快,他立即将屠博从大鸿胪西市馆舍中请了出来,亲自交给了廷尉左德光。   沈致做事保质保量,出人意料。他将屠博从大鸿胪西市馆舍请出来的时候,顺便附上了一本《屠博起居册》。   厚厚的一本将屠博这些日子在京城中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详细列举,其中还有半夜与孙庆云夜谋之事。   左德光对这个年轻的大鸿胪大行很满意,沈致自然对自己更是满意,交了差,一路小曲哼着回家去了。   第三十七章 令大如天      沈致从大鸿胪西市馆舍办理完屠博的事情,一路疾驰回到家中。   他这几日脚不离地,这时终于卸下所有包袱,可谓是心无烦事,于是想着补上这几日里欠缺的觉来,便吩咐了商原不论何事都不得打扰后,自己美滋滋地躺在席上安睡起来。   困倦得可怜的沈致刚刚进入睡着,门外“嘭嘭”的敲门声顿时惊得他睡意全无,一个激灵翻了起来。   商原那又粗又重的声音,从门缝挤进他的耳朵,震动着他的耳膜:“大少爷,大少爷……”   沈致白日里起床气不轻,他一反手将被子掀作一旁,脚丫胡乱捣进鞋子,蹒跚地冲着门过去,冲着商原龇着牙怒道:“牧荑,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不论……”   商原忙讪讪赔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属下知道,属下知道的,不论何事都不得打扰大少爷您睡觉。但是,大少爷,这个谁,是不是不包括老爷啊?老爷刚刚找你哩!你不赶快过去吗?若是老爷知道你白日里睡觉……”   “废话少说!快……”沈致忙回转过身来,快快地穿上外衣,整理服饰仪容。   商原在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逐一递过腰带……佩玉……帽冠……之后看着他的大少爷风风火火破门而出,扬长而去。   沈淮房内,沈致立在父亲得对面,端正严谨,一副恭顺的模样。   沈淮悠悠把视线从茶杯移向沈致,严肃的神情杂着七分怒其不争,说道:“整日里不见人影,不见得做了几件正经事。”   沈致委屈地不敢说话,心中默默哀嚎:我都忙疯了!我每日里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今天,孙庆云……屠博……还有……   沈淮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端起手指指着沈致怒道:“怎么?说不得了?府中每日里一团乱麻,昨个晚上乱糟糟的,不就是抓个孙庆云,闹这么大动静给谁看,费的那劲。怎么,还说不得了?”   沈致忙收了默然表功的心神,低头恭敬地认错,忙道不敢。   沈淮见他一副温良恭俭让,明知儿子只是装装样子,还是就此饶过,问道:“陌儿现在也该回来了,怎地现在还不回来,你做大哥的也不过问一下?”   沈致忙对答道:“陌儿应该快回来了,定不会误了嘉平和元穆大婚!”   “我是为了嘉平的婚事催着他吗?和你一模一样,真是亲兄弟,这一放出去便野了。等陌儿回来后,要多加管束。你这个当大哥的,做的什么好榜样,陌儿有样学样,还不是跟着你学的!你自己也警醒个些!”   沈致躬身认错。   元氏从后面进来笑道:“致儿近来忙得紧的,陌儿的事情你逼他作甚?再说了,嘉平和元穆大婚,陌儿也只是和元穆他们瞎胡闹,每日里也是闲的心慌罢了,不如出去还能长长见识,历练历练,陌儿虽小,但哪能一直呆在府中养着呢他大哥也不能护着他一辈子不是?”   沈致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忽然望见父亲的眼神戛然而止。   沈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不知陛下会给陌儿派个什么差事?陌儿还小……”   元氏笑道:“不小了,致儿这个年纪,都在边关呆了几年了!不论什么差事,在朝中谋个职位,跟着致儿先学着,有致儿照应着,必有助益,总比整日里无所事事好得多吧!陌儿一旦闲着,整日里熬制草药,读那么些闲书,人都读的傻兮兮的了。”   沈致非常认同母亲的看法,连连点头。   沈淮睁圆双眼,妻子的命令大如天,只得冲着沈致嚷道:“这两日在外厮混,你妻子为嘉平出阁的事情忙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整天不见人的,就知道在外面胡混……”   沈致委屈得终于张嘴出了些许细细弱弱的声音,道:“这两日是这样……”   沈淮一听,气得胡子嘘嘘道:“还敢顶嘴。你这是一两日吗?这都多少日子不见人影了……!”   沈致都两个孩子的父亲,还是照样被劈头盖脸地一顿收拾,忙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目光。   元氏笑呵呵打发沈致出去道:“好了,去忙吧!这些等陌儿回来再说吧!”   沈致在元氏的催促下,躬身对父亲一礼,委屈地挤出一丝恭敬的笑退下下去。   岐州,瓦营滩。   那日瓦营滩一战后,雍州守备瞿庄率领守仓士卒,向徐兆海追去。但是徐兆海乘乱脱逃,他在岐州经营多年,对那小道再熟悉不得。瞿庄面对这四周树木参天,岩石嶙峋,费劲气力搜寻了几日,都未曾搜到,只得回来。   瞿庄知道这整顿瓦营仓防卫的事情更加重要,心中始终挂着蒋射和袁逯二人的吩咐—历练沈陌,于是不论何事,都将沈陌拉在一旁,在沈陌的一路陪同下,收拾瓦营滩口岸几河道,以及瓦营仓各条道路。   虽然何万象率领白圭堂众人,夺回瓦营滩渡口,收拾了白圭堂岐州部分旧部。但是徐兆海在岐州根基深厚,尤其是投靠了卓氏坊后,两强合并,更甚之前,白圭堂岐州道口尚被徐兆海占领着。   这日里,何万象和岐州各道口商议如何夺回岐州分堂之事。   沈陌作为旁听人员十分的不乐意,他是被袁逯拽来的。   瞿康和袁逯听到沈陌义正言辞地拒绝后,到了他房中一看,桌上摆着不知何时从河边拔来的野花野草,已经对这这堆东西盯了两个时辰,二人对沈致的叮嘱所言,“不许他再捯饬那些草药”,顿时深有同感。   袁逯动辄就将大哥沈致的吩咐挂在旁边,念叨着:“大少爷吩咐……吩咐……吩咐务必将小少爷行踪每三日报备一次,尤其是捣鼓那些个花花草草的事情。”   袁逯甚至作势掏出一份书信。   沈陌见到袁逯如此坚持,忙赔笑按住他的手,对那堆所谓的野花野草做了短暂的告别仪式,随着二人去了。   蒋射已是早在在场仔细听着,将所议之事在众人激愤的喧嚣声下,对三人说了。   何万象对着白圭堂诸位弟兄,大义凛然道:“白圭堂自薛堂主建立以来,也有数十年,遍及大江南北,蒸蒸日上。今年,我白圭堂在卓氏坊手上栽了几个大跟头。各位弟兄,卓氏坊欲壑难填,狼子野心,为私欲卖国;强取豪夺,掠我道口,强占我白圭堂财物,杀我弟兄。现在白圭堂于垂危之境,各位弟兄必须要重振我堂威严,执戈御敌,以抗卓氏之祸。今生夙愿,天佑我白圭堂!重振白圭堂!”   各个道口弟兄擦拳磨掌,高呼:“天佑我白圭堂!重振白圭堂!”个个跃跃欲试,请命建功,恨不得此时便要碎骨生啖孙庆云、徐兆海之流,要用二人的血祭奠死去兄弟的魂。   众人聚在一堂正议着事,白圭堂道口弟兄来报,瞬间熄灭了这高昂的斗志,让他们清醒地认清了现实:徐兆海率卓氏坊已是在瞿鱼口列阵,准备抢劫运往乐都的商粮。   众人心中不禁一怔,现在白圭堂各个渡口被卓氏坊占领,尚未收回,河道渡口的货物,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截获。这瞿鱼口可是通往乐都的必经之路。   最近白圭堂不论在甘州、凉州,还是在岐州,各项财物损失极大,弟兄们折损的更多,需要更多的财力物力扭转日渐衰败的颓势。运往乐都的商粮,便是众人商议好大赚一笔的机会。若是这次渡口再出了问题,买卖再次赔本,那白圭堂可就一败涂地了。   沈陌忙道:“我和瞿守备先写信向金城郡守通个消息,好让金城将士有个防备!”   何万象忙道了谢,继续吩咐那道口弟兄道:“你们先一面派人打探详实消息,一面向周围道口请求支援。”   那人领命而去后,各道口的弟兄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收拾岐州分堂为重为首,这才有白圭堂的大本营;而有人认为乐都粮道瞿鱼口危急,若是运往乐都的粮食有所损伤,白圭堂这关乎日后生死的筹谋便无所依存,处境堪忧;还有人说道,目前最为要紧的就是将少堂主何彰德救出来,少堂主年少有为,如虎添翼,再去解决这些难事也是不晚。   何万象老当益壮,穷且益坚,听够了各种各样的提议后,在众人熙熙攘攘下拍了板道:“收复岐州分堂之事日后再议,先解了瞿鱼口渡口问题。各个渡口是我堂立跟之本,亟需支援。我与白圭堂弟兄,亲自运送粮草到瞿鱼口走一趟,看那卓氏坊有何本事从我手中夺取粮食?”   沈陌等见今日大堂所到,都是白圭堂中执事精锐,估计接下来就开始商议具体计划。四人决定还是正事要紧,去张汜府上。   沈陌忙道:“何堂主义薄云天,德惠陇右。如今在岐州,沈陌不才,愿和瞿守备出一份微薄之力,请命和岐州张郡守交涉,商议何彰德和邢临寿之事。不如我二人先行,诸位兄弟分头行动,定能成功!”   众人曰善,沈陌等四人向白圭堂诸位辞别。   二人道:“何堂主,告辞!”   何万象似是没有听见低头不语,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盯着何万象尴尬起来,大堂上顿时不闻一声。   旁边的人上前提醒道:堂主,沈公子和瞿守备要走了!   何万象过了半响,才点了点头,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对沈陌和瞿庄说道:“白圭堂现在正值危难,沈公子智勇双全,何某的儿子彰德就拜托诸位相救了。现我将白圭堂堂中信物交给沈公子,还求沈公子能保全犬子和儿媳。白圭堂弟子见信物,必会听从公子差遣,生死追随。”   沈陌犹豫地接过这上部剑头形下部方形的白玉,执晚辈礼,躬身道:“沈陌定会尽全力,定不负何堂主所托。救出何公子后,定会归还!   第三十八章 惊险渡河      沈陌等人离开白圭堂岐州分堂,接着就和守备瞿庄告了辞。   现在卓氏坊在岐州兴风作浪,正是多事之秋,瞿庄驻守瓦营滩,不可擅离,随即赶回瓦营仓。   沈陌、蒋射和袁逯三人则忙赶往岐州城,按着何万象指示的路线,一路寻摸到白圭堂的接头处—一家十分不起眼的简陋磨坊。   磨坊里里外外就两个人,两人每人都似乎有半吨重,踏着沉重的步伐忙活着。   一个在内外给磨盘喂粮,另一个不断地往外扛面袋子。   磨坊外面那肥硕的汉子见到沈陌,小小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后,将肩膀上的面袋子搁在一旁,笑意满满地冲着沈陌走了过来。   那宽广的身材立时将沈陌眼前半边天的视线全部堵住,笑道:“可是沈公子?哦,我叫曲仲福。”   沈陌觉得这个体型十分压迫,忙退了一步,抱手道:“在下沈陌。是何堂主叫我来这边找你。”   说完,沈陌还拿出何万象给他的白圭玉石,交给那人。   曲仲福只是看了一眼,惊得忙说道:“沈公子,将这白圭收好。万不可随意示人。您几位要过来,何堂主早交代过了,我兄弟二人一直等着呢!哦,沈公子,那是我大哥曲伯寿。”   曲仲福侧转了身来,顺着他健壮的身躯和磨坊的门透出的一条小缝,看见了曲伯寿同样一只粗如象腿的臂膀和蒲扇似的大手。   曲伯寿早就放下扫磨扇的笤帚,立在磨坊的门口,将沈陌从曲仲福和磨坊门之间的细小缝中拽进去,忙乐呵呵地说道:“沈公子,这磨坊刚磨着,灰尘大,不如我们进去说话”,他指着这光线中飞舞的浮尘,又乐呵呵地将沈陌领到了里间。   曲仲福看见挤着过去的沈陌,这才一拍大腿,将他那随时掉落的肥肉震得颤抖起来,笑嘻嘻地道:“请,请进来说话。”   曲仲福十分客气地用那沾满面粉的大手将蒋射和袁逯拽了进来,那满是白面粉的身体也挤进了里间。   这里间倒是十分的敞亮干净,众人做了简单的介绍后。   曲伯寿将附近的情况大致解释后,就开始准备起渡河的事情来。现在过渭水的渡口,已被卓氏坊的人占着,只能找小船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过河。   沈陌三人跟着曲氏兄弟,到渭水河畔顺着河道走到了卧浆坪。   沈陌抬眼一看,此地真是人烟稀少,除了河边一个渔夫正忙着捞鱼,方圆几里就他们几人。   这里水面宽阔平坦,仅立着几颗柳树,光秃秃地一眼望到头,卓氏坊的人应该不会在这里。可是水势虽平缓,河面却是十分宽广,划船到对岸有一定的距离。   曲伯寿呵呵笑道:“沈公子,诸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二人这就去取船。   那放船的地方到不是很远,就在下游河边的草窝里面,曲氏兄弟忙大步迅速去拿船。   沈陌三人在河边等着,一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何不能渡河,我说了不白坐你的船”,只见不远的地方一位姑娘和那渔夫商量着要过河,那渔夫却死活不肯,说是若是卓氏坊的人知道他将人渡了过去,不得了的。   沈陌竖起耳朵自己听了又听,朝着声音的方向向那姑娘张望了又张望,一颗急促的心陡然猛地跳动的几下,忙奔了出去,陆文茵,竟然是陆文茵。   他朝着那熟悉而美好的身影奔了过去,就在在陆文茵两米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定,平息因疾奔的喘息,紧紧盯着那被河水吹得发青发白的面庞。   陆文茵见了他,高兴拍着双手乐道:“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过河了。我在这河边走了一路,船夫都不肯渡我过河。幸亏没过去,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沈陌使劲地搓了搓双手,消灭了这两米的矜持,带着紧紧张张的冒犯之心,双手手心覆在她的双颊上,轻声道:“这冷的天,又刮着风,出门也不知道带个帽子围巾什么的!冻坏了可怎么办!你上次受伤,便不管不顾伤了肺,是落下病根的。”   陆文茵的双颊传来了他手心的温度,听他说着说着,便将自己的脸颊挤得变了形,冻僵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也被挤得变了调,唔唔地说道:“我听闻卓氏坊会对你不利,就过来看看!嘿嘿!”   陆文茵兴奋地想笑,但是脸被沈陌双手紧紧地捧着,冻僵的双颊,尤其是颧骨有了些暖意,被沈陌轻揉地散去乐些许寒意,开始有些痒痒的。   她轻轻脱开他的双手,将头靠在沈陌的颈窝,佯嗔道:“你说几日便会回的,这都十天了。”   沈陌正要说什么,听到两人沉重的脚步。   曲氏弟兄一人扛了一条小木船从小径上过来,快到蒋射和袁逯的处。   沈陌拉着陆文茵赶了过去,一看登时傻了眼。   这小船,哦,不,是小小船,一艘船上估计只能坐上两三人。   陆文茵睁着双眼看着曲氏兄弟那庞大魁梧的身躯,思寻着这小船能否载着成功地将着曲氏兄弟运送过去而不散架。   太阳在风圈中模模糊糊,白日气温虽是起了,但河风从人们脸上呼啸而过。   卧浆坪旁边的河水宽广和缓,靠近岸边的水势更加缓慢,天寒地冻,河边淤泥之上浮着一层薄冰。   曲氏兄弟将两艘小船搁在薄冰上,那薄冰不堪重压压在船底,船旁边的浮冰也破裂开来,随着裂缝发出“吱吱”的声音。   曲伯寿脱了鞋袜,扔到小船儿上,挽起裤管扶着小船儿,沈陌、陆文茵跳了进去。   曲伯寿将冰碴子踩在脚下,用尽身上的洪厚力气推着小船在泥水中缓缓前进,他越陷越深,小船也离岸边越来越远。   曲伯寿看了小船的吃水合适,大掌用力一撑,从冰冷的河水中跳进,套上鞋袜,拿起船桨大力地划动起来。   小船颠着众人左摇右荡,将沈陌的魂晃出三分才稳住。   曲伯寿呼啦呼啦地划动船桨,曲仲福带着蒋射和袁逯随后跟着。   两艘小船荡荡悠悠在河面上缓缓前行。   小船到了河水中央,曲伯寿忽然停下划动的船桨,盯着黄浊水流不断翻腾的河面,大喊道:“不好!水里有人!”,边说着边急寥寥地快速挥舞船桨,向前猛冲。   小船在广阔的河边上显得渺小不堪,众人四周皆被汹涌波涛包围,耳边尽是哗啦啦的河水和呼啸风声,触手可及便是寒冷刺骨的湿意,心神被曲伯寿不断加速荡得昏头转向。   突然,三人觉得小船沉重起来,像是被水下的恶鬼缠住,搅得左右摇晃,刺骨得河水被这番动静激得沿着船沿边漫了过来。   沈陌和陆文茵脚底一股寒意升起,小船中的水已经摸过了脚趾。他们双手紧紧抚着两边,冻的瑟瑟发抖。   小船晃得越来越厉害,曲伯寿那庞然的身躯用尽全力也稳不住小船剧烈的颠簸,沈陌和陆文茵更是被摇的东倒西歪,西倒东歪。   小船终是在这翻滚的河涛下翻了个底朝天,船上三人全都坠入河中。   三人顷刻间浸入翻滚的寒流中,陆文茵眼看就被河水吹走。   沈陌用力全力向她游去,紧紧拉着她扑腾的手,拽入自己怀中,手臂环在她胸前,抵挡一波又一波来袭的波涛。   沈陌耳边轰愣愣地鸣叫,忽的隐约有人呼喊,在极其湍急的寒流中无意识地接过一根救命绳索。   原来,曲伯寿在翻船一瞬间,将船桨伸向后面的小船,蒋射一把抓住,遂扔下绳索,三人才被坠在曲仲福划的小船之后。   这艘小船还是不断左右摇晃,无法稳定。   曲伯寿松开绳索,潜入水中,顷刻见水中血色浮起,顺着河水渐渐远去。他冒出头吸了一口长气,重新潜入,又是一滩血水顺着翻腾的河水顺流而下。   曲伯寿浮出水面道:“就这两个人,都解决了!”   说完,河水下游两个“水鬼”的尸体在不远处翻腾了几下又沉了下去。   曲伯寿奋力游向小船,将自己挂在船边,一手拉住牵着沈陌和陆文茵的绳索,一手紧贴着船壁沿,在沈陌气力全失之前,将他二人拽着贴在船边。   曲仲福和蒋射一人一浆,争分夺秒划向对岸,小船沉重的身躯拖着三个更加沉重的尾巴。   在距离河岸不到十米,一条飞绳接了过来,对岸的白圭堂兄弟两人早在冰碴子中迎着,不一会众人上了岸边。   众人望着恢复平静的水面翻滚依旧,火速赶离了这片水域。   沈陌和陆文茵牙齿不住地相碰打颤,出水之后,河风刮过贴着身体的衣物,更觉得阴冷异常,发抖得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二人相互依偎着不断前行,身体得温度持续传来。   陆文茵哆哆嗦嗦走了十几步,小腿一软,一个踉跄。   沈陌将她拦腰抱起,不忍看着自己胸口靠着得青紫的面容,尖锐的目光看向远方,继续前行,心中浮起了一些难以察觉得恨意。   陆文茵似是觉察道一些异样,仰起头,口中吐出几个字:“我没事。”这几个字便耗尽了全部气息,随后又将满是水珠的脸贴到温暖的胸膛上,“沈陌,我没事!”   沈陌麻木的双手抱得更紧了,俯头亲了亲她不住发抖的薄唇,道:“我知道!”   沈陌将她放在备好的马车上,看着她上了马车,转身吩咐曲伯寿道:“曲大哥,劳烦召集附近白圭堂弟兄,我们将卧浆坪这些水鬼铲除干净!”   他的声音坚决而不容置疑,狠辣决绝的目光投向天际。   第三十九章 浮光蔼蔼      陆文茵悠悠醒来的时候,已近二更。   暮色深沉,屋内浮光蔼蔼,暖暖的华丽帷帐,厚厚的锦缎被褥,陆文茵一睁开双眼,眼前掠过白日里惊险的一幕幕,   她向暖和的被窝里缩了缩,温暖的感觉淡淡地消退了刺骨的严寒和水中浮游的无力。   每逢一次磨难,新鲜的生机便重新焕发一次。陆文茵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这般恍如隔世,在扑朔迷离的蜡烛光下,她轻柔地望向守在船边的人。   沈陌手臂支着脑袋已是睡了熟,均匀地一呼一吸,那安静恬淡的感染着陆文茵,让她贪婪地一直盯着。这种让人内心安定的情绪,让陆文茵一直忍不住飞蛾扑火地靠近,忍不住抓住他,再也不放手,消弭在北境的生死无常和动荡不安。   陆文茵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模样英俊柔和,不禁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想要触摸他安静的睫毛,额头的乱发,又怕惊醒他,打破这份安详宁静,手便在离他皮肤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沈陌在她伸手动的时候便醒了,仍是调皮地闭着眼睛,见陆文茵的手将散发的被窝热气引了归来,随后将眼前的火光一遮,这种撩人撩一半最是让人难耐。   沈陌等着等着,猛地将脑袋伸了过去,吧唧地在她缩回一半的手指上亲了一口。   陆文茵“哎呀”一声,耳朵发红,缩手严严实实地藏在被窝。   沈陌却仅仅碰到手指尖而意犹未尽地眨巴着眼睛,他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吸着鼻子,带着一丝旖旎的口气说道:“我累了……好累……”   陆文茵瞧了瞧着外面天色,的确不早了,想着沈陌守了自己到现在,也确实很累了,红着脸急忙说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也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   沈陌将她藏进的手臂拽出,脑袋枕在她被兵器磨砺出厚茧的手心上,声音闷闷地道:“这里是岐州都尉张汜府上,半夜怎好麻烦人家收拾房间……”   陆文茵听出了话音,忙用力抽出手道:“你……你……堂堂都尉府怎会就这一间房?你……”   沈陌脑袋死死压在她的手上,蹭来蹭去不让她挣扎,不情愿地说道:“我也病了。今日将你送到这里,你便睡到现在。我可是连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和蒋袁二位大哥出办事了。”   陆文茵见他一副新衣,更显得光鲜照人,明知他说的是假话,但见他委屈不已的样子,不禁笑道:“哦,没换衣服,大冷天的还能穿着那冰壳子到现在,身体真是好,那肯定觉不得冷。”   沈陌的脑袋更往前凑了凑,压着被子,直接顺着手臂上来,靠在了她的肩头,喃喃道:“冻得厉害呢!”   陆文茵左侧的被子被沈陌牢牢压在身下,便向右让了让,这一下沈陌像收到了极大的鼓励,直接上了床在陆文茵身边躺下,闭上了双眼。   陆文茵推了推他,叫了几声,都不见动一动的,无奈地抽出被压的被角,这次沈陌倒是轻轻抬了抬身体,让陆文茵将被角抽了出来给他盖上。   沈陌吸着被窝里的香气,这才偷偷地乐了,转身凑近道:“你怎么不问我今天做了什么?”   “哦,你说说……”陆文茵鼻子一酸,开始有些痒痒的刺激感,她忙掩了口鼻,“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都做了些什么?”。   沈陌笑的放肆起来,将她的放平的身体掰了过来,注视着她那明亮漂亮的双眼,呵呵笑道:“看,今天半天没见我,想我了吧!”   陆文茵的手掌撑在他的胸口,低声斥道:“你……你……离远点!”   沈陌仍是自顾自话:“我呢,先让曲氏兄弟召集了此地白圭堂众人,将各个渡口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等来日,我们将此地卓氏毒瘤彻底肃清,重修渡口。”   “嗯,卓氏坊这几年发展很快,这岐州又有张汜支持!”   “所以,今日我们便住在张汜府上,他待我们还算客气,看来他现在并不想与雍晋两位国公撕破,今日也未拦着白圭堂的弟兄!再说了,我可是带着大司马的信来的,虽说何彰德我们今日没见到,但是张汜毕竟还是要看大司马的面,不会对他怎样的?”   “那张汜扣留何彰德和邢临寿是元骧的主意?”   “应该是!何彰德是何万象之子,何万象与前齐国公元幡关系非同一般,现在白圭堂许多生意还是元定的产业,我们也搅进去了。他也不想得罪这么些人,只得按着元骧的话先扣了人。”   “何彰德或许知道些董安呈的事情!”   “孙庆云和他有切骨之仇,据二哥说,若不是何彰德,孙庆云还在甘州府从军效力,不会走投无路到了卓氏坊”,他用胳膊将陆文茵紧紧地搂着,“今日我真是好怕,怕你被水卷走,再也不见。”   陆文茵的声音哽咽起来,嘶哑地说道:“我也好怕,我才认识你几个月,我也不甘心。”   “我好恨!好恨卓氏坊!好恨自己!”搂着的手越来越紧。   陆文茵使劲挣扎,忽得沈陌的手臂一松,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还有,回去了,跟我学游泳,你这水性!哼!”   陆文茵刚刚的感动被这突然转变震得一点不剩,口中嘟囔着:“会游泳怎么啦?我这便学会让你瞧瞧!哼!怎么?现在不累了,今日这般折腾一番,你还再这里强打精神做什么?回去睡觉去!”   “不回!”   “回去!”   “不回!哎呀!真得好累,好累好累!我睡着了!”说完,便装睡起来。   陆文茵对他的撒泼无赖一定办法也没有,便也是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望过去,见他已经在疲倦的摧残下睡着了。   银辉洒下,暮色沉沉,白日争斗纷纷,黑色消融尖锐,一切周而复始,在平淡中重复着,着变革中成长着,似乎都是以前的模样,似乎完全新的征程。   张汜在岐州挂着都尉的职,实际上对于白圭堂和卓氏坊的纷争并不是十分上心,对他来说,这只是江湖上常见的争斗而已,不论白圭堂还是卓氏坊的事情,只要无妨岐州境内安定,自是没有插手过问过的道理,这是他一向的做法。朝廷中人插手江湖之事,本就是极为不齿的事情,但是除了这次让他掉了价的扣押何彰德一事。   张汜虽是隶属于大司马元毅统辖,但是这一路官职飙升则是托了元骧的福气。   曾经张汜位卑人微,在大司马众多的座上宾中,是个连席位都没有的小卒。   可是,张汜从不是投机经营之人,他只是进着自己的本分,恭恭谨谨将自己的本分作为一份谋生的职业。   可是一日席上,元骧倒是不讲资历名分,端着大酒杯和他喝了个不醉不归。张汜到现在不明白,元骧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嫡子,在醉后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落魄和悲凉。   再后来,张汜本身能力过硬,在元骧的扶持下节节高升,这才到岐州都尉一职上。   当张汜收到元骧一份信时,他以士为知己者死,终于有机会报恩的想法扣押了何彰德。不过,张汜的上司是元毅,他清醒地将何彰德完璧交给沈陌,就是因了沈陌手中大司马元毅的一份信。   沈陌坐镇都尉府的第二日,何彰德和邢临寿就被张汜亲自送了过来,满是赔笑道:“何彰德在岐州因为与当地乡民斗殴收押,现在已是查了清楚,是因了河边渡口之事起了冲突,各自赔些钱财便了解了。”   张汜的热情招待,让都尉府倒成了白圭堂的临时堂会,众人出出进进,络绎不绝,平日在卓氏坊积威下隐在暗处的各色人物也冒了出来,成为都尉府的常来客。   白圭堂一时间盛名俞盛,在蒋射和袁逯等加持下,何彰德一个接着一个收拾着被卓氏坊抢占的渡口。   何彰德心狠手黑,乘着卓氏坊总部陷在甘凉之地,坊中高手孙庆云在京被俘,徐兆海在瞿鱼口抢夺粮食,诸般精锐皆调了过去,将那些卓氏坊的小喽喽收拾了个干净。   何彰德带领白圭堂各道口接连搏杀了几日,捣毁了渭水水道上的各个窝点。   沈陌这两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在陆文茵这里一步不离地照看着,对白圭堂诸事听见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都尉府众人瞧着江湖人士在府中进出,也不敢抱怨。沈陌似乎是故意让都尉府为难,张汜嘘寒问暖了好几次,沈陌非常生气,这人一点都不知趣,老是打扰他和陆文茵谈笑,于是这张汜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身子受了寒,不便见面”。   当他得知,何彰德将城中各大渡口收拾的差不多时,他带着陆文茵和雍国公府众人直接向张汜辞了行,二话不多说,飘飘然而去。   何彰德已经主持白圭堂堂务,沈陌将何万象交给他的白圭玉交给了何彰德,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岐州诸事完毕,元穆和嘉平大婚将至,到长安也需要一整日的路程。   第四十章 无影无踪      按着两家长辈定的日子,沈嘉平是腊月十五出阁,十六在元穆府上举行大婚。今日才是十二,沈府中现在已经一派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往来的沈氏宗族子弟络绎不绝。   远方的亲戚朋友因着这桩喜事重新聚在一起,将自己喜悦或悲惨的人生拨捡出来,和血脉相连的亲人共享喜事或分担不幸。   沈陌几人也是这日到了长安,照例蒋袁二人先回府,留下沈陆二人牵着马悄悄地说着话。   不过蒋袁二人刚刚离开,一个锦带华衣的姑娘单骑而来。   沈陌见到,忐忑地望着陆文茵一眼,喉头动了动,咽下口中唾沫,做出镇定的姿态,道:“文茵,我……我……没有!”   陆文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缰绳的手狠狠拽过马头,让出一方位置,避到一边去了。   这华衣姑娘正是琼华公主,她满头钗环,脖子、手臂、腰间挂满珠玉,随着她的到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沈陌拿出世家子弟恭敬严谨的一副面孔,忙上前在公主两米处躬身抱手,矮下头低眉顺眼地道:“琼华公主!今日好巧!”   陆文茵挤满笑意,隔着沈陌对琼华公主问了安。   琼华公主娇俏调皮的眼神将他瞧了个仔细,笑道:“什么好巧,你出去不带着我,我便让城门守卫盯着,看你什么时候回来,让他们速速报给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沈陌将低着的头斜去,看陆文茵只在那七八步远处背着身子,心道:不会又不理我了吧!   陆文茵紧紧握住双拳,将指甲陷进肉里,心中不断地骂着沈陌。   琼华公主盛气凌人,霸气地上前,沈陌忙向陆文茵那方向退了一步,忙假笑道:“公主出宫,也没随身带个侍卫侍女,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我和陆姑娘刚刚回来,还未拜见家中长辈,不敢逗留,这就告辞了!”   沈陌忙拉着正生者闷气的陆文茵,对琼华公主恭声道:“陆姑娘途中受了凉,受不了风。公主我们在日再聚。告辞!”   沈陌跟着甩开他手,赶上骑马在前的陆文茵。   琼华公主一腔热忱无法泻出,只得随着沈陌的离意,化作水气在眼眶中打转,她丝毫不理会陆文茵的存在与否,冲着沈陌大声道:“沈陌,我这就去求父皇赐婚,将你锁在我身边,我看谁敢从我手中将你抢走!”   沈陌吓得浑身一哆嗦,悄悄地瞧着陆文茵阴沉的脸,跟着她加鞭快驰的马,对着她那冷峻如同冰雪般的脸,嬉皮笑脸地道:“文茵,我家已是同意你我二人的事,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从小就怕她的,你……我……”   陆文茵将这一肚子的气都化在马鞭上,不断地抽着马,在冷清的大街上,行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晋国公府。   陆文茵下马的步子很重,似乎要将脚下的这块地踏出个窟窿,遂转身沉着脸对沈陌说道:“我到家了,沈公子也快回吧!”   沈陌见她没有一丝犹豫,看着她最后一片衣襟进了门,随后“嘭”的一声,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沈陌上前伸手敲门,缩了回去,来回几次,才长叹一口气,将胸中的气闷回来,似乎还是没有什么用,垂着脑袋牵马回府。   沈陌回到雍国公府,迎接他的倒是没有赐婚,倒是长辈的关心和询问。   沈陌强打起精神一一回了,还上前安慰担忧自己的父母道:“爹爹莫要担心才是。白圭堂的事情陌儿是不是处理的挺好的,白圭堂上下无不敬服呢,爹爹和大哥交代的事情也是样样条理清晰,运筹帷幄,爹爹说,陌儿这次做的如何?”   沈淮和元氏不禁一笑,道:“这赞赏的话应是别人说才是,如何能自夸?”   沈陌垂目顺手蔫蔫说:“小时候爹爹还夸过几句,现在哪里得过爹爹的夸赞。大哥那里不罚便是神灵护佑,那里还有赞誉。”   沈致白眼已经翻到了天际,看着沈陌张扬的眼神,他自己无奈地将斥责的话咽下,父母在前也只能由着沈陌胡说。   沈淮心情大好,揪着沈陌右脸狠狠一拧,笑道:“还敢抱怨起你大哥,我看以前罚的轻了,胆子还是这般大。”   沈致这才得了些缝隙插话道:“爹,昨天孩儿蒙陛下召见,陛下下旨,让陌儿为都水台都水使,掌舟船水运河渠灌溉事务。今日陌儿还需进宫谢恩才是。”   沈淮和元氏见沈陌更是亲昵起来,呵呵地拍着他道:“快进宫去吧!回来再说话。”   二人准备出门,沈致便嘱咐着:今后要收了心性,谨慎公务。你平日里飞扬跋扈到罢了,但是必须谨守君臣上下为官礼数……”   沈陌心事很多,这大哥沈致的数落和进宫谢恩的事,他都没放在心上。他想到的是这都水使的职务,现下冬日里倒是清闲的很,但是一到春耕时候、夏日汛期怕是要四处督查……听到大哥说到宫中,念头又转到宫里的琼华公主……接着不自然地眼前扶起陆文茵生气的模样……他思绪转来转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氏兄弟进宫的同时,廷尉府狱中,也来了一人。   今日廷尉府牢中,看守的人竟是稀稀廖廖,那人身穿披风,头戴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看不清任何的神情,一路径直走着,略有拦截,便亮出腰牌,直接到了孙庆云的监所之处。   昏暗的牢房中,飞尘正在斜阳透过小窗的光柱中上下翻腾。姜纥见到孙庆云,眼前晃起另一双那明亮如灯的眼,想起当年自己被师父屈湛逐出师门,自暴自弃,曾有过一段牢狱生活,想起师父和师兄弟的厌弃,想起妻子的离去,如今有了一方生存之地,有了身手好孝顺的弟子,可如今这徒弟憔悴无形,颓废身败至此,万事皆空,不由得心生凄凉。   孙庆云一见到这熟悉的身形,忙双手扒在粗隔木上,诧异地低声叫道:“师父!”   姜讫没有说话,微微抬头,露出那精光的双眼示意着,伸手穿过粗木桩,递给他一粒药丸。   孙庆云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便直接咽了下去。顷刻间,孙庆云腹中似是受那千虫万蚁咬灼般痛楚,站不起身来。   姜讫身后的几个狱卒立刻打开门进去查看,这时,廷尉左德光走了过来,几个狱卒惊慌的俯在孙庆云身边佯做勘察。姜讫一眨眼的功夫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左德光见孙庆云周围围着一圈人,便料到孙庆云怕是有什么事,忙询问。   一个狱卒忙上前答道:“孙庆云腹中剧痛,属下已经招了大夫,一会儿便到。”   左德光暗道:这孙庆云可是董安呈一案的重要嫌犯和人证,若是再廷尉狱中出了什么事,那问起罪来,他是如何都说不清了。他急忙催促着叫大夫快点。   左德光一看孙庆云那痛苦的神情和痉挛的抽搐,问道:“这怕不是中了毒!”   说着,老大夫被狱卒拽拖到孙庆云旁。   老大夫摸了摸脉道:“不打紧,只是吃错了东西,我开副药就好了。”   左德光心中十分怀疑,见孙庆云那般模样,真是不像吃坏了肚子这般简单,但看着大夫那半尺白须,他的医术应该对得起他的年龄,遂速让他开药去。   左德光一副担忧神情,看孙庆云如同父亲慈爱般道:“孙庆云,你可是要好好保重才是啊!”   孙庆云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   那大夫从容气魄倒是比左德光好了许多,笑盈盈地说道:“大人,不碍事的,就是吃坏了肚子。大人,放心,我对这腹痛之症是颇有心得的!”   左德光心中忍不住暗骂道:心得个屁啊,还不赶快开方抓药,这孙庆云不能这时候出问题,面上还是对这大夫客客气气地说道:“劳烦大夫快些,我看这孙庆云真是疼的厉害。”   大夫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小瓶,拿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喂孙庆云服下。这药丸真是见效神速,刚服下孙庆云便轻松下来,缩成一团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   左德光这才宽了心,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下。   那大夫继续道:“这狱中空气不畅污浊,孙庆云体质寒,就不见光,再加上吃了冷食,很容易得腹痛之症。不如,大人给他换一间敞亮些的牢房,说不定就好了。”   那几个狱卒忙道是,孙庆云自从进这监牢中,已经几次腹痛了,还是换一换的好。   左德光听了,看孙庆云看面色蜡黄,奄奄一息的可怜相,心中十分不忍同意了,看着孙庆云也没什么事了,才安心离去。   左德光脚步刚离开牢狱,姜讫鬼魅般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首的老头道:“我们将孙庆云送道廷尉府狱大门,剩下的就是先生的事了。”   廷尉府的狱卒根本就不用担心,刚出了府狱大门,就见门口早就停了一辆宫制的马车。   众人相觑而望,知道这是有朝中大人救这孙庆云,于是装作不知,欣欣然回去向左德光禀告了孙庆云装病,于转押之际和牢狱外合谋杀出重围的故事。   第四十一章 柔肠万千      姜讫和孙庆云坐着马车离开了廷尉后,途中疑心有人察觉,在小巷中换了几辆马车,最后在临大司马府还有几座宅院的距离,二人就下了车,七拐八绕摸着大司马府后门进去了。   后门司马府的张管家一直守着接应,遂带着二人径直去见大司马元毅。   管家将二人带到内堂,便进去给元毅通报,留下二人在大厅中喝茶。   姜讫见他走远,这才对孙庆云说道:“刚刚在监牢服下的药丸药力应该还没过,还是要发作的。估计明日才会彻底好。”   孙庆云被姜讫扶着坐下,手一直捂着自己的腹部,苍白的皮肤透明得能看出脸上的每根青筋暴起,说道:“师父,大司马为何会帮我?您和他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姜纥将黑色的冒兜放下,冷峻严肃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庆云,你安心便是。这是我和大司马的之间的事。再说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儿,怎会看着你在那儿受苦受难,最后被朝廷闹市问斩。”   孙庆云绝望中生出一丝狠勇,看到姜讫时,又化作悔恨和愧疚,他不断地缓着气息,忍痛道:“师父,弟子无用自己被俘,倒也罢了。师父您自己今后的日子怎样过!我是连累师父了。廷尉的手段定是能查清,我和师父的关系,师父怕是今后都要逃亡江湖了!”   姜纥看着孙庆云担忧和关切,心中柔肠万千,面上还是那般无样,淡淡说道:“庆云,我被师门逐出终南后,那时我走投无路,正好遇到同样走投无路的你。我在江湖声名恶劣,寸步难行,难得你信我敬我。你我师徒说这些做什么?”   “徒儿自幼失祜,机缘之下蒙师父收留,才能活到今日。”   “显纥。”一个虚弱不堪而熟悉的声音从后堂传入姜讫耳中。   张管家掀开帘子,将伛偻而行的元毅扶了出来。   元毅水肿着眼睛眯着似乎怎么睁也睁不开,那蜡黄面色中带着些青色,额头和鼻子还着了些黑底,让姜讫很是怀疑他是否能挺得过这个年关。   那日元骧在府中一闹,元毅病得已是不能起身了,于是就这般流连病榻,空耗日子起来,这几日随着年节的临近,元毅病得愈发严重了,一日不如一日了。   元毅艰难地挪到塌上,平复着因这几步路而来的一阵哮喘,脸上肌肉紧绷,谑笑道:“想来真是死期将近,连你也来了,终于来见我一面了。”   姜讫见他这般模样,不为所动,依旧面冷心寒,沉着声音说道:“说到底,我的徒儿是你救得,今日过来道声谢!”   “你还是恨我杀了你师弟!”   “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了,你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我师弟活过来。”   元毅的声音低不可闻:“你倒是对师门情深义重,当年你蒙冤被逐,受尽□□逼迫,遭人背叛欺骗,我也是想着你也能风光于世,也能建万世功勋,使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你师父和师兄弟高看你一眼。你那师弟……”   姜讫无动于衷,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当年我如同丧家之犬,你待我如亲子,我姜讫也自认没半点对你不住。”   “姜纥,当年我也是无心之失,没料到你记恨至今。当年为了权势,是,我是牺牲了宁儿,也杀了你师弟,我也不知道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可在我看来,如今你走的路,你和你徒弟只不过是重新走了我的老路罢了!”   “你放心,我既已担了背叛师门之名,不能再负上背主弃义之说,你这将死之人,败局已定,不用为我二人操心了。我和庆云今日过后,便也与你无关了。再说了,就算是死,我也会报了郑国公的救命之恩再去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要执迷不悟,至死不改吗?那赵维庄你以为就是个好的,他恶事做尽,现已是民怨沸腾,你跟着他,会有怎样的下场!若是这样,我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了你,免得无数阴魂丧你手下。”   姜讫阴鸷沉着的表情抽了几抽,哈哈大笑起来:“你手下的阴魂也不少啊!如今,你救了我徒儿,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们大路朝天,永不相见。今天过来就是来告辞的!还有,我们想出城!”   “好,我会让张管家安排妥当的。”   姜纥轻蔑地嗯了一声,便要出去。   元毅听到姜讫开门得声音,嘴角抽动,因用力而使得面容扭曲,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小宁的珠子吗,那珠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像小宁的笑声那般明亮清脆。”   姜纥脚步声停了,心中感伤,两行清泪顺着毫无表情的脸颊流下。   张管家顺着元毅指的方向,心领神会地将一个小木盒拿了过来,交给姜讫。   姜讫打开一看,一颗蛋大珠子宝石,晶莹透亮,照映出姜讫落寞的神情。   元毅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留个念想吧!我走了,这个家不知道就怎样了!”   姜讫连头都没回,将宝盒“啪”地合了起来,还给张管家,道:“我的妻子我自己祭奠就是,不劳你操心了。她怕是最不想见得就是您这位父亲了!”   元毅勉强支持的精神也全部泄了,颓废地窝在原地,冲着张管家招了招手。   张管家忙答道:“老爷,我晓得,我这就安排他们出城!”说完,他追着大步离去的姜讫去了。   沈府的忙碌让沈致和韩延秀晕头转向,而沈致朝中事务最近到了年终收尾,尤其是屠博之事出了之后,刚在家闲了一天的他,越发的没有停脚的时间,大鸿胪卿贾结英照旧请了病假,留下沈致主持大鸿胪年终祭奠各项事宜。   沈致正在大鸿胪府中安排各项规程,蒋射前来禀告:岐州白圭堂与徐兆海一战失利,薛水平带着凉州白圭堂中弟兄前去支援也未能挽救,何万象已是遇袭伤重而亡。   沈致扶额无奈地说道:“我这时抽不开身,这事你们看着办吧!先到何府慰问一下家眷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出面的事情,便让陌儿去吧!”   沈陌因是刚从外地归来,沈致便也没有给他派什么差事,想着让他多陪着祖父、父母和家中长辈。   不过借着陪长辈的沈陌倒是没闲着,他刚吃完早饭,便到了晋国公府走了一趟,在大门口吃个闭门斋后,寻到侧墙翻墙而过,一路溜进了陆文茵的房间。   陆文茵并不在房里,沈陌看了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帕子,正是与她第一次见面送的,沈陌心中自是很得意,暗自念道:“文茵,还是很在乎我的。”   沈陌信心满满起来,将帕子叠整齐放好,才离开房间。   沈陌想到她也不喜欢四处出去,除了习武练剑也没别的爱好,于是打定主意,往后面的一场敞地去了,果不其然,陆文茵正在那里练剑。   那长剑在明媚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随着陆文茵的身形四处飞舞。沈陌拿起敞地边上的一根木杖,反手一投,利箭般飞向陆文茵。   陆文茵右肩一沉,身形一晃,忙将木杖在腰间一带,稳稳地抓住手杖。   沈陌见她将那木杖生劈了三下,木杖断成四节,一截一截地“咚咚咚”依次落地。   陆文茵接着长剑直刺逼近,沈陌辗转腾挪,剑身丝毫进不了他的身边半尺。   陆文茵一掌送出,沈陌听的风疾,起身后跃,那掌来得更急,重重拍在他胸口上。   沈陌一个“鲤鱼翻身”身子轻飘飘飞了出去,勉强立稳,捂住胸口,埋怨道:“你这下手当真是重。”   陆文茵也是有些愧疚,就连长剑掉落也没注意到,急的上前看他是否真的伤了,径直撞进沈念远。   沈陌心头一荡,一缕清香扑鼻而来,秀发柔顺娇软,正在暗自欢喜,陆文茵娇羞地猛一抬头,碰到他下颌上,二人同时退了两步。   沈陌的下颌已是被陆文茵发髻上的银钗刮破渗出血来。   沈念远摸了下颌,见她双颊含晕,不知所以呆着,他不知是有趣还是无奈,合上刚张开的口,尴尬一笑,道:“你平日里从不带这里,今日是故意的吗?”。   陆文茵欲言又止,见他盯着自己的钗环瞧着,不好意思地躲开他的视线道:“你要嘲讽就嘲讽吧!”   沈陌上前将她禁锢在双臂中,道:“我哪里有笑你。好看!”   陆文茵“哼”了一声,由着他看着,脸却越来越红起来。   “这几日,我们府中甚是热闹,陆赞都去了,你为何不去?”   “你们沈府都是宫里贵客去的,轮得到我吗?”   沈陌瞧着她娇艳的双颊,呵呵地笑了起来,在她耳边私语道:“怎地?你将是我沈陌唯一的妻子,以后谁做客谁不做客,都是你来定的。还是你是要让我破了沈府不纳妾的规矩,硬是让我再娶一房,不过还是要当家主母同意,你是同意了?”   陆文茵顿时双眉一竖,怒道:“你敢?”   沈陌没心没肺地笑道:“嗯,没有主母发话,自是不敢的!”   陆文茵怒道:“沈陌,你,你……”   只见沈陌只是呵呵呵地乐了起来,对她那怒气不加理会,拉着直接到了墙根,说道:“府中甚是热闹,你不在总是缺了什么,随我去和朋友们玩一玩,带你见见他们,日后要常相处的啊!”   陆文茵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带着顺墙而过。   二人来到沈府,加入京城各府的贵公子娇小姐的饮酒和游戏。   第四十二章 丧棚白帐      孙庆云逃走的消息传到左德光耳中的时候,他差一点气得七窍流血。   孙庆云指着狱卒的鼻子,跳得有七尺高,将一干人等骂的狗血喷头。众人俯首静静地听着他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得都快遮住双眼,背过身去了。   为首的听得面红耳赤,于是在大家的推搡瞩目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上前,陪着不是道:“左大人,息怒啊!大人,谁也不知那孙庆云竟然肚子痛了几天,还有力气逃跑。前几日孙庆云的口供已经定了,这几日狱中弟兄们都忙着围着屠博,不想孙庆云武艺高强,打伤我们廷尉狱中好几个狱卒,其中一个到现在还有没醒过来的呢!大人啊……我们是有失职之处,但是我们都尽力了啊!”   这狱卒说着说着,边哭边叫起来,“这孙庆云逃走一事,肯定有内应,大人不能让我们几人背这个黑锅,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还望大人体恤下情啊……”   左德光跳得更高了,嚷道:“若是这事降罪下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三令五申地让你们好好看守,好好看守,还……还能让他跑了?关押的地方可是廷尉狱,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廷尉狱,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的,还是自己跑出去的,你们就是这般看守廷尉狱的……”   左德光跳得再高,也不济也是了。众人事发之时就将城门紧闭,在城中四处大肆搜寻,而廷尉府衙役一一报来,没有任何发现。他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有什么用了,孙庆云说不定已经早就出了城,此刻正在城外不知跑了多远了。   孙庆云在廷尉府逃走一事,就如左德光预测的那样,成为年终甚至是今年一整年京城官场的谈资。   消息从这个衙门到那个衙门,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沈致面前。   沈致听了,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弯了弯,还是那般慵懒疏意的语调:“这孙庆云命不该绝啊!”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沈致似乎这般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将孙庆云送到廷尉府的也不是他,接着忙起手头正忙着的年终祭典之事了。   沈致无暇顾及任何事情的,不用说孙庆云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该管的,但是何万象之事,父亲几次三番叮嘱的差事,他直接就推给了沈陌。   沈致早就想将此事脱手,虽说是沈淮年轻时在外行走时,和何万象有些交情,那时何万象也对雍国公府在凉州站稳脚跟出了力。若不是薛何两家早有婚约,那当年妹妹沈蓁说不定就嫁给何彰德了。如今白圭堂一日不如一日,父亲不知要将这恩情偿还到何时?何彰德为非作歹,和那卓氏坊没什么两样?沈致心中所想并不敢带到家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致心中便一如既往地怀疑起祖父和父亲对子孙婚嫁的眼光。   那何彰德是个什么货色,父亲尽然看不出吗?   至于妹妹沈蓁,多亏得元疏的帮忙,亲自去求皇上和祖父,才将江据和妹妹的婚事先斩后奏地定了下来。   又想起两位姑姑,沈致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这下该轮到陌儿了,尽管陆顺在这次突厥一战中,和元疏一样是大获全胜,但是朝廷并没有给与应有的嘉奖。   沈致知道祖父在观望,这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陆顺的事情迟早是要有结果的。   沈陌和陆文茵在沈府中虽说是忙碌着,但是每日里能这般相处些几个时辰,二人心中没了芥蒂,也十分欣喜。   蒋射奉命向沈陌回复,将何万象在岐州遇袭伤重而亡的消息说了。   沈陌狐疑地问道:“这事是否和张汜有关?”   沈陌离开岐州的时候,白圭堂还是一派壮大的趋势,如今这短短几日时间,何万象死了,何彰德断了条腿,白圭堂损失惨重,就算是薛水平将凉州精锐全部调了过去也是泥牛入海,没半点用,这的确让人很是怀疑。   蒋射条理清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道:“张汜还是和往日一样,不论白圭堂还是卓氏坊的事,都是置身事外,不加理会的,这次张汜并未插手这些江湖事,不过他事先应该是知道一些线索的。何万象之死主要是因为卓氏坊的徐兆海。他并非平庸之辈,武艺高超,擅长用毒。何万象之死,一卓氏坊在瞿鱼口早有防备,二是何彰德在岐州动静太大,卓氏坊损失惨重,这是卓氏坊对何彰德的警告吧!”   陆文茵忙问道:“蒋大哥,那薛家姐姐赶去救援,她没事吧!”   蒋射忙道:“薛姑娘没事,薛姑娘到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撤了。再说她身边有凉州白圭堂众人随身护卫,不会有什么事的,陆姑娘放心便是!薛姑娘估计早则今日,迟则明日便会到京城。”   沈陌站了起来道:“父亲和大哥吩咐我去何府中吊唁,蒋大哥随我去一趟吧!文茵,你也去看一看薛姐姐吧!”   三人到了何府,白帐丧棚,肃穆悲凉,灵堂布置的非常简单。   薛水平已经回来,披麻戴孝同何府家眷一起在灵前跪着,那孝衫也似乎是别人硬套了进去,歪七扭八地挂着。   陆文茵近前叫了好几声,才将她心神唤了回来。她神情呆滞,望着远方的天空,似是正在谋算着什么,陆文茵叫回她的时候她还是一片茫然。   陆文茵将她扶到厢房稍作休息,取了个褥子搭在她冰冷的背上,边忙呼着边安慰道:“薛姐姐,都过去了,没事的!”   薛水平神情黯然,默默自语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陆文茵递给她已被热茶,问道:“薛姐姐,何堂主走了。何公子又成了这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水平眯着眼睛,似是将仇恨集中地回味了一遍,过了许久,才见她叹了口气道:“何彰德的脚筋是我公公挑断的!”口中喃喃地叙述起当日的事情经过来。   那日,薛水平赶到岐州的时候,听闻弟子报来,白圭堂和卓氏坊徐兆海一战中,节节败退,何堂主途中遇袭重伤,退至一个小道口养伤,只是情形不太好。   大风席卷着黄尘,寒风铺天盖地,薛水平带着众人匆忙赶去。   薛水平走南闯北,对于此地地形熟悉,经过昨日激战,沿途一路上遇到白圭堂许多人,他们见大势已去,也都生了怯意,不愿意再跟着白圭堂了。   薛水平一点也不计较,给了许多银两安抚受伤弟兄。   徐兆海叫来星璇五子前来助阵,善于用毒,白圭堂重伤之人许多便是中了毒,薛水平在何家坞堡中带了许多岳神医配置的解毒良药,一一喂他们服下。   薛水平这一路虽是偶尔和卓氏坊相遇,也小打小闹地激战了一两次,但立信立义两个道口弟兄忠勇无二,都是占了上风。   到何万象跟前的时候,薛水平一看何万象口中鲜血直流,面容扭曲,极尽痛苦,知道他吸进的毒粉甚多,已是药石难医,虽是知道自己所带药丸难以起效,还是喂他服下,缓解些许痛苦。   何万象强支着身子,力竭气衰,薛水平强忍心中酸楚,静待吩咐。   薛水平道:“爹,等您伤好了,我们就去京城,京城的宅子已经早就收拾好了,我和彰德好好孝顺您老人家。清儿还在家等着您呢,他一直说要好好学习您的水□□夫。现在五岁,正是开始学些东西的时候!”   何万象道:“平儿,我们何家对不起你,彰德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我一生孤寂,就这一个儿子,没想到上天眷顾,彰德能娶到你。我到了这把年纪,也是知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彰德。”   薛水平道:“爹……”   “你放心,彰德以后不会对你不好了,你放心!”   何彰德被曲氏二兄弟捆了进来,见到何万象泪如雨下,哭着求情道:“爹,我错了,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一定对平儿好的。”   何万象虚弱的身体被他摇得差点断了气,见到父亲冷漠的神情,忙转身抱住薛水平的脚,哀嚎道:“平儿,我错了,平儿,你看在儿子的面上饶过我吧!平儿……”   薛水平一脸错愕,望着何万象,究竟是怎样的处置让生性骄纵,作恶一方的何彰德吓得如此模样。   何万象铁青的脸上没有半点怜惜,只是向曲氏兄弟摆了摆手。   曲伯寿将何彰德死死地摁在地上,那健壮的力道让何彰德贴在地上用尽全力挣扎也移不了半寸。曲仲福从小腿处取出尖刀,除去何彰德的鞋袜,轻轻两划,直接挑断了他的脚筋。二人这才松开手,任由何彰德在地上躺着。   何彰德两道血口顿时如泉水涌出,染尽了下半身衣衫,这时他反而不再挣扎了,心如死灰般沉寂。   何万象喉头一热,痉挛的胃中涌出一大口鲜血,喷洒在何彰德的脸上身上,整个房间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气味熏得令人作呕。   薛水平忙将挣扎着起来的何万象扶起道:“爹,你再服下一粒药!”   何万象口中还是鲜血直流,微弱的气息吐出几个字来:“平儿,我求你一件事,彰德……我如今断了他的脚筋,今后也不会乱来了,还望你能不计前嫌,留他一条性命。”   薛水平恨不得将何彰德千刀万剐,但她未曾想到公公如此狠下心来,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先应付道:“儿媳知道了!”   何万象得到承诺,终于合上了双眼,睡了过去。   薛水平见状将白圭堂众人收拾起来,准备明日回京。直到半夜惊醒后,薛水平听道来报说是何堂主不好了。   薛水平赶到时,何万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口中尽是听不清楚的胡言乱语,顷刻后,言语全息,便驾鹤西去了。   次日,薛水平命人抬着何万象棺柩,带领白圭堂一众人马前往京城何府。   临行前,她见何彰德双脚已是止了血,包扎的十分细致,冷笑道:“诸位弟兄,我先带何堂主的棺柩回京,你们一路上定要好生照顾何公子。还有,不论你们是否与他有旧怨,对他一定要恭敬,这个人我要让他活着!”   第四十三章 藏短补拙      今日,元穆和沈嘉平喜结姻亲之日,长安西门街道上香车人马络绎不绝,前往雍国公府庆贺喜事,从这些人的衣着神情大都看的说来,或是官场显贵,或是江湖掌门帮首,朝中精英,江湖翘楚,不断涌向雍国公府。   公府宴席,哄哄嚷嚷,热闹非凡,沈淮、沈致和沈嘉平的父亲向在座宾客敬酒。   沈致最近公务繁忙,陛下又要去北苑阅兵狩猎,这些事情自然不能靠贾结英,所以沈致当下准备仪仗。   不料皇上倒是十分体恤他,让他回府准备王府和沈府的婚事,不必跟随。   沈致这才叩谢皇恩,回了国公府招待朝中诸臣和沈家亲朋好友来。   沈陌被沈淮和沈致二人逼着在前院招待朝中官宦,向贵胄显达世家一一敬酒,听了许多那歌颂赞誉之辞,一杯一杯的劝酒激起心田中的一丝一丝烦怨。   他看着父亲、大哥殷勤招待,尽是面面俱到,似沐春风,暗暗将自己的小情绪压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元穆结个婚,倒是让自己好个忙呼,轮到自己的时候定是要让他还回来。   好在他老远看见了陆文茵,陆文茵还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沈陌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沈陌腾了身准备挤了过去,立即被世族子弟邵峰、张歆和颜秉绶几人团团围住,堵住了他的去路,边走边说:“我们可是听说你们家陪嫁里有两匹凉州过来的宝马,一匹叫飞燕,一匹叫雪梅,带我们瞧瞧去吧。”   三人不由分说拴住双臂架起沈陌,一群人拥着到了马厩,护栏内一匹通体似黑似红,皮色鲜亮,高鬃短耳,便是飞燕;一匹洁白甚雪,仅在右腹侧有两朵拳头大小的梅花形状的褐红圆点斑,雪梅果然名副其实。   邵峰越看越是喜欢,提议出城策马一圈,张歆和颜秉绶无不叫好。   沈陌只是劝说今日是妹妹嘉平出阁之日,怎可离席慢客,再说了,今天下午,这两匹马便要送到王府去,这时马千万不能动的。   众人再怎么劝说,都说不动沈陌。   三人跃跃欲试,沈陌还是不答应让他们骑马。他忙着招呼人,扔下这些人便到了前院去了。   沈府的管家程道琛见到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小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前院都忙成什么了!”   “今日有大哥大嫂照应,邵峰、张歆和颜秉绶他们要去看看凉州过来的那两匹马,我便带他们过去了一趟!”   “小少爷啊,大少爷在前院,你就更应该在前院,若是大少爷找你不在,小少爷如何说辞?”   旁边站着的,是沈致的莫逆之交苏晏,指着沈陌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小陌儿,这忙起来,哪能光靠着你大哥大嫂。你四处乱跑,这下好了,你大哥叫我来寻你。”   “苏大哥,别取笑我了。你也和大哥一般的无趣!”   苏晏一步就站在沈陌的前面,盯着他像是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你大哥无趣?”   “大哥面前,我是能规矩有多规矩呢。不过说实话,在大哥跟前真是很无聊啊,一步一规,一言一矩,当真是闷坏了。大嫂贤淑,府中上下莫不赞好,对我文章多有教诲。不知诗文精通的大嫂,怎地看上了我大哥这般的。”   苏晏哈哈大笑起来:“你大哥哪里是讲规矩的人。想当年,你大嫂才情无双,心高气傲,不把这些个世家公子丝毫放在眼里。你大哥北上边境一见倾心,自己却守在夫人身边,还说什么,将在外君命不受。你爹爹知道了,一顿军棍,打得十几日起不了身,不料伤还没好利落,还是又去了,哈哈。说来大哥也算是世家公子里出尖拔萃的人物,诗书在我们之中也算是好的,可知道你大嫂喜好诗文,便又发奋苦读起来。说起来,我也算是他二人的鸿雁信使,才有这段好事。”   沈陌笑道:“这那里是你的功劳,还不是我大哥眼光好。”   二人边走边说着,不时就到了前院。   前院屋里和院内都摆上了宴席,沈陌和苏晏过去的时候,众人正是酣畅之时,嬉闹劝酒的吵嚷声充盈不绝。   沈致见他过来,将一个酒壶往他手中一塞,道:“你给东院送过去。”   沈府东院屋内尽是朝堂中沈淮共事的官员,他们谈笑着,说是好些日子不见沈陌,让他过来见上一面。   众人推杯换盏,边饮酒边谈笑,正说的高兴。   袭爵的齐国公元定,听见门外人声鼎沸,叹了一口气,说:“元穆都成婚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起陌儿和元穆小时候,两人在一起,在诸位大人的府上胡闹,尤其是我府中的时候,唉,还真是让人欢乐多啊!”   众人心有灵犀地大笑起来。   沈淮说道:“正是。这两个在一起,真是一对活宝啊,连我家的狗见了都是要跑得远远的。”   郑国公赵维庄含着笑,精明的眼珠绕了一圈,低头似是自语,只是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在座耳中,道:“想起我当年在大司马麾下任职的时候,每次到大司马家中去,指不定能碰上沈陌,那时一群孩子中虽最是年幼,可最是爱闯祸捣蛋的,当时还有元炜大哥护着,更是无人降伏了,现在大了倒是稳重些了。”   元炜吹着几根胡子,失笑道:“我看也没稳重多少!”   沈淮身为东家听得乐呵呵的道:“沈陌这孩子终是顽虐,如今我也不想他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收了游历江湖的心思,让我们两个老两口的,不再担惊受怕些。”   元定放下茶杯,笑道:“世子爷多虑了,沈陌小时候可是粘我粘的紧,大了愈发稳重,前一段日子不见面,还真是缺些什么呢?现在陛下旨意让他在都水台任职,这个差事又是清闲,又是容易升迁,是个好差事。”   沈淮忙道:“沈陌做事没轻没重的,还身居要职,原是想着让他先跟着他大哥学上几年再出仕。今后,还请各位同僚多多照应,这孩子不懂事,有错的地方,诸位直接收拾他就是。”   一桌人哈哈大笑起来,在沈淮的提议下大家共饮下一杯酒。   元定乐得直不起腰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了顺,道:“有公爷、世子和沈致教导,陌儿自是不用世子爷操心呢!”   席上,一位耄耋老人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神情,他便是老太师严唐,现在致仕在家,是当今圣上幼时启蒙的老师。   和蔼有神的双眼下松弛的皮肤堆在脸上,嘴角抽动地笑意:“说起这次张掖郡守,朝堂上下一致推举颜绍古,想必过几日,陛下就有旨意。”   颜绍古也在席上,躬身向老太师严唐拜道:“老太师说笑了,都是朝中同僚抬举,不论推荐谁去,都是为国效力。”   赵维庄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说道:“说来这次举荐,你也要好好谢谢秘书省的蔡大人,上旬祭礼后,陛下问道,他可是说了不少的好话。”   这秘书监蔡机乃秘书省长官,掌管国家图书籍藏整理,虽是属于清闲衙门,但蔡机在朝威望甚高,且为人博学多闻,文章金声玉振,平日言语不多,韬光养晦,少有人注意。   蔡机忙说道:“颜大人东平赈灾,以工代赈疏通河道,又办了兖州死尸案,陛下恰好问起,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沈淮笑道:“颜大人忠心恤民,人望所归。”   赵维庄和沈淮二人只是笑着,听着众人议论起来。其实他二人已然知道:因是朝堂上下一致举荐颜绍古,陛下反而对这项任命有些迟疑了。   颜绍古之前处理的东平赈灾和兖州死尸案时,朝中一片歌功颂德之声,那时尚有人台鉴谏诤议论其过失,结果台鉴在朝中压倒式的舆论中被批驳的一无是处。   几位朝中重臣多次理论,才将这般欺压台鉴的势头强压了下去。   如今倒是百掾如一,众口一词,陛下究竟是生了疑心了。   沈淮见这到了腊月还没公布张掖郡守的任命,便知道颜绍古已经不可能上位了。朝中众人还在时常上书举荐,沈淮只是叫儿子沈致警醒些,不要参与,防备观察着就是。   颜绍古见到同僚热情举荐,压住兴奋寻常度日,虽有些担忧但想着事情一定会苦尽甘来,最终一定会来的,也未将这等细枝末节放在心上了。   皇上阅览了上书奏请颜绍古为张掖的折子,压了几日,后命御史中尉例行纠察三品以上官员行止。   这年终尽是些喜庆的事情,百官不明所以,立即忙着为颜绍古歌功颂德,藏短补拙,甚至将各地报来的雪灾地震的折子都压了下来,等着过了年再去奏报。   沈陌拿了一壶酒进来,见嘉平的出阁宴倒成了那颜绍古的就职庆功宴一般,讥讪的神情瞬间一闪而过,躬身上前朗声说:“颜大人于社稷有重德厚望,就只待陛下明裁,颜大人今日可要多饮几杯,过几日我们可是要喝回来。”   堂上轰然大笑,沈淮佯作气恼,斥他不懂规矩。   沈陌憋着嘴,将酒壶塞到沈淮手上,退了几步才乐呵呵说:“颜大人备好上好的竹叶青,过几日我便向秉绶将今日喝的酒讨回来呢。”说完,一个箭步蹦出大堂,在众人喧笑声中不见踪影了。   第四十四章 飞燕雪梅      沈陌作为雍国公府嫡孙,自幼和京中世家子弟有一个狐朋狗友的圈子。小时候,一大群人猪嫌狗不爱,走到哪里便如同黄蜂一般祸害到哪里。   如今长大了,各有各的机缘和造化,作为同龄人,他们越来越变得不一样,“朋友”这个词也只是曾经的美好的回忆,他们长大之后,都要为背负起家族使命,开始权衡利弊。   所以他的这帮酒肉朋友听闻他从甘凉回京,还是立了军功的,便便三天两头的约他出去庆祝一番。   颜秉绶从沈陌回京后,约了他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沈陌回来还没有“庆贺”的机会,一是沈致根本不可能让他有闲散时间去吃喝玩乐。大醉一场,过了宵禁回家,面对现在这个让他头皮都发麻的大哥沈致,沈陌根本不敢往那儿想;二是沈陌这次去了趟甘凉二州,不知为何对这些聚会酒宴的,似是越发的没了兴致。往日里和这些世家子弟在一起,论轮诗文,谈酒说朝政聊女人,现在想起来还不如待在家中让人心中踏实。   今日也一样,邵峰、张歆和颜秉绶三人说是要看看陪嫁的两匹宝马,沈陌忙将他三人往马厩中一送,赶忙着过去前院招呼客人去了。   还好沈陌没错过今日最是要紧的,他过去的时间刚刚好,正是元穆进府前来迎亲。   迎亲的排场很大,顺着街道十里红妆,鼓乐齐鸣,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元穆乐得笑开了花,一直咧着嘴傻笑着,一直往团扇后面够着望去,引得大家大笑起来。   元穆这才觉得自己失了仪,忙端正了身形,低头看着沈嘉平的袍子下露出的一双脚尖。   新娘盈盈碎步上了轿子,新郎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鼓乐随着花轿一路将这欢喜撒向城中的每家每户,昭示着一対新人幸福的开始。   沈致身为送亲使,随着送亲队伍已经出了门。沈陌跟在后面,刚一抬腿,迈过门槛,管家程道琛将他一把拉住,额头全是热汗,口中白气喷薄而出,心急火燎地道:“小少爷,不好了,姑娘嫁妆里面那两匹马飞燕和雪梅都不在马厩。小少爷,您看……”   沈陌当即明白,邵峰他们三个人肯定是骑马出去了。沈陌心中暗暗咒骂了这三人几句,对着急得团团乱撞的程道琛道:“程伯,您先回去。我这就去找。马上回来,不会误了嘉平的婚礼。”   沈陌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长安驰马的最佳之地就数乐游苑,道路平坦,风景秀美,更兼有几个温泉泉口,许多贵族子弟都去那里驰骋游玩。   冬日的乐游苑并没有几个人,再是驰马的好地方,也没人在敞天敞地的宽道上赛马受冻,沈陌猜想他们肯定去了这里的祝风楼,一路直接奔着祝风楼去了。   酒楼门前站着两辆华壁宝盖的牛车,瞧着像是大司马府的车架。   沈陌绕过庞大的车架,看见车架旁飞燕和雪梅正刨着前蹄,鼻中不断地很“哼哼”,心下一喜,翻身下马。   他正将缰绳圈在拴马桩上,直接冲进祝风楼大门,因是走得急,迎面撞上了一人,老熟人,元崇。这元崇和元望在雍国公府喝的不省人事,被府中杂役送了回家,不成想又到了这里。   元崇和元望酩酊大醉,走路东歪西倒,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对各自身旁的美人调笑着。   被沈陌这么一撞,当即便要倒下去,身边的美人成了肉垫,一声娇声响起。   沈陌惊得似小鹿一般,敏捷地躲在一旁。   元崇也没起身,沈陌眉头一皱,像是避着瘟疫一般,绕着他们走进祝风楼。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邵峰几个果然在那儿。一曲破阵子,颜绍古兴致所至,舞剑助兴。   张歆见颜绍古雄健壮美,动作潇洒刚劲,恨不得也跑上去舞上一番,不断地拍手叫好。   邵峰身旁的佳人正身若无骨地贴在他胸口给他喂酒,一杯水酒三杯入了口,七分顺着邵峰那敞露的胸膛留下,将衣服湿了一大片。   沈陌进来,颜秉绶收剑上前,招呼他一同饮酒。   沈陌忙道:“元穆已经接了亲过去,飞燕和雪梅原在嘉平的嫁妆礼单上,现在也必须送到元穆府上去了。小弟先送过去,回来再和三位兄台一同畅饮。”   颜秉绶和张歆忙连连致歉,说是一时贪酒,忘了时辰,本该他们送回去的。   邵峰听了,一把推着怀中美人,一杯酒全撒在裤子上,站起来,手指指着沈陌,酒气伴着怒火嚷嚷道:“不就是匹马嘛,有甚了不起的……”   张歆忙上前捂住了邵峰的嘴,对着沈陌赔笑。   沈陌隐下鄙夷的嘴角,对着颜秉绶和张歆笑道:“小弟忙着送亲,这就告辞了。”   这时,众人听得窗外大叫一声。沈陌一听,这是元崇的声音,闻声和几人赶忙出去。   原来是元崇出门,一时尿急,迷迷糊糊地便到祝风楼门口的小河里直接解决一下。   不料他刚尿到一半,庸迷的双眼一睁,一身酒气登时化作冷汗,浑身汗毛倒起,河边的透明冰层之下,竟是一张人脸。   一群人闹哄哄聚在河边嗡嗡嗡地小声议论着,连酒楼二层也推开窗张着脖子望去。   沈陌几人到了河边,河中回水处已是全都结了冰。冰下两具尸体清晰可见。一具男尸俯首向下,半截衣服飘在冰层之上,尸身肿胀圆鼓的肚子被冰下尚且流动的水泡的扭曲歪斜,另一具女尸面目模糊不见五官,一条腿半截不见,另一条裤腿在冰层水流晃荡下一晃一晃地微微动弹着,更是阴森可怖。   元崇和元望二人喝完酒,经过这一番惊吓,浑身酸痛发软,连美人都抛在一旁,二人一同乘车回去了。   颜秉绶和张歆催着沈陌赶快回去,将飞燕和雪梅送到元穆府上去,千万不能误了时辰。二人将这事报了官,等着府衙的人过来。   不一会儿,京兆衙门的田玉虎带着几个衙役赶来捞尸查看,衙役在周围一番勘验查看,还有另外一具尸体隐在草丛中水泽,遂询问周围围观之人,对其一一询问,做了笔录,将几具尸身带回府衙,聚着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岸边恢复了之前宁静。   白日的喧嚣归于沉静,夜晚的暮色和冷冽的寒风让所有在外的的人都归了家。   沈陌将河中浮尸案对沈致说了。   沈致沉默了半响,徐徐说:“兖州死尸案两条人命,颜绍古出去督办结束不过月余,现在京师又有三条人命。看来这京城将会风气云涌,改些面目了。”   沈淮眉心紧攥,惋惜地说道:“这颜绍古身为灵丘郡守时也算是造福一方,可惜进了京,联络朝中诸多大臣,举荐他为大鸿胪卿。这贾结英刚刚递上去致仕的折子,陛下尚未定夺,他便如此行事,未免有些心急了。人心难测至此……”   沈致威武刚健地立在父亲身旁,问道:“贾鸿胪卿致仕的折子也递上去了这么久,陛下一直放着,是何道理?”   “陛下做事一向是边走边看,随意而为,但每一步都有深意,多等几日再看看,定会有结果。你谨守本分,打点好大鸿胪府就是。”   沈致躬身应是,接着问了一句道:“父亲,现在孙庆云逃出廷尉府,屠博在董安呈一案中的确是参与的不多,据廷尉传出的话,屠博那几日在北京巡边,对这份书信的事情并不知情,他只是将所有书信都送到了董安呈的将军府,其余的事情并未参与。”   沈淮敲了敲自己的老寒腿,最近几日越发不好了,接过沈致手中的暖炉,搁在膝头,不咸不淡地道:“这屠博的确可能并未参与董安呈一案的计划,但是若是他对整个计划一无所知或是对书信毫无察觉,那也是不可能的。只能说,这个计划对他有利,他放任了整个事件的发生。”   沈致道:“目前查到的也只是这些,我们跟踪屠博,也没有发现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能证明屠博和孙庆云的确有联系。”   沈淮将暖炉膝上挪了一点道:“整个事件的主谋应该是卓氏坊,而卓氏坊现在实际的掌控人是赵维庄,屠博这么做应该是向赵维庄投诚之举。”   “听闻赵公爷早年还是国朝名士,后来在战场上杀敌也是军中的英雄人物,受众人敬仰。”   沈淮心道“是啊!”,自己还曾和他并肩作战,沈淮想起就是便有些伤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身心俱疲。他吩咐沈致早点睡,看见他走了,眼前回忆起旧日种种。   自己当时也是所谓的名士,沈淮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那时是他们那一群人的时代,自认为有着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忧国忧民情怀,有着傲人的才情,伟岸的家国天下胸怀,敏锐地感触着大魏的细微变动,伺机而行,赵维庄更是如此。   曾经一同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人,走着走着,心中便失去了怜悯民众和军中士卒的决心和勇气,赵维庄逐渐不择手段,任性纵情,不将风评放在眼里,对如今朝中的所谓的名士打击报复。   沈淮记起他们最后一次交心谈话,还是十来年前了。他说:这些蠹虫一天到晚只知道叽叽喳喳,放浪形骸,藐视凡尘,对弱者嗤之以鼻,对强者吹毛求疵,寻弊索瑕,不论多大的事情,每次弹劾起来差点整个万言书以示清流不浊,字字都书写着文人的狂傲骄纵。   现在的赵维庄藐视这些人,认为他们不务实际,光耍嘴皮子功夫,每次都要将反对他的人除之而后快。   第四十五章 嬉皮笑脸      朝中弹劾屠博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了皇上的手中。眼看着屠博即将身死名灭,不料皇上一道旨意,董安呈一案孙庆云乃主谋,现在主犯已逃,命全国悬赏缉捕,捉拿归案。屠博有失职之过,不堪试守张掖郡守,改任以三百石任张掖郡府副校尉。曹福林以四百石试守张掖郡守,试守一年,郡守兼军事。   屠博本是以述职之名进京,结果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在大鸿胪馆舍住了一个冬天。虽说是尚未面见天颜,但能够功成身退地活着回去张掖,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不过对他来说,绝望胜过了这份喜悦。   屠博在大鸿胪馆舍住的时候,和孙庆云见过几面。   屠博为官一向谨慎,和卓氏坊相交一向小心,但是孙庆云是以赵维庄的名义过来的,他不得不在这风口浪尖上出去和他见了一面。   那日屠博按照孙庆云给的地点去了,孙庆云直截了当地就问了一句话:“公爷的意思很清楚,但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清楚了?”   屠博想更上一层楼,正是张掖郡守试守期间,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是现下董安呈战亡之事另有蹊跷,自己牵涉其中,那张掖郡守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   他担心的事情太多,对任何事情的反应就慢了许多。   孙庆云是个急性子,扯着讥讽的声音笑道:“怎么,死了一个董安呈,你心有余悸了,现在为了保住你,你必须把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曹福林身上。你不忍心了?你不忍心,你如何全身而退?”   