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女上位记》 作者:屋里的星星 ============ 第1章   庆丰三年,六月初六。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今儿就下了一场雨,宫殿的琉璃瓦上被冲洗得一尘不染,青烟色的细雨密密麻麻笼罩着天空,夹着一点灰白,让人从心底觉得沉闷压抑。   从殿外走进来的青衣女子连忙上了回廊,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旁人,边用帕子擦拭糯湿的发丝,边压低声音问:“正殿有动静吗?”   小宫女周琪将油纸伞折好,低声咕哝:   “阿妤姐姐刚走,主子就碎了一套白玉杯子。”   被称阿妤姐姐的女子敛眸擦着手背,闻言,面上也没什么神色,只是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这几日离正殿远些。”   “你放心,我知道的。”   阿妤没再说什么,转身穿过了回廊,在正殿的琉璃屋檐下停了下来,鼻尖溢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在门前蹭了蹭绣花鞋底,才掀开帘子踏进去。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过来:“怎么这时才回来?”   说话的人一身粉色华衣坐在榻上,身边站着几个宫婢伺候着,眉尖紧蹙着,透着一股不耐烦,她挑着眉眼往阿妤身后看了看,没看见人,心底陡然生了怒气。   阿妤屈膝行礼:“奴婢跑了乾坤宫一趟,才知圣上去了乾玉宫了。”   殿内的翡翠香炉中冒着袅袅白烟,阿妤的话音刚落地,忽地一阵风让那白烟转了个方向,阿妤下意识地捏紧手帕,下一刻,额头骤疼,地上留下一堆破碎的杯子。   “没用的东西!”   阿妤忍着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偏不倚跪离了那碎渣一分,她埋头叩首:“主子息怒。”   “乾玉宫!乾玉宫!又是那个贱人!”   女子气得直捂着胸口,倒在榻上,显然圣上去了乾玉宫比阿妤没请来圣上更让她难受。   殿内的人噤若寒蝉,不敢接这话。   崇安帝刚登基时,当时宫里只有一后一妃,两嫔四美人,皆是王府旧邸的人。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宫中人手不够用,选了一批宫人进宫,阿妤就是那时进宫的,那年她刚十二岁,机缘巧合下,她被分配进瑜景宫,伺候当时尚有恩宠的容嫔主子。   如今是庆丰三年,崇安帝已在位三年,选秀刚过,宫里大大小小进了二十余位后妃。   新妃刚入宫一月,后宫的风向顿时就变了,曾经每月能分得四五日恩宠的容嫔这个月只见了圣上一次,这让整个瑜景宫里的人心底都有些乱。   倒是乾玉宫那位,荣宠一直不衰,即使新妃入宫,一月里圣上也有近十日歇在她宫里。   新妃没入宫前,这后宫最受宠的,除了乾玉宫的淑妃娘娘,就是容嫔主子,是以这两位积怨甚久,更何况容嫔主子两年前因淑妃小产,自那之后身子骨就差了下来,偏生淑妃娘娘什么事都没有,容嫔主子心底如何能不恨?   可再恨,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阿妤从正殿里出来,额头红肿了一片,碎片划破了一点皮,顺着眼角流下一行血,主子嫌她晦气,这才让她退出来。   守在门外的周琪被那血唬得一愣,忙拉着她回了厢房,帮她清理伤口,见伤口不深,才松了口气,随后又皱起眉头,有些忧愁:“主子又拿你出气了?”   阿妤对着铜镜,用药膏擦了擦那处红肿,闻言,轻扯了下唇角,没有回话。   周琪自顾自地往下说:“主子到底怎么想的,要是不想你在圣上面前露面,又怎么总让你去请人?”   阿妤细细地将伤口处理好,望着铜镜里的女子出神。   她生得一副好模样,五官生得精致艳丽,芙蓉面上自然印着一点红,美人眸顾盼生姿恰是风情,刚进瑜景宫时,她才十二岁,并不显眼,后来长开了,越发惹人眼,圣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几回。   容嫔主子既不要她贴身伺候,又时不时让她进殿奉茶,这里面藏着的那点心思,一看就透。   让她去前面请圣上,五次里总有三次是能成的,容嫔主子尝到了甜头,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但是圣上来了之后,绝不会让她进殿伺候。   阿妤将手伸到眼前打量,忽地想起三年前刚进宫的时候。   那时的她在夜里,也曾就着月光细细看过这一双手,粉嫩的指尖儿,葱白如玉,没有一丝粗糙,生来最得她心意。   那件事后,她精心护着,总算没让这双手染上瑕疵。   她久久不说话,周琪顿了顿,才压低声音开口:“阿妤姐姐,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在周琪看来,若是阿妤想,早就不是如今这伺候人的身份了。   她是怎么想的?   阿妤清浅扯了扯嘴角,望着铜镜里女子额头上的那道伤,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欠我的,总要还干净。”   她若爬床,少不得要背一个背主的名声。   她偏要让那人亲自将她送上去!   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咬牙忍着!   阿妤透过铜镜,忽地望向身后的周琪,她转过身,抬手抚上周琪的脸,眼底有片刻恍惚。   周琪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眼眶忽地一下子红了。   她哽咽了声,涩着嗓子开口:“阿妤姐姐,李子哥也定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阿妤猛地收回手,阖上眸子:“你出去吧,别落了差事。”   周琪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直到绕过长廊,眼底的泪才流了出来,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她是和阿妤一起进宫的,那时还有一个小李子。   他们三人从进宫时就认识,后来一路扶持着,小李子是因为家里穷,才进了宫,进宫后身边没了亲人,就将她二人当亲妹子待,本朝太监自进宫后,至死都要待在宫里,而宫女到了年龄,却是可以出宫的。   小李子一门心思攒些银子,想等她们年龄满了,将她们送出宫。   可惜天不随人愿。   阿妤自幼嘴甜,常哄得人欢心,不过半年,就进了殿内伺候,不过那时她年龄小,也不如何引人注意,日子打那之后就安稳下来,她和小李子依旧只是最末等的宫人,可阿妤一直庇护着她们,也没人欺负他们。   直到半年前……   夜色稍褪,雾气朦胧,衬得外间一片暗,幸好宫墙上点着几盏灯笼,守夜的太监站在墙下低着头,不知是在打着盹儿还是清醒着。   如今正是雾蒙蒙的时候,天寒地冻,阿妤揉了揉手,将手藏在袖子里,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昨儿个夜里是她守夜。   她秉着心神,安静地听着里面动静,她听见外面似有些动静,好奇地抬头看去,没一会儿,圣上身边的杨德公公快步走过来,阿妤心底一凛,赶紧低下头。   杨德没看她,朝殿内低头扬声:“皇上,乾玉宫的人来传话,说是淑妃娘娘病了。”   他这话音一落地,阿妤眉头猛然跳了两下。   这还有一个时辰,才是圣上平时起床的时间,淑妃到底是多受宠,才敢这时来请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担忧的,她担忧的是圣上被请走了,那主子该多生气?   阿妤想起主子平时的为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里面起了些动静,阿妤心底暗叫晦气,怎就挑了她守夜的时候!   不过再如何腹诽,这时她也只是低头进去伺候着,刚进去,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爱妃不用伺候。”   容嫔坐在床榻上,不想放圣上离开,她咬着唇,拉着圣上的衣袖,娇滴滴地喊了声:“皇上……”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容嫔倏然噤声,松了手。   这个时间挑得太好,主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没起来,瑜景宫进来伺候的只有阿妤一人,阿妤心底叹了几声倒霉。   封煜起了身,坐在床榻旁,身后容嫔坐在那里,眼底的怒意丝毫不遮掩。   阿妤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主子的眉头,想殿前的宫人去伺候,可是身后忽地有人推了她一眼,阿妤瞥了一眼,杨德那张都是褶子的脸入了眼底,她身子顿时一僵。   阿妤无言,知道是避不过去了,低着头轻手轻脚上前,回忆着之前妙琴姐姐伺候的场景,跪在榻下伺候圣上穿鞋,殿内气氛有些压抑,阿妤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陡然被吵醒,封煜也有些不悦,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对身后容嫔的小性子有些不耐。   踝处忽然搭上一只手,力道轻柔,又有些笨拙,封煜拧眉垂眸看去,视线落在那只手上,许是灯光照得暖暗,衬得那双手白皙纤细,堪如美玉般,搭在踝处的力道,更似软若无骨。   封煜眸色稍暗,视线上移,只看见一头乌黑的青丝。   他被那双手弄得起了丝兴致,忽地伸手勾起女子的下颚,待看清女子面容时,他微微怔了下。   灯光下赏美人,半遮半掩,越发心悸惊艳。   直到女子撇开脸,封煜才注意到女子面上的惊慌,被吓得身子轻微颤抖着。   封煜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撞上容嫔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狠厉目光。   他拧起眉,松开了女子的下颚。 第2章   圣驾刚离开,容嫔就立即发作,什么物件碎在阿妤脚边,吓得她一跳,瞬间跪在地上,这时她才看清那被摔下的物件竟是主子平日最爱的玉如意。   那是圣上赏赐的。   阿妤脸色顿时煞白无血色,身子轻颤着,指尖不慎划过碎渣,溢出一丝血珠,她还未察觉到疼痛,忽地下颚又被人勾起,抬眸所及就是容嫔主子阴狠的脸,捏着她下颚的力道让她生疼。   阿妤声音微颤:“主子息怒……”   容嫔细细端倪着她的脸,娇柔的声音含着莫名的凉意:“倒真长了一副好皮子,难怪敢如此大胆。”   “奴婢不敢,主子明鉴!”   阿妤被迫仰着脸,望见主子眼底的冷意,吓得冷汗涔涔,眸子里溢出泪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   就在这时,主子身边的贴身宫女妙琴等人终于赶到,看见这副场景,微愣:“主子这是怎么了?”   容嫔嫌恶地松开手,阿妤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这婢子打碎了圣上赐下的玉如意,拖下去,杖责三十。”   一字一句,皆是轻柔细语,端的是漫不经心和轻佻,阿妤倏然抬头,只看见主子侧身卧在床榻,一丝眼神都未分给她。   三十大板,就连男子都能去了半条命,受刑之后,她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阿妤吓得拼命摇头,攥着床榻,要去拉主子的衣服:   “主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主子饶命啊——”   妙琴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知道阿妤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打碎圣上赐下的物件,但是如今阿妤惹了主子的嫌怒,她们不敢磨蹭墨迹,几个人拉着阿妤,生生将人拖了下去。   即使殿内不见人影,依旧隐隐绰绰能传来些许声音,容嫔脸色铁青一片。   妙琴小心翼翼地上前:“主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自幼伺候主子,和容嫔有些情分,这话也只有她敢问出来,容嫔冷哼一声:“这贱婢竟敢当本宫的面勾引皇上!”   妙琴惊诧地皱起眉头,继而愤怒道:“她竟然敢背主?主子怎么这么便宜她?”   原还觉得三十大板重了,此时再看,这种背主的奴才就该直接打死!   容嫔扭过头,没再说话。   她虽怒,可刚刚的情景却看得清楚,的确不是那贱婢故意勾引,可偏生皇上就起了一分心思!   她方才的确想直接将那贱婢打死,可临头她却转了个想法。   如今的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受宠了,淑妃对她紧紧相逼,年前使她落了胎,现如今更是要抢她的宠爱,可皇上依着那贱人,她丝毫办法都没有。   年前母亲来看她,她将这情形说罢,母亲不仅没给她出主意,竟还动了送嫡妹进宫为她争宠的心思。   她虽是嫡女,却非母亲所生。   母亲的话,如何不让她心惊?   容嫔靠在床头,紧闭着眸子。   她宁愿扶持一个贱婢,也不想嫡妹进宫,不然究竟是嫡妹替她争宠,还是她替嫡妹铺路?已经没了宠爱,再失了家族的支持,她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即使她心中有了想法,可想起当时皇上的动作,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一个贱婢而已,竟能不动声色勾了皇上!   这三十大板,若是她能撑过去,就算那贱婢命大!   容嫔呼出一口气,她没说的是,她也害怕圣上会对她不满。   毕竟圣上刚对那贱婢起了心思,她转身就把人弄死了,皇上能高兴?   惹了皇上不悦,岂不是让淑妃那贱人看笑话?   阿妤被送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青色衣衫上皆是血迹,丝毫动弹不得,她趴在床榻上,发丝凌乱,狼狈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几乎是气若悬丝,已然昏迷不醒。   周琪被吓得半死,哭着在一旁守着,打听来的消息也只是阿妤姐姐打碎了圣赐的物件。   周琪自然不信这套说辞。   阿妤是何人,她自是清楚不过,往日里最是谨慎,她和小李子都靠着阿妤提点才能平安至今日,这样的阿妤姐姐会去打碎圣赐的物件?   周琪哭着拿帕子替阿妤擦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唇瓣,许是受刑的时候太疼,姣好的唇瓣被她咬得出血,破了深深一个口子,周琪心疼得直掉眼泪。   等阿妤再醒来时,屋里只有周琪守在旁边,外面一片漆黑,屋里点着一盏灯,阿妤轻轻动了下,周琪直接醒了过来,抹了把脸,急步走过来:“阿妤姐姐——”   阿妤一动,就觉得身后扯着疼,她歇了动弹的心思,视线在屋里打量了一圈,虚弱地看向周琪:“我、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周琪送了一杯茶水过来,小心地喂她喝下,才低泣着说:   “主子说你摔了圣赐的物件,不许给你请女医,刚刚妙琴姐姐更是不让人给你留饭。”   说罢,她一着急:“阿妤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了声,埋首在锦被里,想着昏迷之前的事,忽地心底委屈得想哭。   她不信主子没看见,明明她什么都没干,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   可是圣上那一番动作,不亚于直接将她放在火上烤。   周琪还想问,却不敢再说。   阿妤姐姐不说,那定是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事,否则主子也不会瞒着,还寻了个旁的借口罚她。   阿妤吸了吸鼻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以后可能不在殿内伺候了,帮不了你和李子了。”   周琪慌乱地说:“姐姐你快别哭了,都是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姐姐,还拖累姐姐!”   阿妤没说话,她只趴在锦被里哭。   当年若不是小李子和周琪将身上的银子都塞给的主事公公,她根本分不进瑜景宫,现如今还不知在哪旮旯里,这份恩情,她一直都记在心底,所以这两年来,才会一直帮扶着两人。   周琪头一次见她哭,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给她擦汗。   此时的乾玉宫,淑妃正将封煜迎进宫中,封煜上下扫了她一眼:“不是病了吗?”   他说这话时,脸上淡淡的,让一直观察他的淑妃猜不透他的心思。   淑妃心中微紧,勾着他的衣袖,敛眉温柔地:“臣妾不过是一声咳嗽,让这殿里的人慌了神,竟跑去打扰皇上,臣妾替她们请罪。”   她盈盈一弯腰,发髻落了两缕在面前,说不出的温柔韵味。   往日封煜最爱她这副模样,然而现在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拨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既然无事,就歇着吧。”   淑妃一愣:“那、皇上呢?”   封煜平静看了她一眼,淑妃不是容嫔,没被这眼神吓到,反而更是勾缠着拉住他的衣袖:“皇上,臣妾难受……”   封煜朝杨德看了一眼:“去请御医。”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开,淑妃愣在原地,还是杨德提点了一句:“早朝的时间到了。”   淑妃站在原地,看着封煜的身影消失在乾玉宫,怔怔地问:“皇上是在生本宫的气吗?”   气她在这时去旁人宫里将他请来。   瑛铀连忙安慰:“娘娘快别乱想,若是皇上生气了,怎会特意来这一趟?”   “依奴婢看,皇上心底终归放不下主子,眼瞧着快早朝了,还是来了这一趟。”   淑妃坐在榻上,望着铜镜里盛装打扮的自己:“本宫总觉得皇上来这乾玉宫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瑛铀有些诧异:“娘娘怎么会这么想?近来前朝忙,皇上来后宫才会少些,放眼瞧去,这满后宫侍寝的日子加起来也比不得娘娘!”   她说的话是事实,圣上一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是歇在乾玉宫的,就算是曾经小有恩宠的容嫔也拍马都及不上。   淑妃抚着精致的眼角,听见瑛铀的话,再联想往日圣上对她荣宠的模样,终于放下了心。   而另一边走在銮仗边的杨德也有些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若是说圣上不喜淑妃这番行为,可又不惜麻烦亲自跑了这一趟。   若是说圣上没生气,可圣上何时去乾玉宫只待了这么短的时间?   杨德忽地想起在瑜景宫时圣上的一番动作,以及那个颜色出众的婢女,心下闪过一丝了然。   哪个男人不爱新鲜?   就算淑妃的确称得上倾国倾城,可看了三年,也得腻味了不是?   更何况是处在最是喜新厌旧的皇家。   杨德朝銮仗瞥了一眼,将这事记在了心上。   封煜上朝的时候,杨德正好得了瑜景宫的消息,顿时脸色一垮。   要他说,容嫔失宠实在没什么好意外的。   瞧她办得这事,就不怎么聪明。   既然皇上看上了,你顺着他的心意将人给送上来,他还能记你一分好,可偏生你转头就寻了人的麻烦,在圣上心底落下个坏印象也就罢了,你还没将人直接按死,若是之后那婢女真的得势了,能有容嫔好果子吃?   不管杨德心底如何腹诽,等散朝后,他思索了下,还是将这事禀告了上去。   封煜动作微顿,偏头看了杨德一眼,让杨德心底微紧,以为自己办错了事。   封煜登上銮仗,手指敲点在椅柄上,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人如何了?” 第3章   “阿妤姑娘被抬了回去,应是没事的。”   杨德也是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三十大板没有丝毫掺假,他那句“没事的”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他这话音落下后,知道銮仗停下来,里面也没传出一点声音。   杨德又琢磨不清圣上的心思了。   銮仗停下,封煜跨步进了御书房,杨德紧跟着,忽地听见一句:   “年宴时的名单,不用记容嫔了。”   杨德咂舌,连忙应是。   年宴时的名单?还能是什么,明年圣上就要选秀,原打算给宫里的老人册封提个位份,容嫔这一出,直接将贵嫔的位份给弄没了。   封煜伏案处理政事。   他倒不是给那个宫婢出气,而是不喜容嫔的作法。   自幼身为皇子,他性子霸道且小气,看中的东西就算自己不要了,也不许别人毁了去。   ——   即使妙琴处处刁难,阿妤最终还是熬了过去,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伤好了之后,她依旧顶着原先的差事,并没有被打发到殿外去。   不过还是和之前有些不同。   容嫔主子不再要她守夜,阿妤也乐得轻松。   其中最令阿妤有些难做的还是妙琴的针对,妙琴身为瑜景宫的掌事宫女,几乎相当于半个容嫔主子,她的话就是容嫔的意思,一时之间,瑜景宫的风向有些变化。   近两个月,瑜景宫的红灯笼一直没有亮过。   宫里伺候的人心思有些浮躁,不由得猜想自家主子是不是失宠了?   阿妤也有这种想法,毕竟两月不见圣上,以往可从来都没有这情况,不过她也只敢在心底想想,面上丝毫不敢露出来。   正殿里,容嫔气得摔了手边青花瓷瓶:“皇上究竟是何意思?”   妙琴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片,主子这一生气就摔东西的习惯是自幼养成的,进宫了也不曾改过来,她有些迟疑地安慰:“也许只是前朝忙——”   “忙?”容嫔冷笑一声:“乾玉宫侍寝五日,就连坤和宫都去了两次,偏生来本宫这里就忙了起来?”   妙琴扑通跪地:“主子这话说不得啊!”   即使再如何说乾玉宫也无碍,但是坤和宫那可是皇后娘娘,最得皇上敬重,若是今天的话传进皇后耳里,主子的处境就要越发困难了。   容嫔梗着脖子,却到底没有再说。   她拍了下桌子,终于掩不住心底的惶恐:“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这宫里的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今儿个送来的膳食都有些凉了,若是皇上再不来这瑜景宫,她有些不敢去想自己会是何处境。   妙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了许久:“如今天凉,主子何不送份汤水去御书房?”   这招是淑妃常用的,其他人不是没用过,可都不过是东施效颦。   所以妙琴这话一出,容嫔就皱起眉头,妙琴连连补充一句:“主子亲自送去,岂不是越发显得有诚意?”   容嫔眸子一亮,又有些犹豫不决:“这能行吗?”   “试试才可知。”   容嫔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你去让人熬一盅红枣乌鸡汤,本宫亲自送去。”   她没有办法,再见不到皇上,这宫中就要坐实她不受宠的言论了。   阿妤得到这消息时,容嫔已经带着人朝殿前去了,她有些惊讶,却对此事不报希望。   淑妃多受宠的人,可见她去过御书房?顶多只是派人将汤水送过去罢了。   后宫不得干政,那御书房就不是后妃该去的地。   果不其然,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容嫔主子的仪仗就抬了回来。   阿妤离得远些,隐约看见容嫔捂着脸,似是眼角通红。   小李子是抬着仪仗一起去的,等容嫔进了正殿后,阿妤招手让小李子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她站在长廊里,五色梅缠着她的指尖,小李子站在栏杆外的地面上,也低声回她:   “去了一趟殿前,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撵了回来。”   这个“撵”字,小李子丝毫没有用错,当时杨公公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后脸色冷得十分难看,显然是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杨德心情不好,对容嫔说话自然也就不客气,险些将容嫔当场气哭。   阿妤不觉得意外,朝他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小李子忽然轻声叫住她,阿妤不解回头。   小李子紧张地攥了下袖子,担忧地看向她:“你自己小心些,别被掺和了进去。”   阿妤笑得眸子弯弯:“李子哥放心,我省得的。”   她轻步走回去,主子心情不好,将人都赶了出来,她也没进去,就站在殿门外待着。   容嫔这一趟在宫里闹了个笑话,第二日请安回来后,脸色铁青一片,阿妤等人根本不敢上前触她霉头。   可这事,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   三日后,阿妤如往常一样守在殿前,百无聊赖地走着神,忽地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妙琴从里面露了面,皱眉看了阿妤一眼,冷哼道:“跟我进来。”   阿妤倏然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   经历了那件事后,她可不觉得容嫔主子找她会有什么好事。   她跨进去,停在了三重珠帘前,屈膝弯腰:“奴婢参见主子。”   里面许久没出声,好生让她行了半天的礼,阿妤只当主子要拿她出气,心底微松。   毕竟这行礼下跪,是宫女最常做的事,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半晌后,帘子里终于传来声音:“你去替本宫办件事,若是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阿妤蹙眉,心有不安:“主子严重了,替主子做事是奴婢分内的事。”   