屠博阴沉的脸能拧出水来,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威胁的段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稳稳地说道:“董安呈之事,我并未参与过你们卓氏坊的半点筹谋,你们为了赵公爷,残害忠良,连董将军这等镇守一方的将领都要陷害,我在你们眼中又算的了什么呢?你今天过来不过是让我为你们继续残害忠良,继续扩大赵公爷的控制范围,想着要甘州的兵权罢了!梁国公逝去多年,朝中各个无不想方设法地夺取梁国公的甘凉二地军权。”   孙庆云对他的说辞倒是应承,他坦白地说道:“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元朗旧部,还能守住甘州和凉州吗?就说凉州的季中封,元朗病逝后,他便投了外敌,将凉州大数土地交给柔然,在柔然吐谷浑的支持下还建立的西凉国,直接断了我大魏通往西域的路。屠将军,你们的忠君爱国也是审时度势的吧!忠的哪个君?爱的哪国民?估计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钱袋子吧!”   屠博听到心中十分厌恶,觉得和他说上半句话都能恶心到自己,忙坚定地说道:“你告诉赵公爷,陷害曹福林的事,我屠某是不会做的!他若是有本事,自己去取甘州诸郡,不必使出这些下作手段。”   屠博心中十分痛苦,这些年,甘州诸郡没有皇族公爷元朗的支持,朝中没有任何人帮衬,平日里克扣军饷,战事克扣粮草,甘州便由诸多旧日将领苦苦支撑着。如今,这些旧日同袍,死的死,伤的伤,退的退,在位上的也就那几个人了。   董安呈从不和朝中重臣联系,凭着一己之力艰难地守着张掖城。屠博觉得张掖这样下去定是不能持久,于是他决定自己要主要出击,争取朝中权臣的支援。   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赵维庄便将孙庆云送到了自己的眼前,于是董安呈死了。   这次进京,他想着和沈致联络联络,不料沈致对他总是疏离的客套,让他断了最后的念想。   “是啊”,屠博心中想着,“董安呈的死自己是有一定责任的。”这种罪恶感让他一时半刻都不想在京城呆,他想和旧日洒热血在疆场的战友一同继续战斗。   屠博没有丝毫耽搁,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便启程离了京,在潇潇寒风中悄悄地离去。   他整个人也如同这潇潇寒风一样,将整颗心都冻得彻头彻尾,在这冬日里比那河中的冰还要坚固。   朝中的张掖郡守人选的这一件大事算是尘埃落定了,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职务,被张掖的副校尉曹福林将军光荣地担任了。   这一旨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想着皇上想是趁着这个机会将甘州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中,所以朝中各个摩拳擦掌地想着出个外任,当一当这个边疆诸侯。   这曹福林在朝中如同董安呈和屠博一样,都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以后打仗要钱要粮都很是费力,他当着郡守的确是个吃力不讨好的。   如今这张掖郡守一职人选定了,就剩下这大鸿胪卿的职位了。朝中将注意力都集中起来。   不过这种集中并没有像持续很长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陛下又降下旨意,准许贾结英致仕告老还乡。   因是贾结英在京城过完年便要回老家去,沈致忙带着沈陌前去看望自己的老上司。   沈陌见了这个迂腐的老头跟见了沈致是一个感觉,不过大哥没办法选择,而去见这个贾结英是可以推脱掉的。虽说是今日,大哥沈致遵着父命,让他在官场上多多走动,沈陌还是一有机会就溜跑。   这次大哥先发了话,沈陌嬉皮笑脸地跪坐在沈致面前的书案旁,磨磨蹭蹭地做着些闲散的文字誊写,活像一只求着主人赏些吃食的赖皮狗。   沈致还是慵懒地睡在塌上,看着他时不时不断看向他的眼神,气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沈陌将毛笔轻轻搁在黑玉笔架上,恭恭敬敬地转过身来,眉眼舒展神飞色舞,裂开嘴先笑起来道:“大哥,今日从贾大人家回来,准我半天假,可好?”   “怎么,今日是晋国公陆公爷的生辰,你想着要过去!这个爷爷和父亲会操心。”   “大哥京中好些人都去的,人很多,也很热闹。”   “你知道晋国公世子陆荣这次也是大鸿胪卿的举荐人选吗?”   “听说过。”   “我们和晋国公府一向不走动的,爷爷和爹娘还不是为了你,特意跑去,给晋国公撑场面。热闹,也未必!”   “大哥,陌儿知道。廷尉府中已经有了陆姑娘父亲陆郡守和突厥、柔然各部族的往来书信,他们正在查陆郡守。”   “若是此案查实,你……”   “陆家还指着世子爷染指大鸿胪卿的位置,正是不知如何说了?你的婚事,爷爷不会松口,至少现在不会。”   “陆姑娘虽是在京城出生,可是陆郡守一直在五原,母亲也在她五岁的时候过世了。她这便在边疆的男人堆中长大,很是辛苦,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大哥,陆姑娘的家中,不论今后如何,我不想让她再孤苦无依,我要照顾她。我对陆姑娘真心实意,今生不会负她!”   沈致对沈陌的深情并不是十分同情,他还是一副调笑的口气,说道:“哦,若是陆顺真的被定了谋反之罪,那陆姑娘便是罪臣之女,到时你若是再是如何存了离家的念头,陛下也不会饶了你,那陛下定会将琼华公主指婚给你,那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无济于事。”   沈陌的深情不敌现实的残酷,他想要什么,以前都会有人双手奉上,如今,他的婚事,他做不了主,甚至祖父,父母都做不了主。   沈致瞧着他一脸捉急的样子,笑道:“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的婚事现在谈,的确还不到时机。今天,随我到贾大人家走一趟,你再去陆家。你有着时间,还是劝劝陆家,不要掺和大鸿胪的事情。陆家必然衰败了,垂死挣扎,不过是回光返照。”   沈陌伺候沈致像是伺候大爷一样,甚至还亲自担任的车夫的职责,在凌冽的冬日中赶车驱往贾结英家中。   贾结英因为陛下准了休沐,身体还比以前好了许多,啰里啰嗦地同沈致说了许多大鸿胪府的诸多事务交代,还说了这些年为官为民的贴心话,说的沈陌都快睡着了。   “沈致,你现在身在要职,以后也是要在朝中有一番作为的人,为人处世一定要事事小心谨慎。我听闻,你们沈家要和晋国公府联姻,此事一定要慎重啊!”   沈陌一听话头,萎靡的精神立即一震,看到贾结英说话时望向他的眼神,恶狠狠地回望了过去。   沈致见贾结英对着沈陌摇起头来笑着,转身看到他委屈气愤的小眼神,瞪了他一眼,忙对贾结英解释道:“贾大人,沈致在大鸿胪府一直等你老提携,沈致感激不敬。和晋国公府联姻的事情,祖父和父亲都说是要再等等,和您的意思一样。”   沈致忙上前给贾结英添了茶,只见他笑道:“朝中国公之中,我是最是敬佩雍国公的,所以对你要多了些栽培的意思,对你平日里也严苛了些,还希望你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喽!”   沈致忙正色道:“大人,沈致受大人知遇之恩,今生今世不敢有忘。”   “好了,坐下说话。”他见沈致稳稳地坐下,这才用他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当今国公府的后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陆顺在朝中一直任着闲职,就是领一份俸禄,儿子陆赞虽是高材好学,但也是不务正业,每日里和游侠厮混在一起,斗鸡走马的,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贾结英的小眼睛又望向沈陌。   沈陌这次倒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低了头,算是受训了。   沈致笑道:“陌儿,这次回京,家父严令不得他私自外出游玩。现在他也在都水台领了职。”   “是啊,年轻人,应该好好约束一下。整日里不务正业,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沈致笑着应了是,看着贾结英交代的差不多了,沈致起身告辞。沈陌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一节课终于是结束了。   第四十六章 怒火中烧      还有几日便是过年,韩延秀每日里张罗着年节的准备,今日打扫庭院、擦桌抹尘,明日蒸煮煎炸,后日置办新衣新被,脚步匆匆的。   所以,爱老婆甚过爱自己的沈致,今日和沈陌去大鸿胪府,看望贾结英之后,沈致便迅速地坐着马车自己回家帮老婆的忙去了。沈陌则犹如初春的小燕子一般轻盈地飞入了晋国公府宅。   晋国公年近七旬,已是白发苍苍。陆泽今日大办寿宴,本着能将让这寿宴冲掉些老人最近的焦虑,让他见了这些许多人,也能宽宽心。   欢聚的时光总是很美好,遇到朋友知己,可以倾诉一些久久不能敞怀之事;遇到点头之交,可以宣扬一下自己最近的能上台面的事情;若是还有机会能认识新朋友,为自己打开门路,这种场面也是一个好时机。   所以聚会宴会的,总是让人很是兴奋,颜绍古早早地备上大礼送了过去,颜秉绶早早地约上邵峰和张歆到晋国公府和世家子弟一起去热闹热闹。   沈陌去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他们三人。   邵峰估计酒喝得太多,这时候已经说话口齿不清起来,一直拉着颜秉绶要和他说说话,颜秉绶想要挣脱给今日来的人敬敬酒,都不能够。   邵峰见正在挣脱他的颜秉绶,力气更大了,摇晃的身形“嗖”地立了起来,一把拽紧颜秉绶的手腕,将他按压在食案前。   颜秉绶无奈地哭笑不得,心道:谁说喝醉酒的人没什么力气,这蛮力挺大的。   他的小脑袋被邵峰的手臂环着,手肘左摇右晃地不时地还堵上他的口鼻,他能维持正常的坐姿都很不容易,根本却连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稍微一用力挣扎,箍住他的手臂愈发地收紧,勒得他差点上不了气了,不平衡的身体立即向一旁歪去,邵峰的手臂就更紧了。   颜秉绶手脚并用,用咽喉中的一丝气息叫嚷着:“邵峰,好好好,你有话就说,好不好?……你说的对,我这不是听着呢吗?……你放开,我好好听你说!”   邵峰嘴里面呜哩呜喇地说道:“你爹这段时间在朝中大臣的府宅中进进出出,不就是想着那大鸿胪府的那个位置吗?”   颜秉绶听了这话,心中对他有些不耐烦了,面上还是赔笑着:“邵峰,最近的确事情多。不过那一次你没有沾光,还不是都是你和张歆陪着我去的吗?”   “嗯,你就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得起我们,我……”,他“呵呵”地乐起来了,“不过我爹让我好吃好喝,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掺和朝政之事。”   颜秉绶避着邵峰凑过来的大盘子脸,他使劲地向后仰去,面容都有些扭曲起来,还拉动着脸皮堆出笑意:“你们家有世袭的爵位,你以后袭爵就行了。”   沈陌看见这几个醉汉嘴里说着胡话,加快脚步,本想着能在邵峰和颜秉绶二人的迷糊下溜过去。   邵峰虽是话多,但是还没醉到不识人的地步,相反,他眼神一下子就锁定刚进门的沈陌。   他费力力量要站起来,无奈自己的手臂上还套着一个颜秉绶,稀里糊涂地说道:“颜秉绶,你不要拉我!我要起来!沈陌来了!走!过去打个招呼!大家一起喝!”   眼见沈陌马上就溜走,留给三人一片衣角了,邵峰即刻放声大喊道:“沈陌,你站住!你到哪里去?过来,喝酒来!”   沈陌听到他雷声般的叫嚷,当即停下脚步,垂头闭眼,很是无奈地转过身来,面对三人又是一副世家公子哥的翩翩模样。   沈陌温和缓步上前说道:“邵兄,颜兄,张兄,我刚进门,先过去给陆公爷和陆赞打声招呼。再去看看祖父和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邵峰猥琐地笑了起来,大声叫道:“是啊,先去看岳家。再去看看媳妇。你现在还没结婚,自是不比我们三人,知道结婚的好。告诉你,女人啊,那滋味……嗯……挺美的……”   沈陌听他说的不成话,理都没理,转身就走了。   邵峰见他还没听完自己说话,立刻掉脸走人,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顿时勃然大怒起来,手掌猛拍在食案之上,震的碗碟一阵阵发抖,他手一指那离去的嚣张背影,怒叫:“沈陌,你……”   邵峰带翻了一盆羊肉汤,汤水油污尽皆洒在袍子上,邵峰一屁股坐下又坐在那汤水之上,这样他的下半身都染上了这四处流散的羊肉汤。   元崇和元望看见邵峰这狼狈不堪的这一幕,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顿时之间,他二人手舞足蹈,拍手叫好,笑得前仰后合。   沈陌溜得极快,邵峰甭说现在已经喝了许多酒,就算是不喝酒也追不上的。   所以邵峰看着翩翩少年不屑理他,本就气愤的极了,胸膛被酒精灼烧的快要炸开,一看见元崇和元望明目张胆地取笑他,酒精催着平日里积压的恶念,冲着元崇就一拳过去。   这一拳力道很大,带着桌子都翻了个,刚好打中元崇的鼻子,两道血痕从鼻孔不断流出,将元崇的嘴和下巴糊住,肆意横行的血也还流进口腔之中,元崇呛的咳出,才醒过神来,缓了缓新鲜的气息。   这世上只有元崇打别人,还没有人敢打元崇的。   元崇凶狠的意气被充足地激发起来,不顾血流不止,抄起手边一个大馒头就朝着邵峰的脸上打了过去,刚好砸中了眼睛。   元崇在京中打架是打惯了手的,有着灵活的身手和祖父的功荫,在京中通传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他乘着邵峰捂着一只酸痛直流眼泪的眼睛,冲将过去继续一记铁拳,砸中他另一只眼睛。   邵峰的眼眶顿时被打的破了皮,血迹随着眼睛、鼻沟,嘴角,脖颈一路流下去,看起来很是吓人。   元崇怒气还是没消,一脚将他蹬翻在地,蹬的他仰面朝天,接着上步将他跨在身下,迅速地朝着那只受伤的眼睛又是猛击了五六拳。   颜秉绶和张歆二人费劲周折,终于将他拉住了。   颜秉绶抓住元崇舞动的重拳,用自己的身子垫在邵峰身上,距离太短,元崇伸不开,被颜秉绶死死地抱住。张歆双手扭住元崇的另一条胳膊,和颜秉绶二人合力,才稳住元崇,将他从邵峰身上扯了下来。   元崇不依不饶,眼见被二人打开,蹬着脚即将和邵峰分离之际,又冲着邵峰肚子上踹了几脚。   沈陌自是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他逃跑之后便是找陆赞了。   不等沈陌说话,陆赞主动地交代了他妹妹陆文茵的所在,笑道:“文茵在房中和薛堂主说话。”   “薛堂主?”   “何彰德的夫人薛水平,因是何堂主身亡,何彰德病残,故是何夫人接手了白圭堂,主持起堂中事务来。我也是刚刚才得知。”   沈陌听了笑了笑,自己这时也不好过去,免得打扰二人叙话,便一直和陆赞扯东扯西的。   一个杂役急冲冲地跑到陆赞这里,慌忙地指着墙外说道:“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他和沈陌互相望了一眼,无需多言,立时起身,朝着墙外的小院里面进去。   二人疾步去看,那杂役一路上边说着。墙外的那些房间中都是些年轻的世家子弟,陆赞想着同龄人,便将他们招呼在一起,没有长辈在,也随意些。   众人为了躲避元崇和邵峰的拳脚之战,避免池鱼之殃,全部都从屋里面跑了出来,立在小院敞地上。   元崇也被众人拉了出来,不断地跳腾着叫骂:“邵峰,你他妈,敢打我,让你今日知道爷爷的厉害。别拉我!邵峰!你有本事再来啊!别拉我……今天小爷我要弄死他个杂碎!”   沈陌和陆赞二人见元崇撒起酒疯来,忙招呼着几位熟识的好友将他推推搡搡地拉出小院大门。元崇一路上双脚蹭地不肯离去,呲牙咧嘴大声咒骂邵峰,一只手死死地攀在门上,死活不肯松动半分。   元望看见邵峰脸上汩汩流下源源不断的血下来,当场就吓坏了。后来听得旁边不知何人提醒道:“赶快将你哥拉住,愣着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将这邵峰今日打死在这里不成?”   元望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这句话一下子过去开始拉起元崇来。不过,他自幼为元崇马首是瞻,今日元崇酒疯撒的疯狂无比,力气大的吓人,几次将元望摔在一旁。   元望的手上和胳膊上都蹭破了,看到元崇那凶狠的样子,让他都不认识的,吓得他再也不敢上前,忙着到前院去找爹爹元骧去了。   沈陌和陆赞进屋一看,邵峰已然昏死过去了。   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辨不清楚任何人脸的模样,有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留下黑色的底色,眼睛上方血液还是不断涌出,整个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浸染透了,似是在血水中游荡了一圈。   张歆将他平放着躺着塌上,颜秉绶看着那泉水般涌出的血流,忙道:“这样不行,那大夫医术好是好,但是腿脚不行,若是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们这就将邵峰送过去。你先按着伤口,不能再流血了!”   颜秉绶过去将邵峰背在肩上,张歆用手帕捂住伤口,二人匆忙地绕过元崇叫骂的那道门,陆赞和沈陌引路,几人合力将邵峰放上了马车,带去看医。   沈陌和陆赞看着远去的马车,这才回到现场,仆役已是将这屋内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屋内地板和院里石板的血迹都擦的没了痕迹。除了还在那里叫骂的元崇周围还有些点点滴滴的血点,他的鼻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叫骂声震耳欲聋,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到晋国公府的每个角落,任是再喧嚣的欢乐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酒杯,听一听这大司马府的公子的叫嚣。   元骧早就被元望叫了离了席,一看见儿子那满脸血色,神志不清,一蹦三跳的丢人显现的样子,元骧也是气的怒火冲上头,过去一举手,就在元崇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元崇更是怒火烧起,举起拳手就要打去。   惊得元望在旁拉喊道:“哥,你醒醒,是爹!爹来了!”   元崇这才将三魂七魄收了回来,仔细冲着元骧瞧了瞧,立时露出委屈的小模样,被血色糊锅的脸撒气娇来,显得又是诡异又是可笑,哭闹着道:“爹,邵峰打我!”   元骧爱子心切,刚刚那一巴掌也是轻轻拍了一下,并没有用上半分力气,还顾及着没碰到爱子那刚刚止住血的鼻子。   他看到儿子脸上的血液,和梅花似的朵朵盛开在儿子周边的地上的,不由得心疼起来,也觉得元崇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这诸多双眼睛之下,他也不好说什么,忙吩咐元望,将元崇送回家去。   第四十七章 如玉如月      邵峰伤的重,颜秉绶和张歆将他抬去看了御医。   元崇和元望被父亲一顿训斥,非常不情愿地回了府去。   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以各自负伤回府结束,并没有对陆泽的寿诞有什么影响。   热闹的场面依旧热闹,不知情的陆荣依旧热情地招待着朝中各位重臣。   当然这些重臣之中,除了元骧早早地被元望叫了出去,知道了儿子的威风事迹,其他人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见元崇的叫骂声。   元崇每次喝酒喝多了便是这副德行,并不稀奇,所以在场的人都是习以为常了。   处理儿子醉酒,元骧可谓是经验十分的丰富,他打发了两个儿子回家,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同僚喝酒谈天说地。   乘着这个机会,元骧还不用跑去被别人府中说事情,比如赵维庄,他的大舅哥。   元骧和沈桐和离之后,这赵一柏虽还是妾室身份,但是在大司马府中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虽然当年嫁给元骧的时候赵维庄身份地位远远不如今,但是赵一柏现在随着赵维庄的晋升水涨船高。   身为大魏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爷的妹妹,赵一柏行事愈发跋扈狠辣起来。她不同意公公元毅的决定,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元素和亲突厥。在几经周折,改变不了公公的决定后,她决定去找赵维庄,自己的亲哥哥。   战功赫赫的赵维庄自是知道大魏现在的战事,他笑着安慰元骧道:“大哥,一柏和我说了元素和亲的事情,我也是劝了她多次了。你也知道,现在吐谷浑已平,国家最大的忧患便是北境柔然虫患。若是阿素能和亲突厥,分化柔然和突厥部族,从内部削弱柔然,你便是我大魏的功臣。即便不能,元素和亲突厥,于你仕途也十分有益。再说了,突厥王子,久居长安,习汉话,通经典,知书达理,仪表堂堂,没有什么可挑剔的。阿素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   元骧苦口婆心地和这个大舅哥讲了这么多,觉得真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真是说不到一起,他开始着了急,说道:“我爹现在官至大司马,已是位极人臣,我们一家还能怎样。现在我不求升官发财什么的,我就想和一柏,和儿子、女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是。你就说,这件事情你帮不帮?元素可是你的亲外甥女,若是和亲突厥,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你可真是狠心啊!”   赵维庄将妹妹嫁给元骧,元骧虽是自己在仕途上不思进取,但是每次对赵维庄的请托都是有求必应。今日赵维庄的地位,也是和这个毫无斗志的元骧分不开的。   赵维庄开解道:“如今,你和沈家断了亲,你说你在朝中便是多了一份敌意,你们现在是如日中天,难保以后不会生什么变故,还是遵从圣意的好。我听说,陛下已经定下和亲之事,这事情是无法改变了!”   元骧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眉头一挑,气道:“若不是陛下还没正式下旨,我还找你做什么?”   赵维庄对这个妹婿总是木头耳朵说不通,索性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含糊地答应道:“好了,我想把发带话给宫中的崔淑媛,让她给陛下说说。”   元骧这才颜色和缓了些,拿起酒杯和赵维庄一同饮下。   御史大夫邵晖近来和赵维庄走的很近,元定将罗杳在凉州争夺铜矿之事检举至御史台,还多亏了邵晖活动,将此事大事化小,交给铁官处置,最后不了了之。   邵晖刚和赵维庄说了几句话,门外的儿子身边的仆人过来,在耳边悄悄地将邵峰受伤之事大概说了。   邵晖脸色一变,呼吸都似乎一滞,他抬眼恶狠狠地瞧着元骧,口中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遂颤颤巍巍地起身,向在座拱手,声音无力而颓丧:“各位同僚,家中小儿与人起了争执,被打伤了,我这就回去看看。”   元骧刚刚出去,并没有看见邵峰,这一见邵晖的神色,怕是打的严重,忙起身道:“都是小儿的不是,我虽邵大夫一同去。”   邵晖一挥手,语气坚定而刚毅:“不用,我儿子伤势如何我自己去看就好,不打扰各位给晋国公贺寿了。”   沈陌一直担心邵峰的伤势,只是这个时候并不是自己逞能的时候。他知道邵峰上的很重,他一进门就知道,以他那浅薄的医术并不能帮到邵峰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宫里的御医了。   陆赞身为国公府嫡孙倒是应酬得体,他的父亲身为世子,自幼便是衷情于吃喝玩乐,与朝中诸事并不十分上心,好在陆赞一定程度弥补了些。这时,现在的晋国公府,经过陆荣这数十年不经营,已是山河日下,完全没有当初封府的辉煌了。   冬日里天气短,到了日沉时分,晋国公府少了些许喧闹,宾客也逐渐散去,留下空荡的桌椅板凳,残羹冷炙,仆人们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   沈陌避开众人,懒得穿廊走洞,见诸人都忙着不备,脚尖轻点几个跃身到了陆文茵房间门口。   刚一伸手推门,还没挨上,门已经打开。   陆文茵今日一改往日男装或是简单女装的模样,身着鹅黄上衫,下为多折淡青裥裙,裙长曳地,看起来十分的俊俏潇洒;飞天髻上红珠影影,发髻步摇摇曳,面容如玉如月,在夕阳的暖黄色的光辉之下,眼睛如秋水波光掠过。   沈陌心中几多欢喜盈溢而出,轻声说:“文茵,你今天真好看。”   陆文茵还从未这般精心地打扮过,她自幼从懂事起,便遂父亲在外。父亲便在塞外忙于军政要事,照顾自己的,除了从晋国公府带去的一个婆婆之外,都是父亲手下的亲兵。一贯穿着军装的陆文茵被婶娘打扮成这样,她都有些不敢出门了。   陆文茵被婶娘硬拖着出来,一见各个女眷都是盛装打扮,头上身上比起自己,只多不少,这才心下安稳了几分。   陆文茵听了沈陌这话,双颊立时飞上了夕阳边的晚霞。   她羞涩地正低着头,沈陌的手伸向她的发髻,道:“这个钗好别致,让我看看。”   陆文茵脑袋斜着让他自己取,但是沈陌在陆文茵墨黑的发丝上摆弄了半天,弄得陆文茵的头皮和发丝扯来扯去,还是没将那红珠钗取下来。   陆文茵打开他的手,转身到了梳妆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青丝凌乱,发髻已经不成样子,索性拆了发髻,将青丝轻轻一挽。   沈陌将那红珠钗给她发髻别上,更有一番干净飒爽的味道。   陆文茵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岔开话道:“今日一大早,元穆和嘉平就过来了。他二人给我爷爷敬了酒就回去了。说是最近府中忙着年事,回头找你。”   “这个元穆刚刚办完婚事,两个蜜里调油,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那里还会找我来!我看过完年也不一定记起我!这个元穆,娶了媳妇,就忘了我了!”   “元穆不再,邵峰他们几个不是在吗?”   沈陌面色一沉,脸上浮起一片阴云,低声说道:“今日元骧和邵峰打斗,邵峰怕是伤的不轻。现在不知怎样了?”   “这事儿我听说了,不就是打闹着,怎会伤的严重的?”   “我和陆赞过去的时候,邵峰已经被打的昏过去了。我看着,邵峰的一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陆文茵手中的钗钿落在首饰台子上,惊慌问道:“邵峰现在如何,不会有事吧!我们去看看吧!”   “估计已经养着了,今日天色也晚了,明日我带你去看看他。”   陆文茵还是很是担忧:“毕竟在府中出了这事,邵峰……”   “你大伯知道这事的,自会看着的。”   “你今日一直呆在房里,害的我一直在外面不得见你,和薛家姐姐有什么说不完的话?”   “不过是论些家长里短的罢了,薛姐姐现在操持薛何两家,真是很辛苦。”   “那你嫁给我之后,沈府一大家子,也是很辛苦的。”   陆文茵还意识到沈陌的话,只是顺着说道:“那是不一样的,不管怎样,我还有你在旁帮着,薛姐姐可是身旁什么人都没有了。”   “是啊,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沈陌渐渐地靠近陆文茵的脸庞,温热的气息从他的鼻间传来。   陆文茵身子向后仰去,紧张地小声呵斥道:“你……你……你坐好!”   沈陌听了指令,立刻端正做起,笑嘻嘻地说道:“还是在塞外好啊,现在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还需顾着你我两家的长辈来着。快过年了,家中应酬多,你我怕是又有好些时日不能见面了。”   陆文茵点头说道:“最近我大伯和婶娘也是一样,婶娘每日带着我见京城中各府女眷,多的我都记不住了。”   “嗯,不如我们今晚出去玩!你整日里憋闷在家,憋出病来。”   陆文茵毕竟在边关长大,受了这些日子的约束,巴不得出去转转,忙笑道:“好啊!”   沈陌拉起陆文茵跑到院中,突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不行,不能让陆叔叔知道,这个时间肯然不允,我们翻墙吧。”   陆文茵笑声不止,二人轻身越过,翻墙而去。   第四十八章 以身殉国      夕阳西下,余晖暖暖地照在沈陌和陆文茵的脸上,同青色的墙砖一样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二人背靠着墙头,并肩坐在墙根的大石头上,陆文茵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上,沈陌伸过手来搭在她的手背上。   二人都静静地闭着双眼,静静地在这避风温暖的角落享受着落日的余晖。沈陌喜欢这种满足感,和熙的斜阳用橘色的光芒将他们二人全部笼罩起来。手心中传过的温度和金色的夕阳一样,让人温暖安详。   陆文茵闭着的双眼忽然挣开,看着沈陌陶醉的模样,歪着脑袋问道:“你在笑什么?”   沈陌并没有睁开眼,悠然自得地答道:“如何像元穆一样娶得佳人归。”   陆文茵“噗嗤”一声失笑道:“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沈陌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正在想。我想我应该先去五原见见陆伯伯。过完年,你便陪我回五原去见陆伯伯,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陆文茵眼睛发起了亮光,犹如燃亮的两簇篝火闪烁,胸中热流不断涌现,口不能言,惊喜地将满腔地热情都涌在喉咙里面,倒是哽得说不话来。   沈陌认真地盯着陆文茵的眼睛,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摸搓着,半天才说出最是简朴的话来:“嗯,你见过我的家人,我还没有拜见你得父亲,我要亲自上门求得陆伯伯允许,这才能将你娶进门嘛!这也是我祖父的意思。”   陆文茵的心脏扑通扑通似是要蹦出来,但是一看到那真挚的双眼,心中更加激动起来,如同千万张大鼓同时敲打起来,顺着他伸揽过来得手将脑袋放在了他的颈窝。   沈陌被她乌黑坚硬的发丝刮过脸颊脖颈,痒不可耐,不由得笑了起来,正想坐起身来。忽然陆文茵猛地一抬头,直接磕到他的下巴上了。   沈陌“哎呀”轻声一叫,看着忍着发笑的陆文茵,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呀,能不能不那么毛躁,你的脑袋都被撞过第几次了。”   陆文茵的睫毛一闪一闪地眨巴着,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干燥的下唇,低声说道:“那……那什么?你没事吧?”   沈陌见她一改平日里的英气十足的样子,露出娇小女儿态,心中得满足感顿时饱满起来,嘴都咧到头顶上去了,笑道:“幸亏你的脑袋没事!”   陆文茵听他如此说,自是喜悦,但是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了她的羞涩,一下子挣脱他站了起来,背着他说道:“这太阳都落下去了,你在这里还晒着做什么?”说完,径自走在前面走了。   沈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忙起身赶上道:“等等,等等我。”   二人静静地走在大道上,穿过喧嚣的人群,路过正在收拾摊位得商贩。沈陌追上陆文茵,时不时地用胳膊肘蹭着她背在身后的手臂。   陆文茵只是笑着,继续前行着。   静谧的夜色中,二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彼此呼应。   沈陌的手不觉地揽向陆文茵的腰间去,刚伸手到一半,还没挨上,听见陆文茵转头问他:“沈陌,不知邵峰怎样了?毕竟今日在伯父家中出了这些事!”   沈陌无奈地笑了,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叹了一口气道:“估计你大伯已经知道这事了,现在已经在御史大夫邵晖的家中了。不然,我怎会有胆子跑到你那里去,你我还怎会有空跑出来!”   “我大伯最近很忙,每日里和朝臣往来。”   陆文茵说中了沈陌心中担心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说道:“我知道晋国公这次看准了大鸿胪卿的职位,想给你大伯谋求。不过,陛下怕是另有他想……”   陆文茵眉头也是紧缩起来:“父亲来信劝祖父和大伯,不要争这大鸿胪一职,可是祖父和大伯说是这是陆家自救的唯一机会。最近祖父和大伯四处奔走,就是为了这事。”   沈陌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京中也这般时间了,陆伯伯有过信件让你回去吗?”   “前几天父亲给我来了信,让我好好照顾祖父和大伯,让我安心待在京城。”   沈陌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忧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确实说不出什么,听了这些话更是不安起来,他轻轻地揽着陆文茵的肩膀。   安静祥和的夜幕中总是有一些细碎的声响在耳边响起,忽然一个急促的敲门声音,伴着说话声音逐渐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麻烦问一下,晋国公府怎么走?”   二人一开始听得并不真切,知道现在才清晰可闻,这个声音很熟悉。陆文茵站位脚步:“是常宣!”   二人循着声音望去,常宣正敲着灯光亮着的一户人家。这夜色下,许多人家也懒得起身,并未打理他。   沈陌冲着他大声喊道:“常宣!”   常宣这只乱撞得苍蝇才定了神,向沈陌和陆文茵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沈陌心中的担忧愈发的强烈,忙赶上前扶着他,说道:“常宣,陆郡守可好?”   常宣见是二人,忙奔跑山前,托起一个包袱,里面似是裹着一个大瓶,跪在二人身前,像是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在茫茫的夜色中压着声音低声地抽泣着。   陆文茵浑身一颤,也跪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盯着常宣问道:“常宣,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宣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断抖动的双唇终于吐出几个如灼人心肺的字:“郡守以身殉国了!”   陆文茵一软,瘫坐在寒冷的冰地之上,沈陌一步过去将他扶在自己怀中,只听见她喃喃说道:“不可能。我回来的时候,爹爹刚刚对战突厥打了胜仗,身子也十分硬朗。这不可能。这才不过两个月。”   常宣将包袱解开,将最是不堪的事实摆在陆文茵的眼前:“郡守的骨灰我带回来了。”   沈陌伸手要将陆文茵抱起,陆文茵决绝地拦着他,说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收起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似是要把所有人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突然她猛地抓住常宣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我爹爹若是走了,为何朝中没有半点消息。”   常宣双眼已经模糊,   三人悄悄地回到了晋国公府。晋国公府经过一日的熙熙攘攘,此刻疲累的人们正在梦乡,无人知晓这石破天惊的暴雷。   这一切都要十八岁的女儿去承担,她此刻静静地听常宣叙述这惨烈的一幕幕。   塞外寒风,城楼之上。   陆顺望着远方天际,模糊的苍灰色山峰起起伏伏,天空同这灰色峰顶融为一色,浑浊的分不清楚。楼顶的旗帜迎风招展,哗啦啦地卷在风声中冲击着陆顺的耳膜。   他站着站着猛地被寒风激得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心中感慨着: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大木盒,里面全都是和挚友的来信。   他看完一份便将信扔到火盆,火光猛地升起,将一段过往烧成灰烬。   他拿着一份信,仔细端详着,这时希利垔前任大王须央给他的请柬,邀请陆顺参加他和王清祥的婚礼。他刚毅的脸上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笑意满满,浮现起年轻时,最是灿烂的时光。   当时他和须央打赌,不论是他二人谁娶到王清祥,都要给与对方最好的祝福。不知为何,王清祥竟然选了这个大胡子糙汉。如今,斯人都已逝,这段记忆也随着火光一现而消逝。   这份信是父亲陆泽的信件,信中写到,阿茵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龄,让他送文茵到京城择婿,最好是嫁给统领洪晏之子洪典。   陆顺最近处境很是艰难,他最是放心不下女儿,曾想着将陆文茵许配给思勤,从小便常带着女儿到希利垔部族去,收到父亲的来信后,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派女儿联络希利垔部族,不料这二人始终是没有什么缘分。   这份信是阿冬吉阿史那的信,相约他和须央三人共同反击欺压突厥部族的柔然人。这信件他大致推算了一下,已经有二十四年的时间了,那次的征战也已经忘了是胜是败,他只记得须央和阿东吉三人常在一起,在这塞外荒凉之地度过了他最好的年华,塞外驰骋,摔跤打猎,喝草原上最烈的酒,唱起草原上最是悠扬的歌。之后,须央成了亲,阿东吉也成了亲,随着柔然势力越来越大,须央每年还有些来往,而阿东吉便再也没有联系了。   明灭不息的炭火之中,明光又是一闪。   这份信是文茵到了京城以后写给他的,信中写到了京中的所见所闻,还顺带地提了一笔关于沈陌医术。   陆顺明白了女儿的心意了,但是现在的陆家恐怕已经成为拖累。赵维庄对五原兵权虎视眈眈,朝廷已是将他的家臣张家铭派到五原做副将,怕是陛下也有了这个心思。   看家中的意思还想让大哥陆荣谋取这大鸿胪卿的职位,陆顺不由得气愤起来。   如今的陆家已危若卵,父亲和大哥不知自保,反而不自量力地去求这大鸿胪卿的职务。他眼见家族衰败,颓势不可扭转,他无法阻止父亲和大哥急流勇进,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淹没在这般凶涛之中。   他当下将木盒中的所有信件一股脑全部投入炭盆,拿起烧火棍不断地挑动让火苗能够快速地燃烧到所有书信,恨不得将所有过往全部毁灭。接着他伏在案头,快笔疾书写下了自己人生最后一份书信,叫来常宣,吩咐道:明日驻守五原的陆家军和突厥阿东吉一战,不论胜负,三日后你将信送到京城陆文茵手中。   第四十九章 墨色浸染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月底的天空中没有月也没有星,墨色浸染的黑幕一旦拉了下来,便没有半点光亮,已是过了宵禁时分的长安的街道上,连半点人语的声音也没有,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声。   在这安静的路上,沈陌只听得见自己快速的心跳、缓缓的脚步声和“哒哒哒”规律的马蹄声。   陆文茵从听到父亲陆顺过世的消息到他离开,没有一滴眼泪,“她怕是就等着我离开才开始要伤心吧”,沈陌暗暗地想着,他很担心,可是天色已经太晚,他不能再待在晋国公府了。   直到他走,陆文茵也没将父亲过世的消息告诉晋国公府的任何人,估计过年前是不会告诉国公府的其他忍了,“是啊,晋国公年纪大了,今日又是他的寿诞,如何受得了亲子逝去的事实。可是这一切都要文茵一人去承受。若是陛下能怜惜陆顺身死,大概晋国公府其他人,也会在不知情下能过一个好年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他眼中尽是陆文茵的推他出门时勉强平复的神色,悲痛、慌张、隐忍、不知所措都一览无余,如何强压也是压制不住的哀痛浮现在她尚且稚嫩的脸上。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雍国公府门口,门口的灯还亮着,守门的下人一见是他,忙高兴地迎他进门,连说带笑道:“三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少爷吩咐了,让我一直给您留着门呢。这都过了宵禁,大少爷都问了几次了。”   守门的下人牵过马绳,递给身边一同守门的,让他牵马到马厩去。   沈陌神情呆滞地冲他“哦”了一声,说道:“这个时候才回来,我忘了叫人回来说一声了。今日劳烦了!我这就看看我大哥睡了吗?”   那守门人乐呵呵地关了门,扛起沉重的吧门闩扛上,接着回到门房里面睡觉去了。   沈陌走了几步,还在院中立着,过了一会儿,门房的灯也灭了。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文茵尚且这般坚强,我必须更加强大,才能护着她,沈陌心想。   管家程道琛看见院中的身影,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沈陌围住,喊了几声,沈陌才悠悠地回过神来,唤了声:程叔叔。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这大冷的天站在外面做什么。快回屋暖和暖和,大少爷等你不住,刚刚歇下了。”程道琛担心沈陌过了宵禁才回来,大少爷怕是又要出言斥责的,忙解释说道。   “程叔叔,今日出去有些累了。我先回屋了,程叔叔也早些休息。”沈陌解下尚留有程道琛温度的披风,披在了他弓腰驼背的苍老身躯上,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程叔叔!”   程道琛到底是火气不如年轻人,这片刻功夫已是冻得浑身哆嗦起来,发抖的手系好披风带子,赶着小碎步,去查看府里别的地方,他一向都是府中最晚睡觉的人,就算是沈致沈陌做事做的晚了,他也能在在烛光下添上一碗热茶,啰里啰嗦地嘱咐着年轻人要早些休息,不能熬坏了身子。   沈陌呆呆地顺着道又是走了两进院,才到他的小院内。   他的屋里面炭火烧的很旺,火红火红的,不时地发生木炭裂开的声音,看来刚刚添上木炭不久。   沈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现在就想着天色能快点亮起来。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人睡不着觉,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同样经历惊天动地的还有御史大夫邵晖的府上。陆顺得知宴席刚刚结束,他从儿子陆赞口中才得知元崇和邵峰二人斗殴之事,吓得的他的肝胆都快蹦出来了,口中一直念叨着“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便立马着急火燎般坐着马车赶到了邵晖府上。   那御医刚刚才从邵峰房里诊断出来,摇着满头银发,就是不说话。所有人的心都被他即将出口的话揪住攥在一起,只见他御医拿起笔又放心,来反几次,终是犹犹豫豫地开了一张方子。   老大夫这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邵公子身上的伤都是不打紧的,主要是脑袋里面还有淤血,我开了些疏通血瘀的药,快些煎好服下,今夜好生让人看着,若是过了今夜,邵公子这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邵晖看他停下话来,似是想着要不要说,他喉间咕嘟咕嘟急忙催道:“大夫,你实话告诉我们,我儿究竟怎样?”   那大夫才堪堪说了一句话:“邵大人,实不相瞒,公子的一只眼睛保不住了。请恕老夫无能无力!”   邵晖听了,犹如头顶间晴天一个霹雳劈了下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震得发麻,他倒退了几步,被人扶着坐在塌上。   妻子李氏的哭喊声倒是让他清醒了,不过看到地上哭天吼地的妻子,他更是心烦意乱。   于是他一声怒吼,将妻子李氏轰了出去,李氏愈发咆哮起来,将哭喊的阵地从床头换到了门口的地上,声音尖锐愈发地钻心入肺。   陆顺忙付了诊金,吩咐邵府仆人赶快抓药煎来给邵峰服下。   等汤药端上来,邵峰端着药碗,颤抖的手将汤药撒得四处都是,他静不下来。   陆顺见状,忙道:“邵大人,我来吧!你先歇歇!峰儿一定会没事,他从小身子就很结实,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明日一定生龙活虎。”   他自知说的话自己都不信,还是不说了,看着邵晖在一旁走来走去,李氏这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赶忙地给邵峰喂药。   邵峰此刻昏迷,又是平躺着,喂进去的要差不多都从口角便流了出来。陆顺忙招来邵峰的贴身小厮过来,将他扶起来,继续往进灌药,费劲几分功夫,才喂进去三成汤药。   身为御史大夫的邵晖此时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他在儿子的床头转来转去的,已经绕了不知多少圈,怒气随着经过儿子的床头便升上几分。   邵晖夫妻今日黄昏时,两个见到血淋淋的儿子那般模样,被颜秉绶和张歆送来,几近晕厥。   邵晖身为御史大夫,每日里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但是邵晖在朝中却既能食君之禄,也能忠君之事。每次进谏上书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是督察百官,实际上做的是规劝建议的事情,保护了许多人,将许多事化于无形之中,是个消解朝中矛盾,偷奸耍滑的高手。   但是这个高手今日碰到自己儿子的事,他决定不再遮遮掩掩,暮色中他终于下定决定要到大司马府中讨个说法。   他自问对元骧,这个大司马的次子,从来没有得罪过,并且每次遇到弹劾,他都是第一时间让大司马自己前去处理,从未在朝廷中因此生过什么事端。他也因着赵维庄的妹妹赵一柏是元骧宠妾的缘故,对赵维庄的事情一向上心,这些年赵维庄四次升迁,飞黄腾达,刚到不惑之年,便稳坐国公爵位,他当这些都是他赵维庄自己的本事?尤其是赵维庄和皇室齐国公公开争夺凉州铜矿之事,尚是世子的元定检举至御史台,还多亏了邵晖活动,将此事大事化小,交给铁官处置,最后不了了之,最后邵晖也因了此事在朝中担了恶名。   陆顺又是端了一碗药,强行给邵峰灌了下去,这才将他放平,吩咐下人收拾。   陆顺弄得满头大汗,看见邵晖还在房中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把拉住他,肃声说道:“邵大人,儿子的命要紧,大夫可是说了,生死就是看能不能过得了今晚。你便是再是愤恨也要等邵峰醒过来再说!”   邵晖这才老泪纵横,对着昔日的同僚哭诉起来,他一想起打伤儿子的是元崇,大司马府中最是逞凶作恶之人,父亲元骧也是飞扬跋扈,尽管如此,他决定就是拼的身家性命不要,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看见陆顺的厚厚的锦袍被汤药浸透了胸口和下袍,想起今日是晋国公的诞辰,陆顺没来得及换衣便直接来看儿子,还这般尽心照料,他不由得从心底里感激起来。   陆顺忙打断道:“好了,邵峰已经服了药,今晚一定好好照料,千万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今晚太晚了,父亲今日寿诞,我得赶快回府,免得老人家担心。”   邵晖还是收不住眼泪,勉强起身将陆顺送到了门口。妻子李氏早就昏死在地上,被下人们扶了出去。   他将留在房里的下人也全部赶了出去,仅仅留下自己看着呼吸弱不可闻的儿子。儿子的面目比起刚刚来的时候更是肿胀不堪,血痕这时也收住了口,更是显得恐怖难看,没有丝毫儿子往日英俊圆朗的容貌。   他的心思还是更多地放在了对元崇的恨意上了,他每看一眼儿子的惨状,他就恨不得现在冲到大司马府,将他那一把老骨头抬起来,看看他的孙子做的好事。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儿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儿子丑陋不堪的脸,将恨意累加起来,等待明日天光露出。   第五十章 齐聚元府      短短的一夜,沈陌好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他躺在床上,一直盯着黑暗中的虚无,听着风吹动地面、窗棂嚓嚓震动声,各种各样的声音直往他的耳中钻进钻出,他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等着。   凌晨第一声鸡鸣想起,沈陌睁大的眼睛突然圆了,看了一眼昨夜没有拉上帘子的窗户,天色还没有亮,他轻轻地揉了揉双脸,双手在床上一撑,上身坐了起来。   沈陌忙着洗漱,将昨日宴席上的气息洗了几遍,屋子里面都是这令人作呕的酒菜混杂的味道,他将这味道的来源—搭在架子上的衣服,丸做一团,扔了出去。他换上一身素色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房关上了门。   府中仆役正在忙绿地打扫庭院,明日便是除夕,这几日仆役脚步匆匆。管家程道琛白胡子一直随着他说话,像个小扇子一样呼呼地扇着。   他看见沈陌一副又要出门的架势,忙猫着老腰,小步连连地跑到院中中央,堵住沈陌的去路,喘着粗气道:“小少爷,这天还没完全亮,这是要去哪里?就是去找朋友,怕是人家也没起呢!明日便是除夕了,大少爷吩咐今日需将表少爷送到大司马府去。大司马身子也不好,大少爷吩咐您跟过去看看。您可不能再出门了!这吃过早饭就要过去了!”   沈陌被抓个现行,耳尖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望着程道琛眉眼弯弯地“哦”了一声,忙道“程伯,我知道了,早饭还要一些时间,我先给我爹娘去请安。”   程道琛一张严肃满是沟壑的脸上霎时间舒展了起来,忙道:“哦,小少爷,昨日老爷和夫人陪着老太爷到晋国公府去祝寿,说是要和您一同回家来,结果不见您人影子,到了睡前还问小少爷。”   沈陌有些惭愧了,昨日本来和陆赞说完话,就要去和祖父、父母一起去见见晋国公陆泽的,结果倒是出了元崇和邵峰醉酒斗殴之事。这事情结束后,他将长辈们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额头,忙朝着父母的小院过去。   今日时辰尚早,但是沈陌知道父亲沈淮平日里起得很早,估计这是身为沈家男儿的一个优点,母亲还能睡睡懒觉,赖赖床什么的,但是父亲绝对这会在他的小院里面练拳。   沈陌过去,果真如此,他乖乖地立在一旁,看着父亲练完一套拳法,才过去问安。   沈淮见他过来,看着儿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打拳的心情也是好了许多,打完一套拳,招了招手,将沈陌唤了过来,道:“你昨天去了陆府,便不见了踪迹,叫我们好找。你爷爷,还问起你!”   沈陌见沈淮慈爱满满的和蔼模样,也知道父亲并未真的生他的气,忙道:“爹,孩儿……孩儿一时和陆赞他们玩的忘了时间。回来的晚了!”   “你这两日还没去演武场吧!你祖父昨日问起你,你大哥替你担了责,在家中可是不能这般任意了。虽说你不要求练出了什么,但是每日还是或多或少地练练。”   沈陌脸上发烫,从耳尖到两颊,再透进脖颈都迅速红了起来,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他咬着下唇,叫着“爹”便惭愧地低了头。   沈淮说了这几句话,见他如此难为情,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道:“好了,你昨日里是不是一直和陆顺家的姑娘在一起。你这个臭小子,早早地给你嘱咐了,你和陆姑娘的婚事自有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你便是这般急不可耐地赶着去吗?若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的,陆姑娘的名声便是让你给毁了?她在边关长大,自是不懂这些,你也不懂吗?”   沈陌听着,忙跪在这石板地上,急的他只是不断应错。   “你今日这般早的过来,是不是晋国公家中有事了?”沈淮见他这般跪着,也不叫起,知道儿子定是有事。   所谓知子莫若父,沈陌的来意被父亲猜中了,他的确是想过来告诉父亲陆郡守殉国的事情,忙将昨日常宣的话转叙了一遍。   沈淮听了大惊失色,晋国公陆泽的两个儿子也就陆顺能力出众,在边境驻守二十余年,也算得上是大魏执掌一方的重臣,就这样没了。他突然感慨起来,自己因为当年身体不好,被迫窝在京中,一生无所所为,只能指望着下一代人去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遗憾,如今看来,自己的无能对比陆顺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晋国公府的没落是必然的,但是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一个最是光芒夺目的人才的凋落。   沈淮终是不忍儿子辛苦,温和平静地叫他起来说话,问道:“这件事情,朝廷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了。看来陛下还是念了些陆顺多年镇守边关的功绩,没有在晋国公寿诞将这消息传了出去。这应该是大司马的奏请吧!他主管全国军事,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能逃了他的眼。既然陛下有意瞒着,这件事不可在旁人跟前提起。”   沈陌恭敬答道:“是,爹!孩儿并未向别人提起此事。陆姑娘也没向晋国公府的任何人提起。”   沈淮点了点头,意思是做了还不错,接着说道:“既然陆姑娘承了大司马的情分,你让下人去叫陆姑娘,到大司马府中致谢。”   沈陌一夜未眠,便是心中十分挂念陆文茵,不知她该是如何独自面对父亲身亡这般噩耗,忙对父亲说道:“陆姑娘刚收到这般打击,她不敢将此事告诉家人,只能自己一人伤心。这时候……”   沈淮定定地盯着沈陌的躲闪的双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高了些许:“你吩咐下去便是,去不去,陆姑娘自己决定便是!”   沈陌半截话被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见到父亲有些责备的目光,忙应答是。   “好了,你去看一看你表兄的伤,嘱咐一下他修养好身体。”沈淮今日被陆顺身亡的事情连带的精神也是不好了,腿上的旧伤也隐隐动作起来,一连长叹了一声,才打发沈陌出去。   早饭过后,沈陌和沈致忙赶去元康那里。   元康修养了一月有余,身上的淤痕伤口尽是退去,沈陌见他身上光滑如初,知道晚上是没什么了,只是断了三根肋骨,胸口裹了布带,简单地走动,也没有明显的疼痛,恢复的还不错。   二姑姑自从知道儿子要回大司马府,就一直很是担心,以元康现在的状况,若是再次惹恼了元骧,那难保元骧不会对着伤残之躯有什么怜惜之意。元骧心中唯一念着的恐怕只有那妾室赵一柏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吧!   沈陌扶着元康,慢慢地走出府门,托着元康踩上车凳上马车,元康身子猛地一打激灵,估计是腰间刺痛,顿时沈陌拉着元康的手上都是汗渍渍的。   沈陌忙飞上马车,托起他的双臂,缓缓地将他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进了马车。   元桐在门口看到元康痛苦隐忍的神情,心中更是凄苦,在儿子进了马车的那一刻,不由得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不再看那车辆一眼,绝望地转身进了门。   沈致从姑姑的眼睛中看到了仇恨,想着上前安慰,现在也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了。   沈致骑马跟在马车的后面,一路上车速本就慢,再加上年节十分,城中百姓争相出来购买年货,街上马车通行十分困难。   这一停一走的,元康在马车上十分不舒服,沈陌忙着按压穴位,缓解他的疼痛。元康虽是疼的浑身发抖,但是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思索这什么。   沈陌一摸他的手心,烫的厉害,揭开侧帘,说道:“大哥,这里人太多,表哥怕是坚持不了了,大哥,不如我们换条道吧!”   沈致露出嘲讽的笑容,无奈地指着他道:“你呀!”说完,纵马几步,大声叫道:“让开!让开!”   马蹄蹬蹬蹬地踩在街道上,响亮的声音惊了周围,挤在周围的人群四散地躲开了。沈致轻挥了鞭子,大步到了马车前面。   就这样,有沈致一路开道,终于到了大司马府。   沈致远远地望着大司马府门口的两辆马车,走近定睛一看,三人这才看清,一辆是御史大夫邵晖府上的车,另一辆是晋国公府的车架。   沈陌看到陆家的车心中欢喜,心想应该是陆文茵接到下人的传话,到大司马府上致谢。但是大哥在旁,他不动声色地强压着,一心想着进去看看陆文茵。   沈致看了一眼邵晖的车架,皱了皱两道粗黑的眉头,站在大司马府的门口石阶之上,见沈陌扶着元康过来,十分不满地对沈陌说道:“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和那元崇、邵峰之流的在一起厮混,我就打断你的腿。”   沈陌这时正焦急进去,被大哥沈致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打翻在地,他拾起自己破碎的心,向大哥示好,嘿嘿笑道:“大哥,我哪里敢。”   元康也是笑着没说话,望着大司马府的门额,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随着二人一同进去了。   第五十一章 千钧巨石      今日沈致弟兄二人送元康过来,是早就通知了大司马府的,他们都已经催了许多次,每次都被沈桐呵斥地骂走了。可是如今,明日便是除夕了,再是怎样,都没有留着元康在沈府过年的道理。   大司马的张管家听了元毅的吩咐,守在大门口,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等到元康,立刻迎了三人进去。   张管家见元康现在皮肤白皙,步履轻盈,从脸上看没有丝毫病容,似乎还胖了些,便边走边询问着康少爷的身体是否不适,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备下了康少爷喜欢的菜,让他多吃几碗,好好补补身子,肋骨的伤现在怕是不能动……   沈致弟兄二人听着张管家唠里唠叨地说着,根本插不上话。   听见张管家对着这般关心,元康心中很是感动,张管家自幼都是很疼爱他的,元康只是笑着,最后无奈地终结了张管家不断重复的话,说道:“张叔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在娘那里,怎会吃的不好呢?”   张管家扶着他的手臂,一手虚揽在在后面,似乎护送的是尊易碎的瓷器,将这尊瓷佛送进了院子。   “是啊,康少爷,沈夫人定是操心的。只是公爷最近身子越发不好了,一直念叨着您。这几日知道您要来,身子也好了许多,还能起来了。本来是让您早些回来,又怕您挪来挪去地动了你的伤!”   “让爷爷担心了,都是元康的不是。张叔叔,爷爷今日是有客吗?我看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元康终于问出了沈陌想问的问题,沈陌忙伸直了脖子,够着听张管家的回话。   “哦,康少爷,您说的是门口的马车啊!晋国公的孙女刚刚前来求见公爷,你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现在公爷正在厅上见陆姑娘呢!还有就是……”,张管家的声音顿了顿,声音低了许多,“御史大夫邵大人今日过来求见二爷!”   走到大厅院中,听见元毅久在病中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父亲陆顺当年进入我的营帐下,那时只有十七岁,随我在外征战。我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能上战场打仗的。数年间,是你爹随我走南闯北,大小战役不下数十场,都是在刀尖上走动的。如今,没想到如今我这老头子还在,他倒是先走了。你爹是腊月二十与突厥阿东吉阿史那一战中战亡的。我的确两日前就收到战报了。”   “今日,小女陆文茵过来,就是谢过大司马体谅小女祖父年迈,不堪听闻丧子之痛。文茵多谢大司马,照拂陆府之恩。若不是大司马,我陆府还不知今日还是怎样的光景。”   陆文茵顿首叩拜,红肿的眼睛里血丝遍布,沙哑的声音清晰可闻。元毅见她小小年纪,临逢大事,竟然这般不慌不忙,从容处置,也不由得心中赞赏起来,忙唤她起来说话。   忽然,听张管家在门口报道:“公爷,沈府的两位公子带着康少爷回府了。”   元毅平和的脸上突现喜色,哀伤的神情一扫而空,双手撑起摇晃的身子,扶着陆文茵晃晃悠悠地到了门口,见孙儿长身如玉,立在眼前。   元康躬身拜倒,元毅双手抓着他的两臂,激动的心情让他不禁颤栗起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康儿”。   元康见祖父病容更甚之前,虚扶的双手,没有半点气力,忙伸手环在祖父臂下,将轻飘飘骨瘦如柴的身子扶住,送到了塌上,这才行了叩拜大礼。   “爷爷,康儿不孝!爷爷病重,不能侍奉塌前,还劳爷爷日夜担心,康儿不孝!”   元毅听了这话更是心中绞痛起来,拉着元康的手,责备道:“你呀,就是心太实了,你爹打你,你也不知躲一躲,现在伤成这样,还不是自己受苦。”   元康低头顿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当日,是康儿的不是,对爹爹说了不敬的话,这才惹恼了爹爹,康儿知道错了!爷爷,莫要为了这事生气了。康儿的身子有陌儿照料着,已经是好了。”   元康望着沈陌,笑了起来:“说起来,以前只是听说陌儿的医术,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如今我亲自试了,真是不错。听闻爷爷身子最近也是不好,不如让陌儿替爷爷您看看。”   元毅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的,似是找不见,最后终于落到了沈陌的身上,眼睛下的大眼袋似是装了不知多少东西,都快掉在下巴上了,下巴上的肉也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沈陌见到元毅望向自己的目光,躬身一礼:“大司马。”   元毅见到沈陌,想起沈陌小时候和元康一起玩闹的情形,不由得笑道:“你们表兄弟几个倒是一起玩的好。我的孙儿也有十几个,唉,个个儿都是不成器的,不如你兄弟二人。康儿和你二人玩的是最好的。”   沈致忙上前躬身言道:“大司马崧生岳降,孙儿各个地位非凡,英姿俊朗,才情出众,我二人怎敢和府上的公子相比。康儿更是人中龙凤,今日受此磨难,二姑姑十分担心。今日特地让沈致过来,将康儿交给大司马的,康儿的伤还需修养两个月,还请大司马能好好照顾,若是落下伤,怕就再也好不了了。”   沈陌早就和陆文茵立在一起,暗暗地打量着她憔悴不堪的容颜,听到沈致的话,才转头望向元康,不由地点了点头,说道:“表哥的肋骨断了三根,现在正在长新骨,仅仅修养了一月多些,还需静养两月。这两月需好好修养,每日都要换胸带固定,府上最好随时备着大夫照料着,饮食也要注意着。”   元康听得都要扶额了,笑着对元毅说:“爷爷,这些话,陌儿都嘱咐过许多次了,现在又在爷爷跟前唠叨一番,爷爷,别听他的,康儿的伤都已经好了,现在每日四处走动走动,陌儿也是说了,这对伤口愈合有好处的。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他就是说出来吓唬爷爷的。”   元毅笑着拍了拍元康的肩膀,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叹道:“他们二人的担心,我知道。我今日便彻底解决了咱么府中的这些糟心事。”   元康心中一怔,担心地问道:“爷爷,您这是……?”   元毅一伸手拦住他的话,问张管家道:“元骧现在做什么?他那个妾室在哪?”   张管家张了几次嘴都没吐出半句话,吞吞吐吐地叫了声:“老爷!”   元毅看他神色,便是知道元骧那里估计又是闹出了什么事情来,厉声问道:“什么事?说!”   张管家看了一眼元毅,又挨个看了这表兄弟三人,头皮发麻地说道:“昨日里,晋国公寿诞宴席上,崇少爷和御史大夫家的邵公子打了起来,将邵公子打伤了。邵御史今天一大早便来找二爷理论来了。”   元毅听了,收回了盯着人便觉得压力很大的目光,又是叹了口气,问道:“邵峰现在伤势如何?”   “听邵御史说,一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身上的伤也是打的很重。”   元毅牙槽紧紧地咬在一起,头低着思虑了良久,室内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候着,都秉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打扰这大司马的思考。   的确,元毅本就为了元康做出了一个决定,听见元崇昨日所作所为,他心中的这个决定更加坚定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张管家叫在身旁,给他耳语了几句,遂手背朝外,招了手道:“去吧!”   张管家顿时面如土灰,吓得不知呼吸,一个坐墩瘫在地上,喃喃地道:“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怎么?还是家中的事我现在是做不了主了?”   张管家忙爬起来跪好,慌乱的呼吸中为难地说道:“老爷,二爷……二爷……”   “你只管去做就是,若是照此下去,我府一门怕是危矣!”元毅盯着塌旁小桌上的白瓷杯子,像是要将那杯子烧灼出一个洞来。   沈致觉得此时已不便在大司马府中待下去了,忙上前道:“大司马,今日将表弟送到这里,也算是了了二姑姑嘱托了。沈致和陌儿这就回府去了。”   元毅抬头盯着光亮中的沈致,字字顿断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吩咐张管家做了什么马?若是沈府知道,定是安心了许多,今后不会有人再打康儿的主意了。我知道,我现在身子不行了,恐怕是活不了几日,我也担心康儿。我走后,康儿怕是在这府上不好活。我刚刚吩咐张管家,将元骧那妾室赵一柏毒杀。这下子,一了百了。这算是给沈公爷一个交代吧!也算是给御史大人邵晖一个交代!”   四人均抬眼向元毅望去,觉得他定是疯了。虽说赵一柏只是元骧的一个妾室,但是他二人一向感情很好,还因此和沈桐和离了,连亲生的儿子元康都能舍弃。若是杀了赵一柏,这元骧还不将这大司马府拆了。再者,赵一柏可是郑国公赵维庄的亲妹妹,这一来,岂不是与赵维庄结了仇怨。   四人久久不出声音,还是元康圆睁着惊呆的大眼,对元毅说道:“爷爷,这使不得。小娘,并没有什么过错。爷爷,不能枉杀人命。等……等我爹……”   元毅根本不听他说话,金刚怒目:“好了!”   元康知道爷爷是为了他,可是因为自己一条人命即将逝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正要上前,只听得祖父,沉着声音说道:“好了,致儿、陌儿、文茵,你们回去吧!府上的确要忙起来了,你们在此,也确实是不方便。”   三人这时是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应了是,见元康挽留的目光,也是无可奈何,沉重万分的脚步像是又坠上了千钧巨石,慢慢地退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无处可逃      三人出了门,陆文茵向沈氏二兄弟告了别,彬彬有礼,礼数周全,落落大方,除了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出卖了她的情绪。   沈陌憋着一肚子的话没法子说出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陆文茵远去的身影。这样不行,他想道,文茵一个人不知会怎样。   他抬眼望着沈致,现在他的个子已经和沈致一般高了,明亮的眼睛中闪烁这乞求的目光。   沈致将他那宽大的袖子一收,心中也是无限感慨,遂应道:“去吧!不可误了午饭!”   沈陌感激的都要跳起来了,忙对着沈致深深施了一礼,拉过沈致递给他的缰绳,朝着陆文茵追了过去。   陆文茵的马车缓缓前进,沈陌只是加紧了几步,便追上了。他也是缓缓地随着马车,骑马陪在一旁。沈陌就这样静静地陪着马车一里路,也不说一句话。   陆文茵觉得沈陌虽是不说话,但是马蹄声,映在帘子上的身影,存在感十足的沈陌让陆文茵觉得无处可逃,可是她现在就想一个人,一个人静静地消化自己的悲痛,自己的无助和彷徨。   终于她忍不住了,她出声叫停了车,掀开帘子,跳了下来,抬头望着骑着马身形高大,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的沈陌,在他的阴影中,她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她一把按住马的前额,声音清脆明晰:“沈陌,我们说说话吧!”   沈陌跳下马来,见她淡定洒脱的目光,心中有些恐慌,应声道:“好!”   陆文茵转身看着旁边一侧的高墙,墙内就是金谷园,这园子还是大司马府的后花园,方圆几里,园子内外都是繁华似锦,墙内翠绿的松柏高耸入云,墙边的竹林随风舞叶。   陆文茵和沈陌都无心思赏景,二人绕着园子外墙走着,到了一株合抱粗的老槐,陆文茵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这棵大槐树看了半响,又怔怔地道了声“爹!”,笑着道:“小时候,我爹还抱着我上过这棵树,这金谷园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清溪萦回,路径繁杂,可是让我留下印象的只有这棵树。”   “那时正值牡丹花开,我记得父亲带我去去赏园,我却是不喜欢,偏偏要爬这棵树,父亲还笑自己不似女儿样。他还是依着我,将我背到这树上。”   沈陌看着这棵寂寥的树干,光秃秃的如同他的心田,他觉得自己像是要失去什么了,便紧紧地抱着她,紧的勒得陆文茵硬生生疼了起来。   陆文茵心下再是明白不过,但是她不能理会沈陌的悲哀,她盯着沈陌的双眼,居然还有些轻松的意味:“沈陌,我不能嫁给你了!”   沈陌听了,犹如一记响锣在耳边敲起,余音震的他整个人都是嗡嗡地晕乎乎的,他片刻的失神后,放开了陆文茵,双眼利剑似的射向她:“你说什么?”   陆文茵此刻信心更加坚定,没有半点留恋,决绝地说道:“我说,我不能嫁给你了。洪典的父亲向爷爷提了亲,年后我便会嫁给洪典。爷爷说,洪典现在深受皇恩,武艺和人品都是不错,嫁给他对我对陆家都是最好。”   沈陌一把紧紧地箍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在怀中,低沉的声音让人生寒:“你说嫁便嫁?你问过我了吗?”   佯装淡定的陆文茵终于有一丝惊慌,努力挣开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沈陌狠狠地更加抓紧了她的手腕,似是要将她捏断似的:“哦,我偏偏要管!你不是害怕晋国公知道陆伯伯过世的消息吗?我便现在就去告诉他!看看国公爷还是否答应你嫁给什么人!”   陆文茵见他这份狠意,不似作假,胆战心惊地说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陆文茵猛地一用力,脉口被沈陌制住,她一掌直击他胸口,料想他定然闪躲松手,便一跃而下,没想他硬生生挨了,沈陌用力一扯,手抓地更紧。   二人拉拽之际,陆文茵气愤不已,反手一抓,借他拉力之机一掌击向沈陌。沈陌忙侧身躲避,见她要撞在墙上,他一个转身护住陆文茵,“砰”的一声,后背撞在地上,二人齐齐摔落在地。   陆文茵此刻犹如风雨中漂泊的小舟,东倒西晃,她无助地双腿发软,顿时就悲伤欲绝地留下倔强的泪水。泪水刚刚流下,她伸手一抹,怒道:“好!你若是想说,那就随你便。不过,我今日便去和我爷爷说,也不敢劳烦您大驾了!”   陆文茵毅然决然地要离去,就是挣不开被他死死攥着的手,泪水如雨洒在二人的手上。   沈陌双手将她抱在怀中,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喃喃说道:“我错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惹你伤心!文茵,我错了,你别哭!别哭!”   陆文茵倚在他的肩头,更加伤心,顿时泪如雨下。   二人这一番动静,到底是惊动了大司马府的府兵过来。   陆文茵见众人过来,慌不急起身,周围已然兵士林立,个个手持□□指着他二人。   陆文茵大惊,见为首的一人上前,正想劈下一掌。但那人乐嘻嘻地躬身施礼,笑道:“原来是沈公子,陆姑娘,都退下!”   沈陌见兵士皆乐呵呵盯着二人瞧来瞧去,眉宇间神采飞扬,又看陆文茵愤恨交加,恨不得吞了这些人,好似自己就是欺辱良家妇女的浪荡子,起身忙正色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哈哈大笑,为首的道:“打扰沈公子了。公子和姑娘随意!”   沈陌和陆文茵二人正怀着心事,听到这里同声异辞,一个说“好!”,一个道“别走”。   沈陌这时真的有些尴尬了,忙对着为首的说道:“这位大哥,你们去别处巡查。”   说完,不再理会那些人,拉了陆文茵便走,陆文茵也出奇地一声不吭跟着,沈陌悬至咽颡之心放回原处。   “好了,现在没人了。你放手!”   “不放!若是你再说些那些混账话,我便再也不放手。今日我就要到陆爷爷那里去,我也向陆爷爷求亲,看爷爷怎么说!”   陆文茵含泪的秀目立刻收了泪,怒道:“你敢?”   沈陌这时倒是轻松地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都要嫁给旁人了。我还需顾忌什么,让我将你拱手让人吗?我告诉你,陆文茵,今生今世,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倒要看那洪典如何敢跟我来抢人!”   “你先放手,你弄疼我了!”陆文茵被沈陌制住,无论怎样,都像是黏在蛛丝上般,越是挣扎网越是收的紧。   “不放!”沈陌斩钉截铁,口气硬的吓人。   陆文茵稍稍向后仰去,看着他冷酷的双眼,气道:“你怎么不讲理!”   “你何时对我讲过理了!说不要我,便不要我了!我就不放手,若是你今日不改口,我便是这般再也不放手了!不知哪一天,你便跑的无影无踪,我再也寻不到你了!那时候我想再抓着你的手,也再也不能了!”沈陌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文茵双眼已经模糊了,虽是太阳高照,毕竟天寒,泪水流过之处,冻得发红发紫起来,整张脸都开始刺痛起来,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沈陌将拦腰抱起,大摇大摆地要招摇过市,陆文茵自是不肯。   沈陌威胁道:“我就是要让长安城的人看看,包括那个什么洪典好好看看,你陆文茵是我的妻子!今日我便要去求亲!”   陆文茵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说着,心中的凄惨悲凉终于有了闸门,此刻像是泄了洪水般,奔涌而下,她像小孩子那般哭闹起来:“沈陌,我跟你没完,你放下我!我……我不过是说说,昨日我一直和薛姐姐说话,哪里见过那洪典,又如何知道前堂的事情。你放下!”   二人惹来几个围观的人,对着指指点点起来,沈陌也是不管不顾地抱着陆文茵,丝毫不见松手。   陆文茵被他裹挟着没了气力,憋着嘴放声大哭起来:“沈陌,你欺负我!”   “我没有!你收回你的话!其他的再说!”   “你……你怎么这般不讲理!”陆文茵到底是说来说去说不过沈陌的,只是一个不讲理,便是她的极致了。   可是沈陌冷冷的神色不见任何松动,还更用力地将她抱紧了,低头对她说道:“收回你的话!”   陆文茵见他毅然决然语气霸道,像是钢钉钉在自己的心上,努着嘴半天才道:“我收回!你现在放我下来!”   沈陌听了也是一怔,轻轻地将她放下,还是双臂环着她。   陆文茵低着头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如今,我爹爹过世,我作为女儿,要为父守孝三年。这三年你可自行……”   沈陌眼睛里面含了一层冰似的,冷冷地说道:“好,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陆文茵,你听着,不管多少年,我都可以等!但是,若是你要嫁人,便只能嫁给我!旁的任何人都不行!那个洪典更是不行!你好好记住今日的话!”   第五十三章 安身之处      陆文茵本想着以三年孝期为由,走一步算一步,所以才说了一句软话,听得他如此说来,立刻激起她无穷的斗志来:“嫁给你,雍国公会同意吗?你姑姑是先帝皇后,你的母亲是当朝公主。你们沈家的门第我是高攀不起了。”   沈陌气的像只鼓起的河豚似的,刚想开口讥讽几句,只见陆文茵黯然神伤起来,泪水又像泻了闸口的水一样,便十分识相地闭了嘴。   陆文茵却忽然泄了气,没有半分精神头,声音压得低的几乎不可听闻:“再说了,我大伯想要那大鸿胪卿的位子都想疯了,他四处敛财,甚至不惜为了权势,替人灭口杀人,京兆府的官差已经到我家几次了,我知道那日河中的尸体就是我伯父的手段。”   “这几日,京中传言甚多,大多都是不辨真假的,你如何听得这些话?”   “我大伯今年一直和郑国公走的很近,这几日里都去找郑国公的,家中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人命官司竟和我大伯相关的。我也是前日里无意间听到的,旁人并不晓得。”   “长辈的事情,他们自有道理,你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事情是人命大案,大家迟早都会知道,到时候我大伯……我大伯自身难保,更是何谈这大鸿胪卿,陛下肯定是不会将大鸿胪卿的位子让我伯父坐的。朝中的事情我虽然不懂,但是我也不是傻子。若是你我联姻,就是两个国公府联姻,陛下的分而治之的苦心也不就白费了。如今,我家中,更是要乘着我父亲战亡,要个恩典急流勇退,说不定还能保全我家人。现在我如何嫁给你?”说着说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沈陌说起话来也是当仁不让的,他又拉起陆文茵的手来,坚硬的语气如同石锤锤过:“这些事自有我来想办法!你只管等着做我的妻子便是!做我沈家的媳妇便是。整日里想东想西的,做什么?为何有事不和我商量。是!郑国公赵维庄一直在京中散布谣言,说你父亲在五原与希利垔、突厥和柔然联系过密,陛下也起了疑心,要追查这件事,但是这一切都会过去的;郑国公和陆大伯勾结杀人之事,朝廷自有应对。郑国公赵维庄的这些事,我家不会坐视不理,大司马也不会无动于衷。估计这个时间,赵维庄的妹妹赵一柏已经死在大司马手中了。”   陆文茵突然发现她真的不是很了解沈陌,沈陌一向和她一样对朝中之事不甚关注,但是这并不代表沈陌对这些大事不了解,相反在权力的洪流之下,沈陌身处其中,深受浸染,哪怕是不在意,但是在内心身处也是对时局洞察清晰的。她和这个赵一柏并不相识,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了便就没了,生命如此脆弱,来不及悼念便一去再也寻不回了。   她开始有些迷茫,父亲的离去,家人的安危,一下子落在自己幼稚的肩膀之上,不知为何,她从内心身处不想麻烦任何人,包括沈陌,她想着逃离这些是是非非,等到年节之后,办完父亲的丧事,她便回到自己熟悉的边关去,那里她可以随心应手地处置一切事情,战场之事她本就熟识,草场上的雄鹰,地上的狼群和牛羊,那里才是她的天地。   她想念五原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草地上狂奔驰骋,那便是飞的感觉吧!   陆文茵似是失了魂,全身心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归属,茫然地说道:“不论是谁握大权,我的父亲也都不会回来。我累了,我想回去了,回到五原,远离这一切!”   沈陌攥着她的双臂,使劲地拉向自己怀中,厉声道:“你想回去,回到哪里?五原?现在的五原还是你父亲的五原?晋国公府出去的将领那个能担了五原的职?你父亲留下的队伍现在还是原来的队伍吗?你到了那里又有什么意义?”   陆文茵透过他的肩膀,望着远方天际,白茫茫的一片,白云和天空混为一体,看不清楚到底是云彩还是天空,这里的天空真的和五原的天空不一样,没有那般清澈的蓝,没有那般透明得蓝。   她眼睛盯着远方的天际,不知看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似的,呆呆地说道:“是啊!父亲不在了!我去五原做什么呢?可是我……我要去……”,她突然声音硬朗起来,“我要去查清楚我爹究竟是如何战亡的?阿东吉和我父亲是故交,就算是战败,也不会对我爹痛下杀手!这其中必定有诈,我要查个清楚!”   沈陌摇着她,逼迫她望着自己,狠狠说道:“文茵,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陆伯伯,陆伯伯是保全了晋国公府一门的。他以一人之力,恢复了晋国公府的荣光。年节之后,陛下定会下旨厚葬陆伯伯,对陆氏满门忠烈予以抚慰褒奖,过去的种种,都成为过往。陆伯伯唯一挂念的,估计也就是你的安危了。他对你以命相保,你如今这般,真是负了陆伯伯在天之灵。他可是在天上看着你的!”   陆文茵当真是心神俱疲,肿胀的眼睛这时肿的更加厉害,连着两条泪痕也红肿起来。   沈陌双手捂在她的脸上,陆文茵一甩手将他的双手打落,沈陌叹了一口气,冲着后面始终跟着一段距离的陆府的车夫招了招手,那车夫见着忙拉了车赶了过来。   “不必了。我不想坐车,哪像你那般金贵了?这才几步路,我走过去就是!”   沈陌一把拽过马的缰绳,将陆文茵拉在车旁,斥道:“上车!”   陆文茵韩延秀那里肯依,一扬手夺过车夫的马鞭,沈陌侧身避开,一鞭落在沈陌身旁的马肚上,那马吃痛猛地就要奔跑起来。   正在马儿飞驰之际,沈陌一手猛牵着马绳控制着马,另一只手抱起陆文茵,将她直接扔进了车里,自己顺势也飞身上了车,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没留半点时间让陆文茵反应。   上了车上,沈陌双手如箍抓住她的腰间,陆文茵身子一抖,还是挣不脱,怒道:“你还不放开我。”   沈陌虽觉不妥,但是不肯示弱,等了会儿才松开双手,将车中备着的暖炉放在她的手心,耳根发烫起来,淡淡地说道:“我先送你回去。”   陆文茵“哼”的一声,扭过头别扭地说道:“即便是到了府里又如何,大伯一家虽待我好,可是我在家中一个也不识得,现在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少拿伯父伯母来说事儿,难道我还做不了自己的主。我若是想离开便是谁也拦不了!”   沈陌压下心中的激愤,轻轻地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信我。可是文茵,我是想着和你相守终生的,无论是谁,都不能将我二人分开。今日,你这般狠心,说离开便离开,让我怎么办呢?陆爷爷和陆大伯必定挂念你,便是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再说这些伤心的话了。你伤了我的心便也罢了,你为何连你自己也不放过?难道我沈陌在你心中便是这种薄情寡性忘恩负义之人?”   “不!”陆文茵撑起身子,神情坚毅,“不!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心中十分感激!可是我爹爹去了,我不想你,不想陆府,沈府,这一切……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想离开这里!”   沈陌低头看着无助的陆文茵,抚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到耳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们能到哪里去?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世界看似很大,可是兜兜转转的,还是不知哪里才是安身之处?”   “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安身之处,文茵,你看着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不能再说离开我的话了。”   说话间,就到了晋国公府门口,车夫停了车,沈陌还要将陆文茵送进去,只见她伸手一拦,瞪着眼睛说道:“我这个样子,你再进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你……你这就回去吧!”   沈陌这时不由得失笑起来,撇着嘴说道:“这时怕羞了。刚刚是谁不肯坐马车的!你的这张脸哭得成了大花脸,还想着在闹市里招摇一番?”   陆文茵双颊气的鼓鼓的,高声怒道:“那好,你便随我一同进去。我便对我大伯说,你今日欺负我的事!”   沈陌失笑道:“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了!我不进去便是。”沈陌低沉的声音顺着她的耳边传了过来,“明天是除夕,我定是不能来看你,你好好地保重。元旦,我会随着大哥过来,给陆爷爷和陆大伯拜年。”   陆文茵点了点头,看着沈陌的鞋子,低声道:“好了,你走吧!”   马上就要到午时了,和煦的日头下,沈陌摆了摆手,自己先转身离去了,走了一段他才转过身来,看着陆文茵进了门,消失在门后。他怅然若失的牵着马,恋恋不舍地离去。   第五十四章 辞旧迎新      除夕天刚亮,雍国公府人人都是早起,开始忙了起来。韩延秀整整一个上午,都忙乎指挥着仆役奴婢扫尘,清扫室内和院落,以示辞旧迎新。   沈陌的房里也添置了些新的物件,替下那些破旧残缺之器,所有器具都焕然一新,被褥都是新洗新换,屋子里面充满了新被阳光干燥的味道。   沈陌今日心情是极好的,他比平日起得更早。   今日的晨练是必不可少的,不仅沈淮、沈致、致儿沈录和沈朔会去,连已过古稀的雍国公沈寂也是要去看看的。   沈陌一向在长辈面前都是勤谨恭顺的,所以像这样的场面事,他都是不差分毫的。   最近这些日子,他的功夫耽搁了不少,拳法剑法都有些生疏了。   沈寂见了不由得皱着眉头,面露不满,虽是没说些什么,但是沈陌心中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除夕节这个时候将爷爷气恼了,可真是不是好事!   好在沈寂也掩了不虞,对着沈家各宗族子弟说了许多勉励督促的话,施施然地走了。   沈陌目送着雍国公府的吉祥物远去,将悬着的心放进肚内,欣喜的笑容不觉盈满面庞。   得意之间,只见沈致一记眼刀过来,沈陌乖乖地加紧练习起来。不出所料,沈致和祖父不一样,并不是恭顺就能过去的,又加罚了他几遍套路。   午宴之后,沈淮携沈氏子弟郑重地将宗谱请到供案之上,供案上设香案、摆供品,置烛台,这是为晚上祭祖做好准备。   说起除夕祭祖,可是今日的第一件大事。韩延秀吩咐着摆上丰厚的年夜饭,供堂之上也是各式菜色小碟一一摆上。   沈寂带着众人在祠堂举行祭祀仪式,接着便到了正屋大堂内,子孙轮着辈分给沈寂拜年。   轮到沈致的时候,沈寂看着跪伏在地的孙儿,一副大大咧咧,慵懒随意的模样,不由得就火大起来,顿时将沈致赶在一旁。不过看见沈陌乖巧承欢的笑意,慈爱的目光犹如屋内的炭火一样,暖洋洋地轰起过年的气氛来。   沈陌挪到沈寂身旁,努着嘴念叨着:“爷爷,孙儿以后一定用功习武,不落爷爷当年的威武!”   屋内一群人哄然大笑起来,沈寂笑得弯了腰,指着他的额头,唠叨着道:“你就是会哄我,看看你今日练得什么?不进反退了,就知道平日里糊弄我来着!”   沈陌拉起沈寂的衣襟,左右摇了起来,摇得七旬老人都快要晕过去,才撒手低声说道:“爷爷,孙儿今后一定用功。武艺高超才能保家卫国,才能守护好爷爷呢!”   沈寂温和的目光看着沈陌这个开心果,心中便是有多少烦心事也抛却脑后了,柔声对沈陌说道:“看爷爷今年送你什么礼物?”   沈寂抬头给沈致递了个眼神,沈致忙上前,从宽袖中拿出一张帖子,双手捧给沈寂。   沈寂接过,用这帖子拍在沈陌的胸口,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沈陌看着大家都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的他心里都有些无措,他接过红色锦帖,上面写道:“晋国公陆泽次子陆顺之女,陆氏文茵庚帖:……”下面写着陆文茵的生辰八字。   沈陌脑袋突然“嗡”的作响,足下的热浪顺着身体猛地向上冲,一直充血到了双颊和耳廓,这个意外之喜太过于意外了。   他激动的连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起来,将这庚帖心中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似是要将这天降之喜确认了再确认。   沈陌的心脏嘭嘭嘭地跳动,将激动的血液运送到皮肤的每一寸,似乎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动的欢畅。   他将这庚帖又是低声读了一遍,接着他俯下身子跪在沈寂身侧,双手覆在沈寂的膝盖之上,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从喉间蹦出因喜悦而颤抖的声音:“爷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寂将庚帖拿过来,交给了沈致,示意沈致收好,这才托起沈陌的下巴,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你呀!每日里想着陆家的姑娘,连爷爷、父母的晨昏定省都能不顾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怎么办?这不前日,乘着晋国公寿诞便将这事情提了出来,你的庚帖我也留在了陆家。”   沈陌听了爷爷的指责,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过分了,这些日子每日里心绪不佳,还劳动上了年纪的爷爷操心。   沈陌向前挪了靠近,贴在沈寂的腿上,道歉道:“爷爷,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孙儿祝爷爷松鹤延年,长寿安康。有了爷爷的庇护,孙儿一定心想事成的。”   众人在一派喜气之下,开了宴席。女眷隔着屏风则是另一桌,沈桐、沈婳陪着元氏也说着笑着,谈起沈陌的婚事来。   除夕夜高烧银烛,众人乘着畅饮松醪,听着门外孩子燃放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响声轰然如万山齐应,如同擂鼓传来,震彻天地。   宴席因为沈陌的婚事,大家都是兴致盎然,沈寂比起往年也多坐了一会儿,可是毕竟是年纪大了,都多饮了些酒,便觉得困倦起来,于是吩咐沈致守好岁,让沈陌陪他回房休息。   沈陌因着人多不便向沈寂打探庚帖之事,听闻沈寂让他陪着,笑容都像花儿一般绽放开来。   两个人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沈陌扶着白发苍苍伛偻而行的沈寂,他心中有些难过,爷爷不再是以前那般健壮的模样。   沈寂见他不说话了,倒是先开口道:“知道你要问陆家的事。”   沈陌忙收了难过,问道:“爷爷,莫不是已经知道陆家伯伯的事情了?”   沈寂声音寂寥中有一丝丝悲怆:“知道了。”   沈陌想起陆文茵强压的哀伤,便如万山压顶一样:“爷爷,陆伯伯一生光风霁月,行事磊落,与人为善。如今突然逝去,真是心痛。”   在满院暖暖的灯火中,沈寂的脸照的半明半暗,他望着那被灯光映照的看不清的茫茫暗处,哀叹道:“陆顺的确是个将才,五原多年安定平顺,这是他的功绩。但是晋国公世子陆荣就另当别论了,所谓祖上积德,儿孙不愁。晋国公和陆顺积的德都让陆荣给败光了!”   沈陌见祖父说着便有些气急起来,忙帮他顺着气道:“爷爷,都是陌儿不好,让爷爷为我的事情操心了,还连着家里都担心我!”   “你的婚事是大事,虽说陆顺是陆顺,陆荣是陆荣,但是陆家联姻必须要谨慎。这事情我也是一直看着。但是你娘为了你的事,自你回来便屡次进宫,去和宫里的各位娘娘说道。你二哥从陛下那里得知陆顺战亡的消息,便求了陛下应允你和陆家姑娘的婚事。陛下体恤陆顺忠烈刚直,战死沙场,为国舍身,便答应了,等陆姑娘孝期一过,便为你们举行婚礼。说起来,你好好谢过你二哥!”   沈陌心中十分感激:“我知道,二哥从小就什么事情都想着我。今日二哥肯定是在宫里。明日,明日二哥肯定到家里来的。爷爷,想我二哥了。”   “唉,疏儿毕竟在我跟前长大的,这孩子自幼就吃了许多苦,不似你这般没个心肺的。眼看着你们都长大承认,一个个都要作出一番功业来,可是这功业何曾艰难啊!你二哥步步维艰,你也大了一岁,也要为他多谋算些,不能反而事事都靠着他!”   “是,陌儿知道!陌儿知道!爷爷为我的事情担忧了!”   烟花四起,沈陌服侍沈寂洗漱,将沈寂安置在床上,看着他伴着爆竹声困倦地睡着了,才放下床帘,悄悄地剪了卧房中蜡烛的灯芯,回到大厅。   沈淮和元氏、沈桐、沈婳都已经离了席,韩延秀已经收拾干净了桌子,沈致抱着沈朔喂着他吃糖果,沈录围在一旁看着沈朔新衣上绣着的蝙蝠纹。   沈陌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生出十分的羡慕来,他的大哥一直是沈陌所崇拜的,也是他在这个家中心中有些怕的人。   沈致见到他,笑道:“今年你也是主持了一段时间的府务,还算是不错,也算是长大成人了。沈家今后你也要担一部分责任了。”   沈陌还没说话,沈录脆生生的声音叫道:“小叔叔,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刚刚放了爆竹呢!爹爹教我放的,我现在都会放爆竹了。我一点都不害怕!”   沈朔应和道:“我也长大了,爹爹抓着我的手放了一个,声音可大了。爹爹答应我,明年我就可以自己去燃放烟花了。”   沈陌笑道:“录儿、朔儿每年都是跟着我出去玩,大哥今年倒是有闲暇时间叫录儿放爆竹了。”   “这两个催的紧,等不及你了。最近你大哥我真是事情太多了,今晚就想陪着录儿和朔儿玩一玩。”沈致将录儿也单手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   沈陌看着两个孩子,不知如何跟沈致开口,他抿了抿唇,说道:“大哥,那庚帖是大哥今日拿过来的吧!”   “怎么?怪我没将这事告诉你?”   沈陌连连摆手道:“不是,大哥。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呢!爷爷今日和我说了,你求到大司马府上了,大司马这才上了折子给陛下。”   沈致瞧着沈陌嘿嘿地笑了起来,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的小叔叔现在是大人了,来!亲亲小叔叔!”   沈录和沈朔小脑袋同时伸过来,吧唧两声,口水沾在沈陌的脸上。   沈致舒适地靠在身后的靠枕上,斜眼看着沈陌:“怎么,有些感动!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往年都是我和你嫂子守夜,今年不如就你来守夜吧!”   第五十五章 喜怒哀乐      除夕的夜里内容十分的丰富,百姓都喜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处处鞭炮盈耳,家家张彩挂红。   鞭炮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有些人在嬉闹中畅谈过去,有人在沉寂中忘却一年的辛劳、痛楚和悲哀,期望明日美好的新生。   沈府放鞭炮的时间已经过了,只留下院子地上鞭炮爆破后五彩斑斓的碎纸屑。长辈们都回房休息了,空气四周弥漫着烟花呛鼻的气味,将旧的一年的气息拉的无比的漫长,犹如一根细细的蚕丝不仅将往事种种都串联起来,还要伸向他未知的明天。   沈陌这时候一个人在堂上,心中的确是想起今年的过往,他沉浸在沈寂给他带来的这个消息之中,今年身边的每个人都开始有了新的变化,新的开始,过去的终究过去。   他们都没有资格沉湎于过去的痛苦或者幸福,至少现在不行,随着年龄的增长,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肩负起亲朋好友的喜怒哀乐来。   除夕守岁便是向旧的一年告别,告别过去的沈陌。   沈陌不似沈致那般好酒,酒力也不行,他推过酒杯,自己给自己悠悠地斟了一壶茶,慢慢地品了起来,这茶还是大姑姑和离之后,大司马托了他们张管家送过来的。   是好茶,沈陌念道。   沈陌想起小时候,大司马骑马的时候将他放在前面,他宽广的臂膀护着,骑马很是平稳安全,至今让人难忘   大哥沈致就不同了,大哥教他骑马没有什么耐心,动辄将他臭骂一顿。   此刻念及大司马,沈陌开始琢磨着明日拜年的事情。   一杯暖茶下肚,沈陌的思绪更加清晰起来,他走出了明光闪闪的大堂,到灯光略暗处的院子里。   冬日的凌冽立刻包围了他全身上下,迫使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鞭炮声还不时响起,灯光火光星星点点,将夜色点缀的昏昏欲睡。   大司马府在沈府的西侧,那边更是通明。   沈陌想到这,不由地朝西边望去,不好!   沈陌这才发现,这并非是供人取暖玩乐的火簇!起火了!   一簇火光慢慢地变成火柱,乘着严寒的墨色直冲云霄。   沈陌圆睁双目,眼珠都快伸到西边的大司马府,夜色茫茫,只有光亮一闪一闪,火势似乎是越来越大。   沈陌一想到这,将昨日大司马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心道不好,一种莫名的担忧焦虑将他整个人都覆灭,他来不及想任何事了,忙牵马赶往过去看看。   到了马厩,两个姑姑沈桐和沈婳早就到了。   沈婳一直拉着沈桐劝道:“姐姐,明日一大早过去再看。这都晚了!你现在即便是过去,那元骧为难起你来,该如何是好?”   沈桐急躁的直是跺脚,目光都有些散落不知道望向何方,痴痴地念着:“康儿,我的康儿!你没见那火光吗?定是那姓赵的妖精要放火烧死我的康儿!康儿现在伤都没好!我怎还能等到明日里?”   沈陌匆忙大步过去,止住沈桐胡乱挥舞的双手道:“大姑姑,我也要过去,我这就带你过去,看看康儿!”   沈桐激动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沈陌安慰一旁劝解的沈婳道:“二姑姑,我带大姑姑过去看看就回来,你先照看一下府里。”   沈婳飞起的魂魄回了炉,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今日过去,不论何事,若是康儿没事,就速速回来,不可耽搁!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沈陌也明白二姑姑的吩咐,忙应了是,连忙套上马车,速速赶往大司马府。   沈桐一路上不断催着沈陌快点,沈陌赶着马车刚刚过了一条街,沈致驱马已然追了上来。   兄弟二人隔空对视,心中都是焦急万分,心中不知道大司马府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司马私下处决赵一柏,是否被元骧阻拦而迁怒到了元康?还是大司马和元骧父子之间起了什么冲突?不论是哪一种,以元骧不顾亲情的劣性,都是不堪想象的。   不到一会儿,飞驰的马车到了大司马府,除夕各家各户都是大门敞着,三人直接冲了进去。   沈氏兄弟二人扶着沈桐一路直到元康的住处去了。   他们越走越是心惊,着火的地方正是元康的住所。   沈桐禁不住心中的担心惊恐,疯了一样哀嚎着直往那火光通亮之处扑去。   三人立在滔天的火光之前,立刻都傻了眼,这熊熊烈焰之下,便是任何人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望之兴叹,身后冬日凛冽的严寒,被风卷袭来的热浪烤炙地再也进不了半步。   元康因着自幼得元毅亲自教养,一直住在元毅的院中西厢房。正是大司马元毅的正屋房间着了火,这正屋是大司马府中最雄伟高耸之处。   沈氏兄弟二人和沈桐一直向这府中的仆役追问元康的所在,众人慌乱之中都是没注意。   沈桐咆哮起来,直往火中冲去,被沈致一把拽过来,扔给沈陌,对沈陌喝道:“看好姑姑!我进去看看!”   沈致身披着被水浸过的棉袍,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沈陌心中犹如千针万刺同时戳入,他盯着大姑姑沈桐说道:“姑姑,我和大哥定会将表兄救出来,你一定一定在这里等着。”   沈陌夺过张管家身上的被褥,披在自己身上,对张管家沉沉地说道:“张管家,我姑姑,您先帮我照看一下。”   沈陌也二话不说冲进了火海。   刚刚进去刺鼻的浓烟便呛人心肺,沈陌忙用打湿的袖子捂住口鼻,火势燎过露在外面的头发、衣襟,就连身后披着的湿被也瞬间被烤的蒸气四腾,烫热的蒸气透过厚厚的湿棉花直烧灼这沈陌的背。   他这时也顾不上疼不疼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哥不能出事,康儿不能出事。   他的双眼被浓烟熏得难以挣开,不断眨着眼睛,挤出刺痛的眼泪,在满是火光之中四处搜寻人影。   大司马府府门,这时如蚁般黑压压堆了人群,众人指着那不断攀升的火苗议论不绝。火光在寒风的席卷下,火星飘扬不断升至天穹,飞舞着闪烁几下消失不见。   一人身披黑色披风,头戴兜帽的老者骑着一匹黑色大马,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威猛的侍从飞速赶到。   众人见到“刷”的一下,闪作两边,三人大步踏向府内。   三人正是沈寂和他的两个护卫范吉先、张宝庆。   三人一到院中,见这高耸的火舌下,房屋只剩下大致框架,眼睛四处搜寻了一圈,不见元毅、元康、沈致和沈陌,心下也早是明白。   不等沈寂吩咐,范吉先和张宝庆将自己打湿,一跃而入,进了火场。   噼里啪啦的木头破裂的声音在呼啦啦的风火之势下十分清晰,张宝庆听见细微的说话声,先行跃去带路过去。   张宝庆一见火红的光芒之中,一道黑色的横梁压在元毅的腿上,横梁上盖着一床被子,元康、沈致和沈陌三人正在用尽毕生气力抬那点在被子下面的横木。   可是这间大屋是大司马府最高的建筑,屋内横梁岂是他三人就能抬得起的,沈陌还好些,元康和沈致的衣服和头发都被火烧的面目全非了。   面目痛苦狰狞的元毅,他身后的棉被已是火星点点,一看立时就要燃起。   这时,另一根横木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范吉先早已飞身跳起,抽出宝剑将这烧的通红的横木在空中就劈成两端,火星四溅,燎烧着每人的皮肤,顿时火舌飞的更猛烈,将几人逼在一起。   范吉先用长剑敲了敲上盖住横木被子上的火星,张宝庆大声喊道“一、二、三!”   四人合力用各自的宝剑翘着的横木,这横梁终于有些许松动,沈陌见势,猛地将元毅往出拉。不料这千钧之重的横梁,四人的长剑剑鞘都破裂断了,长剑也被翘得弯成了弓,只听得元毅被沈陌拉得惨叫起来,这腿还是纹丝不动地压在下面。   元毅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陌儿,你……去!床……床下有……”   沈陌不等他话说完,奔了过去,床上火势浓烟更胜,直接朝着沈陌喷涌过来。   沈陌匍匐在地,几步爬到床边,床下一个铁盒。   沈陌伸手去拿,那铁盒烫的他一缩手,他将袖子缠在上面抱起,猛地一起身,差点被这沉甸甸盒子拽了下去。   这一摔,铁盒子直接打开了,里面是一把长剑,剑鞘也是黑色重铁炼制。他来不及想什么,拿起长剑向外奔去。   沈陌将这长剑抽出,递给力气较大的张宝庆和范吉先。   张宝庆手持剑鞘,范吉先手持长剑,沈致和元康不顾灼烧,四人再次合力,这横木终是向上抬起了一寸,这次沈陌顺利将元毅抽出横木。   范吉先将元毅往肩上一扛,张宝庆一路上劈开去路,众人飞一般出了火海。   沈寂上前跪在元毅身旁,叫了声“大哥”,老泪纵横,压着声音说道:“我来晚了!”   元毅发须已经都烧了半截,余下的黑茬子全都散在脸上,手臂和胸口也被火烧灼的通红出了血水,整个手臂都是水泡,轻轻一碰皮肤便能随着烧焦的衣服整个脱落。   元毅半张脸已是烧的发黑发污,抖动半截胡须,口齿不清艰难地弯了弯嘴角,笑道:“三弟……你来了。你最是守约的,来见我最后一面!你我兄弟也是无憾了!”   沈寂俯身洒泪,泣不成声:“大哥!大哥!”   “康儿……我的康儿呢?”   元康用那满是退去皮血流不止的双手抱着元毅,忙道:“爷爷,我在,我在。”   “三弟,康儿……”   沈寂的泪水掉在元毅脸上,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大哥,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康儿!”   元毅似是有些欣慰,晕晕地含着双目,念叨:“剑……剑……”   张宝庆忙将剑递到他眼前,元毅努力圆睁着双眼,盯着元康道:“康儿,这个给你!你保管好!”   第五十六章 思绪如麻      元康这时思绪如麻整个脑袋里面有个东西嗡嗡嗡地乱飞,痴痴呆呆地盯着元毅,只要是元毅说话,他不断地点着头应和着说是。   除夕夜,元毅的儿子孙子被酒灌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呼救,忙不迭地一个一个赶来,此刻也来的十分的全乎。   三个儿子元炜、元骧和元盛早就围在元毅周围,十几个孙子也伸长了脖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立着一旁。   担忧、恐慌、惊惧浮现在众人的脸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这大司马府中的一干人等都吓得不轻。   元毅有气无力地看着周围这些人,目光定在了元骧身上,似是将他要再好好认识一番似的,元骧被他盯得退后了好几步,躲闪的目光回避着想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元毅咳得不行,将这半响吸入的烟火气都咳了出来,还是不停,沈陌忙给他顺着气,拿出环在臂上的针袋,捏起细细的长针,稳稳地刺入胸口,这才止住了持续不断的咳嗽声。沈陌好了好脉,静静地推出了元氏众人的包围圈。   元毅大起大伏的胸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地看着元康,说道:“康儿,不必拘于此地,今后不可为我寻仇!听见了!”   元康不知听见了没有,只是没命地点头应是。   元毅长子元炜和幼子元盛二人,忙将元毅那残破的身躯抬了起来,将元毅安置到了前院的屋内休息。   大司马府的火势直到子夜时分才逐渐熄灭,满城都是浓烟的味道,元康经历这场火灾,牵动了旧伤,不断地咳嗽起来,似是要将整个肺都要咳出来。   沈陌看着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无一处好肉的元康,心中更感悲痛。世间最亲不过父子,可是元毅和元骧,元骧和元康,这究竟是怎样的父子呢?   沈寂带着沈府众人泣泪拜别大司马,元康望着远去的人群,任凭泪水流下脸颊,流进嘴里,味道涩涩的,可是他心中更加苦涩,他猛地吸气,似乎还是不够用,突然他胸肺之间像是钻入无数的虫蚁,咬得将胸中撕裂般,他喉管中痉挛抽动,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   沈陌不敢在这里再耽搁下去了,伤重的不仅元康,还有他大哥沈致。沈致一直用血肉之躯,去抬那烧的灼红的大木梁,双手连带着整个手臂都被炭火烧焦。他需要立刻马上将这二人带回府医治,拖一刻不知会怎样。   沈陌忙背起手脚不利的沈致,范吉先背着晕了过去的元康,火速离开大司马府回到家中。   沈寂落在最后,看着这已烧成灰烬的仅仅余下几根柱子摇摇欲坠在风中,他跪在火光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在那柱子倒塌之前,被张宝庆拉起身来也慢慢地离去走了。   沈致的伤势也不轻,他回府后,让沈陌好好照料元康,将两条焦灼的手臂背到身后,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的伤有你嫂子看着,你赶快去看看康儿。”说完,便大抬腿离开了。   他倒是没让爷爷沈寂和赶来的父亲沈淮担心,但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煎熬的沈致,忍着浑身烧伤烫伤。蒋射、袁逯和商原三个今日全都被他打发回家过年去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他还不愿让长辈亲人担忧。   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便勉强地撑着昏昏欲睡的意志,他的四肢伤的体无全肤,跌跌撞撞地一路回到自己的小院,直到他推开妻子的房门,到底是再也坚持不住了,整个身子朝着门内倒了进入,只在最后清醒之际听见了韩延秀的惊诧的呼叫声。   沈桐望着儿子,用布包起一小块冰,小心翼翼地轻轻点着敷着,伴随着幽怨的哭泣。   她心中浮现了许多人,她恨的人,她恨元毅,恨元骧,更恨自己,可是对自己的苛责并不能缓解元康的疼痛。   元康浑身散发着布料和皮肉烧焦的味道,此刻他耳烧脸热,浑身滚烫,脖颈上有一条烫伤的疤痕狭长狰狞,就像是还活着的蜈蚣软软地趴在脖子上,他的身后的伤倒是都是小伤,但是胸口、大腿面和四肢都被灼烧的厉害,剧烈的痛苦让他即便在梦中也是不断地发抖哆嗦,噩梦魇住般地口中发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在沈桐的抽泣声中,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打结在一起。   沈陌清创上药,他细心地不放过任何伤口,拿起药粉几乎将元康整个身子都要敷上一遍。   沈陌心中叹道,还好大哥进去的及时,不然再下去,元康的性命也难保了。这个表兄自从大司马病重无暇顾及,便是屡遭磨难,几次都几乎性命不保。   元康不断地惊叫着,一边是父亲的鞭子,一边是母亲的泪水。一个将他抽的在地上翻来覆去,一个将他淹没在冰冷的寒水之中。   他的两个弟弟元崇和元望站在一旁笑着,丑陋的笑容映入他的视线中,突然这一切都没有了,整个世界便是空白的一片。   他的身体在这白茫茫的亮光之中,突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飞到了司马府中那高大雄伟的正屋之中,爷爷元毅正在给他削木剑和木马,他的身子就这样飘在爷爷的头顶,笑着乐着,世间的欢乐都聚集在这一刻,他的胸膛疼痛的地方发出耀眼的光芒,断裂的肋骨也愈合了,浑身的伤痕也蓦地消失了,身体仿佛婴儿般光滑洁净。他在空中荡着荡着,突然白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发出刺眼的红光,天地间全部都是喷发的火光,所有的一切,父亲、母亲、爷爷、木剑、木马都翻滚起来,被卷入火山喷薄而出的浓浆之中,最后一个一个变成灰烬不见了。   “喔喔喔!”雄鸡叫醒了沉睡的京都,过了片刻,整个城中都响起了炮仗的声音,迎神进门,祈求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沈寂将儿子沈淮赶了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也是睡不着,到了睡着的时候,也是快天亮了。   虽然沈致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息,一大早跟着公鸡一起起了,还没事人似的,吩咐府中今年的迎神炮仗免了。   元旦的早上,府里虽是没什么声响,但是沈寂还是被这满城的炮仗震天音响吵醒了。   “咚咚咚”三声轻柔的敲门声响了,沈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爷,您醒了吗?”   沈寂知道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忙问道:“何事?”   “禀爷爷,大司马府的人过来报丧,说是大司马今日凌晨过世了!”   沈寂长长的一声哀叹的同时,浑浊的双眼老泪落在枕上,他口中诺诺地自己问自己道:这就去了!   沈致听不见屋里说了什么,有些担心地推门而入,见沈寂这一夜顿时苍老了许多,灰蒙蒙的神色半分气色也没有,似乎是经过多年风蚀掉了层的松垮碎石堆,死气沉沉地藏在帘幕的后面。   沈致蹲在塌边,看着直勾勾望着屋顶的沈寂:“爷爷,今日无事,您再睡一会儿,孙儿……”   沈致见沈寂要起身,忙上前扶起浑身无力的爷爷,见他呆了半响才说道:“看看康儿吧!”   元康早这惊天动地的炮仗声惊醒了,他猛地一睁眼,朝着四周望了望,还活着,我还活着!爷爷呢?爷爷呢?   他四肢在空中乱画着,努力地抓着什么。沈陌被这猛烈的动作惊得一把将他按住,不好,伤口又裂开了,浑身包裹的伤口渗出黄白的水来,有些地方血水也渗了出来,白色的绷带上染上了五颜六色,顷刻间就被元康的汗水浸透过了。   沈寂和沈致过来的时候,沈陌和沈桐处理好了裂开的伤口。   云康嘴唇上已是裂开道常常的口子,血液已经凝固在上面,他微张了张嘴,说了半天,也没发出什么声音,着急地“啊……”着。   沈寂也没有瞒他,知道他问元毅如何,便直接叹气道:“你爷爷今早过世了!”   元康的脑袋重重地掉在了瓷枕上,发出“嗡”的一声,长长的声音在瓷枕里面一直延续到失音,他默然地不知看什么,之后他闭上双眼,泪水落下,被浓烟熏得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都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爷爷肯定不会死的!都是为了救我!”   他似乎又回到了昨夜的场景之中,全身蜷缩在一起,侧卷着将自己抱成了一团。这个世界最是关护他的人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房间里,只听见沈桐的阵阵咄泣,其他人都静默地等着,等元康恢复好情绪,将昨日的是是非非说出来。   元康恢复了神志,将裹着纱布的手搭在沈寂的手上,鼓动了几下喉咙,沙哑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言道:“昨夜,爷爷身体不适,在房里没出来,让大伯主持年礼,我给长辈拜了年后,记挂爷爷。我过去火势已经很大了,进去后,有人还添柴加火,我知道有人将爷爷置于死地。爷爷为了救我,被压在房梁下,我们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第五十七章 国之砥柱      元康伤的太重,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昨日亲历的所见所闻。   根据元康描述的昨夜情形,沈寂可以肯定,元毅是被人害死的。可是他心中明白,这件事事实真相如何,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不重要的。   他知道,他不能将元毅真正的死因讲出去,因为他即便是说了也没有用。   一个与当权者无益的真相,就不再是真相。   沈寂听了元康痛苦的陈述,整个过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沈寂俯身用他那骨结分明干枯的手抹去元康不断落入枕间的泪水,语气坚定而豁朗:“康儿,你爷爷最是疼你,对你肯定有安排。你元家,你爷爷就指望你了!先养好伤,其他的以后再说!若是你再一味沉湎于此,你爷爷也闭不上眼!”   沈寂说完话就离开了回了房,他不忍再看这个从小不受父亲待见,此刻失去祖父庇护的孩子。是啊,他哭得像个孩子,他也的确是个孩子,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沈寂独自在房中的沉默被元疏的到来打破了,沈淮带着众人也一同来了。   当年元疏到了沈府是被先帝过继给沈淮的,所以大年初一,他并不会随皇上祭祖,而是同沈致和沈陌一起,祭拜沈家的列祖列宗。当年沈寂并未因过继了,而改了元疏的皇姓,只是命沈府上下以二少爷相称,但是姓名还是照旧。   元疏一大早听闻了大司马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说道:“爷爷,陛下已经得知大司马过世的事,现在已经往大司马府去了。陛下也是痛心的紧!”   沈寂毕竟年岁上了,昨夜深夜到大司马府上一趟,回来后几乎一夜未眠,又到元康那里一番,此刻眼眶发疼,头痛欲裂,身上似寒似热,连他自己都辨不清,他大拇指狠狠地按着太阳穴,力道大的要穿透了似的,可是他的头疼没有丝毫缓解。   元疏忙上前替沈寂按压了起来,沈寂这才痛的龇牙吸了一口气道:“大司马乃国之砥柱,陛下前去看望是理所应当。只是大司马一去,朝廷不知谁能接任?若是赵维庄,恐怕下一个就是……”   沈寂说到这里,脑袋里面像是钻了一只甲虫不断地穿凿着脑髓,让他不得片刻安宁,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元疏不断地安慰着说道:“爷爷,这不可能,爷爷可是为我大魏平了北燕的,陛下……”   元疏说着说着不知要说什么,心中焦急地像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仿佛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看着疼痛难忍的沈寂,他不断看着门的方向,念叨着这陌儿怎么还没来,张宝庆过去叫有一会儿了,也没个音信。   元疏刚将沈寂扶在塌上平躺着,沈陌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沈寂的身子一直都是沈陌照顾的,听到张宝庆捉急地到元康那里叫他,他立刻回了自己的小院,去了几味药让张宝庆先熬着,自己紧急万分地赶着过来了。   沈陌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摸了摸沈寂脖颈上的脉,忙抽出银针,取手厥阴心包经的中冲穴和足厥阴肝经的大敦穴放血。   沈寂这时整个人血气上涌,沈陌费劲功夫满头大汗才挤了几滴血出来。   不过血放了出来后,沈寂倒是渐渐平复下来,众人心中都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沈寂嘴角不断地抽动着,沈陌俯下身去,听着沈寂细微不可闻的声音后,转头对一屋子的人说道:“爹爹,爷爷说元旦的祭神要紧,让您带着过去先祭神。”   沈淮担忧地望着一呼一吸平稳均匀的父亲,上前将被角掖了掖,嘱咐沈陌道:“你照看好你爷爷和康儿,我和你大哥、二哥先过去了!”   沈陌恭声应了是:“爹爹,我一定好好照顾爷爷和康儿,爹爹放心!”   沈淮拍了拍沈陌的乌黑的后脑勺,看着他眼中布满红丝,慈爱地嗯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一大屋子的人只留下沈陌和范吉先二人了,沈陌燃起了香炉,香气袅袅,顿时弥漫到整个屋子,沉香甜味醇厚,沈寂心中顿感沉稳宁静起来,沈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张宝庆端了药进来,沈陌忙给沈寂喂着服下,药中放了清心宁神的药,沈寂没过多久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沈陌见沈寂睡得熟了,叮嘱了范张二位大哥几句,快步到了元康那里去了。   元康昨夜惊厥了几次,十分凶险,今早又费劲心神说了许多话,他心中一直挂念着。   沈桐寸步不离,还是守在元康身边。   沈陌见她憔悴的精神犹如风吹雨打的浮萍,摇摇欲坠,忙上前劝道:“姑姑,您先回房休息一下吧!康儿这里,我照看着!”   沈桐对沈陌的劝说置若罔闻,眼神不曾离开元康半寸,她的泪水已经在昨夜里流干了,这时痴痴呆呆地像丢了魂魄。   沈陌一见这样下去,可是不行,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放在沈桐的鼻子下,沈桐呆滞的神情立刻清醒了,不过这清醒不过瞬间而过。她不曾想到沈陌竟会如此大胆,一双纤纤细手惊诧地指着沈陌,晕倒在元康身旁。   沈陌叫了伺候姑姑的李婆婆进来,二人将沈桐扶到隔壁厢房睡下。他心中也松懈下来,一时觉得心神都开始疲倦起来,静静地坐在沈桐坐过的地方,看着元康的伤口,情不自禁地打起盹来。   不过一会儿,屋子外面有人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沈陌精神一振,他双手将脸搓了又搓,踮着脚尖出了门。   门外是元毅的侍从朱震,朱震年近三十,器宇轩昂,从小便在元毅身边长大,是元毅两大侍卫之一,还有一个名于亨,沈陌从昨夜一直没见到这二人,不想这朱震倒是来了这里。   朱震一身素服,被风尘染得不成模样,手上拿着一个锦盒,紧紧地抱在胸前,听见门响,一见是沈陌,忙问道:“陌少爷,康少爷他……?”   沈陌忙掩了门,低声说道:“身子许多地方都烧伤了,性命无碍,只是疼了厉害,刚刚服下药才睡下。”   朱震急喘喷薄出的白气将他云遮雾绕地隐在其中,听到性命无碍,他紧张的神情放松了起来,直言道:“这就好!这就好!”   沈陌点了头,不由地问了一句道:“朱大哥,你和于大哥昨天……?”   朱震喉结动了动,急促而短暂地吐出一口气,望着锦盒顿了顿才说道:“昨夜,郑国公派人到府中,和老爷谈事,送了那人之后,老爷便叫我悄悄到抱一山庄去取东西,我回来的时候,老爷已经过世了。我又查看了火场,里面有一具尸体,应该是于亨的。于亨就死在这场大火里面了,已经烧得辨不出了。不想我就出去了两个时辰,老爷和于亨都走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悲痛,说到最后,声音低微地都闷进了喉咙之中。   沈陌这一晚上经历的太多,无从说起,他心中诸多的疑团需要一一解开。   二人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门,看着元康那张红彤彤的睡熟的脸,尽管身上伤痕累累,但是一张脸还是俊美绝伦,只是那神情在疼痛的压迫在始终皱在一起。   元康睡的还是不安稳,从可怖的大火到温暖的笑脸,他想永远就这样沉睡下去,但是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终是将他从恍惚的世界拉回了现实。   他再次挣开双眼,药力似乎有了些作用,疼痛没有昨夜那般折磨,他动了动手臂,知道沈陌又换了药,此刻手臂上的伤处有些死死麻木发凉。他想要拨开被子,半天都没举起手来。   沈陌忙轻声道:“表兄,莫要动弹!朱大哥过来看你了,你们说说话,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不等元康说话,朱震拉着沈陌道:“听张管家说,老爷已经将康少爷交给沈公爷照看,我今日便是带着老爷的话来的,陌少爷不必回避。此刻估计府上都在祭神,就劳烦陌少爷转告小人的话!”   在沈陌和元康的注视下,朱震站在床榻边上,抬头怔怔望着冰冷的锦盒。窗户透过来的逆光让他在床榻上投下一层阴影,这层阴影照在锦盒上,仿佛又将锦盒的禁锢加了一层。   朱震眼梢在昏暗中微微闪着一点光,盯着锦盒,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将这些难以诉人的秘密公之于众。   “老爷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好,他对康少爷早做了安排。这锦盒就是我从抱一山庄取回来的,老爷说取回来他今日交给你,现在小人便交给少爷了。老爷说,大司马府若是他一故去,府中大爷二爷和三爷必然撑不起偌大的家业,所以他瞒着三位爷,将府中大部分家业留给了康少爷。这个锦盒之中,便是抱一山庄名下所有的家业和名单。”   他始终抱在怀中的锦盒此刻离开了手臂,到了元康的手边。   “康少爷前天回来的时候,老爷命人处死了二爷的贵妾赵氏。当时老爷怕惊动康少爷,让于亨点了您的穴,后来的事您都是不知道的。二爷那时被邵晖纠缠着,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氏早就被张管家灌了药毒死了。二爷当时就持剑冲进来,扬言要将老爷碎尸万段,要将少爷杀了祭奠赵氏。小的护着老爷,于亨护着您,二爷也被张管家捆了起来。老爷吩咐说,让府中所有人断了亲近郑国公的念头,通知所有庄子断了与他家的的生意往来。”   第五十八章 唇枪舌战      往年元日,天子都会在在朝堂之上召见文武百官,而百官向天子进颂称贺。   但是今年,因着大司马元毅今晨故去的缘故,天子半夜一听到消息就特临大司马府,以示皇恩浩荡,又下令将元日大朝会推迟两个时辰举行。   沈致昨夜受了伤,自是受不起那大朝会繁复的规程,今晨一大早宫门一开,就派人进宫递了告假的折子,并将元旦大朝会的礼仪诸事吩咐了大鸿胪府下属,嘱托照例便是。   雍国公府元旦的祭神祭祖,是一年中的大事。   沈淮身子一向不好,他昨夜也被闹得睡不自在。   此刻他身在祠堂,带着沈家子孙在此祭神祭祖,但是心思已经在千里之外。他咽喉干的发痛,喉咙里面像是堵上了快坚硬的石头。他的脑袋里面装着雍国公府的将来,这将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难受的厉害。   他看见沈致的样子便更难受了。   沈致今日浑身都散发这草药和熏香混合的气味,厚厚地压着隐隐的血腥味道,他的双手包扎的很精细,一看便是韩延秀费力许多心思,温情地呵护照料过。衣服也比平日里宽了许多,知道这是衣服里面裹了伤口的缘故。   此刻沈致双手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想上个香都是不行,于是大爷似的指挥着幼嫩的儿子沈录替他完成。   沈致脸上一直带着平日了那雍散的神情,似乎并不把这点疼痛放在心底一般。   可是沈淮不行,他平日看儿子怎么看都是不顺眼的,这时心里倒是升起了怜惜,察觉到沈致动作之间,强忍剧烈痛楚而抑制不住的微微发颤。祭神结束后,便将他赶了回去,命好好休息。   沈致跑去休息了,那出谒邻族戚友的重任就落在沈陌的身上了。   沈陌还在元康的屋里。   朱震对着沈陌和元康,将元毅的身前的一幕详细地叙述了出来,这些话语中隐含了他的怀疑。   因为昨日,也就是除夕早上,元骧就被大司马从柴房中放了过来,让他好好和家人一起过好年,还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些话。   朱震守在外面,没听见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元骧声嘶力竭地吼声他还是听得清楚:元毅,你快点死吧!我从今日起,便是气也要将你气死!   元骧离去后,朱震和于亨进去的时候,元毅的确气的厉害,吐血吐得比起上次元骧大闹元毅病榻有过之无不及。   元毅到底是老而弥坚,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将元康的事情一一给朱震和于亨安排了,这才躺下睡了。   元康听着听着,无数副画面虚影在眼前滑过。他不想和祖父的离别就是这般的容易,早上还安慰地和他说了许多来年的事情,如今永远地离去了,决绝而残忍。   沈陌接到父亲沈淮吩咐他去拜谒亲友的吩咐,临行前又一次仔细检查了元康的伤势,边检查边问朱震道:“你现在是呆着这里,还是回司马府?”   朱震边说边回顾着昨日的事情,无数种激烈的情绪荡在胸中,失神的眼睛有了焦距,道:“我回去,老爷让我守护好康少爷。康少爷迟早有一天会回去,老爷留下的东西,我先替康少爷守着,我等着康少爷!”   新年的早晨,家家户户门口,爆竹放过之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长安城中满街瑞气,喜气洋洋,并不会因为朝中的大司马的过世而停下一年中这最重要的日子。   沈陌带着袁逯和朱震一路踏着彩色的碎纸屑,到了大司马府。   大司马府昨夜大火留下的焦炭气味,混合着新棺的油漆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白色的纸钱撒满了地,昨日地上彩纸碎屑已经被打扫的了干净,仅留下拐弯抹角的地方,因为收拾的匆忙而没有顾及到。   大司马元毅的尸体停在大堂祭桌彩帐的后面,沈陌上前叩首祭拜,回礼的是元炜的儿子元皋、元显,元骧的儿子元崇和元望;还有元盛和他那一群数也数不清的庶出儿子和女儿。   元炜和元骧一大早便揪住张管家不放,让他交出府中所有财产,清点一下好做分配。   张管家站在内院当众,唇边露出讥讽的笑容,怔怔地看着这两人,和元毅有着十分相似面相,但是内心丑陋恶毒、人面兽心的权臣之子。   耳边还时不时地想起鞭炮的声音,一年初一,整个天下都为之欢腾的日子,大司马走了。张管家感慨世事无常,许久才挪动抖动不已的双腿,将二人带到了库房,将额头抵在库房的门套上,彻底地吐出一口颤巍巍的气,手指往里面一指,讥讽地笑道:“老爷早有吩咐,立了遗言。里面桌上有个铁盒,里面有老爷的遗书。两位爷进去自己看就是!”   二人听到,惊异不已,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中都有些不平,眼看张管家就要转身离去,元骧一把将张管家拽了进去。   元炜拿出里面的书信,一看有两封。   元骧伸长了手臂夺过去一封也看了起来。   元炜看的是元毅的遗书,田宅家产大致是抱一山庄田产宅院分予元康,府内其余田庄、土地、奴婢由三子协商处置。   元骧手上的那封则详细地列举了元毅掌管的田产家宅、金银财物。   元炜心中不平起来,他身为嫡长子,竟然要和老二、老三均分,抱一山庄归了元康,那也是老二的了。那老二本就身家颇丰,家产满满,这下子,岂不是整个府里的钱财都是他的了!肯定是老二能闹,会叫的孩子有奶吃,父亲便将我这个嫡长子放在哪里?   元毅有什么钱财,作为爱钱如命的元骧早就是知根知底,他仔细地看了又看这单子,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抱一山庄,那不是齐国公元定的田庄吗?那庄子虽然看起来大,但是上一任齐国公元幡晚年就将这园子弃了,如今更是一副残壁断垣的破败景象。   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暴怒轰然冲顶,忙道:“大哥,你说,爹会不会将家中财产转到了抱一山庄去了?”   元炜本就抱屈的心中,又一次被无数种激烈情绪重击,想起他爹元毅对元康的种种疼爱,自幼便是所有好的都往元康那里先去,他不由得大手一挥,怒道:“走!到元康那里理论理论!”   元炜脚步卷起呼啸风声,带头大步走进大堂,元骧一路抓着张管家衣领,犹如拎小鸡般将瘦小的张管家提在手中。   沈陌在堂上正和元盛说话,就看见元毅将张管家扔在灵前,张管家涨红的脖颈经脉怒张,口中叫道:“那抱一山庄是上月老爷才从齐国公手上买来的,那里会有什么宝物?大爷,二爷不相信,自可前去寻一遍就是!”   元炜和元骧倒是达成一致:“我们自会前去查看!”,二人见元盛难以置信的错愕转化为激荡风雷的愤怒,忙上前将两封书信拍在元盛手臂上。   元盛身子笔直地立在大堂之上,犹如顶天的青松般傲然独立,任凭一两张轻飘飘的纸片落在铺满白纸钱的地上,面露鄙夷之色道:“大哥!二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爹留下的遗嘱。爹早就给我说了,府中除了上个月买来的抱一山庄归康儿,其余我们三兄弟均分。”   元盛伸手拦了元炜靠近的宽广的身躯,继续说道:“不过,大哥二哥,你们放心,我也早就给爹说了,府上的书籍我要全部带走,相信大哥二哥对这些书籍也没什么兴趣吧!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要!你们二人如何处置也随你们。北郊我早就置办了自己的宅子,爹的丧事一办完,我就搬过去。”   朱震这时上前躬身作揖,恭声说道:“老爷怕康少爷在府上没住处,便上个月买了抱一山庄,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打理,若是两位爷过去看,不如现在看看也好,也好安心!有了两位伯父的允准,康少爷以后也住的舒心!”   元炜和元骧斜眼瞧着这个平日里从不多话的朱震,元骧先说了话:“张管家、你和于亨平日里和我爹最是亲近,你说说,我爹的私房钱藏在哪了?”   朱震这次倒是失了恭敬之下,失笑道:“二爷一直都在老爷身边盘算到了今天,老爷有没有私房钱,二爷还不清楚吗?老爷的私房钱估计都在二爷的库房里吧!大爷若是不信,可过去查一查便是了!”   这一番话着实厉害,元炜和元骧之间的唇枪舌战顿时爆发。   沈陌看着这乱糟糟的灵堂,还没到七日后的开吊祭奠,就闹成这样,他感慨万千,远远地避开这喧嚣的战场,悄悄地到了躲在一旁气的发抖的元盛身边,说了些节哀的话,便走出了这即将倾颓的大司马府。   身边的袁逯已经在外面等了他许久,提醒他还有许多官宦贵族要去拜访,沈陌心情极其败坏,还是将自己打扮成一幅温润公子形象,向平日走动的贵族亲友一一拜访了过去,平日里没有走动的,按着袁逯的说辞,也都亲自递进了名刺祝贺新年新禧。   第五十九章 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的堂上一侧摆满了战甲兵器,还有各色珍奇宝物,这正是大朝会陛下为了陆顺阵亡疆场,特地恩赐给晋国公陆泽和其女陆文茵的,以及一些陪葬赏赐。   宫里传旨的内侍宣完旨意,刚刚已经离开了。   整个晋国公府如同掉入了极地冰窟一般,时间仿佛凝固住了,陆泽靠在塌上,苍老的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陆府其余上下都跪在堂下,在陆泽的震怒之下,每个人都石化般低垂着脑袋,空气中一切细微的动作都有迹可循,时间似乎越拉越长。   陆泽此刻头脑中风暴一样卷成无数旋涡,在寒冷的冰渊中劈头盖脸地向下坠去,陆泽的精神轰然倒塌了。他失神的眼睛看着堂下战战兢兢地偷眼瞄视的陆荣,晦暗不明的神情沉入地底,瞳孔一缩,问道:“你早知道你弟弟阵亡的事,是不是?”   陆荣刚从大朝会上回来,尚未换下颜色崭新明亮华丽的新官服,他静静地在双手伏地,额头静静地扣在手背上面。   陆荣身后已经西斜的阳光从大门上照了进来,将他的身影远远地投在了陆泽的脚下,这死寂一般的沉静等待让他不得不答话,声音低微地似乎从地底下几千里远传了过来:“是。”   陆泽猛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黑,让他整个人向后倒去,重新跌落在塌上,身旁陆赞忙飞身过去,用自己有力的臂膀将陆泽一把扶住。   陆泽踉跄了一步,用尽全力将陆赞推开,勉强站了起来,伸出他那双苍老无力的手,扬手打向惊恐失措中陆荣抬起的脸,怒斥道:“是啊,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如此联络各路朝臣支持你,怂恿我替你谋划,让陆赞想方设法地将文茵送到沈陌那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换取朝臣的举荐,当那个什么大鸿胪卿,为了让陛下感念着你弟弟临死战亡的忠心,换取陛下的怜悯同情,让你坐上大鸿胪卿的位子,是吗?”   陆荣脸颊发烫,父亲一字一字都正中他心怀,每一次呼吸都充满愧疚。   的确是!父亲说的没错。可是,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孤注一掷,就是要利用好这次让陆家光耀门楣,世代显赫的唯一机会。弟弟陆顺远在五原阵亡,难道自己不难过吗?   可是在这个世上,难过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机会,只会浪费你的时间。陆荣虽然愧疚,但是他不后悔,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国公世子应尽的义务,任何人处在他的位子都会这样做。   他没办法对父亲说明白,只是低着头,匍匐在地上,默默地委屈咄泣着。   陆泽身疲力竭呼了口气,止住喘息回过头,猎鹰一般的眼神盯着陆赞问道:“你也早知道你二叔的事,对吗?你每日里和京中官宦子弟往来,便也是为了你爹谋划的大鸿胪卿,对不对?”   陆赞被质问的一脸惶恐,腾地一声,趴在地上,忙紧张地低头回避陆泽投向他的目光。   陆泽又转向冷眼瞧着这一切的陆文茵,严厉的声音顿时有了温度,温和地问道:“茵儿,常宣那日晚上回来,带来的就是你爹的事,对吗?”   陆文茵每次听到众人说起父亲,心脏便似是被人一把狠狠攥紧。经过这些日子,她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此刻她更是明白,整个府里除了爷爷,所有人和她一样,都不过是做戏罢了,她在府中所看到的每一幕都是父亲鲜红血液染成的虚影。   她声音有些嘶哑,默默地说道:“爷爷,文茵今日便启程去五原!”   陆泽站在门口,他的身影从门里投射进去,脸上的阴影在外面刺眼的光线下更显得暗淡无光,他食指和拇指用力摸搓着袖口的衣料,听了陆文茵的话,迟迟没有回应,寂静的屋内没有丝毫的声音半响,他才上前扶起陆文茵,看着她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成!”   沈陌拜谒邻族戚友,官宦宗亲,这一路来,从这家进去,那家出来,自是十分详尽地了解了今日大朝会皇上颁下的旨意。   高门之内,都是对沈府喜极相告,额手相庆。   他的大哥沈致,原本陛下下旨过了年便要外调的,如今要留在京中,就任这大鸿胪卿。这个位子百官盯了这些时日,弄得朝臣相互攻讦几月有余。   本来按照大哥的年龄和资历,照着旧例还需外放历练几年的,这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卿本不该是他。沈陌自是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窍,听到庆贺,便还礼道谢。   其实,今日大朝会上最重要的旨意,是大司马一职由郑国公赵维庄走马上任了。说是大司马掌天下武事,不可一日或缺,郑国公赵维庄恒居武事,深为吏民所附,朝廷亦以此重之,授大司马一职,兼任骠骑将军。   其次,沈陌在高墙大院中,听人说的得最多的便是元毅的身后事。陛下念及元毅在大司马位三十四年,雄豪宽明,临事敬慎,征战北境,恩威显著,追赠柱国官职,加赠秦州刺史,谥号义。柱国爵位由其嫡长子元炜袭得。朝廷派大鸿胪卿沈致监理丧事。   当然也不全是升官赏赐的好事,大朝会上,陛下宣明了陆顺阵亡的奏报,这个所有官宦贵戚说起大朝会的,都只字未向他提起。   沈陌是到了元穆家中,元穆提起他才知道的。朝堂上再也没人奏请陛下,查实五原郡守陆顺通敌之事了,因为大朝会上皇上严厉斥责了以往上书检举陆顺之人。   朝廷最终盖棺定论,陆顺镇守五原,不辱君命,将其列为大魏张思台十大功臣之一,以彰显其功业。为示皇恩浩荡,体恤忠臣,将琼华公主下嫁晋国公府陆赞,封陆赞为驸马都尉,另封陆顺女陆文茵为西康郡主。   沈陌听着这件事,立刻辞别了王爷、王妃、元穆和沈嘉平,和袁逯一同赶往晋国公府。他心中一直觉得抓不住陆文茵,从她父亲亡故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沈陌一路狂奔,到了晋国公府的大门,心中却忐忑起来,屡次举起又放下敲门的手。   袁逯再是怎样也看不过眼了,忙上前“咚咚咚”地敲了三声。   开门得是陆府的老人了,探出半个脑袋,定睛一看是沈陌,当下眼神有些犹豫,对沈陌陪笑说道:“今日,公爷吩咐不见任何人的,沈公子,您二位先等等,我前去通报一声!”   只听得从门缝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进来吧!”陆文茵抬高了声音说道。   沈陌推开半掩着的大门,陆文茵眉宇间已经落下了细微的风霜,手中托着常宣带回的骨灰瓶抱在胸前,疲惫地看了一眼沈陌,慢慢地进了大堂。   陆文茵将骨灰瓶轻轻地放在陆泽手边,淡淡地说道:“爷爷,这便是我爹的骨灰。我要去五原,我要查清楚我爹是怎么亡故的?我不相信朝廷中阵亡的说辞,我一定要去查个清楚……”   沈陌跟在后面打断了陆文茵的话,他叩首拜道:“陆爷爷,祖父本该今日过来看陆爷爷的,可是因了昨夜大司马之事,身子有些不适,便嘱咐陌儿过来看望陆爷爷和陆伯伯!陆爷爷和陆伯伯节哀顺变!陆二伯父的事,我二哥广平王和我大哥都在查,还请陆爷爷和陆伯伯再等些时日。若是一有消息,沈陌立刻来报。”   陆泽实际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朦朦胧胧慢慢成形的一个念头,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混沌的脑袋乱成一团,他不敢去往深处想,所以他阻止了陆文茵去五原查明真相。   这时,他听到广平王元疏和今日上任的大鸿胪卿沈致早就查儿子陆顺的阵亡的真相,他不由地让这个念头清晰起来,他心中并不将这当做什么恩情,只是冷笑道:“你们自便就是,只是不要连累我陆府儿孙便是。”   沈陌正低着头听着,突然猛地一抬头,眼珠分明敏锐地望着陆泽一怔,接着他说道:“陆爷爷,陆伯伯在朝中与颜绍古争这个大鸿胪卿的位子,结党营私,弄得满朝风雨,甚至不惜投靠杀了自己弟弟的郑国公,助纣为虐,帮着郑国公将给去往甘州张掖和临松传信的信使都杀了灭口。”   陆泽脸色微微发白,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瞳孔紧缩成一线。   不等四位陆家人反应,沈陌把脸转向陆荣,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乐游苑河中浮尸案,陆伯伯当真做的是天衣无缝吗?”   陆荣脸色惨白,吓得顿时腿软,指着沈陌言道:“你……你说什么?”   沈陌这时倒是做出十分恭顺的样子,说道:“沈陌身为晚辈,本不该多言。陆伯伯,如今皇上赐婚,琼华公主适陆赞,这就说明陛下不再追究陆伯伯的过往所为。可是,陆伯伯,晋国公的荣宠不是一个公主便能保得住的,若是陆伯伯再如此下去,晋国公府一门便葬送在您手中了,要不要和害死陆二伯的人联手诬陷朝臣,这次颜绍古没有反击,只是没有机会,还请陆伯伯三思,多为晋国公府一门想一想。”   第六十章 空空皮囊      沈陌声如洪钟,呛声得长辈一言不发,显得咄咄逼人,气势一浪压过一浪。他没有给陆顺任何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地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摔进这冰窟之中。   陆顺浑身气血上涌,嘴唇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气愤,不断地抖动着,喉间说不出一个字,他下意识地将惊恐的目光投向父亲陆泽,似乎要寻找一个能稳住他心神的良药。   今日发生的一切整的陆泽发了蒙,先是一个儿子故去的锥心之痛,再是另一个儿子万劫不复的罪行,无论哪一个事实,都让他觉得他这一生作为人臣人父的失败。   这种挫败感相当强烈,尤其是被一个外人还是晚辈指着叫骂出来。   陆泽涣散的灵魂集合了起来,他立在堂前的松鹤图前,背对着陆顺,声音低沉地让人发麻:“陆顺,你听好了,在我有生之年,朝堂之争,一概不准你参与其中。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有下一次,我亲自奏请皇上,你才德恶劣,不堪为世子!你最好记清楚了!”   陆顺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东西,他觉得自己的胸中空壳似的,五脏六腑全都不见,只剩下一副空空皮囊。   他自幼便受府中上下爱护尊崇,从未如此别人羞辱,此刻父亲说了这些话,他知道父亲是不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了。   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眼,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扫了一圈或是藐视或是愤怒或是惊诧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   大堂里面还是静悄悄,面对如此强烈的迫人气场,陆赞浑身不自在,看着陆泽一双大手不断地抚摸着桌上的骨灰瓶,没话找话地说道:“二伯的骨灰……爷爷,府上应该为二伯办丧了。孙儿这就找管家商议一下。”话一说完,他也忙不迭地转身走了。   陆文茵上前半跪在陆泽身侧,这府中唯一让她赶到亲切自然地相处的爷爷,他现在已经老了,枯瘦的手指起起伏伏,将外界所有的任人和物都隔绝开来,这个时候是他和故去儿子独享的时间。   太阳的光线渐渐移到一旁,陆泽整个身影都在昏暗之中,紧紧闭上了眼睛,转过脸去,背着陆文茵低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爹待一会!”   陆文茵喉间安慰的话全都堵在一起,悲凉的情愫从心底升起,她默默地退了几步,泪水不甘地从脸颊流下,流进地板的缝隙之中。   院外的仆人很快在陆赞的指挥下搭棚治丧,忙碌地跑来跑去。   陆文茵踉踉跄跄地出了大堂,眼前夕阳的照射让她将浑身散发的悲凉收进心底最深处,她的思绪开始放在一件事上:她的父亲陆泽究竟是怎么死的?赵维庄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她急于找出真相。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自己迈下的一步是石阶,眼看着就要倒身下去,失重的身子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她脚尖一点,另一条腿忙跟了上来,身形一侧,眼看要稳稳地站住了,不料身旁一道身影飞了过来,将她整个人裹在怀中。   陆文茵被这落下的势头一挡,脑袋顿时一碰,直接击中沈陌的胸口。   “想什么呢?都不看路的吗?摔伤了怎么办呢?”沈陌急的不顾院中仆人的目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急赤白脸地斥道。   陆文茵见一院子的仆役都瞬间停下手中的活计,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心中恼了起来,这个臭小子就知道在人前让我难堪的,脸上还是一副温良模样,轻声道:“沈公子!”   沈陌这才回过了神,手指一松,背到身后,跟着离去的陆文茵边走边道:“我去找陆赞!”   二人看着敞开的大门外,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沈陌拿起手炉,夹起炭盆里烧的正旺的木炭添进手炉之中,俯身放在陆文茵的膝头,柔声道:“今日跪了许久,暖一暖膝,莫要留下什么病根。刚刚摸你的手都冷的像冰块一般,你先烤一烤。”   沈陌边说着,边拉过陆文茵的双手在炭盆的上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她的手指。   陆文茵慢慢转动视线,看了沈陌一眼,又慢慢地低下了头,无言地跟随着对方的牵引,盯着明明暗暗地火光,道:“沈陌,我要去……”   沈陌眉头一紧,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去五原,是吧?我知道,陆伯伯死的不明不白,你心中一直放不下。可是陛下下了旨,命大鸿胪府监理丧事,你身为陆伯伯的女儿,连他的丧仪都不参加吗?这几天你都等不及了吗?我知道,你一直等着陛下的旨意,可是陆伯伯将你送到长安,是何打算?他的心意你可知道?”   陆文茵一句话不说了。沈陌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捏着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发烫的脸上,陆文茵抽了几抽,都被他紧紧地抓在手上,感受着她冰冷的手,冰冷的心,低声说道:“你想做的事便是我想做的事,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你做什么,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不告诉我。这个世上除了陆伯伯,还有一个人,还有我想一直守候在你身边。不论到了怎样的境地,你都不论不告而别。我的心真的会碎的,文茵。”   陆文茵的人生中,父亲忙于军政,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给她这般关切,她的身心都从痛苦中抽离出来,被这温暖的强劲的大手呵护着,感受着他的的神情和哀痛,当下放下了所有情愫,有些难为情起来,看着他疲倦不堪通红的双眼,事事为她着想操心赶来看自己,心里又暖又愧,低声道:“陌哥哥,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先告诉你。你别难过,我错了!”   沈陌放开她的双手,更加温和地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微微低下头将嘴唇贴在陆文茵的冰冷的脸颊旁,火热的呼吸喷在冰凉的皮肤,说道:“你不该不信我!你想着董安呈在甘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事后也没个什么说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了了,你便想着陆伯伯也如此了。文茵,不会!我不会让陆伯伯的阴魂在地下不安的,陆伯伯是你的父亲,便也是我的父亲了!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不论是他的身份有多显赫,我都会为陆伯伯报仇的。”   陆文茵从未与任何人这么亲近过,沈陌手中强有力的厚茧摩挲过她微凉的脸颊,这双手小心温情地将自己捧在手心,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猛地变了色,咬牙切齿地说道:“陆赞告诉我,洪典来了书信,要求娶你。你告诉那陆赞,早日死了这条心。若是再敢骚扰你,我立刻去五原,打断他的腿。”   陆文茵被这突然话锋一转,激得一愣,转而噗嗤一声,露出白灿灿的牙齿道:“你都没见过洪典,怎地这般仇怨。他待我像妹妹一般,所以以后你和我一样,都要好好待我们这位大哥!”   沈陌听了这才缓下神色,看着陆文茵不由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正月新年倒是过得十分的平淡,京城中两大权贵:元毅和陆顺,二人的丧事将京城年节喜气冲得一哄而散,朝廷所有的歌舞庆典全部都没了影子,大鸿胪府全心全意地开始治理丧事。   沈致身残不便,所有事宜都叫蒋射、袁逯和商原三人去办了。这外事有这三人,内事有沈陌看着,他倒是没事闲散地晃荡起来。