容嫔笑了声,阿妤只听出了凉意,她闭紧了嘴,不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去替本宫将小厨房熬的参汤送到御前去。”   阿妤眉头狠狠跳了下,前几日主子才在这事上跌了跟头,怎得还没死心?   她不想去。   主子去都讨不得好,她一个奴才更不用说了。   她不安地甚至连主子此举的深意都没去想。   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掐着手心,颤颤巍巍地出声:“奴婢不敢,怕办砸了差事。”   容嫔不耐听她继续说话,直接道:   “你若办得好了,本宫自然有赏,若是办砸了,呵!”   剩下的话容嫔并未说完,可那声冷笑代表了什么,却不言而喻。   阿妤白了白脸,不敢再拒绝,艰难地领了差事。   出了正殿,有人将拖着汤盅的银盘递给她,阿妤抿紧了唇,恨恨地接过来。   小李子远远看见,走过来问:“主子让你去做什么?”   阿妤心情有些乱:“我也不知道。”   小李子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下,心底叹息一声,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   “皇上现在在乾坤宫,你这一路上好生想想……”   阿妤先是一喜,在乾坤宫可比御书房好太多了,至少那地儿后宫的人能去,等小李子下半句话出来,她有些不解抬头:   “想什么?”   小李子有些哑声,眉头拧在一起,才将话艰难说出来:“想你以后该怎么办。”   他看着女子娇艳的容貌,将主子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他想让阿妤和周琪都平安地走出皇宫,可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而这段时间的事,注定了阿妤要出宫,难,很难。   阿妤余光瞥见正殿的帘子似从里面掀开,不敢再耽搁时间,忙忙说:“等我回来再说!”   说话,她就端着银盘匆匆跑出了瑜景宫。   阿妤一路小跑,穿过御花园和长长的甬道,才看见乾坤宫的影子,眼瞧着门前的小刘公公,她松了一口气,幸好没白跑这一趟。   小刘公公是杨德的徒弟,日日跟着圣驾跑,他在这儿,皇上定也在这儿。   阿妤规矩学得极好,即使一路跑着,银盘上的汤水也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稳住了身子,低头恭敬地走到乾坤宫前,不出意外的,被小刘公公伸手拦住。   “何人?”   阿妤第一次来这乾坤宫,只觉得压力倍升,心惊胆颤的,只想赶紧将参汤送进去,当下一服身,仰着白净的脸蛋,笑盈盈地声音脆亮:   “刘公公,奴婢是瑜景宫的,我们主子忧心皇上身子,特意让奴婢给皇上送参汤来。”   她不过十四岁,仗着年龄小,娇憨浅笑得丝毫不收敛。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刘子摸了摸鼻子,面上也柔和了些,即使前些日子容嫔娘娘刚被训过,他也没对阿妤冷脸,客客气气地:   “瑜景宫的?且等一会儿,奴才进去通报声。”   阿妤见御前的人这般好说话,心底也松了口气,就算差事没完成,没在御前留下坏印象也算件幸事。   这边小刘子让阿妤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殿内。   杨德立在案桌边,听见动静,轻步走下来,听了小刘子的话,低声问:“只来了个宫女?”   “对,不过不是容嫔身边的妙琴,有些眼生。”小刘子没说的是,那宫女长得有些太好了。   杨德猜到了什么,透过没关严的殿门瞥见外面俏生生站着的人,心底轻啧了声。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封煜的注意,他停下墨笔,抬起头:“何事?”   杨德快步走上台阶:“是瑜景宫的阿妤姑娘,来给皇上送参汤。”   还没退出去的小刘子听见杨德的称呼,心底一紧,姑娘?   封煜皱了下,半晌才想起杨德说的是何人,他下意识想起那双软若无辜的手,眸色稍暗。   殿内寂静了片刻,就在杨德以为皇上忘记阿妤姑娘是何人了时,封煜才平静开口:   “让她进来。” 第4章   正是午时,日光高照,即使在这十二月的天,都让人额间溢出细汗。   阿妤在外面等了片刻,小刘子就快步走了出来,朝阿妤笑得友善,腰比先前要弯了些:“阿妤姑娘,皇上让您进去。”   阿妤察觉到他的变化,眸色微闪,她忽然想起小李子之前的话。   她跟在小刘子身后走进去,心丝跳到嗓子眼,小刘子很快就停了步子,阿妤眼睫轻颤着,独身走上前去,在大殿中央跪下,银盘端至头顶:   “奴婢给皇上请安。”   杨德将银盘接了过去,却没人让她起来,阿妤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跪在那里揣揣不安。   杨德将银盘呈上后,就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殿门被轻轻掩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阿妤只觉得心砰砰得跳。   封煜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思,靠在椅背上,敛眸打量台阶下的女子。   依旧是那头乌黑的青丝,别着一根银簪,是这宫里最常见的装扮。   “你上前来。”   殿中没了旁人,这话在对谁说不言而喻,猜想成了真,阿妤在心底咕哝了一声,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有些胆颤地迈上台阶,一步步靠近那明黄色的案桌。   终于迈上最高的那层台阶,她没胆子再走近,迟疑地停了下来。   即使是走到这儿,她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圣颜。   殿内安静了片刻。   忽地,她下颚被人勾起,和那日一模一样的情形。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日板子打在身上的疼,足以让她铭记在心,原本已经好了的伤口,在她抬眸看见圣颜时,竟隐隐作疼。   眉眼似画,如娇如媚,的确是那晚上的人。   封煜松开了手:“你怕朕?”   阿妤浑身一僵,觉得他这话明显着白问。   这禹国上下有谁不怕他?   封煜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坐了回去,没等她回话,又道:“过来。”   阿妤掐着粉嫩的指尖儿,顿了下,才垂着头,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封煜问她:“容嫔让你来时,可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那几句话,完全没提此时发生的情况。   可若说主子事先没猜到,她决计是不信的。   她猜出圣上的意思,再开口时,声线起了变化,原先脆生生的声音软了下来:“主子说,让奴婢将参汤送到御前。”   阿妤没什么复杂的心思,皇上若是真的看上了她,她总是拒绝不了的。   封煜捻了捻指尖,眸色稍暗:“没说旁的?”   阿妤咬了下唇,实话实说:“没有。”   封煜凝着她垂着的脸。   其实,论容貌淑妃也是极盛,当初名闻京城,封煜初见时,也觉惊艳,是以,这一宠就是三年。   封煜指腹落在她面上,细细摩挲。   他想,还是不一样的。   阿妤眼睫轻颤着,她第一次和人靠这么近,那手指贴在她面上,在唇角处细细抚着,力道很轻,却让她僵在原处。   红霞似火陡然冒上脸颊,烧了耳颊一片一片,透着一股春色直直蔓延至衣裳里。   往日的所有谨慎细心,全部被这团火烧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妤忍不住咬唇时,才听跟前人说道:“起来。”   阿妤陡然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跪得久了,膝盖直打颤,可她却稳稳地站着,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回去告诉容嫔,晚上瑜景宫点灯。”   点灯也就是侍寝的意思,阿妤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等看见他薄凉的眉眼时,忽地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心底倏然升起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之前想岔了。   容嫔主子不是将她献给了圣上。   而是用她同皇上做了个交易。   阿妤脸色煞白。   将她献了上去,总还算是个人,可现在,不过连个物件都不如罢了。   这个真相让她有些难堪。   寂静了良久,她堪堪低垂下头,敛下眼睑:“奴婢记着了。”   说完,她恭敬地退下。   圣上没拦她,阿妤走出了乾坤宫,才觉得手心传来一阵疼,她松了松指尖,轻轻扯动嘴角,无声地朝瑜景宫走去。   小李子在门前拦住她,见她煞白的脸色,连忙担忧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阿妤憋了一路,此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李子哥,你说,是不是奴才根本不是人?”   小李子不知道她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有些哑声难言,一时之间说不出安慰的话。   在一些主子眼里,奴才本就不当人待。   “你一直聪明,总能寻到出路的。”小李子别无他法,只能另类安慰她。   阿妤抬手抹了把眼泪,小李子看见了她手心的伤,立刻皱起眉头:   “你不高兴,攥着帕子就是,何必伤了自己?”   阿妤委屈:“我忘了。”   那时,只顾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哪还顾得上攥得是帕子还是手心?   她用帕子胡乱擦了擦伤口,深深呼出一口起,扯出一抹笑:“我去主子前交差。”   小李子皱眉看着她的动作。   她往日里最爱护那双手,现在心底不舒服才一时忘记了,等真的落了伤,指不定得多难受。   小李子看着她进了正殿,才无奈地去寻了周琪,让她记着夜里给阿妤上药。   阿妤将话传给主子后,容嫔的神色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哀,她有些无力地倒在榻上,连寻阿妤麻烦的心思都没有。   阿妤趁着机会退了出去。   今日的事终究在她心底烙下了痕迹。   纵使出身卑微,也不该任人百般利用后,连怨恨的权力都没有。   阿妤木着脸回到了厢房,周琪拿着药膏等在那里。   等手心皆上了膏药,阿妤才渐渐回神,敛着眼睫:“李子哥告诉你的?”   周琪点头:“他让我跟你说,行事时多三思,免得之后悔过。”   小李子本意只不过是说她伤了手这事,可阿妤听在耳里,却是眸色变化了几番。   她压下心思,低声应下:“我知道了,你让他别操心。”   她从巳时末回来,一直待在厢房里,直到夜色降临,也没有出去。   一阵动静传来,阿妤知道这是圣驾到了。   她埋首进枕头里,思及乾坤宫发生的一切,羞愧难堪地无地自容。   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周琪匆匆进来:“阿妤姐姐快!主子让你进殿伺候!”   阿妤倏然捏紧乌木床,她动作太突然,指甲撞上床头,直接断开,指尖涌上一阵钻心的疼,阿妤轻呼了一声,恨得咬牙。   周琪慌乱地上前:“姐姐你这是作甚!”   “没这么作践人的!”   阿妤瘪着嘴,恨恨出声,鼻尖微酸,可她只觉得今日哭得过于多了,强行忍着眼底的泪意。   周琪不知发生了什么,无措地站在原地。   阿妤的指尖冒出血珠,她直接含进了口中,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脸色煞白,险些吐了出来。   周琪心疼得不愿催她,可没一会儿,厢房里又来一人,急忙地催促道:“阿妤姐姐,主子正寻你呢,你快些吧!”   想着刚刚妙琴的脸色,小宫女不敢耽搁,没注意到屋里发生了什么,拉着阿妤的手臂就朝外跑去。   阿妤被她拉的踉跄了一下,周琪看得直皱眉,上前推开那个小丫鬟:   “你急什么?”   小宫女被推开,脸色有些不自然,暗讽道:“耽误了主子事,你可担不起!”   阿妤心底本就不高兴,再听见她的阴阳怪气,倏然冷笑一声,反手一个巴掌甩上去:“她担不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小宫女退了两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怒地看向阿妤。   周琪也有些震惊。   这是阿妤第一次动手打人。   周琪见她指尖又冒了血珠,连忙回神:“你就算生气,也小心着手啊!”   对于阿妤打人,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瑜景宫上下谁不知道阿妤性子好?   其他殿内伺候的几位,谁没拿底下的小宫女出过气?   虽然她有些惊讶阿妤竟然会打人,但这在宫中真的不算事。   就算是挨了打的小宫女,即使心底再恨,也只能咬牙低头认错:“是奴婢说错了话,阿妤姐姐息怒。”   阿妤没理她,因为她看见远处走来的妙琴。   妙琴一走近,那小宫女就像是见了靠山,捂着脸的手顿时放下,眼底噙着泪,委屈地看向她:“妙琴姐姐……”   妙琴看见她脸上的红印,当下冷了脸色看向阿妤:“你倒是长脾气了。”   阿妤蹙起眉尖,疼惜地将手伸到眼前:“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将奴婢指甲都弄断了,奴婢疼急了,才会打了她,妙琴姐姐可不要生气。”   她知道主子那边今晚还用得到她,她有恃无恐。   果不其然,妙琴一看见她手上的伤,就皱起眉头。   那小宫女一愣,随后忙哭喊道:“妙琴姐姐,奴婢冤枉啊,这不是奴婢弄的!”   阿妤笑了:“难不成是我自己将指甲弄断了,来污蔑你?”   小宫女脸色一变,她自己都不信阿妤会做出这事来,更何况其他人?   妙琴就算厌恶阿妤,也不觉得她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弄伤自己,再加上她现在心急如焚,只想让阿妤快些和她走,当下就对那小宫女说:   “自己待会去领罚。”然后转向阿妤,咬牙道:“现在可能走了?”   阿妤瞥了眼脸色灰败的小宫女,没再说话,知道自己根本避不过去,抿唇跟在她身后离开。 第5章   阿妤踏进正殿的时候,里面一片寂静。   两位主子正坐在紫檀雕着万寿梅花的圆桌前,圣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容嫔主子脸上带着笑,却又似压着怨一样。   杨德站在一旁替圣上布菜,阿妤刚走近,杨德就将公筷递给她,退了一步。   阿妤连行礼都来不及。   阿妤伤的是右手。   她用惯了右手,此时下意识地用右手接过木箸,等指尖传来疼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刚刚伤了。   阿妤敛着呼吸,换了左手持木箸。   她低头无声地立在圣上身侧,她眼尖心细,封煜视线刚落在哪道菜上,她就持着木箸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她没用过左手,动作说不出的别扭笨拙。   封煜没说什么,而容嫔看不下去,憋了半日的气忍不住撒了出来:“规矩怎么学的?”   阿妤咬唇低头,屈膝服身:“奴婢知错。”   容嫔还待再说,封煜不耐地掀起眼皮子:“够了。”   容嫔捏紧了筷子,偏过头不敢再说话。   封煜平静地看向依旧服身的女子,淡淡出声:“将手伸出来。”   闻言,阿妤不仅没照做,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她这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当奴才久了,在主子面前露出伤口是不敬,她已成了习惯。   封煜眸色一沉:“朕不想再说一遍。”   他声音依旧平淡,却让人从其中听出不耐烦。   阿妤跪在了地上,才轻颤着伸出手。   双手探出衣袖,纤细如玉,然而在指尖处出了瑕疵,断裂的指甲并未修剪,一半刺进肉里,还在冒着血珠,脏了些许衣袖。   十指连心。   光是看着这伤口,就让人觉得生疼。   偏生受了伤的人仿若无事人一样,除了脸色微微泛白,看不出一丝疼痛。   封煜看着那指尖,心情有些不好,他忽然拉过她的手,不慎碰到伤口,疼得阿妤绷直了身子,眸子溢出泪意。   见状,封煜轻嗤了声:“原还知道疼。”   阿妤的指尖在他手里轻颤着,似挠在他手心一般,泛起阵阵痒意,惹得封煜微眯眼。   “奴婢不敢……”   她低眉顺眼,声音细细微微,而尾音处却因疼痛带着一丝颤音,轻轻绕绕的,惹人怜惜。   容嫔脸色瞬间铁青,气得几乎呼吸困难。   贱蹄子!当着她的面,竟然就敢勾引皇上!   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最开始,阿妤几乎没朝容嫔看去一眼,自然也不知她此时是何反应。   封煜避开她受伤的那根手指,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随意把玩着。   当着容嫔的面,肆无忌惮。   容嫔的脸面落了一地,阿妤低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半晌后,他才淡淡问:“如何伤的?”   他最初看上的就是这双手,如今落了瑕疵,他自然不会高兴,人在瑜景宫出的事,他懒得再给容嫔遮掩。   容嫔拿人邀宠,可如今却连人都护不好。   封煜敛着眸子的一丝薄凉。   回答他的不是跪着的人,而是立在容嫔身后的妙琴:   “是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奴婢已经让人罚她了。”   封煜眉目未抬,只是捏了下阿妤的手。   阿妤轻咬着唇,指尖疼得轻颤了下,她低声说:“那宫人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奴婢快些。”   封煜眉梢轻挑,重复了一遍:“快些?”   他看了女子乌黑的青丝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妙琴脸色微变。   一个小宫女哪敢让她快些,除非是主子,或是贴身的宫人。   阿妤这上眼药的做法不算高明,端看圣上愿不愿为她出头。   只不过她们没等到圣上的话,反而等来了御医,封煜松了手,阿妤被带进偏殿。   这时,阿妤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才微微放松。   她敛着眼睑,将手递给御医,将断裂的指甲从肉里弄出来的过程并不好受,她几乎将唇瓣咬破,才堪堪忍住那疼,即使如此,她依旧低低疼呼出声,额头更是溢出涔涔冷汗。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两声女子的痛呼声。   阿妤阖上眸子。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高明。   可她却觉得再如何玩心眼,她也比不过圣上。   还不如蠢笨些。   这宫里在圣上面前善良的人太多,她做得再好,也不会出挑。   既然如此,她何必装着善良的性子?   阿妤阖着眸子,脑海里想了太多太多,最终皆化为平静,她睁开眼,手指已被裹上厚厚的一层白布。   她咬了下唇,低声道谢:“奴婢谢过御医。”   御医是有官职的,她不过一个宫婢,这声谢,她说得再合乎情理不过。   这时,小刘子走进来,恭声说:“皇上让奴才送姑娘回房歇息。”   阿妤默默无言,跟着小刘子走出去,殿内已经没了皇上的身影,容嫔坐在榻上,眼底如泣血般狠狠地看着她。   阿妤打了个寒颤。   她咬紧了贝齿,自打那日圣上的一番动作后,她和主子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三十大板,往死里打的疼,她记忆犹新。   再加上今日的事,她知道,就算主子用得到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是小刘子尚在,主子才会隐忍不发。   她不怕死,却是不想再这样活着。   阿妤低低服下身子,做足了礼数才退出去。   几乎是在她后脚刚离了正殿,里面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这几日阿妤已经听习惯了,只要不是朝她身上砸,她几乎可以当作没有听见。   送她回去的路上,小刘子有意结个善缘,提点道:   “姑娘自己小心些。”   容嫔主子的模样,他看在眼底,都觉得瘆得慌。   他都有些不懂,圣上既看中了姑娘,怎么还将姑娘留在这瑜景宫里?   阿妤抿着唇,眼底似闪过一丝胆怯,半晌才开口:“谢谢刘公公,奴婢记着了。”   小刘子见了今晚的事,此时再听她的称呼,心底又是惊惧又是热乎。   他没有久留,将人送到厢房就离开了。   阿妤进了屋子,将门严实关上,才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她直接坐在地上,拼命喘着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心里想的都如意了,可她的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掉。   门从外面被人敲响,阿妤身子一僵。   “阿妤,你在不在?”   是小李子的声音,阿妤微微放松身子。   阿妤用没受伤的手使劲拍了拍脸,她没开门,而是直接说:“我在。”   外面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小李子担忧的声音:“你、没事吧?”   她背靠着门坐下,将头埋在双膝间。   “我没事啊!”   她声音平静,似还带着一分笑,小李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放下心。   小李子刚要离开,又听里面的人低低问道:   “……刚刚惨叫的人是谁?”   “是主子身边的妙琴和秀云。”   秀云,就是之前被阿妤打了一巴掌的小宫女。   空寂的屋里只有阿妤一人,谁也看不出她的神色:“她们怎么了?”   “被、被拔了食指的指甲。”小李子说得有些犹豫,显然是不想让阿妤听见这事。   小李子担忧地看着门内,里面久久才传出一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屋里,阿妤瘫在地上。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指。   指甲断裂的疼,她刚尝过,似心尖都在疼。   被直接拔了指甲的痛,阿妤不敢去想。   她只是恨容嫔主子罢了。   就在阿妤茫然无措的时候,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房门被拍得啪啦作响,阿妤不想理会,外面的人却是直接撞开门,阿妤被开门的力道撞倒在地。   一堆人闯进来,拖着她朝正殿去。   那人用力按在她被包裹的手指上,顿时传来钻心的疼,让阿妤直接白了脸。   她被按着跪在容嫔面前,她眼睛红肿,嗓子也干涩:“奴婢见过——”主子。   她的话没说话,容嫔直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阿妤被打得偏开了头,她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妙琴正仇恨地看着她。   阿妤咽下了口中的话。   她忽然觉得刚刚莫名痛哭的自己太过矫情。   本就站在对立面,她又何必惺惺作态。   阿妤的头发被人拽住,迫使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容嫔主子眼底的恨意,她用着带甲套的手捏住她的下颚。   冰冷的甲套贴在她脸上,阿妤打了个冷颤。   容嫔忽然笑了声:   “打本宫进府至今,皇上只为两人打过本宫的脸。”   “你不过一个奴才,何德何能?”   阿妤身子绷直,却没有说话。   容嫔忽然失了兴致,她松开手,冷声道:“拖下去,杖责三十!”   她对阿妤说:“你说,你这次能挺下来吗?”   她歪了歪头,不等阿妤回答,就继续说:   “挺过来也无碍,”她拆着甲套,用着轻柔的声音说:“传本宫的命令,不许任何人给这贱婢请医女,更不许给她吃的!”   阿妤轰然抬头,直直看向容嫔。   主子这是想将她活活折磨死!   她刚要开口,身后的人就捂住了她的嘴,只能溢出些许支支吾吾的声音,被人生生拖下去。   容嫔看着她被拖出去,冷冷地扯了下唇角。   之前是她想岔了。   不过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奴才,少了这一个,她还可以再寻其他的。 第6章   阿妤被拖出正殿,忽然觉得头顶有些凉意。   她抬起头看,空中不知飘起了雪,落地无声,如鹅毛般白皑皑,几乎飘满整片天地。   出了正殿,阿妤觉得拖着她的力道轻了些,耳边传来犹犹豫豫的一声:“阿妤姐姐……”   她侧过头去看,是殿里的卓余,因为宫中有位卓嫔,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余子,阿妤和他并不是很熟,可他和小李子的关系却是很好。   小余子和另一边的太监对视一眼,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隐约知道主子为何要罚阿妤,就是因为知道原因,他们才会迟疑。   阿妤被绑在木板上,听见小余子的低声:“阿妤姐姐您忍着些……”   这打板子,自有技巧,多的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无大碍的法子。   他们也没了办法,既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也不敢在这时得罪阿妤。   板子落在身上的疼,远远比不过上次,可即使如此,她依旧忍不住地脸色发白,身后的疼痛让她有些恍惚,她想起容嫔的话,忽然就不想让他们手下留情了。   与其之后再被折磨,不如在这里就挺不过去。   可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被抬回了厢房,和上次不同的是,身边没了周琪,沉闷的屋子只有她一人。   阿妤浑身都疼。   她艰难地侧过身,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她猜测她昏迷了一夜,她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从昨日起她就滴水未沾,再加上身上的伤,阿妤觉得她活不久了。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除了疼外,只觉得口干舌燥。   她视线中恍惚出现桌子上的茶具,阿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撑着身子往前爬,手指的伤依旧没好,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一个不慎,她从床上摔落在地,让她脸色骤白。   桌子就在她眼前,她费力地伸出手,虚弱地喘着气,终于拉住桌子的一角,茶壶不稳地掉下来,砸在她脸颊旁,阿妤勉强偏过头,听见砰地破碎声。   阿妤的视线落在破碎的茶壶上,整个人一僵,随后低低笑出来。   地面是干的,茶壶也没有水。   阿妤无力地倒在地上,再没有动弹的力气。   她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等到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阿妤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一片寂静中,忽地门似有了些许声响。   阿妤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颓废地放弃。   偷偷摸摸走进来的人看见里面的情况,呼吸微滞,他快步走过去将人扶起来,慌乱地低声喊她:“阿妤!阿妤!”   阿妤听出这是小李子的声音。   小李子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他红着眼眶,颤着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果子,在黑暗中凑近她的嘴,用力将果子挤破,软糯的果汁和果肉滴进阿妤口中。   阿妤眼珠子动了动,艰难地将口中的东西吞咽下。   两个果子,根本起不来多少作用。   小李子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主子吩咐,不许任何人给你吃的,所有吃的都被收了起来,这两个果子还是周琪偷偷拿的。”   在中午的时候,周琪偷偷摸摸将果子递给他,可他们不敢在白天过来,好不容易等到夜里,才趁着夜色摸过来,周琪正在外面给他放风。   阿妤没什么意外的。   容嫔想要她死,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小李子抹了把眼泪:“阿妤,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会惹怒了主子?”   在他心里,阿妤一直都很聪明,不管她是什么心思,都不至于惹怒主子。   阿妤艰难地开口:   “我……让、皇上……拔了……妙琴的、指甲……”   她原意只是想打主子的脸,这般结果是她没有想到的,却的的确确是她造成的。   小李子哑声,半晌后才似从嗓子挤出来的声音:   “你简直疯了!”   阿妤眼角落了泪。   “即使皇上看上了你,可你还在瑜景宫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忍耐下!”   她一日为仆,主子一日就有法子治她。   可她若是一跃成为主子,再处理妙琴两个宫婢,即使容嫔心底再恨,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容易对付她。   阿妤紧紧咬着牙,小李子说的她都懂。   可是……可是主子没有打算放过她啊!   若真的像他所说,自己能出了瑜景宫,她何必豁出性命也要折一次容嫔的脸?   她闭上了眼,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脖颈间、落在小李子手上,滚烫灼人。   “我、去了……乾坤、宫……她当晚、便……侍寝……”   “……她、没将……我送给、皇上……”   她猜不透圣上的意思,可圣上若想将她带出瑜景宫,昨夜就不会将她留下。   阿妤无力再说下去,可这两句话足够让小李子浑身僵住,他只能涩着嗓子开口:   “你疼不疼?”   阿妤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她说:“……疼……李子、哥……我、好疼……”   她很怕疼,可当奴才后,主子罚你,也是恩赐,再疼都不能喊。   小李子深深地呼着气,心疼和自责混在一起堵在他嗓子间,让他鼻尖泛酸。   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阿妤顿时紧咬唇,止住哭声。   小李子站起来,低低说:“我走了。”   阿妤久久没动静,只是在小李子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轻声说:   “……李子、哥……别……再来、了……”   她活下去很难,可她不想牵连小李子和周琪。   小李子身子僵住,他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了出去。   ——   翌日,乾坤宫   御案旁的香炉青烟缭绕,封煜手里持着折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拧。   杨德擦着冷汗走进来。   封煜余光看见他,微微眯起眸子,将折子扔到御案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杨德一番,轻扯着唇角:   “脚程这么快?”   杨德苦着脸。   刚刚皇上忽然想起阿妤姑娘,让他去瞧瞧阿妤姑娘的手如何了,可他这还没起步呢,就有小太监告诉他,阿妤姑娘的手不仅没好,估计此时连命都没了。   他从殿内出去,再进来,能不快吗?   杨德低下头:“皇上,阿妤姑娘的手应是……没好成。”   没好……成?   封煜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说清楚。”   “前儿个皇上刚离开瑜景宫,阿妤姑娘就又被罚了。”   杨德顿了顿:“说是罚了三十板子,也没请医女……”   之后的话,杨德不敢说了。   您吩咐送去的药,连大门都没送进去,这话他敢说?   “何时的事?”   “前日夜里。”杨德纳闷,这不是刚说过吗?   封煜勾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他平静地说:“前日的事,你刚刚才知道。”   杨德脸色一白。   封煜懒得再与他说:“送个御医去,再去领罚。”   杨德不敢废话,出去就吩咐人去请御医,甚至亲自跑了瑜景宫一趟。   他刚进瑜景宫,容嫔亲自拦住他:“杨公公来本宫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杨德皮笑肉不笑:   “皇上吩咐奴才来瞧瞧阿妤姑娘的伤。”   在瑜景宫的庭院里,当着众人的面,杨德说得丝毫不客气,几乎将那块遮羞布扯下来。   容嫔脸色白了红,最后一片铁青:   “本宫宫里的人,自会看护好。”   杨德扯了嘴角:“容嫔主子,这是皇上的吩咐,你可别为难奴才。”   他指了个人带路,恰好指到了周琪。   容嫔还想拦,杨德身后跟着的御前太监直接上前,容嫔的路被封住,其他人根本不敢动。   周琪心中一喜,连忙带着人朝阿妤被关的厢房去。   妙琴扶着容嫔,有些慌乱担忧:“主子,这可怎么办?”   折磨阿妤,她也掺和一脚,让人将吃的全部收起来,就是她出的主意。   可她想起阿妤的惨样,不由得有些慌乱,若是让御前的人看见她那副样子,可如何是好?   容嫔咬牙:“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活活打死她!”   妙琴心中虽也遗憾,可事已至此,最重要的还是眼下该如何办?   容嫔甩了下袖子,也跟在杨德后面。   杨德想过太多他待会见到的会是什么情形,也许只剩下一具尸体,也不一定。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到的时候,厢房的门是开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容嫔,发现容嫔眉头皱起,显然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德带人走进去,被眼前场景惊到。   阿妤姑娘昏迷不醒。   床前有个小太监,捏着阿妤姑娘的下颚,迫使她张嘴,另只手里不知握着什么,正向下滴着水,有些滴进阿妤姑娘口中,更多的是滴在地上。   听见小太监的抽泣声,杨德连忙回神,快步走过去,让御医给人医治。   小李子被撞到一边,他看见了杨德,再看见围着阿妤的御医,猜到了什么,他终于放松下来躺在地上,他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他手中握着的东西也放开,众人才能看清他手里的是什么。   残留的雪渣,正一点点化成水。   杨德一惊,随后一怒:“你干了什么?”   除了罚人外,从没有会给人喂雪。   雪入了咽喉,凉意中带着火辣辣的疼,足够能将人逼死。   小李子跪在他身边,哭得泪流满面:   “奴才也没了办法,主子不给阿妤姐姐吃喝,奴才见她昏过去了,才出了这个下策!”   他已经将雪捂化成水了。   他担心阿妤会撑不过去,偷偷过来看了一眼,却发现她在里面不省人事。   他忍不住闯了进来。   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第7章   阿妤被换了个厢房。   她依旧昏迷不醒着,不知世事。   杨德听到还有救后,顿时松了口气,他让御医留下,自己匆忙回去复命。   “奴才到的时候,阿妤姑娘只剩一口气了,现在还没醒了。”   杨德在心底骂容嫔不会办事。   皇上原先对阿妤姑娘的心思不过一两分罢了,被她这么来回几番折腾,这一分的心思也变成了五分。   他伺候皇上久了,多多少少了解他的性子。   皇上看中的东西,你若是越阻拦他,他就越上心,越想得到。   倒不如直接如了他的意,也许他很快就失了兴趣。   封煜不耐地拧起眉。   对容嫔起了几分不满。   他直接站起来:“去瑜景宫。”   杨德擦了把冷汗,跟在他身后。   这边,容嫔刚回到正殿,忽地一把将桌子上的物件挥落在地:   “贱人!贱人!她竟能勾得皇上为她请御医?”   容嫔说不清是怒是妒,她气得眼眶发红,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后,她才停下来,冷厉地看向妙琴:   “那个小太监是谁?”   她已经吩咐过不许有人给那个贱人送吃的,底下的人竟然敢阳奉阴违,眼底还有她这个主子吗?   “是小李子,往日就与那贱婢交好,两人是一同进宫的!”   容嫔掐紧了手心,只觉得心中怒火冲天,阿妤那贱人她现在动不了,可一个太监,却不会有人为他出头!   她眼底狠厉:“本宫不想再看见他!”   妙琴眼睛一亮,点头应下。   几乎是两人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圣上驾到的通报声。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等容嫔走出来后,才知道皇上竟直奔着厢房去了。   容嫔脸色一阵青白。   周琪正拧着帕子,替阿妤擦拭着身子,她刚要出门换水,一抬头,就看见道明黄色的身影,上面黑线勾勒出的龙目甚是醒目。   周琪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扑通跪地:“奴婢参见圣上。”   水从盆中溅出,滴落在封煜的鞋面上,周琪脸色煞白。   封煜没在意这些细节,他刚进来,视线就落在了阿妤的面上。   躺在那里的女子,双眸紧闭,眉尖因疼痛细蹙着,发丝凌乱地贴了几缕在脸颊上,整个人虚弱狼狈不堪,让人心生怜惜。   封煜向前走了几步,看清了她被咬破的唇。   他伸手抚了下。   封煜的眸色稍暗,他又持起女子的手,那处的伤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些,美玉瑕疵,让人心生遗憾,更想要让其变得美好。   屋里寂静了片刻。   封煜才平静地开口:“朕不想在她身上看见任何疤痕。”   这话是对御医说的,张御医沉声应下,只要舍得好药膏,不留伤疤并不难。   封煜在里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容嫔就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封煜出来的时候,正是午时,昨夜儿还飘的雪,今日已渐渐化开,暖阳印在他面上,可他眉眼却没有一丝柔和。   容嫔压下心底的委屈和郁气,屈膝行礼。   封煜径直略过她,连丝眼神都没分给她,直接上了銮仗。   容嫔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回到正殿后,她忽然无力地倒在软榻上。   她有些迷茫地问:“……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最初,她也动了扶持阿妤的念头,只可惜,还是抵不过心中的那点嫉恨。   她知道圣上绝不会在乾坤宫幸人,所以才让阿妤替自己去送参汤。   她的确是怀了用阿妤邀宠的心思,可听到皇上竟真的因她而要来瑜景宫时,她没觉得高兴,只感觉记恨和屈辱。   在皇上眼底,如今的她连一个奴才都不如了吗?   妙琴手上传来疼意,她敛下眼睑:   “主子没错,那贱婢若是同主子一条心,那日就不会怂恿皇上落了主子的脸。”   “那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容嫔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可如今圣上对她上了心,已经由不得本宫了!”   是夜,原本安静的瑜景宫忽然灯火通明。   宫人闯进厢房时,周琪正在照顾阿妤,她惊慌地站起身,挡在阿妤的身前:“你们做什么?”   “圣上赐给主子的戏珠玉佩丢了,奴才等人奉命搜查。”   宫人这样说着,瞥了床上依旧昏迷的阿妤一眼,没有为难周琪,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就退了出去。   周琪见不是针对阿妤来的,心底松了口气。   她安下心照顾阿妤,却也留了几分心神在外面。   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已经找到了玉佩,片刻后,外面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周琪心底忽然涌上几分不安。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放下布巾,起身推门出去,她将整个瑜景宫上上下下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小李子,她拦住了个宫人:“你有看见小李子吗?”   “小李子?他不是偷了主子的玉佩吗,刚被送进慎刑司了。”   这话似一道惊雷,直接砸在周琪脑子里,她只觉得脑海力嗡嗡作响,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下意识地想去找阿妤。   阿妤最聪明,她肯定能想到法子救李子哥的!   可是她想起阿妤还在昏迷中,周琪哽咽了两声,忽然朝外跑去,夜色浓郁,她并未遇到几个人。   她直直跑向慎刑司,还没闯进去,就被人拦住:“什么人?”   周琪拉住那公公的衣袖,哭着问:“公公,之前瑜景宫送来的人怎么样了?”   那公公一愣,然后不在意地说:   “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瑜景宫将人送来的时候,特意说了,那小太监是偷了圣赐之物才被送来的。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主子的意思很明显。   不想让这个小太监活命。   似乎是为了告诉周琪,那人说的是真的一样,慎刑司里拖出来几人。   皆是披头散发,血迹斑斓。   然而周琪看见其中一人的脸时,步子就像是被钉在原处了一样。   她被人推搡了一下:“快快快!快走!别在这儿碍事!”   周琪倒在地上,陡然眼眶通红,她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拖走,留下一地血痕,却无能为力。   ——   阿妤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周琪红肿着眼,呆愣地坐在床边。   阿妤怔怔地看着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被救了?   容嫔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周琪?”   许久没说话的嗓音有些哑,干涩得入耳都觉得难听,周琪猛然回神,见她终于醒了,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阿妤,李子哥、李子哥他不在了!”   她双手捂脸,哭得压抑苦闷。   阿妤彻底愣住。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是自己还没清醒,听错了。   周琪痛哭的声音还在耳边:“主子说他偷了圣赐的玉佩,昨夜被送进了慎刑司,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了……只看见了他的尸体……”   阿妤猛然坐了起来,身后的疼让她浑身溢出冷汗,她仿若感觉不到一样,狠狠拉住周琪的手臂:   “你、说什么!”   “李子哥死了!他死了!”   阿妤眼泪狠狠地砸下来,她浑身都轻颤着,紧紧抓住周琪的手臂:“不可能……”   她摇着头,不愿相信。   小李子根本不可能偷东西,那个人最惜命,最胆小,怎么可能去偷主子的东西!   可最后说出的话,却变成了:“为什么?”   周琪其实猜到了是为什么。   当时杨公公一群人进来时,李子哥就在屋里,容嫔主子看在眼底,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可周琪不敢把这话告诉她。   即使她不说,阿妤也隐约猜到答案。   小李子谨慎低调,除了被她拖累外,她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阿妤身后的伤又裂开了,白布上溢出了鲜红的血色,周琪看得胆战心惊,她连忙将人按在床上,哽咽着对她说:   “李子哥已经死了,阿妤,我只有你了……”   阿妤倒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屋檐,耳边传来周琪压低的声音:“你要是出事了,谁替李子哥报仇?”   “阿妤,求求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周琪捂着脸,她不奢望报仇,只求阿妤不再出事。   阿妤狠狠闭上眼,任由眼泪肆意泛滥,良久之后,她突然出声,似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让人心底生疼:   “周琪,我不想出宫了。”   当初刚进宫时,小李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们二人平安出宫去。   周琪的哭声骤然停下,她怔怔地落着泪:   “……不出宫了?”   话音刚落,她看见阿妤毫无血色的脸,脑海里又出现昨夜里那道猩红的血迹,她闭上了眼,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地说:   “好。”   “我们不出宫了。” 第8章   宽阔的宫道上积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唯有琉璃瓦上还覆着一层白,暖阳照下,如印着点点晶莹。   请安刚散,坤和宫内。   皇后被谨玉扶着进了内殿,她侧身卧在榻上,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头上的珠钗,想起刚刚请安时容嫔的脸色,往日端庄的面上浮了丝笑:   “瑜景宫又闹了什么笑话?”   容嫔拿一个奴婢邀宠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后宫,尤其是那宫女三番两次险些丢了性命,已经让后宫伺候的宫人对瑜景宫这三个字望而生畏了。   谨玉立在一旁,拨弄了下炭火,才道:   “昨儿夜里瑜景宫又闹了一场,死了个小太监。”   “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那个小太监和那宫女是一同入宫的,怕又是被容嫔拿来泄愤的。”   皇后搭在册本上的手有一拨没一拨地翻弄着,闻言,她挑了下眉梢:   “这容嫔倒是越活越回去,还当自己是刚入府的时候呢?”   她一句话说得似嘲似讽,谨玉笑着没接话。   主子可以肆意评价,她一个当奴才却不行。   她想了想,迟疑地说:“听闻昨日皇上亲自为了那女子去了一趟,如此瞧来,皇上应真的是对那女子动了几分心思。”   “你想说什么?”皇后斜睨向她。   “娘娘就不担心那女子会真的得了宠吗?”   谨玉轻拧眉,有些担忧,毕竟能惹得皇上亲自去看她,看着这个宫女也不是个简单的。   皇后捂嘴笑了,笑得漫不经心:   “谨玉,你要记住这皇宫,甚至这天下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咱们皇上,其他人都不过是奴才罢了。”   “他想要的东西,你得送上去,还要送得他高兴。”   “这满后宫的人,皇上宠着的,就是本宫喜欢的,皇上嫌弃的,就是本宫厌恶的,所以,本宫这位置坐得稳,即使淑妃荣宠至此,也得老老实实地来给本宫请安。”   她的尊贵,是皇上给的,不过就是因为她识趣罢了。   她不会像容嫔那样自毁长城。   谨玉抿唇:“可那女子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对于皇上来说,谁不是个奴才?”   皇后觉得谨玉的话有些好笑:“皇上宠谁不是宠?今儿淑妃,明儿容嫔,后日也得换新人不是?这后宫太大了,还得百花齐放才热闹些。”   说到这里,皇后坐起了身子,道:   “这事闹的,终归是因为这后宫里的人太少了,就那几张脸,皇上来回看了四五年,能不腻得慌?”   “本宫日日瞧着,也都觉得无趣。”   谨玉听着娘娘的一番话,好笑又无奈:“娘娘怎一点都不醋?”   “这女子家不都是这样吗?本宫还比她们多占了个尊贵的身份,这做人得知足。”皇后笑着看向谨玉:“本宫觉得自己过得好。”   这人一辈子追求的不就是那几样?   她喜欢这尊贵的身份,皇上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瞥向梳妆台,视线落在那支白玉鸾簪上,有些可惜叹道:“听闻那女子是个惹人怜惜的,这皇上刚赐的簪子应是最合适她,只可惜闹了这么长时间,本宫还没有见到她。”   “娘娘想见她,直接让人去瑜景宫宣人就是,谅容嫔也不敢拦。”   皇后轻睨了她一眼,又卧了回去,漫不经心道:   “她若连来给本宫请安都做不到,也不值得本宫费心思。”   谨玉打了下嘴:“娘娘心中自有成算,奴婢可不再瞎出主意了。”   坤和宫主仆的对话没人知道,而另一边的瑜景宫却似安静了下来。   阿妤伤重,要彻底养好的话,少不得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有皇上的圣旨,御医几乎两日来一次,周琪也就贴身照顾她。   这次容嫔不知是想清楚了,还是怎么的,总之没再为难她。   时过二月,中间的除夕阿妤也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往年都是三人躲在一起说吉祥话,今年只剩了两人,气氛有些凝滞,但是到底是熬过来了,阿妤的伤也在好转,周琪彻底放下心来。   春暖花开,身上厚重的冬衣去掉,换上了飘逸轻松的春裙,露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阿妤靠在床头,暖光照在她身上,躺了两个月的身子似都软了去。   这段时间的平静让阿妤有些不敢置信,她也不信容嫔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她拧眉问向周琪:“正殿那边可有动静?”   周琪将屋里收拾好,坐到了她身边:   “没有,但是宫里却发生了件大事。”   阿妤抬眸看她:“何事?”   “皇上登基已快三年,按照祖制,该到了选秀的时候,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亲自和皇上提了此事,如今圣旨已经颁布下去了,各宫主子这些日子都歇了争斗的心思。”   说罢,周琪偷偷看了眼外面,才压低声音说:   “主子这几日不知碎了多少玉器,听说是因为主子的嫡妹也在这次秀女名单中。”   阿妤心下一突。   选秀?   这几个月,她也想明白了,皇上对她的心思,不过就是几分新奇罢了。   若是有了新妃入宫,她一个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她听见周琪后半句话时,依旧有些诧异:“嫡妹?”   她有些不解地拧起眉尖。   如今容嫔主子恩宠已经不似从前了,嫡妹进宫替她争宠,也可延续家族荣誉,这不该让容嫔动怒啊?   想了一会儿,她说:“主子和那嫡妹关系不好?”   “岂止不好,主子与那嫡妹根本不是一母所生!听说主子生母早就去世了。”   阿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   依着容嫔家里的情况,若是她自己得宠,尚能得家中扶持,一旦那嫡妹恩宠超过容嫔,怕是整个家族的重心都会转移,容嫔就彻底沦为弃子了。   阿妤动了动身子,她现如今已经可以下地了。   “选秀可开始了?”   “从圣旨下去,就已经开始了,不过等到入宫殿选还需一月时间。”   选秀一事,牵扯甚大,各地适龄的官家女子都需入宫参选,这中间来来回回的筛选,能进殿选的不过几百人罢了。   阿妤又问:“秀女何时入宫?”   在送到殿选前,秀女需要在宫中住上半月时间,这期间是用来教导规矩的。   这个周琪打听过:“七日之后。”   “主事之人是谁?”   “中省殿的周公公和皇后身边的张嬷嬷。”   阿妤躺在床榻上,抿唇思索。   若无意外,依着容嫔母族陈家的身世,那陈姑娘定是能通过殿选入宫的。   可就怕有意外。   阿妤闭了闭眸子,压下自己有些急切的心思。   三日后,张御医告诉阿妤,她的伤已经彻底好了。   周琪瘪着嘴,看着阿妤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裳,然后去正殿请安。   她拉了一把阿妤:“阿妤……”   她有些担心。   阿妤回眸,定定地看着她:“我在瑜景宫一日,就一日是她的奴才,伤好了,合该去请安谢恩的。”   道理周琪都懂,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阿妤扫了眼四周,隐晦地轻拍了下她的手:   “如今她定是着急的,我送上去,才有机会。”   那陈姑娘可比她威胁要大,这个时候,容嫔没得选择。   时隔两月,阿妤再靠近正殿,却生不出恍若隔世的心思,守门的宫女看见她,连忙低下头,有一人进去禀告,很快就走了出来:   “阿妤姐姐,主子让您进去。”   内殿依旧香炉青烟,精致华美,阿妤越过三重帘,没抬眸看榻上的人,只是低低服身:   “奴婢给主子请安。”   她神色平静,请安动作和从前一样,规矩妥当,没有一丝不稳。   容嫔正捻着家中的来信,难稳心思,再见到她,下意识地生怒,视线落在她面上,到底是顿了下,她压下怒气,冷笑:“伤好了?”   阿妤低眉顺眼:“是。”   殿内青烟袅袅,熏香四溢,香甜而不腻,容嫔终是渐渐平静下来,她眸光轻闪,忽地问:   “这些日子,那个叫周琪的婢女可照顾好你了?”   阿妤倏然抬头,定定直视她。   看见她这副反应,容嫔倒是笑了。   不忠心,没关系。   只要有软肋就好。   良久后,阿妤才低下头:“好!”   似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带着分咬牙切齿,容嫔笑得更加开心了,她说:   “本宫拿捏不了你,可捏死那婢女却是易如反掌。”   “你要是听话些,那婢女自会安然无恙。”   许久后,她跪在地上,才低低出声:“奴婢遵令。”   垂着的头,遮住了她眸中的神色。   她往日和小李子以及周琪走得太近太近,她根本没指望会瞒过容嫔。   更何况,容嫔知道了她的软肋,才会更加放心。   袖子中,阿妤掐紧指尖。   去乾坤宫的路,总不能是她主动的。   她要容嫔,即使心中再恨,也要亲自将她送上去!   阿妤木着脸退出正殿,周琪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阿妤望着她,露出了一抹笑。   小李子没了,她不会再让周琪出事。   阿妤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正殿。   替容嫔争宠?   她会如容嫔所愿的。 第9章   选秀的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里也是暗潮汹涌,不管是哪个官员,家里总有个女儿,礼部忙着这事,朝上时又说了一遍,大抵意思就是秀女进京了。   刚散了朝,封煜乘在銮仗里,杨德就连忙追了过去:   “皇上,阿妤姑娘在乾坤宫前候着了。”   按理说,这都两个月过去了,皇上也能将阿妤姑娘忘得差不多了,可谁让皇上之前扔了句吩咐出去,那张御医常来禀告阿妤姑娘的情况,愣是帮人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存在感。   这日夜惦记着,人终于好了,能不去见?   杨德不知道,但是消息一递上来,他就忙忙禀告给皇上。   这见不见的,还是皇上拿主意吧。   里面的人敲了侧杖,原本往御书房去的圣驾顿时转了个弯,换了个方向。   这一瞧,杨德就明白,今日他是禀告对了。   封煜从銮仗里下来时,就看见那人站在朱红色的门前,往日挽着的宫女发髻也放了下来,三千青丝垂在身后,发髻上别着个玉簪,青色春裙飘逸,整个人俏生生的。   封煜舒了舒眉梢,走近前去,待看见女子手里捧着的银盘时,突然就勾了嘴角。   指甲晶莹饱满,未涂蔻丹,纤细如玉的指尖按在银盘上。   没有一丝伤痕。   阿妤听见动静,连忙回头,直直撞上男人的眼底。   深邃幽沉的眸子泛着一丝笑意,凌厉锋芒的棱角似都柔和了些,阿妤一怔,遂才低低服身:   “奴婢给皇上请安。”   小刘子上前将阿妤手中的银盘端了下来。   封煜虚扶了她一下:“来送汤?”   这话说得阿妤有些不自然,送汤不过是明面上好听罢了。   她不知说什么,索性咬唇不言。   两人进了殿内,大门被杨德从外面掩上。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忽地炸响一声:“伤好了?”   阿妤知道这是在问她,她垂着面,从封煜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两抹嫣红的脸颊,女子声音轻细:“已经好了,奴婢还未谢过皇上。”   她这声谢没错,若非那日皇上派了御医去,她怕是此时也不能站在这里。   即使她受伤,其实也因他而起。   封煜伸手勾起她的下颚,阿妤顺着他的力道仰起面,芙蓉浅羞,眸子似盛了万千星辰。   封煜手指在她下颚处轻捻,视线却落进那双眸子里。   他原以为,这人身上只有那双手值得他惦记。   今日才知,这双眸子也甚是勾人。   阿妤原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他看得久了,阿妤才觉得呼吸渐渐困难了起来,面上突然窜起一股热意直烧到耳根,她颤了颤眼睫,移开了视线。   封煜松了她的下颚,却又俯身牵起了她的手,然后说了一句:   “果真养好了。”   “是皇上送来的药好。”阿妤也低声回了一句。   封煜挑眉,这女子倒是变得快。   他还记得那夜,她低头看似替旁人辩解却诉说委屈的模样,算不上狠毒,却绝称不上善良,和今日乖巧的样子,更是大相径庭,相差甚远。   他原打算那晚将人从瑜景宫带出来,可听了这人的话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容嫔的确没打算放人,女子的想法他也能理解。   可她万万不该忘了,这宫里做主的人不是容嫔。   不过这人终究还是合他心意,让人就这么没了,太过可惜,所以他才会派了御医去。   大殿内香炉青烟缭绕,龙涎香浓郁,和御案隔着一扇珠帘,女子被抵在紫檀案桌上,腰似要被折断般,衣衫褪至香肩,露出一大截白嫩的肌肤。   封煜俯身噙在女子唇角,手掌禁锢在女子腰间,却是在衣衫外面,襦裙贴身未落,阿妤颤着手指攥紧男人的衣襟,被逼得眼角眼红,媚意横生。   阿妤微阖着眸子,她想,容嫔又猜错了一件事。   皇上没有不在乾坤宫幸人的规矩。   女子亲自送上来。   他忍了一次两次,没有忍第三次的道理。   他微凉的唇刚贴上女子精致的锁骨,身后的殿门被敲响,杨德紧张的声音传来:   “皇上,乾玉宫来报,淑妃娘娘病了,请您过去一趟。”   杨德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里面这么久没有动静,谁知道皇上现在在干什么。   大殿里旖旎的气氛一顿,阿妤回过神来,身子倏然微凉,她紧紧咬唇,默默敛下眼睑,颤着手松开男人的衣襟。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她。   他还没动静,她反应倒是快。   阿妤依旧被摁在桌子上,她眸子里的灼人媚意还没散去,瞥见男人眼底的凉意时,她身子微顿,手指轻且柔地勾上男人的腰带,软声说:   “皇上,那是淑妃娘娘……”   他平日里那般宠爱淑妃,她是找死了,才会在这时不依不饶。   腰间的手指慢慢画了一圈,动作放肆又大胆,封煜敛眸看了她一眼,心底的火气倒是消了,却又似更盛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放开了人。   阿妤坐了起来,心底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地理了理衣裳,她发髻上的玉簪被刚刚的一番动作,不知掉到了哪里去,她也没去寻,任由那簪子躺在这乾坤宫不知名的角落。   封煜的衣裳并未如何乱,见她站起来后,才准备朝外走。   不过走之前,他问她:“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朕派人送你回去?”   阿妤倏然抬头。   这话里的意思,她不敢深想。   最终她低下头:“奴婢听皇上的。”   封煜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夸是贬:“今儿倒是乖觉。”   说罢,他转身离开。   阿妤愣了下,慢了一会儿才走出大殿,封煜已经乘上銮仗乾玉宫去了。   她想起刚刚的事,耳根微红,却是掐着粉嫩的指尖儿,松了口气。   她刚要离开,小刘子就走近她:“皇上让奴才送姑娘回去。”   阿妤抿了抿唇,应了这声姑娘的称呼。   回到瑜景宫,阿妤才知道容嫔也去了乾玉宫,她回了厢房,周琪在那里等着她,看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忙对她说:   “淑妃娘娘不舒服,整个后宫的人都去了。”   阿妤也说:“皇上也去了。”   屋里安静了一阵,周琪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淑妃娘娘是因为食不下咽,再加上昏睡过多,才请的太医。”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饶是阿妤也愣了会儿。   她说:“淑妃有孕了?”   “八成是,不然这后宫的人不会去得那么齐全。”   阿妤蹙起细眉。   淑妃在这时有了身孕,一时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若是平时倒也无碍,可偏生此时临近选秀期间。   也正是因此,淑妃有孕,对宫中后妃来说,皆是坏事。   既分不得恩宠,还平白让她多得了一个孩子。   容嫔回来后,正殿起了几声摔碎声,她就知道淑妃定是有孕了。   若是淑妃病了,容嫔早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阿妤对此不知作何想,总归对她影响不大。   翌日傍晚,御前传来消息,今夜里瑜景宫点灯,直到这时,阿妤才松了一口气。   正殿没让她去伺候,阿妤也乐得轻松。   直到第二日正午,容嫔将她叫到正殿去,漫不经心地夸了她一句,还赏了她一个玉簪。   打这日起,各地秀女入宫。   阿妤不知其他后妃反应,却知容嫔这些日子越发烦躁不耐。   直到殿选开始,阿妤也没有往容嫔面前凑,如今殿选忙碌,圣上连乾玉宫都不去了,她可不想这节骨眼去御前惹眼。   好在容嫔最近一直盯着储秀宫,一时之间也没心思顾及她。   她躲闲也只躲到新妃入宫那日。   看着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的新妃,容嫔终于又想起了宫中的阿妤,一样的借口,连汤的种类都没换,就让阿妤送到御前去。   ……   周琪收回心神,擦了把通红的眼眶,看了一眼正殿的方向。   这是新妃入宫后,阿妤第三次去御前了,这次圣上不仅没来,反而去了乾玉宫,上次主子让阿妤去请人,圣上也只是在瑜景宫用过膳后就离开了。   周琪大致能猜到主子的想法,这是眼看着似乎阿妤没了用处,主子心中又急又怒,又有些不在意阿妤了,今儿才会让阿妤那张脸破了相。   阿妤躺在厢房休息,自然不知道周琪的心思。   除去那一次外,她每次去乾坤宫都是在一旁伺候罢了。   像是对她那次的反应依旧不满,在晾着她一样。   这个待遇其实也是后妃没有的。   所以阿妤现在还不急。   若是她连乾坤宫都进不去,那才该着急。   阿妤忽地想起主子的那位嫡妹,当初她特意让人给在储秀宫的陈姑娘带了口信,提醒她小心容嫔。   那陈姑娘估计是早就防备着容嫔,容嫔几次下手,都被她躲了过去。   现如今,她已成了宫中的陈才人,只比容嫔低两个位份。   阿妤摸了摸额头上的伤,敛下眸中的神色。   如今宫中依旧是淑妃最受宠,即使她有孕在身,皇上也爱去看她。   陈才人和容嫔眉眼相似,却年轻娇嫩,性子也娇娆,现下也有几分恩宠在身。   阿妤想着这段时间容嫔碎的玉器,大致猜到容嫔在家族中的地位已不如从前了。   她指尖轻轻抚过额头的伤,压着心底的一丝急躁,还差一点。 第10章   新妃入宫,着急的不止是容嫔一人,还有如今恩宠最盛的乾玉宫。   有了身子之后,淑妃就甚少地去东厢暖阁,更多卧在寝宫中,瑛铀端着燕窝粥轻步走进来:“娘娘,您用些粥。”   淑妃偏开脸,脸色轻微不虞。   瑛铀急得快哭了:“娘娘,您都一日没吃东西了!”   淑妃陡然挥开她的手,滚烫的燕窝粥洒落一地:“本宫说了不吃!”   殿内的宫人扑通跪了一地,皆是惶恐不安。   淑妃戚戚俯在靠枕上,不愿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刚得知有孕时,她也是喜不自禁,可自打新妃入宫,她才觉得不安,铜镜里的人都有些陌生,往日的衣裳都已不合身。   圣上最喜纤纤细腰,羸软得似不堪一折。   明明圣上来乾玉宫的日子依旧是后宫最多的,可她依旧觉得不安,她被查出有孕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如今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不说圣上,她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   这才刚刚三月余,淑妃不敢去想之后她会成何模样?   那样的自己,真的能留住圣上吗?   许是有了身子的人情绪最是敏感,淑妃不过粗粗想了下,便泪湿了一双眸子。   瑛铀最贴她心,隐约能猜到她的忧虑,不由得劝慰:   “娘娘,您可万不可想岔了,这怀上皇嗣,是多少后妃梦寐以求的事?”   “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子,瞧皇上上心的样子,就知皇上有多看重娘娘腹中的皇子了,娘娘您平安诞下皇子才是最紧要的。”   “这么多年来,皇上待娘娘的心思,奴婢等人都是看在眼底的,如今您有了身子,皇上只会越来越看重娘娘,怎会将娘娘忘了呢?”   见娘娘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瑛铀才招来宫婢,将地上的杂物收拾了,她动作小心地扶起淑妃,贴在淑妃耳边压低声音说:   “待生下了皇子,娘娘您就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人了,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宠爱如浮云,说散就散了,唯独这孩子,才是真真切切的。   长子总是特殊的,如今中宫无子,说淑妃腹中的孩子是最尊贵的,并无不妥。   淑妃眸子里神色变化了几番,想起家中之前送来的信,她咬着唇,终是坐了起来:“重新送碗汤来。”   瑛铀心底松了口气,脆生生地笑了:“奴婢这就去。”   乾玉宫到底不是瑜景宫,闹的这一场,丝毫风声都没有泄露出去,外人都羡慕淑妃既有子嗣,又有恩宠。   容嫔不羡慕,她是恨。   曾经她也有过身孕,却因淑妃那个贱人而小产。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抚着一支玉凤簪,但凡沾到凤字的,都是顶尊贵的物件。   后宫中,除了皇后外,唯有她有着一支带凤的玉簪。   这玉簪,是她刚得知有孕时,圣上赐于她的。   后来她失了子嗣,又失了恩宠,容嫔知道,这其中有自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淑妃。   她在有孕时,仗着腹中的孩子嘲笑过淑妃。   可她不知,淑妃竟那般大胆,谋害皇嗣时竟没有一丝顾虑,更主要的是,圣上向着那个贱人!   那次她和淑妃双双落水,她失了孩子,淑妃也因此弱了身子,打那之后,皇上就不爱来她宫中了,反而对淑妃更多了几分怜惜。   容嫔一直知道,她失宠,阿妤只是个导火线,淑妃才是罪魁祸首!   妙琴见她又拿起那支凤簪,便知道她又想起曾经那个孩子了,她不知该劝些什么,只能在心中叹息,若是主子当初平安诞下那个孩子,如今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走上前,说:“娘娘,昨儿个夜里是卓嫔侍寝。”   趁着主子怔愣间,她连忙将凤簪收起来,容嫔稍愣后,回过神来,也没心思再去看那凤簪,拧着眉说:“她怎会侍寝?”   卓嫔,当初王府旧邸的人,比她和淑妃还要早入府。   不过她在府中时就宠爱平平,圣上登基时,她和自己同为嫔位,容嫔心底不知有多恼,后来才发现卓嫔早就投靠了皇后,这嫔位多数是皇上看着皇后的面子才给的。   入宫后,卓嫔就偶尔去坤和宫陪皇后说说话,其余时候,都安静地待在自己宫里,也是因为她太过安静,皇上一两个月才能想起去她那儿一趟,这也是因为有着皇后的提醒。   容嫔想不通,在新妃入宫这段时间,皇上怎么能记起这么个人呢?   妙琴打听过了:“听说是,昨日皇上在御花园遇到了卓嫔,当晚就宣了柳丰宫侍寝。”   容嫔狠狠一拍桌,讽笑:“那贱人往日不是最爱表现自己与世无争吗?怎么,新妃入宫了,终于装不下去了?”   妙琴不敢接这话,她朝外看了眼,终于意识到这瑜景宫的荣宠不再了。   她压下眉眼,有些担忧:“娘娘,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啊?”   容嫔猛地一咬牙,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若是知晓该怎么办,现在怎么会还坐在这儿?   在西厢房中,阿妤正和周琪说着话:“你想着法子给陈才人送个信。”   周琪不解:“阿妤,我们为什么要帮她?”   “她一进宫,容嫔就坐不稳了,她若能得宠,你猜我们容嫔主子会如何?”阿妤手中的活顿了下,轻笑着看向周琪。   周琪一顿,了然地点头:“那我传什么话过去?”   阿妤敛下眼眸:“就说,明日午时圣驾会经过灵越阁。”   陈才人就住在灵越阁。   周琪有些错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阿妤没回答她这句话。   其实这不止是她知道,应该是有心人都知晓。   圣上会在十五这日去坤和宫歇息,但是如今淑妃有孕,圣上会去陪着淑妃用午膳后,再到坤和宫去,从乾玉宫到坤和宫之间就会经过灵越阁。   她敢给陈才人传话,仗着的不过是她刚入宫,陈府的人脉又大多都在容嫔手里,容嫔与她不和,自然不会告诉她消息,又是新入宫,手里又没人脉,对宫中的事情,总不会知道太多的。   自打那日差些在乾坤宫侍寝,阿妤就隐隐感觉到圣上并非是守规矩的人。   至于陈才人能不能截了坤和宫的恩宠,全看她本事了。   她要的只是让容嫔知道陈才人有夺宠的心思就够了。   阿妤又嘱咐了一句:“别让人发现了。”   一句闲话,让陈才人宫中的人听见就可,宫中的奴才太多,头一低,谁也不认识谁。   周琪在宫中待了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应了声,就跑了出去。   厢房里没了人,阿妤将手中缝好的荷包又重新拆开,她爱护这一双手,对女工阵线并不擅长,一个荷包绣得也是不堪入目,她随意将残破的荷包扔在床上,抬头看了一眼正殿的方向。   大概两盏茶的工夫,周琪就跑了回来。   她刚要谨慎地关上门,就被阿妤阻止:“不用,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   越谨慎越显得心虚。   周琪应了声,坐回床边,将绣帕又拿起来,针线穿过棉布,她将针脚细细埋了,一边压低声音道:   “你放心,话传过去了。”   她没费多大功夫,只是路过灵越阁旁的假山时,看见了灵越阁的宫人,她随意说了两句话,恰好被那宫人听见了罢了。   从始至终,她连头都没抬,宫女都是一样的发髻,即使出了事,也不会有人认出她。   阿妤没说话,只是敛着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绣帕子。   隔日,消息就传了过来。   陈才人在灵越阁前遇见了圣驾,圣驾在她宫中坐了片刻后,才去的乾坤宫。   初闻这消息,阿妤着实惊讶了一番。   就算消息是她让人递过去的,但是她没有想过陈才人居然真的能请到圣驾。   若是一般后妃就罢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   不过想了想,她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陈才人之后如何,总归这结果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她让周琪细心盯着正殿的动静。   一下午正殿里就没安静过,有个小宫女被骂得哭着跑出来。   阿妤立刻让周琪不要靠近正殿,她可不指望怒到极点的容嫔还会存有理智。   她安静地等着,知道第二日辰时,容嫔从坤和宫请安回来,脸色铁青地从仪仗里下来,人还没进正殿,就发了一通脾气。   怕是请安时又受了一肚子气。   最近瑜景宫没有圣宠,再加上主子心情不好,整个瑜景宫的气氛都有些压抑,宫人都噤若寒蝉,十分平静。   直到午膳后,阿妤听见正殿终于安静下来,她放下手中用来磨性子的针线,让周琪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她起身走出去,恰好撞上来寻她的妙琴。   妙琴对她一直没好脸色:“主子叫你过去。”   阿妤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妙琴一见她这模样,就恶心地转过头去。   进了正殿,容嫔也没废话,直接说:“你跑一趟御前。”   这次连个借口都没有了,阿妤敛下眸子,刚要服身后退了出去,就又被容嫔叫住。   阿妤一顿,停在了原处。   容嫔从榻上站起来,视线定定看着女子,似有万千情绪从她眸子里闪过,良久后,她才缓慢地开口:   “既去御前,就将身上这套衣服换了,省得丢了瑜景宫的脸。”   阿妤低垂着头,袖子中的手一点点攥紧。   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陈才人有了动作,容嫔就静不下心了。   她回了厢房,想了想,只是换了最新的宫女装,将发丝披散下来,施了些许粉黛,她看着铜镜里面若红霞的女子,眸子里神色怔了怔。   片刻后,她回过神,敛下眉眼朝宫外走去。 第11章   阿妤这次不是在乾坤宫见到的皇上,她刚穿过御花园进了长长的甬道,就看见圣驾朝着这边来,阿妤轻微皱眉,低头退后了一步,靠在墙边跪下。   杨德离得老远就看见阿妤,他刚要对皇上说,就见她跪了下去。   杨德愣了下,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这阿妤姑娘是不是来找皇上的。   说起这事来,杨德对阿妤也不禁高看一眼。   这乾坤宫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偏生这阿妤姑娘每次来,都能在里面待上半个时辰左右,若非是他并没有听见里面传出什么动静,阿妤姑娘离开时面色也没什么异样,他怕是都以为两人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了。   他想了想,还是对里面说:“皇上,阿妤姑娘在前面。”   封煜闭着眸子靠在銮仗上,听见这声,他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暗红色的墙边隔着一段距离跪着几个宫人,封煜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阿妤身上。   在这宫里,能穿着宫人的衣裳,却散着三千青丝的只有一人。   阿妤跪在那里,猜测圣驾是准备去何处。   太后如今在五台山,圣上无需进后宫请安,往常圣上甚少在白日里会进后宫,近段时间来得多了,也是因为淑妃娘娘,可今儿这方向瞧着并不是朝乾玉宫去的。   阿妤蹙着眉尖,想不出圣驾到底要去哪儿,不过她却歇了今日到御前的心思。   阿妤想得再多,也没想到圣驾会直接在她眼前停下来。   杨德走过来,弯着腰朝她道:“阿妤姑娘,皇上让您过去。”   不禁是周围的宫人愣住了,就连阿妤也愣了下,下意识地朝銮仗里看去,半晌才回神,攥着手心紧张地朝銮仗走去。   她秉着呼吸,感觉四周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生生让她背后出了一身汗。   阿妤屈膝行礼,青丝顺着动作滑倒脸颊一侧:“奴婢给皇上请安。”   里面的人没露面,只扔了一句话出来:“跟着。”   这话音刚落,圣驾又重新向前走,阿妤愣愣地没回过神来,迷茫地问杨德:“杨公公,皇上是什么意思?”   杨德心底也不知皇上让她跟着干什么,面上却笑得从容:   “不管皇上什么意思,阿妤姑娘跟上就是。”   阿妤拧眉,不知道这到底是去哪儿,不想跟着去,可杨德还在催她,她咬着牙快步跟上。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甬道,没经过御花园,半盏茶后,逐渐看清眼前的殿名,凝华楼。   阿妤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她想不起这里住的是哪位主子。   直到里面的人迎出来,阿妤才认出这人是谁。   刚入宫的新妃,周宝林。   阿妤有丝纳闷,这周宝林在新妃中并不出彩,怎么会让皇上在这白日里亲自跑一趟?   还是小刘公公给她解了惑:“周宝林是淑妃娘娘的堂妹。”   顿了下,阿妤才恍然记起来,淑妃的母族姓周。   叫了多年的淑妃娘娘,竟连其本名都忘了。   阿妤心里生了丝懊恼,等看着圣上被周宝林迎进去,她才回过神来,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淑妃母族在这时送人进宫?   难道是替淑妃有孕时争宠?   踏进宫殿前,封煜朝后看了一眼,注意到那女子在发呆,不由得眯起眸子。   杨德顶着圣上的视线,胳膊肘抵了下身边的人,阿妤无意识对上皇上的视线,忙低下头,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不敢再走神,跟着众人一起进了凝华楼。   