没事便跑去看看儿子,惊得沈录和沈朔每日十分警醒,按时按点地完成功课,生怕有个不是,又惹得伤痛之中的老爹发起飙来。   沈致倒是闲了,可就是难为了蒋射、袁逯和商原三人。元毅府上,元炜和元骧二人跟个斗鸡眼似的,将整个丧事搞得乌烟瘴气,整个丧期不可谓波澜壮阔,一波三折。   沈致倒是也没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督促沈陌将抱一山庄尽快修整,冬日尚未解冻,沈陌也是无从着手,现将几个主屋收拾了,其余等春日解冻后再说了。   云康的伤势不比沈致那般蹦跶来蹦跶去的,沈陌每日都要故去照料伤口,到了晚上众人都睡下了,悄悄地溜出府去和陆文茵说说闲话。   一日,白圭堂新任堂主薛水平到了沈府,慌忙地找到沈陌。   “如今既然白圭堂归了康少爷手中,有事自然要禀告康少爷。只是听闻康少爷现在伤重未愈,还请沈少爷转告。”薛水平倒是开门见山。   沈陌知道抱一山庄的生意很大,但是牵涉到什么他倒是不清楚,于是二人坐定说了起来。   “元骧年前给赵姨娘定制了一套红珊瑚珍珠项链,价值三百两银子。年前白圭堂已经派人到他府上交给赵姨娘了,可是今日元崇到了白圭堂的铺子,说是我白圭堂未能按时交付,非要我们退回这三百两银子不可。我店铺的伙计好说歹说,元崇都听不进,反而将堂上的珠宝铺子给砸了。”   “这个元崇怎地这般,上次和邵峰的事还没结,现在又出了这岔子,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第六十一章 玲珑宝阁      “元崇现在在哪儿?”沈陌朗声问道。   “在白圭堂珠宝铺子里面,我们请他到后院去喝会儿茶。”薛水平笑道。   沈陌笑了笑,心中暗道,这薛水平行事和薛中渚、何万象可都不一样,他二人一向见到麻烦宁可折些钱财,也是要保平安的,这薛水平倒是见了硬茬就上啊。   “元康现在怕是还出不了门,不如我随薛堂主走一趟,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薛水平笑颜逐开,乐道:“多谢沈公子。”   二人立刻出发,到了京城最是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如今已经过了灯节,各家各户门面上鲜红的彩带还在微风中悠闲地摇曳着。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阳光明媚,刺的人眼睛都发痛起来,商铺一家接着一家已经几乎全部开张了,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活计,街道又开始了往日的热闹场面。   沈陌随薛水平一行人进了当街的一个叫玲珑宝阁的铺子,穿堂过道,一路到了铺子后面的一个局促的狭小院子。   元崇果真在喝茶。他刚端起的茶杯,一看见沈陌来了,咔哒一声,紧张地将杯子都掉在桌上,茶水从桌子四面流去,掉落的水珠嗒嗒嗒地湿了他的脚踝。   水虽然不烫人,但是还是很热,他“哇哇”地两声吼得地动山摇,一张白皙的脸无官都聚集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猥琐,哭丧地说道:“表兄救我,他们……他们胆敢扣下我。表兄!”   沈陌听得他表兄表兄地叫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强自按下作呕的恶心,问道:“崇儿,这是怎么啦?”   元崇刚要从凳子上起来,被一旁白圭堂不知哪里找了的没长眼的粗黑汉子一把按了下去,元崇一脸仇恨无可奈何地憋屈在在眼中,嘴角抽动道:“表兄,他们还不让动!”   沈陌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呆子,刚要说些什么,陆文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看沈陌也在,禁不住立马停下脚步,望着薛水平道:“薛姐姐,你说你这里出了事,我听了就赶过来了。不知是何事?”   薛水平一招手,院中的几个黑汉尽皆退下,只留下薛沈陆元四人。   沈陌笑着对元崇说道:“好了,你现在想起来便起来。”他的声音有几分轻松的调侃。   元崇看着离去的几人刚要开口叫骂,那个按他坐下的汉子后脑勺长了双眼,猛地转头,凌厉地盯着他。   元崇一看见,吓得缩了脖子,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乖乖地缩成一团,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了。   沈陌憋不住笑,伸手照着元崇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道:“好了,人都走了,不用害怕了。”   元崇抬眼又确认了一下,才挺着身子站起来说道:“表兄,我带的人都被他们关进那个小黑屋了。”   沈陌招手示意他不要站在那里,坐下来慢慢说。元崇这时心中有些底气了,因为沈陌不似沈致那般从小到大骂他、打他,在他心中这个沈家的这个表哥是个好人。   他努着嘴声音陡然高得没了边际,脱口而出:“表哥,爷爷都给我大哥什么山庄了,我还听说这家珠宝铺子是他的,凭什么呀?”   沈陌和陆文茵都禁不住这个活宝的话,强忍着紧绷着的脸,忽然听到他继续说道:“表嫂,你给评评理!”   陆文茵尴尬地眨巴着眼睛,愤怒的小火苗滕然升起,正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满嘴胡言的小王八蛋。   沈陌一张俊脸笑成了花,满心欢喜起来,他还是佯怒地朝着元崇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过去。   元崇一脸谄媚,嘿嘿地自己笑了起来:“表兄,我知道你也偏心我大哥。”   “那是自然,我和你大哥可是亲亲的表兄弟。你现在带人过来抢你哥的铺子,我没揍你就算好的了。你还敢说话!”   “我没抢,这个铺子,是我爹的,我爹最后肯定会给我。”   “哦?可是我听说,你爷爷一个月前就将这些店铺田产都过在你大哥名下了。你若是有疑问的话,可以去官衙中查寻一下。”   元崇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表情有点微妙:“我大哥……”   沈陌没等他说出话来,便笑嘻嘻地威胁道:“若是你再闹下去,我叫你大哥找你大伯评评理去。我可知道,你爹这些日子和你大伯没少闹,若是你再添一把火,那就更热闹了。”   “我大伯袭了爵位,还拿走家中一大半财产。”   “嗯,就是。我估计好的田产和铺面肯定都在你大伯手中。你爷爷遗书中,不是写明了让你爹和叔伯们商议均分吗?现在分的怎样啦?”   元崇越来越生气,怒吼起来:“我大伯简直不是人。现在我娘不知到哪里去了,我爹爹一个人现在也没什么主意。我大伯官职爵位都比我爹高出许多,我爹只有找郑国公了,这几日白日里都不在家,一回家就骂我。我气愤不过才到这里来的。”   “你说康儿现在身子不适,这些抱一山庄庄子破败,这些个店铺也不景气,你看上这些的做什么。再说了,你爷爷的留下的侍卫侍从都是要死死守着这些的,怎会给了你呢?好了回去吧!不能再闹了啊!”   陆文茵看见他连哄带骗地将这个傻憨憨地推了出去,挽起手臂在门口等着,见他回过身来,笑道:“你这唬人的手段可以啊!”   沈陌警惕地看着她,仰起头笑道:“我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唬过你的,我发誓!”   陆文茵看着元康远去的背影,陡然陷入安静,直直盯着一言不发,沈陌过来,她才说道:“元毅现在已经和赵维庄联起手了吧!他们二人,一个手上有兵,一个手上有钱。雍晋两府怕是以后更加艰难了。”   沈陌拉着陆文茵坐在这闹市一隅,周围的喧闹到了这里都不见了。他笑着说道:“文茵,我这几日都没过去了。如今这里见到你,可是欠了薛姐姐一个人情呢?”   “那你以后如何偿还呢?”陆文茵歪着头问道。   “以后,你所有的珠宝首饰都从薛姐姐这里买。白圭堂有难,我沈府第一个相帮,如何?”   “哼,你就是说的好听,你当我不知道。何万象和世伯是好朋友,白圭堂你们沈家也有出钱。”陆文茵娇红的脸上飞起一丝红霞。   “是!你说的对。我家的确有分红。何堂主过世后,一些交易线路中断,元定为了退赔定金,赔付了许多银子,濒临倒闭。这才大司马接手过去的,这也是和我爷爷商量过的。”   “如今大司马过世,今后如何是好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如今元炜和元骧正闹得分家产,这赵维庄肯定是要和元炜撕破脸皮的,我们看热闹就行了。你呀,也别心急,这些事呢,需慢慢来。你只管养好身子,我刚才听得你有咳嗽了,就说了,你的肺上留下了上,尤其这冬季,要好好养着才是。你看你,出门也不穿上披风,就这样跑了过来。若是病了,我怕是更看不见你了。”   陆文茵见他有些恼了,也不好说什么呢,只是轻轻地摇着他的手臂乐呵呵地笑起来:“我爷爷吩咐,断了和郑国公赵维庄所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大伯虽然不满,但是还是照办了。今日他去了郑国公府将这事去和赵维庄说了,不知谈得怎样?我大伯也是不容易啊!”   沈陌知道陆文茵自幼身边没有娘亲照料,现在陆顺和张氏待她如同亲生女儿般,她也开始和陆府同舟共济荣辱与共起来。沈陌心中见到她担心,心中倒是生了几分欣慰,知道她现在安心地要在京城住下来了。   沈陌和陆文茵说了好些话,他不敢再耽搁下去,家中有许多事,他的大哥彻底什么事都推给他了,只得与陆文茵依依惜别。   沈陌心中立刻想将陆文茵娶回家,三年,三年时间,陆文茵需要守孝三年。沈陌一想起这漫长的等待,便怨念起来。   沈陌一回家,果真是有事等着。   赵维庄侄子赵多元在沈府等候多时了,父亲和大哥都推着不见,便一直赖着不走了,一见沈陌,便忙着上前来,说是要见元康,向元康索要一处田产。   沈陌仔细端详着说是从罗杳处当年购买的交易字据。   赵多元笑着解释说道,这处田产本来是罗杳从元骧手中购出,后来又转手给了他,官府中并未备案,现在他前来相商田产归属的事情。   沈陌看着这这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字据,真想给这个脑袋发昏的赵多元踢过去一脚,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对着着急的不得了的赵多元笑嘻嘻说道起来:“赵兄啊!你看啊,罗杳现在可是通敌卖国的奸贼,你竟然和他一同做起买卖。   赵多元猛地收起凑向他的脚步,警觉地看着他。   沈陌倒是浑不察继续说道:“你说罗杳从元世伯那里购得,罗杳都已经死了,你拿着这张字据,这事情可是说不清的。再者田产交易官府中一向都有记载,这查一查便可清楚,并不是说是谁的就是谁的。你自己先到京兆府去查查备案,可好?至于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可好?我表哥,你知道,现在身子不好,等能起来了,你再过来,可好?”   第六十二章 七零八落      赵多元今日可真是碰上了个软钉子,沈陌这根钉子,钉得赵多元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不仅威胁恐吓,还清晰明了地给他讲起事实,摆起道理来。   赵多元喉头动了动,扬首瞅了身材颀长高大的沈陌一眼,迫使自己大胆地直视那理直气壮的沈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沈兄,我……我这里可是立了字据的,你……你叫元康出来,我亲在给他说!”   沈陌没察觉到赵多元百转千回的念头,重重叹了声道:“元康现在可是起不了身,他的胸口三根肋骨骨折,浑身上下烧伤烫伤。赵兄,你若是想去看,也可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只不过,他现在昏昏沉沉的,恐怕现在还睡着。赵兄怕是问不到你要的答案!再说了,让你去京兆府去查档案啊!再不行你到元世伯那里去要啊!只有世伯一声令下,元康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的!你说是吧!”   赵多元胸腔起伏不定,眼珠一转收回目光,暗暗地道了声:我说不是!   他盯着沈陌熠熠生光的眼睛,圆溜溜地老鼠眼转了一圈,心中十分肯定地告诫自己:一定再找个机会过来,最好是这个沈家三少爷不在的时候。   主意已定,于是赵多元对着沈陌假惺惺地上演了一番依依惜别,兄弟难舍难分的情景,之后便一溜烟地逃离了雍国公府。   沈陌打发了这个上门找骂的赵多元,才听到程道琛过来报,说是宫中刚刚来了人,将太后接到宫里去了。   沈陌心下疑窦丛生,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问道:“大哥如何说?”   程道琛忙道:“王爷刚刚过去,大少爷应该知道了!”   沈陌心下一团乱麻,他整整一日未给元康换药,忙对程道琛说:“我先去康儿那里给他换药,完了我立刻到我大哥那里。”   元康现在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可是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每日里一动不动地躺在塌上,心底里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丝留恋。最疼爱他的人已经走了,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依靠,留下的只有父亲的暴躁和母亲的眼泪。   他听见旁边母亲照旧在一旁咄泣着,心中既是厌烦又是疲倦,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想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屏蔽起来,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受片刻的思念。   “吱扭”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元康懒得睁眼,听着脚步声,是沈陌。   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地搭在元康的寸口上,又轻轻地松开,只听得他轻声地安慰母亲沈桐道:“姑姑!表哥的伤已经好多了,等表哥醒来,姑姑便可以陪着表哥出去走走了。不如姑姑先去躺一会,表哥醒来,我叫您!”   沈桐的视线定定地停在了元康俊朗的脸庞上,心中无比怨恨和绝望,她摇了摇满是凌乱发丝的脑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元康的眉头紧的绞在一起,如同两个钩子钩在一起,他非常不耐烦地冲着沈桐嚷叫道:“母亲,您还是回房休息吧!我想睡了,您在这里哭得日夜不分,我真是受不了了!我求您了,您走吧!”   沈桐当即收了声,如噩梦初醒,那张被岁月摧残的一张绝世美颜此刻如同雕塑一般,没有半点表情,整个人被冰雪覆盖了一样,从眼睛、眉角、到嘴唇无不散发着毫无生气的冰寒。她的唇角抽动了半天,没说了一个字,黯然地站了起来,默默地低着头失神地走了。   沈陌和元康彼此对视,屋子里失去了沈桐强忍的抽泣声,元康在沈陌镇定到到极点的注视中无声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说道:“陌儿,扶我起来!”   沈陌掀开薄被,大手放在的他的身后,缓缓地用力将他扶起。   元康用尽全力,心脏嘭嘭嘭地乱跳,滚烫的汗水顺着苍白的面孔流到脖颈,急促地喘着气说道:“我要走走。”   沈陌给他穿上鞋袜,一只手臂环在他的手臂下,忙道:“表哥,你慢点走,现在你的伤恢复地很好,这急不得的。姑姑是太过担心你了!”   元康短促地笑了声,沙哑而疲惫地道:“我很烦她担心我!我小时候被我爹打,母亲便是这般守着我,被其他兄弟欺负,也是这般守着我。我累了!”他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如今和我爹和离了,还是这般。我累了!”   沈陌见他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推开扶在他腋下的手臂,自己颤颤巍巍地走了一步:“我自己可以!”他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沈陌低垂着头,复而坚定地望着元康道:“姑姑也可以。和离书是姑姑亲手写下的,她自己决定要离开你爹,就是要重新开始,也让你有一次新的开始。只是离开了二十年的元府,一时不知要做什么罢了!难道你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这些日子躺在塌上,想的也不是这个吧!”   元康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有一点发红,向后退了半步,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要将它揉成碎末似的,他怔怔地哀叹道:“是啊!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沈陌忙将他生拉硬拽到塌上,元康也随着他任意摆布,说道:“已经过了年,我二十一岁了,我应该可以保护母亲了吧!”   门口传来一阵哭泣,沈桐并没有走开,她一直站在门口,听到这里她不禁大哭起来,“哐嘡”一声,门被推开了,她猛地抹去残留在脸庞晶莹的几滴泪珠,紧盯着元康道:“康儿,都是为娘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娘也会好起来!”   元康被动地往前靠了靠,随即被沈桐紧紧拥抱住了,那干枯的手臂用力把他黑发凌乱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沈陌双眼也氤氲起雾气来,他悄悄地退了出来,将房门轻轻掩上。他心中五味杂陈,一路静静地到了沈致的书房。   沈致因为受了伤,向朝廷告了假,但是大司马元毅和五原郡守陆顺的丧事过后,正月过后,许多小国前来朝贺,于是袁逯就让官差将要是报到府中来,让这个一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大爷沈致,在他的书房临时处理公务来。   沈陌过去的时候,不仅袁逯在,元疏也在,元疏这几日朝中事忙,下了朝便直奔二姑姑沈婳那里说话。   沈陌忙上前见礼,元疏笑道:“陌儿来了,刚说起来,要叫你过来呢!你便到了!”   沈致对着沈陌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但这时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咣咣咣”响了起来,木门被敲得七零八落地颤动起来。   屋里四人不由地惊住了,紧接着又是更急促的“咣咣咣”声音响起,“大少爷,不好了,大鸿胪府传来消息!”   沈致听清了说话的是蒋射,忙大声叫进。   蒋射提起桌上的不知是谁的杯子,“咕嘟咕嘟”仰头全都灌进嗓子眼里,这才急促地说道:“大少爷,太子殿下病了!陛下命大鸿胪府准备祈福仪式!”   屋里的众人同时一愣,沈致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元疏这时神色难辨,剑眉锁紧起来,起身关上了蒋射风风火火打开的门,回身一言不发地靠在窗边道:“不是突然病的。我这个太子太傅,都成了闲置的了,我还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悦了。现在想来就是了,太子殿下子应该是年前就身子不好起来!”   沈致瞳孔微微缩紧,猛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二姑姑今日进宫也是为了什么事?”   元疏看着忽明忽灭的炭火,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道:“是崔淑媛。”   “崔淑媛,陛下连着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崔淑媛?”沈致道。   “是,太子一直养在崔淑媛宫里。二姑姑临走之前告诉我,崔淑媛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起了害死太子的心思。年前,崔淑媛将太子平日用的白炭,换成了黑炭,还全部都弄潮弄湿了,太子被这炭气熏得落下了病气。再加上饮食都不再注意,太子病的越发厉害起来。”   “陛下素日最是信任这崔淑媛,为了崔淑媛大动土木,兴建石窟佛像。”沈致叹道。   元疏剑眉紧紧拧着,叹道:“是啊!陛下自是不信崔淑媛是这样的人!但是皇后娘娘叫姑姑进宫去,让姑姑做主。太子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崔淑媛照料的,整整七年,崔淑媛整整照顾了七年的太子。”   蒋射恭声道:“皇后娘娘平日里从不出宫门,这次死死咬住崔淑媛,将整个事情查的清清楚楚。宗正都介入了,现在宫里应该正是忙乱的时候。听说陛下也发了急,将崔淑媛囚禁起来。宫中诸多宫人被用了酷刑,死伤之众不计其数!”   沈致吸了口气,裹着棉布条的大手用手背按压这突突跳的额角,半晌缓缓道:“陛下……”,话说到一半,沈致又默不作声地将桌子上的杯中不慎何时洒出的水珠抹去,水珠很快地渗入包裹在手上的棉布中。   元疏打断了这茫然的宁静道:“大哥,我们进宫吧!”   只听到他继续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要祈福,你我现在就进宫吧!你先去看望陛下,我安排祈福事宜。”   第六十三章 好生休养      宫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宫外便传的沸沸扬扬。   大小官员都开始打探消息起来,但是皇家秘事毕竟不可轻闻。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外人只能凭着飞翔天际的想象力四处散播,到底如何,估计世人也是不是十分地关心了。   元疏径直去见皇上,没有任何阻拦地直接到了寝宫。   引路的内侍将他送到寝殿门口,便匆匆地离去不见人影,大门周围平日里轮值的侍卫、宦官和宫女,此刻也一个都不见。   元疏疑窦丛生,空空的寝殿外面,四周没有一个人。他轻轻试探着推开寝殿厚重的大门,“吇呀呀”的声音回荡在空阔寂寥的房间。   只见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一个身影,皇帝元度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凌乱的发丝下掩着一张憔悴颓丧不堪的脸,手中还紧紧地握住一把带血的匕首,因为握得用力过猛,整个手臂乃至上半身都在发颤。   元疏顿了顿思索着,向周围看了一圈,轻轻地走到元度膝前,俯身半跪在他身旁,轻轻地叫了声“哥”。   元度目光微微一动,一脸惊恐防备地将手中的匕首放在胸前,猛地抬头一看是元疏,整个人精神倏地一松,“啪”地一声,右手冷不防地将匕首摔在身侧,金属冷峻的声音倒是吓得他又是一个激灵。   元疏对这个亲大哥自有并不亲近。   他小时候在皇宫的日子可谓是生死一线,多亏现在的姑姑—当年的皇后沈婳保全。   而元度自幼就是天之骄子,荣宠于一身。   元疏记得小时候大哥元度华衣金冠,玉带银靴,仿佛仙境里走出来的仙童一般。   自从他到了沈府,有了疼他的爷爷、爹娘,有相亲相爱大哥和三弟,皇宫中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留在心中的只有大哥还是小时候那般衣着光鲜的影子。   元度一只手上血迹清晰醒目,他视线落在血迹上,似是不堪直视,忙转头刻意回避。他将手腕搭在椅靠上,还特意将整只手伸了出去,免得弄脏了椅靠,他不敢面对什么似的将头埋进膝头,口中喃喃说道:“我杀了崔淑媛!是我!我亲手杀了她!”   元疏扶住他微微抖动的肩膀,安慰地叫道:“哥!”   元疏深邃锐利的眼睛让元度心中不由心甘情愿地向他靠近,让元度不由地安心急于倾诉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连崔淑媛都要背叛我!我待她不好吗!”   元疏起身将布巾浸湿了,将元度满是血迹的手轻轻地擦拭干净,说道:“陛下与崔淑媛相濡以沫二十余年,自是信任陛下的!只是崔淑媛做了母亲,便要为自己的骨肉多打算一分。”   元度动作微顿,抬眼一瞥,面上似乎有点决绝,淡淡道:“孩子?太子可是从小养在她身边啊!太子一出生,我便交给崔淑媛,便是让他安心地做孩子的母亲!”   元疏将布巾放在桌上时,看见那雪亮的匕首几道血痕印在上面,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少顷突然道:“太子殿下洪福深厚,有陛下重恩庇护,身子定是会好起来的。可是,陛下,陆顺阵亡,如今五原郡就在突厥大军眼皮底下,却无人防备。听闻最近突厥不时有开始侵扰边民了!”   元度看着自己干干净净湿润的双手,将两只手攥在一起,无奈地叹道:“是啊!朕这个皇帝,心里要装的是万民!不是崔淑媛!”   元疏见他冷笑着看自己,忙道:“陛下恕罪!臣……”   元度神情又暗淡了下来,在光照的阴影下看不清楚,默默说道:“陆顺在五原为郡守二十年,经营有道,百姓安居,边境和睦,屯田万千顷,突厥一向不敢来犯!可惜了!”   元疏忙道:“陛下隆恩,晋国公府加恩赐福,定是感念陛下!五原边患不可再拖了,陛下!”   元度视线向上一抬,塌边屏风一侧挂着的冕服,黑色的服饰将屋中衬的更加黑暗,冕服上明亮的花纹颜色倒是清清楚楚。   元度盯着这花纹半响,才道:“先和亲吧!”   元疏是得偿所愿,将突厥扰边的事直接奏请了皇上。   可是沈致此刻忍着浑身上下无一不痛的伤痛,没有丝毫的推脱,直接负责起为大魏祈福的典仪。   沈致如今光看五官,凌厉分明的轮廓,还是挺拔的鼻梁,完美的唇线,和一双见之忘俗的炯炯有神的双眸。   他在大鸿胪府虽是动动嘴皮子,可是白晃晃的纱布包裹着整个脖颈严严实实、厚厚重重,下巴陷进了包裹的白布中,俊美的脸只剩下这上半部分,十分地有碍观瞻。   大鸿胪府官吏对这位顶头上司忍痛敬业和新上任的热情感动得不得了,做起事来也比平日了快的多了。   沈致这副尊容,毕竟是做不了什么,祈福典仪所有事情都交代给袁逯了。   于是这个闲人,就闲来无事地晃晃悠悠,一路趟着大步到了隔壁的馆舍,去看看突厥部族派来的使者,顺便也表达一下歉意。   本是沈致要亲自陪着使者过年节,受了伤便全权交给部下了。   他左手蒋射,右手商原,将他围在中间,小心翼翼地走在大鸿胪馆舍的廊道中,突然就在不经意的转头时,他眼角突然瞥见什么,像是一只离弦的箭,“嗖”地冲着突厥使者的屋子跃去。   蒋射和商原一时怔住了,刚才还抱怨要做软轿的沈致,如今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二人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忙飞身跟上。   沈致几步便到了突厥使者住的二楼,几只飞镖直接透过窗户的薄纱,屋内飞镖碰撞墙壁的声音,四处躲闪忙乱的脚步声,瓶瓶罐罐破碎的响声,顿时乱做一团。   沈致飞步挑起将头顶的灯笼夺下一个悬身,“叮叮当当”拦下几枚迎面而来的飞镖,宽阔的身躯毅然站在门口。   那人武艺的确是高强,一击不行,便转身一记飞脚当胸而至。   沈致来不及躲闪,本就伤着的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脚,但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躲过擦着太阳穴而过的一拳,“刺啦”一声牢固的木窗爆裂,沈致脸上被飞溅而出的木刺划出一道血口。   沈致躲得快同闪电,脱开而出道:“孙庆云!是你!”   孙庆云拉下蒙面巾,一掌探向他的重伤的胸口,“沈大公子记性真好,当真好记着我呢!”   沈致来不及答话,费力地左躲右闪,整个人不断地向后退去,而孙庆云速度更加迅速,直逼到走廊的尽头,两人几乎贴身打斗起来。   沈致将浑身的伤痛浑然不顾,这还激起了他刚猛狠辣的热性,他手上包裹严实的纱布早被扯去,狠狠地照着孙庆云的面门砸去。   孙庆云头一偏,发力抓住沈致的衣领,猛地下拉向膝盖顶去。沈致咬牙忍痛,一个后肘过去,二人同时结结实实地被击中。   “少爷!少爷!”蒋射和商原借着栏杆飞身而至,大叫道。   孙庆云见这二人来了,倒也不恋战,虚晃一招,飞身跃去,离开前还不忘天女散花地将他的飞镖全数扔了过来。   沈致忙推开上前扶他的蒋射和商原,忙道:“快去看突厥使者!”   蒋射和商原猛地明白过来,忙推门而入,见状心下稍安起来。   那使者浑身战栗躲在窗户跟底下,除了手掌处有些擦伤,估计是躲避时不慎摔倒伤的。   沈致好生安抚着这使者,还笑嘻嘻说道:“你的伤不打紧的!你看,我伤的是真伤,本来手脚就不利索,现在连脸都划伤了,幸亏我已经娶了妻,不然这破了相,真是没人要了。”   沈致接着吩咐下去,将孙庆云袭击使者一事上报朝廷,通知京兆府,加倍巡守衙役,加强西市馆舍的戒备。   刚刚看着大鸿胪戒备起来,宫中传来话,让沈致进宫。沈致这次是真的伤重难以动弹了,便任由蒋射和商原二人将他连拉带抬地送上马车,送到了宫门口。   二人等在宫门口,一直到了宫门快要上锁时,才等到沈致出来,陪着他的还有,广平王元疏。   四人立刻回了府,到了书房,沈陌早焦急地等候已久。   沈致道:“陛下令元骧女元素和亲突厥,命我为送亲使,将元素送往边境。待迎亲使团过来,大概一个月后出发!”   元疏命人将关于突厥的婚仪典籍搬了过来,笑道:“大哥,你便在书房里办事就是,有什么吩咐疏儿和他们几个便是。连陛下也说了,这个月,必须要养好伤,才好送亲。”   “是啊!陛下知道我们沈家和元骧交恶,千叮咛万嘱托,让我对那刁钻蛮横的元素一定要恭敬!我这都重伤至此,还让我出远差!”   沈致一想起来,便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哎呀呀”地叫了起来。   众人见他嗯嗯唧唧得,忙叫了嫂子韩延秀进来。不料,沈致真是做得出,当即躺在塌上更是放开声音,毫无顾忌地叫起痛来。   元疏无奈地对沈陌说道:“这事情,大哥修养着,你便多操操心吧! 这送亲的路线、边境的两国交接、对方迎亲的名单和身份都要一一核对。”   沈陌憋着笑,忙说道:“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吧!陌儿好好安排便是了!”   第六十四章 不亦乐乎      元疏的劝谏让元度暂时恢复了理智,国之战事毕竟不可小觑,目前也只有和亲可以暂缓北境复杂的局势。   可是元疏刚刚离去,元度还是沉浸在哀痛和愤怒之中不可自拔,自己关在寝室,闭门不出,就连他的亲生母亲太后娘娘和妻子皇后就不得相见。   孙庆云,一个朝廷的通缉犯,大摇大摆、晴天白日里混入大鸿胪府西市馆舍,震惊了朝野。居然合朝廷各部之力,将整个京城所有城门关闭,封锁了三天,挨家挨户城里搜查,费劲周章也没发现他半点身影。   事关重大,消息传到了皇上那里,最近原就暴躁无常,如今倒是弄得宫中上下无一不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宝贵的头颅。   冬日的严寒一日日逐渐地退去。   虽然夜里还是冰霜严厉,但是一到了白日,尤其是暖阳高照的时候,让人似乎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这日,袁逯从大鸿胪府带回一个撞到皇上枪口的消息:颜绍古状告陆顺通敌突厥,状告沈致与北燕余孽谋逆。   大鸿胪卿一职被浑身伤的底掉的沈致捡了个便宜,他听闻后,愤恼得没顾及潇洒的身姿,气急败坏地从榻上一绷子跳了起来,怒道:“颜绍古这条疯狗,真是见谁都咬!”   浑身叫嚣的伤痛叫他漏了气,顿时一身冷汗直往出冒,顷刻委顿落地□□起来。   袁逯忙两步过去,将捂着胸口哼哼唧唧的沈致扶着稳稳地坐下,才叹道:“颜绍古这次为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卿的位子,可是投了血本。”   沈陌见袁逯几个将他服侍的不亦乐乎,听了袁逯的话,奋笔疾书着的手停了下来,抬眼向沈致望去,到:“大哥,昨日我和商原去了堂京兆府相商今年京师水务,提起了乐游苑河中三浮尸案。这案子的确和颜绍古有些牵连。”   沈致躺在那里,侧仰着脸,眼梢微微勾了起来,刚毅发亮的目光强烈逼人,将沈陌锁定的无处可避,语气却是十分的疏懒:“你想那田玉虎将乐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查证的方向引向赵维庄?你以为田玉虎这些年京兆府尹是白做了的吗?他不知道怎么查案?轮得到你去叫他如何办案?”   沈陌忙起身从书桌旁出来,垂首听训。   沈致倒是没有了穷追猛打的意思,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双手撑在脑后,不说话了。   商原一怔,忙上前道:“据京兆府尹田玉虎目前查证的事实,乐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死者三人的身份惊人的相似,都是曾前往甘州的信使官差,都曾往来张掖和临松。一位是颜绍古的下属,一位是陆荣的家臣,还有一位是已故大司马元毅的家臣。”   袁逯接着话,继续说道:“此案涉及朝中多位重臣,让陆顺和颜绍古这两个互不相容两个斗鸡眼,不约而同地将与董安呈一案相关人等都灭了口,所以田玉虎一拿到这案子就胆战心寒的发现立刻上报皇上,想将该案上交给廷尉左德光。说是此案乃是大狱,廷尉府掌管刑罚讼狱,应提级审理,明摆着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廷尉府左德光。”   沈致幽深无际的眼神沉沉地盯着他那裹作一团的胖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左廷尉因孙庆云从廷尉大狱中逃脱之事,还是余悸未消,此刻他的脑袋自然不是榆木疙瘩,当即奏请圣上圣裁,还说明死者有一人是大司马府家臣。”   沈陌一直沉吟听着,这时才问道:“不过这事到了陛下那里,不知后来如何了?”   沈致嘴角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好像现在还没有定论。”   众人心下都明白了,身为皇帝的元度一贯地发挥了一拖再拖的风格,最后该案的奏章还一直压在他的书案一角落灰。而廷尉元炜和京兆府尹田玉虎在此事上保持了不谋而合殊途同归,都不再过问此案,都说是待圣上圣断,这事情就这样搁置在一旁。   乐游苑河中三浮尸案案发后,陆荣因着家中多事,对这个大鸿胪卿的位置也开始战战兢兢起来,而颜绍古却一鼓作气,一时结党的风头胜过陆荣几个山头。   如今大鸿胪卿被沈致这个后生晚辈给白捡了似的,陆荣和颜绍古二人的党争倒是没有结束,反而因为元度的耽于朝务而愈演愈烈。陆顺通敌之说在朝中风云传开,后来又因陆顺阵亡消停了一段时间。   此刻颜绍古不顾皇上丧妃之痛,直接上书状告陆顺和沈致,让这个终日戚戚的天子终于爆发雷霆之怒,连大司马赵维庄将这个不成器的颜绍古都弃置不顾了,急于和他撇清各种关系。   袁逯提起陶壶,斟满了茶,放在沈致手边道:“颜绍古被陛下严斥,削去所有官爵,命他告老还乡。”   “这颜绍古今年才五十三岁吧!”沈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笑着,面上有一种看不清的意味。   “朝中当时举荐颜绍古大臣也都有牵连。”袁逯低声道。   沈致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沈陌身上,沉默了半响,才非常不客气地说:“陛下最恨党争,崔淑媛陷害太子之事事发,颜绍古就是撞上了。最近我休牧在家,你们几个在职时行事需小心谨慎!”   沈陌听到大哥的语气非常咄咄逼人,和教训儿子沈录沈朔一个语气,忙起身和袁逯几人恭声应是。   沈陌心里知道沈致于他和陆文茵的婚事并不满意,碍于祖父和父母才默不作声,时不时发作一番将他刺一刺。   沈陌随即低下头继续看阅案首的文书,心中着实委屈起来:这几日白天黑夜就呆在书房这方寸之地,在大哥眼皮底下辛辛苦苦几个昼日,大哥还是不高兴。   沈致的手上长着新肉,开始发痒起来,难受的他立卧难安,等到袁逯几人瞧不见的时候,便在桌子边蹭起来。这会儿,他的思绪全部都在想着事儿,不自觉地就要向前蹭去。   商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紧崩的弓弦,急楚楚地说道:“夫人可是嘱咐了我几人多次,让大少爷您别再弄坏了手。若是再像上次孙庆云那样,我们几个可真是没脸再见夫人了。”   沈致丝毫不在意注视在他身上齐刷刷的目光,缠着白纱的双手正大光明地摆上了桌,大喇喇地笑道:“你们说,孙庆云会躲在哪儿呢?”   商原简单的头脑被这一句话顿时引入了另一个方向,忙道:“是啊!怎么找都找不见的!这都十几日了,估计是找不见了呢!”   蒋射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着声音说道:“听闻元骧四处寻找他那个妾室赵一柏,到现在都没找到!张管家都躲到我们府上了!元骧说是要让他陪葬呢!”   “张管家一声不知道,怕是应付不了元骧了。大司马元毅想让一个人消失,那定是找不见了。张管家躲在咱们这儿,怕是不行。”沈致用那胖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说道。   沈陌见沈致望向自己,忙道:“大司马的亲信大多都在报一山庄,偶尔会到这里见见康儿。只有张管家现在贴身照顾着康儿。现在大司马已经被朝廷收回,赵维庄住了进去。元家的几位叔伯都住进了各自购办的宅子。”   “你前几日和陆姑娘到元盛府上去了?”沈致斜眼问道。   沈陌心中十分地气愤,但是更多的是沮丧,不满地内心嘀咕着: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啊!不过他一张俊美的脸上还是一副温润恭敬,说了个低不可闻的“是”。   解救沈陌的人终于到了,“咚咚咚”敲门声清晰地想起,张管家正扶着元康过来了。   元康和他五大三粗的父亲完全不同,生的白皙俊雅,只是看侧脸时才能看出生硬刚毅的线条,久病卧床让他的脸庞苍白无神,整张脸看不到一丝血气,走到屋内已是气喘吁吁。   众人忙不迭地将他捧着似的放在席上坐稳才安下心来,袁逯三人见元康和张管家有事商议,紧跟着退了出去。   元康如今虽是脸色苍白,但是浑身气力倒是恢复了不少,说话声音听起来也有了些底气:“大哥,元素即将要和亲突厥了,她在府中成天叫嚷着要她的母亲赵小娘。估计她也是猜到了赵一柏有了变故,便托人求到我这里,说是即便是尸首,也要见一面再和亲。”   沈致锋利的眉头一挑,上下大量着元康,冷笑道:“你这善心倒是不论是谁都会施舍啊!你忘了那元素,不过是个小娘养的庶女,是如何肆意妄为地撒泼欺辱你的,到如今你还这般维护你这庶出的妹妹,还真是兄妹情深呐!”   元康在沈致的注视下并不想发表什么言论,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静静地说道:“元素既然求到我这里,说明是没了办法了。长辈之间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她毕竟是我的妹妹,还有十来天就要去突厥了。”   沈致唇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但是还是诚恳地建议道:“你的爷爷,看来你是不了解!既然找不到,那说明他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张管家,你说是吧!”   第六十五章 丑陋不堪      窗上的薄纱透过温暖的光,几杯热茶放在桌上,正翻腾地冒着热气而上,直至消失在杯子上方。   沈致威武强健的身子,靠着一个靠枕上,手臂舒适地斜倚在桌上。沈陌依旧笔不辍耕,在那里书写些什么。元康双手放在桌上,紧紧地抱着发烫的杯子,白皙的脸上乌黑眉眼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表兄弟以前常常在一起的画面,如今真是很难得了。   张管家听到沈致的问话,倒是十分的淡然,一边给元康手中捧着的杯子斟上了茶,一边弯腰恭顺给说道:“沈大少爷,见笑了!小人行事都是奉命,这都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元康看着茶杯上方不断升腾的白雾,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问道:“今日,当着沈家两位少爷的面,当着我的面,你说说清楚,我爷爷到底让给对那赵氏做了什么?到今日也将近一个多月了,她到底怎么了?是死了吗?”   张管家听到元康的语气越来越重,他心里知道这个孩子从小心肠便软,遇事也多有犹豫,不似主子那么刚强果断。刚刚那元素托人送来了信,元康一读,便坐不住了,直接带着他就直奔往沈致的书房来了。   众人等待着某种真相露出表面,静静地等待着张管家吐出那视若珍宝的语句。   张管家一张沧桑布满皱纹的脸发青起来,看着元康的诘问似乎有些不敢面对。   元康紧盯不舍的目光让他无法回避,他的脸色随即变得苍白起来,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像那夜无数道燃烧的光芒烧灼着他的四肢百骸,看着元康怀疑的目光,他甚至都有些仓皇失措。   虽然元康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知道性情柔弱,但是他看见元康侧脸眉骨高耸,嘴唇薄得几不可见,给人一种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他觉得他长大了。   张管家一双低垂回避的眼睛猛地充满精光,像是久而蒙尘的珠宝被掸去了浮灰,镇定地说道:“老爷做事一向果断,既然决定除了赵氏,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老爷让我将赵氏勒死,再将她身上的肉剔下,一块一块地喂了狗。说算是为康少爷报了仇。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将她勒死后,装进麻袋,扔进了河水中。”   沈致蓦然狐疑道:“根据我对元爷爷的了解,他是不见尸首不肯死心的。”   “所以,老爷问我赵氏的尸首到了哪里?他亲眼见了才放心。二爷去找赵氏不见,听丫鬟们说被我叫走了,便直接找我逼问。”   沈致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唇,语气十分淡然,说道:“那赵氏去了哪儿?”   屋子里面陡然陷入安静,张管家略一犹豫,似乎在掂量什么,顿了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元康,说道:“我和朱震把她沉入河中后,我打发朱震回去后,我便去下游找她。”   商原满怀疑虑问道:“你为什么要放她走呢?那冰水河中竟然有人下去还能上来的?”   张管家默然回视道:“那麻袋的口子我本就是没打结,只是像样的绕了几圈,赵氏水性又好,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死!”   元康柔和的脸庞上仿佛覆盖着一层霜,问道:“是你救得她吗?那我问你,除夕夜那场大火……?”   张管家下意识盯着元康的目光,瞳孔凝住,坚定地回答道:“不是!”   沈致从容凌厉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张管家被元康和沈致的气势所摄,十分肯定地说:“不是我!我一直跟着老爷,知道他天年已尽,将不久于人世!可是,我也是不想康少爷和二爷闹得太僵,毕竟你们是亲父子!我怎会向老爷下手!”   沈致凌厉的声音劈头盖脸扑向张管家:“你敢说你不知道是谁放得除夕夜那把火?”   张管家苍白的脸色瞬间犹如冰雪一般,被冻得浑身颤抖起来:“是,我知道!是……是二爷,他亲手放的火!当夜,二爷故意声东击西,将朱震派了出去,我忙着府中除夕年事,只有于亨一人在老爷身边。我问了府中下人,除夕夜里进来了二爷带进了一个人,应该是他杀了于亨。于亨烧焦的尸首中有一枚二爷的珍珠扣,这颗扣是我专门为老爷挑的,二爷见了觉得好,便要了去。我是认得的!”   沈致的怒火已经到了极致,然而他还是沉着声音缓缓问道:“赵维庄给了多少好处?让你救他妹妹!还是你那赵氏的事情向赵维庄投了诚?”   张管家整个人都陷入阴影之中,将头埋入手臂之中,哭泣地说道:“我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还向赵维庄投什么诚?是啊!赵氏没有死!但这无我无关,我到下游的时候,河岸边只有一个湿透的麻袋,不见那赵氏!那寒冬腊月的天气,那赵氏水性即便是再好,没有人相救,是不可能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众人听见张管家粗重不停的喘息,耳朵里面随着他的喘息嗡嗡作响。   大家心中都明白,这说明有一个人在暗处,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时时刻刻地注视着他们身边的发生的一切,而他们对这个人的存在却是一无所知,众人心中不由地恐惧起来。   寂静之中,沈陌啪嗒一声,将笔轻轻放在笔搁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哥,表哥,我在凉州听到了关于卓氏坊的传闻,这卓氏坊是罗杳之子罗义潮和妻子卓氏和孙曙三人共同创立。罗义潮和孙曙四处跑生意,但是卓氏坊大小事无不经过卓氏的手,真正做主的是罗义潮的妻子卓氏!”   张管家一拍那瘦小的脑袋,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忙说道:“赵维庄除夕那天白日里派人过来和老爷相商什么事情,我远远地听见了说了卓氏两个字。”   沈致听着听着,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扬起上半身稳稳地坐直了,端端正正犹如一尊怒视金刚不怒自威,悠悠说道:“卓氏坊和白圭堂一向针锋相对,这几年势头发展的快的惊人,但是几乎没有人见过卓氏的真面目。”   沈陌用指肚揉了揉太阳穴,看久了文书头就有些酸涩的感觉,边想边说道:“罗义潮和孙曙死了以后,孙庆云便和卓氏勾结起来,既然孙庆云到了京城,那说不定卓氏也找到了京城。依照现在的形势,卓氏坊在京城有他们的据点也说不定。”   张管家两颊肌肉紧紧地绷着,连同整个肩膀、后背、和后腰都直直地,僵得成了一根木头棍子,半天他才悠悠说道:“卓氏坊的背后是赵维庄,卓氏坊实际上一直都要赵维庄的支持。赵维庄的妻子便姓卓。罗义潮的妻子卓氏便是赵维庄妻弟之女。赵维庄其实早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不论是朝中还是江湖。我家老爷虽是早有察觉,但是没有什么可以证实赵维庄和董安呈的案子有关。”   沈致视线向下看着地上,低声问道:“那是谁从廷尉府大狱中救出孙庆云的?是你家老爷,还是赵维庄?”   张管家一口气憋在胸中,吸也吸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肩头不断地晃动起来,终于他缓过起来说道:“是我家老爷!他欠了孙庆云的师父姜讫一个人情。姜讫前来讨要,老爷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此事!”   沈致声音平稳有力,说道:“从廷尉府大狱救出人来,还能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出城,便是我爷爷也没这个本事!当今世上只有两个人,元大司马和赵维庄!”   沈陌忙道:“那这次孙庆云……?”   沈致依旧不动声色,懒洋洋地说道:“你说呢?”   元康勉力支撑了这些时候,苍白的脸上挂满了疲累不堪,说话的声音也是衰弱的有气无力。   沈致忙叫张管家服侍元康回房好好休息,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元康。元康听得这许多,心中五味杂陈,以前虽是在父亲手下过得辛苦,但是他从不参与这些阴谋诡计是是非非,如今他觉得这世界一下子乾坤倒转,爷爷去世,失去庇佑,所有藏在光鲜亮丽外表之下的,有可能是更加的丑陋不堪。   元康回了房间,即便是躺在塌上,脑袋里面也全都装满了最近各种各样的惨绝人寰的真相。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到许多事情,所有发生过的,还有许多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眼前一幕幕地闪烁着。   他知道他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哪怕现在的他还没有为这些不堪的事实拥有改变的能力,但是他需要知道,只有知道才能确定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他不能再任由旁人安排他的人生。   他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沈桐又一次推开了门,元康刚一听见动静,赶忙闭上眼睛,装睡起来。   沈桐见他一动不动,紧张的全身都是直崩着,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哀伤的神情又一次爬进了双眼,她习惯性地长叹了一声,转身又离去,轻轻地关上门前还向塌上那装睡的人定睛望了一眼,才合上了门,转身离去。   元康耳中所有的声音都似乎放大了十几倍,关门的声音非常清楚,他挣开双眼,睁开到最大,眼珠似乎都要从眼眶之中凸起跳出来,他还听见母亲和二姑姑在门口说话:“康儿睡着了!我们去你屋里说话吧!”   沈婳的声音还是淡淡,只听见她说了个“好!”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思绪越发的清晰起来。   第六十六章 长剑霍霍      虽说是已经过了春分,可是今日阴云密布,将整个天空盖得是昏昏沉沉,密不透光。   不多一会儿,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来,细碎的颗粒从九重天降下落地即化,一片苍茫,十分惹眼,但是浩浩荡荡的声势终究敌不过春暖解冻的大地,一片白色都不曾留存在长安的城里城外。   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地往前走着,车里手炉暖袋一应俱全。   沈陌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沈婳的腿上,自己舒适地靠在马车壁上,微微向前,笑着神秘地问道:“姑姑啊,你在连香寓见到的那个薛川是谁啊?是我的小师叔吗?”   沈婳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气定神闲地望着沈陌,唇角带着微笑反问道:“陌儿想知道什么呢?是不是想问我,他是不是我年轻时候的朋友呢?”   “姑姑,我就是问问!嘿嘿!”   沈婳似乎是将这事情半点没放在心上,像是说着不相干的旁人的事情,安静淡然地说道:“是!薛川是我进宫前的朋友!在我嫁给先帝之前,我让他带我离开京城!”   沈陌心中大惊,这就是私奔啊!不想二姑姑竟然还有这段情缘,便问道:“薛师叔没带您走?”   沈婳双手优雅地放在大腿上,目光虽是被困在这马车之内,但心神早已飞往千里之外,她嘴角始终带着笑,说道:“是啊!如何我怎样求他,他都不敢带我走!他也算是江湖中人,终南山屈光的亲传弟子,不料还是没有这份胆魄!”   “那是薛师叔配不上姑姑呢!像姑姑这样人物,薛师叔怎能配得上?”沈陌急忙说道,带着十分不屑地鄙夷的神情。   沈婳手指在沈陌的额头上轻轻一弹,微微笑道:“你呀,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每个人每个阶段都有他所重视的人和物,薛川当时选择了家人,这并没有错!对此,我并不在意,我反而十分理解他!我进宫是为了沈家,他不带我走,是为了他们薛家!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有为之守护的人!只是感情的事情,说起来一时起,一时灭!现在还如此执着,真是大可不必!”   “若是陌儿再见到薛师叔,我一定赶走他!不让他再来烦姑姑!”   沈婳端庄的神情终于被沈陌逗得开了怀,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好,好……你能打得过,你便去打,不要让我去救你就行!”   沈陌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摇起沈婳的双手来:“姑姑,我大哥最近盯得紧,我的功夫已经好了许多,等有机会您一定要见识见识!”   “好!见识见识!”   沈陌这个乌鸦嘴说来便来,当真是见识他那点微末功夫的时候了。   只听到车夫惊慌地一声叫喊,马车戛然而止,若不是沈陌拦着,沈婳差一点就被紧急勒停的力量冲出马车去。   沈陌浑身警觉起来,飞身一跃而下,只见前路五六人拦住去路,杀气腾腾地举着白晃晃的刀刃,前面站的正是孙庆云。   沈陌心道:这孙子果真是出了城,还在这里等着。上次就吃了他的亏,这次一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孙庆云挽着双臂,一看是沈陌,不由地笑道:“沈小少爷,原来是您啊!真是狭路相逢啊!上次在凉州,我真是招待不周!这次我便再请你和太后娘娘商量商量,我们卓氏坊和你们沈家要做个交易,如何?”   沈陌一见他两眼冒出狠狠的仇恨:“不如何!孙庆云,你能跑得出廷尉府大狱,还真是本事大!不过,姜师叔还好吧!他知道你残害忠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罪行了吗?师门出了你这等败类,可真是耻辱!今天我便替师叔铲除你这个败类!”   孙庆云狂笑起来,笑声在这空寂的笑道上传出很远,他扬起的头望向沈陌,脸色微变,轻蔑地说道:“就你?”   沈陌只见他抽出腰间佩剑,一阵劲风冲着他的门面直接刺了过来,这速度真是快如闪电,他反应神速,侧身一避,雪亮的剑刃在他的鼻间一闪而过。   孙庆云的速度更是惊人,身后像是长了眼睛,左手手肘狠狠地向沈陌继续捣去。   “嘭”的一声,沈陌硬生生地挨了这狠辣的一记,胸中一滞,脚下接连退后几步才站稳。他稳住身形,抽出长剑,伸手向上格挡,“锃”的几声,格挡住几次刺向他的要害,闪电般避开回击。   沈陌在这间隙中一看,孙庆云带领卓氏坊的几个人已是将沈婳围在中间,想将她生擒。沈婳右手长剑,左手短刀,正在激战。   沈陌心道:这样下去不行。   他猛地返身回去,长剑飞扬,刺中一人腿上,再顺势狠狠地将他踹翻在地,一个起跃便顺着这个缺口,和沈婳背靠背地一同作战起来。   沈陌从未见过沈婳用武,这次可是开了眼界,沈婳不仅会武,功夫还相当不错。孙庆云看来并不想伤了二人,每招每式都未曾下了死手。   沈陌和沈婳也看出来了,便使出浑身解数与他周旋到底。可是毕竟二人难以敌众,二人逐渐力不从起来。   孙庆云几招过后,翻转长剑,大笑起来:“沈家一代不如一代,沈陌你更是没用,还是再练上几年再出门吧!”   沈陌听了,气的简直就要吐血,又狠又准地直接向他叫战起来,孙庆云一时大意,被他一剑划过手背,顿时血液滴滴哒哒地流了出来。   孙庆云一看伤口,左手随意地往手背上一抹,喘息着笑了起来,说道:“这屈光剑还是不到家啊!”   说完,一个剑花一挽,径直逼向他的心口,沈陌一剑划去,俯身一脚狠辣地攻击他的下盘,这一脚带着千钧之力,只听见“腾”的一声,这一脚蹬在地上,将地上蹬出一个大坑。   孙庆云起身飞起,一个筋斗翻了过去。沈婳也在身侧靠着沈陌,二人手持长剑,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几人,双方一时对峙一来。   这时,他们头上的矮坡上跃下一个身影,轻盈娇俏落在沈陌身前,忙道:“娘娘!沈公子!”   陆文茵一身短劲的男装,头发全部箍了起来,显得英姿俊美,美艳之中略带一丝英气,更有一番韵味。   沈陌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文茵冲着沈陌翻了一个白眼,意思是都什么时候了,看看你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再谈说其他的吧!   孙庆云本不想伤了沈家的任何人,只想抓住一个沈家的人做一笔交易,没想到陆文茵也来了。若是不下狠手,怕是今日就此败了,他心中十分不甘,他狠下心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沈陌,你既然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不念情面!”   沈陌嘴角微微一挑,冷漠道:“我沈家和你这个逆贼奸匪有什么情面!”   孙庆云眼皮一抬,手臂一挥佯装将长剑一挥,左手一把牛毛针冲着三人细细密雨般飞向了过来。   沈陌心道不好,挺身上前,飞速地一甩衣袖护在三人身前,收了许多那细如雨丝的牛毛针。他的手臂上也如同蚊子叮咬般地稳稳刺痛中了几针。   沈陌忙后退几步,持剑将陆文茵和沈婳护在身前,他心中担忧,用余光瞥了一眼陆文茵,只见她手背上中了几针,针孔间渗出小小的红艳血珠。   沈陌手臂上开始麻酥酥地,他心道暗道不好,这孙庆云竟然用了我门中特制毒药,他忙叫道:“姑姑,快!马车上药箱里面有解药!这针上有毒!”   这种毒药是师祖屈光独家秘制,因为他武功高强,江湖中人鲜有与之匹敌的,所用的毒药并非是致命的杀人毒药,而是让人瞬间失了气力的□□。   孙庆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的好师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即便现在服了解药,也需两个时辰才能恢复。不如你们束手就擒,免得我费工夫!”   沈陌和陆文茵忙将沈婳递过的解药服下,气愤地五官都变了形,怒道:“你想得美!我等怎会向你这奸贼投降?”   沈陌和陆文茵互相看了一眼,二人同时出手,想着速战速决,若是一击能中擒贼先擒王,那就好办多了!   可是二人手脚都是虚软无力,轻飘飘的长剑瞬间就被孙庆云强悍的力道击落在地,他猛地一扬手,眼看长剑刺中沈陌,陆文茵一个跨步右手一掌将沈陌推在一旁,长剑“嗖”得没入她的胸间。   沈陌惊怒交加,心中生起一种猛悍的力量,他用尽全力,一脚击中贴身而来的孙庆云。   孙庆云整个人被这巨大的力道狠狠地飞了出了,狼狈地落地滚出了十来米,一头撞在他身后一人身上。   沈陌三两步过去懒猪陆文茵,陆文茵雪白的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笑容:“我没事!”   二人相互扶持着,粗重的喘息下,他们的意识越来越是模糊,只看见孙庆云手下的几人而今已是来势汹汹,见他二人捡起长剑,更是勇猛击来,不出意料他们几人迅速占了上风,长剑霍霍,更是有恃无恐,无数剑花在沈陌眼前。   沈婳近身一格,终是寡不敌众,咯噔一声,长剑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沈婳见孙庆云狠辣的一招扑来,眼睛闭上静待生命的终结。   可是,她耳边一剑风声响起,将这凌厉的长剑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剑击断了剑尖,“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沈陌抬头一看,正是那日远远看见和姑姑沈婳说话的薛川。只见他倏地身影一晃,就贴身到了孙庆云身侧,长剑横在他的脖颈间。   沈陌叫道:“师叔!”   孙庆云也胆寒地跟着叫了一声:师叔!   薛川面上十分的冷清,没有什么表情,对孙庆云说道:“我今天给你立个规矩,今后你好好守着,你想杀谁便杀谁,但是若要是伤了沈婳一分一毫,我也不顾同门长辈的身份,为师门清理门户!叫你的人都滚!再让我看见,定斩不饶!”   孙庆云断断续续的喘息道:“师叔饶命!师叔饶命!你说什么就什么!”   沈陌是没见过这个师叔,孙庆云可是太清楚了,这个师叔心狠手辣,除了沈婳,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人都敢下手,又怎会念及同门就手下留情呢!   第六十七章 漫天蒙蒙      雪渣子从早上一直下到中午,没有停的意思。天色始终雾蒙蒙地,让人看不清远方的轮廓。   薛川看着孙庆云带着他那几个属下连滚带爬地离开,这才犹豫地望了沈婳一眼。   沈婳神情还是淡淡的,面带微笑眉眼略弯,便是天泽国色,倾倒众生。她只是望了薛川一眼,什么都没说,笑着示意表示感激之情,接着便看也不看地转身上了马车。   “陌儿,茵儿,上车!”沈婳端正圆润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陌不好意思地对着薛川一笑,忙不迭地扶着陆文茵上了马车。   细密的雪渣落在薛川的头发和肩头,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他静静地看着马车的轱辘碾过留下的两条车轨痕迹,将略微湿润道路上的土皮带起,在这灰暗漫天蒙蒙的空间里格外醒目。   他静静地等到看不到远去的马车,才顺着这车轨的痕迹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   沈陌和陆文茵都服下了解药,但是沈陌毕竟精通医术,用内力逼动气血流动,很快浑身已经有了些气力。   陆文茵胸中中剑,虽然沈陌一经点了穴位止住了血,但还是浑身乏力,所幸孙庆云并未下狠手,伤的也并非要害,只是胸口上的伤处透过层层衣服还是四溢浸出,看着让人心惊胆颤。   沈陌拿起马车里自己的披风将陆文茵紧紧地裹了起来,他的大手温暖又柔和,给她系上带子时,还轻轻碰到了她冰冷的脸庞,但是一张俊美的轮廓始终黑着,仿佛这阴暗不明的天空,让人压抑憋闷。   她轻轻地倚在沈陌的肩头,明显地感觉到沈陌似乎又开始生气了,对此陆文茵心中也十分不满,怎么做什么事都能被他撞见,真是倒霉!但是她有一点心虚,便和沈陌一样,一句话不说。   马车中十分安静,三人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西郊山腰的连香寓。   沈婳先起身,下了马车,微笑着对沈陌说道:“你扶着陆姑娘,受了伤,你要好好照看着!不然小心晋国公府找你算账!”   沈陌憋在喉间的一句“我一定照顾好”还没说出口,就被沈婳的第二句话挤兑了回去,“嘿嘿”笑了一下,搭着陆文茵的手,下了马车。   沈婳刚走到连香寓的大门,转身笑道:“陌儿,你安排陆文茵在连香寓休息几日,养好伤再回城!还有,我喜欢清静,你们住我旁边那个小院吧!有什么事找管事姑姑便是!”   沈陌心中十分感激姑姑的安排,忙躬身致谢,说道:“陆姑娘的伤,我摸了脉,还是回府修养的好!”   沈婳看了他二人一眼,没有说话,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小院。   陆文茵面色苍白,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她偷偷看了沈陌一眼,但是他始终低着头,从将他扶下马车便再也没看自己一眼。   陆文茵由着他带路,到了一间明亮的屋舍。屋内打扫的十分干净,各色陈设齐全方便,所需应有尽有,一看就是这个小院中最好的一间屋子。   陆文茵讨好地“嘿嘿”两声,向沈陌靠近了一步,低头弓腰谄媚至极,笑着叫了一声:“陌哥哥!”   沈陌脸色阴沉,黑白分明的眼珠酝酿着什么情绪,只是打开药箱的盖子,拿出一个小瓶,“噔”地一声,将小瓶重重地拍在桌上,道:“先上药,上完药,我再跟你计较!”   陆文茵有些紧张地轻轻舔了舔下唇,还是“嘿嘿”地笑了笑,忙拿起小瓷瓶,转身拉开衣服,飞速地抖了抖瓷瓶,将瓶子半瓶的药末都倒了出来。   药粉一接触伤口,疼痛猛地一击,陆文茵浑身一抖,紧紧咬住后齿槽,疼的连呼吸都忘记了,随着这疼痛慢慢地将她笼罩起来,陆文茵觉得还是可以忍受的,当即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随即她忙将胸口的衣服来好,转过头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呵呵模样。   “嗯……”陆文茵拖着长音,见沈陌不知为了什么更是生气了,她也是摸不着头脑了,只是讨好地说道:“陌哥哥,你这药箱里面的宝贝真多。孙庆云那牛毛针的毒说解就解了,真厉害!”   沈陌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的陆文茵,神情更加冷峻,严肃地道:“让你上药,你便是这般上药的?”   “啊?”陆文茵看着他两只气得冒出火星的双眼,“上药,我已经上药了呀”,陆文茵笑嘻嘻将小瓷瓶放在药箱中。   沈陌被她气得都没了脾气,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问你,你今天出城要去哪里?”   陆文茵讨好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好半天她才故作轻松地笑道:“今日出来西郊散散心。”   “这下雪天,你来散散心?”沈陌的声音高了许多,逼问起来。   “我……”陆文茵知道沈陌一经猜到自己要出城独自去五原了,她不由地气结,怎么什么都知道,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就去五原怎么了?心中的理直气壮到了沈陌面前,便觉得心孤意怯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看沈陌那又是担忧又是愤怒的眉眼。   陆文茵在寂静中等着沈陌说些什么,不料沈陌是真的生气了,于是她大胆地侧身躺在沈陌的腿上道:“陌哥哥,我这不是知道你也出城,我专门来寻你的!”   沈陌低头看着她亮晶晶俏皮的眼睛,嘴角瞅了瞅,一副充满了信你才怪的神情,说道:“哦,是来找我的!现在找到了,我将你交给陆爷爷,看陆爷爷怎么说?”   陆文茵连连摆手,惊慌说道:说道:“别!别!”   沈陌还是很生气,圆睁的大眼怒道:“若不是今日孙庆云出现,逼得你现身救我和我姑姑,你是不是就狠心丢下我跑到五原去了?”   陆文茵一把抓住沈陌胸口衣襟,轻声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陌哥哥!”   沈陌被这娇滴滴的美人一把拉得俯下身去,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只钻入他的鼻间,所有的气恼都飞往九霄云外,他低头靠近陆文茵的粉嫩的嘴唇。   突然,腾的一声,门被撞开了,陆文茵惊得连忙起身做好。   二人朝着门口定睛一看,都失笑了。一只黄褐色的小狗,拱着圆嘟嘟的身子挤进门来,三步两步晃着肥胖的身子,摇着尾巴朝着沈陌跑了过来。   沈陌笑着双手捞起这个小东西,笑道:“他叫大黄!家中的狗下了一窝,母亲让我将这只小狗抱了过来给姑姑玩。没想到它还记得我呢?你看这蠢笨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你啊!”   陆文茵气哼哼地点了点盯着她仔细端详的大黄,咬牙道:“像我吗?”   大黄尾巴要的更是起劲了,挣扎地扑向陆文茵怀里去,沈陌笑着看着大黄卧在陆文茵的腿上,一个劲儿地舔着她的手指。   沈陌和陆文茵在房间逗着小狗玩闹了一会儿,二人浑身上下都精神起来,没有半点毒气侵扰之后,便立刻收拾启程回府。   沈陌无奈地说道:“唉,最近卓氏坊和白圭堂闹得厉害。我大哥又病着,我必须回去了。”   陆文茵一手抱着大黄在胸前,一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毛茸茸地温暖的皮毛,说道:“薛姐姐也和我说了。罗杳、罗义潮和孙曙死后,卓氏坊和白圭堂简直是水火不相容了!”   “嗯!罗杳被击毙之后,卓氏坊还是占着一些交通要道,私设关卡,还有朝廷的批文,肯定是赵维庄在背后支持他们。白圭堂被迫中止了许多货物交易,赔付了许多定金。如今白圭堂薛何两位堂主都已过世,薛水平虽是年轻精干,但许多事毕竟顾不及的!这才让元毅买了下来,现在又到了我表哥元康的手上。这个抱一山庄可真是……山庄接二连三地出手转让,元家表哥既然到了沈家,沈家就必须要好好处理好这些事!”   出了连香寓,沈陌将陆文茵抱上马车,大黄还是晃着身子跟在沈陌的脚步,沈陌每走一步便要十分小心地将它绕开,以免踩到。   看陆文茵上了马车,他才低下身子抱起大黄,念叨着:“大黄啊大黄!我下次再来看你哦!你这磨人的小家伙!”   管事姑姑接过大黄,笑呵呵说道:“娘娘知道了,嘱咐你照顾好陆姑娘!”她见沈陌应了是,忙抱着大黄进去了。   沈婳担心孙庆云要捉拿沈陌,便派了一位身边的侍卫护送沈陌和陆文茵二人进城。   天色虽是阴暗,但是气温并不十分的低,沈陌和车夫并排坐着,沿着小径一路下了山,看见薛川立在细致的风雪中,犹如一个玉石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下了山,马车便平稳了。   沈陌起身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软褥锦被上斜倚的陆文茵倦缱眼迷,无风闷不透气使得她失血煞白的颧骨有了一丝病态的红色浮晕,平日里那飞扬英姿的女子蚕茧重生蜕变成娇俏弱女,心中一乐,笑了出声。   陆文茵圆睁双目,见他打量自己,眼中精光四射地上下看了一遍自己,按着胸口的伤处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又笑怎么?”   沈陌挤进被子,和她坐在一处,笑道:“你的伤势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我也就看不到这美人春睡图了!”   陆文茵说又说不过她,半天指着他才道:“你……”   沈陌贴在她的身侧,笑嘻嘻说道:“你什么?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陆爷爷交代一下你今日出城是做什么吧!”   陆文茵气的词穷起来,自己又说不过他,想起自己今后怕是受他处处压制,自己做什么他都知道,这也许就叫做心意相通吧!陆文茵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算是认命了,望着沈陌,心下倒是又安心了许多,道:“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怎能不知?”   “知道就好!若是有下次,我便直接将你交给陆爷爷,让他好好管教你!看你还敢不敢四处乱跑!”   第六十八章 世家公子      沈婳派护卫一路相随,刚进了城,便回去复命去了。   沈陌先送陆文茵回府,到了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是麻麻地看不清东西了。   马车内,沈陌和陆文茵挨得极近,几乎连鼻尖都对在了一起。   陆文茵忙有些慌张起来,红霞顿时飞上脸颊,一步跨出马车,跳了下去。   沈陌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跟着下了车。   到了门前,他心中紧张起来,说道:“你说,陆伯伯不对怪你吧!”   陆文茵笑道:“怎么会?陆伯伯从未责备过我一句!待我可好呢!”   沈陌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越发紧张得眼皮一个劲地跳,敲开府门,顿时觉得自己大可不必。   因为他察觉,仆役奴婢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压根对陆文茵的存在似乎无可无不可。   沈陌心中一阵酸涩,他原想着陆文茵擅自外出,回去会不会挨骂。但是,现在看来,晋国公府众人对他沈陌比对这个孤女还要亲热百倍。他心里便知道,陆文茵今日离开还是没离开,估计这个府里除了晋国公陆泽这个做爷爷的操操心,其余的人都是不上心。   沈陌在晋国公府众人的目光一路注视下,满脸洋溢着世家公子的儒雅矜贵,面带微笑,一一点头示意。   他见了陆荣,陆荣压根不知道陆文茵出去的事情,所以沈陌为陆文茵外出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陆顺对陆文茵的漠不关心,沈陌反而不用撒谎了,于是十分恭敬礼貌地拜别了陆顺,心中唏嘘不已,心道:怪不得文茵老想着跑到五原去呢!   马车回到雍国公府,下了大多半天的细碎雪渣消停起来,连天边都露出一丝亮光。   沈陌忙到沈致院中,将孙庆云围截他和沈婳,以及薛川相救之事一一都说了。   沈致听了,倒是再没说什么,在沈陌告退之前,满脸没好气的表情,嘱咐了一句:“以后出府,必须带侍从!没有侍从跟着,不准出府!”   沈致的强势霸道不容置疑,沈陌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得应了是。   沈致还要说话,韩延秀端着茶点笑意盈盈地进来了。   沈致见韩延秀进来,连忙从将搭在膝盖上的二郎腿放下,从塌上爬了下来,一张笑脸堪比向日癸,笑道:“秀秀!”   沈陌见过韩延秀,恭敬端直,一看就让韩延秀心疼不已,不由地瞪了沈致一眼。   沈致几乎立刻权衡出了轻重缓急,十分知趣地闭上了嘴,换上一副慈祥和蔼的大哥形象,对着沈陌笑得如沐春风,说道:“好了,你回去吧!”   沈致的变脸术精湛地让沈陌浑身一颤,他忙对着沈致和韩延秀躬身一礼,逃一般地退下了。   韩延秀伸手挡开沈致伸过来的大手,沈致二话不说直接猛地一用力,扣住她的肩膀,一只手就把牢牢地按在塌上,整个人覆了上去,目光流转多情。   韩延秀有些气恼,忙挣扎着侧身起来,被沈致一按按了回去。   韩延秀恼道:“你坐好,我有话对你说!”   沈致的脸已经贴近韩延秀,笑道:“你说便是,你说的,我都会听!”   “你先起来,坐好!”韩延秀竖起秀眉怒道。   沈致见她果真恼了起来,忙翻身坐起,将韩延秀也拉了起来,面对面坐着,认真地说道:“你说,我听着!”   韩延秀犹豫起来,顿了顿才说道:“吕世骞给我寄了信,说是我爹爹身子最近不好,让我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沈致明亮深邃的眼眸中深情地映着韩延秀的影子,他揽了她的细腰:“秀秀,岳父……我每年都带你去看他,都是进不了门。这些年,你憋在心里,委屈你了。这次我送元素和亲,你便混入送亲队伍中,回来的时候,我们顺道去一趟北燕,你看可好?”   韩延秀被说中心事,不由地低声抽泣起来。   沈致愈发怜惜起来,起身定睛看着她的脸,“待到送了亲,我便告假,和你到岳父那里住一段时间,可好?”   韩延秀抱紧沈致,大声哭泣起来,二人相顾无言。   沈陌别了沈致,就挑着灯一路到了元康屋里。   他见元康对着昏暗中的一点灯豆发呆,知道他又是想着他们元府的是是非非。   元康抬头一看是他,恍惚的意识回过了神,忙唤道:“陌儿,你来了!”   沈陌笑道:“今日来晚了,天色都黑了,让表哥就等了!”   “其实你也不必每日过来号脉、看伤,我现在都好了,行动自如,不信你看看!”   沈陌忙伸手将他拦下,说道:“表哥,我知道。您的脉象已经正常,肋骨上的伤也基本已经愈合了,烧伤烫伤也正在长新肉,估计过几天也就痊愈了,就是……就是可能身上会留下疤痕!”   元康见他眉头微皱,拍了拍他搭在腕上的手,笑道:“堂堂八尺男儿,身上有些伤算什么,大哥沈致十年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比我重的多了,这才是让你敬仰的印记嘛!”   沈陌笑得不可开交,道:“大哥的印记,就目前而言,就是博得大嫂的同情,好让大嫂少骂他两句吧!”   元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面上阴郁的神情一扫而空,笑得胸口处都有些痛了,强忍着笑,说道:“你这个小陌儿!大哥不在眼前,便开始编排起来。小心大哥听到!”   “这么晚了,大哥怎会过来?你少拿大哥吓唬我!我才不怕呢!大哥若是欺负我紧了,我便告诉我娘去,再不行,我就去大嫂那里告状!”   元康咯咯咯地又笑起来,说道:“你大嫂可是个奇女子呢!听我爷爷说,她是前燕丞相韩季瑗之女!”   “我只知道她是燕地人,是前燕贵族之后!是元穆的义姐,王爷认了大嫂做了义女的!”   “这事情估计京城除了几个国公爷,和皇室中人,没几人知道的。估计沈爷爷也下了死令,不准任何人提起吧!”   沈陌心中疑窦丛生,这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他好奇的双眼盯着元康。   元康只得继续说道:“那时,大嫂的爹爹是北燕丞相韩季瑗,家族世代为官,身份显贵,北燕历代对韩家都有封赏,深得前燕皇帝信任,荣宠无双,是十足的高门大户。”   沈陌低头沉思起来,说道:“北燕十六年前被我大魏所灭!那韩家?”   “自然是你大哥的功劳了!北燕太子吕世骞和大嫂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心迎娶,但是世伯韩季瑗深知宫中艰辛,不忍大嫂进宫受苦,也是防着北燕皇帝忌讳功高结党,对二人的婚事多加阻挠。”   “那大嫂呢?她是否也……”沈陌不由得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忙转移了话题道:“大哥和大嫂离了万里之遥,怎会结成连理?”   元康知道沈陌心中所想,看了沈陌那闪着好奇光的眼睛,笑道:“大哥那时才十几岁,随着舅舅一起出使北燕,在他们国宴上遇到了大嫂,便一心要求娶!”   “这怕是不容易吧!”沈陌顿了顿,欲言又止,   “是啊!一个大魏世家子弟,一个北燕丞相贵女!这婚事似那万水千山,荆棘险阻啊。”   “算起大哥大嫂结婚的时间,那时北燕还没被我大魏所灭!还真是艰难呢!”沈陌双手支起下巴说道。   “所以呢,大哥不知因为此事受了舅舅多少捶楚啊!听闻韩季瑗当年也将大嫂赶出了府!”   沈陌心中暗自想着大哥大嫂这段往事,还真是不容易!自己和陆文茵跟大哥大嫂比起来,真是容易的多了。爷爷、父母,甚至大嫂都是大体同意这桩婚事的,大哥对这门婚事有些顾忌,但是也算是默许了他二人的来往的!   沈陌想起小时候自己刚有些记忆时,记得爹爹对大哥动辄责罚,家法板子动不动就请了出来,将大哥教训的几日下不了床,到如今见了,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元康继续说道:“最终,还是不负有心人,两家长辈同意了这桩婚事。但是,韩季瑗在抬礼送亲当日,斩钉截铁地对女大哥大嫂说,既然你二人情比金坚,今日离去,终生不可再进我韩府半步。”   “大嫂……竟然……”沈陌震惊得圆睁双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不再言语了。   元康笑道:“是啊!大哥大嫂真的很不容易才到今天的!所以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必须要有勇气啊!表弟!”   沈陌见元康意有所指,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忙说道:“是啊!那是肯定的啊!今日,我听程管家说,姑父又派人叫你回去!”   元康神色立刻暗淡了下来,英俊的脸上映着那豆灯闪烁的昏暗黄光,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我爷爷留下的店铺和田产的事情,我明日里回去一趟,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全都交代清楚!”   沈陌哀叹道:“这些事情哪里还交代的清楚呢?”   “有张管家和朱大哥帮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明日过去看看再说吧!”   沈陌真是有些担心,道:“我听说他们将那赵氏失踪的事情怪到你的头上,姑父就罢了,那元崇和元望也极是难缠的呢!”   “清者自清,我将事实说清楚就回府!有朱震在,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的!”   沈陌想了想,朱震和跟着元毅的人都到了抱一山庄,始终维护着这个表哥,于是他说道:“也是啊!有朱大哥在!我还想着陪你过去呢!”   元康英俊的圆脸上再无一丝多愁善感,沈陌觉得最近元康变了许多,经历过这么多生离死别和骨肉离心,他越来越能独自面对许多事情了。   元康坚定的神情让人动容,他慢悠悠稳稳说道:“其实这些都是些小事!爷爷留给我的已经很多了,多了少了也没有关系,爹爹拿走不拿走也不打紧的!但是,以后我该怎么办,这才是我应该想清楚的,我总不能一辈子什么也不做,躲在抱一山庄度过一生吧!”   沈陌不知为什么,心中又生出一丝恐慌和担忧来,忙道:“表哥,你……”   元康悠悠地看着窗外投过来的暗影,说道:“长这么大,我还没离开过京城,我想出去看看。”   第六十九章 斯人已逝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向大地,树间的鸟雀飞舞跳跃,从一片叶子到另一片叶子钻进钻出,早晨令人清新的寒意尚未退去,地上的土壤散发出昨日雪后潮湿的泥土清香。   沈陌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去演武场练功,他以前只是和师父学习套路,可是最近和许多高手过招,他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这清醒的认识让他不再似从前练功偷懒,自己一有时间便琢磨起来。   沈陌练完功,洗了澡,换上一套蓝白色祥云蝠纹劲装,腰间一条深蓝底色祥云镶边锦带,镶嵌了白色美玉,坠着一枚淡黄色金丝玉,一身装扮显得精神十足,又雍容贵气。   沈陌每日里出来都是一张闪闪放光的笑脸,叫人见了忍不住地想要和他说几句话来亲近亲近,浸染他的喜悦和满足的快乐,家中的长辈都是十分喜欢他。   沈陌照例给长辈们挨个请安问好,说了好些话,逗着长辈乐得开怀,和他们用了早餐后,规规矩矩地送长辈回去休息,才回到自己房内。   刚一进门,他便在伏在桌上,随手写了一张方子,到自己专用的药房里面配了些药,吩咐下人送到晋国公府陆文茵那里,才开始安心地做起其他事来。   抱一山庄的土木开始动工了,沈陌看了看桌上写得工程进度,他很不满意。   但是,最近府中的收账越来越少了。   元毅生前便和赵维庄断了一些生意,这里面都有沈家分成,再加上去年河西道路阻隔,白圭堂式微,卓氏坊针锋相对等等,沈府的进项的确是不如往年了。好在相对于元骧和赵维庄这些人,沈府也算是好的了。   沈陌看了看抱一山庄的复修计划,觉得必须要加快进度了,遂将商原和张管家叫了过来,准备商议此事。   二人还没过来,程道琛倒是慌慌张张地过来,说道:“小少爷,不好了。桐姑娘不见了,康少爷这会急得厉害。”   沈陌双腿一蹬,立马站了起来,念道:“姑姑!赶快去问问李婆婆!”   程道琛忙说道:“已经问了,李婆婆也不知道!”   沈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即便是焦急万分,也会显得十分地柔和,不似沈致那般硬朗,他此刻正压抑着心中不良的预感,他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蕴藏了许多东西。   他沉思了片刻,忙道:“程伯,我这就去问李婆婆!”   沈陌一旦想好了,做起事情立竿见影。   沈陌、元康、程道琛和张管家将李婆婆围住。   四人的目光盯着,李婆婆一点也不着急,对众人的诘问非常淡定地说了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沈陌见李婆婆那镇定自若的神态,知道她肯定隐瞒了些什么,不似其他三人的咄咄逼人,沈陌安安静静地转身做了下来,沏了一杯茶,递给故作镇定的李婆婆,又返回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道:“李婆婆,姑姑从你那里听到康表哥今日要去姑父那里,所以瞒着大家自己前去了,是吗?”   李婆婆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眼睛闪烁不定,道:“这……”   沈陌气定神闲继续说道:“其实姑姑去一趟姑父家也没什么,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你想过没有?”   李婆婆一看沈陌这般说了,倒是竹筒倒豆子,说道:“我昨日,将姑爷那里过来人请康少爷过去一趟,康少爷答应了。姑娘问起,我便照实说了。可是,我不知道姑娘过去做什么,不会有事吧!姑娘和姑爷毕竟夫妻一场!”   沈陌刚刚对李婆婆说的话都是自己的猜测,这是他最不想看到,他想着用这个说辞,让李婆婆否认这个猜测,可是真是要命,他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前姑父……自己也真是琢磨不透了。可是,他清楚的是,这个前姑父最近和赵维庄走的越来越近,赵维庄现在和沈府可真是水火不容了。   沈陌叫表哥元康后面跟着过去,他和商原先赶到元骧那里去找找。   沈陌和商原一路策马飞驰过去,没有顺着大门进去,他二人直接从西墙翻身而过,进了元骧新般的宅院。   这个宅子,沈陌从未来过,他只是凭着直觉往宅院的正房里去,沈陌避开杂役,一路和商原二人摸着墙根不断前行,不知道路的时候,沈陌便一跃飞上墙头屋顶瞧个仔细,将这府上的小径记得七七八八。   沈陌找到正屋,和商原爬在西侧房顶的正脊后面,掀开一张瓦片,拿出匕首轻轻地钻穿了三指厚的土坯层。   一个声音传了上来:“怎么?到现在你还犹豫不决吗?大司马可是等着你的回话呢?大司马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你做妾室也有十几年了吧!如今声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除了沈桐,谁还会对付一柏?”!   “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你还想什么?大司马只是将沈桐带过去,问问一柏的下落。大司马知道你心肠软,下不了手问她,所以吩咐我过来问问。”   沈陌耳朵贴在上面听着,忽然屋里没有了声响,沈陌顺着钻穿的小孔望去,他心里一惊,地上落下一层细土。   沈陌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思索,一枚飞镖破风而至,力道之大之准,沿着沈陌钻穿的空洞周围都是残破一片,屋顶顿时成了一个漏风的三尺见方的大洞。   沈陌反应神速,顺着屋顶坡度向下翻身滚去,那瓦片和生硬的土块还是利剑一般打在他的身上。   二人正在吃痛中翻身起来,牢牢地趴着将自己固定在倾斜的屋顶,已是一人飞身而至,落在他二人眼前。   沈陌抬眼一看,这是个髯须精廋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神色冷横,一副江湖人士打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这个不好惹的角色,将沈陌和商原二人轻松地从后颈上拎起,毫不半点回手之力,只见他轻盈地飞过正脊,从五米高的屋顶直接将沈陌二人扔了下来。   二人惊天动地的摔落在地,眼前一黑,疼的五脏六腑都散作一滩泥似的,全身都疼得厉害。   沈陌痛得闭上眼睛,继而睁开,视线余光瞥见四周被围了起来的众人。府中的下人都是熟悉沈陌的,见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府中,感到很是诧异,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二人脑袋嗡嗡作响,激烈地挣扎着颤悠悠地翻身勉强站起,只见那人和元骧已是立在屋前的石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沈陌。   短短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那人的笑容邪性犹如妖媚狰狞的花,从深渊中慢慢展现,那揶揄的取笑让沈陌心头一震。   元骧瞧着沈陌狼狈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一只手背到身后,傲慢嘲讽地笑道:“沈家小少爷,这上墙揭瓦的毛病还真是特别呢!”   沈陌后背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他精疲力竭地挺直身姿,抹了抹额头碰到地上的擦伤,一抬眼便奇迹般地换了一个人似的,将所有伤痛和萎缩都消灭了干净,整个人又是一副温和文雅的世家公子,即便是落入凡尘也拥有一颗不凡高贵的气质。   沈陌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问道:“我姑姑呢?   元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你姑姑杀了我府上的奴婢,我正要那她去见官呢!你来了也好,做个见证!”   沈陌温和的外表下,内心波涛汹涌,这元骧刚刚还和那人商议将姑姑交给赵维庄,如今被他二人这一搅合,直接作出了决定。   沈陌笑了笑,对这个说辞嗤之以鼻地说:“我刚刚听到姑父和这个什么人商议着,要将我姑姑叫道赵维庄手上!我劝姑父还是慎重,赵小娘自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正是瞧着这场好戏呢!姑父怕是还没有和沈家决裂的地步吧!康表哥一向对您恭顺,孝思不匮,还叫您一声父亲,姑父这是为了赵维庄连康表哥也要舍弃吗?”   元骧蛮横冷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大手一挥,高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所有仆役瞬间都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这四个人。   一阵脚步声退下后,顷刻又是脚步声逐渐靠近,来的正是元康、朱震二人。   元康布满血丝的眼底浮起几分愤怒之色,狠狠一咬牙说道:“爹,我娘呢?我把她带回去,她以后不会再打扰您了!”   元骧自从除夕夜就再也没见过元康,看着他清瘦虚弱的身体,苍白憔悴的脸庞,顿时心底一软,用食指指了指侧屋。   元康当即明白,忙飞身过去,推门而入,沈桐被堵住了嘴捆了起来。   元康见状心中酸楚,解开束缚,将沈桐扶了出来。   元康当即跪在院中,叩首道:“爹爹,孩儿多谢爹爹。”   元康几人就要离开,沈桐突然猛地站住,回手拉住元康笑道:“康儿,你稍等等,我有几句话要对你爹说!”   沈桐浑似无人地一步一步地直接到了元骧的面前,面容决绝而惨烈,笑道:“这么多年,我在你这受尽折磨,如今康儿也大了,我算是了无遗憾了!所以,我要为康儿做最后一件事!”   众人都瞧着她,忽然,她从袖中猛地掏出一把匕首,眼看着就要正中元骧当胸。   元骧也未曾想到沈桐居然有了杀他的念头,顿时踉跄地侧身避开。   沈桐一击不中,接连刺来。忽然,众人的心跳顿时慢了一下,惊恐地浑身的血液都冷了起来,台阶上那中年男子一把锁住沈桐咽喉,一掌猛地推出,正中沈桐心口。   嘭!沈桐的身子向后飞出数米,撞入元康怀中。   朱震飞身跃去,起身双脚一蹬,如开弦之箭,跃到台上,一个鞭腿扫上脸颊,两人瞬间厮战起来。   沈陌和商原忙绕到那人身后,和朱震一起合力擒击。   元康声嘶力竭大声呼救,摇动母亲的臂膀,道:“娘……娘……娘……”   沈桐口鼻中直冒出血液,白衣尽染,努力地望着元康一笑:“康儿……”随即急促倒气,颓然一软,斯人已逝。   元康抱起沈桐的软踏踏的身子,冲天愤怒尖叫挣扎,那声音浑不似人,盯着元骧和那人,眼睛喷出无数道愤恨的杀意,一个起身也加入激战。   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太高,即便是三人四人合力,连他的一片衣襟也沾不上,还乘着激战缝隙,笑着对元骧说道:“骧兄,我可是替你除了你的一直想杀而不敢杀的人!你也不知道帮我一帮!”   元骧心神在那里恍惚了片刻,这时算是清醒了过来,毕竟是陪了他多年的女人死在眼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狠辣说道:“徐兆海,你这是离间我父子之情。你好大的胆子!”   徐兆海哈哈一笑:“我刚刚可是救了你!”随即轻轻一个反手,将元康已是控制在手中,“你这个儿子,我看也不是和你一条心啊!不过也罢,毕竟是你儿子,还给你!”   说完,他猛地将元康一推,起身几个跃起,已是到了众人身后,左手一张击中沈陌,右腿踢飞商原,只有朱震神速地追了上去,但是还是不及徐兆海鬼魅般的一晃到了正屋屋顶,冲着众人凌厉地一笑,消失在屋顶不见了。   沈陌和商原痛苦地捂着胸间,猛烈地咳了起来。   元康抱着母亲,看着母亲最后一丝身体温热的气息游走,似觉世界崩塌下来将他埋葬,心头一阵阵发紧,一声也喊不出,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元康觉得他身子飘飘荡荡来到云腾雾绕的仙境,眼前正是父亲。   他急奔上去,不料他跑几步,父亲便后几步,他发了急,用尽全力,还是追寻不到,父亲也不说话,还恶狠狠地瞪着他。   母亲笑着冲着他招手,他忙追去,扎进那团周身缭绕的白雾中,眼前白茫茫一片,口中直呼 “娘”,此时连东西尚辨不清,他只是没头没脑地向前奔去,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空,落了下去,犹如从云雾坠下,浑然一惊醒了。   他睁眼一看,眼前正是舅舅沈淮和沈致、沈陌,自己已是身在雍国公府自己房中,心下立刻明白,泪水如泉涌下。   第七十章 阳台晚钟      众人都在元康屋子的外间焦急地等着。   沈陌诊了脉,到外间对各位长辈和大哥沈致说明了元康的病状。其实元康最近本就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如今骤然丧母,胸中悲懑,牵动原来的伤病,热蕴于内,不得宣泄,一时气闭晕倒了。   所幸沈陌的医术十分地让人放心,给元康施了针,他很快地就悠悠转醒了。   元康充满血丝的眼珠微微颤动,搓了一把近乎疯狂地燃烧着怒火和冷峻的面孔,见众人围着他,浑身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下了床,毫不犹豫地推开众人的阻拦,被发跣足,到了前堂。   沈淮深色的眼眸充满了疲倦,有气无力地冲着儿子招了招手,嘱咐说道:“你们好好照顾康儿!”   沈致弟兄二人跟着出来,堂中置一幅棺木,元康连发两掌,推开棺盖,一张死灰一样熟悉的脸庞袭击了他的大脑,他似乎听见母亲濒死的□□从棺材里面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咬着牙摇了摇头,泪水如同漫天大雨,搅和着自己的心头血,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留在沈桐的脸上。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冰冷毫无回应的沈桐,干涸的嘴唇张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哽咽的声音:娘!   那声音因为伤痛嘶哑至极,带着难以言喻的悲鸣。   沈陌见元康心如死灰,更加伤心,见他盯着尸首看了半响,又怔怔地道了声“娘。”   沈陌上前揽着他的肩头,想说几句话,但是他知道丧母之痛即便如何安慰,姑姑也不会挣开眼睛再看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轻声安慰道:“表哥,徐兆海跑得了今日,终于一日我们定会为姑姑报仇!表哥,你也要振作起来,姑姑也一定想要看到你亲手手刃仇人!”   元康深深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包裹起来,寻求母亲温暖的庇护,但是除了浑身发颤的咄泣,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剧烈的痉挛和疼痛让他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是啊,爷爷也不在了!这个世上就剩下自己了。   他似乎没有回避的余地了,终于他站直了身子,缓缓地将棺盖合起,挤出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叫了声娘。   他郑重其事地在棂前拜了几拜,毅然决然地怅然离去。   沈陌忙跟了上去,问道:“表哥,姑姑的灵柩还在堂上,尚未入土为安,你要到哪里去?”   元康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说道:“我去问问我父亲!我要为我娘报仇!我要杀了徐兆海!”   沈陌一两步就赶不上了,他看朱震跟着,急促地叹了口气,放下心来,许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去面对,尤其是父子之情。   直到半夜,沈陌坐在灯下才等到元康归来。   其实,元康去了元骧那里一趟,也没有什么线索,只是知道徐兆海武功超群,去年还将一掌击伤何万象,最后何万象不治身亡了。   元康对这个父亲,已经没有了任何情义,只是默默地听着他那无用的悔恨,这让他对这个父亲更加的蔑视和憎恶,可是世间如此无情,这般父亲恰好就是自己的。   不过,元骧进来接连失去了两个他曾经的女人,不论是不爱的,还是爱过的,都让他揪心不已。他见了元康,心生舔犊之情,将自己对徐兆海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给元康听了。之后,他还是念了父子之情,心怀愧疚大方地说道:从今之后,元毅留给元康的抱一山庄以及名下各项财产、店铺和田产,他都不再染指。   元康能耐着心性还能坐在这里,便是对父亲问上一个问题,然后静静地听着,然后再问上一个问题,再静静地听着,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可说。话刚问完,元康便起身离去了,留下一声哀叹的余音。   沈陌见他坐在那里静静地发呆,他默默地热了汤药给元康端了过来,说道:“表哥,该喝药了!”   元康呆滞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端起药碗,便咕嘟咕嘟地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思绪将所有人都屏蔽在外,这世间仿佛并没有他关心的事情了。   沈陌从他笃定刚毅的神情中看到,他集中所有的精神正在思索一件事:如何报仇!   徐兆海武功之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就沈陌短暂人生的见闻,恐怕出了师父和几位师叔,也没有几人是徐兆海的对手!   元康看着跳跃的小火苗,声音沉沉地说道:“陌儿,这杀母之仇我如何报?那背后的赵维庄,外公一定会替我将他杀了!我自是不用费心!可是徐兆海呢?一个游走四方的江湖人士!”   沈陌见元康用最是平淡的语气说是世上最是血腥的事,心中不禁一阵发寒,缓缓说道:“表哥,报仇之事,非一时之事!我和大哥一定会想办法!”   “不!我要亲手杀了徐兆海!”元康紧跟着沈陌的话音急促地说道,他将自己的决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仿佛要将它刻进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沈陌叹了一口气,心道谈何容易呢?   元康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还十分地不怎么样!估计遇到一些身强体壮的小毛贼都打不过吧!   沈陌没有打击这个从未出过门的表哥,只是陪着他,默默地等着他。   “嘭嘭嘭”敲门的声音将这悲哀的寂静打破,程道琛进了说道:“康少爷,小少爷,老爷请你们二位过去!有贵客要见康少爷!”   元康衣衫不整,沈陌忙叫张管家整理了仪容,拉着不想见任何人的元康到了大厅。   沈陌抬头一瞧,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堂上正和父亲喝茶。   这长者,沈陌见过一面,去年和陆文茵、陆赞、元穆、沈嘉平几个到抱一山庄游玩时,循着琴音过去见到的那屈姓老人。而他身后的就是和元穆拼酒的屈本洛,他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呢,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沈淮见沈陌愣愣地盯着长辈,连忙呵斥道:“不得无礼,见到师祖,还不快见礼!”   这老人姓屈,是啊!屈光,师祖!创立屈光剑的屈光师祖啊!   终南山屈光大隐于林,无门无派,武艺身兼数长,向来孤身一人,独自行走江湖,这屈本洛什么时候跟着的,也无人知晓。世人唯一知道的是屈光的三个弟子:大弟子杨羡,终年在终南山修行,仅仅收了沈陌一个弟子;二弟子姜讫被逐出师门,也是行踪鲜闻,收了孙庆云做徒弟;三弟子更是神秘不见踪影,名叫薛川。   沈陌听了犹如当头一棒,震得他忙躬身爬在地上说道:“师祖,师祖恕罪!当日……当日,沈陌等晚辈对师祖无礼!”   沈淮听他这么一说,转头疑惑地看着屈光。   屈光捋了捋白色的稀疏长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好孩子,起来吧!那日小老儿见到小陌儿也是很高兴呢!”   沈陌忙爬了起来,乖巧地立在一旁。   屈光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招呼着元康,道:“康儿过来!”   元康目光还是呆滞地盯着什么,似乎再也没什么打动他的了。沈陌忙推了推元康,将他推到屈光面前。   “我和你舅舅说了。我平白无故地住了你爷爷的园子,我还想着如何报答!你爷爷求我帮他办一件事,让我好好照顾你。不如我替我的徒儿杨羡收你入他的门下,作我门中弟子,如何?”   沈陌心中一喜道:“师祖,我要有师兄了?”转过身来,对元康忙说道:“师祖的屈光剑名满天下,世间鲜有敌手呢!”   元康心中一动,闭上眼睛,在短短片刻,做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他跪在屈光膝前,恭声说道:“元康听师祖的。”   屈光“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望着恭恭敬敬的沈陌说道:“你将阳台晚钟一招,打出来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沈陌心中咯噔一声,这一招“阳台晚钟”甚是难练,每次都卡在这里,最近虽是勤谨了些,但是尚有许多滞涩之处,如今直戳戳地被单拎出来,沈陌不由地心中突突起来。   沈陌不敢叫众人久等,忙持剑到了院子,心中默念着师父曾说这招的精义是“条达曲直”四个字,便全心投入地将这招演练了一遍。   沈陌身心投入,兴致盎然,一剑指向一人合抱的大树,剑身没入,手腕一抖,长剑抽出,抱剑上前躬身而立。   屈光见他低头规矩的模样,十分讨喜,笑道:“不错!这招领悟的不错,就是练得不够,多加练习定能达至臻境!”   沈淮笑着看了沈陌一眼,笑道:“平日里就知道捣鼓那些草药,荒废了功夫了!我以后定会盯着他的!”   沈陌见众人说话的功夫,忙上前向屈光又请教了几个自己练功时遇到的问题。   屈光也都一一解答了,还称赞沈陌资质不错,督促他用功习武,将来定会有一番成就。   饭毕,屈光笑呵呵地如同一位寿星佬,慈眉善目,仙气十足,他转头笑道:“沈淮啊!这个元康我就带走啦!你这个舅舅把心放进肚子便是!杨羡你知道,定会好好教导他的!你们如是闲的,便到终南山来找我们!”   今日已是酉时,可能刚刚出城天色就黑了,沈淮挽留了几次,屈光始终说道,自己不习惯白日里人多,就习惯晚上赶路。   沈淮也不好再劝,忙叫人收拾了元康的随身衣物,带了些银两,送了屈光、屈本洛和元康三人离去。   第七十一章 如鼓琴瑟      沈桐丧事毕,元康也随屈光去了终南山,张管家带着元康的侍卫随从都回了抱一山庄,雍国公府一下子从喧嚣变得沉静了许多。   雍国公沈寂因着女儿的亡故又是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塌上未起来。沈陌一连几天下来,早晚服侍汤药,衣不解带,也是形销骨立的,好不容易沈寂才慢悠悠地好转起来,拴在众人心头的绳索才算解开了。   沈陌自从元康到了府上,一直照看他病情,闲暇时下棋、弹琴、品茗,一有时间便约上陆文茵出去说说话,这段时间简直让他乐以忘忧。   如今元康走了,因着照顾祖父也是不能随便出府去找陆文茵了,虽然整日里忙里忙外的,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沈陌下午的时候,照例去见沈致,将这一日府中大小事务报给沈致听。   沈致坐在塌上,一条腿舒展地伸得直直的,一条手臂撑在曲着的那条腿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沈陌说着。   沈陌见到他对自己所说的置若罔闻,也不知自己的决定合不合这个吹毛求疵的大哥的心意,心道你好歹有个反应啊!   当沈陌说到徐兆海时,沈致终于有了些许动作,眼皮一抬说道:“早就想到了,像徐兆海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大司马赵维庄没将他藏起来,以他的功夫,我们也是找不到的!姑姑的仇不容易报!你给爷爷说了吧!”   沈陌正准备将今日的事情一股脑地说完了事,被沈致这一打断,顿时卡住了。   “哦!”沈陌道,“这个……这个事啊,爷爷问我,我便说了!爷爷神色很不虞呢!我再加些人手追寻!”   “姑姑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如今我们和这赵维庄、徐兆海之流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了,一定要抽回些人马保护好爷爷和爹娘!尤其是范吉先和张宝庆二人不能动,他二人在爷爷身边,才让人放心!做事也要周全些!”   沈陌被沈致这一提醒,也觉得应该如此,忙道:“是!大哥,陌儿这就吩咐下去!范大哥今日还出去了一趟,他回来后,我便不再吩咐他其他事了!”   “还有,过几天我便要护送元素北上突厥”,沈致曲着的那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伸了伸懒腰,声音慵懒涣散,“你嫂子随我一同去,回来的时候,我们去一趟我岳父那里!”   沈陌笑道:“大哥放心便是!陌儿在这期间,一定守好府门!”   “这个我是不担心的!蒋射、袁逯和商原几个都在,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问他们便是!”   “嫂子这些年都没回过娘家,大哥早就该带大嫂回去看看韩伯伯!可是,嫂子那么能干,这一走这么长时间,家中女眷和内府的众多事务,也没个人操心啊!”沈陌转而挑起眉头笑道。   “哼!”沈致斜着眼瞧着沈陌,心情不畅地说道,“什么事情都靠着我和你大嫂!你自己不会去处理啊?这几日,你大嫂忙着呢?你最好别那府中的那些个琐事去烦她!若是让我撞见,你便小心着!”   沈陌垂着无精打采的脑袋,低声道:“陌儿知道了!可是,还有几日,哥和嫂子要走了,我内府好多事都完全没有头绪呢?”   沈致还是一副淡定的神色,压在下面的那条腿抬起来曲了两下,意味深长地对沈陌笑了笑,说道:“你学这些也的确没什么用!你那个陆姑娘学学还行!不过,陆姑娘一看就是个舞刀弄枪的,你是有的苦头吃了!”   沈陌着忙解释道:“大哥,陆姑娘的秉性纯善……”   沈致呲牙一乐,见到沈陌着了急,心满意足地笑道:“好,好,你觉得好就行!我又没说什么,用得这么急吗?陆郡守亡故,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你着急也没有用啊!”   沈陌郁闷地盯着这个让人气恼又无可奈何的大哥,立时红了脸,义正言辞地掩饰说道:“大哥,陌儿……陌儿没那个意思!”   说到最后几个字,沈陌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沈致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沈陌恨不得变成一股烟气消失在他面前,还在沈致还忙着看送亲的随行人员名单,没什么时间继续取笑他,沈陌也就乘机忙着告退,一溜烟地跑了。   沈致这几日里脚步匆匆,元素和亲乃是朝中如今的第一大事,沈致每日都回来的很晚。   到了送亲前一日晚上,沈淮将他叫了过去。   原来是沈淮得知韩季瑗病重,忙吩咐沈致夫妻送完亲,好好在燕地待一段时间,好好尽尽孝道!   沈淮也知道,自从沈致和韩延秀结婚后,两个人就没进去过韩家的门。韩季瑗的那个雷暴脾气,沈淮当年也是见识过得,于是对沈致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一定要好好说话,不准拿那些个骄纵的脾气对付长辈。   沈致被父亲的嘱咐不胜其烦,但是也没办法,沈淮说一句,他便应一句。   最后,当沈致另一个“是”字脱口而出后,沈淮拿起身侧的一只鞋子,狠狠地冲着他扔了过去,气的胡须乱吹:“你就这么应付我,是吧!怪不得,你岳父不让你进门,若是我,我也是!将他打出去两里地远,一看见就让人生气!”   沈致不动声色地几乎没见什么动作,便非常容易地躲过了鞋子的袭击,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躬身低头正音道:“孩儿知错!”   沈淮见他这副模样,气的更是牙疼起来,怒吼了两个字:“出去!”   沈致从善如流,躬身低头正音道:“是!”   沈淮气得无以复加,拿起另一只鞋子照着沈致离去的屁股上扔去,一个大大的鞋印印在上面,沈淮见了还是忿忿不平,直指着儿子离去的身影咒骂着“真是个讨债鬼!”   以沈致的耳力和功夫,自是可以轻易地躲开,但是他也知道,没让这个爹爹有个出气的机会,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于是他屁股上带着大大的鞋印神速地离去,找韩延秀诉苦去了!   沈淮望着儿子消失的身影,尤其是那醒目的鞋印子,长叹了一声,在寂静无人的房间内,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绕膝玩闹的情景,不觉得心中一暖,又想去这次他夫妻二人到韩季瑗那里去,心中顿时生出难以抑制的愧疚来。   他当年奉皇命,灭北燕,曾经利用沈致和韩延秀二人的关系,引得当时北燕太子吕世骞和几个皇子内斗,使了不少手段,最后韩延秀婚后半年得知,将所有的误会都归咎于沈致,沈致也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吐露半个字,反而处处维护他这个做父亲的。   可是韩延秀对沈致极为怨憎,便愤然离去,可当年嫁给沈致时,韩季瑗便撂下狠话,让她终身不得再归家。   韩延秀有家难回,有苦难言,只有沉浸在名山幽谷,江河湖海,四处漂泊。   沈致自觉理亏,也不申辩,始终跟着一前一后,始终不离不弃,这夫妻两个一离家,便是三年!   沈致到了房中,对着妻子倒尽了苦水,听着妻子犹如百灵鸟的柔声安慰,望着妻子美艳绝伦的容颜,躺在韩延秀的怀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韩延秀的容貌至今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韩季瑗—他的岳父,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韩延秀嘴上虽是不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对父亲一直心中愧疚万分,一直想归家看看。   沈致亮晶晶的眸子深邃真挚,他抬头望着正在低头看他的韩延秀,笑道:“不必担心了!这次去爹爹家中,我一定想办法进去你韩家的门,你我夫妻二人,还整不过那个老头子,你担心什么呢?”   韩延秀被他的话惹得“噗嗤”一声,双手重重地挤了挤沈致的脸颊,笑了出来:“那你想着怎么整我们家那固执的老头子呢?”   沈致沉吟了片刻,想起当年,他和韩延秀因为韩季瑗和吕世骞差点和离的事情。   “给爹说说我们在南罗山的事,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要报答你一辈子!他是你的爹爹,便也是我的爹爹,我便要报答爹爹一辈子,让我有了你这么好的妻子!咱们爹爹不要你这么好的女儿,不要我这么好的女婿,还要什么?”沈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韩延秀笑道:“到了家后,你便用你那比城墙还厚的厚脸皮去求爹爹,看爹爹理不理你?”   沈致长叹一声,默默地说道:“爹爹何事理会过我啊?去了爹爹打我骂我,不管怎样待我,我都装聋作哑,认打认罚!只求能见见你便是!”   “爹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瞧你把爹都说成什么样了?这次带着录儿和朔儿……”   “哼!上次你爹把录儿直接从你们家的墙里面扔了出来,吓得孩子几天都做噩梦!这次不带孩子!”   韩延秀咬着下唇,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圈起来。   沈致慌得忙从她腿上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起来,将眼中的泪水全都粘在自己的唇间,无奈地叹了气,说道:“你说带便带着吧!”   韩延秀这招美人计是百试不爽,忙擦了眼泪,情真意切道:“爹爹年纪大了,这次一定不会了!我也心疼录儿呢!”   沈致默默道:“记得你离开我那几年吗?我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及那时的事大!你一声不响地就走了,离开的如此彻底,我只能天涯海角随你去!如今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也是圆满的!”   那时韩延秀离家后,沈致便一直跟着。   二人在南罗山遇到盗匪,沈致为救韩延秀深受重伤,性命堪忧。   韩延秀为救他不眠不休,终是在一日里累倒在取药途中,被一农夫救回家中。   沈致醒来不见妻子,心急如焚,还以为又是遭了盗匪,于是就在当天不顾性命,带兵剿灭了南罗山盗匪。   韩延秀去寻,到了原地只见一滩血迹不见人影,寻了几天也不见人影,只觉得活着就是蹉跎时间罢了,便回到二人婚后去过最多的地方—曲江。   不想沈致也是如此做想,二人不约而同返回长安,在曲江相遇,于是执手归家,这才如鼓琴瑟,夫唱妇随到了今日。   第七十二章 提前防范      沈致带着和亲使团,浩浩荡荡地北上突厥。   一路上山壮俊伟,风景瑰丽,令人忘忧,所有挂在心头的繁复琐碎之事,都在这壮阔辽远的雄宏之中消弭殆尽。   韩延秀自从沈录出生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京城,两个孩子似是出来藩篱的鸟雀,一路上问东问西,叽叽喳喳地交个不停,让韩延秀也暂时忘却了对父亲的担忧。   但是坐在繁花似锦堆砌的马车中的元素,此刻正眉头双锁,忧心忡忡。   这几个月自始都未曾见过母亲赵一柏,临走之前,她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马车外,想着赵一柏能送她一送。   众人在一处山坳处修整,沈致和韩延秀缓缓登上一处小山丘,站在山顶,清风拂过,衣衫飘动,望着远处山水茫茫,一时无语。   元素一揭开帘子,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情形便映入她的眼帘,她愤愤地“哼”了一声,一把甩开帘子,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元素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布条,这是刚刚停车时,一个小兵给她端过来的茶壶下面压着的,元素急忙打开一看,上书:“前方三里”。   元素再次揭开帘子,见沈致夫妇二人还在山上,周边是送亲护卫,最先面的仪仗,身后是随行大军。   她放眼望去,将整个行军队伍又看了看,心中有了计较。   沈致和韩延秀从山上刚刚下来,沈录和沈朔二人便迎上二人扑进了怀中。   两个孩子行了几日路,倒是比在府中和沈致亲近了许多。沈致身为送亲使,不得私自见这两个小的,每日里和孩子见面,倒是放下了架子。   沈录手中拿着掰下来的一小块干粮,塞进沈致的口中,逗得平日里在孩子们面前面色冷峻的沈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朔也从怀中掏出一枚栗子捧在韩延秀面前,韩延秀张大了嘴,“啊”的一声示意沈朔。   沈朔轻轻地放进母亲的嘴脸,顺便在母亲的脸颊上“吧唧”地亲了一口。   这时,一个小兵过来,见这一家其乐融融的场景,在旁踌躇着时不时地望着。   沈致放下沈录,对着韩延秀笑了笑,韩延秀带着两个孩子到一旁去了。   那小兵上来禀报:公主请您过去!   沈致一愣,这个元素又要做什么,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山了,这送亲队伍已经将营帐扎好,就等着开火做饭了。   沈致十分不情愿地走到这个和亲公主身边,隔着老远便停下脚步,挽着双臂,一副漠然的表情大声问道:“不知公主有何事吩咐?”   元素听见这个淡然冷漠的声音,气的掀开帘子,一步跳下车架,一双含情大眼恶狠狠地盯着沈致,嗔道:“表哥,我的送亲使!真是高升了之后,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吗?”   沈致挽着手,一副拒人千里的冷峻气息,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面上丝毫不变道:“公主,属下送亲,是陛下钦点,不敢怠慢!公主还是回车里,待到营帐准备好了,属下自会请公主过去!”   元素一双气的微微颤动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猝然几步上去,冲到了沈致的眼前,怒道:“我看表哥不是送亲,而是想着和那韩氏游山玩水吧?”   沈致身材高大,斜睨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元素,微微扯了扯唇角道:“公主说笑了。秀秀也是送亲使,她宜室宜家,上奉公婆,下抚二子,襄助夫君主持府务,治御奴仆,正是女子的典范,陛下钦点给公主送亲,也是希望能给公主讨个吉兆,希望公主和亲突厥后,能使两国停战友好相处,成为我大魏人人敬仰的公主!”   元素一双勾魂眼泪水连连,如是平常人见了定是心神迷乱,只是面对沈致这种面冷心硬的人,元素也是无可奈何,猛地一把推开他,大步朝着营帐走去。   刚走了两三步,元素猛地停下了脚步,她脑袋了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她闭上眼睛,埋怨自己将正事都忘了,遂转身趾高气扬地抬起小脑袋道:“今日我们继续赶路,沈正使不是说要我感念两国安危吗?早一日到,早一日为国效力才是!”   沈致整个身上凌冽而散漫地气质更甚往常,让元素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种明目张胆地被漠视的感觉,只见他不动声色,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说道:“思君报国不是挂在嘴上的,公主还是吃饱喝好,休息一晚再启程,免得受不了一路奔波,病了躺着去和亲,这可真是我大魏的笑话了!”   元素急得忙要说什么,沈致一抬手,轻轻动了动几根手指,漫不经心地大声命令道:“来人,侍奉公主到营帐!”   几人侍女听了这冰冷如斯的声音,顿时被激得一个哆嗦,忙飞步跑到元素身边,拖拽着元素到营帐去了。   虽然是以仲春时节,但是出了京城,到了这荒芜人烟的山丘地带,气候变得十分的多变,一会儿艳阳高照,晒得人脸上都脱层皮,一会阴云密布,吹得人冷得直哆嗦。   到了晚上,照例冷了下来,篝火照着每张疲倦的脸。   这次送亲的队伍中有不少是皇室亲卫,以彰显陛下对公主的照顾,和对突厥一行的重视。这些人早就进了营帐,呼呼地打起呼噜来了。篝火旁驻守的士卒彼此依偎着取暖,不时地叽哩哇啦地说起一些家长里短。   沈致选得这个驻扎之处十分避风,这得益于他十几岁上就上战场的经验,他耳边听得呼啸而过的大风作响,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声,还有士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声。   他见两个孩子已经睡熟了,便躺在他们的旁边,那张散漫冷峻的脸上如同九州的暖阳,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秀秀,你说,元素下午说继续行进,是什么意思呢?那丫头笨的跟只猪一样,这不曾管过行程的事情啊!是不是有人和他联系,在前面等她!这其中定然有诈!”   韩延秀拿过他擦手的巾子,在水中洗了洗,又递给他,道:“这次皇家亲卫都来了十几个,他们功夫高强,你担心什么?”   沈致一脸鄙夷的神情,抿着嘴说道:“那些个就是些草包,一个一个的还信心十足,你看不就是赶了几日路,便睡得跟头死猪一样。若是什么事情都指望他们,我还不如捉只老鼠养着玩呢!最起码人家遇到危险自己还知道躲的,这群棒槌,我估计关键时候,连躲都不会,还要让我去救!唉……也不知陛下怎会派这些人来,你看,这些人今日愁眉苦脸的,一脸苦大仇深!”   韩延秀躲过他那胡乱抹的巾子,仔仔细细地在脸上擦了起来,笑道:“嗯!我的夫君最是勇冠三军的,最是武艺卓越的!”   “那是自然!”沈致“呵呵”地笑了起来。   沈致听着妻子孩子三人均匀的呼吸声,他十分地警醒,闭着眼静静地听着这夜色中的各种响动。   直到天明,下一班的轮值接了班,他才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时辰,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才醒来。   沈致见韩延秀端着一盘饭菜过来,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他叫道:“怎地还没起,刚刚出去的时候,还说马上起,你这是糊弄我来着!”   “娘子,我哪里敢?实在是太困了,没睡醒啊!能不能再睡一会啊!”   “好!你等着你的属下过来催你吧!”   沈录和沈朔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希望他能快点收拾好,早早地吃法,这两个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沈致还是不慌不忙地穿衣洗漱,终于他大刀金马地坐在一个小小的凳子上,端起一碗稀粥。   他端着的碗放在嘴边,动作一滞,仔细闻了闻,神色一变,道:“这粥有问题!”   于是他大喝一声:“来人!”   所来的士卒还以为这马上就要出发了,慌慌张张地过来,一看主帅的饭菜一口未动,只听见:“这饭菜有问题!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别吃了!”   那士卒脸如菜色,唯唯诺诺地低声说道:“正使大人,这……这饭菜,大部分的士卒早就用过了!”   沈致猛地起身,蹚出营帐,大喊道:“所有人戒备!”   送亲使毕竟是皇家仪仗,训练有素,一个个正色威严,严阵以待起来。   沈致叫来军医,军医一听,忙检查起来,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得出一个结论:“这是迷药,不过是一个时辰后才能发作!过三四个时辰药效过了,就好了。”   “还有一个时辰!叫没吃过早饭的人全部过来,挨个详查!谁下的药,现在就查!”沈致当机立断地吩咐着。   沈致见众人都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大踏步地到了元素的帐中,浓墨般的眼珠里面有着化不开的阴沉,问道:“说!谁下的药!要将你截了去,对吗?”   元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犹如一块被冻住的石头,喉头动了动,企图隐藏自己的慌张,刚开口就破了音:“我……”,她忙握紧身侧的两个拳头,镇住痉挛抽动的身体,“我怎么知道!我也喝了粥!”   “哦!”沈致扬起声音笑道,“你是怎么知道,药下在粥里面了!我这还没问什么,公主倒是先招了!”   元素强行压抑泪水,但克制不住恐惧的痉挛,“我”的半天,最后抱起头痛苦地哭泣起来。   沈致嫌厌地瞥了一眼,大声叫道:“来人,将这营帐搜一遍!”   元素神色紧张地一个哆嗦,低垂着双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致笑了一下,吩咐道:“将这两个侍女扣押下去问话!”   元素猛地抬头,大眼睛扑棱地望着沈致,难以置信道:“你,你,有什么事情,你冲着我来!不关他们两人的事!你竟然如此行事!”   沈致带着鼻音,散漫地说道:“我一向便是这样,表妹又不是不知道!”   沈致一步一步逼近元素,逼得元素退无可退,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此刻激得她都忘记了害怕,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致,如同一个吊死的恶鬼!   沈致头微微一侧,又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听闻旁边士卒报道:“禀告正使,未发现什么线索!”   沈致“嗯”了一声,算是示意知道了,见她一条手臂紧张地侧着放在身后。他笑了笑,一步过去,抽出那条手臂,手掌紧紧地握起。   元素眼见他就要强行掰开她的娇嫩的纤纤玉指,她猛地大叫起来:“沈致,你敢对我无礼?”   沈致丝毫没有顾忌,动作没有停顿,已是掰开她紧紧蜷起的手指,取出手中的布条,一把放开元素道:“公主说的过了,本使生怕公主一路有个闪失,不能不提前防范!”   第七十三章 忿忿不平      沈致表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但是心中甭提有多悲催了。   送亲使团中大部分的士卒都已经中了毒,还有十几个侍卫和侍从因为这白粥实在是有些清汤寡水的,看着便没有食欲,便没有入口,这些挑剔的毛病倒是成了好事!   反观那些事事身为士先的将领和官员,对饮食穿着一路上都没提出过任何要求,这次倒是中了招。   沈致心中苦笑着,看着这个战斗力几乎为零的送亲队伍,真是五脏六腑开了杂货铺,被砸的稀巴烂的杂货铺。   他这个大鸿胪卿屁股还没坐热,便摊上这个和亲使的差事,现在还要和这十几个废柴一般的侍卫并肩作战,真是丢脸,他这般想着。   沈致这时命大队人马撤出山坳那里扇面环山,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包了汤圆。   他命所有人在一处开阔平地上待命,不再行军,其实也行不了军了,大队人马早就迷迷瞪瞪地横七竖八地躺在平地上。沈致心中不断哀叹,将十几个未中毒的护卫和侍从召集起来,吩咐下去四处戒备。   停军待命这道命令下去,元素着了急,三翻四次地找沈致,命他继续前行。   沈致只是打发幼小的沈录给她回话。   沈录将他那不着调的父亲的从神态到语调学了七八分,对元素说道:爹爹身子不适,说是歇一会儿再走。   元素总不能对着个孩子也说不清,只能干巴巴地瞪着那帐房的门一眼,口中不知咒骂着些什么,转身离去了。   大军在广延的平地自是视野宽广,只见远远地一对十几人的队伍迎着送亲使团飞驰而来,一路飞尘漫起,甚是壮观。   沈致知道,虽然对方耍不了什么阴谋诡计,但是这次可是要真刀真枪地干一架了。   沈致望着这十几个打了鸡血的护卫,几日枯燥的行路让这十几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沈致真心地祷告苍天,让他们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能这般斗志昂扬,精神百倍。   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大队的逼近,地动山摇之中,横飞的黄尘漫天飞舞,翻滚在半空中织就了一道黄色的带子,甚是壮观。沈致被这壮观的大队人马也惊得心肝一颤,因为他看清了这队伍中领头的竟然是徐兆海和孙庆云。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徐兆海已是带着巨大的俯冲之势,挥剑向他劈来。   沈致当仁不让,举起宝剑,迎头相激,金属的碰撞激起火花四溅,他的身子被徐兆海的一跃千里的气势逼得直接擦过地面数米远,最后稳稳地挡在了后面的人群前。   但是,徐兆海这从马上带的冲力太大,沈致的右手几乎被震得握不住手中长剑,虎口处的血顺着手中长剑汩汩直下,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一样散漫:“徐前辈,不想在这里见面了!徐前辈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如今倒是越来越不入流了!”   徐兆海见他的剑尖不断滴滴哒哒落下的血珠,笑道:“沈致,这么多年不见,还是喜欢逞口舌之快。我记得,我当年就告诉过你,人生在世,还是要本事大,口气小,看来你是一点也没记住啊!”   沈致仔细地看清了这个人,整张脸上带着一股匪气,眼神望过去的都不是看活物的神情,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丝毫束缚,仿佛世间没有他半点留恋的东西,只有仇恨激荡着这冰冷绝情的灵魂,让他经历一丝见证死亡的快感。   徐兆海就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沈致,沈致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他是没有退路的,这个时候哪怕知道在徐兆海面前,犹如蚍蜉撼树,他必须坚持一战,因为这便是作为正使的责任和态度。   沈致不断地喘息着,鼻腔中满是带着铁锈味,他一个箭步上前,跃起一剑刺向徐兆海,一击不中,见剑锋紧擦着他疾掠而过,他落地打滚起身,滚到徐兆海身侧,冲着他腿上便是一剑。   徐兆海清楚沈致的剑法轻盈飘逸,走的是上盘,不料他反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刺向他的小腿,一时不妨,已是撕破了一道口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透过薄薄的衣料,晕染开来贴在他的腿上。   沈致用余光看了看周围,情况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少,孙庆云已经上了自己的好几个人,躺在那里咿呀咿呀地□□着。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徐兆海,笑道:“看来前辈这些年过去,本想着躲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苦练功夫,现在看来,这本事也是没长进多少啊!”   徐兆海听了一言不发,他十几年前,和沈致舌战之时就没占上过什么便宜,如今他心知肚明,这小子的讥讽人的功夫又是精进了。他剑锋裹挟着重重恶意,将沈致裹住,绕到身后,冷冷道:“再见了,沈致,也不用等到我的功夫精进了,我相信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沈致几乎是倏地避开他的剑锋,在重重包围下骤然退了几步,侧身躲过擦面而过的剑尖,他退无可退,只听得风声呼啸般的剑锋划开长空,他情不自禁地举起长剑格挡,“嗡”的一声,他的大脑被震得出了七窍,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夜,不见一丝曙光。   他后退了几步,身体要倒下的瞬间被人接住了,是他熟悉的身影,是弟弟沈陌,摇着他的手臂厉声喊着:“大哥!大哥!”   沈陌将沈致往袁逯手中一递,忙持剑起身,和范吉先、张宝庆一起围攻徐兆海。   孙庆云一看范张二人,便如同见到打开徐兆海功夫神话的魔咒一般,灵魂仿佛跌落进了冰冷刺骨的冰河。他只是恍惚片刻,立刻醒过神了,飞身上马,乘着双方激战之际,早早地逃了。   孙庆云一跑,徐兆海被三人围攻的顾不了其他,商原、蒋射带着众人风卷残卷般将徐兆海这十几人收拾的干干净净,全都缴了器械,打的唔呀呀地乱叫。   这时,韩延秀慌张地向沈致跑过去,沈致活动着麻木的右臂,见她过来,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秀秀!”   “元素不见了!”韩延秀跑到他身旁已是心力交瘁,声音有些哆嗦。   沈致立刻反应过来,缓过了一口气,握了握韩延秀的双手,安抚着她,转头一个大叫道:“陌儿,快!去追元素!”   沈陌立时明白了,元素要是跑了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忙三两步飞身上了马朝着大道上奔去。   沈致对上徐兆海的目光,他的功夫和范张其中的一人都能匹敌,但是如今他遇到了两人,这两人打架真是护卫的最高境界,只求最后结果,不重过程,这让徐兆海吃了许多苦头。   徐兆海的脸在被这一番车轮战累得油光满面,在太阳强光的照射下有些扭曲,脸上闪过巨大的恐惧,他动了动嘴唇:“我知道卓氏坊的秘密!”   范吉先逼得徐兆海避了过来,沈致手下丝毫不容情挺身一剑,直接刺入徐兆海手腕,挑了他的手筋,只见徐兆海长剑“哐嘡”落地,一代名剑就这样眼睁睁地被张宝庆挑了另一手筋。   徐兆海如同一只受伤的狮子般低沉地怒吼起来,震得天地变色,日月倒转。这头受伤的狮子如同被砍了双足,蜷缩成了一团,只见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身影骑着马飞身而至,一把提起徐兆海搭在身后的马背上,朝着远方天际奔驰而去。   范吉先和张宝庆被这梦魇般的神速惊得说不出话来,二人合手还没将徐兆海捉住,范吉先十分丢脸地望了张宝庆一眼,张宝庆同样是吃了黄连似的皱巴的脸。   范吉先望了四周,商蒋袁三人带着众人已是将所有人都活捉了,唯一漏网的便只有徐兆海了,不由地唉声叹气起来。   不过一会,沈陌笑盈盈地和陆文茵并排骑马回来了,陆文茵手中还拉了一根长绳,长绳的另一端捆着元素的双手。   那元素红肿的眼睛,显然是哭过的样子,她四处寻了许久,似是在找什么人,没寻见那人身影,倒是松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抱膝坐在草地上。   沈致左手抱着自己的右臂,风度翩翩地走到她的身旁,遮住了太阳的强光,松弛的声音传了过去道:“不用担心了,赵氏已经跑了!你刚刚和她已是见过了吧!既然该说的都说了,这下你该死了心吧!”   元素扬起歪着的脑袋,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孩子气,但是她佯装着成年人的镇定,心中一直想着最起码不能在沈致面前示弱。   元素那倔强的脑袋微微上仰,加上不怎么坚定的目光让沈致生出一些怜惜,但是沈致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解开捆在他手上的绳索道:“还是回帐休息一下,别失了公主的体面!”   元素走出几步别过沈致,眼眶的泪水才开始止不住地哗哗留下,见到陆文茵朝着她吐了舌头一笑,元素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立马回了帐房。   沈陌不由地朝着调皮的陆文茵笑了笑,说道:“你说,元素好歹是和亲公主,你怎地将她这般捆起来!这下子,大哥说不定都要怪罪起来了!唉……”   陆文茵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让她不听话来着,让她跟我回去,她偏不!我除了捆着她,还能怎么办呢?你这个表妹可真是个坏脾气,嫁过去,足够那突厥王子喝一壶的!你看,我的手都被她抓破了皮!我没将她揍一顿,算是仁慈了!”   陆文茵倒是越说越气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陌见沈致招手,忙过去,只听到他问道:“是你得到消息,徐兆海会来劫人?”   沈陌躬身一礼,忙道:“是姑父!”   沈致听了转头一惊,道:“元骧?”   “是!姑父说,赵维庄想联合他,将元素接劫走!”   第七十四章 天高鸟飞      “这次那位你的什么姑父,怎么没跟着赵维庄劫走自己的女儿啊?他不是一向反对和亲,甚至不惜和大司马闹翻吗?”   沈致心中十分对元骧不屑,口中语气也尽是揶揄嘲弄,眼白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沈陌可不敢对这个一向严苛的大哥不敬,忙答道:“姑父说,既然朝廷已经下了旨,那元素定然要去突厥的,不能让她半路跑了,反而连累了他!若是路上不见人,朝廷肯定第一个找的就是他!姑父说,是赵一柏和卓氏坊徐兆海、孙庆云一起筹谋,要将元素劫走,怕大哥有危险,让我立刻带人过来护送大哥大嫂前往!”   “那你的陆姑娘呢?她怎么也来了?”   沈致神色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不满,但是这让沈陌更加难以捉摸,但是沈陌还是从他一贯的做派中猜出了隐含的意思:一个姑娘家家的乱跑什么?   沈陌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陆姑娘去五原,我们途中相遇,顺道就一起来了!”   沈致还是不置可否:“你还是好好照顾陆姑娘,别出什么岔子了!”   沈陌低不可闻地叹了气。   沈致不再理会沈陌,用那长袖遮了遮头顶的烈日,朝着商原几个点了点头,让他们过来。   袁逯、商原和蒋射见了,忙赶了过了,问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这里离突厥地界还有一天的路,到时候,将那公主交给突厥迎亲使者,我的任务便是完成了。你们三人和范张二人都快点回去吧!如今,家中空虚,广平王爷肯定都在府中帮忙了,是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家中祖父、爹娘和王爷的安危更加重要!”   袁逯凝着神听着:“大少爷,卓氏坊高手如云,反正就两日的时间,不如我们将您……”   沈致听得有些不耐烦:“你们听命就是!那徐兆海如今便是断了膀子的鸟儿,任他也飞不到哪儿去!这次是送亲队伍中有那赵一柏和元素二人的内应,如今除了,倒是不用担心!”   商原和蒋射听了沈致如此说,也只好应了是。   沈致说话间,只见北边天昏地暗,黄沙滚滚,青天白日里遮去了半边天似的。   最前面,一面显眼的旗帜迎风而来,旗帜写着大大的“洪”字。   陆文茵看着熟悉的旗帜,想起在五原的时候,洪典总是义勇当先,每次战事“洪”字旗便是前锋队,插入地方的心腹,那时父亲陆顺带领的五原军可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如今如是人非,父亲不在了,五原想必又是一番天地了。如今洪典作为副校尉,统领五原军,也不是那个以前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那个人了,而是真正的一军之首了。   洪典威风凛凛,虎背熊腰,一身戎装让他精神百倍,骑着高头大马,格外惹人显眼,尤其是惹沈陌的眼。   沈陌不禁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一番,这个人就是个傻大个,一看就是光长了肉,手长腿长的有什么好的!还有那冲着水笑呢?那可是我媳妇儿!   沈陌见洪典的身影越来越近,那笑容越来越是刺眼,忙伸手拉过陆文茵,自己挺身在前,堵住了那人的望向陆文茵的视线。   更是要命的是,陆文茵被他堵住之后,还欢呼跳起来,高举着手臂,向那洪典招手示意,边招手便撒娇般地叫着:洪典!洪典!   沈陌听见那娇脆的喊声,思想着陆文茵对着他的这个青梅竹马有着不一般的信任,这才这般肆无忌惮地撒了欢儿。   沈陌一把握住陆文茵那高昂起的手臂,拽在自己的手心,静静地等着洪典的到来。洪典此刻在陆文茵眼中,真是如同黄色沙城之中的一颗耀眼的明星,风驰电掣地朝着众人而来。   陆文茵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注意沈陌此刻已经阴沉的眼神,还笑着对沈陌说:“洪典在战场上无人能敌的,你们两人见了,定要好好切磋一下呢!洪典说,屈光剑独步天下,他一直想一睹风采呢!今日终于有了个机会!你也可以看看,他祖传的洪家枪!”   沈致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看着黄尘将众人都包裹其中,鼻腔口中皆是飞尘,呛得的无处可去,他拿起手帕替陆文茵遮着浮尘,目光却是望向洪典,笑容可掬,除了形象差了些外,精神气不输于洪典半分,还信心满满道:“我的屈光剑虽然没有师祖和师父那般登峰造极,但如今对战也是游刃有余。”   他此刻是完全忘了,沈致狠狠地训斥他脚底虚浮,练功不勤的事情,他还继续充着脸说道:“我便显一显身手,让他见识见识!让他也知道,世界之大,天外有天!”   陆文茵此刻已是将所有的话外音都自动屏蔽起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啊!那时我爹亲自教导我和洪典的武艺,也是这般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定时刻用功,不能懈怠的!”   沈陌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无聊,低头看了看满是浮灰的俏脸,擦了擦她的鼻子,笑了起来。   众人都遮蔽口鼻,沈致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已经近在眼前的洪典和他身后的五原军。他泰然自若地向身后招了招手,将即将上马离去的袁逯招了过来。   沈陌拉着跳腾的陆文茵也走了过去。   沈致看着陆文茵不甚稳重,略一皱眉,沈陌忙捏了捏陆文茵的手心,放开了她。陆文茵恍然大悟,这位大少爷喜欢清静,这才消停下来听他说话。   沈致慢悠悠道:“你说,这洪典带这么多人,是几个意思啊!这一路行军路线早就定好了,也没安排五原军前来接应!这个洪典洪副校尉还是热情啊!”   袁逯立刻明白了沈致的意思,忙道:“大少爷,我看我们几人还是一同去五原一趟,也让我们底下的人见识见识五原军!”   沈致这脑袋一拍便是一个主意,明明刚刚说要袁逯几个回去的,现在又是转了一圈,不回了!   本就反应慢的商原愣住了,迟迟地看着这个大少爷,但是他没敢质疑,虚弱地喃喃道:怎地又是不回了?   蒋射笑道:“走,咱们到五原去做客!我们这里就你没去过五原,去一趟不好吗?”   商原自懂事以来,便在京城厮混,但是也总是被拿着开涮的角色,自从跟了沈致,他那惨淡的人生才开始有了一丝方向,他一直信奉父母的话:“好好跟着大少爷,大少爷说东,就往东,说南,不朝北!”商原虽然脑子不好,但是贵在听话。他牵了袁逯、蒋射和他的马已经等着出发了。   陆文茵听了更是高兴,便贴着沈陌的耳朵悄悄说:“咱们都去五原城,这次一定让洪典好好招待一下你们,洪典人很好的!。”   沈陌紧紧地握住陆文茵,见到这个洪典从头到脚没一处招人喜欢的,但是看着洪典威武精壮,仪态万千,他将自己这几次连日奔波狼狈至极的形象理了理,拽了拽歪歪扭扭的袍子,顺了顺沾满土灰的凌乱发丝,让他些微不那么像山寨里打劫的土匪。   沈致从容镇定,他心中虽是狐疑,但是面上标准的官场笑脸,不多不少,踏起飞尘向洪典拱手作了一揖,拿起他老手的官场寒暄说道起来:这次领了差事经过五原,本来想着不劳烦洪校尉,不想遇到卓氏坊前来劫取公主,真是让我这颗心悬了又悬,幸亏洪校尉带着大军,这阵势一列出,那卓氏坊那帮匪徒便望风而逃了,连个马蹄印子也没留下了!   沈致寒暄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洪典几次想转个话题,说点别的,被他的歌功颂德缠得死死的,于是目光时不时地斜着看着陆文茵一下,弄得沈陌的眼睛跟着他的神色时不时地颤上一颤。   沈致还是在那里念经似的:洪校尉家学渊源,一手洪家枪,震惊塞外,战场一人可当千夫,真是真英雄……真好汉……   沈致如同见了多年未见的患难好兄弟一般,直接搭上洪典的肩膀同他和包围了一圈的五原军一同到了五原城。   沈致虽是送亲使,但是也是新任的大鸿胪卿,属于朝中九卿之一,官阶高出洪典许多。   因此,此时不威风何时威风,他一点没有客随主便的觉悟,直接坐上主席,要吃要喝,仿佛回了自己的家中,真是天高任鸟飞啊!不过他在自己家中从来不敢如此四肢跑撒开地坐着海吃海喝。   洪典酒量惊人,巴掌大的碗陪着沈致一碗接着一碗,终于将这位话痨给灌得趴下了。   洪典也是喝的摇摇欲坠起来,东倒西歪口齿不清地吆喝着人将沈致送去休息。   沈致双眼睛紧闭,但是沈陌上前扶着他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大声叫嚷着:“再来!再来!”   沈陌身为亲弟弟,自是不能让五原这帮粗人碰那金贵的大哥,便将这软哒哒的沈致半搀半扛地弄到了房间。   房间甚是舒适,洪典安排的的确是不错,即便是沈陌也挑不出什么不是的地方。   沈陌到了杯茶,转身过来的时候,沈致已是两只手臂枕在脑后,晶莹黑亮的眼珠没有丝毫迷糊,还望着他手中的被子,示意他快点拿过来。   第七十五章 五原旧友      沈陌端着茶杯,当场就愣住了,这个醉汉他背了一路,累得他半死不活的,原来是装的!这个坑弟的大哥,谁能打包给带走吗?滚烫的茶杯激得他不得不将这茶赶紧递给沈致。   沈致接过,不慌不忙,徐徐地吹着热气,边吹边喝,悠然自得地起来,似是琼浆仙露,解了他酒后的口干舌燥。   “大哥,是怀疑这洪典吗?”   “你说呢?”沈致毕竟喝了些酒,身子热得燥起来了。   沈陌自是将这洪典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好不容易有个统一战线的大哥,自是欣喜,于是毛遂自荐:“大哥,我去他那里探探,如何?”   沈致也就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小心点儿,被人捉了,我可没工夫去捞你!”   沈陌看着大哥手臂伤的还是不自在,知道他心中有怒发不出,忙道:“这点小事儿,大哥放心便是!您这伤……?”   沈致不甚在意:“没事!再说了,你大嫂安置好公主和其他女眷,也就过来了。徐兆海、孙庆云和那赵一柏刚刚离去,这洪典就赶了上来!怕是不妙!你一定要小心!”   “大嫂和元素那里应是加强警戒了!”   “嗯!我已经将范吉先和张宝庆调了过去!有他们两个,元素和你大嫂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北疆的夜色清澈透明,高远的天空澄亮澄亮的,像一块覆盖在头顶的紫色水晶石,点缀着无数的星。   沈陌摸着过去,这边疆的府衙构造都和甘凉二州差不多少,大概瞧一瞧转一转的,很容易就找到了洪典的居所。   沈陌躲在一棵屋子前的老槐树上,准备下去到另一个院子去瞧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屋子传过一些模糊不清的说话声来。   文茵!竟然背着我来私下见他洪典!沈陌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弄得心急火燎的,恨不得直接冲进去,将那洪典翻来覆去打成一坨。   他轻轻跃下,踩着脚尖到了窗侧。窗户并没有合实,沈陌透过缝隙,看到了二人的身影。   “洪典,你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其实,我早就想回来了,毕竟这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陆文茵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让人一听便是很愉悦,并没有在晋国公府那般沉重。   是啊!京城对于文茵来说的确不是那么愉快的地方,他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而在京城,若不是有他的牵绊,恐怕她早就抛下祖父,还有她那个为了功名利禄,亲情不顾的大伯,跑到这里找这个大愣子洪典了吧!沈陌舌尖不由得喉间泛起一丝丝酸涩冲上舌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洪典那如同洪钟的洪亮的声音笑道:“都叫你早些过来,肯定是放心不下那个雍国公家的二少爷吧!”   沈陌一听到洪典提起自己,忙端地竖起耳朵听起来。   “嘿嘿!”陆文茵傻笑起来,“没有,我爷爷和大伯那里,他们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再到五原来!”   洪典略一停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是啊,陆伯父走了。你是陆伯父遗留的唯一血脉,陆爷爷定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到这来的!”   陆文茵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装作淡定地问道:“洪典,我爹爹……”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今日刚见到你,我便想着要告诉你了!”洪典倒是不客气地打断了陆文茵的犹豫,“你知道,朝廷早就派了刺史,对五原郡大小事事务进行督查,名为督查,实则是网罗罪证,无中生有地将陆伯父一举拿下!陆伯父这一年来,你也是知道的,从不和朝中大臣来往,甚至和陆爷爷、陆大伯的信件都能不写都不写了!战事上,能战则战,尤其是配合广平王袭击突厥一战,那真是舍生忘死,孤军深入。”   “我知道,那一战父亲派我到希利垔思勤大王那里,去求援。”   “那哪里是让你去求援?那是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战死疆场!文茵!”   “是啊!真是想不到,那一别竟是永别!我当时应该回去的!”   “那刺史是大司马赵维庄的亲信,据说陆伯伯和赵维庄在对突厥的战事上意见不一致!赵维庄主战,陆伯伯主和!”   陆文茵十分认同地点着头:“爹爹一向是能不战,便不轻易启动战事的!这十几年来,边境交易繁荣,一向无大战,百姓安居乐业,都是爹爹辛劳得来的!”   沈陌不由地跟着陆文茵的声音黯然伤起神来。陆伯伯真是了慈悲心肠的人,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几面,后来便一直在边关,只能从朝中听些只言片语,是个心怀天下,有长远见识的人。只是晋国公陆泽一向不喜筹谋政事,本就势单力孤的陆家,晋国公这般人淡如菊的清高品性,豪门显贵都不再和他们来往。而陆荣,这个不知人间疾苦,只知享福作乐的世子,不知哪根筋不对了,竟然想着要那大鸿胪卿的职务,于是四处结交,不分善恶,有时还助纣为虐。陆伯伯的处境更加艰难了吧!   洪典拍了拍陆文茵的手背,安慰道:“如今公主和亲,我大魏和突厥也能太平一段时间,也算是陆伯伯在天之灵,也是安息了!阿茵啊,陆伯伯不在了,你还有我们五原的弟兄们,你来了,大家甭提有多高兴了!你都看见了吧!”   “嗯!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的!”陆文茵的脸开始有了些笑容。   沈陌这时气得整个胸腔都要炸裂了,呼吸逐渐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谁?”洪典已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高声呼喊。   沈陌悻悻地推开窗户,露出那明媚阳光的笑容。   陆文茵愣了下,然后才笑起来,走到窗前:“你怎么来了!我看你去照顾大哥了!大哥还好吧!”   沈陌在情敌面前不能落了气势,他高昂的头颅朝着洪典望去:“没事!都睡下了!我闲来无事,过来找洪校尉,商量一下明日公主送亲的事情!”   