到了进殿伺候时,杨德连忙一把拉住阿妤,擦着冷汗道:   “阿妤姑娘,您刚才发什么愣呢,皇上看了您许久,您都没回神。”   阿妤有些窘迫,她低下头:“奴婢一时走神——”   她话未说完,就被杨德打断:“姑奶奶,奴才知道您守规矩,但往后除了在主子面前,您可别再自称奴婢了。”   这一声声的奴婢,简直是在折他寿。   皇上看中的人,对他自称奴婢?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阿妤一时哑然:“奴……我记着了。”   没一会儿,小刘公公走出来,快步走过来:“阿妤姑娘,您快进去伺候吧。”   他刚刚被干爹推进去,还喜滋滋地以为可以近身伺候圣上,直到圣上冰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退了出来。   皇上让阿妤姑娘跟着,当然不是让她站在外面等着。   杨德拍了下脑袋:“倒是老奴一时糊涂了,快,阿妤姑娘您快进去吧!”   阿妤站在殿门前,只想当作没听见两人的话。   若是刚刚跟在圣上后面进去就罢了,现在进去伺候?这是怕不招周宝林记住?   若只单单是个周宝林就罢了,偏生是淑妃娘娘的人。   阿妤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面对两人的催促,她根本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心中暗叹了两声晦气,若不是容嫔让她这时去寻圣上,她也不会遇到这事。   阿妤抿着唇,无声地进了殿内。   她刚进去时,周宝林正一脸羞涩地偎在圣上身旁,桌案上摆着白玉茶具,素手纤细,正如诗如画地泡着茶水,根本没注意到她走进来。   阿妤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些大家女子总会些技能,这番泡茶的手艺容嫔也有,周宝林在这后宫还算不得出彩。   御前的人看见她,悄然地将人推搡到临圣上最近的地方。   阿妤手心都要掐破了。   这算怎么回事?   皇上来幸后妃,让她跟着到底是要干什么?   阿妤此时只后悔为何自己没梳宫女髻,这番模样去御前无所谓,但是到后妃面前,就太过显眼了。   封煜将女子懊恼的神色看在眼底,眉梢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   就是这时,周宝林终于泡好茶,娇羞地端着杯子递到封煜面前:   “皇上请喝茶。”   封煜将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淡淡赞道:“爱妃好手艺。”   周宝林喜不自禁,红霞悄然飘上脸颊,她垂眸羞涩:“皇上喜欢就好。”   封煜没再说话。   阿妤在一侧看得清楚,那杯茶水他只抿了一口,连尝没尝到味都不可知,剩余的茶水更连杯子一起都被他随意放在了案桌上。   一句敷衍的话,周宝林却丝毫没听出来,反而如获至宝。   阿妤敛眸,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周宝林刚抬起头,就看见圣上身边站着个发髻与众不同的宫女,她嘴角的笑意微僵。   如今朝中并无未出嫁的公主,在后宫之中,除了公主外,其余女子皆不可披着青丝。三千青丝垂于身后,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方可做此打扮,而后宫的女子按律法说皆是皇上的,自然不会作此打扮。   乍然在宫中看见这样的女子,周宝林瞬间意识到这女子身份不同。   她歪了歪头,攀上封煜的手臂,笑着说:“皇上不愧是真龙之子,连身边的宫女都跟观音座下的仙女下凡似的。”   封煜听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他不紧不慢地说:   “这可不是朕身边的宫女。”   周宝林一顿,眼露错愕:“什、什么?”   不是御前的宫女,怎会伴随着圣驾?   阿妤低眉顺眼,对于两人谈论自己置若罔闻。   封煜突然站起身,周宝林跟着站起来,茫然不解地:“皇上?”   封煜瞥了眼垂头站着的女子,丢下一句:“爱妃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没管周宝林的神色,就直接转身离开。   阿妤咬了咬唇,无奈地顶着背后那道灼人的视线,跟在他身后快步离开。   她走出去时,男人立在宫殿前,侧着身子斜睨她。   阿妤轻咬唇,轻步走到他面前,忽地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她仰着面,眸光璀璨,似是委屈地瘪着嘴问:   “皇上为何带奴婢来这儿?”   封煜瞥了眼袖子上的那双手,他动了动手臂,没能甩开。   女子攥得更紧了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渐渐地眸子泛红。   封煜停下了动作,他平静地问:“哭什么?”   阿妤吸了吸鼻子,泪珠滚在眼睫上:“奴婢害怕……”   封煜眯起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连容嫔都敢算计,你还会怕一个小小的宝林?”   这些日子,她在做什么,心底想着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三番四次来乾坤宫,却只立在一旁。   他想着昨日灵越阁前遇到的陈才人,轻轻扯了下嘴角。   他没查到刚入宫的陈才人怎会得到他的行踪,但是却知道陈才人还在储秀宫时,眼前这女子让人递过去的口信。   念着她之前受的伤,他没说什么,任由她闹腾,但这不是她可以越来越放肆的理由。   阿妤的脸色白了些,她拉着他衣袖的手动了动,变成了勾着他的手指,她睁着双眸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似怕他会将她甩开一般,泪珠又急又凶地从眼角滑落,她哽咽着,用细软着声音委屈:   “奴婢不敢,皇上您别生气……”   她上前了一步,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不知是撒娇还是害怕:“皇上……”   封煜似是不耐地移开视线,却没有甩开她,而是任由她的动作。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拧眉,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还不放开?”   阿妤咬着唇瓣,慢慢地放开他的手,立在原地低下头。   封煜上了銮仗,见她还在原地站着,他说:“想要朕请你?”   阿妤惊得睁大了眸子,陡然撞进男人深沉的眸子里,她不敢多想,连忙地跟着上了銮仗,等听到杨德说起驾的时候,她还愣愣地没回过神来。   她这是乘上了皇上的銮仗? 第12章   进了銮仗后,才发现这里面很大也极其舒适精致,阿妤有些不知该站该坐,进来銮仗后,圣上根本就没再管她。   阿妤轻咬着唇瓣,忽视自己砰砰的心跳,她掀开裙摆,忽然跪坐在台阶上,俯身将头枕在圣上的膝上。   她明显感觉到男人动作一僵,似没想到她这般大胆。   封煜的确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不管她心中多少算计,至少在他面前还是乖巧胆怯的。   女子枕在他膝上,乌黑的青丝散落似垂在了地上,他垂眸便能看见女子白皙泛红的脸,以及颊轻颤的眼睫,似在竭力掩饰着不安紧张。   阿妤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銮仗外的喧闹声都遮不住她砰砰的心跳声,似要跳到嗓子眼般,被她枕着的人一直没有说话,让她平生添了几分紧张难耐。   忽地一双手落在她头顶,没有温柔相抚,只勾起一缕青丝随意把玩着。   阿妤没觉得失望,反而是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她动了动脸颊,在他膝上轻蹭着。   手臂蓦然被人抓住,连带着整个人都落入他怀里,阿妤忍不住惊呼出声,带着慌乱和后怕地伸手勾住男人脖颈,她还未反应过来,下颚被人擒住,男人陡然俯身吻下来。   銮仗被宫人抬着,如走在平地上稳当,不知何时发上的玉簪掉落,发出细微的声音,只是两人都没有理会,阿妤被一双大掌禁锢,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着头,不知身处何处。   青丝如绸缎散下,封煜的手掌贴上她裸露在外的香肩,阿妤无力地拥住眼前的人,唇齿交融间溢出两声支离破碎的轻吟。   听着里面的动静,杨德深深低下头,对阿妤越发高看两分。   銮仗停下,封煜止了动作,直起身子,衣襟凌乱,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他斜靠在仗内,指腹擦去嘴角残留的胭脂,往日矜贵的眉眼多了几分不羁。   阿妤没有他那般从容,无力地瘫在他身上,轻轻喘着细气,眼角染上嫣红余媚,露在外的白皙手臂无力搭在男人腰际,失神地眸子放空。   封煜碰了碰她:“起来。”   身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封煜眉梢轻挑,他一把揽过人,瞥见女子面上的涩意风情,他眸色稍暗,随意将人衣裳揽好,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外衫,将人彻底盖住,确认不漏一丝春光,才抱着人下了銮仗。   人刚下来,杨德就低下头,余光瞥见皇上身上的凌乱,以及怀里遮住的人儿。   他越发低了低头,直到人进了乾坤宫,他将大门掩上,才松了口气。   杨德刚松了口气,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太监着急地跑过来:“杨公公,韩大人求见圣上!此时人已经在御书房了!”   杨德心底一凸,前些日子京城内出现了不少难民,韩大人奉旨调查此事,此时前来也定是因为此事。   这事可耽误不得,杨德擦了下冷汗,硬着头皮朝里面扬声道:   “皇上!韩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封煜刚刚将女子放在榻上,忽地听见这道声音,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阿妤从衣衫中悄悄探出头,半遮半掩地望着他,她又怯又俏地歪了歪头,轻声细语地劝着:   “皇上快些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两次,皆是在这张榻上,被中途叫停。   封煜拧着眉起身,心底压着一股暗火,他捏了捏眉心,让人进来为他整理衣裳,见女子朝屏风里躲了躲,他冷着脸朝外面走了几步,直到进来伺候的人视线落不到她身上,才冷声说:“朕让人送你回去。”   阿妤知道他此时心情定不会好,格外乖巧地应了声:“是。”   封煜瞥了她一眼,冷冷扯了扯嘴角,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阿妤才轻轻皱了下眉尖。   错失了这次机会,她也是有些心疼的。   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后宫这些女子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有宫人进来为阿妤梳洗,阿妤并没有拒绝。   她穿来的宫衣被皇上扯得不能再穿,这是要走出去,必是要换一件的。   阿妤视线不经意落在另一边的侧案上,她眸光微凝。   在那上面,一支玉簪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支玉簪,她很眼熟,是她第一次落在这里的。   阿妤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   御书房   男子立在台阶下方,并未穿官服,一身玉白的长袍,上面绣着些许青竹花纹,面容清隽,称得上一句陌上君子,只见男子眉头微蹙,冷肃着脸,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一丝急切忧虑:   “近日来难民进京情况越来越多,依微臣所查,其中大多是从衢州而来!”   封煜坐在御案前,眉头拧在一起:“衢州距京城隔了三城,他们如何会越过这三城,进京而来?”   韩玉扬垂头应答:“其中三城皆不曾开门迎民。”   若非如此,那些难民又何必远赴而来?   不过是情非得已罢了。   这话落下时,封煜刚好看完他呈上来的奏折,脸色骤然铁青,手中惦着的奏折“啪”得一声摔在了御案上:“折上之言,可皆属实?”   “微臣不敢有一句虚言!”   封煜靠在椅背,闭了闭眼睛。   衢州水坝轰塌,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食,他派遣而去的官员拿着拨下去的白银竟一事无成!   难民越来越多,即使京城也不可能接纳所有难民。   衢州治水一事,势在必行!否则,必遭民愤。   他再睁眼时,刚刚的怒色似都是错觉般,锋芒尽数敛在眉梢,他原想将此事再交予韩玉扬,可开口之际却停了下来。   治水一事,重在修建提防。   而韩玉扬所在为吏部,此事更该交由工部而行。   他想了片刻,终究是没将此事交由韩玉扬,能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韩玉扬入朝为官不过三年,已经爬上三品之位,尚不过及冠年龄,此般年轻得足以让人羡慕。   也因此,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予他,太过冒险。   封煜又问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   容嫔得到阿妤回来的消息,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自己回来的?”   妙琴连连点头,压着心中的喜意:“是的,主子!奴婢亲眼看见她走回来的。”   阿妤没得宠,是不是就代表了皇上对她失去兴趣了?   她指甲尚未长好,这个仇她铭记在心,自然不愿意阿妤过得好。   她瞥见主子眼底惊讶疑惑欢喜来回交换,她眸光轻闪,低着头说:“主子,既然那贱婢没有入皇上的眼,我们是不是……”   容嫔自然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可她却拧着眉,没有搭理这话。   初闻这消息时,她的确畅意,可是如今对她最大威胁的并不是阿妤,反而是她的嫡妹,陈才人。   一想到昨日陈才人竟然拦得了皇上的圣驾,还能请圣上去她宫里坐了会儿,容嫔就心急如焚。   她已经没了宠爱,这家族的支持再不能丢了!   容嫔有些烦躁地拧眉,气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妙琴掐紧手心,知道主子这是不会放弃了阿妤了。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主子的吩咐:“去!去查查那贱婢为何突然回来?”   容嫔忽地脑子开窍了些,若是圣上厌弃了那贱婢,又怎会留她这么长时间?这个时候,总不可能无缘无故。   妙琴领命下去,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着眼前自幼一起长大的主子,到底是压下心中的仇恨,如实禀报:“……说是前朝有事,才会突然让阿妤回来。”   容嫔眉眼间又浮现一丝厌恶:“本宫就知道!”   那贱婢都敢当着她的面勾引皇上,那股勾人的狐媚劲儿,皇上怎么可能会厌弃了她!   阿妤自然不知道正殿里主仆两人如何嫌恶她,就算知道了,她如今也不会在乎。   现在她一人在厢房,闲了下来后,细细去想今日的事,不禁有些头疼。   不为其他的,只因为圣上将她带去凝华楼的事。   阿妤在想凝华楼的周宝林,周宝林同样在和侍女说着她。   周宝林柔媚的脸微皱,还是放不下白日的事:“去,查查那宫女是什么来头?”   不是御前的宫女,居然能伴驾左右,甚至披着一头秀发?   若说那女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周宝林是如何都不信的。   勒月刚要领命下去,周宝林就阻止了她:“等等!”   她蹙着眉尖想了想,还是没让人去查。   圣上刚带人离开,她就派人去查,动作太过明显了些。   勒月猜到她的顾虑,提议道:“主子莫要着急,这宫里的事能瞒得过娘娘?主子若是想知道那宫女的身份,不若明日请安后,问问淑妃娘娘?”   周宝林面色有些犹豫。   她进宫时,家里人特意嘱咐过她,堂姐腹中的胎儿是重中之重。   她明白家族人的想法,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她也不愿拿这点事去打扰堂姐。   就连今日圣上来看望她,她心知肚明是因为堂姐,她进宫本就是为了给堂姐有孕时固宠,堂姐此番作为无可厚非,所以她接受得坦然。   周宝林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撅着嘴说:   “罢了,明日请安后,去娘娘宫中坐坐。” 第13章   淑妃娘娘这胎怀得并不稳,所以圣上特意免了她的请安。   周宝林到的时候,淑妃还未起来,她最近嗜睡得严重,瑛铀心疼自家娘娘,自然不会叫她起来。   周宝林在殿内等了片刻,淑妃才姗姗来迟。   一看见淑妃,周宝林就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不乏担忧地问:“娘娘身子可好?”   淑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未施粉黛,脸色带着一分苍白,虚弱地坐到榻上,才细细蹙起眉梢,问向周宝林:“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她记得圣上刚答应她会去看望周宝林。   虽然这是她亲自提议的,可圣上答应时,她心中依旧不住地往外冒着酸水。   所以,她现在也并不是很希望看见周宝林。   周宝林抿唇,迟疑地觑了她一眼,才慢慢将昨日的事说了出来,最后狐疑问道:“娘娘可知道那婢子是何人?”   普通妃嫔其实也并不值得周宝林看重,但在这后宫,就怕“特殊”二字。   那女子不管是伴圣驾,还是穿着打扮,不止在婢女中,即使是在这宫中,都绝对担得起这二字。   淑妃神色有片刻的凝滞。   她倏然看向身边的瑛铀,瑛铀眸色有些心虚地闪躲,淑妃掐紧了手,才没在周宝林面前失态,她微阖眸,似有些乏,虚虚地指了下瑛铀,说:   “你来说。”   周宝林倒没怀疑什么,她只是有些担忧淑妃的身子。   瑛铀低着头,缓慢道:“宝林主子说的婢女,应该是瑜景宫的人。”   周宝林错愕:“瑜景宫?”   她是知道瑜景宫的,依着祖制,圣上登基第三年方才是选秀之际。   瑜景宫那位主子就是圣上登基前最后进府的人,先帝突然驾崩,不知多少人后悔和羡慕容嫔。   宫中除了淑妃娘娘外,就只有容嫔最为受宠,曾还怀过皇嗣,这些事都不是什么秘密。   周宝林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面色微冷的淑妃,其中最主要的是,瑜景宫那位和淑妃娘娘之间的龃龉。   瑛铀也没等两位主子再问,就陆陆续续地将这段时间瑜景宫的事都说了出来。   周宝林眼底错愕越来越多,最后忍不住地说:“容嫔是没脑子吗?”   虽说她的话有些大不敬,但是在她看来,容嫔的做法真是一言难尽。   淑妃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评价,她只是淡淡地看向周宝林:“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周宝林神色微顿。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天色,快近午时,谁不知晓这些日子圣上会来陪淑妃用午膳?   她来乾玉宫的目的,探问宫婢之事只是其一罢了。   不过她看了看淑妃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服下身子行礼之后,恭敬地转身离开。   周宝林刚走,瑛铀就倏地跪在地上。   淑妃阖着眸子,气得浑身发抖:“为何不告诉本宫?”   那女子出现在圣上身边,已近半年时间,可她竟然丝毫不知!   瑛铀有苦说不出,自从娘娘怀了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忧虑,身子骨也越来越差,她哪敢将此事上禀?   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那婢子也没出头,她原以为无需在意,谁知圣上竟将那宫婢带到了周宝林面前?   “是奴婢擅作主张,望娘娘保重身子啊!”   瑛铀跪地,重重地叩头。   淑妃猛然将案上的一套茶具挥洒在地:“滚出去!”   她明白瑛铀是为她身子着想,可越是明白,越是气急!   在这后宫里,没了宠爱,身子骨再好有什么用!   她不受控制地倒在榻上,气得眼眶泛红,肤如凝脂的脸庞越发苍白,她还想再训斥什么,忽然觉得小腹阵痛,让她脸色煞无血色。   瑛铀吓得连忙去扶起她,一边慌乱地朝外喊道:“快去请太医!”   乾玉宫传太医的消息传得很快,几乎是太医刚到乾玉宫,各宫就收到了消息。   阿妤有些惊讶:“怎么会?”   淑妃这一胎虽说有些不稳,但是众人都看得出圣上对这胎的重视,再加上乾玉宫那么多人伺候着,怎么也不该会到请太医的地步。   阿妤自然不知道此事和自己也扯上了些关系。   她只是惊讶了一番,注意力就被周琪话中的周宝林吸引了:“你是说,淑妃是在周宝林离开后突然叫太医的?”   不怪阿妤多想,在这后宫,哪有什么亲姐妹?   不过她倒是没有怀疑是周宝林害了淑妃,毕竟周宝林应该没那么大胆子。   周琪也奇怪:“谁知道呢?听说圣上都去了。”   阿妤敛下眼睑:“即使没这件事,圣上也会去的,这倒不足为奇。”   顿了顿,她又抬头朝正殿的方向看去:“容嫔主子应是高兴坏了吧。”   “这点阿妤姐姐倒是没猜错,离得老远,都能看出主子的好心情。”   两人说着话,忽然有人来传话:“阿妤姐姐,主子让你过去一趟。”   容嫔唤她没有别的事,就是让她一起去往乾玉宫。   阿妤不着痕迹地拧眉,低声应下。   乾玉宫,阿妤等人到的时候,封煜已经在里面了。   封煜坐在榻上,手边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袅袅茶香,可现在没人有心思去管这杯茶。   阿妤低头站在容嫔身后,她只在进来的时候大胆扫了一圈,大致看清殿内的情形,就立刻垂下了头。   封煜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似在某处顿了下,又似没有,神色平静地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皇后率先开口,面上带着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皇上不必担忧,淑妃及其腹中的孩子定是无碍的。”   封煜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训斥一旁立着的宫婢:   “没规矩,还不给皇后赐座。”   殿内微静,皇后坐在了封煜的身侧,殿内其他妃嫔都立在一旁,封煜没开口,也没人敢给这些人赐座。   淑妃情况未明,敢在圣上面前说话的也只有皇后一人罢了。   其他人或是羡慕或是恭敬地低着头。   阿妤也情不自禁地想,皇上果然看重皇后,即使是在担忧淑妃的时候,皇上也不会忘记给皇后做脸,告诉众人,这后宫做主的依旧是皇后。   皇后见圣上一直未开口,敛了敛眼底的神色,便拧眉问向乾玉宫的人:“你们娘娘是为何动了胎气?”   此时瑛铀在里面伺候着,一群宫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时她们都被谴了出去,并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   皇后见众人不答,拧起眉有些不虞,声音也冷了下来:   “主子有碍,身为奴才竟丝毫不知?”   宫人“噗通”跪了一地,里面的瑛铀听见动静,打帘出来,跪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不适前,并未有何不对劲。”   真实原因自然不能说,否则淑妃一个善妒的名声躲不掉,所以瑛铀选择避而不答。   皇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梢。   这套说辞,她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她也不会在圣上面前打乾玉宫的脸,她刚想揭过此事,突然有人出声:   “淑妃请太医前,周宝林不是刚离开吗?”   皇后的话音一顿,朝声音源头看去,见说话的人是容嫔,她竟没有丝毫意外。   她眼底闪过一丝无趣。   阿妤垂着头,没有动静,谁也看不到她眼底的错愕。   谁不知道周宝林刚离开?可乾玉宫的人都这么说了,摆明了此事是一场意外,没人愿意节外生枝。   她不懂容嫔会什么要滩这趟浑水,明摆着什么好处都没有。   周宝林是在容嫔说话后,就站了出来,她朝皇上和皇后的方向服了服身子,面色坦荡不乏一丝担忧道:   “皇上皇后明鉴,臣妾不过是思念姐姐才在乾玉宫多逗留了一会儿。”   她们是亲堂姐妹,这个说辞寻不出一丝错处。   容嫔轻轻冷笑了声:“多年不见,谁知你们还剩多少姐妹亲情?”   皇后情不自禁地掩了下唇,怕自己会笑出来。   周宝林脸色微白,脸上是掩不住的委屈,话音都带了一丝哽咽:“容嫔这是何话?臣妾同姐姐一起长大,幼时姐姐对臣妾极为爱护,臣妾岂是那般冷血之人?”   美人落泪是极其好看的,似是珍珠滑过稠面,妆容一丝未花,面色尽是委屈惹人怜惜。   容嫔还欲再说,封煜突然敲了下案桌,不轻不重地一声响,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够了!”   封煜冷眼看向容嫔,容嫔脸色一白,掀开衣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阿妤无奈,跟着她跪下。   封煜视线扫过容嫔身后的人,那人跪得很稳,头低得近乎埋地,姿态极其卑微,他原要说的话瞬间顿住,再没说话的欲望。   他在想,若非昨日的意外,这人不该再是这般卑微的姿态。   恰是这时,太医走了出来,封煜顺势移开视线,落在太医身上:“淑妃如何?”   “回皇上的话,娘娘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才一时动了胎气。”   情绪波动过大,那自然不会是像瑛铀所说的无事发生。   阿妤微蹙着眉,想不通什么事会让淑妃娘娘想不开得动了胎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另一侧的周宝林好似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阿妤怔住。   她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淑妃此番动胎气,莫不是与她有关? 第14章   皇上无意查下去,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阿妤退出乾玉宫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依旧留在乾玉宫的周宝林,她在想周宝林为何会在那时看向她?   她蹙眉收回视线时撞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抬眸就看见了圣上正平静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怔,眼睫微颤了下,连忙无声地视线,眼尾处悄然透着一股嫣红。   封煜捏了下玉扳指,忽地想起昨日她趴在他膝上,两颊透着春色的嫣红,尽显羞态,与此情形何其相似。   万般撩人却不自知,无声无息惹人心弦。   封煜面上依旧平静,可眸中神色却是有些漫不经心。   皇后也看出他心不在此,顿住了话头:“既然淑妃妹妹无碍,臣妾就不在这儿打扰妹妹休息了,臣妾告退。”   封煜随意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乾玉宫外,阿妤不着痕迹看着走过来的青色宫装的女子,她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玉簪,装扮精致又不失柔美,最重要的是,她眉眼间与容嫔有三分相似。   阿妤敛下眼睑。   她曾给这位陈才人传过几次口信,却是第一次见着本人。   陈才人盈盈行礼,请安的声音轻柔:“姐姐好。”   弯腰行礼,复又扶着丫鬟的手起身,动作行云流水,甚是好看,只是……她没等容嫔免礼就站了起来,就算是亲姐妹,也未免有些不敬。   阿妤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两人,其实论二人容貌,应当是容嫔更甚一筹,但是陈才人占着容嫔没有的优势。   年轻,漂亮,更重要的是新鲜。   所以新人进宫后,容嫔的宠爱反倒是不如陈才人。   容嫔面色已经有些不太好。   阿妤看得出容嫔似是即将要发怒,而陈才人却是笑意丝毫不变:“母亲刚来了家信,妹妹正好要去看望姐姐,不妨一道而行?”   容嫔面色有些凝滞,顿了片刻,她看了陈才人一眼,才似咬着牙说:   “既然如此,妹妹就跟着来吧。”   刚进瑜景宫,阿妤就悄悄地退出队伍,朝西厢房而去。   周琪已经在房间里等着她了。   她刚进来就听见周琪担忧的声音:“如何?”   阿妤轻轻摇头:“别担心,无碍。”   她将乾玉宫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但是并未将那个猜想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就不需要让周琪也跟着提心吊胆了。   正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陈才人不过待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就离开了,片刻后,就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破碎声。   阿妤听着这动静,在心里暗暗算着,这个季度容嫔到底摔了多少东西?   如今容嫔失宠,中省殿的人应该不会任由她如此乱来。   她摔东西,无人阻拦,可若想再填补,却不是什么容易事了。   正殿里,香炉里升着袅袅香烟,地上散着碎片,容嫔喘着气站在大殿中央,眼角气得泛红,泪珠不住地滑过脸面滴落。   她指尖不小心被碎片划伤,可她心神却不在这上。   没一会儿,她瘫坐在地上,无声地落着泪。   妙琴看不过去,扑到她身上,带着一丝哽咽地安慰她:“主子你别这样,我们还有办法的!”   “办法?”容嫔带着哭腔的一声反问,不知是在问妙琴还是在轻嘲,这声落下后,她眼角的泪珠也随之滚落,她陡然拔高声音:“还有什么办法!”   妙琴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陈才人说话的时候,她也在。   陈才人不紧不慢拿出的那张纸,却是容嫔最后的仪仗,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陈府在宫中的人手,被府上的人尽数交给了陈才人。   即使如今容嫔的位份还比陈才人高。   可在他们心中,容嫔已经不如陈才人得用了。   妙琴知道府上的选择无可厚非,容嫔已经失宠,复宠可比得宠要难得多。   可真的遇到这种情况,又如何能不心寒?   容嫔这些年为府中也算尽心尽力,可临到头来,说放弃就放弃,没有一丝犹豫。   容嫔掩面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她似想通了般,猛然擦了把眼泪,眸底透着冷光,恨恨道:   “这些年本宫为府上做了这么多,他们想弃本宫而不顾,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当初她母亲之死,其中是否有隐情,她这么多年从没有过问,甚至装聋作哑为府上劳心劳力!   她想要得到的,绝不是这个结果!   妙琴怔然,有些胆怯劝道:“……主子,您别做傻事……”   她劝完话,低下头,眸色闪烁。   她是陈府的家生子,还有父母兄妹在府上,容不得她乱来。   容嫔倏然看向她,冷声说:“你在担心什么?”   妙琴呐呐说不出话来。   “放心,本宫要对付的只是我那个好妹妹罢了,不会自断后路!”   只要宫中只有她一个陈家女子,府上就算不愿,也得支持她!   听她这么说,妙琴悄悄松了口气。   她陪着容嫔自幼长大,着实不想背叛主子。   至于对付陈才人?陈才人刚刚得意的模样,可没有一丝留情。   就算在府上,姐妹之间也会有争斗,更何况这是在宫中。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那……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容嫔垂着眸子,话里透着一股阴冷:   “女子想要在后宫立足,一靠子嗣,二靠容貌,若她两者皆无,自然也就无依无靠了。”   家族会支持一个容貌有损的女子?   妙琴有些犹豫,方法好是好,可是却并非易事。   “就算她手里现在握着人脉,可是她入宫时间还是太短了!”   这也是容嫔怒不可遏的原因之一。   陈才人不过初入宫闱,陈府就敢在她身上下那么大赌注?   妙琴瞬间了然她的话,圣上旧邸进宫的妃嫔太少,容嫔在当时也算突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人脉?   这后宫的确看似平静,可里面的水却深不可测。   大殿内寂静了片刻,容嫔扶着妙琴的手站起来,她无力靠在榻上,过了许久,在妙琴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突然开口:   “去请皇上来。”   妙琴错愕:“奴婢去请?”   怎么请得来?更何况今日圣上在乾玉宫刚训斥过主子。   再说了,这事往日不都是交给阿妤的吗?   容嫔睁开眼,眸子里平淡里透着几分恨。   “就说,本宫有一物相赠。”   她昨日有心让阿妤前去,结果却无功而返。   她之前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地儿,可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是陈才人得意!   妙琴想了片刻,才明白她话中的“物”是何意思。   可她又有些隐隐不安。   阿妤真的像她们所想,那么容易控制吗?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被生生拔去指甲的痛,让人刻入骨髓的疼。   阿妤尚不知道正殿发生的事,她在厢房里将晒干的桃花瓣碾碎,精心地装进香囊中。   桃花瓣透过香囊,散着淡淡的香味,甜而不腻,甚是好闻。   香囊常常紧贴女子身,时间久了,连身子上都似透着香一样。   做这事时,她眸子里似有些恍惚。   记忆里,曾有一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女娃,细心地谆谆教导她,女子声音温柔似水,以至于阿妤念念不忘。   周琪的突然闯入,打断了阿妤的思绪。   她倏然回了香,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过去,她眸色稍冷。   还好,这么多年过去,她时常记起的也不过就只有这一个场面罢了。   周琪看着阿妤手里的香囊,轻轻笑了笑:“姐姐又在做这些,这宫里再没有比姐姐手艺更好的人了。”   阿妤的女工算不上好,但她制作香囊的手艺却称得上绝佳,一直让周琪羡慕不已。   阿妤忽视她的话,好奇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时候,周琪应该正当差才是。   周琪一拍脑袋,回神,压低了声音:“我是来同姐姐说,刚刚妙琴出去了。”   阿妤眉梢微动,若仅仅是出去了一趟,周琪不会特意过来告诉她。   果然,周琪继续说:“我瞧她的方向,应是去御前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迟疑。   因为这瑜景宫中,每次去御前的活计都是派给阿妤的。   她担忧地看了眼阿妤。   阿妤并不知道她的胡思乱想,她微微蹙起眉尖,也想不通为何容嫔突然叫人去御前?   难不成和陈才人有关?   阿妤苦苦思索,却不得结果,只好作罢。   周琪不敢过多停留,很快地就离开了。   她刚离开,阿妤敛眉将香囊收好,系在腰间放好,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阿妤抬头看着来人,微拧起眉。   来人是正殿里伺候的凝青,是除了妙琴外的另一个一等宫女,不过不如妙琴得容嫔的宠信。   凝青端着银盘走进来,比起每次看见阿妤就冷着脸的妙琴,她笑语盈盈地:   “阿妤,这是主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遮布被掀开,露出银盘上的物件,一件罗衣绣裙,一些首饰,称不上华贵,却很精致雅美。   阿妤眸色微顿,不动声色地反问:“凝青姐姐,主子这是何意?”   凝青将银盘放下,拧眉抱歉道:   “阿妤妹妹莫要为难我,我不过一个做奴才的,哪里知道主子的想法?”   “东西送到了,我就离开了。”   凝青太过圆滑,说话间滴水不漏。   即使容嫔的意思已经明显,但是她依旧没露一丝口风。   阿妤蹙着眉尖看向眼前的衣服,再联想之前周琪告诉她的消息。   她眉梢微动,她大致猜到妙琴去御前是为何了。 第15章   夜间有些凉,轻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夜色浓郁得有些化不开。   后宫没有秘密,晚膳前瑜景宫派人去了御前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后宫,不少人嘲笑容嫔异想天开,圣上在乾玉宫刚对容嫔发怒,晚上怎么可能是瑜景宫掌灯?   此时各宫都在等着御前的消息,直到圣驾进了瑜景宫,让一众人有些错愕。   老人隐隐猜到原因,可新妃却是感叹容嫔不愧是除了淑妃外最受宠的后妃。   瑜景宫灯火如明。   容嫔亲迎圣驾,她看着圣上一步步走近,却生不出往日的欣喜。   她屈膝行礼,圣上明明离她只剩两步之遥,可她似乎却看见圣上离她越来越远。   她精致的面庞依旧挂着明艳的笑。   即使时隔三年,她仍然记得圣上说过,他最爱她笑的模样。   封煜淡淡扫过容嫔:“起吧。”   他率先进了宫殿,容嫔被妙琴扶起来,她咬着唇,怔怔愣在原地,她看着圣上的背影一直往前走,直到进了殿内也不曾回头,她眼睛有些湿,却是踏不开一步。   她以圣上为夫,她爱他,所以才会生了嫉妒。   而如今,她却是要亲自送人到他床上。   即使她有所求,却依旧如剜心般疼痛。   杨德落后几步,他将容嫔的反应看在眼底,却生不出同情的心思。   这人要是蠢,不管怎么样,总会将自己走入绝境。   就像是容嫔,原本好好的一手牌,愣是打成这样,能怪谁?   内殿,封煜端坐在榻上片刻后,容嫔才慢慢进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眉梢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不耐烦。   容嫔眸子泛红,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派人去请他来的是她,又作甚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   容嫔原本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可封煜不配合,她自己一人唱独角戏,太过尴尬。   她冷了心,不再说什么。   她朝凝青看了一眼,凝青就了然地退了下去。   西厢房,阿妤换上了容嫔送来的衣裳和首饰,周琪站在她身边,无声地为她挽起发丝,玉簪斜斜插在发髻间,垂下一滴玉珠。   阿妤施了胭脂,两颊微红,似芙蓉映面,双唇微张,轻抿了下红脂,娇艳欲滴,在昏暖的灯光下,她美得有些让人移不开视线。   周琪垂下眸子,她觉得嗓子涩得说不出话来,堵得她眸子泛湿。   她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对不对,也不知道这条路阿妤走得开不开心。   可她记得,那年李子哥说要让她们出宫时,阿妤眼底也曾闪过期待。   她忍着嗓子里的哽咽,低声说:“阿妤,你要开心。”   她怕自己声音再大些,就遮掩不住那哭腔。   可阿妤依旧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劲,阿妤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伸手拉住周琪的手,轻声细语地说:   “我是开心的。”   这里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不知多少女子明知这里是深渊,依旧奋不顾身地想要进来。   在这里,她能够华衣着身,美食佳肴,奴仆伺候,她没什么不开心的。   周琪忍着眼底的酸涩,使劲点了点头。   阿妤的话,她一向是信的。   房门被敲响,凝青推开门进来:“阿妤你可准备好了?主子唤你过去。”   满室昏暗,唯独梳妆台前一抹灯光,也因此,坐在那里的女子好似夜中皎月。   凝青愣了下,半晌才回神,她低下头。   其实对于阿妤能入了圣上的眼,凝青并不觉得奇怪,这幅容貌,除非权势,谁护得住?   木秀于林而摧之。   说句难听的,长着这副模样,既是老天给的恩赐,也是老天给的惩罚。   端看她熬不熬得过去。   凝青敛下心思,她又提醒了一句:“若是准备好了,就随奴婢来吧。”   她态度端得极正,对阿妤没有恶意,也绝不亲近。   周琪倏然握紧了阿妤的手。   阿妤心下也是一跳。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了一口气,轻拍了下周琪,站起身,无声地跟在凝青身后。   阿妤进入殿内时,抬头扫了一眼。   梨木圆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色,不过殿内的主子显然没有用膳的心思,因此一桌菜色丝毫没被动过,如今已经没了热气。   凝青领着她珠帘前等候。   阿妤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她压住微快的心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听见里面容嫔的声音,似有一丝疲倦:   “皇上,臣妾有些不适,容臣妾暂退一会儿。”   封煜头也没抬,随意应了声。   容嫔掐紧手心,即使话说出了口,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她有一瞬间想要后悔。   她才是圣上正经的妃嫔,凭什么给一个贱婢腾地方?   容嫔艰难地转身,扶着妙琴的手几乎泛着白,她快步走过珠帘,狠狠地刮了眼等在那里的阿妤,才甩袖离开。   阿妤没心思去注意容嫔,她的心跳有些快。   就算她准备了许久,真正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是有些紧张。   等她回过神来,殿内伺候的人渐渐退下,她隔着珠帘,隐隐绰绰看见里面那坐在榻上的人。   阿妤任由心脏快速跳动着,连带脸颊泛起嫣红。   不等里面人说话,她轻手轻脚地掀起珠帘,那人正背对着她。   阿妤走近他,还有一步的距离,她停了下来。   她眼睫轻颤了下,在行礼与不行礼之间犹豫,只一瞬,她就做出了决定。   封煜敛眸,似是在看书,其实注意力一直在身后的那人身上。   刚听见妙琴的话时,他是不想前来的。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她俯身跪在地上的情景。   其实她这副模样,他并不是第一次见。   只是这一次,她前面还有一个连跪着都挺直脊背的容嫔,两相对比,她折弯的脊背太过显眼,让他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还在想着白日里女子卑微的姿态,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的力道极轻,带着一股小心翼翼和轻柔。   封煜垂眸,他惦记许久的那双手就在他眼前,伸手即可触碰。   封煜动了,身后的人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下意识轻呼了一声。   阿妤惊魂未定地轻喘着气,双手害怕似地搭在男人脖颈上,茫然地睁着一双眸子去看他。   封煜看清怀里的人后,眯了眯眼睛。   这倒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精心打扮过的模样,眉弯似月,肤如凝脂,比起曾以美貌闻名京城的淑妃也丝毫不弱。   他忽然开口:“你要来的,还是容嫔让你来的?”   皇上在明知故问,这是明摆着的事。   容嫔派人去请的他,话里意思更是透露今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答案?   阿妤有些迟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或者说,她不知道男人想要哪个答案。   她呼吸一点点收紧,她轻微仰起脸面,眼角嫣红露在男人眼底,她发髻束得并不严紧,几乎这一个动作,玉簪就摇摇欲坠,最后青丝披散了后背。   她只是将手渐渐下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腰带上,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轻声细语地尾音轻颤:   “奴、婢想伺候皇上……”   封煜眯着眼看向眼前的人,女子仰着面,脸颊泛着淡淡的嫣红,眼尾处轻颤着,似是含羞弄怯,可腰间的手却是有些放肆。   不知何时,男人的腰带落了地,衣裳松松散散敞开,女子似是吓了一跳,紧闭着眸子,指尖轻颤着就要收回。   封煜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腰间,抵着人的耳畔,低声说:   “继续……”   红烛点着浅浅的光,床幔渐渐垂下,掩盖住一片旖旎春光。   容嫔其实并没有走,她只是直挺挺地立在大殿内。   内殿的动静隐约传来,她更能听见女子耐不住时的破碎声,她不知里面什么时候平静了下来,她听见里面叫了水,御前的人从她身边进进出出,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妙琴有些想哭,她说:“主子,休息吧!”   容嫔惨然一笑:“休息?”   她转头看向妙琴,笑得眼底看见泪光:“你告诉本宫,本宫该去哪里休息?”   她是一宫之主,理应住在正殿之中。   可此时,那里却躺着除了她以外的人。   让她休息。   她该去哪里休息?   妙琴摇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主子……可以去偏殿的……”   偏殿安静,听不见这剜心的声音。   容嫔倏然推开她,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无力地瘫在地上,可她眼底闪过厉色,狠狠地看向妙琴:   “本宫是一宫之主,怎可住偏殿?”   她扶着地面,一点点站起来,似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就算站,本宫也要在这正殿!”   妙琴僵在原处,怔怔地看着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主子,忽然眼角落了两行泪。   她的主子,自幼背负盛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何时都高傲明媚,京中求娶人家不知几许。   可如今,她记忆里那个任何时候都笑得明艳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妙琴第一次意识到,这后宫就是一口吃人的井。   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容嫔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她僵硬地转过身子,不再看向妙琴。   她脊背挺得笔直,站在大殿内,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渐渐晓亮。 第16章   三日沐休,封煜今日不用上早朝,昨夜放肆,醒得格外晚了些。   七月的暖阳正好,透过窗前的一簇簇五色梅零散落进殿内,映在女子侧脸上,封煜睁眼的时候,就看见这副情景,女子美眸微阖,眼睫长而翘,安然地躺在他怀里。   躺在他怀里?   封煜下意识地挑了下眉。   他后宫妃嫔多是世家子女,入宫前自有人教导该如何伺候他,从未有人会如此越矩。   他顿了下,才想起这女子和其他宫妃并不相同。   她未经过选秀,自然不懂这里面所谓的规矩。   封煜视线落在女子身上,女子的睡相其实并不好,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若是将锦被掀开,则有些不堪入目,两人双腿交织在一起,似昨日夜里般,纠缠不分。   他睡相是规矩的,一夜醒来,床榻都不会如何乱。   是以,今日醒来的情形对于封煜来说,不免有些新奇。   按理说,妃嫔和皇上在沐浴后,是睡在两床锦被之下的,只是昨夜这人悄悄地伸手探入他被子里时,床榻柔情,他没想起来规矩,任由这人进了他的怀里。   说起来,还是他自己默认了此事。   女子将头埋在他脖颈处,细弱的呼吸喷洒出来,莫名地有些酥痒。   封煜抬起搂在佳人腰间的手,捏了捏眉心。   他这一动静,惊动怀里的人,女子睁开眸子时,里面还带着些朦胧茫然。   封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女子似想起昨夜的事,倏然脸色嫣红一片,慌忙从他怀里退出,拉着锦被坐起,有一瞬间,她眉尖细蹙了下,又咬唇忍下,颤着轻声:   “皇上恕罪,奴……起晚了。”   怀里陡然变得空荡荡,封煜下意识地有些不适应,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稍眯了下眼睛。   他肩膀上有处伤。   是被女子昨夜里情不自禁时咬上的。   在那时,他没觉得疼,只是麻痒,让他当时沉了呼吸,更折腾这人。   他知道,昨夜里她是疼的,有一瞬间她脸色白得似乎好像又重回那日她昏迷的时候。   封煜当时有片刻没敢动。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子初夜是会疼的。   以往后妃从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不适,昨夜里这人倒是让他一次次体验了番。   所以在看见女子现在下意识忍疼的时候,他心里有片刻不悦。   他坐直了身子,女子羞得低下头。   封煜一时没心思去顾及,因为他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阿妤脸色煞白。   她垂眸,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的指甲。   她留了许久的指甲,爱护得很好,晶莹剔透的,甚是好看,她也极为喜欢。   只可惜,现在那中指的指甲折了一半,显得有些参差不齐,略微瑕疵。   至于是如何断的,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也正是这丁点的印象,她才吓得脸色惨白。   她怯生生地看着圣上,咬紧了唇瓣,不敢发出声音。   封煜拧眉看向她,阿妤顿时胆怯地喊了声:“皇上……”   她眉尖还因疼痛微蹙着,脸上之前的羞红已经褪得一干二净,眸子泛着泪光,就似昨日夜里软乎乎地一声声喊他时的模样,看得封煜瞬间没了脾气。   他冷哼了一声,披上里衫下床。   阿妤摸不清他的意思,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   封煜拧了拧眉,有些不耐地看着他:“你想让杨德他们进来看见?”   他本意是指那些伤口。   毕竟伤害龙体是重罪,若是往严重了说,足以拖出去砍头。   就算他不计较,传进太后和皇后的耳里,也有她一顿好果子吃。   他好心为她遮掩,她倒好,在这儿磨蹭耽搁时间。   阿妤没听出这些,她只是下意识地松手,拉过锦被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   封煜瞥了她一眼,见她遮掩好了,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杨德带着人低着头走进来,根本不敢抬头朝床上看。   隔着一扇屏风,御前的宫女去伺候阿妤穿衣。   因为阿妤现在还没有位份,这是杨德之前吩咐好的,毕竟做奴才的,总要机灵些。   杨德伺候封煜穿衣时,不免会碰到后背,封煜拧着眉,倒是没露出什么异样。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忍着不适,心底自然不耐烦,冷冷地扫了一眼杨德。   杨德心中纳闷,不知自己又怎么惹着圣上了?   宫人伺候阿妤穿衣裳的期间,她也有些猜到刚刚圣上话中的意思,她心底松了口气。   毕竟要是第一次侍寝,就让圣上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对她没有一丝好处。   御前送来的衣裳比昨日容嫔派人送给她的还要好,她等衣裳穿好后,就披散着发丝走出了屏风,恰好看见圣上不耐烦的模样。   阿妤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走过去,朝杨德轻声细语地说:   “杨公公,让我来吧。”   杨德见皇上没说话,顿时将手中的差事交给阿妤,自己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头一次知道伺候主子穿衣是这么难的一件差事。   阿妤知道圣上背后有伤,所以动作十分轻柔,封煜微拧的眉尖渐渐舒展开来。   四周宫人虽然低着头,阿妤有心为自己求情,但是也不敢透露圣上背后有伤的实情。   所以,她借着穿衣的举动,勾缠住皇上的手指,轻晃了晃,眸子里皆是求饶地看着他。   封煜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看向她,落进她灼亮的眸子一瞬,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番动作,阿妤的心脏似砰砰地跳,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皇上有没有原谅她,就轻颤着手指松了手。   封煜眉梢轻挑。   昨夜里胆大包天地敢抓伤他,现在倒是胆怯起来了。   他突然平静出声:“你觉得瑜景宫如何?”   阿妤倏然咬住唇瓣,迟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懂他这话的意思。   侍寝后,会给她位份,连带着,她的住处也会发生变化。   他问她,瑜景宫如何?   阿妤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   若是留在瑜景宫,每次侍寝都是在扎容嫔的心,这对她来说,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盛宠不衰。   若是她失宠时,依旧不如容嫔的话,就代表她这一辈子都将受制于容嫔。   两厢相比,她自然是想出了瑜景宫的。   她有些犹豫,慢吞吞地说:“……皇上若是觉得好,那奴婢也觉得好。”   这话言不由衷得太明显。   封煜忽然垂眸看向她:“你确定?”   阿妤呼吸一紧,顿时攥紧他的衣袖,弱弱地低下头:“奴婢自入宫后就一直在瑜景宫,若是能看看其他宫中的风景,也是极好的……”   这番话,她说得有些心虚,怯生生地看着皇上。   就怕他真的让她留在瑜景宫。   阿妤身子不适,站得久了,更是觉得下身酸楚得难受,她眉眼间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   封煜只是瞥了她一眼,不经意看见她细蹙的眉尖,忽然就没了捉弄她的心思。   不过他现在也不知哪些宫殿能让她挪进去,所以他没再说话,这让阿妤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咬着唇,也不敢再说话。   阿妤收敛了心思,不再乱想,不管圣上是何打算,对她来说,都是有利有弊,她无需现在自乱阵脚。   更何况,现在容嫔还需要她和陈才人打擂台,自然不会像之前那般针对她。   待梳洗好后,她跟在圣上身后走出正殿,就看见容嫔站在大殿内。   阿妤眉尖一蹙,心底暗叫不好。   果然,她看见圣上的脚步轻顿了下。   她呼吸微轻了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袖子中的手。   那是陪在他身边四年的人,就算是阿猫阿狗,相处的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阿妤低敛下眸子,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娇生惯养的容嫔主子,居然会在这儿站了一晚上?   容嫔听见动静,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转过身来,她站了一夜,两条腿又酸又疼,她从没有受过这番罪,受了一夜的寒风,她只觉得心里已经彻凉。   此时看见圣上和他身后的女子,竟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熬了一夜,她的眸子有些红,只是这次她没再闹,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皇上。   她眸子渐渐湿润。   阿妤不是很想看接下来的戏码,所以她轻步上前了一步,低服下身子行礼:   “奴婢参见主子……”   一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阿妤以往行礼都是极端正的,只是这次似乎因为身子不适,她弯曲的膝盖有些不稳,她轻咬着唇,努力稳住身子。   封煜看向她,下意识地拧起眉。   伸手扶了她一下,顺势将她直接扶了起来。   这一打断,封煜刚刚因容嫔稍有些升起的怜惜也散了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容嫔几欲捏断了指甲,心底对阿妤恨得入骨。   她站在这儿一夜,自然不单单是为了那一点自尊心。   四年时间,她对圣上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了解?   她博得不过就是圣上最后的一丝怜悯!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全被阿妤这个贱婢毁了! 第17章   圣驾走后,阿妤低垂着头,跪了下来。   她没受封,即使侍寝,也依旧是容嫔的奴才。   容嫔盯着她许久,一步步走近她,忽然伸手掐出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妤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倏然掐住手心,细微的刺疼让她清醒。   她似害怕地轻颤了下身子,垂下眼睑不与容嫔对视。   殿内寂静得有些诡异,容嫔忽然压低了身子,凑近她耳边,凉着声音问:   “侍寝的滋味如何?”   阿妤心下一紧,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又听见她继续问:   “本宫的床榻,你睡得可舒坦?”   这一句话扎在阿妤脑海里,久久回荡不消。   她的宫殿,她的床榻……   阿妤喉间涌上一股子恶心,她忽然抬起头,对上容嫔眸子中的恨意。   她有些想笑。   可她动了动嘴角,笑不出来。   容嫔到底记得现在最主要的事,她狠狠甩开阿妤的下颚,被搀扶着走进内殿。   内殿被收拾得妥当,除了床榻有些凌乱。   御前的人自然不会替瑜景宫整理床榻。   容嫔似被针刺了眼,狠狠闭上眸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给本宫把这些脏东西都拖出去烧了!”   她声音很大,大到跪在外面的阿妤听得清清楚楚,那话中的嫌弃和恶心。   或者说,她本就是故意说给阿妤听的。   周琪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大殿,恰好听见容嫔的话,她倏然停了下来,被这番话刺激得红了眼。   她进宫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的主子。   便是得用的奴才都还需赏赐,她分明用得着阿妤,却三番四次折辱阿妤,就好似阿妤姐姐生来就是欠了她一般。   她生平第一次这般恨一个人。   她堵着嗓子,去扶起阿妤,哽着嗓音说:“姐姐,我们回去……”   阿妤面无表情,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刚刚那话一般,她顺着周琪的力道起身,平静地朝外走,四周的宫人眼睁睁地看着,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几乎是刚进了西厢房,她瞬间脸色一白。   她快步走到床榻前,不稳地贴到在地,抱着痰盂止不住地干呕。   除了苦水,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何止是容嫔一人觉得恶心?   周琪慌乱地扑上去抱住她,拦住她折磨自己,哭着朝她喊:“阿妤!”   阿妤难受得想哭,她伸手扣着嗓子,吐了半天,才放过自己。   她靠在周琪怀里,闭上眸子,眼角落了两行泪:   “……好、恶心……”   周琪拼命摇头:“不,不是的!阿妤,你别这样……”   她用衣袖擦了把眼泪,眼底通红,一字一句告诉阿妤:   “你没错,她们才让人恶心!”   因她们身份卑微,所以即使百般折辱,也要对她们感恩戴德?   到底是谁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阿妤终于撑起了身子,她慢慢坐起来,擦净了眼泪。   圣旨很可能就快到了。   她没有时间耽误。   更何况,女子的眼泪宝贵,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   不管瑜景宫发生了什么,每日的请安依旧不会停下,不过一会儿,阿妤她们就听见容嫔的仪仗从宫中离开。   容嫔刚走,圣旨就到了。   似乎是刻意掐着时间一般。   阿妤侧过头,朝铜镜看去,那里的女子脸色微白,只有眼圈周围泛着红,垂了几缕发丝在脸侧,柔弱得惹人怜惜。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外走去。   来宣旨的是杨德公公,他看见走过来的阿妤就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这宫里没什么事瞒得了圣上,瑜景宫的被褥还没烧起来时,乾坤宫就得到了消息。   那句“脏东西”自然也入了圣上的耳里。   当时杨德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心底骂容嫔什么话都敢往外讲!   明眼人自然知道她那句脏是指谁,可谁让昨日那张床上也躺了圣上呢?   再不堪的东西,它也直接变得金贵起来。   杨德见人已经准备好了,敛下心思,高声喊道:   “圣上有旨——”   阿妤秉着呼吸跪了下来,她刻意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正好遮住眸子。   杨德专心宣旨,除去前面一堆夸奖的辞藻,只有最后几个字才是重点:   “……特封为才人,赐封号‘钰’,即日起入印雅阁,钦此!”   圣旨宣读完,阿妤着实愣了半晌。   因为这个位份着实有些高了,足足越了三个品级,更何况还有封号。   “钰”,素有珍宝、宝物的含义。   如何来看,这个封号都不该落在她身上。   容嫔生父乃是圣上未登基时的太傅,身份显赫,就算是其府上的嫡幼女入宫时也不过是才人之位而已,还尚未曾有封号。   这让阿妤如何能够不心惊?   杨德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个位份的确有些高了。   圣上最初定的是宝林之位,可惜,在他刚要来传旨时,容嫔的那番话传进圣上的耳里。   杨德还记得当时圣上脸色都黑了一瞬。   容嫔让圣上心里不痛快了,圣上能让她舒坦吗?   圣上直接将人的位份提了一级,还顺带着给赐了个封号。   原本这宫里,除了淑妃是四妃之一外,只有容嫔一人有封号。   如今又多了一位钰才人。   不管怎么样,这事和他没太大干系,所以他很快回了神,朝阿妤恭喜道:   “那奴才就恭喜钰才人,这择日不如撞日,钰才人不如尽快搬进印雅阁吧。”   印雅阁,位于娴韵宫的偏殿。   娴韵宫位近御花园,再加上现如今并没有一宫主位,的确是个好去处。   阿妤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抿唇冲杨德笑了下:“还要多谢公公。”   杨德拱手:“都是奴才应该的。”   阿妤见他要离开,连忙拦住他,迟疑着问:“杨公公,我可否带一人离开?”   杨德的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周琪身上,笑了笑:   “这是自然,瑜景宫本就少了人,之后自会填补,钰才人请便。”   要是放在别的宫中,杨德不会答应地这么痛快,毕竟这在哪个宫中,就合该是哪个宫的奴才。   除非那个宫殿没有主子,才好安排。   可谁让圣上现在恼了容嫔呢?   墙倒众人推,他自是不介意借此卖钰才人一个好的。   阿妤才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既然他开了口,她就自动理解为圣上允许了。   杨德这才离开,毕竟圣上身边离不得人,但是他离开前,也留了人手替阿妤搬东西。   但是阿妤其实没什么,除了刚刚圣上赐下的珠宝,就只剩下一个包袱。   容嫔请安还未回来,她就已经带着周琪离了瑜景宫。   走出瑜景宫那一刻,她没忍住回了头,看向那块牌匾。   她眸子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她刚入宫那年,她和周琪、小李子三人被分进瑜景宫时那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时的她们也像现在这样,盯着那块牌匾久久不放。   领路的小太监见此,笑着道:   “钰才人别担心,印雅阁也是极好看的,那里还种着一片桃树呢,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地儿!”   阿妤倏然回神,给那小太监塞了点银子。   那小太监有点不好意思收,以往收那些刚入宫妃嫔的银子,是因为她们刚进宫,不了解宫里的情形,可这钰才人在宫里待了整整三年,还能一举爬上这个位子,可比他这个小太监要知道得多。   这银子收得烫手。   不过他没还回去,他将银子藏进袖子,态度更热切了些,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起杨公公刚刚的态度,也向她透露了一个消息:   “这娴韵宫的西侧殿住着新入宫的许美人,前些日子圣上喝的汤水都是许美人让人送去的。”   送东西去御前的人不少,但能让圣上留下的没几个。   许美人能让圣上用她送过去的汤水,还不止一次,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阿妤捏了手帕,这银子送得倒是不亏。   这许美人,她自是有印象的。   这次新妃入宫最高的位份就是美人,不过两人罢了,这许美人就占了其一。   至于是何缘由,阿妤没见过本人,自然不得而知。   她侧脸,不着痕迹道了声谢。   那小太监没再说话,一路领着她进了印雅阁,就回了御前。   周琪扶着阿妤立在印雅阁前,印雅阁是娴韵宫的东偏殿,除了主殿外,占地面积最大的偏殿,里面的确如那宫人所说,有一林桃树,算不得大,却也称得上是一美景。   宫殿每日都有人打扫,里面算是干净,摆件也十分精致。   阿妤大致扫了一圈,就知道杨德派人先来过一趟了,因为这里的摆设没一样越过才人的配置的。   阿妤微松了一口气,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周琪眼底也是十分惊喜,一直紧绷的身子在无外人的时候终于放松:“这里真好看!”   当然比不得瑜景宫的正殿精美,但比她们住的那厢房要好得太多了。   周琪见到这宫殿,也终于放下了些心,看样子,皇上还是看重阿妤的。   阿妤昨日刚侍寝,身子疲乏地厉害,又走了这么一大段路,此时只想休息一会儿,可她刚坐到床榻上,外面就来了人。 第18章   阿妤带着周琪走出去。   来人是中省殿的陈公公,他脸上带着妥帖的笑,丝毫没有因为阿妤之前的身份而轻视。   陈公公来此,只是为了一件事,给阿妤填补伺候的人手。   才人位份,应有六人伺候。   除去掌事的公公和姑姑外,还需四人,这都是属于她这偏殿的。   陈公公带了十六人来,此时站成了一排任由阿妤打量。   “才人主子,您瞧瞧这里可有您看中的?”   阿妤随意扫了一眼,看向陈公公:“我对这些人倒并不熟悉,不若陈公公替我选吧。”   在宫中多年,足以让阿妤知道这后宫的一些事情。   例如六宫事宜皆由皇后掌管,这中省殿的掌事公公自然也是听从圣上和皇后的。   如今坤和宫请安尚未散,陈公公居然赶了过来,唯一的理由就是御前派人去了。   时间紧迫,即使其他宫里想安排探子在里面,恐怕都来不及。   所以阿妤放心地将选人的事交给陈公公。   他选的人,日后若出了差错,自然他要担着。   陈公公一顿,倒是瞧了她一眼。   这后宫的主子,大多都是要自己亲眼瞧瞧,恨不得不经过他人之手。   可这些主子也不想想,最了解这些奴才的人是谁?   陈公公是不知钰才人如何爬到这个位子,但是今日一见,心里却是有了个底。   这绝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前些日子瑜景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陈公公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有些纳闷,容嫔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出头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陈公公笑了下:“钰才人信得过奴才,奴才便亲自替才人主子选了。”   阿妤轻蹙了下眉,她身子不适,微靠着周琪站着,闻言,浅笑:   “我和周琪也曾受过陈公公恩惠,小李子在世时,也常对我说起陈公公的好,我自是信得过陈公公的。”   她和周琪、小李子进宫时,那时的中省殿掌事也是陈公公,当初她们的去向都是由陈公公决定的。   在那时的瑜景宫的确是个好去处,所以她这话的确没错。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世事无常,陈公公自然也不可能料到。   陈公公有片刻的沉默。   他没再说话,只是在原来想选六人中换了其中二人。   不为其他,只为钰才人话中的那句“小李子”。   小李子这人素来沉默,但特别会做事,和周围人的关系都不错,就算是陈公公也受用过他的不少孝敬。   陈公公年龄大了,也动过收干儿子的心思。   这小李子本是他心仪的人选,只可惜了……   他在心中摇了摇头,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选好了人后,说:“才人主子,这六人都是机灵安分的,您瞧,可满意?”   阿妤见他选了六人,连忙说:“我身边已经有了一位贴身伺候的,公公还是舍去一人吧。”   陈公公看了周琪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让一人退了回去。   这次阿妤没再看,只是说:“陈公公选的人自是极好的,这几人,我就留下了,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就在阿妤和陈公公选宫人时,坤和宫的请安也是一片热闹。   宝林以上妃嫔皆需来坤和宫请安,除了乾玉宫的淑妃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众人笑语研研的时候,宫中的老人卓嫔忽然看向容嫔,抿唇浅笑温柔:   “容嫔姐姐昨夜可是未歇息好?眼底尚留着青色。”   卓嫔这一开口,坤和宫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们也看向容嫔,就发现容嫔今日是有些憔悴。   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岂止是未歇息好?   容嫔亲请圣上,却是为她人做嫁衣,她岂能睡着?   卓嫔看似关心,不过轻嘲罢了。   皇后倚在位置上,捧起一杯茶细抿着,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容嫔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眸子里冷了冷。   卓嫔虽和她同样是嫔位,但是卓嫔素来不受宠,容嫔也从未将她放在眼底。   如今倒是连她都敢轻易嘲讽自己了。   容嫔抬手抚了抚玉金簪,那是圣上当初亲赐的那支单凤簪。   卓嫔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眸色微微生变。   容嫔才似苦恼地拧了拧眉,声音越来越冷:   “本宫也羡慕卓嫔清闲,毕竟圣上也许久未去你那儿了。”   卓嫔敛眉,丝毫不恼:“瞧姐姐的话,你我同为圣上妃嫔,自然是情同姐妹,妹妹不过担忧姐姐罢了,姐姐若是不爱听,妹妹不说便是。”   容嫔还待说什么,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似是无奈道:   “好了好了,你们二人总不让本宫省心。”   容嫔堪堪止了声,心中暗恼,卓嫔素来都是皇后的人,皇后这番话看似两不相帮,但若是细听,却是可以听出差别来。   就是这时,谨玉忽然走进来,贴着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   其他人对视一眼,皆是安静下来。   皇后忽然看了容嫔一眼,这一眼让容嫔微愣,不知为何,她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皇后缓缓坐直了身子,朝众人轻笑:   “本宫就说怎么今儿一起来就听见喜鹊的声音,这不,喜讯就传来了。”   卓嫔迎合她,好奇地问:“这是何好事?竟让娘娘这般高兴?”   皇后嗔瞪了她一眼:“瞧你这个急性子,倒也不算大事,只是这后宫里从今儿起,就又多了一位贴心的姐妹,你说,可是一件喜事?”   殿内安静了下,只有皇后脸上似挂着真心实意的笑。   顿了顿,周宝林看了容嫔一眼,忽然试探性地问:“不知这位妹妹是?”   她往日请安时都很安静,这倒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话。   皇后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她说:   “虽说这位是新人,但周宝林的这声妹妹可叫错了。”   这话一出,殿内大半的人都皱起眉头。   “御前传来的消息,新人被封为了才人,圣上更是赐下‘钰’一字作为其封号。”   皇后淡淡地看向周宝林:“虽说后宫姐妹情深,但是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乱,周宝林日后莫要再叫错了。”   周宝林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低垂了头:   “臣妾知错,日后定不会再犯。”   皇后点点头,眸子中流光轻转,最后落在容嫔身上:“其实这位妹妹,容嫔应是最熟悉,毕竟——”   她顿了下,才轻轻笑了声:“毕竟,是容嫔妹妹宫中出来的。”   容嫔脸上的笑直接僵住。   新人?除了阿妤那个贱婢,还能是说谁?   可她竟然一跃成了才人?更有封号加身?   容嫔捏紧了手柄,她险些保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皇后看够了戏,倒是没再继续火上浇油:“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这满殿除了皇后,就只有容嫔的位份最高,她最先转身离开。   她怕她再继续留下,会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妙琴跟着她进去请安,凝青在外面候着,因此,她一出来,就问向凝青:“那贱人在何处!”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没让这话传进第三人耳里。   凝青顿了顿,才低声回答:“皇上赐她入住印雅阁。”   容嫔倏然掐紧手心,眼底殷红,险些直接骂出“贱人”二字,幸好她还存有理智,知道这儿是坤和宫。   她气急地朝仪仗走去,忽然身后有人叫住她:“姐姐!”   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怒,格外耳熟,容嫔一听就知叫住她的是何人。   这一声,反而让她心底的怒意散了去。   她停住脚步,不紧不慢地转身,甚至还能朝陈才人轻笑:“妹妹叫本宫是有何事?”   陈才人走近她,恨恨地咬牙:“姐姐真是好本事,随意捧的人竟都能有才人之位!”   容嫔捏紧手,不着痕迹地掩住那丝一闪而过的怔愣。   陈才人莫不是以为,阿妤那贱婢是因她的缘故才得的才人之位?   容嫔不动声色地瞧了眼陈才人,发现她好似竟是真的这般想的,忍不住地心底发笑。   她忽然觉得浑身舒畅,慢悠悠地扯了抹假笑:   “妹妹这是何话?本宫若是能有这本事,岂能不助妹妹上位,反而便宜他人?”   陈才人恶寒,她了解她这位嫡姐,素来见不得她好。   她原本只是三分怀疑,现在听了容嫔的话后,反而更确定这位钰才人定是她特意推出来针对她的!   她止不住地冷笑:“你觉得一个奴才就能阻拦我?姐姐莫不是太过小瞧了我。”   容嫔忽然制止了她的话,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尾音轻扬:“妹妹还未见过这位钰才人吧?”   陈才人拧眉,不知她又打得什么主意。   容嫔掩唇笑:“妹妹不若等明日请安瞧过这位钰才人,再来同本宫说刚刚那番话吧。”   就算她再厌恶那贱婢,也不得不承认那贱婢长了一副好容貌,天生勾人的狐媚子!   