洪典那雄壮的身姿自是稳稳地从容不迫:“好不容易到了五原,定是要让阿茵进了地主之谊才行!再者,公主历经这些时日,一路上风餐露宿,还是修整一番再走!”   沈陌听到他一口一个“阿茵”一口一个“阿茵”,简直想上去直接将他暴揍一顿,心中按压中愤怒的冲动,也不愿和他再说下去,敷衍道:“就是,洪校尉说的是!”   他转头朝着陆文茵:“你不是说,让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你都乱跑什么?”   陆文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啊!我都忘了!你现在有时间了吧!我这就带你去,好吗?”   沈陌见她从洪典的房间出来,便握住她得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刚走了几步,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忙尴尬地咳了一声:“那洪典……武艺没看出来高超,但是酒量可真是好哦!”   陆文茵还傻愣愣地点点头:“是啊!我们军中没有人能喝得过洪典的。吃饭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让你别和他喝酒!那喝起酒来便没完没了了!”   沈陌一言不发起来,这个意思是武功不行,酒量也不行!他窝了一肚子的火,听着陆文茵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里的一棵树,那里的一片瓦,无奈地盯着她求起安慰来。   陆文茵神经大条,噔噔地跑到北侧,指着一个偏僻的角落道:“那个小院离我爹住的地方很远,小时候我和洪典顽皮,挨了我爹爹的骂,便跑到这无人的地方。那时候,洪典还在那里装鬼吓唬我呢!我爹爹管得严,洪典经常躲在这里偷着喝酒!”   这里人迹罕至,似是荒芜了许久,路上经年的树叶的杂草铺了厚厚的一层。旁边的大树的枝丫已经徒长地伸过了小径,沈陌随手一拨那挡在前方的嫩枝,蓦地停下脚步,抓住眼前的树枝仔细地在夜色下看了看。   这是一个断了的截枝,沈陌手指搭在那截面,整整齐齐,并不是折断的,而是利刃齐刷刷地砍断的,摸着手感,这兵刃应该是使得又快又好,是个高手!   沈陌伸出食指轻轻地搭在陆文茵的唇间,陆文茵见他整个人都肃正起来,忙止住了话音。   二人蹑手蹑脚地踩在铺路的大石块上,静悄悄地摸进小院,果真是有人住在这里,那房间的灯火明光通亮。   一个女子的声音,沈陌听出了,正是是赵一柏:“也不知那洪典靠得住,靠不住?明日素儿便要出境了,那洪典此刻没动手,怕是来不及了!”   孙庆云的声音传了出来:“再等等吧!那沈致喝的不省人事。今夜正是时候,就等洪典了!若是他对大司马有二心,我们自己动手就是!”   陆文茵此刻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全国拒捕的孙庆云竟然躲在这里,怒的是洪典居然和卓氏坊、赵一柏、赵维庄这些人竟然都有勾连。若不是沈陌捏着她的手,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她早就杀出去了。   第七十六章 龙潭虎穴      突然,屋子里面一丝声音都没了,在这荒芜的小院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沈陌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了听,这里越发的安静起来。   陆文茵觉得奇怪,直勾勾盯着他,眼神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一种未知的恐惧和疑惑猛地冲到头顶,沈陌拉着陆文茵就跑。   不料,屋子的门和窗户同时“嘭”的齐声破开,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前面站着的是孙庆云,后面的是赵一柏。   孙庆云整个人比起上次见面,真是分神俊朗了许多,头顶冠上一块通白色宝石,腰间一条黄色镶边丝带更是清雅绝伦。   看来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他一看是沈陌,微微一怔,还犹豫着动不动手,赵一柏右手臂旋着窜了过来,犹如一条舞动的蛇灵动飞舞只扑陆文茵眼睛而来。   就这一招,陆文茵顿时手忙脚乱退了好几步,已是落了下风。   她心中自是明白,自己功夫根不不敌这赵一柏,便用尽全力闪躲腾挪,尽量不与那赵一柏贴身短打。   沈陌虽然功夫好些,但是相对于孙庆云这种行走江湖的老手而言,经验毕竟不足。他和孙庆云同门出生,同样都是一套屈光剑的招数拳法,那孙庆云就高出沈陌几个段位了,将他击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好在沈陌伸手灵活,打不过躲得快,一时那孙庆云想要立刻拿下他也没那么容易。   可是如此下去,沈陌和陆文茵的体力都快消耗没了,他们两个迟早也是孙庆云和赵一柏的囊中物。   沈陌突然停下来,贴着墙面大声叫道:“停!师兄,我有话说!”   孙庆云本就不想和沈家人动武,这个停喊得正合他的心意,忙挽起双臂,退了两三步,给了沈陌一个安全放心说话的距离。   赵一柏狠狠地白了孙庆云一眼,不甘心地一掌击在陆文茵后背上,也和孙庆云站在一线。   沈陌脑子转的飞快,在这里紧急关头,他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咒骂洪典。那洪典既然知道赵一柏、徐兆海、孙庆云的行踪,还将他们藏在自己府衙。   那么,洪典盛情相邀送亲使团到府衙歇息,定然是有什么谋划的,肯定不会让他和陆文茵随意走到赵一柏这里来。他是故意的!沈陌心中突然得出这个结论。   沈陌想着他那不着调的大哥能早些过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沈致那从容不迫学的惟妙惟肖:“师兄,你和那赵小娘不过是想劫走公主,对吧?可是,现在公主在五原府,洪校尉那里,如是公主在五原府中不见了,那洪典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说了,单凭你二人便想着将公主劫走,怕是不易啊!我们四人在这里打打闹闹的,于你们也无益啊!”   赵一柏在不远繁茂的花丛旁,屋子透出的光照在她侧着的半边身子,脸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美颜的皮肉不断地抽动,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声音毛骨悚然,让人不寒而栗,只听见她更加地从容镇定:“沈家小少爷,你以为我们就两个人,你错了,就算是将整个五原府拿下,我们也是可以的。”   “笑话?你这是将这五原府当做你自己家呢吧?即便赵维庄是大司马,他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这北境边将也不是谁说杀便杀,说拿下便拿下的!莫不是,你赵家还想着造反谋逆,吞了整个北境不成?赵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赵一柏死死地扣住陆文茵,尖锐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皮肤,陆文茵脖颈上几道血痕从血窟窿中流出。   孙庆云倒是事不关己地退得越来越远,他直接到了小院门口当起看门的来的。   “你以为呢?大司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那洪典若是可为我们所用,我们便留着他,若是不能,那我们便除了他,就像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陆顺一样!”   陆文茵听着这话,目眦崩裂,两只黝黑的双眼在暗夜中犹如巨龙喷出火焰。   果真,和她想得一样,父亲果真是被人害死的。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脑袋一片空白,等到真的神明清醒时,她已经欺身到了赵一柏身边,糟了!周遭所有温暖的回忆,冰冷的恨意全部破裂。   赵一柏出手极快,而且毫不犹豫,一眨眼的光景,对送到手上的羔羊一个鹰爪反手锁住,扣在喉间,将凄厉的叫声闷在里面。   眼看紧锁的手指收缩,沈陌惊惧地咆哮:“慢!”   赵一柏那细长的桃花眼笑得张狂:“沈陌,你知道我要什么?”   沈陌从小就认识这赵一柏,姑姑惨淡的血泪,元康悲凄的哀叹,都是这个女人不动声色,借着元骧之手轻易地早就的。她那柔弱的身段中藏着最是刚强铁辣的恶毒,即便是元骧说弃便弃了,如今陆文茵在她眼中更是算不得什么!   “好!”沈陌一口答应,如今赵一柏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女儿的自由,“我们用公主来交换!”   听到这一言,赵一柏的手指终于松动了些,新鲜的空气顺着陆文茵喉头的痉挛不断地涌入心肺之中,吸得急迫得猛地咳嗽起来,涨红的脸色更成了紫红色。   沈陌刚向前走了一步,赵一柏轻轻一挑眉笑道:“别想着耍什么花招,现在换,就现在!”   沈陌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到天外,白皙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明显,他咬着牙:“好!现在!文茵在你手上,我还能耍什么花招呢?”   沈陌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已经慌得不成体统了。长袖之下,他的右手手指在几个小瓶上摸来摸去,找到了,就是这个!   眨眼间,沈陌一扬手,白色粉尘扬起,赵一柏身前身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千钧一发间,陆文茵猛地往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腕上一按,那手不能地一松,擦破了陆文茵脖子上的一层油皮,整个人猛地跃起脱离那白色粉圈,浑身发软,倒在地上,双眼尖锐的刺痛划破了俊秀的娇容,她强撑一口气,哑声说:“我的眼睛,解药!”   沈陌蓦地飞身上前,一个转身扫得药粉逼近赵一柏,手帕已经捂住陆文茵的口鼻:“解药在我手上,若是不想死的话,就让元素顺顺利利地到了突厥!不然,一个违抗圣旨的公主,我们真是不知该不该留了!”   沈陌望向孙庆云那漆黑沉寂的双眼,面对这一反转,他冷漠的有些异常,他凌冽地看了一眼双眼迷糊中毒倒地的赵一柏,十分冷漠,窗户的光照在他身上,就像照在冰上一样。   “飞云!”孙庆云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这也算是毒药?不过是使人神明恐惧狂躁些罢了!喝些清肠胃的药便解了!”   他朝着沈陌一掌打出,可是这一招虚式太过明显了,仿佛有几分刺痛意味,几招过后,孙庆云不甚恋战,去看赵一柏的伤势。   沈陌轻易地便躲了过去,和陆文茵面面相觑,二人乘着夜色在墙头飞跃,直接上了屋顶,这里屋顶墙壁相连,二人踏着瓦片隔墙迅速逃离。   沈陌一抬头,猛地停下脚步,望着那亮着光洪典的房间。   他突然想起赵一柏的一句话来,“就算是将整个五原府拿下,我们也是可以的”,赵维庄肯定派了人在这里接应她,要么整个卓氏坊的人来了!那洪典到底……   沈陌越觉得洪典这里简直是个大坑,还没理出什么头绪,不料陆文茵眼眶发红,直戳戳地戳到他的心口:“我们去找洪典问个清楚!我不相信洪典是这样的人!”   “你!到现在了,你还相信那个洪典?”   “是!我信!”陆文茵晶莹的眼睛透出从所未有的坚定,“我信!”她再一次强调,那目光真诚而直白,没有一丝隐瞒和犹豫。她等着沈陌对自己的认同,对自己判断的承认。   沈陌阴着的脸似乎要挤出水来,半响才吐出一句避重就轻的话来:“你脖子还留着血,先上药再说!”   陆文茵当时听了赵一柏的话,就震惊了,一时间对洪典有些怀疑,可是一冷静下来,她坚信洪典不会背叛父亲,不会背叛从小到大的情义。   她还是不理会沈陌的话:“我们现在就去问他!我要亲耳听见他的解释!”   沈陌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从赵一柏那个狼窝里面跑出来,现在又要去另一个虎穴,而且还是洪典的虎穴。沈陌的脑门突突地跳动着,动了气:“我不去!”   天空中没有月亮,闪烁的星星明暗晦涩,虚空中有根绷的弦拉扯着,两个人在夜色中盯着彼此盯着,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两个人都能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方犀利的视线。   陆文茵被他盯着,迷惑和委屈淹没了她的心头,她略微一低头,就像放下了些什么,又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站在原地两手一摊“那我自己去!”   沈陌搭在陆文茵留给他的后肩上,给他的是毫不留情的甩开,那张俊俏的脸上冻着层寒霜,扭头看了一眼走开了。   沈陌停顿了片刻,隔了五六步才气狠狠地跟了上去。他心中极不情愿,但是现在真是在龙潭虎穴一般,如何能让心上人独自去见他的青梅竹马!沈陌一想起洪典,就觉得气短起来。比他威武,比他有武略,文茵还信他!   快到洪典的屋子,陆文茵站定,转身问道:“你不是不去吗?”   沈陌恶狠狠地,犹如一头幼虎亮出刚长出的爪牙:“若是他真是背信弃义狼子野心之人,我第一个跳出来杀了他!”   陆文茵挽起他的手臂:“好!若真是这样,我和你一起跳出来杀了他!”   沈陌心中终于有些安慰了。   “可是,就算我们两个合手,也打不过洪典!”   沈陌心中千言万语都被这句话打发到了遥远的极地了。   第七十七章 东风西风      两扇门大大地敞开着,本就宽敞的书房显得异常空旷。   洪典就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深夜灯下拿着一卷兵书看得十分的入神。他一只蒲扇大的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书简入了定似的一动不动,倒是将这个刚健勇猛的武夫衬托出几分文质彬彬的书生气来。   沈陌本来要跟进去,陆文茵好说歹说将他劝在了门口。   她一个人进去见洪典放下手上书简,互相一对视。陆文茵那诘问的目光一扫,洪典也是心有灵犀地微微一顿,顿时让两人油然升起沉默的压迫感。   陆文茵就那样站在门口,盯着洪典,想要质问,但是又怕失去一些最是美好的过往。她怕!有些话一旦开口,曾经的一些美好,便如同今日的晚霞被黑色的浓墨侵染,那记忆中的笑声变成刺入人心的尖刀,扎得她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洪典双手把住桌沿,伸直了胳膊将坐垫轻轻往后一蹭,随意地盘起腿来,笑道:“阿茵,你要问什么,便问就是!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陆文茵看着他坦然和善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近前到了塌边坐定:“你……赵维庄……你们……还有卓氏坊……”   洪典认真地听着她断断续续说不出的话,嘴角弯了弯,神色更加缓和:“你还是那样!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还要等着我自己说!我一向不瞒你任何事的!你问,我告诉你便是!赵维庄的确在几天前命令我,阻止公主和亲,如果有机会做掉沈致、沈陌二人!”   陆文茵迎着他的笑容,也微微扯了扯嘴角:“那你的决定呢?”   洪典遒劲的臂膀一摊开,那张即便受到质问也不温不火的脸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失望:“你也看到了,公主、沈致,还有你的沈陌,都安然无恙!”   陆文茵急着求证,她甚至都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刚刚看见赵一柏和孙庆云,就在我们曾经一起玩的那个院子!”   “是啊!是我安排的!不仅赵一柏,孙庆云,还有徐兆海都在我这里!”   沈陌心中十分不屑,好歹也算是陆顺五原的嫡系队伍,不想着为主帅报仇,而是做着这两面三刀的美梦,既不得罪赵维庄,又不得罪我们,可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陆文茵:“你害怕?”   洪典很坦然,理所当然地说:“是!我害怕!我害怕辜负了陆伯伯的期望,他临终前,将五原的安危交给我了!五原,现在陛下还未定下新郡守,暂时由我负责五原防务!我不能将支离破碎的五原军交付给下一任郡守!”   陆文茵听着他平淡的声音,说这些无奇的话,将这几个月的腥风血雨只字不提。但是,自从父亲过世后,朝中人事频繁,五原也应该经历了许多。   五原军都有自己坚守的信念,父亲的信念便是五原边境的安危,同样这也是洪典自小到大的信念!就是因为父亲和洪典有着同样的执着和勇气,才让她一直敬仰、信任眼前这个她视若神明的大哥。   面对变故,陆文茵只想着如何报仇,可是洪典不能。心中的明灯陆顺走了,心爱的女人阿茵走了,他能到哪里去呢?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他逃避的地方,身为一个军人的自尊不允许他逃避,他只能硬生生地将所有苦难全部吞下,练就钢铁般的心境!   “你放心,明日我自会派人护送公主!沈家的两位也会安然无恙!”洪典刚毅和缓的声音让人很信服。   沈陌看着陆文茵那张感动的小脸泪水流连,任由那张能把人骗得死去活来的嘴掏出心肺地哭了起来。   这一番话下来,即便是沈陌听了,也是无可辩驳。他不由地靠在门口,冲着洪典道:“你也放心!我们兄弟俩福大命大,用不着别人闲操心!公主的事,我们也自有我们的打算!只要洪副校尉不要乱插手便是!”   说着,不待洪典说话,沈陌睁着大眼望着陆文茵:“今夜也不早了,知道洪副校尉贵人事忙,我们就不打扰了!阿茵,我们先回去!”   沈陌口中叫着阿茵,故意说了两个“我们”,彰示着自己和陆文茵的关系,同时在心中将洪典骂了千百遍,阿茵阿茵,我都没这么叫过呢?你算老几?哼!果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又怎样,以后陪伴阿茵的,还不是我吗?   陆文茵一见沈陌神色语气不善,忙盈盈站起,拜了一拜:“洪大哥,五原军在你手上,爹爹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你是真正的大英雄!”   这个真正的大英雄见沈陌的神色又沉下去三分,跟着陆文茵到了他的身边,一只结实有力、骨骼分明的大手拍在他的肩头,笑道:“阿茵脾气倔,性子又急”,看到陆文茵垂下眉眼,负手而立,轻轻地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脚,“即便是这样,你可是不能欺负她!我们五原人,个个都是她娘家人,你若是有胆子,尽可试试!”   沈陌被这一巴掌震得头晕目眩的,青筋直跳,他将陆文茵拉在一边,顺势也甩开了他那粗黑尽是汗毛的大手,道:“阿茵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洪副校尉,你倒是小瞧了阿茵!阿茵又不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她的事情我自会放在心上,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我这里从不会将她拘着!晋国公和我爷爷已经交换了庚帖!她也是我沈家的人了!我看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   沈陌从未说话似这般尖酸刻薄,一口一个“洪副校尉”,甚至将庚帖的事情也主动地拿出说了,刚刚说出口,便觉得有些失言了。沈陌偷佯装着咳了一声,一言不发起来。   陆文茵觉着沈陌有些尴尬,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忙跟洪典道了别,大步迈过门槛,拽着沈陌的衣袖离开了。   沈陌觉地自己理亏,像个听话的孩子,任凭她拉着乖乖地跟在后面,从洪典的书房出来,一路到了客房。   陆文茵真是没想到沈陌会对洪典这般仇视,但是听到他出乎意料的表白心意,眼底望向他微微笑意加深,换个话题打破了二人的尴尬: “我今天看见公主了,比我的脾气还不好!”   沈陌猛地笑了起来,陆文茵才明白,顿时心中管弦鸣奏,哎呀,说的这是什么呀?这个洪典,连我都被他带到沟里面去了。   沈陌点点头:“这个公主是我表妹,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越大越是跋扈蛮横,说不得的!那个突厥王子和她,不知谁是东风谁是西风呢?”   “夫妻两个何谈东风西风的?”   “可是,这那里仅仅是夫妻,这还是两国和谈,牵系这万千黎民的生死,其实这桩婚事说起来,并非良配!我听宫里人说,赵维庄找到陛下,主动将自己的外甥女献了出去。如今又帮着妹妹阻拦和亲!”   “这赵维庄两面三刀,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陆文茵对朝中的局势不明白,可是沈陌经过这些年家族的洗礼,对这些事可谓是深入骨髓:“其实这桩婚事成了,元素也不能负起大国公主应有的责任,起不到任何和亲的作用。若是赵一柏他们真的阻止了和亲,那大魏和突厥可真是大战在即!战事一起,赵维庄统领天下兵马,就大权在握!”   陆文茵神情肃厉难以置信:“一个人为了大权在握,难道置边关数十万将士百姓的性命不顾吗?”   在她的从小到大的世界里,父亲为了百姓殚心竭虑,为了和平不顾声名、权力和财富,洪典也是,为了这同一个信念,在夏日酷烈冬日严寒的边关一待就是几十年。忠诚已经印入他们的血液中,流遍全身,和他们的呼吸融为一体。   屋子一阵沉寂,夜色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着。沈陌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人拐进院门,沈陌便叫道:“商三哥,什么事?”   商原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公主……公主病了!小少爷,快,快过去看看!”   沈陌想着估计是心病,今日联合赵一柏,在粥中下迷药,恐怕也是她的杰作吧!那时候都好好地,现在病起来了?   尽管沈陌对这病充满了怀疑和不满,但是他不得不去一趟,去见那讨人厌的公主。   忽然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搭在陆文茵的手臂上:“阿茵,我过去瞧瞧!你替我看着那个洪典,好吗?”   陆文茵狐疑地瞧着沈陌,不知道他那个精致的脑袋里面都在想什么,明明刚刚还生了一肚子的气,现在又大度起来了。   她不由地气结:“你才不是担心洪典呢?你还是不放心,不信任他,对吧!”   沈陌急的忙分辨道:“我这是信任他!不管是赵一柏还是赵维庄,他们肯定都在公主那边部署人马,我和大哥这边能应付得过来!你去他那里安全一点!”   陆文茵一扭头,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了他:“你不是说,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你这里从不会将我拘着!现在我告诉你,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沈陌被自己的话一呛,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你跟着!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我到哪里,你便到哪里!”   老实人商原,还没见过这样的沈陌,被这电光石火的场面闪得微微后腿了几步,那一瞬间,他近乎错愕地重新认识了这位小少爷。   老实人还是尽忠职守,将沈致的命令再重复了一遍:“小少爷,公主病了,大少爷让您过去看看!”   沈陌现在想起来,商原还在,不由地窘迫地嗯了一声,顺手揣上自己的披风,胡乱地塞给陆文茵,和她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第七十八章 期期艾艾      公主的房间里,床上没有公主,只有他那身着中衣的大哥。   陆文茵圆睁着双目,看着沈陌谄媚赔笑,恨恨地瞪了两弟兄一眼,拉开门候在院中。   沈陌见了孙庆云在这里,愣了好一会儿,又和被蒋射反绞着双手的孙庆云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公主呢?孙庆云刚刚才在那偏僻的角落才见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又被大哥抓了?   孙庆云那潇洒英俊的形象,已是被蒋射这个大老粗折磨地,犹如地上打过滚的野猪,他期期艾艾地忍住□□,嘴里念叨着蒋射的祖上几辈的祖宗。   蒋射听了,也是不慌不忙地顺着他那不再光鲜的后脑勺给了一个巴掌,“哦”的一声打破了孙庆云最后的坚强。他双眼愤怒地凸起,像两个将要弹出的火球,扬起狼狈不堪的头,用最后的倔强盯着蒋射:“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沈致半倚在床头,“呵呵”一笑,未将这出离的愤怒放在心上,见到沈陌和陆文茵,略一皱眉:“叫你做什么去了?不知道过来回话吗?”   沈陌身子立得更加端正,指着孙庆云:“我们刚刚碰到了他和赵一柏!”   “范吉先和张宝庆已经将元素送了出去。她在这里,我总是觉得不安心。”沈致望着孙庆云,有些玩味的意思。   “真是不要脸!几次三番做这种下作的陷阱!”孙庆云被蒋射一只手控着,完全使不上劲,略一用力便被蒋射向上一拘,两条臂膀就像是要被卸下撕裂一般疼痛。   “本人不才,从未中过你的什么圈套!估计以你的见识,也想不出什么对付我的办法!”   他勃然大怒,又被蒋射治得不敢有大的动作,实在是憋屈到了极致,只能干干动动嘴皮子:“沈致,你要杀便杀,我不欠你什么!”   “好!我今天就好好给你算算我们之间的帐!”沈致一挥手示意将他松开。   蒋射顿时松开手,顺脚一踹,孙庆云羞愤交加,满脸脖子涨得通红!   沈致轻轻地坐在床边,双手扶在大大摆开的腿上,两只眼睛射出寒星:“十六年前,你和你大哥孙曙走投无路,在凉州恰好碰到了我,是我将你二人介绍到白圭堂,对吗?你二人对白圭堂不顾道义背信弃义,出卖恩主,将白圭堂薛中渚害的家破人亡!”   孙庆云听了,十分不服气,梗着脖子,声音快要崩裂:“都是何彰德欺凌我哥,我哥不得已才离开了白圭堂!他一直念着薛堂主的情义……”   沈致冷笑了一声:“念着薛中渚的情义,联合罗义潮,将薛中渚的三个儿子杀了?”   孙庆云尖叫起来,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巨大的愤怒喷薄而出:“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怎会知道我哥的处境!我不堪受拿何彰德的欺辱,离开了白圭堂!而我大哥却一心要报恩,留在那里受尽折磨!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何彰德何曾一次将我们当做人看!下矿的时候,炸毁矿道,将我大哥埋在里面!故意设计将我二人送进土匪窝!若是我二人丢了镖,更是酷刑加身,生不如死!我大哥最后没办法才离开白圭堂,薛中渚那三个儿子也不是我哥杀得!”   孙庆云一口气,将这几年憋在心中的话都吐了出来,红着的眼睛似乎松活的许多,他目光微闪,一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等待着沈致的认同。   沈致眼角瞥了他一眼:“哦?是吗?” 兴味盎然一手撑着下巴,“没办法将薛中渚的三个儿子的行踪泄露给罗杳,是吗?”   这些年仇恨吞噬了孙庆云,他少年时的丰碑沈致不曾指引过什么方向,只是如同一丝压在心底的灯火一般,偶尔在被黑暗蒙蔽的久了,向往光明的时候掏出来看看。可是他的世界在那以后,遇到的都是一次次的阴谋,一次次的暗杀,一次次的背叛,丑陋的事态人情留给他的只有伤痕累累,他是这世界的弃儿。他开始怨恨,不甘,他不是没心没肺的神灵,他想着将这悲惨的过往全部颠倒,让他们也尝尝世间最痛苦的骨肉分离,背叛和绝望,什么黎民百姓,什么忍辱负重,天下为重,他都不想懂。而这些,他大哥受到的苦更多,体会的更深刻。   孙庆云身子晃了一下:“那又如何?薛中渚三个儿子是怎么死的,沈大少爷不知道吗?何彰德为了白圭堂,不惜和罗杳父子联手,这也是我大哥的错?”   沈致视线定在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倒是比起谁比谁更卑劣,你还真是可怜!”   沈致面部轮廓线条刚硬,尤其是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凌冽非常,浓厚的眉毛更添几分强硬,给人的印象冷峻肃杀。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调笑不羁,一双灿若明珠深邃的双眼显得异乎柔和,将所有的凌厉土崩瓦解。   孙庆云看到了他如朝阳般得笑容,如同十几年前一样,可是他也看到了眼底毫无底色的冷漠。是啊十几年不见,见面便是你死我活!还要在别人手中摇尾乞怜,还真是可怜呢?   沈致继续道:“不说孙曙的事,单说你!你投靠赵维庄,陷害边疆守将董安呈,数万大军身死临松,污蔑曹福林,离间屠博,外敌乘机入侵,西北边境百姓背井离乡,死伤无数,这笔账你打算算在谁的头上?”   “我奉命行事,大司马赵维庄才是男儿本色,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董安呈是死得冤!你们要找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但是那屠博,他就持身中正吗?若不是他和赵维庄里应外合,我们也不能得逞吧!为了权势,人人如此!若是都想董安呈一般,我们又能在这乱世活过几天?我等小人,不比沈大人,能独善其身。我整整在甘州数年,领教了江湖险恶,官场奸诈。在这世上,大部分人还是和我一样,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孙庆云喉咙发涩,一块炭火堵在里面烧灼,他想呼叫想痛骂,但是不知道向谁呼叫,向谁痛骂。   沈致幼时承受严苛的家法,十几岁便被长辈仍在边境战场无人看顾,经历多少生死,大概是看尽了人间浮华和苦难,便对权势繁华和悲凉惨状有着惊人的耐受力,看到孙庆云这声嘶力竭的怒吼,他只是觉得耳朵痛。但是阅尽锦绣和苦难后,他有着异乎寻常的宽容,不将烦事牵绊自己的心魂,悲悯地看待这个乱世。   他的笑容愈发的温和儒雅:“我看也是,你这惶惶起来,十几年了吧!那你也不找个好些的主子,偏偏投了卓氏坊!我听说罗义潮在世的时候,你就被那卓念琳弄得五迷三道的!那罗义潮还能容你,还真是心大!”   孙庆云被这句话呛得哑了声音,顿时脸红脖子粗,脸色全变,嘴巴一个劲在抖,整个身子一点点地凝固,像是内心藏了许久不堪言说的秘密猛地公之于众,眼底闪动这凶狠。   沈致乘胜追击:“还有,我在想,罗义潮的死是不是和你也有关系呢?”   “你胡说!”孙庆云两步抢在沈致跟前,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罗义潮死在何万象手中,白圭堂和卓氏坊的人都在场!与我无关!”   沈致看着近在眼前的孙庆云,毫不让步。   不知过了多久,孙庆云仓皇之中带着许多无奈,明知陷进去了,却无法自拔,仿佛一个逐渐趟进河水由浅及深,蒙蔽了神明,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淹没。   沈致斩钉截铁道:“是啊!那都是别人的错!”,他眼底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都不是你的过!那助纣为虐,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扰乱朝局,欺行霸市,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吗?十几年前我救你那时,你还心存善念,为了救一个孤女,不畏强御;如今倒是上赶着欺凌弱小,无恶不作了!”   孙庆云看着逼近的沈致,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良禽择木而栖!还是活着最是重要!沈大公子莫要说大话,命只要一条,我选择大司马有什么不对的吗?雍国公整日韬光养晦,坐拥甘凉庸三州,如今沈大人也是九卿之一,沈家真是显赫一方。我没有选择你们沈家便是错了吗?”   “这大魏不是谁家的大魏!更不是那赵维庄、卓氏坊的大魏!你幼时孤苦,如今便让更多的人孤苦无依吗?你遭到白圭堂何彰德的欺辱,便和那卓氏坊欺压更多的人吗?”沈致一步一步逼得孙庆云退无可退。   孙庆云被他的言语说的心中发虚起来:“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你以为你们能逃得出去吗?这宅子已经被卓氏坊包围了!后面还有大司马派军队来接应!你以为拿住我,就能威胁赵一柏和卓念琳!”   周遭安静下来,沈陌、陆文茵、蒋射和商原齐刷刷地看着沈致,不知他从何而来的自信,就算是公主已经被范张二人送走,那其他人呢?还有大嫂和孩子啊?他们没有沈致那老道的城府,彼此互相望着,心中突突地跳了起来。   “那咱们就赌一赌!究竟是我们赢,还是你跟的两个女人赢!”沈致“呵呵”地笑了起来,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人群,双臂展开自信从容地站得直直的。   话说完了,该是办正事的时候了。他斜了一眼沈陌,意思是还不过来伺候穿衣啊!   第七十九章 夜色深沉      夜色深沉,五原静谧,却给人一种风声鹤唳之感。   边塞夏日夜晚露重,沈陌和陆文茵守在屋顶,一件厚重的披风将二人裹了起来,只露出两颗毛茸茸的脑袋。   沈陌拉了拉披风,密不透风地将寒气隔绝在外。   陆文茵已经倚在沈陌的肩窝里睡着的,看起来睡得不是很舒服,眉头微微皱着,桃花瓣似的嘴唇微微撅着,时不时地找个舒服的姿势。   沈陌的目光望向暗夜的远方,既然孙庆云没回去复命,卓氏坊定然知道是任务失败了。现在孙庆云被俘,徐兆海受了伤,那卓氏坊今夜还回来吗?   沈陌的疑问没让他等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色中十分醒耳,接着前哨警示报信的微弱光点亮起。   他们来了,所有人猛地集中精神,蓄势以待。   沈陌轻轻推了推陆文茵,和她趴在屋脊后面,紧紧盯着刚刚亮起光的地方。   果真,比夜色更加浓重的几道黑影窜了进来。   前面的那人身手甚是灵活,接着院子和花园墙头的支撑,轻声地游走在前探路。   他向后挥了挥手,后面的黑影陆陆续续的跟了上来。霎时间,十几道黑影分布在这狭小局促院子的各个角落,占了出入的地方。经验十分老道啊,是江湖老手了。   院子碗粗的一颗大树上,商原藏在那里,眼看着一道黑影向他飞去,他顿时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唯恐惊动了众人。   可是那人偏偏挑中了这个风水宝地,轻点脚尖飞上大树,刚好踩中商原拉着树上的大手。   “吭”的一声,商原将声音闷进了喉间,可是进来的都是高手。那人一听察觉有人,本能地借力起身,又狠又重的一脚犹如一个磨盘研在商原四根手指上,不由地逼得他“嗷”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惊天动地,打破了夜色伪装的宁静。所有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按向自己的兵器,一时间,进来的人或站或卧或坐,顷刻间找个地方掩护躲了起来。   这一躲,真是炸开了锅。   商原、蒋射和沈陌本就藏在最是隐蔽之处,可惜这些隐蔽之处,在他们看来是绝佳的藏身之地,对来的这十几个高手来说,更是绝妙胜景。这还没开始,所有人便直接撞了个正面。   其中五六人打通一条路,直接冲到屋内,准备直接抢人。   沈陌和陆文茵二人心有灵犀,虽说公主已经被转移,但是他那个手臂受了伤的大哥还在。他一剑刺向飞身上了屋顶的那人,和陆文茵左击右打,绕开那人飞身下去到了院子,厮打起来。   沈致将送亲的皇家亲卫都布置在这周边,这些人虽说比起沈致和沈陌他们,功夫是差了些,但是毕竟也是亲卫个中好手,仗着人多也逐渐在厮杀中略微占了上风。   屋子里的沈致,十分地悠闲盘腿坐着,见到撞门二入的五人,笑道:“几位这是来讨口茶喝的吧!我这恭候各位,等了半宿,不喝杯茶,还真是熬不住呢!”   一个手持蛇形曲剑四十岁的汉子眼珠一转,将这屋子搜了一圈,怒道:“屁话!谁和你喝茶!公主呢?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沈致双手在膝头一拍,气吞山河般地立了起来:“哦!那还真是谢谢前辈呢!若是我没认错,你便是湛渊剑梅滕吧!”   这梅滕因为被江湖正道认识追杀,已经隐退多年,不想还有人识得他,也是一惊。   沈致见他一怔,笑了笑,双手插在腰间:“旁边那个小子,跟前辈长得挺像的,应该是令郎梅临新吧!前年在江湖上混了两天,被白圭堂的人打得不见人影,今日出来了!”   梅氏父子听了,气急败坏地将兵刃亮了过来。   沈致右手一松,袖中长剑刷地落下,他迎面一格,“刷刷”两剑,已是跳出二人的围攻。   梅滕挤出来声音:“还不将他拿下!”   门口本来是要看看热闹的那几人脸色晦暗不明,脸皮不住地抽动着,纷纷拿起兵刃,顿时沈致被这几人围在前面,身后仅仅依着一堵白墙。   沈致虎口上的伤又被震裂了,整条手臂疼的撕心裂肺,他面上不动声色,调笑道:“浪花千卷赵千浪,沧海一剑木沧源,玉面阎罗裘一世,长臂飞猿袁大巨,你们今日倒是齐全了,省的我们费心一一找了!”   这个房间本是给元素准备的,都是按照公主的规格,五原最是压箱底的奇珍异宝就摆在这里,谁知这宽广的房间被这些人围起来,狭促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几大高手将这方子拆的支离破碎,桌子和床散架的木屑散落在地,瓷片瓦块碎得分不清形状。微弱的光影下,分不清你来我往,只见得剑花翻飞,身影舞动。   不到片刻功夫,连门带窗都被撞得尸体横在外面,几人不自觉地移到院中开阔之处。   众人正杀得起劲,只听得呼呀呀地一阵叫声,洪典那里好像也是兵火四起,杀将起来。   夜色充斥的暴力的血腥气息,将浓郁不化的墨色染得更加阴森恐怖。金属碰击的声音和冲锋的喊叫以及痛苦的□□如同天上的惊雷,划破这浓墨重彩的黑夜。   长剑挑起,不断有微弱的反光刺入眼睛,厮杀越来越裂,这是一场生死搏击。这些刚刚隐蔽在暗处刚刚现世的恶魔,恨不得将过往全部碎在剑下,光复往日的辉煌。   沈致愈战愈勇,手臂的剧痛,几大高手的缠斗,激得他多年不见的凶狠沸腾起来。他紧紧握着长剑,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痉挛的面孔,只能见到他上下翻飞奇异诡谲的剑光。   沈陌和陆文茵联合皇家亲卫早将这些人带来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不一会也加入了沈致的战队中。   沈致刚刚在屋子里面,靠着屋子里面的家具和自己灵逸多变的剑法,天上地下一通乱窜才勉强支撑到现在。虽说是手臂的痛楚只增不减,但是如今一对一和梅滕对打,可真是好太多了。   面对湛渊剑梅滕,沈致正面对战起来,的确是不容易。梅滕剑法洪厚绵长,一剑过去,力道之大,沈致即便是不受伤也被震出七丈远,他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游走在风口刀尖上。   二人针锋相对,梅滕孤注一掷,犹如一头凶悍的猛兽死死地咬着对方。   沈致胸膛起伏,冷肃刚毅的脸上勃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神色,他抵住梅滕从天而降的一剑,那力道重的连他全身的骨骼都被挤压到一处,疼痛从虎口又一次传到手臂,传到肺腑之间,压得他气息一滞。   这生死之间,沈致发着抖深吸一口气,被激怒的精神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不要命似的直接向梅滕冲去,一脚蹬向对方的心口。   那重剑下落之势不减,直接砍向沈致的肩头皮肉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掠过,挡在了他面前。   是沈陌,真是亲兄弟啊!   沈陌和陆文茵刚刚联手伤了梅临新,斜眼一看沈致,伸手一格,屈光剑眼花缭乱地舞起,将沈致和梅滕二人隔开,还顺着梅滕后退之势,在胸口补了轻飘飘的两剑,划破了他的夜行衣。   这样不行,沈陌想,虽然我们人多,但是面对这五个高手对战,那些皇家亲卫过来也没什么用。   他在虚空中一剑飘忽灵动,对那梅滕紧逼不放。二兄弟心意相通,沈致立马上前,逼得那梅滕不断退去。   众人见这五人逐渐式微,皇家亲卫都是围追堵截似的打法,将这几人困在里面,准备全部歼灭。   梅滕带着众人,今日两大任务,一是救走公主,二是杀了沈家兄弟,这两样一样都不成了,便大叫一声:“扯呼!”,紧接着一个剑花冲着陆文茵,梅临新也跟了他退了出来。   顷刻间,这几人也不恋战,杀了一个亲卫,拼出一条血路,翻墙上房,几个跃步,在夜色中不见了。   沈致看着地上留下的尸体,喃喃说道:“真想不到卓氏坊将这些臭名昭著的贼匪都请了出来,还真是狼鼠一窝!”   陆文茵一抬头,洪典那处火光明暗扑闪,她几个飞步冲着那里跑去。   沈陌眼皮一跳,熟悉的身影在眼前转瞬即逝。   黑夜中一望无际的墨色,洪典那里真是最是闪亮,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沈陌和陆文茵过去一看,真是犹如对敌战场厮杀,尸体不计其数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双方损失都很大。洪典一杆马枪,挑的周身一丈的军士都不敢近身。   这赵维庄果真敢调动大魏军队,铲除异己,和卓氏坊一道破坏和亲大事。   漫天火光犹如白昼,沈陌看见陆文茵杀了过去,什么都来不及想,死死护住她的周围,这军队犹如蚂蚁般涌来的打法,沈陌真是不得其手。   顷刻间,沈陌的头、身上、手臂、手背同时溅满鲜血,胸腔急促起伏喘息,一时间血色蒙住了他的视线,但是前方还是人头涌动,似乎永远也杀不完。   第八十章 随心而至      洪典到底是排兵布阵长大的,来敌虽是来势汹汹,但是势气被他一挫再挫,随着梅滕撤退的消息传来,赵一柏带来的人顿时兵心涣散,溃不成军。   初晓的云头点缀在天际,像是舞动的火焰蔓延过去。赵一柏带着这些散兵游勇退去。   一夜的奋战累得每个人都是筋疲力尽。沈陌喉间干燥地像是着了火,已经黏在一起,发不出声音来。   陆文茵明明刚刚都在呢,现在上哪里去了呢?他困倦的双眼搜寻了一圈,没人!他手中长剑一使力,撑着让自己战立起来,只见陆文茵拿着个水囊过来,递给他。   沈陌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嘟咕嘟将一囊水全部灌进了喉咙,这才凉爽舒服了些。   “洪典还好吗?”沈陌问道,他记得夜里好像受了些伤。   “还好,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陆文茵笑道,现在还知道关心起人家了。   沈陌听了眉头一皱,刚刚找不见人,原来是给洪典包扎伤口去了,胜利的喜悦顿时消失不见,暗沉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哦,那我们也该告辞了吧!今日大哥必须将公主护送给突厥接亲使!我过去看看!”   陆文茵一经提醒想起来正事:“就是,这才是大事呢!我们过去看看!”   沈陌气得犹如一个鼓起的河豚,但是陆文茵丝毫没有感觉到,还是一副兴高采烈,气得沈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将所有心事闭嘴不言。   沈陌过去的时候,韩延秀都回来了。   沈致见沈陌来了,忙道:“昨夜你大嫂和范张两位大哥已经将公主送到了突厥边境,范张二人守在那里,今日我带使团过去做个交接便是。你和陆姑娘二人待在这里,看看卓氏还有什么异动。若是有事,想办法牵住他们,凡事等我回来再议!”   沈陌本就不想和那洪典待在同一屋檐下,这下可好,领了大哥的令,不得不留下来去见那个大铁牛。   沈陌和陆文茵从沈致处出来,一万个不愿意地走了几步,还是不能背着心意,他笑意连连:“阿茵,不然我们不过去了!”   陆文茵扭头一看:“你刚刚给大哥说了,去找洪典,说话不算数啦?”   沈陌脑子里想象着见到洪典的一万个尴尬,尤其是想起自己对他那般不客气,见面了可怎么解释呢?   他被陆文茵连拖带拽着见到了洪典,不料洪典只是手背上划了了口子,还轻描淡写地说着伤口不碍事,已经好了。   沈陌倒是有些吃力地坐了,沈陌还未曾这般一个昼夜打斗过,昨夜打斗的时候还没什么,这下子歇了下来,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似的,各个关节筋骨都叫嚣起来,手往上抬半寸,脚往前挪半步都是一番酷刑。   但是,在洪典面前,不能失了颜面,尽管经过一昼夜的激战,现在的他根不谈不上颜面二字,脸上被血液烟雾污得看不清面目,看见收拾的得体光线的洪典,不得不说已经落了下风。   洪典微微一笑,叫了侍卫端上水来。   沈陌看见他笑着,心中更加别扭起来,连那包扎伤口鲜白色布条都十分扎眼,比自己的衣服干净多了。   沈陌不顾叫嚣的身体,用极大的意志忍住疼痛,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一波痛楚过去,动作迟缓但沉稳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追去的陆文茵陪着沈陌又回来了。这时候,沈陌英俊潇洒的世家子弟形象又回来了,尽管额头泽泽汗水,但是沈陌心中舒畅了犹如饮了琼浆玉露,将失去的颜面找了回来。   但论起长相而言,洪典的确是不及沈陌的,穿衣言谈举止都不及沈陌风雅有趣,但是洪典和陆文茵都对此没有半点在意,二人遇到一起,便不由地谈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仿佛沈陌这个人就不存在似的。   沈陌一开始独自生着闷气,但是越听越是入了神,原来阿茵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真是比起我每日待在书屋,待在终南山习武读书有意思多了呢!不由得向往起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起来。他听到高兴的时候,还不由地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三人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不分彼此畅述心怀。   经过昨夜洪典和赵维庄派来的人激战,算是险中得胜。沈陌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心中已经十分地信服洪典。五原是个好地方,阿茵在这里度过的岁月的确是应该让人怀念一生的。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到了黄昏时分,沈致已经带人回到五原,一切交接顺利,除了公主有些悲凄地嚎啕大哭,舍不得故土之外,其余一切都算是顺顺利利。   按照原定的计划,沈致带着韩延秀和两个孩子沈录、沈朔要去燕地一趟,去看看他的岳父大人韩季瑗。   第二日,沈致不顾众人的反对坚决不带任何扈从,带着妻儿独自上路东去。   沈陌只得听从沈致的话,带着这大队的送亲使团和沈府众人回京。沈陌透过旗帜和诸多人头的缝隙,朝城门口的洪典看了一眼。   陆文茵虽是有些不舍,但是洪典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逗得她霎时咯咯大笑起来,一扫离别的阴霾。   沈陌脑子闲下来,就开始将这几日陆文茵和洪典所有的事飞快地过了一遍,渐渐皱起眉。沈陌十分怀疑,洪典定是说了他的什么坏话。   于是,沈陌这一路上彻底没事干了,心中将自己的疑惑想了百十来种,一路上找着机会在陆文茵身边晃上几圈,最后装作很随意提到:“刚刚和洪典告别的时候,洪典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陆文茵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呢,神神秘秘的,随口道:“没说什么?”   沈陌暗道他们肯定说了什么,心中挠一般痒痒起来,委屈的小脸皱巴在一起:“到底说了什么,我不能知道吗?”   “真的想听?”   “真的想听!”   “那我就说了哦!洪典说,你是个小心眼,让我……”   沈陌咬牙切齿:“哼,就知道没说我什么好话!让你什么?”   陆文茵咯咯地笑了起来,无奈地说道:“让我平日里不能再像男孩子一般,和男人勾肩搭背高声笑语的,没个界限,不要惹你生气,让你担心。一看你就是操心的,让我不要欺负你!”   沈陌不想洪典竟是说了这些话,想起自己所思所想还真是有些小肚鸡肠了,于是想在陆文茵这里找回一些面子:“洪典还真是了解你啊!”   “你什么意思?”陆文茵别过头来,瞪着秀目。   沈陌被洪典的话震惊的,随口说出,这时才觉得失了言:“难道不是,你和洪典在一起,跟个好兄弟一样!可是你毕竟是女子啊,还和我有了婚约!”   “所以说嘛,洪典说的对,若不是他提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这几天闷闷不乐,动不动就不理我了的缘故!看来他说的对,你就是看洪典不顺眼!”   沈陌暗自哀叹,我那哪是看洪典不顺眼,我是看你待他比我都好不顺眼:“洪典就是让人见了不顺眼!”   “以后你可要对他恭敬一点,他可是我陆家军的人,容不得人欺负!”   沈陌被她说得一愣,看她扬起倔强的脑袋,好笑道:“好!好!陆家军的人!”   两人就这么斗着嘴,骑着马嘚嘚地缓步往前走。   蒋射和商原二人一路上沉郁的脸一直紧绷着,沈陌知道他二人是为大哥沈致担心,也不由地唏嘘起来。   大哥打发了众人便是要独自面对沈韩两家的恩恩怨怨,实际上也只有大哥才能解开韩伯父的心结。不过,这燕地归了中土不过十来年,他身为大鸿胪卿,孤身入燕地,而现在赵维庄和卓氏坊的人也在暗潮涌动,真是难上加难啊。   蒋射见沈陌眉头紧攥,不由地放心自己的担心,笑着劝慰:“大少爷和夫人的本事,小少爷又不是不晓得。小少爷带着我们速回京城,府中事务繁杂,诸多事务还需小少爷呢!”   沈陌一听京城二字,想起祖父父母来,手中皮鞭扬了起来,那马儿吃痛,随着主人的心意飞一般在驰骋在草原。   沈陌迎着扑面而来的带着青草芳香的风,看着远处峰峦伟岸,高耸流翠,胸中豪气万千,看着陆文茵陪伴在侧,平静而欣慰,顿时心生豪气,觉得大丈夫立于天地,当随心而至,无事不成。   沈陌带着众人晃晃悠悠到了秦州,白圭堂各分堂前来相迎,带来了薛水平的消息,他们已经将卓氏坊前去救援的人手全都隔在这里。   沈陌不由地暗自感慨着,五原一行真是凶多吉少啊!这若不是白圭堂在这里镇守着,阻断卓氏坊北上,恐怕现在都回不来了!   白圭堂众人曾经被沈陌带着夺回岐州各路堂口,心中十分感激佩服,而如今的沈陌言谈雍容,有雄宏伟岸之姿,不由的愈加敬重起来。   沈陌和陆文茵也无大事,在此地盘旋了几日,托着白圭堂照看身在北燕的沈致一家。   沈致夫妇带着孩子,扮做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回北燕。但一到北燕地界,沈致看见远远的几人,后面远远地一直相随。   沈致探了几次,不是赵维庄的人,也非卓氏坊的人,心下反而坦然起来。   第八十一章 悲凉孤寡      越是离韩府越近,韩延秀越发不安起来,这十几年未见,生出几分惶恐和紧张。   人对于太过于熟悉或者陌生,都不会放在心上,而对于这种曾经刻在心底的理所当然,生怕它会变得面目全非。   韩延秀心力不堪,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她用力揉搓着双手掌心,仿佛要挤出血来。   沈录被母亲松开了手,无处可依的小手伸出拽着衣袖,童稚的声音兴奋地响起:“娘!娘!我们去见姥爷了!我还没见过呢!爸爸说,姥爷是娘亲的爹爹!是天下最疼娘亲的人,就像娘亲疼爱我一样!”   韩延秀被这一番话动了容,两行清泪顺着眼眶留下,怔怔地一动不动。   是吗?真是这样吗?十几年了,每次回门,都不得进门!父亲很恨我吧!恨得连见都不想见!   沈致用力抓着韩延秀的肩头,强迫她倚在自己的身上,柔声道:“岳父病了,不知身子现在如何?”   韩延秀想到父亲的身子,倒是思念的少了,忙跟着赶路。   沈致一家进了城直接到了韩府门口,递贴通报后,候在府门等候。   沈致在韩府等候的经验这真是丰富,这个经验就是“不见”,府上的下人跟那韩季瑗一个德行,将那拜帖扔在他身上,“哐嘡”地紧闭大门,就算完事了。每一次重复的情形,让沈致每次到这里,都是只打哆嗦。今天,带着妻儿,他就显得镇定多了,等的从容不迫。   韩延秀忧心忡忡,一脸愁容。   两个孩子也是敏感地察觉到此刻诡异气氛,静静地松开手,规规矩矩地立在一侧,等候起来。   府中的韩季瑗今日本是觉得精神了,下地刚走了几步,便接到禀报,说是那个天煞魔星沈致带着姑娘和孩子来了。   韩季瑗当时就险些晕倒在地,往日里一人在府门耀武扬威便罢了,今日倒好,带着秀秀和两个孩子示威来了。他本是病的不轻,一听沈致姓名便浑身发颤,将拜帖仍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怒喝着沈致休想进府一步。他每每想起沈致狂妄狡诈,女儿寡情负义,就气的肝疼,浑身不舒服。韩季瑗唯一的儿子当年为了守卫燕地,当年说是被大魏将士所杀,现在就是个孤寡老人。   沈致不知道这个老人哪来这么大气性,过了十几年,始终如一,不改初心,就连自己的血脉也不见。   韩府的下人出门通报,这次态度真是礼节周到,没将拜帖扔出来,而是恭恭敬敬地双手交到沈致手中:“姑爷”,沈致一听这叫了姑爷了,这次有戏,“我家老爷说不见!”   沈致刚刚一张口,那人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忙补了一句:“姑娘和孩子,老爷说都不见!”   韩延秀当时就哭出了声来,呜咽的声音让沈致心底的痛苦也浮现了出来。沈朔、沈录一见母亲落泪,也不明究竟,跪在一旁也哭了起来。   沈致浓密的剑眉不展,见府门轻轻闭上,心下也是一凉。不过沈致这个人,做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长叹了一声,决定要在这府门口持久地耗下去,和府门的两头镇宅的石狮子一样,坚定稳稳地守在门口。   到这里不过一个时辰,沈致站的腰酸背痛的,便拉着眼睛都哭得肿肿的韩延秀坐在府门的石阶中央,大有在韩府门口长期要饭的架势。   沈录和沈朔跪在一旁久久不敢动弹,早上起来的时候,父亲便是阴沉的脸,甚至一路上连朔儿都抱都没抱一下,他和朔儿便两条腿甩个不停地跟着父母到了这里。此刻他们见到面黑的父亲,不敢起身,娇嫩的膝盖疼的厉害,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眼巴巴可怜地望着父亲。   可是沈致心里有事正思索着,哪里还顾得两个孩子。沈录和沈朔毕竟年幼,受不了痛,看着父亲不再理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就掉下来了。   韩府地处燕地繁华街巷,这三下两下,人群聚在一起,便开始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沈致是横下心来一杆子捅到底,就当是什么都没看见。   韩延秀见儿子们难堪,伸手叫到怀中,被沈致一把拦下,面色沉肃,斥道:“跪着!”   两个儿子听到父亲的声音猛地一打颤,端正了身形,眸中满是痛楚。   眼看着,韩府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韩季瑗收到通报后,当时就把手中的杯子碎在地上,气得走来走去:“他自己的儿子,他便是打死旁人也管不得!”   韩延秀见丈夫执意拿两个孩子撒气,痛苦加上气愤,将他推过去三丈远,拍着门边哭边喊着“爹爹!”   沈致一见,顿时两目圆睁,怒视着两个孩子:“还不快拉住你母亲!”   就这样,母子三人贴在大门上,哭声震天,激起看热闹的人群一场新浪潮。   韩季瑗自从北燕附魏,便是不见外客,如今倒是让人瞧了热闹。待到手中的杯子摔了个精光,韩府大门终于打开。   韩延秀带着两个儿子首当其冲进去,一见父亲鬓白发霜,愧疚难当,跪在地上,握着父亲的手,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当沈致准备混着一起进的时候,被韩府下人拦下,道:“姑爷,还是再等等!老爷说了不让您进!”   沈致气结,见妻儿悲苦,沈致头皮发麻起来。好在那韩府下人遂了他的心意,敞开府门。   韩季瑗心中仍是气苦,想起女儿当年不顾半点亲情,决然和那个煞星离去,挣开手转了身去。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哭得不气不接下气。   韩季瑗心中不忍,见沈朔、沈录粉团一般,眉眼中有几分女儿少时模样,想起自己当年一儿一女其乐融融的光景,而今儿子已殁,黯然失神,不由的向沈录和沈朔伸手召唤。   沈录端正了身子,伏跪在地,压着眼泪哽咽道:“录儿给外公请安。”   韩季瑗忙伸手叫前,沈朔、沈录甚是惧怕,悄悄抬眼顺着府门,望了一眼沈致,见沈致没有叫起的意思,委屈说道:“外公,惹了外公和娘亲伤心生气,录儿和弟弟知道错了。”   韩季瑗一怔,见沈致一副冷峻神色,而后愤愤说道:“好大的规矩,都算计到我的头上了。我看看谁敢动你们一个指头。叫他进来。”   沈致本是在外等候,听见传唤,忙上前请安,韩季瑗本是怒气盈胸,不过出人意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致,反而闭上眼一言不发。   众人皆心有忌惮,沈录、沈朔只当是自己惹了祸事,愈发规矩起来,静的出奇。   朔儿毕竟年幼,平时又多得宠爱,跪的辛苦,叫了一声“爹爹”。   沈致侧身道:“岳父,秀秀赶了几天的路,还望岳父能容情,让秀秀先带孩子们下去休息。”   韩延秀刚要说话,韩季瑗碎须乱颤,拼了力气:“我韩季瑗还没死,怎轮到沈鸿胪在这做起主来。”   沈致见岳父气得厉害,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忙恭敬认错。   韩季瑗缓了一口气,扶起女儿和孩子,问道:“这混帐东西,这些年待你可好。”   韩延秀低头道:“爹爹,他待我很好。前些年是我自己任性了些,想来爹爹也有所闻,他也多宽佑。爹爹,节孝尚在人世。”   韩季瑗听见儿子尚在人间,大喜过望:“现在藏身何处?”   “他将节孝安置在凉州府。半年前,他查寻董安呈一案时,得知节孝被赵维庄威胁背叛大魏,但是节孝抵死不从,被他关押在甘州。夫君想尽了办法,救了出来,可是为了保全节孝,当时就伪装成他已经死亡的假象,所以后来也没有消息传出。爹爹保重身体,节孝如今好好的,能够撑起韩氏门楣!”   韩季瑗先是震惊,再是欣喜,之后眼底却沉了下来,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沈致,慢慢地对韩延秀说道:“你带孩子下去,我有话问他。”   韩延秀知道,二人的心结必须二人自己解开才算,担心地看了丈夫一眼,福了一礼,携子退去。   沈致在韩季瑗叫起韩延秀的时候,早就爬起来了,此刻他躬身而立:“岳父大人,请问,致不敢有丝毫隐瞒。”   韩季瑗沉默半晌,面对这个从来沉稳从容的女婿,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沈致这个人做事凝神静气,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波澜不惊。他问什么,估计沈致早就想出百八十中说法等着他。   “节孝现在怎样?”   “岳父大人放心,致将节孝送到凉州江据府上,有他护佑,定是安全。只是此时,赵维庄新任大司马,势力猛进,不可不防,他还是不能随意走动,免得让赵维庄发现。若是岳父大人想见,可随致一同进京,再转道凉州。”   韩季瑗对他说的不置一词,心中疑窦丛生:“想当年,大魏破燕,节孝守城被俘,那日里当着全城百姓斩首。”   “大人息怒,节孝已在那日前已被我救出,那时元毅身为大司马大将军,下令定要诛杀燕地不降守将。父亲和我劝阻多次,也是无能为力。后来我只好李代桃僵,那日里斩首示众的不过是容貌相似之人。”   整整悲凉孤寡十几载的韩季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你好心计,尽然连我也骗过,整整十几年?”   “大人,致并非故意欺瞒,只是事关死生,不敢走漏风声。虽说时过境迁,但世事无常,为防生变,就是家父到现在也不知此事。”   第八十二章 黄粱美梦      韩季瑗的手指因为岁月的摧残,那皮包骨上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纵横在干枯的手背上。他那颤抖的手指着沈致:“这么多年,你想告诉我节孝的事,怎样都能告诉我!偏偏将这事瞒得死死的,是要报复我这老骨头呢!”   沈致面上还是十分恭顺,拱手道:“今日才向大人禀告,是因为元毅已死。如今赵维庄想拿节孝做文章,致不得不和岳父大人商议节孝之事。”   韩季瑗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沈家能够恩荣永固,大魏先帝那时重整朝纲,你们沈家为了荣宠,将燕地朝臣的生死献出,看来也没得到什么权柄。如今赵维庄做了大司马,倒是想起我们这些半截子埋进土里的人了!”   韩府的下人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副茶具,端了上来。   刚一进门,沈致上前去接了过来。   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沈致被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偶尔为之,也是做了不顺手。   壶中刚开滚烫的水倒在杯中,满的溢出一道路,淋淋洒洒地端到韩季瑗的桌子上,不及放稳,实在是耐不住烫,猛地一松手,水又洒了出来。   韩季瑗被堵塞不通的血液刚刚顺了些,顿时又被无数鸡毛塞了满,干枯的手在桌上一拍,指着沈致“你”了半天,也没话说了。   沈致大概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静默不语,等着岳父大人发飙的疾风骤雨。   这风雨没有落下,沈致一抬头,见韩季瑗打量着道:“你这次来大凉,恐怕不只是来看我吧。”   沈致心中暗道冤枉:“岳父,如今大魏朝纲有序,大人如今心腹全无,孤身在燕地。秀秀每日里都很忧心,还望大人能随小婿前往京都!致想办法让节孝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凉州,也到长安!大人父子相聚,岂不是一件美事!”   韩季瑗心中已经认定,沈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番说辞自是不信:“我不管你是大魏派来剪除燕地将领朝臣的,还是有别的打算。我都不会俯首在大魏天下阶下。即便是大燕已亡,国亡了,但是老夫还没亡!老夫身为大燕丞相数十载,岂能背祖忘恩,效力二主。”   沈致道出肺腑之言:“如今燕地乃魏郡,大人只不过是万民之一,何来背祖效力之言。大人如今独居在燕地,节孝和秀秀不能尽孝,实感不安!”   “端的是魏国忠良,无时不刻不忘攻城掠地,费劲思量收买人心。我的身子我知道,大限将至!今生无论如何,这残破之躯都不会离开此地。”   沈致有些动了气,讥讽道:“大人不知自惜性命,即便不肯顾及秀秀,也需全了节孝那忠孝节义的名声!你自己的儿子那里,你自己尽管去说,总归是韩府家事。我和秀秀自是不会说长道短!”   韩季瑗最是看不惯他那悖逆的模样,一遇到沈致半生涵养也不知丢到那道沟里去了,本是病的起不来身来,被他一激,反而颤颤巍巍地大步上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沈致见状,略一侧身轻轻躲过。   那韩季瑗本是脚底发软,浑身无力,一下了扑了空,身形不稳,眼看倒下。   沈致慌忙上前扶住才没倒下,也是后悔自己言语:“大人恕罪,沈致知错。”   韩季瑗用尽全力,一脚蹬在胸口,气喘吁吁摊在塌上,沈致那强健的身躯也只是轻晃了一下。   这时,外面下人通报道:“裴封正求见姑爷。”   沈致听了一笑,到底是他们等不及了。   自进入燕地,就有人时时刻刻地在后面跟着他,看来是要光明正大地叫起锋来了。他一副韩府东家的做派,朗声道:“让他在大厅等候,我片刻就去会他!”   沈致不由地有些唏嘘不已,这裴封正是伺候废帝吕世骞的宫人。岳父在此地有燕郡官差盯着,估计还时不时地被这些前燕旧人羞辱,倚人鼻息,仓皇度日,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哪里好了,就是不肯离开。   随即,他转身对着韩季瑗躬身行礼:“岳父,我看您府里府外都有燕郡的人守着,怕是许久没有见过那吕世骞了吧!不如和我一道去见见您的旧主。”   韩季瑗盯着沈致说:“说!你这次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致恭声说:“小婿和秀秀真的担心大人身体,想接大人到京城居住,也好让秀秀尽孝道。当然,顺道也打发些琐事。”   韩季瑗愈发觉得他心机深沉,另有所谋,心中打起十万个防范起来,嫌厌地哼了一声,根本不想再看他第二眼,招了人扶他进去。   沈致不以为意,出门到了大厅,只见那裴封正一脸笑意上前拜倒:“沈鸿胪,燕王知道您大驾到了燕地,请您过去一叙!”   沈致那副官场温润的笑脸又挂在脸上,一伸手道:“沈致还真想着去拜见燕王爷呢!裴公公,还请前面带路!”   沈致上了马车,裴封正亲在驾了马车,在燕郡的大小街巷里面绕来绕去,中间还换了三辆马车。   沈致也不问,只是最后马车停下的时候,悠悠说道:“裴公公,这不是去宫城的路吧!”   裴封正笑着回道:“我家王爷说是王宫人多眼杂,说话不便,请沈鸿胪这里叙话。这里清净些!”   车马在一处河边的不起眼的土墙前停了下来。   沈致随着裴封正绕过土墙,进了一片小树林,拐到一面岩壁前,这岩壁前有一块大石嵌在其中,裴封正伸手一推,那大石向旁移动。   这大石如同与那山石连成一体,想不到竟然是入口。   沈致本想是一个山洞,不料进去竟然是豁然开朗的空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河岸芦苇丛生。   二人拨开芦苇丛,上了一艘小船,约一盏茶的功夫,上了岸,转出了草丛,眼前一座宫殿,额匾挂着三个字无言殿。   这宫殿雕梁画栋,金丝楠木柱整行林立大殿,气势雄宏,一派繁华景象。殿门大开,沈致见殿上那黑色的人影,正是吕世骞。   当年何等气吞山河,如今那宽大的衣袍罩着单薄的身子,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说不尽的悲凉。   沈致进了大殿,门便被人掩起。   “沈兄,若不是上门相邀,想必你是不愿见我吧?”说完,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西角处。   沈致拿起一枚白子,置在黑子的旁边:“岳父病重,无法他顾,还望燕王见谅。”   “秀秀可好?”若是没有沈致这个人,恐怕韩延秀一定会嫁给我吧!吕世骞一个念头闪过,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皇位、女人、臣子、还有整个燕地!   沈致笑了笑:“嗯,还好,这段时间担心岳父得紧,半夜里睡不踏实。“   “韩相他可好?这种买主之人,想必不好过吧!”   沈致轻轻地将手中棋子掷去一旁棋罐中:“燕王应最是清楚,我岳父对燕王可谓是赤诚忠心!今日落得如此地步,燕王设计陷害,让魏帝对我岳父始终防范。都是殿下的旧臣,不怕这跟随你的人人心寒凉,不念故主吗?”   “人心寒凉”,凉王吕世骞哈哈大笑,继而脸上狰狞地扭曲起来,一把扫过棋盘,上面落子不多的几枚棋子散落在大殿地上,滚出老远才停下。那悲凉的刺骨的笑声和棋子崩落叮咚之音在这大殿回响不断。   “那韩季瑗本士族一介书呆子,我识人择材,赐其权柄富贵,举朝无比,不料倒是最是信任的人出卖了我,反行弑逆,真是人心叵。到底是天地不容这等悖逆小人,我看看那韩季瑗能有多畅快!”   沈致微笑不变,眼底阴沉了下来:“当年的是是非非说不清没就算清楚了,如今也没有意义了。当年你要怪,怪我便是。我岳父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吕世骞愤愤不平:“韩相,身居高位,本应将朝中阴险小人杀之后快,其子匿藏反贼。他儿子和女婿就是大燕第一的逆贼!呵呵,要说这寒凉世人怎比得过你们这一家人!当年你我并肩作战平定燕地叛乱,何等豪气干云!你诛杀诸王,助我登位,欲与日月争光,本想与你共享天下,却不料你暗中将禁卫边戍全交由魏帝执掌,你当年可存了半点兄弟之义。”   沈致挑起一子,徐徐地落下:“燕王,你坐拥燕地,残暴不仁,和你那些哥哥有何分别?征战多年,生灵涂炭,你可有半点仁德之心?若非我从中阻拦,你的那些哥哥早将你挫骨扬灰,你今日可还能在这里与我理论?”   吕世骞怒道:“大魏先帝在位三十四,荒诞残暴,连年征伐,群雄四起,民心已散,这元家天下本就是尽了。我顺应天意,统一天下,难道有错?如今大魏新帝元度对旧臣兔死狗烹,奸臣当道,我辈正当有所作为,这天下谁将主沉浮还未可知?”   沈致抬起头来,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眼前这个似乎心智不清的狂人。这十几年的蛰伏让他雄心大起,将当皇帝的千秋大梦做得是炉火纯青了。   沈致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燕王还是醒醒吧!这是大魏的天下,你这黄粱美梦还没醒?我刚刚看了看,你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地方。燕郡郡守想查也肯定能查得出来。想必是燕王这十几年做低伏小的,让他们失了警惕。不过,燕王您放心,我出去了,一定让他们好好加紧对燕王的守卫。”   第八十三章 风疾浪卷      吕世骞“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大殿上回荡着他那狂悖张扬的回声,震得沈致心中生厌。   只听他继续说道:“今日我请你过来,和十几年前一样,便是要你做一个选择。”   十几年前,沈致助吕世骞平定边境。吕世骞一心想让他投效大燕,与他共享荣华富贵。于是将他宣进当时的燕国宫殿,让他做一个选择,南下攻魏,统一天下,或者困死在宫中,一生不见天日。   沈致看着殿里的铜鹤,做工甚为精致,于是手闲地摸着鹤头,笑道:“当年,燕王的两条路,我都没选!今日怕也是同样的结果,让王爷失望了!”   “不妨听听看!说不定你会心动!你看啊,如今大魏皇帝朝政荒芜,权臣各自为政。目前看,是元毅留下的皇室重臣占了许多要职,但是大魏军政之事还是紧紧握在大司马赵维庄手中。当然,在军政上可以和赵维庄分庭抗礼的也就是你们沈家了!你选一选,我是和赵维庄合作呢,还是和你们沈家合作呢?”   沈致一笑,不置可否。   吕世骞手中把玩着两颗珠子,摩擦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我和赵维庄做了个交易,若是我杀了你,他想办法让我重新拥有燕地!”   沈致转头冷冷地望着他:“哦?他是不是说,大魏和突厥边境战乱,你乘机夺取燕地,他乘机强取兵权?”   吕世骞不料被他说中,眼中身为赞赏:“不愧是雍国公嫡孙,说的正是!公主和亲之事,赵维庄一力阻拦,到底是没能成功。但是听说,你们送过去的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这个公主究竟是和亲,还是断亲,还真是说不准啊!”   沈致短叹道:“王爷说笑了!公主和亲只不过是我大魏对突厥的友善。两国太平岂能因一人之力而兴,因一人之力而败,那不是儿戏吗?说到底,我大魏兵强马壮,让外敌不敢来犯才是正道!王爷,您身为亡国之君,这一点最是有所感悟吧!”   吕世骞听着这些话犹如钢针扎入全身,周身弥漫着一股无尽的悲凉,好半天他才默默道:“是啊!一国兴衰的确不能因一人而兴”,他突然扬起头颅笑道,“但是绝对可以因一人而衰!大魏朝局如今四分五裂,赵维庄为了权势,更不会将大魏的长远安定放在心上。我看你们沈家如何破局?”   沈致懒洋洋地朝门口走去:“那你便看着!”   吕世骞看到他要离去,倏然从他身后绕道身前,堵住他的去路:“今日你先出得去再说!”   说着,吕世骞那精瘦强韧的身子已经窜到沈致面前,抡起钢拳砸向面门。   沈致不料他这就动起手来,连忙虚晃一下,右跨一步避开。   二人近身相搏,两个如同怒极的雄狮,扑跃腾挪。吕世骞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力量和任性绝佳。沈致身法灵活轻盈,躲避退后。   吕世骞见他步步退让,笑道:“你此刻认输走人,我便饶你。”   沈致还是后退一步:“笑话,当年不曾输你,今朝更不会。”   说话间二人双臂已是紧扣如锁在一起,谁也不肯松手让步。   吕世骞眼中带火,右膝猛地一抬,沈致猝不及防躲避不过,实实得中在胸口上,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吕世骞面露一丝喜乐,笑了几声,彷佛屋顶上的瓦片都震了起来。他轻身一晃,到了沈致旁,说道:“沈家腾云掌不过如此!”   吕世骞说话间噌的一掌挥出,略一晃肘,右手力道丝毫不弱拳击向他肩头。   沈致气势分毫不让,退后一步,右脚抵到墙根,身靠墙壁,借力抽身撤步,顺势一拳打在吕世骞右手臂上。   二人同时吃痛,倒地扭打起来。不消一会功夫,殿中只听得二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都不得动弹。   吕世骞歇了半响,强压下喘息:“这次我没有输!你曾经说过,武艺这东西,每日习练,时间长了定是有长进!”   “对,我是这么说的!”沈致先松了手,察觉吕世骞也松开,他抽出了扭曲的手臂。   吕世骞躺在地上,双眼微闭,长叹一口气,心中孤寂悲凉随之一涌而出,结果还是和当年一样,不胜不败终是一场空,就只觉得人生于世,如何付出都是难以扭转宿命纠缠,掌握自己命运如此艰难,更何况其他。于是,他淡淡地说道:“可是若是事事都能靠着努力习练而得,那世间事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沈致也感到物是人非:“吕兄,我沈家誓死效忠大魏。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于世。大哥!你何不安居一隅,安享盛世。”   吕世骞眼睛猛地一睁,仿佛一直以来的某些东西突然被惊醒了: “不可能了!我这一生只能为祖宗基业而活,江山在我手中丢的,便在我手上夺回!否则,我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沈致觉得他和吕世骞隔了有千重万重,永远也不可能冲破藩篱,成为真正的知己。   吕世骞低声道:“当年是我穷兵黩武,不顾百姓疾苦,那日里我众叛亲离,也是应有此报,天道使然,怨不得旁人。太傅当年害你性命,我是蒙在骨里,并不知情。到头来,还是你是对的!江山没了,什么都没了!但是如今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定会一搏!若是日后你我再次相见,若是还是我输了,我心甘情愿做你剑下亡魂。”   殿中只有他二人,空旷的屋子沉寂下来。   那些曾经的撕心裂肺要重新上演一次,那些阴谋、厮杀、血腥的场面重新浮现,千万人的尸体堆积成山,曾经翠绿的土地再次成为炭火烧灼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老人妇孺穿着碎衣烂衫沿街乞讨,战乱让世间再一次沦为人间炼狱。   沈致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昔日好友,如今以及将来的仇敌,“既然吕兄要一意孤行,那我们只有在战场上相见了!”   吕世骞脸上的痛苦一纵即逝,转了话题:“你和秀秀,这次呆多长时间?”   沈致顿了一下:“我岳父病重,秀秀欲在膝前尽孝。但是他老人家估计不肯和我们一起回长安!”   吕世骞拍拍他的肩:“那就多待几日!”   吕世骞命裴封正摆酒置饭,二人推杯换盏一直到了凌晨,方才醉倒睡去。   沈致离去的时候,吕世骞已经醒来,他还是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从今以后,他要独自走上一条不归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条路。   这条路艰辛困难,他不需要世间的羁绊,浮世风疾浪卷,怜我半世颠离。他的心性愈加坚定,这世间就是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也不会有半点退缩,就算负了天下,此生绝无怨由。   沈陌到了秦州,因为薛水平相邀,助她平息白圭堂事务。所以沈陌陆文茵准备逗留几日,让袁逯等人带着送亲使回了长安。所有人都走了,但是范张二人就是不听令,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沈陌也只好由着他们了。   到了金谷,白圭堂众多堂中弟兄相随,沈陌和陆文茵谢过薛水平相助对敌卓氏坊。   不待薛水平发话,堂下一个吊须中年男子插言道:“这本是我白圭堂分内之事,沈公子不必客气!日后我白圭堂壮大起来,那可是要威震天下喽!”   白圭堂一众弟兄都豪情万丈,大笑起来。   薛水平面上发窘,她现在虽是有着白圭堂许多父亲和公公留下的嫡系堂口道口,但许多堂道都不把她放在眼中,说话行事自是不甚尊敬。   沈陌上下打量那人,不知道在思忖什么,足足过了半晌才不阴不阳地对着他哼了声。   陆文茵一笑,似有深意地望向那人,高声说道:“白圭堂薛堂主在此,我还不知道这位是何许人也?难道如今的白圭堂都是各行其道了吗?还是白圭堂还有什么别的堂主了,是元骧、赵维庄、还是元定?这位说话的,是不是也能做得了白圭堂的主啊?”   在场的人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猛地紧了起来,空气中骤然阴沉沉起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霎时间不见了踪迹。   那人本是主事习惯了,不经意脱口而出,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慌张起来,忙躬身讪笑道:“陆姑娘,哪里的话!”   薛水平“嗯”了一声,轻轻一扶那人,笑道:“本堂在危难中继承白圭堂,年纪轻轻,才德不备,本难服众,全赖堂上弟兄扶持。这位陈大哥,听堂中弟兄说这渡船走镖都是一把好手!况且在堂中也二十年了,是堂中的老人,自是劳苦功高,晚辈十分钦佩。”   那陈姓汉子直了身子,正声说道:“属下自进了白圭堂,谨遵堂规,所作所为,无一营私,不论是上任薛帮主,还是何副帮主,还是今日的薛帮主,我陈某人始终忠心如一。”   堂下众人高呼震天:“谨遵堂规,忠心不二!”   薛水平朗音传遍:“堂中弟兄忠义厚似天地,岐州一战,许多堂中弟兄战亡,六分堂损伤过半,本堂痛不疾首,堂中兄弟一体,同心同德,一同进退,共同御敌。”   第八十四章 踏破荆棘      近年来,白圭堂在朝中被赵维庄打压,在江湖上被卓氏坊蚕食,可谓是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坎坷、磨难和挫折。   如今虽然堂中弟兄在薛水平的带领下,白圭堂的规模和人数都不及薛中渚时期。但是剩下的人心志磨砺的异常刚强,是如今白圭堂中的中流砥柱。   在面对钱物诱惑和强权威逼时,不畏艰险的堂中磐石,他们造就了白圭堂的今天。   薛水平自幼看见父亲统领白圭堂,走南闯北,四处经营,不料被堂中的一些宵小之辈,尤其是何彰德弄得乌七八糟,眼看着堂中弟兄逐渐背叛离去。   她知道在自己的带领下,白圭堂未必能达到往日的辉煌,但是她一定要让白圭堂继续存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踏破荆棘,铺就日后的道路。   而白圭堂的过去的艰难坎坷也让她清楚地认识到白圭堂的的缺陷和不足,她会用尽全力补救,让白圭堂蒸蒸日上,成为天下第一帮派。   沈陌他们来得时候,顺道带了两个人—一代宗师徐兆海和沈陌的师兄孙庆云。   按理说,徐兆海是杀害何万象的罪魁祸首,白圭堂中上下堂众见了,首先想到的是那他剜个肉祭个旗什么的,可是薛水平悄无声息地接纳了他,还说要为他治伤。   这自是薛水平为了白圭堂的未来打算,毕竟徐兆海这样的人物,能收为自用自是好,不能为自用,也要给他留个恩情。   这件事,白圭堂知道的人不多,否则以薛水平目前的威信,未必能压得群情激奋。   沈陌背着药箱和陆文茵、薛水平去看他的时候,徐兆海还是一言不发。   沈陌不由地佩服起来,徐兆海身陷囹囵,头面光洁,丝毫不堕凌云志,不怒自威,俨然还是一代大师的风范。   但是他面色萎黄,甚至有些发黑,沈陌一看便知道是中了毒,并且中毒已深,很难医治,不由得心中惋惜。   沈陌不明白他身为江湖成名的一代大侠,为何要投效卓氏坊,便不由地发问了原由,还道:“若是前辈有什么难处,自是可以提出。沈陌一定想办法成全。”   薛水平也有此疑问,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徐兆海铁骨铮铮,一记冷笑:“你们沈家别费那个心思了。要杀便杀,废那么多话,又有何用?”   沈致临行前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让沈陌照顾好徐兆海,留下他的性命,可是徐兆海手筋连上了,但是毒性已达心脉,怕是时日不多了。   沈陌再次探了探脉:“前辈,沈陌听师父说过,你在江湖中一向行侠仗义,扶持弱小。沈陌一直想见一见前辈。虽然前辈和我们有门户之别,但是前辈不改侠义,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沈陌一直心存钦慕。如今前辈中毒已深,沈陌不能,不能为先生解毒。若是岳神医在此,说不定还能为前辈诊治。”   徐兆海听到“岳神医”三个字的时候,死气沉沉的双眼忽然一抬,看了沈陌一眼,看的沈陌心里直发毛,莫非他已经求过医了。   那岳有枝脾气秉性是挺奇怪的,替人诊病全靠机缘。想来这徐兆海在她门前也是吃过闭门羹了。   徐兆海冷言冷语:“不劳费心!中毒算什么?拜你们沈家兄弟所赐,我一生功夫全算是废了。你们沈家从大到小,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陆文茵听了气得要跳起来:“你这老头,他好心来看你,你倒是骂起来人来了,真是不识好赖!”   沈陌只当他是失了功夫,气急败坏心灰意冷,也不再多说,打开药箱,拿出瓶丸药,递给薛水平道:“薛堂主,劳烦日后照顾了。这药虽不能解毒,但是可暂时压制毒性,每七日服一丸。”   陆文茵见他年老重伤又中了毒,这时反而有些同情了,问道:“这毒真的解不了吗?听说岳神医医术精湛,可活死人肉白骨。我们把她请过来看看,如何?薛姐姐,你说呢?”   薛水平接过沈陌的药,“我也正有此意,我立刻派堂中兄弟四处探访岳神医的下落!”   陆文茵高兴地都拍起手来,笑道:“白圭堂弟兄遍及南北,肯定能找到的。徐前辈,你的毒有的解了!”   徐兆海听到这里那严丝合缝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仿佛千年的雕像面部赋予了灵动的表情,那里面有惊慌,又有一丝期许,但是更多地是绝望,最后这种绝望摧枯拉朽地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淹覆。   徐兆海冷灰的面色不变:“诸位不必为我操这个闲心!”,他好像真得害怕沈陌和薛水平去找岳神医似的,“我中毒多年,本也不存痊愈之念。这生死之事,还是交给老天好。我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于人于己,尤其是于你们沈家,无甚好处!”   沈陌笑道:“我们沈家做事,岂是像那赵维庄、卓氏坊之流,有了好处才做的!”,沈陌将他不想见岳神医,愈发地好奇起来,“前辈放心,我和薛堂主一定将岳神医请到这里,替前辈诊治!这样前辈才能向我们沈家寻仇不是!”   徐兆海再好的涵养也被沈陌的一番话气的全没了,大师风范眼看就要破功。   沈陌嘿嘿一笑:“前辈啊,在没找到岳神医之前,前辈不再动武,可延寿半年哦!”   说完,沈陌笑嘻嘻地拉着陆文茵便夺步出去,留下徐兆海自个儿怒火中烧。   薛水平吩咐她的心腹好好照看徐兆海,将诸事安顿好才闲暇下来,与沈陌商议寻找岳神医的事情。   沈陌自从上次在凉州被孙庆云抓走,回到家后,他的大哥沈致就每日里将他的练功时间加了许多。   沈陌有时候实在受不了这般艰辛,便告到父母面前,不同以往,祖父父母都不再放纵,还觉得还是沈致有远见,叫他有苦难言。   如今沈陌再次站在孙庆云面前时,可真是有了些底气。看来,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能力还是人长大成人的真正标志。   沈陌这次向孙庆云挑战,自是有着十足的信心。他们到了空旷无人之处,对战起来。   孙庆云的屈光剑很是娴熟,过了一年更加老练。   沈陌除了屈光剑,还时不时地使出一招家传的闲云剑,不再是孙庆云以前说的那样,“过来过去就是屈光剑里面的风雷五式。”   二人各自心下不服,但是又胜不了对方,便一直在那里打来斗去。   陆文茵一个观战的都打起瞌睡来。   到了最后,三人都觉得腹中饥饿,沈陌和孙庆云还是不分上下。   陆文茵无聊至极,待到沈陌打出一招漂亮的闲云剑,忙道:“打到现在也没什么结果,还是回去吃饭再说!可好啊,沈少侠?你们在哪里打的热闹,我看的无趣,再说了你们两个打架可真是没什么看的,屈光剑对战屈光剑,呵呵!”   沈陌还没说什么,孙庆云不屑地说道:“我的屈光剑和这小子的屈光剑能一样吗?若不是看在沈致的面上,谁有工夫给这小子当陪练?”   沈陌好奇心又开始沸腾:“师兄,说说呗!我大哥是怎么要挟你脱离卓氏坊,留下来的?”   孙庆云“呸”的一声:“谁脱离卓氏坊了?放着好好的卓氏坊的三号人物不做,脱离?投靠你们吗?你们还是自己顾好自己吧!我只是答应沈致,一路护送你和陆姑娘到京城。到了京城,我和你们沈家再无瓜葛!我便走我的阳关道,你便过你的独木桥!”   沈陌被这话逗得笑个不停,不知谁走的是阳光道,谁走的是独木桥,这个孙庆云真是个性情中人。怪不得大哥抓了他几次,最后都将他放了。沈陌这几天接触下来,觉得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人到了街上,随意坐在路边茶摊。   陆文茵被他二人逗得咯咯笑:“师兄,那你这个卓氏坊三号人物,靠什么做到这个三把交椅的?”   孙庆云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曾在白圭堂走过镖。到了卓氏坊,我负责战场紧缺物资转运。战事一起,四方物资紧俏,没有我拿不到的货!”   沈陌不知想到了什么,收回视线冷笑一声:“那去年董安呈对战吐谷浑,甘州粮道被人阻断,莫非也是师兄的手笔?”   孙庆云的表情一下了僵住了,对沈陌出其不意的询问,不知如何回答,紧接着他那稀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事虽不是我亲手所为,但是和我脱不了关系!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沈陌刚想敞开心扉,上前质问这个师兄,但还没来得及,就被陆文茵打岔说道:“听闻董将军吐谷浑一战,宁死荒外,决不投降。身中数箭,神色不变,众军士莫不叹息。”   沈陌知道陆文茵的意思,她不想让孙庆云难堪。她那细腻的心思从来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照顾自己,反而对别人的事□□事上心。反正到了京城,孙庆云也就走了,自己的愤愤不平也就无处落脚了。   沈陌害怕陆文茵又想起父亲陆顺也战死疆场,忙催促着孙庆云吃饭,拿着他现在的功夫愈发退步取笑起来。   第八十五章 乌云遮蔽      天气越来越热,连续了几天的暴晒,天空终于飘了一朵云团,接着厚厚的乌云遮蔽小半个碧海,眨眼间头顶便全部被罩了起来。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一泻而下。   沈陌无聊看着窗外雨洗海棠,这种天气只能躲在屋子里。   陆文茵这会儿不在,在秦州这几日一有闲暇时间,就到薛水平那里,听各种江湖轶事,看白圭堂处置事务,有时候还顺便帮忙做些小事。   有时候陆文茵做事认真起来,连沈陌忘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沈陌对陆文茵对他的视若无睹,心中不免有些抱怨。   可是抱怨归抱怨,刚对陆文茵抱怨完,陆文茵不知听见没听见,呵呵一笑,转过头又跑到薛水平那里去了。   沈陌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自己找了个爱管闲事的未婚妻子。   不过雨声的洗刷下,沈陌更能理一理最近的种种烦心事。   他那不着调的大哥沈致让他带了两个人到这里,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人呢?   首先就是孙庆云。   沈陌与那孙庆云一同在秦州待了几日,了解他为人豪爽忠义,待人赤诚。若不是他投身卓氏坊,沈陌也一定会和他成为好友。   可惜孙庆云被那卓氏美色所惑,虽说目前没有做出什么大恶,但孙庆云在卓氏坊的地位不可小觑,日后会做出什么,谁也难以预料!   大哥沈致三番五次地放过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日后留下一个劲敌吗?   还有就是住在他隔壁的徐兆海。   这徐兆海真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徐兆海一个人不要紧,但是他身后有许多的江湖中人。   这些人中有好些都是十几年前成名,就像梅滕,在江湖中有时一呼百应,自是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吧!   但是留着这个所谓的一代名剑,真是烫手山芋!   如今徐兆海留在卓氏坊,可真是难为了白圭堂。薛水平为了保护着为江湖宗室,瞒了白圭堂弟兄,放在这里养伤。白圭堂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他了?   正想到这里,沈陌的院子廊道之中飞来几道身影,围了个小院水泄不通,将沈陌赏雨的兴致打消得干干净净。   范张反应极速,二人不知何时,已是先行一步立在沈陌窗外。   面前的这几人,沈陌见过。   正是梅滕、梅临新、赵千浪、木沧源、裘一世和袁大巨几人。   沈陌先是在五原见过这几日一面,后来在回来这一路上,这些人一路上跟着寻机解救徐兆海。   想来这一路上若不是沈陌这边人多势众,还真是防不胜防。   沈陌跃出窗外,拱手道:“几位一路上一直便跟着,不知有何指教?”   湛渊剑梅滕自恃身份,他那一表人才的儿子梅临新上前一步:“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听说传闻沈家闲云剑、腾云掌举世无双。我的家传绝学湛渊剑也未逢敌手过,今日我特来领教领教!”   大雨还是肆意似倾泻,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   这几人堂而皇之地进了这里,说明白圭堂的人要么真是没有察觉有外人过来,当然这不可能!   沈陌不由地想到最是糟糕的情形,白圭堂众人已经知道徐兆海堂口养病,他们正在逼难薛水平。   薛水平此刻正在和她那一帮堂中弟兄纠缠,阻止白圭堂过来,否则这里更是乱成一锅粥了。   沈陌见十几人被在大雨中呼吸均匀有致,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想着以他和范张三人之力还真是有些困难。   但是大敌当前,自是不能堕了气势,沈陌笑道:“不敢,闲云剑、腾云掌举世无双?真是抬举了!不过我那点微末功夫拿出来,在各位面前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不如你们约好时日,让我大哥前来迎战,既全了几位威名,也免了我白白受些苦楚,岂不更好?”   这些人显然没有沈陌的耐心,一时间逼了上来。   浪花千卷赵千浪他一手摸过坑坑洼洼的脸上的雨水,一手持剑指道:“呵呵,若是沈公子束手就擒,确实是免了许多的苦楚。”   沈陌抽出宝剑,出其不意地一击:“那倒要看看谁能过了我手中长剑?”   范张二人也是同时出击,在大雨中哗哗地声音下,各种兵刃叮叮当当碰撞起来。   沈陌对战赵千浪和梅临新,他学武一来,还真的没有和真正的一、二流高手对决过。   这个梅临新尚且年轻,功夫根基不稳,很容易露出破绽。   沈陌还能应对。   但是这个赵千浪一条软鞭在雨中飞来舞去,变幻莫测,还真是不好对付。   还在沈陌凭借着繁复无常的招式变化,还能勉力支撑一时。   范吉先对战梅滕和木沧源,张宝庆对战裘一世和袁大巨。   他二人配合默契,左右翼卫,前后呼应,互补所损。   高手对决中那矫捷剽悍的身手,傲视群雄的气势,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可是梅滕剑法精妙浑厚,木沧源招招密不透风,突如其来的一剑应变奇特,使人应对不及,真是不愧为沧海一剑。   裘一世和袁大巨二人都是内家功夫,一出手就蕴藏着极深的内力。   赵千浪猛地将那软鞭挥向沈陌,沈陌的衣襟一角顿时被撕裂开来,落在泥泞的地上。   赵千浪笑道:“沈家闲云剑、终南山屈光剑也不外如是!”   沈陌借着这个空隙忙道:“我沈家和我师父的功夫我是半点都没学到,但是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说着沈陌身形一晃,倏地已欺近了丈余,剑花一扫。   赵千浪一鞭凌空劈出,笑道:“功夫你是半点都没学到,倒是学了学了你大哥磨嘴皮子的功夫和一肚子的糟计谋,一路上将我们耍的团团转!”   沈陌出剑之余,左手一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梅临新后退几步避开。   但是沈陌的剑被赵千浪的长鞭卷住,梅临新见势呼喝之声大作,眼看就要逼了上来。   沈陌不由下心下踌躇,也顺势示弱向前一步,长鞭一松,剑尖反手一击,剑影点点,挡住梅临新边退边打。   范张二人愈战愈勇,正打的激烈。   可是沈陌知道若是自己再和赵千浪、梅临新继续战下去,定是落在他们手上了。   沈陌一边打一边退,逐渐力有不及。   院中池子上有一座小桥,沈陌借着桥头地形有利,拼死一战。可是二人犹如一堵无形的高墙,长剑长鞭如怒潮狂涌,不断冲了过来。   沈陌气息紊乱,身后已是被一鞭击中,砸的他如同裂成两半,痛的半跪在污水中。   就在这时,桥上不知从何处蹦出一个女子,年约十七八岁,圆圆脸上镶着的圆溜溜大眼灵光闪动,雨水冲刷着她额头右边有一颗小痣,一把牛毛针在雨中散开:“我来帮你。”   沈陌一见,岳小早!她怎么在这里?岳神医来了?   沈陌忙起身迎战,喜道:“小早,多亏你来救了我。”   岳小早往前一步,鸽子蛋大的石子从她手上飞出,说道:“那你可是要好好记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哦!”   只见挥剑上前的梅临新一声惨叫大声呼痛,原是岳小早的那粒石头打中了他的左臂。   岳小早站立不稳,滑了半步才站稳,对着梅临新怒道:“真不是好人,你活该!”   梅滕几人见状更是想着速战速决,但是他们对战范张二人虽是不败,但是在数招之内拿下二人,还需些功夫。   梅临新竟然不顾左臂疼痛,手中长剑出手狠辣,霍出性命般杀将过来。   岳小早功夫有限,臂上顿时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如珠散落,被大雨重落在地。   沈陌立即将岳小早护在身前,右掌斜斜挥出,梅临新右臂一麻,胸中气息顿时沉浊,忙急着脱身这浑厚的掌力之下。   眼看赵千浪一鞭冲着沈陌和岳小早头顶劈将过来,正在危急时刻,白圭堂曲伯寿、曲仲福一人手中一人,将二人拉在一旁。   二人魁梧壮悍地将一侧的小桥封堵了个严实。   正是飞蛟帮何万象待人前来接应。   沈陌松了口气,笑道:“你们肯定先散布说,白圭堂薛堂主私自窝藏陷害何堂主的凶手,让白圭堂起内讧!没想到吧!你这离间计没什么用啊!”   梅临新见曲伯寿和曲仲福带着许多人匆匆赶来,也不由地慌了起来,忙对赵千浪说道:“这些人只是前头,若是再来支援,怕是你我也无胜算,不如先退再做打算。”   沈陌见到来得是曲伯寿和曲仲福,也知道薛水平一时间稳住了白圭堂其他人,但是后援肯定是没有的,但是他不能让这些人察觉,忙对梅临新说道:“就你这样的还想着袭击白圭分堂,湛渊剑怎会有你这样的传人。”   面对曲氏兄弟二人,赵千浪一人难敌,那绵绵密密的剑法被他兄弟二人力大无穷的大刀逼得使不出半分来,坑坑洼洼的脸气得都皱成一团。   曲氏兄弟带着的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击剑,一拥而上,顷刻间将这几人围了起来。   梅滕本就没想着速战速决,将徐兆海救出。此刻一看这架势,今日救人肯定是救不成了。他手中吹出一声口哨,几人立刻会意,聚在一起,猛地向一个方向突击,杀出重围逃了出去。   第八十六章 誓不罢休      雨水下的还是很大,周围烟雨蒙蒙,那些人远去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小院院中满是泥泞雨水,中间红色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地到处都是,在这阴沉的天气下看起来十分渗人。   沈陌背上着了赵千浪凌厉的一遍,油皮估计都抽掉了,手臂和身上都是些细碎长短不一的口子,血液不断从中渗了出来。   刚刚临敌对战,还没什么感觉。   可是梅滕等人刚刚离去,沈陌心神一松,所有的伤口齐齐叫嚣起来,最痛的还是背上那一下,被雨水渍地向烧红的针扎似的钻入他的皮肤。   他一收剑,扯动了背后的伤,一条腿膝盖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免也大口大口地吸起气来。   范吉先和张宝庆身上也留了几道口子,不过看起来都问题不大。   他二人看沈陌跌坐在雨水中,一个纵越就到了他身边,将他从两臂一拉扶起来:“小少爷,你受了伤!”   沈陌只觉得整个脑袋沉沉的,他记挂陆文茵,白圭堂这么多人,薛水平定然镇不住,陆文茵在那里也是杯水车薪,还是白圭堂堂中德高望重的曲氏兄弟过去,说不定还能顶住。   沈陌想着,忙对曲伯寿、曲仲福说:“两位大哥快些待白圭堂的弟兄到薛堂主那里,向弟兄们解释清楚!免得伤了堂中弟兄的和气!”   曲氏兄弟憨憨地应了是,忙踏着雨水一路小跑去了。   沈陌央求着范张二人,去白圭堂大堂看看,照应照应陆文茵。   二人瞧着他浑身是血,也那他没办法,只好架着他往白圭堂前堂去。   沈陌随着二人的步子踉跄地往前走,又朝后在瓢泼大雨中找岳小早。   沈陌回头问范张:“岳姑娘呢?”   岳小早没想到这时候,他还惦记着自己,不由得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小身板被雨淋坏了怎么办?”   沈陌无奈地笑了:“岳姑娘你先进屋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来!”   岳小早眼梢一挑:“呵呵,你这样一会儿能来才怪呢!我知道,你去找你的那位陆姑娘嘛!江湖中都传开了,沈家小少爷的风流韵事!”   沈陌脚下一停:“我……我……”   岳小早见他忐忑起来,突然眉尖一跳一张口就不饶人,:“怪不得比起上次,你的武功还是不怎么样!原来是整日里和他陆姑娘厮混,不好好习武!”   沈陌心中大喊冤枉,这岳小早嘴里怎么没一句中听的话!   岳小早还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听说沈伯伯武功超绝,你怎么一点也没学,定然是你爹不会教,不如你拜我师父为师,你用我师父的武功打败你爹爹,岂不是好玩!”   沈陌只是笑着自顾自地往前走,自是不肯拿长辈的这种事情开玩笑,更何况沈淮和岳有枝曾经相识。   “好了,你师父呢?白圭堂上下都在找岳神医,你怎么没和你师父在一起!”   “你也知道,我师父是不肯和你们姓沈的人在一起啊!不过江湖中要找我师父的事情都传开了,我便偷偷跑了出来,看何方神圣,想让我师父出山!不料,竟然还有你!”   说话间,沈陌已经到了白圭堂议事大厅。   不出沈陌所料,白圭堂分成两派,正在大厅上憨斗的厉害。   其中一个青色头巾的汉子朗声说道:“白圭堂众弟子,本堂堂主薛何两位,不幸罹难于世。今薛堂主之女召集各位前来,商议新任堂主之位。本堂之众,遍及天下,堂主之位,应有力者居之。今日堂中随意比试,最终胜者为我堂堂主!”   这人声音洪亮,每个字都用洪厚内力逼出,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薛水平见白圭堂堂中兄弟和弟子都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如今如此逼迫于她,若是今日不将这阵势压下去,日后也不好统领白圭堂了。   那青色头巾的男子是白圭堂堂中负责秦州的一个小头目,名唤王三勤,功夫倒是还可以,薛水平心中掂量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打得赢他!   她胸中气血翻腾,面上仍是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说道:“白圭堂众位弟兄,大家住手!都是堂中自己弟兄和弟子,大家先站在一旁,免得误伤了自家兄弟!”   宽敞的大厅顿时静了下来,分作两边。   那青色头巾带领的一众弟子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这些人经历的白圭堂由盛及衰的整个过程,大多对目前白圭堂被人欺凌,被人歧视早就心怀不满。   他们心中怀着对往日辉煌的向往,总是想着重复旧日的成就。   而那王三勤便是那个一直要鼓吹着振兴白圭堂,大败卓氏坊,所以大批白圭堂弟子跟随,对他信若神灵。   陆文茵站在薛水平左侧一步之后,她左手捂着右臂,看起来又是受伤了。   沈陌猛地移步上前,速度快的惊人,众人一眨眼他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薛水平身后,站在陆文茵身侧,所有人一惊,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迅速地封了陆文茵手臂上的几处穴位,长出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将自己弄伤了?”   陆文茵看见他满身伤痕,衣服都被雨水淋得贴在身上,脚下不一会儿就是一滩浅色的血水,听见他如此避重就轻,飞快地拿出沈陌赛在她身上的上药,直接往伤口倒去。   沈陌被这药刺痛的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了出来,咬住舌尖,生硬地挤出一个字:“疼!”   陆文茵急道:“疼死活该!让你四处逞能!”   这可是在希利垔的时候,自己说陆文茵的,现在原原本本地被她还了回来。   沈陌听着这熟悉的话,苦笑着不言语了。   王三勤见薛水平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沈陌、陆文茵、范吉先和张宝庆这几人功夫都是极好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还未长成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来路。   但是今日好不容易找了个徐兆海的是由,一不做二不休,错过了今日,说不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若是薛水平日后清理,他便是首当其冲。   王三勤忽然想到了什么,朗声说道:“何堂主被徐兆海重伤而死,如今薛何氏身为薛堂主之女,何堂主的儿媳,处处袒护仇人,不知是何道理?”   此话一出,正是说中了大家的疑虑。   听闻薛水平为了自己做堂主,将何万象之子何彰德囚禁起来。   还有传言说凡是何彰德往日所作所为,薛水平如今都要翻个个,旋转乾坤,肯定夫妻两个在争夺白圭堂堂主之位!   薛水平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王三勤,正色厉声道:“徐兆海是江湖成名的人物,有许多人都追随。我们白圭堂如今式微,不可与他为敌!再说了,梅滕、赵千浪、木沧源、裘一世和袁大巨这几个人随便哪个前来寻仇,请问王兄弟,是你来应对吗?”   王三勤呵呵一笑:“照着薛何氏你的说法,我白圭堂为了苟且偷生,将仇敌供养起来,倒是理直气壮了?”   众人一阵喧哗,大厅嗡嗡的私语声直冲到了房顶。   沈陌走出人群,高声道:“这位姓王的大哥,好事眼熟啊!想起去年,何堂主在岐州被徐兆海重伤。大家都清楚,何堂主剑法精妙,一手万象剑成名江湖,怎会轻易被那徐兆海重伤?”   大家听了,似乎也觉得有道理。   沈陌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当日这位王三勤正是守在何堂主身边,是何堂主最是信任的人,是你负责何堂主的饮食!王三勤,是不是?”   “正是!何堂主过世的时候,我也在场!在下正是那时见过沈公子一面!”   “没错,当时我率白圭堂岐州中兄弟前去支援,不料何堂主已经伤了。在下不才,略懂医术,何堂主当时对战时肯定被人下了五石散。敢问,何堂主是如何服了这五石散的?”   大厅所有人一时难以明白其间真相,目光环扫道王三勤身上。   王三勤见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指着沈陌,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你血口喷人!”   陆文茵跳了出来,怒道:“沈公子难道不精医术吗?诸位,沈公子的医术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指着一个十几岁的尖头脑袋问道,“你娘的病是不是沈公子治好的?”   那尖头脑袋显然有些不习惯在众人注视,忙道:“是沈公子治好了我娘的病!”   陆文茵继续:“当日跟随何堂主的,此刻在这里大有人在。自然可以作证,何堂主的饮食是谁负责?”不等众人回话,她猛地转身一指王三勤,“是不是他?”   忽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叫:“王三勤,是不是你下毒害死何堂主,我说你今日怎地向薛堂主发难。原来是想夺堂主之位。何堂主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拼了。”   跟着又有人喝道:“这王三勤乃白圭堂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不能再容他。”   只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   薛水平向沈陌投去感激的目光,上前一步大声道:“诸位弟兄,我白圭堂建立以来,每逢艰难,都是众志一心,共渡难关。如今,当务之急是我堂上下一心,共同对付卓氏坊。小女不才,得父亲和公公赏识,承蒙堂主弟兄抬举,忝居高位。今日小女在此向堂中兄弟立誓,一定要为薛堂主和何堂主报仇雪恨。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王三勤愤怒的咒骂被淹没的人潮之中,他拔出长剑直指薛水平。   第八十七章 耐心十足      王三勤看见跟随在自己一侧的这些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这些人都是他一直带领的亲信,紧接着背后一阵阵的细声商量,有人开始心中打退堂鼓了。   他知道,薛水平虽然是女流,但是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已故薛堂主唯一的血脉,何堂主之子何彰德身残,让夫人出面主持大局,也无可厚非。   他也知道,今天他既然是已经和薛水平等一众翻脸成仇,这怨恨就算是结下了,就算是现在卑躬屈膝跪地求饶,也没有用了,索性就给她来个真刀真枪的,她现在势单力孤的,不必对他们客气,说不定恐吓一番,反而将白圭堂的大权主动交出来呢!   王三勤貌相凶狠,手执长剑指着,大声道:“何夫人,一介妇道人家,您教养好儿子即可,这可是薛何两家的唯一血脉,这才是你该做的!何夫人一直深在闺中,对堂中事务一向未曾参与过。白圭堂堂主之位,数万弟兄的生死,事关重大,必须执掌在贤德之人手上!还请何夫人主持,以武艺竞选堂主,让堂上弟兄们都看看,谁才有能力统领白圭堂?”   薛水平身旁众人连声呼喝:“难道武功高,便能统领白圭堂吗?若是让忘恩负义,德行败坏的人当堂主,那白圭堂还如何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大厅在场的各个出剑出掌,刹那间两派激战一触即发。   薛水平见众人都看着她的颜色行事,将她团团围住了自己,都想要个说法。这情形不交代清楚的话,造成白圭堂内斗,徒然消耗堂中势力。   白圭堂大多弟兄对她义无反顾地支持,都要借此机会让她真正地上位,铲除妖邪奸佞,这让她胸口热血上涌,不忍再添伤亡,让白圭堂自相残杀,反而中了小人奸计。   薛水平朗声道:“既然堂中有人提议要以武定堂主,那就先选出几位武艺高强之人,再作定夺!明日辰时在此地,堂中兄弟姐妹武艺高强,有志振兴我白圭堂者,都可参与明日的比试,选出三位,再有堂中各道口公推,最后胜出者就是白圭堂新任堂主!大家有何异议,现在就提出来,若是没有,就此定下明日比试!”   王三勤本以为她借着沈陌众人之力,乘机将他这些人杀得干净,不料却听到这般说辞,不由得暗自叹道:到底是妇人,手段心机都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带头叫喊:“如此甚好!”   王三勤那边的甚是欣喜,还道是真的胜券在握了似的!   陆文茵也是大为惊叹。   若是对战王三勤,薛姐姐估计能打个平手,但是若是对方出现武艺更高的,那真得要将堂主之位拱手相让吗?   陆文茵不由向沈陌望去,只见沈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她只好将劝说的话憋回进肚子。   薛水平身侧一旁的弟兄都是薛何二人的嫡系,对薛家和何家忠义不二,虽是对她的决定有些惊诧,但到底还是遵循堂令。   薛水平气概如虹,笑着对身侧道:“若是不能服众,如何带领白圭堂!明日一战,自见分晓!”   薛水平吩咐堂中弟子踊跃参加明日之争,不少青年才俊都想乘着这个机会一展风采,而有些资历的都想着明日一举夺魁。   今日的热闹,白圭堂大部分人也看够了,等着继续看明天的,也就散了,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弭无形。   房檐的雨滴渐渐地由一条水龙变成一条细线,再变成一串串水珠,最后滴滴答答地砸着地上的石板。   淋雨的沈陌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浑身有些发冷,连忙喝了姜汤,泡进热水中,出了一身热汗后,他懒懒地沉思着,听着窗外的水滴声。   沈陌心中不由后悔,这一路上险象环生,竟然让阿茵也受了伤,还在只是划破了道口子,若是再伤到肺上,那真是不得了了!   还有,明日白圭堂又要比剑夺堂主之位。   正想着,突然木门猛地被推开,沈陌想着是陆文茵,其他人都没她那么冒失,心中大跳,叫道:“阿茵,你先等等!”   屏风外那人“嘻嘻”笑了起来,“你的阿茵被我打发出去,给你买药了!你那浑身的伤口,你带得那些肯定不够!”   沈陌听见这个声音更加紧张了,岳小早的脑袋堂而皇之地从屏风伸了过来,“快点出来,都泡了这么长时间了!伤口都发白了!你的陆姑娘可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沈陌险些被水呛到,心中狂跳不止。   岳小早看着沈陌气急败坏地无奈样子,嘻嘻地笑了起来,不等他呵斥,她跑了出去,关上门走了。   沈陌终于心安神定下来,被岳小早这么一吓,还泡什么澡,忙洗洗擦擦换了一身新衣。   他去寻陆文茵,刚到她房间门口,只听见均匀的“咚咚咚”的声音,沈陌敲门而入,陆文茵正在拿着药杵子捣药,忙乎得满头大汗。   陆文茵发丝被雨淋得还有些湿润,头上只用一只簪子挽住了头发,此刻忙乎起来,束不住一些短发垂在两鬓,一双大眼闪亮,睫毛一闪,更添灵动。   沈陌不明所以,过去一看,惊诧地问道:“阿茵,这药材为何不买现成磨成末的?”   陆文茵被他看到自己弄得满桌子满地上都是药材渣,有些不好意思:“你背上的伤伤得很重,药铺的药不对症!”   沈陌看到她那药杵的姿势有些别扭,登时忙夺过药杵,抓起手拨开手指一看,几个大水泡突兀地横在葱段的手指上,有些还破了。   陆文茵那里干过这些活,不得要领,手先是磨破了。   沈陌愤愤地问道:“是不是那个岳小早说的?”   “嗯,小早开好方子,我去抓的药。她还教我怎么做药呢!”   沈陌见她兴致勃勃,暗叹:真是被这岳小早买了还帮她数钱呢!   沈陌翻出桌上的几味药,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陆文茵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他娴熟地摆弄着,又开始疼惜起来:“你手臂身上都有伤。做药不方便,我才上手的!”   沈陌三下两下就将这几味药捣成粉末,“你呀,我就是普通的刀剑伤口,用止血的药就行了。这药铺里面最是寻常的,哪里需要自己炮制来着。这个岳小早,可真是……”   “真是什么?”岳小早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二人都是一愣。   沈陌眉头一紧,真是到哪儿都是她啊!   沈陌气结,瞪着她:“你看你做的好事,阿茵的手都磨了水泡!这水泡弄破了最是疼的!”   岳小早不以为然:“我看你的阿茵担心你的紧,不如做点事情嘛!”   “你……”   “你……”   沈陌和陆文茵同时冲着她大嚷道,听到对方说话又停了下来,若是两个人眼睛能喷火的话,岳小早真是这会儿都化成灰了。   这下着大雨,你便让阿茵(让我)跑出去买药,逗着阿茵(我)玩啊!   沈陌药箱的药所剩无几,几乎全都上到了背上,其余的伤不怎么眼中,还真是没上药。   沈陌叹了一口气:“岳小早,好了,将你的创伤药拿出来吧!”   岳小早嘻嘻地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陆文茵狠狠地一把夺了过去,还瞪了她一眼:“岳小早,你等着,等陌哥哥的伤好了,再跟你算!”   岳小早猛地冲着陆文茵手中夺取,被她猛地一晃,闪了个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眨巴着:“小气!再这样,我就不给你的陌哥哥要啦!”   沈陌气得笑了起来,十分无奈:“让你先去看看徐兆海,他的手筋还能接上吗?”   “我不行,估计我师父行!”   “那你能不能……”   “不能!”岳小早干脆地截断了他的话,“说过了,我师父不会来的!”   沈陌愁了一张脸,真心不知道沈致是怎么想的,当时一剑挑断的时候干嘛不多想想,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难多了,不知道吗?   不过沈陌大概也知道,大哥收到了一条口信,至于是谁的,沈致不说,他也就没问。   燕地,韩季瑗府中一派祥和。韩季瑗的身体奇迹般得好了起来,左手边围着沈录,右手边沈朔,不断地问着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他也是耐心十足地解释来解释去,听得沈致都快翻白眼了。   沈致如今的地位和他在沈府中十分相似,十分地不被这府中长辈待见。   虽是瞧不惯岳父惯着孩子,但是沈致能靠着两个孩子登堂入室,也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沈致见韩季瑗心情大好,凑了上去:“爹,不如到长安住吧!你看,两个孩子也离不开您!”   韩季瑗双手叉腰,眼睛斜斜打量沈致,一副“你又打什么鬼主意”的神色,怒道:“孩子就留在这儿了!至于你,哪儿凉快你待着去!别老碍人眼!真是,还不如两个孩子懂事!”   沈致精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个孩子见他神色变了,不由得拘谨起来,不再说话了。   沈致一看韩季瑗他即将发怒的气势,无可奈何,这个从不待见他的岳父如今还能和他说几句话,虽说是大多都不怎么中听,但是他必须好好维持好这个现状,再图改善。   沈致立马换了神情,大跨步上前,拍了拍沈录,笑容可掬道:“好好听爷爷的话!”   第八十八章 名不虚传      两个孩子恭敬地应是,韩季瑗脸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阴沉了。   沈致立刻告退也没挽回老爷子的好脸色。   他骚眉搭脸地去找韩延秀,将刚刚的情形说了一遍。   韩延秀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顿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伸手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上一抹,柔声道:“我爹不必咱们家。小时候,爹爹对我和弟弟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呢!所以啊,在我爹跟前的时候,你最好对录儿和朔儿好一点,别动不动就训斥。”   沈致黏在韩延秀身旁,弄得针线没法做了,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唉声叹气道:“唉,这两个小崽子,我这段时间还不纵容,还要怎样?一天到晚都只顾着玩乐,所有的功课都已经免了。老爷子就是看我不顺眼啊!”   刚说了几句话,门外报:有客到访,老爷请姑爷过去。   沈致刚刚从那沉闷的苦海之中脱离,如今听了又要过去。   虽是不情愿,但是他还是松开了韩延秀,看着她重新拿起针线,道:“你这些年都没做过针线了,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了!先歇歇,让下人去弄吧!”   “十几年没见到爹爹,就想着做点什么!好了,你去忙你的吧!若是让爹等急了,有你好看!”   沈致笑道:“若是咱爹打起我了,我喊救命,你一定要来救我!”   沈致见韩延秀笑颜如花,心中也是得意。   出了门,那韩府下人低声道:“姑爷,老爷不高兴了!”   沈致奇怪,刚刚从他那过来还好好的呀,忙问道:“录儿、朔儿不听话了?”   “姑爷,不,不是!咱们府上这十几年都不曾有官宦人家登门,就算是登门老爷也是不见的。今天,好多达官贵族一起在前厅等着,老爷便让小的叫您过去!”   沈致就是觉得这个老爷子老是找茬,不想见便闭门不见,打发走就是了,生什么闲气呢?怪不得身子骨不好,就这脾气身子能好吗?   沈致一面在心里面不断地抱怨,一面急匆匆地往前走。迎面看见他口中的老爷子拄着个拐棍,定定地盯着他看着。   沈致被韩季瑗盯着打起哆嗦来,忙大步慌忙上前,一把虚扶这看起来神色不好的老人:“爹,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韩季瑗不客气地道:“堂上那些这十几年都没过过我的家门,今日聚在一起前来,肯定是来见你!我告诉你,这是我家!还轮不到你将这里变成你大鸿胪府,若是再让我看到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将你一起打出去!”   沈致也不顾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忙应起错来,伏低做小做的真实无比。   韩季瑗很快就放过了他,对他的惺惺作态很是受用。   沈致不漏声色,暗道:这位老爷子可是比我家老爷子好说话多了。   若是沈淮见到他这般敷衍,肯定又是一大波的怒火烧了过来。   燕地官宦的到来,宾客满座,让韩府久违地又热闹起来。   沈致听着各种恭维的话,但是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褐衣男子,英姿勃勃,气宇轩昂,但是只是静静地听着大家的交谈,静静地喝茶,旁边人偶尔问一句,他才凑过去答上一两句。   一老者,看起来是当地有望的名士,说道:“沈大人可是京师来的,我等平日里定是见不到的!如今一见,果真气势不凡,当真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沈致久居高位,对这种奉承话自是不甚在意,反而对那些不溜须拍马的那些人倒是多留意一些。   那褐衣男子听了这话,整张面色还是如同戴着面具,但是嘴角微微一抽。   沈致朗声道:“这次来燕,并非公事,和内人一起看望岳父。能得见燕地俊杰,实乃沈致的福分!”   众人都道:客气!客气!   大热天,一屋子人闷在大厅,暑热难耐。   众人走出大厅,到了池塘树下,看着水塘里花骨朵。   沈致看着这一池子的花,这老爷子还真是有闲心,将这池子整的花红柳绿,气象万千,还真是不容易啊!   “早听说韩大人的园子是燕地一大盛景,这各色睡莲、荷花还是韩大人从各地千方百计地找来的,如今正是花期,我等都未曾见过,今日借了沈大人的光,才能得见!”   沈致心中暗道:还不知谁沾谁的光,老爷子那我当那什么使唤,我都没一刻闲下来的功夫。   沈致笑道:“这园子的确是名不虚传!”   沈致见那褐衣男子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四处张望,神思不知道哪里去了,肯定没在这池子上。   沈致稍做打听,就知道了,这人是燕郡的一个守备,名叫张长逊,负责府衙守卫,平日里不喜热闹,今日被众人硬拉了过来。   沈致大声道:“张守备,听闻守备征战沙场,守卫燕地,深得燕地百姓爱戴。”   张长逊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被沈致一句话打破了他自我隔绝,他一双肃正的双眼望了过来,接着低头忙恭声答道:“沈大人,过誉!”   旁边那人又插了言:“沈大人,张守备仪表魁伟,文才武略,熟知兵法,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沈致不知为何,见到张长逊总是有种不善的感觉,他低下身子,俯身拾起石子,朝着水面空旷处扔去,打破了平静光洁的水面,涟漪一波一波散开。   大家正闲闲叙话,人群中有一人凑了过来:“沈大人,小的得到消息,今日燕王要攻陷郡府!”   沈致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见张长逊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道:“你是何许人也?”   “小的是白圭堂的,薛堂主令我燕地兄弟保护沈大人!”   沈致一笑,随意道:“多谢薛堂主了!”   他转身到了张长逊身旁,朗声道:“张守备,我听闻燕郡府衙十分气派,不如我们到那里去看看!”   张长逊低眉顺眼道:“前几日,府衙糟了火,正在整修,此时过去,恐怕怠慢了沈大人和诸位大人!”   沈致“哈哈”大笑起来,“看看府衙,也顺道见识一下张守备带的兵,百闻不如一见嘛!大家说是吧!”   沈致最后几个字声音很高,随行的诸位官员将领都兴高采烈地附和起来。   张长逊很为为难,脸有菜色:“沈大人,今天一早接到来报,北境有敌侵扰,郡守大人命我将守备军派了出去,恐怕一时难以回营!”   围着沈致转的那人见沈致面色不善,忙笑道:“守备军不在也没什么,沈大人看看营地也行,是吧!沈大人也曾带兵打过仗,见了兵营也能看出个卯酉来,不想我等光知道数人头!”   这一席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不管不顾地带着沈致等人,一行人朝着府衙营房去了。   韩延秀正在制衣,忽然听见府中仆人过来:“姑娘,姑爷说出事了。让我过来向您禀告,他猜测燕王吕世骞密谋要围攻府衙,要您多加小心,照顾好老爷和孩子。还让我们府中府兵将老爷和姑娘守护好,等他回来!”   “姑爷呢?”   “刚刚出门,和前堂的人去了府衙了!”   韩延秀立即前去找父亲韩季瑗商议。   韩季瑗看着下人带着孩子出去,缓缓地说:“先别急!你那夫婿都是万千人中走出的人精,他怎会陷自己于险地!”   “爹!”韩延秀见父亲不痛不痒地置身事外,“他做事一向是不做便罢,一做定是全力以赴的!爹,您若是不管的话,我就去找吕世骞!我看他要做什么?”   “你……”,韩季瑗气的颤抖起来,“那吕世骞卧薪尝胆,经营十来年,你以为你过去,能改变什么?就凭当年他对你的些许情义?”   韩延秀一听,气恼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爹!”   “当年他利用你对付沈致,你都不记得了?”说到这里,韩季瑗语气送了下来,“还好沈致有良心,不然你当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爹!你说这些都有什么用?”   “好了!我们先去通知韩崇宝,他手中还有一些兵,先调过来备着!若是真是打起来……”   韩季瑗长叹了一口气,尽是无奈!   韩延秀急忙命人去传信,才稍稍安心。   韩季瑗见他在自己眼前一趟又一趟地走来走去,走得他那虚弱的心脏又开始嘭嘭嘭地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招手道:“秀秀,过来坐着!韩崇宝,你不是不知道?他做事你难道还不放心吗?”   韩延秀望着天空,那晴空万里的湛蓝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身在韩府,只能靠臆测,她不断地向神灵保佑沈致,望他事事顺遂,平安一生。   也许是神灵真的听到了的祈祷,韩崇宝派人来报,已和沈致取得联系,二人定会随机应变,妥善处置,让韩大人放心!   韩季瑗软言安慰着女儿:“我说没事吧!沈致和韩崇宝,他们两个人要是处置不了的话,那他俩还真是白活了!”   韩延秀知道父亲想起来当年,当年的一切烽火也许在父亲这一代人中,都是历历在目的,见证了家国变迁,儿孙罹难,颠沛流离,患难重生!   当年的沈致和韩延秀二人智勇双全,对战前燕大军,最终以少胜多,到如今都是让大魏子民满口称赞的事迹。   第八十九章 际遇难测      寂静的黑暗中,夏日的星闪耀。   夜已深,韩季瑗和两个孩子早就入眠,韩延秀坐在院子里,静静等着沈致归家。   韩延秀听着虫鸣,心中焦急万分。   “姑娘,天色不早了,姑爷神勇多智,定会大胜而归!”韩府的仆人李伯见韩延秀还在院子待着,走了过来。   韩延秀听着李伯的脚步和声音逐渐近了,忙起身道:“嗯,李伯,韩崇宝也赶去了,他们一定没事!李伯,还没睡啊?”   这个李伯是跟着韩延秀爷爷的人,后来一直伺候韩季瑗,再后来侍奉韩延秀和韩节孝,见证了韩府三代人的成长变迁,在韩府是个有资历的老人,府中上下对他很是敬重。   李伯笑着说道:“老爷刚刚和我说了会儿话。姑娘,老爷年纪大了,嘴上说不挂念姑爷,可心里是真着急。”   “我知道的,李伯。”   李伯苍老的声音突然压低了许多:“姑娘,听说沈家小少爷和晋国公孙女订了婚,就是那个原来五原郡的郡守陆顺的女儿。”   韩延秀想起沈陌和陆文茵二人,不由得笑着说道:“是啊!沈陆两位国公爷做主商议,他们又情投意合,便定了亲!”   “坊间传闻,晋国公陆泽之子陆顺在边关克扣粮饷,虐待士卒,军中怨声载道。但实际上是如今的大司马、当朝的郑国公赵维庄,为了夺取兵权,而散布的谣言。是他设计陷害陆顺,最后让陆顺孤军深入,战死疆场。”   韩延秀听他提起这些事情,不禁有些意外:“李伯,我记得,从我小时候起,你不是一直对这些事都不是很上心啊!我这出嫁十几年未回过家,不知道李伯竟然开始对这些朝堂之事起了兴趣!”   李伯笑道:“不上心不行啊!十几年前,韩府逢遭大难,节孝少爷都蒙了难。少爷可是小老儿我看着长大的,有生之年难以忘记喽!”   韩延秀知道,府中上下都以为节孝已经在那场劫难中死了,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   李伯见她默默无声,继续说道:“姑娘,听闻五原郡守陆顺曾拒绝赵维庄的拉拢,对赵维庄的征召多以身弱多病推脱,就是不让五原的半点兵权。陆顺在五原为郡守三十年,经营有道,百姓安居,边境和睦,屯田万千顷,富甲一方。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惋惜啊!”   韩延秀听到惋惜二字,想起燕地一些旧友,想起父亲,想起京城中贵眷的起起伏伏,还真是有些动容。   韩延秀叹气说道:“人生际遇实难测!”   李伯继续说着:“听闻晋国公陆泽以并州和朔州兵权交给赵维庄,换得陆顺平安归来。可是并州和朔州两州将军辞去军职后,赵维庄也没有放过陆家,反倒让陆家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韩延秀在夜色中难以辨析李伯的神情,不由地问道:“李伯,你想要说什么?”   “姑娘,晋国公一家尚且如此,难保雍国公不会布其后尘。姑娘还是为了姑爷和两个孩子早做打算才是!”   韩延秀心中一动,这个李伯究竟是什么人,这几十年了,大家都被他蒙在鼓里。   她顺着李伯的话往下问道:“如何打算?”   “大魏如今兵权大多在大司马赵维庄手中,可是这人权欲熏天。为了权势,不惜陷害良臣勇将。若是姑爷不提早防范,肯定会遭到赵维庄的毒手。老爷说,姑娘和姑爷到五原这一路都被赵维庄追杀,怕是日后要更加防范了!”   “这一路上的确凶险!”   “姑娘难道要带着两个少爷要过这样的担惊受怕的日子吗?不如……”   “不如怎样?”   “姑娘不如劝说姑爷反了元度的天下,和燕王以及大魏皇室后裔共创这盛世天下!”   韩延秀大惊,顿时盯着李伯:“你口中的真正的大魏皇室后裔……”   李伯嘶哑的声音低沉道:“姑娘,定是知道当今圣上元度的父亲元景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吧!”   韩延秀加重了声音,警觉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伯突然笑了起来:“姑娘还没出生我就跟了老爷,我自是韩府的下人。”   韩延秀打断了他:“那在这之前呢?”   “之前?”李伯似是思索着寻找着久的不能再久的一些记忆,“我乃庆德太子元宪的孙儿元阙。”   “李阙……元阙……你竟然是……”韩延秀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老人,事事恭谨,待人和善,侍奉了韩府几乎一生的人。   “不错!我就是元阙。”元阙目光坚定地回答,仿佛旧日的所有事情都在眼前。   他继续说道:“当年庆德太子被元毅、沈寂和陆泽这些人陷害,冤死狱中。我的母亲是太子宫中的奴婢,当时怀了身孕,被太子妃送出宫中,这才逃过一劫。后来,元毅、沈寂和陆泽这些人共同推举了元景,这才有了如今元度的皇位!”   韩延秀扭过头望向他,眼底深处有些悲哀:“那你如今将自己的身份,将这些过往全部说了出来,是要我们助你夺得皇位吗?”   元阙愕然怔住了。   他仿佛也找不出原油来,似乎只是单纯地想看着这天下动荡,皇族罹难,凭什么他的人生从生下来就这般艰辛,凭什么他要隐姓埋名一辈子,凭什么他处处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凭什么呢?   元阙扪心自问,到底要什么呢?   要一生光明正大,可是苟且偷生一辈子了,也不知道何为正大光明了;要像老爷那样儿孙绕膝,如今年迈至此,已是不可能了;要这江山,这似乎是他最不想要的。   他茫然地走向韩延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娇女,曾经也是他幸福快乐的希望。   他手中的尖刀立时抵在韩延秀的脖颈上,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动了韩府。   夜色中猛地钻出许多人,韩府府兵列在元阙身旁,防范地看着他有何行动。其中一人拔出一个纸筒,一团白色光亮冲上云霄,漫天色彩缤纷,甚是醒目。   不等元阙反应,在他的身后韩季瑗的声音传了过来:“李阙”,他顿了一下,“现在应该是叫你李阙呢,还是元阙?”   元阙转身望去,仿佛一股酸苦的热流涌上咽喉,哽咽地叫了声:“老爷!”   “你一辈子以李阙之名为生,难道这时候要做回元阙?”   “我本来就是元阙!”元阙痛苦地捂起脸来。   “我知道!”   韩季瑗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怔,元阙更是惊诧万分。   他接着说道:“我爹当年收留了你,自是查清了你的来龙去脉!他临死前才告诉我你的身份!”   元阙放下手,向前踉跄了一步,怔怔地说道:“原来老爷你一直都知道!那燕王联络我的事情,老爷也知道?”   “这个虽然我不清楚,但是也能猜到!你最近总是出府,行踪府中谁也不知道。我当做不知道,是因为你是我韩府的人,你一直那秀秀和节孝当亲子看待,我韩季瑗和两个孩子也从没拿你当外人!我一直信任你。两个孩子待你如同亲父!”   元阙许久后终于开了口,压抑着隐隐的沉痛和愤怒:“我哪里有什么亲人,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我也要让你们尝尝这一世孤苦!让开!”   夜色中明晃晃的尖刀格外刺眼,惊得众人立时让出一条道路来。   “如此甚好。”元阙涣散的眼底笑了起来。   韩季瑗上前一步:“李阙,你可是要想清楚,若是这样踏出韩府,那今生今世我韩府必与你势不两立!”   这时韩府大门口,张长逊一阵长啸传来:“元阙,我们奉陛下之命前来接应,在此恭候多时了。万不可心慈手软!想想庆德太子一脉的下场!”   元阙手上的匕首逼近韩延秀,韩府示所有人均恐惧得不敢妄动。   韩季瑗不想那张长逊竟然何时投效了吕世骞,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地,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心中暗道不好。   只见元阙立刻带着韩延秀退了出去,张长逊一把拉住不断挣扎的韩延秀。   韩季瑗真是慌张起来:“你们这些人再难成什么气候,你如何不自知?”   张长逊气定神闲:“成不成气候的,这可是说不准的!陛下雄才大略,光复大燕,那大魏军队就是有了翅膀,也是要飞几天吧!就这几天,我们就可拿下燕地!”   韩季瑗怒道:“这天下大事,与我韩家何干?”   张长逊身材魁梧,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干瘪的老头:“不相干,当年大燕如何亡的国,大人可是首当其冲!大人今日说不相干便不相干了?再说了,沈致和夫人的情义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们夫妻一体,共同患难,沈夫人之事,那沈致自是上心。”   张长逊反绞了韩延秀的双臂,不顾她的咒骂,将她搁在马背上。   韩季瑗见女儿就要被人掳去,险些都要昏了过去。   张长逊翻身上马,笑道:“韩大人,沈夫人我们先带走了。我们要什么,韩大人自是清楚,还劳烦大人给沈致带个话!”   说完,张长逊和元阙骑着马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第九十章 星璇五子      对于白圭堂所谓的新任堂主选任比武,这种打来打去的比试,没有半点新意,沈陌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他觉得,与其去看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比试,还不如找自己一块空地,自己静下心来练练功的好。   可是,陆文茵对这个比试很感兴趣。   当他拒绝了陆文茵一起去看比武后,陆文茵对他提出了抗议,说他对白圭堂的大事漠不关心:“薛姐姐遇到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去给她撑撑场面吗?”   沈陌笑着劝道:“薛姐姐的事情自然是重要的!可是今天是比试的第一天,那些上场的武功肯定不怎么样嘛!不如我们过几日,再去给薛姐姐撑这个场面,到时候再叫上范大哥和张大哥!”   陆文茵气努努地鼓起腮帮:“不行!比武肯定是第一日最好看!你若是不去,我就不给你上药,你背上的伤你自己摸索着自己去上!”   沈陌无奈地看着她磨人,终于磨不过她,想着看看今日比试都有谁,也是好的。   二人到场的时候,白圭堂的大厅已是聚满了人,白圭堂大小道口的主事都来了,还请来了许多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大厅外面的初试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曲伯寿和曲仲福在大厅门口,一见到沈陌,一脸笑意:“沈公子,陆姑娘,怎的现在才来,比试已经开始了。刚刚堂主和各位主事还问起呢!二位请!”   沈陌笑道:“屈大哥,曲二哥为何不参加比试。两位的功夫身形步法一看就是出自名师!”   曲伯寿憨憨笑起来:“我们俩这些些末武艺拿出来,倒叫大家取笑了!”   沈陌进了大厅,白圭堂上下一派祥和,丝毫没有受到昨日剑拔弩张紧张气氛的影响。   薛水平、王三勤二人正和白圭堂一位长者说些什么,有说有笑甚是融洽。   大厅外倒是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两位弟子受了伤后,主持比试的出来,重新宣布了比试规则,致人重伤着取消比试资格。   一声令下,双方这才将“死斗”变成“活斗”。   沈陌和陆文茵坐在末位,正好看到院中的比试。   今日比试的不过是白圭堂一些青年弟子,陆文茵看了也觉得他们的武艺水平堪忧,只能说起了热场的作用。   她冲着沈陌吐了舌头,将自己的脸凑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沈陌被她逗笑了,给了一个眼神,意思是,我说没什么看的吧!   陆文茵问道:“薛姐姐最后能不能赢啊?”   “今日看一看都有谁参加比试,大致能推测出来!薛姐姐家门绝学自是不凡,身兼薛何二位堂主之长,赢面还是很大的!”   “我见你每次和人较量,遇到高手,虽是不能取胜,但是也不会落败。是什么原因,你教教我吧!”   沈陌失笑道:“什么叫不能取胜啊?我有那么差劲吗?我每天被大哥逼着练武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嗯,就是呢!你大哥确实很凶的。我见了也是怯怯的!是不是大哥教你了什么新奇的招式?”   “大哥平日里不会说什么,若是那里练的不好,或者不对的,直接实战教训我。所以啊,以后我练功的时候,便能注意到自己的功夫不足。武艺上不至于有些致命的缺陷,再打出自己擅长的招式,与高手过招时,勉强能过几招!”   两人说话间,上午的比试的几对眼看着要结束了。可是,就在这时,从墙外飞入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那日前来要人的梅滕、梅临新父子。   王三勤迅速出了门迎了上去,对着梅滕就是一拜,众人皆是一惊。   当他唤了声“师父”的时候,众人惊得下巴都要险些掉了下去。   人群之中立刻交头接耳地私语起来。   一人问道:“王三勤,你竟然投了卓氏坊?”   王三勤大笑道:“我师父就是这位湛渊剑梅滕,与卓氏坊无关!”   “这梅滕替卓氏坊办事!”   梅滕紧接着说:“老夫从未参与白圭堂和卓氏坊的任何事情。不过,徐兆海是我多年老友,这在江湖上众所周知,我救他出来也不为过吧!”   白圭堂躺下弟子许多人气愤地咒骂起来,若是让王三勤当了堂主,岂不是将白圭堂拱手让人!   王三勤大声道:“今日,我师父到此也和诸位江湖前辈一样,仅仅是观战。”   薛水平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诸位堂中弟兄,今日比试是我白圭堂内部选堂主,大家静静观看比试即刻。若是有人前来闹事,我白圭堂也自是不会置之不理!”   众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院中的停下的比试也重新开始了,大家这时候眼睛都盯着比试,但是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沈陌低声对陆文茵说:“湛渊剑梅滕可在十几年前,就成名江湖了。这人昨日还和范大哥打过一场,武艺卓伦,真是不可小觑!估计除了范张两位,我们在场的,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那薛姐姐?”   “若是王三勤有了他的指点,薛姐姐怕是很难取胜了!”   “那我们找范大哥和张大哥,将那王三勤的功夫研究一下,找出他的破绽,说不定……”   沈陌不由得笑了:“梅滕对那王三勤的武功了如指掌,对薛何两位前辈的功夫也多有研究。范张两位大哥学的颇为杂多,也多为实战应对自己摸索出来的,并非一门一派的功夫。若是他二人指点,就是随机应变四个字。”   很快上午的比试结束,众人面对梅滕的出现,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带着各自异样的情绪散了。   沈陌和陆文茵一路往回走,二人商议着先去看一看徐兆海。   不料刚过了月亮门,见道上躺着几个人,是白圭堂看守徐兆海的人。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知道出事了,摸了几人的鼻息,还有呼吸。   二人忙大步跨入,只见五个长相怪异之人各个手持怪异的兵刃立在院中,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岳小早。   而岳小早胸口抵着一把长剑挡着徐兆海的门口,不让这五人前进一步。   这五人显然已是和岳小早激战了一番,是毒物的较量,地上的各色毒粉铺了一层。   这结局已是显而易见,双方不相上下,这五人对战这个小姑娘没能成功。   沈陌忽然想起了江湖上传言用毒杀人于无形的星璇五子。   他不由地心中一惊,岳小早和他都懂些医术,只有陆文茵不懂得避开。   沈陌想到这里,忙取出自己的汗巾,遮住陆文茵的口鼻。   沈陌这才大声喝道:“星璇五子,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等江湖败类,竟然到白圭堂来撒野!”   星璇老大满脸疙瘩,笑得让人难受:“原来是沈公子,我说是谁呢?白圭堂又如何,我星璇五子想去哪里,谁能拦得住?沈公子,你看看,那些看守徐兆海的白圭堂弟子都到哪里了,不过是些许毒药的事情就能解决的。”   陆文茵一看,白圭堂看守的人都不见了踪迹,怒道:“你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方法害人,还说的堂而皇之!”   “这位定是陆姑娘吧!你们父母用权势杀人,江湖中人用刀剑杀人,怎地我用毒药杀人,这就不行了?”   陆文茵两颊涨红,气得叫道:“卑鄙小人,快点交出解药!”   沈陌和陆文茵转到岳小早身侧,问道:“范张两位大哥呢?”   “早上,白圭堂的人说是燕郡有你大哥的消息,让他二人过去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沈陌暗自有些伤神,他对解毒还有些了解,手上最多有些迷药,那里能应付得了这星璇五子,不由得发愁起来。   岳小早倒是知道他和陆文茵心中所想似的,笑道:“沈大哥,陆姐姐,你们放心。有我在,这个什么星璇五子绝对进不了这个门!若是他们强行闯入,我叫他们有去无回!”   星璇老大恶狠狠地盯着岳小早:“小娃娃牙都没长齐,大话倒是学了不少啊!”   岳小早不屑一顾,眼睛一斜:“什么小娃娃?收拾你们几个废物足够了!以前,你们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不过是求些钱财而伤人。如今倒是进了那卓氏坊的门,仗着他们的势横行霸道!今日遇到我,算你们倒霉,还敢在此猖狂!今日我就替□□道!”   星璇屋子显然是早就领教了岳小早的施毒功夫,这时那星璇老大一声令下,直接冲着杀了过来。   沈陌摇身晃掌,躲过迎面劈下的长刀,踏步上前,正准备一掌劈下,那人登时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手一软,长刀先落了地,之后整个人跟着倒在地上。   陆文茵跟前的那人中了她一脚,也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顷刻间,无人全都横在小院。   岳小早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对沈陆二人笑道:“怎么样?我的功夫还可以吧!”   陆文茵笑道:“可以!十分地可以!”   沈陌笑道:“好!不就是等着别人夸你几句嘛!今日多亏了你,行了吧!”   岳小早这才满意了,还踢了几脚地上离她最近的那人。   第九十一章 堂前对战      岳小早趾高气扬地抬腿进了屋,看见徐兆海浑身上下就像僵尸一样躺在塌上,只有眼珠在动,滴溜溜地看着岳小早,估计将她恨得是咬牙切齿了。   岳小早还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嘻嘻哈哈地凑到他的跟前:“徐前辈,您看啊,你当年带着那星璇五子抄了白圭堂岐州的总堂,最后还和外面躺着的那五个什么星璇的,他们用计给这白圭堂的副堂主何万象下毒,最后你这个一代宗师,不顾江湖道义将他重伤而死的,是你吧!”   见徐兆海不说话,岳小早开启了自说自话模式:“我昨天晚上和那白圭堂的小哥哥聊天时才打听到的!说起何万象,我和我师父还承了他的情,被他救过一次呢!”   沈陌和陆文茵看着岳小早也笑起来了。   岳小早继续道:“我师父说,既然受了别人的恩情,那就得报答。你说是不是?但是我师父又说,不能杀人!你说我该拿你怎么样,才能报答何万象救过我们的恩情呢?”   徐兆海刚被带着这里的时候,一代宗师的气焰比那火山爆发还猛烈。   可是自从岳小早来了,不比沈陌一样好言好语的,这才几日脾气就就被磨得平平的了。   徐兆海见到岳小早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随你的便。   徐兆海估计自从出生都没遇到这种非人的待遇,此刻自己的手筋虽然被沈陌接上了,但是还在恢复期,不能动武。   可是那岳小早为了防备外面那星璇五子,竟然又给他服食了软骨散,可是就是将牙咬碎了也是无济于事。   沈陌无奈道:“软骨散药性散去也要几个时辰,就是梅滕这些人再来,也救不出去了,你就别再唠叨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岳小早冲着徐兆海“哼”了一声,耀武扬威一番,转身出去了。   她一双蒲扇似的睫毛扑闪扑闪地扇着,估计又是有了什么主意,果真听到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沈陌:“你说,白圭堂的这个比试大会,谁会赢?”   沈陌看了陆文茵一眼,二人不知道岳小早又要做什么,心中有了预防,估计她又要做妖:“不知道!那王三勤竟然是湛渊剑梅滕的弟子!王三勤的功夫如何,大家还真是不清楚!”   岳小早兴奋地说道:“沈大哥,陆姐姐,你们见过得高手肯定很多。你看我的功夫怎么样啊?”   岳小早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盯着沈陌和陆文茵,在他二人的脸上扫来扫去,等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沈陌禁不住笑了起来。   陆文茵见她兴致高,便道:“嗯,你用毒的功夫不错!”   “我说的是武艺,是武艺!”   “嗯……这个也还是不错的!”   岳小早听到陆文茵的心不由衷的赞扬,高兴得几乎要跳到房顶上去了。她连连拍着小手:“我就知道,我即便不用药,也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成为一代大家!连徐兆海这样的,都是什么大家,我也肯定能行啊!”   沈陌笑着附和:“嗯,能行,一定行!”   岳小早越发得意:“我若是能参加这个比试大会就好了,就能让天下人知道我的厉害了!”   陆文茵不太忍心地给它泼了凉水:“白圭堂选任堂主,肯定首先是白圭堂堂内弟子才能参加!”   “哦!”岳小早做沉思状,“这样吧,我今日就加入白圭堂,沈大哥和陆姐姐你们二位为我作证!”   陆文茵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刚想要给她讲个明白,岳小早欢天喜地一蹦一跳地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陆文茵想起下午的比试,心中有些担忧:“陌哥哥,我们如何帮薛姐姐呢?”   “这毕竟是白圭堂他们自己选堂主,我们身为世家子弟不好干涉。再说了,你别发愁了!虽然王三勤他提出比武选堂主,但是也是薛姐姐答应的,她肯定想出应对办法才答应的!你以为江湖中白圭堂一堂之主,那就是金口玉言。若不是万无一失,薛姐姐肯定不会这么说!”   沈陌的一番话没有打消陆文茵的忧虑,见她愁眉不展,忙劝道:“下午我们俩一起过去,若是有什么事,范张二位大哥照应着,一定不让薛姐姐出什么事!”   陆文茵喃喃道:“好吧!”   她想着什么,猛地抬头对沈陌说道:“我去找薛姐姐了!下午我们在比武场见啊!”   这说风就是雨的劲头真是猛烈,留下沈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院中。   沈陌唉声叹气地回到房中,看着桌上的药,那答应给他上药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的。   他笑着想起今天早上的要挟来,“若是不去的话,就不给你上药”。他又叹了一口气,只得自己上药,还好背上的伤也是结了疤只要是不动就不怎么痛了。   上好了药,沈陌准备出门去找陆文茵。   范吉先和张宝庆二人回来了。   范吉先道:“小少爷,大少爷刚刚传来信儿,燕王吕世骞围攻燕郡府衙不成,将夫人押做人质!”   沈陌心中咯噔一跳,忙问道:“大哥那里……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大嫂如今怎样?”   张宝庆还是沉稳淡定,不慌不忙道:“小少爷,大少爷吩咐让我们照顾好府里就好。大少爷说夫人虽是身陷囹圄,但是吕世骞不会怎么样的!毕竟韩大人曾为燕相,襄助吕世骞多年!吕世骞肯定会会念旧情!”   范吉先接着说:“大少爷虽说没事,但是我们还是和薛堂主商议一下,让白圭堂的弟子协助大少爷。”   沈陌忙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找薛堂主!不过薛堂主今日下午……我还是先过去再说!”   沈陌看这个时间点,下午的比试应该已经开始了。   他直接去了白圭堂堂口大厅,过去的时候,白圭堂的众多弟子几乎都前来观战,各个江湖上看热闹的人也是聚集在此,梅滕看着王三勤将自己的湛渊剑使了出来,不断地点头以示满意。   薛水平和陆文茵正说着话,不知道薛水平说了什么,陆文茵脸上的阴霾和担忧一扫而空,这时说起话来,兴高采烈。   她见沈陌来了,忙道:“薛姐姐果真是有对策的。薛姐姐让白圭堂的弟子去请她的夫君过来。若是薛何两位堂主的后人都在,我看那王三勤还有什么话说?”   众人看着堂下王三勤对阵,湛渊剑果真名不虚传,剑法精妙,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招数。   王三勤身手灵活,手中长剑不断翻飞,避开对方兵刃身子微侧,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犹似一道白光闪过,左拳跟着向对方击出。   这一剑一拳都对准了对方面门,一时间那人心生惧意,不断地向后退去。   不料这一剑后劲十足,紧跟着变换方向,向他的下盘击打,这一次来得太快,自然而然地跳起躲避,向后的身形来不及控制,躲是躲过去了,但是那人也摔出了比试台子,掉了下去。   紧接着,有一人上台向王三勤挑战,这次二人都不用兵刃。那人身法精奇,连使巧劲,转瞬之间,竟和王三勤已拆了数十招。   王三勤先是试探地一战即走,气的那人哇哇直叫。   王三勤终是提起右掌,对准了那人面门直击下去,那人身形更快,如同利箭般闪在一旁。王三勤的招式变换多端,他立即收回右掌,转身拍在那人腋下。这一下力道极大,那人顿时痛的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王三勤如今已经打败了三位白圭堂高手,就将眼看着就要和薛水平对其战来。   待到他又胜了一局,终于再也没人上前挑战。   王三勤冲着薛水平上前一抱拳,道:“请何夫人应战!”   薛水平笑道:“薛水平虽是一介女流,但是也不会乘人之危。王兄弟刚刚和堂中三位弟子对战,气力损耗,不如休息一刻,我们再打不迟!”   不等王三勤说话,曲伯寿和曲仲福高声附和:“王兄弟,休息一刻!休息一刻!”   王三勤放下手中长剑,对薛水平傲慢至极,直接到了梅滕身前。   梅滕将他刚刚对阵出现的一些问题仔细地说了一遍,王三勤一一记下,这才喝了下人端上的茶。   沈陌不如陆文茵那般乐观,这何彰德出了名的没有德行,他和薛水平为了这个白圭堂堂主之位,也是争得你死我活的,让这样的人来帮助薛水平,不知道结果是怎样呢?   不过这堂主之位,对何彰德来说,薛水平做堂主总比那王三勤做堂主总是有益些吧!   沈陌只能将这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此了。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在全场所有人地注视下,薛水平和王三勤上场了。   江湖群雄和白圭堂弟子登时便鼓噪起来,他们一窝蜂地奔了出去。   跟着沈陌、陆文茵、范张和梅滕等人纷纷快步而出,站在石阶上观战。从石阶上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将那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这白圭堂傲视江湖的声势,这种场面还真是令人心生敬佩肃然之感。   第九十二章 摩拳擦掌      薛水平和王三勤列开阵势,身后跟随的人各自站在各自的阵营之中。   两人还未开打,身后的吆喝声倒是此起彼伏,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对方人马踩在脚下。   沈陌看着陆文茵聚精会神地盯在场上,知道她为薛水平担心。   可是,何彰德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至于能不能出现,出现了又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些都是未知数!   在沈陌看来,那个何彰德实际上还不如岳小早,若是她出面,将这场比武搅得一团糟,更是来的实际。   可是,这个扬言要扬威的岳小早此刻是不见人影!   场上,薛水平和王三勤二人已经开始比试,二人都是用剑的高手。   薛水平的万象剑法千变万化,应变无穷,或是行云流水,或是凌厉狠辣,或是气派宏伟,或是小巧玲珑。   白圭堂众人只是偶尔见过何万象使出过一招一式,如今薛水平将这套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众人才知道万象剑竟如此精妙。   而王三勤的湛渊剑,得自梅滕亲传,虽不及万象剑灵巧迅捷,但是一招一式宏伟大气,浑厚绵长。   二人的剑法一人以巧,一人以力,两人中间犹如隔了一道光幕,一时谁也胜不了,真是各有千秋。   陆文茵每次看到薛水平略占上风,便欢呼雀跃地跳起来拍手,沈陌想拉都拉不住。   可是,薛水平气息渐渐跟不上,手中长剑被王三勤逼得力道衰弱。   即便是再是精妙的剑法,久经对阵,也是能被对方找出破绽,更何况是师出名门的王三勤。   薛水平额头开始冒汗,手中长剑似乎也是控制不住似的,长剑开始飘忽不定,不明方向。   她不住倒退,若不是身手灵活,王三勤将他逼到台子边缘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   陆文茵看得也是越来越焦急起来,眼看的薛水平就要落败。   这时,一个清脆如同黄莺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哎!你们这些笨蛋,这个王三勤陷害何堂主,还将他的宝贝儿子费了双腿,你们还要选他做堂主吗?”   众人听了一片哗然。   沈陌和陆文茵抬头一看,岳小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那大厅的屋顶,笑嘻嘻地在顶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脑袋。   沈陌顺势高声呼道:“王三勤卑鄙低劣,勾结卓氏坊,威逼薛堂主交出堂主之位!诸位白圭堂兄弟,千万不能让这等人得逞!”   这时,不知人群谁喊了一声“铲除奸佞!”   堂中两派本来就是剑拔弩张,这一声无疑是在滚烫的油锅中泼进了一瓢水,顿时向四面八方炸裂开来,双方一触即发。   顿时,站在两面的弟子混战在一起,“叮铃乓啷”打得是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陆文茵也要准备跳下去加入这番混乱的激战之中,被沈陌一把拉着。   沈陌一看远处说:“阿茵,你看!我们等得人到了!”   陆文茵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黑麻麻的人头后面,两个肩上抬着一个软轿正向他们走来。   轿上锦衣玉面的正是薛水平的夫君—何彰德!   何彰德虽是品性令人不齿,但是,为了白圭堂的壮大,可谓是呕心沥血,不惜任何代价,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对于何彰德的敌人或者受害者来说,他就是一个恶魔似的人物。   但是对于白圭堂堂中一些受益弟子而言,见到何彰德,可谓是见到了行走的权力和财富。   所谓维护薛水平的人中,很多都曾忠心地跟随过何彰德。   当年,何彰德作为白圭堂唯一的下任堂主,白圭堂有些人的一生都给了这位德不配位的何少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圭堂受过他迫害的人不少,但是得到他好处的人也不少。   如今他到了这个地步,支持他的还不在少数。   二人比试正酣,白圭堂众人见到何彰德到了,自动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场中大多数是白圭堂旧人,忽然有人猛地高声大呼:“何少主!何少主!”   许多人从看台上急忙下来,在他面前躬身行礼,一同呼叫!   何彰德实际主持白圭堂多年,如今他双腿残疾不能行走,便意志消沉在家中休养,见到还有这么多的弟兄仍然记挂着他,不由地想起以前的热血雄风,抱拳还礼。   何彰德的到来,的确改变了薛水平和王三勤的对战局面。   可是,接下来一幕倒是让许多人都意想不到。   沈陌和陆文茵也是瞠目结舌,只听得随着一人高呼,“这堂主之位,理应由何少主来当!”   紧接着,众人一愣之后,觉得这个提议也未尝不可。   高呼何彰德做堂主的声音越来越多,让这个小小的台子震得摇摇欲坠。   王三勤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不想何彰德出现在这里。   他思量这何彰德定然是来帮助薛水平取得堂主之位来的,于是他大喝道:“兄弟们,这位何彰德,因为德行有亏,可是何堂主亲在挑断脚筋的,连亲生父亲都不容于世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白圭堂的堂主?”   说完,他一不做二不休,长剑一翻,直接向他软轿上的何彰德刺去。   何彰德虽是恶事多,但是拥护他的大有人在,左右出来纷纷与王三勤对战,阻挡他的攻势,就连薛水平也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何彰德身前。   何彰德自从回到京城以后,薛水平便和他形如陌路,此刻见她竟然以性命护他周全,顿时想起旧情,不由得泪眼茫茫。   人山人海中,陆文茵见众人刀剑又起,已是跳了下去,沈陌也跟了上去,二人协力隔开王三勤的进攻。   场面混乱不堪,梅滕一跃而起,招招攻击沈陌和陆文茵,范吉先和张宝庆也加入其中。   可是,白圭堂倒是是人数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即便是如何高超的武功,也是被塞积在夹板中,毫无施展的空间。   一时间,这些人各自施展绝学,在扎推的人群中左避右躲。   白圭堂两派人马,再加上何彰德的到来,更是火上添油般,双方都是气势迫人,勇猛无比。   沈陌见这阵势,他的剑法在这种场合中完全施展不开,和白圭堂那些不分敌我的人混乱地打了一通,不忍心伤了无辜之人,又是担心别人伤了陆文茵,总是受制在这乱糟糟的人海之中。   沈陌打过冲上来的人群,见岳小早如同泥鳅一般,在这纷纷乱乱之中,窜来窜去,隔在他和陆文茵之中。   在混战之中,沈陌和陆文茵二人分隔的越来越远。   沈陌身侧有岳小早帮忙,她一手一把毒药,众人忌惮地不敢上前,唯有倒转过去,对付起陆文茵来。   看着陆文茵被将近数十人围攻,沈陌急得满头大汗,就是过不去。   岳小早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来她是故意的,故意让陆文茵身处险境。   只见梅滕来势汹汹,速度极快,人影一晃,一掌越过身前的一人,向陆文茵击来。   陆文茵在这危急之间,一剑刺去,卸去他的力道。   这梅滕反应极快,身形一避,左手反身再次向陆文茵二人打去。   陆文茵料想她一剑挡住攻势,万没想到梅滕竟然出手之快,直接攻向她。   沈陌来不及多想,踩着身前的一个人,直接向梅滕扑将过去,还是来不及相救。   砰的一声,陆文茵身中一掌,直接飞出五六丈远,后背打在沈陌怀中,力道还是巨大无比。   沈陌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梅滕一个跃起紧跟不放,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吉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一个,抓住二人后颈,凌空拎了起来,向后跃起。   沈陆二人也乘势踩着众人的肩膀逃脱了拥挤的人群。   只见混战的最中心,薛水平和抬着何彰德的那四位高手,开始和梅滕、王三勤对战起来。   薛水平和王三勤勉强能走上几招,可是那四人手中抬着软轿不能松手,又要和湛渊剑梅滕对敌,不免力不从心。   这四人或是胸口、或是大腿、或是后背被梅滕凌厉的剑锋划破,鲜红的血色渗了出来,煞是醒目。   更是糟糕的是,连同残疾的何彰德在混战中也被摇来晃去的,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时,比试台上的人都闻到一股花香,沁人心肺,在这生死之际不由地深深地多吸了两口。   就这样,闻到花香的人,都开始眼前飘起飞花,接着一个接着一个,软软地坐在台上。   岳小早这时走到台上,笑嘻嘻地看着,温言道:“不要紧的,就是用不了内力了!我师父说过,打架不好!这么多人打架更不好!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啊!”   台下的人打的你死我活的,万万没想到比武台上没了声音,转身一看,见到梅滕、薛水平、何彰德、王三勤都不得动弹。   白圭堂和诸位江湖人士倒是齐了一条心,将矛头共同指向岳小早。   岳小早小小年纪竟然面不改色,手中捻着几枚飞针。   梅滕和王三勤本想着乘乱将薛水平和何彰德一起除了,此刻身中毒药不得动弹,顿时脸如死灰,生怕一世英明毁在这不知名的小姑娘手中。   众人虽是一时被台上的情形怔住,但是也大概猜到中了这小姑娘的毒,一看到她手中威胁扬起的飞针,一时竟不敢上前。   岳小早这几日早就看这个王三勤不顺眼,将手中飞针悉数向他掷去。   便在此时,只见一见灰色长衫从天而降,在王三勤眼前一晃,将那飞针全部裹进衣衫之中。   岳小早顺在衣衫过来的方向高兴地跑了过去:“师父!”   岳有枝出手拦着了岳小早,她的身后还跟着徐兆海和星璇五子。   她看着拽着她手臂的岳小早,皱着眉道:“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我们身为医者,不可为江湖事!”   岳小早摇了摇她的手臂,低声又叫了声师父,才笑嘻嘻地先到了薛水平身侧,掏出解药放在她鼻间闻了闻。   第九十三章 分出胜负      岳小早将解药分给薛水平等人,薛水平拿着岳小早给她的解药,分给中了毒的人嗅了嗅,毒性立刻解了。   这些人刚刚解了毒,便对岳小早仇视盯着。   岳小早似是早就知道如此,不以为意,还十分开朗快乐。   她高兴地到了岳有枝身旁,拖着甜甜的声音,撒着娇:“师父,这个徐兆海我怕他跑了,我才给他下了软骨散啊!你怎么一来就给他解了毒了!还有这五个丑八怪,他们刚刚还和这个徐兆海联起手,要杀了我呢!幸亏你徒儿我机灵敏捷,才没中了他们的诡计呢!”   沈陌和陆文茵看着岳小早一口一个诡计,脸不红心不跳,将这假话说的娇嗔委屈,楚楚可怜,如同受到了天大的不公,不由地对这岳小早哄人的功夫佩服起来,不约而同地暗道:担心的应该是别人吧!说的好像这些人中毒与你无关似的!   岳有枝神色不变,只是淡淡一笑:“小早,不得无礼!我已经给徐兆海和星璇五子解药了!”   岳小早的抗议无效,只能撅起小嘴表达自己的不满来。   沈陌拉着陆文茵,忙上前见过岳有枝:“岳神医,好长时间没见到您了!你还好啊!”   “好!沈公子,这个徐兆海曾与我有些交情,我便开口求得令尊留下他性命的,想来你已经知道了吧!”   沈陌“啊?”的一声,他并不知道,他只是遵从大哥沈致的吩咐,将徐兆海送到秦州来,不过这个烫手山芋能交出去也是好的,立马就说,“岳神医,那这徐前辈便交给您了!”   梅滕一见徐兆海出来,便到了跟前,听到这句话,心下对这个隐居于世的岳有枝十分感激,一拱手抱拳算作答谢。   徐兆海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可是终究是没说出什么,和徐兆海二人退了出去。   陆文茵倒是被岳有枝的几句话吸引过去,心思飞翔到了九天之外。   她想到,这个岳神医和沈伯父有交情,和这个徐兆海也有交情。可真是交友广泛啊!   是啊!估计岳神医年轻的时候肯定是江湖之中众多英雄豪杰穷追不舍,结果她挑花了眼,谁都没看上,这才孤独终老的吧!最后领养了个神经兮兮的岳小早吧!   她脑中自行脑补了一段江湖儿女爱恨情仇,忽然,沈陌将她往旁边一推。   原来是王三勤解了毒后,见梅滕到那徐兆海出嘘寒问暖,眼看着梅滕来救徐兆海的目的达到了,也带着徐兆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显然,他千辛万苦请到的梅滕肯定是不会帮助自己,去夺得那白圭堂堂主之位了。   他筹谋许久,不能被这个意外打断,于是心中便起了杀意,想着将这岳有枝、薛水平、沈陌和陆文茵齐齐灭了口的心思。   他今日也请了许多武林高手前来助阵,乘着刚才岳小早给众人解毒,无人注意,将这台上的人团团围住。   沈陌和陆文茵忙抽动长剑,背靠着背,护着薛水平戒备起来。   王三勤舞动长剑,寒光一闪,挺剑上前,直接越过他二人,向薛水平刺了过来,“何夫人,今日的比试还未分出胜负,看剑!”   薛水平万象剑变化无穷,一个虚晃便躲了多去。   岳有枝一个甩袖,将他二人的兵刃空手夺了下来,只听得她神色如常说道:“二位住手!”   王三勤出离愤怒,大呼一声,无数的飞镖从台下射向沈陌、陆文茵、薛水平等人,还好沈陌反应迅捷,他和陆文茵都没什么事!   而岳小早本来就是使用暗器的高手,一扬手,她和岳有枝面前的飞镖“叮叮当当”掉了下来,被她随手掷出的石子全部击落在地。   星璇五子见这些个暗器,顿时气的咿呀呀地大声呼叫起来,竟然有人在他们五人面前暗箭伤人。   他五人眼力十分好,将刚刚射出飞镖的那些人全部寻了出来,也不顾及什么,一人一掌伤了,再齐刷刷地丢上了台去!   岳有枝只是身形轻轻一侧,动作轻微的不可见,便躲过岳小早没拦截下的暗器,见星璇五子心狠手辣,手法迅速,一眨眼的功夫,十来人都“哼哼唧唧”地躺在台上□□起来。   岳有枝还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有星璇五子,这为人答应了我,今生今世不再用毒!我做主将他们放了!你看,沈公子?”岳有枝冷淡的眼睛望着沈陌询问起来。   沈陌忙道:“晚辈不敢,岳神医做主就是!”   “你们五个,在诸位英雄好汉面前立个誓言!”   那星璇五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十分地不服气,准备上前要理论理论,被徐兆海一声喝住,星璇老大忙按着他的头,将他滴溜溜地提了过去。   星璇五子向来以用毒行走江湖,他们也是被人雇佣着用毒杀人害人,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恶贯满盈的人物。   如今要他们不用毒,不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一般么?   这星璇五子竟然十分乖觉,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敢怒不敢言的,其余人,面色上都不见忿恨,平静的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于是在场的各色人等对这位岳神医都开始猜测起来,除了医术高明的医者,她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这个女人能让雍国公世子沈淮卖她的面子,将徐兆海放了,能出面平息白圭堂内乱,真是不简单!   岳有枝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貌,但是她皮肤细腻,气质淡雅,犹如一朵春日的梨花,洁白无瑕,出尘不凡。   她轻启薄唇,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便传到了每个人心中:“怎么,不愿意?”   这句话自然是对他磨磨蹭蹭的星璇五子说的。   星璇五子的老大轻飘飘无声无息地落在台上,一把匕首划破手掌,接着其余四人也跃上台来,挨个在手上划拉了一刀,同声道:“今日我星璇五子在此立誓,我五人从今日起不再用毒伤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陌等众人被他们凌厉的神色所震撼,这星璇五子在江湖上名声极差,结怨太多,向他们寻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若是失去了救命的本事,那无疑是自投罗网啊!   不料星璇五子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诸位若是和我们有仇的,尽管来报仇就是,我们等着便是!”   说完,向岳有枝拱手抱拳,洋洋洒洒地离去不再回头。   岳有枝今日主要是来接徐兆海的,既然事情已经办了,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对岳小早招了招手,“小早”,她又看着沈陌和陆文茵,接着对岳小早说,“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岳小早看了看沈陌,脑袋又转向岳有枝,似乎都是舍不下,都想跟着去,犹豫不决之际,恼起自己来。   岳有枝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走吧!小早!”   岳小早不知为何,将脑袋扬地高高的,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沈陌和陆文茵一脸的笑意,“我要随我师父去了!”   接着她一路小跑过去,跟上了前面已经走出数丈远的岳有枝。   除了白圭堂弟子外,今日许多江湖人士也是应邀而来。   王三勤应邀而来的人,来的时候是雄心勃勃,只盼跟着他能夺得白圭堂堂主之位,从此在江湖上也能占得一席之地,成为中原武林的领袖。哪知情形突变,王三勤和他的人都被打伤了,现在还在台上晾着□□不断,痛苦的面目狰狞。   这些人见王三勤落败,也是意兴索然,面上无光,有许多人还悄悄地溜了。   不过这对于薛水平而言,却是好事!   这些人之前跟着王三勤的白圭堂弟子纷纷跑出来,跪在薛水平面前,恳请她既往不咎,饶过他们。   当即这些人对薛水平歌其功颂其德,愿诚心归附,效犬马之劳。   更有甚者,还过去将王三勤狠狠地痛斥一番,猛揍一顿,表达忠心,看得沈陌和陆文茵连连摇头,看不下去了。   眼看着支持王三勤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台上与他一同负伤的人还在,其余的都跑到薛水平这里来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白圭堂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王三勤等人被白圭堂众人关押了下去,等待他的估计是将牢底坐穿了。   薛水平看了何彰德一眼,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她现在操心的事情太多。以前处在何彰德、薛水平和何万象身后,她从来都是做好妻子做好母亲,可是现在她不再过那种日子了。   她要为白圭堂弟兄的生死负起责任,而曾经的丈夫现在似乎对她没有了任何影响,真的是形同陌路了。   堂中弟子自是明天薛水平的意思,忙将何彰德安顿下来,让他先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些了,再将他送到京城何府之中,免得让薛堂主见了心烦。   白圭堂几经波折,如今大局终是定了下来,。   这白圭堂秦州分堂今日原是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如今也散得七七八八。   第九十四章 临行寄语      喧嚣的人群散尽,大树上的鸟雀重新飞了回来,在树荫里跃来跃去叽叽喳喳。   沈陌心情大好,白圭堂如今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了,以后阿茵可以不用愁了。   “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你的薛姐姐了吧!如今白圭堂上下一心,都在薛姐姐的掌控之中,又有许多江湖人士相助,不会有人为难她了!”沈陌转过头对陆文茵说道。   可是,陆文茵觉得自己很不好。   她觉得自己浑身仿佛处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听清沈陌说了什么,只凭直觉是对自己说话,全身烧灼的剧痛从她的胸口席卷到四肢百骸,她觉得她不行了,她不能让沈陌担心。   于是她想要挤出一丝笑容给沈陌看,但是她心里这么想着,实际上她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胸中已经抽搐起来,猛地咳了两声,接着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沉重的眼皮终于合上。   意识旋转在身体的上空,耳朵里面有着嘶声裂肺的喊叫:“阿茵!阿茵!”   这是她晕倒时最后的记忆。   陆文茵在暗色的黑夜之中,眼睛想睁开,却是没有力气。   她不自觉的嘟囔了一句,闷热的夏季让她觉得口渴,嘶哑的声音说了什么,连她自己也没有听清。   耳朵边上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清凉的水滴滴在她的唇间,浑身发烫让她拼命地向着一丝凉意奔去。   她张了张口,凉凉的清水如同小溪一般,顺着她的喉咙,进入胃里,连着整个人都凉快了起来。   她舒服了些,在浓浓的倦意中终于挣开双眼。   一阵剧烈的眩晕将屋顶拉得很远又很近,终于那屋顶好端端地不动了,定在她头顶上方。   同时,在她头顶上方略微偏一点的地方,黑黝黝的眼珠盯着她,离她很近,一看到她醒来,将她抱在怀中,让她躺在自己的肩头,低声道:“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陆文茵一醒来,便看到沈陌关切的目光,还有躺在他的怀里感觉真的很好啊。   天旋地转的世界让陆文茵看不清楚沈陌面孔,迷迷糊糊的,不是平日里那般清明。   她闭上了眼睛,第二次挣开双眼的时候,的确看的清楚一些了,“我没事了!”   陆文茵声音干裂嘶哑,说出的话不成音,沈陌从她的口型辨认出了她说的话。   甜甜酸酸的冰糖雪梨水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喝完一大碗,陆文茵的嗓子终于开口能听清话音儿了,这让她十分高兴。   “薛姐姐他们都在哪里?还在何彰德还向着薛姐姐呢!还有岳神医也正好出现了呢!薛姐姐这下就不用再发愁了呢!嗯,还好!”   陆文茵刚刚被嗓子耽误的话都一时间冒了出来。   沈陌这位平日里多言多语的,倒是静静地听了起来。   “还有岳小早,你不要怪她了!她只有师父,而我还有你呢!所以才看我不顺呢!是啊!我真是不该这样呢!刚刚我还在心里面怪她呢!”   沈陌听着,他的肩颈窝中多了一颗脑袋,正在喃喃地低声说着。   不过一会儿时间,陆文茵自己将自己哄得睡着了。   沈陌将她扶好放平,去找孙庆云。   刚刚陆文茵说话的时候,那孙庆云就过来了,不过在他心里,显然有比孙庆云更重要的事情。   就这样,孙庆云满脸地嫌弃,可是没办法,于是他就在墙角最是醒目的地方一直等着,等着陆文茵漫无目的地说完,沈陌才出来。   “唉,我说,你这美人关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总比你一个人晒墙角的强吧!”   “你……你说话真是不中听!”   “谢谢你了!”   “不用谢!岳神医也不是看在我的面上来的,这你也能看出来。”   “可是,没有你去请,估计她也不会插手!”   “不,她都会来的。不过不是为了薛堂主的事情。”   “我们本就没指望岳神医会插手这些江湖之事。只不过,能得到岳神医医治,徐兆海还真不是一般人。”   孙庆云神秘兮兮地笑道:“的确!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给个提示啊,是关于徐兆海的!”   “岳神医和徐兆海年轻的时候就认识,这用得着猜吗?”沈陌看他故弄玄虚的样子,故意要压一压他的气势。   果真,孙庆云兴致更浓,故意压低了声音:“徐兆海当年对岳神医穷追不舍,还是没追上!我听说,薛神医当年心有所属,那岳小早并不是岳神医收养的孤儿,而是她和那人的私生女!”   沈陌震惊的无以复加,只冒出了一句:“你胡说!”   孙庆云被他这么大的反应惊呆了,忙跳得退后了一步,沈陌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你怎么啦?我也是去找岳神医的途中,听路人说得一句两句的!都是江湖传言,谁知道是真是假!你干嘛啊!莫不是你又看上了她那小徒弟?”   沈陌听他的话又变了味儿,真是恨不得给他一个饼塞住他的嘴。   孙庆云见他神色严肃起来,倒是难得地不再说笑了,“你让我找岳神医,我找见了。如今,我要兑现!我的条件你知道!”   “我知道!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助纣为虐!”   孙庆云不再说话,看来他对那卓氏的心思一时半会还是解不了,“若是别人害人,我也没办法阻止!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害人!”   “这话你对我大哥已经说过了吧!你若是害人,我大哥肯定不会放过你了!你小心吧!”   “切”,孙庆云听到他说起沈致,一脸的压迫还倔强神情,“那得要能抓得住我才算!”   沈陌“嘿嘿”地笑了起来,言下之意甚为明显。   孙庆云气道:“怎么?被你大哥抓了几次,难道就要次次被他抓住吗?哼!难道以后见了你大哥就要绕道走吗?我孙庆云就是不信这个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好好好”,沈陌笑意更浓,“你胜,以后全是你胜!”   “好啦!我现在不是你沈家的犯人了,我先自己出去吃喝玩乐一圈!就此别过啦!”   “就此别过!希望你别被我大哥撞见!”   孙庆云已经走出两丈,听见这话猛地转头,愤愤地大手一挥,不满地这临行寄语,大声喊道:“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你大哥算什么?”   沈陌笑得更是厉害了,硬嘴的鸭子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致估计也没想到千里之外,被孙庆云如此编排。   此刻,他也想不来其他的事情了,他直接上门,到了燕王府中。   吕世骞原来居住的皇宫现在留了一块出来,成为现在的燕王府。   这燕王府虽说是不及原来大燕皇宫的五分之一,但是足足比那燕郡府衙大上七八倍,里面保留了当年吕世骞吃穿用度的所有生活器具,当真是富丽堂皇,辉煌宏伟。   这种王府在整个大魏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看就让人看到了这王府主人往日的辉煌,以及身份变迁的故事。   房屋很大,回音架构很高的屋子里面很是凉爽。   “你夫君来了,我估摸着你想见他,便让你出来了!”吕世骞冷峻的脸庞消瘦不堪,高高的颧骨被一层皮包裹着,和高挺的鼻子一起耸立在脸上。   “你不会得逞的!”   “你始终还是不会向着我啊!当年的事情,你还是忘不了!”   “当年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忘不了的人是你吧!一直心中口中一直将过往挂着的人是你吧!所以你恨我和沈致吧!即便是你负了我们,但是你还是觉得你没错!”   “我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我拥有的一切!难道你看不到吗?我就是恨你们这些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将我毕生的坚守的大燕抛之脑后的人!”   韩延秀目光坚定,愤怒而咄咄逼人的吕世骞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坚定。   “你不是痛恨我离开你,你痛恨的是被人夺爱的无能感,无力保护家国的无奈,无力保护自己的无奈,你恨得人应该是自己!”   吕世骞干枯的脸上苍白的吓人,不住地喘着呼吸,他愤怒了,猛地上前一把抓住韩延秀的双肩,狠狠地摇晃起来:“你说什么?”   吕世骞的力气大的惊人,韩延秀那娇小的身躯几乎被他摇得散了架,两肩上的大手手指如同尖锐的利器,深深地陷了进去,疼得她几乎要晕厥。   “放开她!”一个更加悠远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二人都是十分的熟悉,是沈致!   吕世骞不由地松开手,颓废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韩延秀朝着大门的方向奔了过去,扑进了沈致个满怀。   “前几日,我和你相见,还以为你是当年那个为了别人能放下自己身份和地位的人。如今看来,这十几年真是沧桑巨变,让你竟然拿秀秀做起要挟来!”   吕世骞隐隐地抱起头来。   “你前日对你说过,你想做你的皇帝梦,我并不会因此怪你!但是你如今策划的所有事情,真是让人不齿!”   吕世骞抬起头,眼神微动,似乎向拥在一起的沈致和韩延秀有些羡慕,但是这种羡慕只有一瞬间,紧接着他的目光充满的厌恶和仇恨。   “不齿?你沈大公子心中能看得上的东西很少吧!一个亡国之君自是如不了你的眼!”   吕世骞眼珠直勾勾盯着沈致,将这番话慢慢地吐了出来。   沈致气定神闲,拥着韩延秀缓缓地走上前。   “当年,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的事,秀秀也是一样!我们一直将你当做我们最好的知己!我和秀秀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挂念着你!”   吕世骞如同发疯似的咆哮起来:“你们这般做戏,做给谁看!你们夫妻两个越是这般高高在上,我越是恨你们!”   第九十五章 故土难离      昨日还是一派皇家风范,雍容大度,风度翩翩。   如今却是这般丧心病狂,疯狂痴癫,气势全无。   一旦触碰到心底最是深处的症结,那便是暴雨腥风,不见天日。   这就是此刻沈致眼中的吕世骞。   看见他满脸晶莹的水珠,也不知是用力过度的汗珠,还是激动不堪的泪珠,大殿之上,只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沈致真心只觉得他可怜。   韩延秀躲在他身后,身子被这般没有意识的大喊大叫吓得瑟瑟发抖。   他感觉到后,紧紧地握住韩延秀的手。   吕世骞看见沈致那冷漠的眼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了。   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声地喘着粗气。   当他再次站直了身子,镇定下来的时候,他似乎有一次做了一个决定,因为他的目光不再闪烁不定。   “来人!”吕世骞狠狠地盯着沈致。   殿上宫装侍从闻讯而来,各个手持□□,立刻将沈致和韩延秀围了起来。   沈致用他那宽袍广袖将韩延秀掩在怀中,由于他身形高大魁梧,轻轻一遮,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没在其中。   韩延秀忙要伸出她那小脑袋来张望,被沈致一把按了进去。   她只好静静地窝在沈致的怀中,听着四周的动静。   周围的侍卫就这样等待着吕世骞下一个命令。   吕世骞没有下任何命令。   沈致却吊儿郎当地笑道:“你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这一步怎么了?你说说,你这个大魏皇帝身边的红人、雍国公的嫡孙,来换我一个大燕江山,怎么说来怎么划算啊!”吕世骞慢慢地拂拭着手中长剑,缓缓地说道。   “我都不知道我的身价可比燕郡了?燕王还真是瞧得起我沈致?”   “沈鸿胪不要妄自菲薄!”   “燕王见笑了!当年燕王好像已经使过这种把戏了,当年结果如何,如今结果便如何!你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能感动自己吧!昨日袭击燕郡府衙的奇思妙想,和今日种种,不相上下!”   “这次我一定会成功!”吕世骞盯着沈致沉稳有力的说道。   沈致微微一笑:“那未必吧!你想夺回燕地,就靠张长逊手中区区一千人马!还真是做了你的那皇帝梦啊!”   “张长逊怎么了?”吕世骞心中开始迟疑了,手持长剑立在地上。   只见宫门小小缝隙裂开,大批士卒人山人海地涌了进来。   最后所有人立定后,张长逊被人押着,从人群中间让出的路上进来。   他俯身跪地,手首扣地,声泪俱下:“陛下,我们失败了!”   吕世骞连同周围侍从皆是一惊。   昨日接到消息,张长逊已经拿下燕郡府衙了呀!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看着将他们围了几层的五原将士,心中自是有了答案。   吕世骞倒退了几步,最后退无可退,靠着大殿上的一根大柱上。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顿时怒道:“你竟然拿秀秀做饵?”   韩延秀使劲地扒开沈致的衣袖,还有一层披风,脑袋终于冒了出来,“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沈致一把将她又重复塞了进去,轻声呵斥:“你还说?”   吕世骞想起十几年前被他二人弄得功败垂成,如今还是这般模样。   一个是萍水相逢的知己,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是这两个人每一次都将尖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双眼冒出火星,双手拿起长剑,一个大跨步向沈致劈了过来。   沈致忙带着韩延秀向后一路退了出去,眼前围绕他们的侍卫早就被五原军缴了器械。   五原军训练有素,一道人墙列在吕世骞眼前。   吕世骞的一剑被后来居上的洪典长剑隔开。   洪典这一次力气极大,将瘦小的吕世骞退出一丈远,才稳住脚步停了下来。   洪典还真是个战场上出来的,做事打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稳健的步伐到了吕世骞跟前,一剑击断了吕世骞那宝贝已久的绝世好剑,第二剑便削去了吕世骞头顶明晃晃的珍珠宝石。   沈致听到地面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和众将士一样也是觉得有些暴殄珍物。   不过这年头一闪而过,他冲着洪典一点头:“这里交给你了!”   洪典一拱手:“好说!”   沈致便携着韩延秀退出了这兵戈场面。   刚刚走出大殿,挂在沈致身上的韩延秀便掉了下来,应该说是被沈致扒拉了下来。   “轻点啊!要摔倒了呢!”   沈致见她稳稳地站在自己眼前,听着她软言软语地边说话边往自己身上靠,不由地没了办法:“回去再说!”   韩延秀秀美弯弯,这个意思就是这件事情过去了啊!若不是我,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吕世骞的老巢和兵马部署。   韩延秀心中十分得意,但是面上不敢有丝毫显露,毕竟现在沈致的脸还是阴沉的。   洪典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出了刚刚走出大门,那马夫便赶着车迎了过来。   二人坐着马车欢欢喜喜地,不,是韩延秀一个人欢欢喜喜地,沈致阴阴沉沉地,回了韩府。   在燕地的时间过得很快,洪典已经命人将吕世骞和张长逊押回长安,而他公事办完,也回了五原去了。   剩下沈致留在韩府,他每日不被韩季瑗待见,真是度日如年啊!   过了几天,韩季瑗不知为何,让下人叫他过去。   沈致真是惊呆了,这种心平气和的让他过去的时刻真是不多。   估计是被韩老头虐待地久了,他凭空中生出几分警惕。   他端着身子,问那传话的人:“老爷子现在是一个人吗?”   “老爷和两位小少爷在一起呢?”   “哦”,沈致放弃了第一中猜测,不是因为别人的事情,“那老爷子心情还不错吧!”   那下人忍住了笑意答道:“老爷心情很好呢!姑爷,你要不快点过去,不然老爷一会儿心情估计就不好了呢!”   沈致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他住进了韩府,韩府的下人和他那脾气暴躁的主人一个样,总是让他看不顺眼,总是让他生气。   不同是的,老爷子看他不顺眼就让沈致滚到看不见的地方,若是让他生气,便让沈致更加生气,生闷气!   沈致怀着疑窦,到了韩季瑗身边。   果真,老爷子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地上玩一条又白又胖、软软地大虫子。   沈致不由地皱了眉头,离那大虫子远远地站着,不走了。   韩季瑗抬眼看了看他,没有任何情绪,“秀秀说,你们要走了!我便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爹!”   “故土难离啊!”   说完,韩季瑗不再说话。   他将那白白的胖虫子两指一捏,拎了起来,冲着退了一步的沈致笑道:“录儿和朔儿说要将这个带回沈家。”   沈致不由地苦了脸,暗道:这两个小鬼,等回去再收拾你们。   韩延秀见他木然地点了点头,那只拿起虫子的手指了指他身旁的一个水晶小瓶,指挥他道:“将那个拿来”,接着他冲着录儿笑着,“就用这个装大白吧!你们可以看见他在里面做什么?”   沈致连忙将水晶瓶子塞到沈录手中,沈录一手接着瓶子,对父亲恭敬地道了谢,这才另一只手从韩季瑗的手中捏住虫子的尾巴。   那虫子的头在沈录的手上扭来扭去地,最后被沈录扭到了水晶小瓶里面。   沈朔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白白胖胖的身子,一直看着它被塞进瓶口,掉落在瓶底。   沈录见他十分感兴趣,忙将瓶子递给他,道:“朔儿,你拿着它。我们拿回家将他养起来,这样我们每天都能见到它了。姥爷说了呢,它还能和我们一起长大呢!”   沈致心中叫苦不迭,这个老爷子在这里不让我顺心,即便是到了家里也不让我顺遂一些,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给这两个小崽子立立规矩。   “爹!您现在一个人在这里,秀秀经常想您。再说了,这两个孩子,也离不开您了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呢!”   “没有!爹!没有!”沈致立刻矢口否认,干脆利落。   “好了!沈家也离不开你们!秀秀说了,陌儿也在外面,家中不知道怎样呢!秀秀还说,我太惯着孩子了,这两个孩子自从到了这里,就没好好做过功课!”   沈致口中应着“不敢”,心中却道:谁说不是呢?   韩季瑗说完正事之后,也没有什么话和这个姑爷说了。   于是两个人的沉默就这样诡异地开始了。   韩季瑗想着临行前能留下性情温和的印象,看来不行了,他坚持不住了,有沈致这么个不容忽视的存在,他真的是难以忍受,于是他发了沈致夫妻俩临行前最后一通火:“立在这里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做!你会给大白喂吃的吗?”   沈致摇了摇头。   “你会溜着大白走路吗?”   沈致摇了摇头。   沈录看着父亲接连摇着头,丧气地说道:“那这可怎么办呢?我问姥爷,姥爷说他都会啊!回了家,大白可怎么办呢?”   于是,次日一大早,沈致一家四口人,再加上一个水晶瓶里面的大白,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一路朝着长安而去。   第九十六章 恬淡正直      同沈致一家人一样踏向回家路的还有沈陌和陆文茵。   陆文茵伤的重,养了几天,勉强能下地走路,接到了晋国公陆泽病危的长信,而沈陌也接到了父亲催促回家的信件。   信件的确很长,是她的大伯母晋国公世子妃张氏写得,里面写了许多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   其中一项便是,大司马赵维庄同朝中大臣欺辱陆荣,陆荣联合几位和他相交甚好的朝臣参奏,结果被皇帝斥责的事情。   沈陌拿到信,父亲大概提及了最近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他再联系陆文茵的信,将整件事情思前想后,大致也猜测到了,是赵维庄对沈家和陆家发难了吧!   父亲以往从不过问自己的行程的,沈陆两家如今结了亲,赵维庄这些人随着元毅的过世,势力与日俱增。   陆文茵无法骑马,和沈陌坐了马车,范吉先和张宝庆二人在旁护卫,一行四人就这样也踏上了归家路。   陆文茵一来因了伤势不爱动弹,再者因为陆泽的确是对她很是关怀,让她在失去父亲之后,享受到了家的温暖。   陆泽年纪这般大了,还为子孙之事发愁,真是让人不得不忧心啊。   等快到京城的时候,他们下车吃茶,听到了一个让陆文茵心底久久不能面对的消息:晋国公陆泽因病过世了。   这次她在这个世上真的是没有亲人了。   她身体不好,在沈陌的注视下勉强用了些,但是此刻安静下来,似乎将周遭所有的一切人和物都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铜墙铁壁,任何人都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车辆随着行进而颠簸不停,摇摇晃晃地摇着陆文茵颓废的身子,她现在估计也感觉不到这晃动引起的伤痛了吧!   沈陌这般想着,将她拥在怀中。   是啊!谁也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承受住两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父亲没了,如今爷爷也没了!   陆文茵靠在沈陌的怀中,无言地再一次拿出张氏的信,从头再一次心里读了一遍,久久不能平静,她似乎要永久地沉沦在悲痛之中。   沈陌轻轻地抽出她手中的信,将她拥得很紧了。   信件上有些字迹,由于手上的汗渍被涂抹成了黑色的一团。   沈陌拿出手巾,轻轻地替陆文茵擦拭手指上的墨迹,接着摇起扇子驱散这车厢里面的闷热。   “陆爷爷人特别的好,是京城里面出了名的好脾气呢!”   陆文茵静静地听着,她似乎对这位至亲之人,还没有沈陌了解的多呢!她心中隐隐哀道。   “有一次,我和大哥去你们家玩”,沈陌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实际上是我去玩,大哥是有事情和爷爷商量来着。”   陆文茵这会儿才“嗯”了一声,算是表示她还在听着。   “结果大哥去忙他的事情。我和陆赞两个跑了出去,还见义勇为地打伤了当时和我们一般大的京城子弟。”   “事情当时好像闹得很大!大哥寻来的时候,我们两个真的是怕的要死了!”   “当时,陆爷爷也来了,看着我们俩被吓坏了,买了好多多吃的。”   “都是京城最是出名的,城西城东的,都被买来了!”   “陆爷爷还笑着对我们俩个说,见了坏人不能客气。”   沈陌就这样一直说着话,陆文茵就这样一直听着。   “陆爷爷还带着我和陆赞到了那人的家里去了,将他的恶行告诉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碍于沈陆两家的权势,自是不敢闹事。”   “事后,我大哥便让我一直练功。他说,你不是逞能,爱打人吗?这次便让你打个够!于是连着好几天,从早练到晚,最后我跑到父母面前也不能让大哥改变主意。”   “还是陆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的惨状,亲自上门求了情。我大哥才放过我呢!”   “你知道吗?”沈陌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没等陆文茵回话,他又接着说道,“听说这次和赵维庄一起陷害陆大伯的,还有他们家。就是我和陆赞打过的那家。”   陆文茵这才喃喃道了一句:“我知道,爷爷在朝中不理世事,如若出手定是要得罪人的。”   沈陌看着怀中的陆文茵:“陆爷爷一声恬淡正直,相助的人很多,得罪的人也不少。”   陆文茵不由地怀疑起来:“可是这值得吗?”   沈陌坚定地看着她黝黑的眼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做过的事情无愧于心就好了,陆爷爷就是这样的啊!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了呢!”   陆文茵眼神暗了下去:“我没办法保护父亲,没办法保护爷爷!”   沈陌靠在后面靠背上目视前方,接着捧着陆文茵的脸,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想你活在过去,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   陆文茵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不是一个人,尽管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她的陌哥哥不会。   每一次都是陌哥哥陪伴着她,度过一个个艰难的痛苦。   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牵动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其实,沈陌担心的事情更多。   沈淮催促他立刻回京,是因为京城真的要有大事发生了。   皇帝的独子,太子殿下因为崔淑媛落下了病根,始终不能医治,最终还是归了极乐去了。   太子殿下薨逝,这是国丧。   同时赵维庄乘着皇帝丧子之痛,不理朝政,大肆任用奸佞,将朝堂整的乌七八糟。   这才有了陆荣被逐出京城之事。   沈陌看到张氏给陆文茵的信上并未提到被逐之事。   沈陌一想起这些事,头绪万千,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好快些赶路,回去和家人商议。   行了两日路,快到京城城郊了。   周围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再也不是人烟稀少的那般空寂了。   沈陌下去添置了些衣衫,食物,继续赶路。   陆文茵的伤势已经好多了,但是还是不能下车走动太长时间,更别提什么动武了。   过了一条街,一抬头,见远处是十几人,在大街上的小摊前,看上什么东西便随意拿了过来,也不给钱,甚为抢眼。   沈陌心道:不好,是赵多元这个家伙!   看这些小商小贩的神色,不敢怒也不敢言,有些甚至直接那摊子上的东西直接奉了上去。   赵多元乐呵呵地收着各色喜好之物,还真是不亦乐乎呢!   沈陌见到这个大麻烦自是要逃走,免得被他缠住了,脱不开身。   他冲着范张二人使了个眼色,拎着自己购得的衣衫和食物,迅速地上了车,正准备拿起鞭子驱动马车。   赵多元的确是没什么大本事,不过眼神是不错的。   他隔了两条街,远远地看见沈陌坐上马车,即将离去,于是他大声喊叫:“沈陌—,你站住——”   赵多元的声音吸引了所以人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什么东西,匆忙地带着的那十几人,朝着沈陌的方向而来,顷刻之间,就追了上来,堵住沈陌四人去路。   沈陌不由地心中感叹道:这街霸做得非常熟练了啊!   赵多元气势汹汹而来,身后十几人跟在其后,一副立马要干架的模样。   范吉先和张宝庆仗剑在前,赵多元不似他身后的十几人那般无畏,一时也不敢攻上来,只是口中不断叫嚣:“当日在珍珠宝阁被你玩的团团转,今日撞在我等手中,定是要你好看!”   沈陌无奈,跃下马车,和和气气地走了上去,笑着说道:“赵多元!赵兄!好长时间不见了啊!我出京这么些时间,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你找我,是不是还惦记着那珍珠宝阁呢?”   赵多元听了大怒:“什么叫惦记?那珍珠宝阁本来就是我的嘛!”   “哎——”,沈陌笑嘻嘻地走上前,“话不能这么说啊!你就是定了一套首饰而已,怎么就成了你的了呢?”   赵多元跳了起来:“就是我的,你能怎么样?”   沈陌一顿鸡同鸭讲,真想直接上去揍他一番。   沈陌手中拳头攥得紧紧地,面上确实一派和气,笑得如同洛阳牡丹。   “听说,你爹爹升官了!我出门在外,还没向你道喜呢!”   这下说中的赵多元的高兴事,他洋洋得意地扬起脑袋,乐呵呵地冲着沈陌:“你也知道啦!当时,我们家来了好多人前来道贺呢?你们沈家,就是沈伯伯也去了呢!”   “你看啊!赵伯伯刚刚新官上任,我们身为子女的,不能给父母添乱不是嘛!你说,我们两家在这大街上打了起来,太丢父母的脸面了,是不是?”   赵多元被他一番教导,还真的点了点头。   “你看啊!不如我们两个改天约个时间,找个人少空旷的地方,较量一番,你看如何?”   赵多元想了想,估计是没想明白。   “你看我这一路奔波,今天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忍心让我空着肚子和他打斗吗?这样也太胜之不武了吧!”   赵多元问道:“胜之不武吗?我一向是打了再说啊!”   “那是以前啊!以前赵伯伯也没有升官,现在有了官声,才能更进一步啊!”   赵多元拍了拍沈陌的胸膛,斩钉截铁道:“好!就这么定了,明天我找你较量!你可不能跑了啊!”   “肯定不能!”沈陌紧接着他的话说道。   第九十七章 拉开序幕      沈陌听到沿途中路人传说的一些小道消息,急急忙忙地赶着车到了晋国公府。   此时的晋国公府里里外外挂满了白帐,灵堂早就布置好了,陈设布置很简单,比起之前的国公丧事旧例,可谓是差的真是十万八千里。   沈陌和陆文茵站在府门外,朝着里面望去,府中前来祭奠的人稀稀拉拉,看起来空旷又哀怨。   陆文茵刚进门,府中门口守着的人见是她回府了,念叨了几句,便给她递上了一套孝服,并帮着她套上了。   这一身孝服上身,衬得她惨白的脸更加苍白了。   陆府目前唯一的主事人张氏闻讯赶了过来,拉着陆文茵的手便寒暄叙了许久。   沈陌在旁一侧听着,也大概知道了些。   陆荣已经被朝廷驱逐出京,就连吊丧也不被允许回来。   沈陌一想也明白,太子薨逝,陆荣却联合朝臣和赵维庄搞内斗,任凭是谁也难以容忍这等臣子吧!   沈陌灵前祭拜,哀思不胜愁苦,朝中要变天了!   他千叮咛万嘱托,让陆文茵的侍女好好照顾她,又将药房和她平日喝得药全部都安顿好,这才告别了张氏和陆文茵,忙归了家。   回家一看,全府上下无一不是忙忙碌碌。   跟着下人一打听,大哥沈致、嫂嫂韩延秀和两个侄子早已回了家。   沈陌忙去见了长辈,沈陌心中很是惭愧。祖父和父母对他十分牵挂,他将这一路上发生的各种事情都将来与他们听,讲到高兴处,逗得老人喜不甚收。   沈陌到底在长辈面前十分讨喜,他一来,整个沈府由于最近京城的诡谲局势弥漫着一些诡异的气氛,大家都不肯多言。如今沈陌一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只是最后,他说道晋国公的事情,大家又开始悲痛起来。   大魏的国公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地离去,现在广平王的地位也变得十分尴尬了。谁也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接着他硬着头皮到了沈致的书房。   沈致正在忙,他便规矩地立在一旁。   沈致问袁逯道:“罗杳的书信查的怎样?”   袁逯坐在塌上正在书写些什么,抬头答道:“大少爷,整理这些书信估计还需要一天时间。不过大概内容都出来了。大少爷要先过目吗?”   “你大致说说吧!”   “赵维庄在北境的时候,为人猥琐,谄媚背主,曾与柔然交战中,杀了自己的主帅,夺取了那次战役的军功。后来才被前大司马元毅看中,步步高升,到了今天。这件事情,鲜有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被他灭了口。罗杳也是从他死去的同袍那里知道的,不料他竟然写进了给罗义潮的书信里面。”   众人都是一惊,总想着赵维庄当年也是热血的重臣名将,没想到他年轻的时候,就这般心狠手辣,竟然残害自己的顶头上司。   权力可真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只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沈致手中的折扇停了下来,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这项罪证是否可以用证据确定下来?”   袁逯叹了一声:“这个只有罗杳的手书信件,没有其他辅证。这件事情年代已久,查证起来,也颇有些难度。用这项证据对赵维庄定罪,的确有些困难!”   沈致摇起扇子,问道:“甘州董安呈的事情查的怎样了?”   袁逯道:“这个案子是廷尉府已经结了案的。但是根据我们掌握的,罗杳和孙庆云为了甘州军事,截取粮草,在甘州分裂董安呈旧部。为了军功,派人通敌吐谷浑,杀镇前信使,消息不通,临松守将和董将军最后阵亡。”   沈致低声道:“是啊!他们为了甘州兵权,不惜陷害老将。可惜,最后还是广平王去了甘州,着甘州诸军事。这事情,没能让他们得逞。可是我们也没有证据!”   蒋射忙上前:“大少爷,董安呈的案子廷尉府实际上已经查清楚了。其实真相也和廷尉府查的一样。可是孙庆云背上了所有的罪责,他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孙庆云是此案的关键,若是能让孙庆云说出真相,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沈致问道:“孙庆云现在在哪里?”   “还在秦州!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呢!”蒋射连忙说道。   沈致听了,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呢!如今这局势,一天一变,不知道明日会怎样呢?   太子薨逝,皇上无子。能够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只有一个人,这是谁都能瞧得出来的。   可是赵维庄现在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不知道这个杀了提拔自己的上司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致边思索着边说道:“陛下现在多疑,几乎对所有的上书参奏都有疑虑。宫里的宫人现在都不敢靠近了,这样下去对我们十分不利!”   商原倒是说了一句:“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赵维庄便在猎场上从野兽爪下救了陛下。陛下对赵维庄太过信任了!大少爷,陛下现在有时候都不见广平王爷了,真是难办!”   如今的局势越来越危险,明眼人都能看得到。   那赵维庄从宗室中选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若是陛下听信谗言,将那孩子立为太子,那广平王和沈氏一门的未来真是不堪想象。   沈致到现在才瞥了沈陌一眼,沈陌忙上前拱手行礼:“大哥,陌儿回来了!”   “你这一路劝说孙庆云,有什么进展吗?”   沈陌将这一路上孙庆云的情况大致说了,最后总结了一句:“孙庆云说,他不能出卖卓氏。”   这个死脑筋,被这恶女迷得是非不分了吗?   兄弟两个同时对孙庆云这样评价。   蒋射耿直地哀叹:“没有孙庆云的证言,还真是不行!”   沈致吩咐三人:“你们继续整理这些收集的文书吧!”   他早就听到门口低声的说话声,定是两个小的,听到沈陌回府来,过来瞧瞧看他来的。   沈致扶额有些郁闷,他打开门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录捧着从韩老爷子那里带来的“大白”,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和沈陌。   沈致对这个“大白”,跟妻子抗议看了许多次,要将这白白胖胖的东西杀之后快,提一万步扔掉也行。   韩延秀直接怼了过来:“这可是我爹给孩子的!”   沈致也只好委婉地说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了功课嘛!”   韩延秀声音提得更高了:“你不说我还不气。这几日,你让孩子从早到晚,练功读书,耽误什么功课了?连我都没有时间和孩子们说说话了。孩子们就是被你折磨成这样,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留着大白!他们看你的脸色,都在我跟前求了几次了。我便直接做主了,将大白留下了。”   韩延秀和两个孩子一样,“大白大白”的叫成习惯了。为了缩小和妻儿的距离,沈致不得己将简单的“虫”也叫成了“大白”。   今天,沈陌回来了。   他们每天喂养的大白自然是他们的得意佳作,肯定要到沈陌这里炫耀一番才肯罢休的!   沈致绕着那只肥肥软软的虫子,说是还有事,留下沈陌独自面对那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大虫子。   虫子的美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的,沈陌一看见水晶瓶里面尚在缓慢蠕动的样子,不由地心中一颤,忙回答孩子们的问话,违心地说了一句:“好看!”   之后,便丢下两个孩子,实际上了逃离大白,忙不迭地跑去找他的大哥去了。   沈陌一旁奉茶,眼见夕阳燃在天际,熠熠生辉,犹火龙般蜿蜒红光螣射留恋万分,这情这景若能永存也未尝不可,只是到了京城,夺嫡之战怕是就此拉开序幕了。   沈致望着沈陌,接着看着高远的火烧云,不由地道出了一句:“如今之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陌儿我们沈府不能错。若是错了一步,满盘皆输!”   沈陌看着那疏远的大哥,不知如何开口,讷讷说道:“大哥,太子之位的争夺这便是已经开始了吗?”   沈致长叹一声:“是啊!开始了!若是不争,怕是沈氏一门就此无存。”   沈陌低下头,摩挲着手指:“大哥也不必担心,所幸那赵维庄是那无才德之人,他选出的宗室子怎能作数?除了二哥,谁还能坐得太子之位不成?”   “如今,这才德二字,比不得权势二字!其实就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可是如今我们也见不到皇上,倒是赵维庄经常出入皇宫!”   沈陌不由地感受到了如今局势的紧迫:“若是陛下……赵维庄操控朝局,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们如何应对?”   沈致笑着安慰沈陌道:“其实也不必这么悲观,我已经找过老太师严唐和秘书监蔡机了,他二人估计现在已经进宫了。他们和陛下向来亲近,他们的话,陛下一定会听了进去的!”   “陛下现在未必听得进去啊!”   沈致忧心忡忡:“是啊!不过听得进去听不进去,我们都得说啊!根据我的判断,我们剩余的时间不多了,陛下近来身体也不好了!”   沈陌这回京来,遇到让人震惊的事情越来越多。   他还不能消化这些事情,不由地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有沈致在,将所有事情给他疏理了一遍,朝中各方势力在他脑海中形成了纲目。   第九十八章 两朝天子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很刺眼,屋外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也很恼人。   还在被窝里的沈致蒙上头继续睡,大手向着韩延秀的方向摸去。   人不在?有早起了?   不管了!太困了!再睡一会儿吧!   沈致昨夜和袁逯几个议事,到了凌晨才躺下,这会儿正睡得香,就被这该死的刺眼阳光和鸟鸣给折腾醒了。   即便是蒙着头,怎么也恢复不了之前的睡意了。   他还是躺着,似乎多躺一会儿能贪恋这舒服的时刻一会儿。   可是,这不可能!   韩延秀直接推开门,大声叫道:“还不起床啊!”   那音量大得惊人,应该准确地说是惊鸟。   屋外树上的鸟雀顿时腾飞上空,不过对付蒙着头睡觉的人,这音量刚好合适。   沈致惺忪的睡眼看着双手叉腰的韩延秀,委屈地叫了一声“秀秀”。   秀秀没有理他,上前一把掀开被子,将他推开,叠起被子来,还边做事边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孩子都从练功场回来一个时辰了,早课也做完了,怎么还不如两个孩子了呢?”   沈致躺在床榻的最里侧,刚要解释,韩延秀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继续说道:“昨晚回来那么晚,你就不会早点睡,早点起啊!平时还教导孩子呢!怎么不知道以身作则?”   沈致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了起来,看到韩延秀的微嗔的样子,他含了笑意,静静地欣赏起来。   韩延秀叠了被子,很快地收拾好屋子,这才注意到沈致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还不起吗?”   “起!起!夫人!起——”沈致一个挺身,已是下了床。   韩延秀光顾着收拾屋子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道:“哦,正事都忘了!袁逯问,那吕世骞被陛下钦点死刑。他临刑前,想见见你。”   沈致清晨那没睡醒的不高兴现在全写在脸上了,他坐在床榻边上,望着光影下的韩延秀,低声说道:“你我是应该送他一程的!”   韩延秀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沈致那严肃的神情,不由想起他们青春年少时候的光景。   如今,韩延秀心里面,这些人和事逐渐淡忘,心中只有孩子和夫君,可是沈致不是,他似乎还是那个曾经初次遇到的少年,至今没有变化。   廷尉府监牢里,比起之前更加地昏暗。   在孙庆云逃出去之后,廷尉府的左德光开始神经兮兮地展开一起合理怀疑,其中一项便是将府衙监牢的窗户用木条镶了起来,弄得这里既阴森又恐怖,简直活似个十八层地狱的人间版本。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以前那种要紧牙关顶死不说的犯人非常之多,而现在现场不怒自威的人间炼狱,活脱脱就在眼前,加上那些狱卒例常的恐吓威慑,讨要口供竟比以前容易多了。   沈致和韩延秀看到吕世骞的时候,吕世骞没有了往日的华贵和荣耀,也不见那日的疯狂和怒号。   他静静地透过牢房小窗缝隙透过的光,望着那“三线天”,安静的让人觉得他如同一座雕像,沉寂到永远。   他头也不回,便知道是他二人:“你们来了!我想来送我上路的,也只有你们了!”   他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没有朋友,没有君也没有臣,就剩下他自己,和被大燕、大魏和自己圈禁一生孤独的心。   “我还想着你们不会来!毕竟上次见面,不是很愉快!”   “正是因为曾经我们是朋友,都是尽心尽力为了彼此,才会有上次的不愉快!路人何曾为了这些事便生出不愉快呢?”沈致低沉的声音响起。   监牢之中没有了声音。   久久,韩延秀上前,放下手中的篮子,扶着监牢门上的栏杆,轻声问道:“你还好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做得,我们能做到,一定会想办法!”   吕世骞转过身来,冲着她淡淡一笑:“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的时候,活的畅意便好了!我今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尽管没有能成功罢了!”   韩延秀看着他沧桑的面容,和凌乱的发丝覆在额头,不由地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流。   她静静地拿出两碟菜一碗饭,顺着递饭口送了进去。   吕世骞估计很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韩延秀记得他对饭食很是挑剔,经常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来说事,如今到了这里,没人能顾及他的洁癖和讲究。   吕世骞笑了笑,端起碗,静静地吃了起来。   “你还记得我喜欢的吃的菜!真是好久没人给做过熟悉的饭菜了,让我想起了以前。你知道,这十几年,只有裴封正打点我的饮食起居,他在那日也死了。”   吕世骞深情地望着韩延秀,有些哽咽:“还好你嫁给了沈致,跟着我的人的确都没什么好下场!裴封正是这样,张长逊也是这样!”   沈致冷着声音道:“裴封正没有家室,抄族灭门也没什么,可是张长逊……”   “是我害了他!”   沈致对他的忏悔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防范他又要做什么打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而言了。   吕世骞吃完了所有的饭菜,一点也没剩下。   他从怀中抽出布巾,擦了手,重新站了起来,又是一代君王傲世天下的气势。   “我有一个礼物送给秀秀,不过你应该是最想要的!”   沈致还是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吕世骞哈哈大笑起来:“沈致,你知道这世上最了解秀秀和你的人是谁吗?是我!我知道你现在最想要什么!你想要扳倒赵维庄的铁证!我这里有!”   沈致终于动了神色,眼睛盯着吕世骞:“你说的是你和赵维庄这些年的往来交易吗?这些据我查到的,都是你们直接对接,并没有文字留下,想要让赵维庄的人承认,还是不容易!”   吕世骞精锐的眼睛射出寒光:“是不容易!可是若是他赵维庄派来的人为我所用了呢?”   沈致笑了笑:“为你所用的人,恐怕这会儿都在这里了吧!”   吕世骞抓着木门,黯然道:“是在这里!所以我有一个条件,我让他交代所以我们和赵维庄的事情,你要保他一命!”   “这要看你说的是谁?”   吕世骞一字一顿:“就是张—长—逊—”   “张长逊?怎么会是他?”沈致惊奇地问道。   这可是赵维庄力主要凌迟处死的人啊。   “就是张长逊!他是我和赵维庄的联络人!估计连赵维庄都没想到他成了我的人!”吕世骞笑了起来。   沈致突然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似的,有些应接不暇,他的头脑中又开始了一些新的规划。   “好!但是你知道,张长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能让他活下去就好了!我欠他和裴封正太多!裴封正我这辈子没办法偿还了,只能下辈子了!”   沈致出了监牢,直接到了廷尉府,当场说明了张长逊作证吕世骞和赵维庄谋逆造反。   廷尉府当即提审张长逊,一篇洋洋洒洒的吕世骞和赵维庄的事迹便呈上了御座之前。   随即第二日,沈致以突厥和亲使的身份,将赵维庄、赵一柏和卓氏阻拦和亲之事的奏章再次呈上,并将在燕郡吕世骞谋逆事再次奏请详查同案案犯。   接下来几日,皇上诏令,停朝五日。   五日期满,又颁下令书,再停五日。   这下朝中大臣,连着那赵维庄都坐不住了。   停朝,不见大臣。宫中没有任何消息透出,说明宫中已经封锁了。谁也不知道宫中具体情况如何了。   各种猜测漫天飞。   元疏,身为大魏的广平王,他也忍不住了。   他冲破宫门,看见他的皇兄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憔悴,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厌倦了。”元度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国度传来。   “怎么,皇兄享受万万人之供养,还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于万万人之上吗?你厌倦便要朝臣一同厌倦!”   “即便我不在了,这天下照样不会乱!”   “是吗?这些年的战乱,皇兄你何曾想过为处于战乱、灾荒、饥饿、干旱、洪水之中的万万百姓、你的子民?”   “我尽力了!”   “为了大魏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万将士,读书十载、为官数载,只求清平天下的文人志士,世间多少为国为家上下求索的好儿郎,舍生取义的无双国士,皇兄舍得舍弃他们吗?”   “一切的辉煌和落败都不是我的过错!”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当对得起天地造化之功,父母养育之恩,兄弟相助之义,夫妻扶持之情,鞠养子女之德。你呢,我的大哥,你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口口声声身不由己,又是为何?父皇终其所有护你偃你,母亲宠你溺你,皇嫂敬你重你,却日日担惊受怕,日日事事萦心,忧劳致死,就连你的儿子你都护不住,你让他们走上了你的老路,每日惊恐忧惧,何曾快活一天,皇兄,我的大哥,这便是你的一生,现下你就这样走了吗?你就这样走了吗?”   第九十九章 大结局      吕世骞问斩后几天后,燕郡的韩季瑗拖着病老的身躯到了京城。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上书面见皇上。   皇上虽说这几日开始会见朝臣了,但是得见的人并不多。听闻这位远道而来,有要事面见的前燕老丞相,犹豫了半天还是见了。   吕世骞带了燕郡守备张崇宝,同行的还有洪典,三人检举赵维庄与吕世骞谋逆。   皇上刚刚得到廷尉府上报的吕世骞自书的口供,将他和赵维庄的种种全都供了出来。此外还有张长逊对赵维庄谋逆罪行的揭发。   皇帝元度是个多疑的人,对这个前燕皇帝的目的很是怀疑,尤其还是在这种多事之秋。   可是,今日便来了三个人同时检举同一件事,他又开始动摇了。   他想着将赵维庄叫进宫问问看,让他们对峙一下,再论其他。   不料,赵维庄这位国朝大司马,竟然鼓动群臣全部涌了进来,以死明志。   这些人故意绕开了沈家,当沈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群臣已经进了宫。   宫中大殿上,群臣舌战。   沈致见到了这一幕,韩季瑗一人战群雄,铿锵有力,铁骨铮铮。   他一步飞到韩季瑗的身后,托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震惊的群臣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这虚弱的老人口中鲜血不断涌出。   他看着沈致笑了,就这样在朝堂之上,用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帮助完成沈致的愿望。   沈致虽然从未将这个愿望说出口,但是这位曾位极人臣的丞相自是清楚。   皇帝也惊得顿时石化了,这个韩季瑗成为了他接下来几日噩梦的来源。   为了终止噩梦,皇帝终于要立了元疏为皇太弟,继任大统,自己想要舒舒服服地过几天能睡得着觉的好日子。   三年后。   沈陌和陆文茵成了亲。他们准备要去终南山,拜访师父杨羡,看望元康。   杨羡住的地方很是陡峭,左绕右拐,拨开草丛,走进山洞,初进洞口窄小,缓慢前行,走了几步,到了洞中,四处摸寻。   沈陌点了灯,将火星一弹一弹,四周灯烛亮起,洞内彻亮。   这山洞甚是广阔,泉水嘀嗒时响,汇成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水谭,左侧望去,便望到对面的峭壁,另半面便是空旷的平地,一望无垠。   那左侧上空望去,见对面衣衫,云雾丰饶,如同龙马腾跃,真是一番气象。洞口日渐高升,眼前一个椭圆平川,一水环流,心中一动,此时间四处无人,鸟语花香,对面山峦屏翠,感慨自然之鬼斧神工。   陆文茵由于胸口受了几次伤,一到冬日便咳嗽个不停。   沈陌自己医术有限,只好求见师父来了。   陆文茵见四周陈设简陋,各式家具齐全,盆架柜橱无一不有,屋子正中粗燥拙朴的木桌上面放了一摞有一摞的书。   门口有一座石阵长达数十丈,刚刚过来的时候是沈陌带着进来的,还没有发现,如今站的高了,那阵型真是前所未见。   他二人绕过一块倒梯形的凹面巨石后,鲜花正值开放,斗艳夺芳,花香扑鼻,蜂蝶缭绕其中,从那凹形山石上流下股股清流,在下面有一个一丈长的圆形水潭,张文茵仔细一看,里面一只六寸长短的乌龟正在潭中心的突起石上懒懒地晒着太阳。过了花从,种植的豆秧结着豆角,叶子尚绿,豆角饱满发黄,有的豆粒已经掉了出来。   这平整的地不过二三亩,接着便是一个茅草亭子,沈陌和陆文茵便坐在那里。   沈陌笑嘻嘻说道:“这里是我师父修行的地方。只是看来不巧,我师父和元康都不在啊!我们在这里住几日,你看如何?”   陆文茵高兴地点了点头。   沈陌见陆文茵笑容盈面,似江心灯火,一袭淡绿色的衫子上照着白衣,如月笼轻纱,更添娇艳。   沈陌一旁把酒执盏,陆文茵拿过一杯一饮而尽。   要饮第二杯时,沈陌夺过酒杯,自己饮了,抱怨道:“以后家里的酒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