等她这位好妹妹见了那贱婢,怕是不可能再这般轻易说出这番话了。   陈才人看着容嫔洋洋得意的背影,有些瞧不上眼,气得直咬牙:   “她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仗着比我早伺候皇上四年罢了!”   她倏然转头看向坤和宫的牌匾,眯着眼睛,说:   “我倒要看看那位钰才人究竟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竟能让她如此大放厥词!” 第19章   待陈公公走后,阿妤撑着身子回了正殿,身子万分疲乏,可真当她枕在靠枕上时,反而没了睡意。   她睁着一双眼睛,目光落在床幔的精致花纹上,一动未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眸子里染上一丝恍凉。   其实她身下很疼。   圣上并不是什么怜惜人的性子。   她记得,昨夜里,她哭过,求饶过,最后连刺激容嫔的心思忘了,可惜郎心似铁,任由她如何,也不曾放过她。   半晌,她侧过头,阖上了眸子。   如梦方醒之间,她总是睡得不太安稳,精致的眉尖细细蹙起。   她不知睡了多久,外间传来动静,她倏然惊醒。   隔着床幔,阿妤无声地睁着眸子,静静地看着外面周琪等人的走动。   她们轻手轻脚地,显然并不知晓她已经清醒。   她浅闭着眸子,不知何时才又睡了过去。   ——   坤和宫,谨玉让人换了殿内的熏香,走近了榻前,她瞧着无事人样的娘娘,有些迟疑地疑惑:   “娘娘,这钰才人的位份是不是有些高了?”   其实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毕竟才人的位份再高,也不过刚能入住一宫偏殿而已。   谨玉憋了一日,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的原因是,圣上晋封钰才人前,并未先同娘娘商量过。   旁人不知,她身为娘娘身边的贴身宫人,却是知晓,这满后宫的位份,都是娘娘亲自挑选,最后给皇上过目的。   就算是当初圣上登基,大封后宫时,每一位的妃嫔位份也是由娘娘定下的。   至今为止,唯一的意外就是这位钰才人。   从始至终,她的荣宠和位份都与娘娘没有一丝干系。   皇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册子阖上,放置在一旁,轻声与她说:“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了,皇上决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本宫听着即可。”   “再说了,如今不过只一个才人,日后还会有更多,难不成皇上还要每次都同本宫说?”   谨玉:“可是——”   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没有可是,你记住一件事,皇上会同本宫商议,是他看中本宫,却不是必须要做的事!”   她轻飘飘地看了眼谨玉,知道谨玉这是心被养大了。   她低敛下眼睑,遮住眸子里的神色。   她忽然问:“中省殿可送人过去了?”   谨玉低着头:“奴婢正要和娘娘禀报此事,在请安未结束时,陈公公就亲自送去了。”   皇后捻着册子的手指似一顿,片刻后恢复自然。   日色渐晚,御前传来消息,印雅阁掌灯。   杨德一直在御前伺候,却从没想过会一日这般难伺候。   圣上从瑜景宫出来时,脸色虽比往常冷了些,却还算正常,后来容嫔的话传来,算是捣了马蜂窝,圣上那张脸直接就阴了下来。   今儿个无需上朝,圣上如往常一样在乾坤宫处理政务。   傍晚的时候,圣上忽然就冷了脸色,毫无预兆的,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封煜此时很不高兴,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子里深幽暗沉,他从没有心情这么不好过。   他忽然冷冰冰吐出几个字:“今夜印雅阁侍寝!”   在杨德准备让人去宣纸时,他冷着脸,半晌才又冒出一句:“从朕私库里的凝脂膏送些过去。”   传旨的小刘公公将凝脂膏送来的时候,阿妤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上的用意。   凝脂膏是疗伤圣药,最主要的是可以祛疤除痕。   今晚为何是印雅阁侍寝,阿妤隐隐约约猜到些许。   天还未黑,圣驾就已经到了,阿妤领着人在门口接驾,离得远远的,她就弯下腰来行礼。   她未曾学过妃嫔如何行礼,所以还像从前那般。   封煜视线刚落在她身上,就微拧起眉,望着女子乌黑的青丝,心底那隐隐绕着的烦躁到底是消了去,虚扶了她一下:“起吧。”   阿妤俏生生地仰脸望他,她睡了一日,神色早已恢复不少,白净的小脸上红润似霞,她视线轻轻扫过男人的肩膀,似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在众人面前问,粉唇被她轻咬着,姣姣月光下,衬得越发娇艳欲滴。   封煜眸子稍暗,只觉得被她扫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疼。   他拉着人直接进了内室,阿妤惊呼一声,骤然被拉进内殿,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圣上有些冷的脸色,她悄悄退后了一步,慢吞吞地说:   “皇上,御膳房刚送来晚膳,您可用些?”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阿妤悄悄后退的步子顿时一止。   男人忽然冷哼一声。   阿妤低垂下头,脸上,脖颈,连带着耳尖都羞红一片,一紧张,粉嫩的指尖忍不住握紧。   她猜到圣上为何会冷着脸,所以有些不敢说话。   伺候的人都没有跟进来,所以阿妤大着胆子凑近他,先是试探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男人没甩开她,她才敢攀上男人的手臂,不过没碰他的肩膀,她轻声细语地,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皇上,你还疼吗?”   许是她这话中暗指意味太暧昧,封煜愣是想起她今日醒来时因疼痛微蹙起的眉尖。   他脸色蓦然一黑:“不疼!”   在那事之后问他疼不疼,怎么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阿妤眸子里有些茫然,不知他为何又突然黑了脸,她瘪着嘴,似有些委屈,又忍了下去,怯生生地松开圣上的衣袖。   封煜拧起眉,忽然看向她。   灯下看美人,自得一番滋味,更何况阿妤本身就生得好看,名眸皓齿,芙蓉映面,她此时低垂着头,昏暖的烛光似给她侧脸映上一层神光,让人忍不住去抬起她的下颚,细看摩挲。   殿内忽然生了几分旖旎,封煜身后发疼的伤似都隐隐有些变化,像是昨夜,虽是疼,却终却是还痒的。   “爱——”   封煜本想喊她爱妃,可话说出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许是她与后宫后妃太过不同,让他这声爱妃如何也喊不出来。   封煜忽然又想起她刚刚行的礼,遂有些头疼,她连宫妃的礼数都行不好,可已然成了主子,总不好再送去特意学习这些。   阿妤等了等,也没等到他后面的话。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珠帘之外的晚膳,已经渐渐不再散着热气。   她歇了用晚膳的心思。   顿了顿,她攀上男人的肩膀,因顾及着他的伤,力道格外轻柔,似羽毛落在肩上,不重,轻飘飘地,就是有些痒,封煜动了动眸子,偏生女子还未停下,她整个人跪坐在他身后,柔软贴在他身后,他素来喜欢勾起的下颚抵在他肩膀,就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皇上,可要沐浴?”   她一双手落在他身前,封煜断了刚刚的思绪,握住了她的手,细细放在掌心把玩。   他眸色稍暗,女子的大胆且肆意,和白日里那个怯生生的人似完全变了个人。   可偏生他还挺受用。   殿内暧昧气氛突然燃起,可封煜却没回答她的话。   他虽动了想法,可身后的伤还在,他来之前没想着这心思。   阿妤不知他心底何想,也没想和他多说些什么。   若是他早些来,可能还有与她聊天的心思,可这时天已经暗了,他来此是何心思,也一目了然。   阿妤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侧脸蹭了蹭他的肩膀,似疑惑地喊了声:“皇上?”   但这一声,在此时却莫名有了些许催促的意味。   封煜的眸色陡然一沉,拽着人的手将人拉进怀里,就这个姿势,低头吻上她的唇,他似不急不躁,只越吻越深,让阿妤忍不住攥紧他的衣襟,无力地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第20章   倬云楼,位于娴韵宫的西侧殿,许美人就住在这里。   请安回来后,许美人才知道那位钰才人原和她居住在同一宫中,大津朝以东为尊,她位份高于钰才人,却落她一步居住在西侧殿,无形中似低了她一头。   精致淡雅的宫殿中,许美人徐徐躺在榻上,她眉眼微垂,论容貌,其实她在这次新人中并不算拔尖儿,可她笑起来时,却有中莫名的文雅韵味,连带着举止间都似带着行云流水的美感。   她父亲官拜正三品吏部侍郎,祖父更是先帝太傅,门下学子无数,真正的书香门第,她入宫即是从四品的美人,她心中也清楚,多半是因为她祖父的原因。   许久后,寂静的殿内走进一人,落云在门外蹭了蹭绣花鞋底,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许美人听见动静,翻了个身子坐起来:“看清那钰才人了吗?”   落云点头:“远远地瞧了眼,的确称得上倾城之姿。”   她说这话时,有些犹豫,因为她知道许美人不太喜欢容貌过盛的女子。   果然,许美人顿了下,才说:“这倒是必然,若非如此,容嫔也不会在这时将人推出来。”   许美人重新靠回榻上,她娆人的眉眼微动。   其实她在请安之后,就一直在宫里等着钰才人来给她请安。   虽说她不是一宫主位,但到底她位份比钰才人高些,钰才人若是知礼些,也该来向她问安,可她等了一日,等到了印雅阁侍寝,也未曾等到钰才人前来。   许美人朝东侧殿的方向看去,半敛着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落云早在她不说话时,就后退了半步,沉默地低下头。   印雅阁,杨德在外面等了不知多久,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叫水的声音。   杨德等人进去的时候,阿妤躺在封煜怀里,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胸膛上,微张着红唇喘着气,媚意横生,但是那些进来伺候的奴才却没胆子朝床榻上看一眼。   锦被盖在她身上,遮住了两人的身子,阿妤的手指在锦被中顺着他的胸膛一点点朝下,在某处停下,又轻轻抬起,最后落在他微拧的眉眼处。   虽是筋疲力尽,但是她还是没有捉摸清,为何男人会在这时皱起眉头。   她有些无奈,又觉得这男人着实难伺候。   床幔已经散下,她无力地侧过脸,粉唇轻点在他胸膛上,似夹杂着一丝迷茫地问:“皇上为何蹙眉?”   她睁着一双还泛着春光未散的眸子,有些委屈和迷茫,连点在他眉尖的指尖都似胆怯起来:   “可是……臣妾伺候得不好?”   封煜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两人刚刚身上溢出了细汗,躺在一起有些黏糊,可这样的感觉莫名让人想再贴得紧些,所以封煜没拒绝女子躺在他身上,反而是将她搂得很紧。   只是他有些头疼。   他觉得这女子岂止是没规矩,简直是胆大妄为。   女子在床榻间放肆又大胆,原本是好事,可太过肆意,也让人有些吃不消,他昨夜身上的伤痕还未好,今日又添了新伤。   火辣辣的疼贴在后背,虽然不是不能忍,但是封煜素来没有忍着的习惯,所以才露出了一两分的情绪。   封煜忽然拧眉握住女子的手,他曾最爱她身上的这双手,她也的确保养得很好,明明做了许久的奴才,竟也能让一双手毫无瑕疵,她未染蔻丹,指甲晶莹剔透,修长白皙,完好得似一块美玉。   让封煜原本让她将指甲修剪一番的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谁让他偏爱这一双手。   封煜心底烦闷,扔开了她的手,坐起了身子。   在他拿起阿妤的手时,阿妤就隐隐猜到他为何不高兴了,男人坐起来后,她更是从他背后看见了自己的杰作,阿妤顿时羞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她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那情况下这般失控。   封煜下床之前,她忽然从身后拥住男人。   封煜身子陡然一僵,毕竟两人刚在一张床上翻云覆雨,他还不至于无情地会在这时挥开她。   女子从他肩膀上探过头来,躲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皇上,你身后……”   她尾音似有些颤,带着几分急切和囧意:“您先别下去!”   这般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杨德他们的注意,杨德疑惑地转过头,只看见圣上赤裸的上身,和环着他腰际那双软若无骨的手臂。   还不等他细看,陡然察觉到一股凉意,他悄悄地抬头,倏然撞上了圣上漆黑的眸子,吓得他连忙低下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都敢乱看!   封煜此时有些气恼,不知是恼杨德的大胆,还是身后女子。   他倏然身子一僵,察觉后背那火辣辣的伤痕上印上一抹柔软,他隐约猜到那是什么,呼吸陡然沉了下来。   阿妤其实没什么想法,只是不想让他现在下去,害怕旁人看见他身后的伤。   她才低头去吻那些伤痕,似是好奇,她探出舌尖,似羽毛落下般轻轻扫过那伤口,她只觉得舌尖上有些腥甜,让她有些难受地蹙起眉尖。   她刚想起身,找茶水漱口,倏然被人压在了身下。   阿妤怔怔地抬头,瞥见男人眼底的暗沉,以及他缓缓下滑的喉结,她有些胆怯地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有些怕。   昨夜里,她初尝人事,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撩拨他,已经尝到后果。   她刚刚真的是单纯制止他下床,却无半点暧昧的心思,可是此时细想过去,才觉得那动作四处充满了旖旎和勾引,让她面色陡然嫣红。   她害怕地朝下缩了缩身子,睁着一双灼人璀璨的眸子,求饶地看着他:   “皇上……我错了……”   她一时紧张地连自称都忘了。   封煜敛眸,不轻不重地斥了句:“没规矩。”   也不知到底是斥她这句话失了规矩,还是刚刚那番动作,或是全部。   阿妤咬唇,对这句话并不认同。   入宫三年,她规矩素来学得极好,便是先她入宫的老人都未必抵得过她。   她还想说什么,可男人想要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任由她百般推搡哭饶,也不停磨碾,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眼角真的逼出眼泪,才放过了她。   而这时,她全然生不起一丝力气,连同嗓子都有些干哑得不愿再说话。   见她如此,封煜心底反而好受了些。   没道理他忍着身后的疼,她倒是百般舒坦享用。   东侧殿很晚才叫了水,隔日清晨时,许美人就从宫人那里得了消息,她柔和的神色有一瞬间凝滞。   即使无人知道,她也堪堪才忍下那分无形的难堪。   她入宫后,恩宠也有三四次。   在她仅有的印象中,即使行房事时,圣上都是按着规矩,夜色刚深,就会叫水。   她还以为,圣上克制律己,并不热衷于那事。   许美人坐在梳妆台前许久,看着铜镜里的人,即使铜镜的女子不是倾国倾城,也绝称得上美人,论才情文采,许美人自信这后宫无一人出她左右。   可,圣上好似并不在意此事。   难道,女子的才情真的比不上一张绝美容颜吗?   许美人从前是不信的,可现在她却忽然有些动摇这个想法。   也许进宫前,母亲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男子哪有不爱女子那张脸的呢?   否则又如何会不停选妃纳妾,还不是贪图女子年轻貌美和那零星的新鲜感。   落云见主子久久不动,迟疑道:“主子?”   许美人倏然回神:“怎么了?”   她向来醒得早,请安的时间还未到。   “刚刚落霜说,印雅阁有了动静。”   许美人眸色闪了闪,她说:“快些帮我梳妆。”   半盏茶的功夫,许美人就彻底收拾好了自己,她今日穿了雾蓝色的长裙,衬得她越发温柔,眉眼间似能滴出水般,她从铜镜里收回视线,才朝殿外走去。   还未出宫门,不远处走来长长的仪仗,明黄的銮仗隔着数十步依旧显眼。   许美人一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徐徐弯下腰来,这套动作不知练了多少次,稳妥规矩又美不胜收,纤细的腰肢随着动作越显得盈盈一握。   她垂下头,温柔低声行礼:“臣妾请圣上安。”   杨德离得远了,就看见了这位许美人,至于她是凑巧还是故意选择的时间,并没有人在意。   杨德朝銮仗里看了一眼,微抬手,队伍停了下来。   銮仗的帘子从里面被掀开,封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露出来,平静地看向行礼的人:“免礼。”   女子站起身,他才认出那是许美人。   封煜顿了下,才问:“爱妃这个时候是去哪儿?”   许美人得了圣上的一句问话,心底微松,她柔声笑着:“时间不早,臣妾想去陪皇后说说话。”   封煜神色不变,任谁也看不出他的想法,他淡淡地夸了句:   “爱妃是个知礼的。”   这句话一出,封煜突然又想起来醒来时的情形。   那人卧在他胸膛,压得他手臂有些麻,泛红的眼角泪痕好似还未干,他难得生了一分心虚,没去怪她冒犯之罪。   怕是至今都还没醒来。   封煜自幼至今,从未见过这般没规矩的女子。   许美人被他夸得脸色微红:“皇上过赞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封煜倏然回神,没再说什么,放下帘子,銮仗才继续朝前走。   一直等到銮仗出了娴韵宫,许美人才停下脚步,侧头朝东侧殿的印雅阁看去。   她眸色有些深,忽然说:“我与钰才人同为娴韵宫的人,合该一起去给皇后请安才是。”   落云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只能小心劝阻:   “主子刚和圣上说了现在要去坤和宫,若是耽误了时间,怕是有些不好。”   “更何况,那位钰才人虽和主子同住娴韵宫,可宫中谁人不知晓那是容嫔的人?主子又何必操这份心?”   周琪去给阿妤传早膳,刚进娴韵宫,就隐约听见这一句话,虽听得不全,却大概猜到了话中的意思。   许美人主仆见到她,顿时停下了话头。   周琪并未露出异样,走近后,恭敬地服下身子行礼。   许美人忽然问:“你是钰才人宫中的?”   周琪虽不解她是何意,却依然点头应答,毕竟这事瞒不过去。   许美人没有过多为难她。   只是,在她转身朝印雅阁走去的时候,许美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和跟在她身后拎着的饭盒的小太监。   她忽然冒出一句:   “那是御膳房的人吧。”   “正是。”   许美人抿处一抹浅笑:“我记得,倬云楼的膳食都是由宫人亲自去领的。”   落云听着她带笑的话,却有些呐呐地不敢接。   宫中的人就是这样,钰才人接连两夜侍寝,又是一跃多位,自然会殷勤些。 第21章   阿妤是被周琪喊起来的,在昨日圣驾没来之前,她就特意叮嘱过周琪,一定不能误了请安。   用早膳时,周琪将之前听见的话说与阿妤听。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许美人的意思,怕是宫中人都认为你是容嫔的人。”   阿妤眉梢微动,忽然说:“难道不是吗?”   她侧过脸,与周琪对视一眼,眸子里神色不明。   周琪忽然一笑:“瞧奴婢糊涂的,我们自然是容嫔主子的人。”   阿妤收回视线,御膳房知她最近得宠,早膳精致丰盛,阿妤昨儿一日未用膳,夜里又受累了一番,此时就要饿得不行,足足用了两碗粥才停了下来。   周琪看得有些心疼。   她忽然想起来,今儿伺候阿妤起床时,她身上那青紫的痕迹,活似受了一夜虐待,让人不忍直视。   阿妤瞧了眼天色:“走吧,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顿了顿,她揉了揉额间,说:“今儿怕是会遇见容嫔,你就留在宫里,让琉珠跟着我吧。”   她不着痕迹地给周琪使了个眼色。   毕竟宫中伺候的人都是新来的,说是全部放心那还言之过早,将周琪留下来,阿妤心底也能安心。   这满后宫,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周琪了。   琉珠是昨儿分来的宫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人,瞧着行事稳妥得当,阿妤就指了她做另一个贴身宫女。   周琪脆生生地应了下来,琉珠也听见了她的话,心中一喜。   能跟着主子身边伺候,就代表主子愿意给她机会,这是好事,琉珠自然不会拒绝,连忙跟在主子身后。   才人是没有仪仗的,嫔位以上才会赐下仪仗,所以阿妤一路步行去坤和宫。   她身子乏得紧,今日醒来时,脸上又是羞红一片,带着那事之后的余媚,若是以那副模样去请安,怕是会落了人眼,她特意让周琪替她涂了些粉。   此时,她脸色算尚如常,并不如何显眼。   她根据以往容嫔请安的时间,刻意提前了一刻钟,所以到达坤和宫时并不算晚,坤和宫里只坐了几人,她一走进来,殿内渐渐就没了声音。   她在进殿时,扫了一眼,除了卓嫔外,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那便都是新入宫的妃嫔了。   察觉到一些隐晦的打量视线,阿妤没怎么在意,她应是圣上后宫中唯一不是从选秀进来的后妃,本就引人注意,她也不会想着所有人都能将她忽视过去。   阿妤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她快步朝右前方走了两步,朝卓嫔屈膝行礼,刚弯下腰,就听见女子捂嘴轻笑声,嗡嗡地,还算悦耳:   “这便是钰才人妹妹吧,瞧妹妹花容月貌的,就似天仙下凡般,叫姐姐都看直了眼。”   不管是真是假,卓嫔摆出来的态度算是友善,阿妤也似羞涩地偏了偏头:“卓嫔过赞了。”   这分羞涩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分姝色却是明显的,芙蓉映面,好似最美的一抹春光,让殿内的人眸色闪了闪。   大津朝以左为尊,卓嫔此时坐在首位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至于第一个位置,那是淑妃的,即使淑妃如今不用来请安,她们依旧将那个位子留了下来。   在卓嫔左手边,坐着一女子,单瞧了一眼,阿妤就猜到这位定是许美人了。   她和许美人虽同在娴韵宫,但却并不相熟。   她垂头弯腰,将礼数做到了周全,任谁也说不得她的不是。   许美人笑吟吟的,声音温柔似水:“钰才人快些起来吧,娘娘应也是快出来了。”   这声音难得地让阿妤怔了下,只片刻,她就又恢复了自然。   她站起身,扫了眼宫中的座位,就在她有些迟疑时,殿内的宫女将她领到位置上。   那个位置是首位的右边第三位。   阿妤眉梢轻动,有些迟疑:“我坐这儿?”   她前方只有两个位置,除去给容嫔的位置,也只剩下一个了。   可宫中却有六位美人,便是有一人落在她前方,也还有四人会落在她身后。   这有些不合尊卑规矩。   那宫人不卑不亢:“才人主子不必担心,这位置是娘娘安排好的,才人放心坐着便是。”   阿妤止住心底的惊讶,不再犹豫地坐了下来。   既然皇后这样安排,她若是拒绝了,那就是当众打皇后的脸,比起得罪四位美人,皇后才是不能轻易得罪的那位。   很快,后妃陆陆续续皆到齐。   对于阿妤居然坐在那里,很多人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美人中最先来的是一位老人,她看见阿妤后,微顿,眉尖拧在一起,徐徐看向阿妤上首的位置,最终还是歇了心思,坐到了许美人身下。   直到最后,阿妤上首坐的是新入宫的另一位美人,沈美人。   阿妤对此结果并不惊讶。   从旧邸跟进宫的四位美人并不如何受宠,而沈美人却不一样,在这次入宫的新妃中,她的恩宠却是拔头筹的。   如今淑妃不能侍寝,圣上除了去她宫中用晚膳,渐渐也不在留宿。   这后宫如今恩宠最多的,就是这位沈美人。   沈美人踏进来时,阿妤有些晃了眼,玉簪琳琅,不得不说,这位沈美人的确美得惊人。   虽是初初一瞥,但是阿妤隐隐感觉到这位沈美人的性子有些冷。   事实证明,这位沈美人的性子不仅冷,还有点傲,进了殿内后,就算阿妤这个生面孔也只让她施舍了一个眼神,连给卓嫔行礼的动作有些漫不经心,最后懒懒地靠在位置上。   阿妤等了许久,未曾等到容嫔的身影。   直到皇后出来,和众人说,容嫔身子不适,一大早就派人来告了假。   阿妤咬唇,眉眼间隐隐露出一丝担忧。   众人都知她是容嫔捧出来的,容嫔身子不适,她担忧得合情合理。   只不过,阿妤心底却有些隐隐的遗憾,她原是想瞧瞧容嫔的脸色的。   她在想着容嫔为何突然身子不适,忽然被皇后点了名:“早就听圣上提起过才人妹妹,今儿终于得见真人了。”   阿妤立刻回神,起身屈膝,似紧张无措:   “牢皇后娘娘挂念着,是臣妾之幸。”   皇后见她下意识的反应,眸色微深,她掩唇轻笑:   “瞧瞧,怪不得皇上那般喜欢妹妹,这般的可人儿,就是本宫,也喜欢得紧。”   她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附和,将阿妤夸得脸红耳热,至于这里面有几分真情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请安,阿妤觉得比打了一场仗还累。   所幸的是,今日的请安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   她这个想法刚落,从小径上就走过来一人,阿妤眸子轻闪。   来人正是容嫔的亲妹子,陈才人。   她曾帮了陈才人数次,但其中也有自己目的,算是各取所需,但是陈才人却并不知道那些事与她有牵扯。   阿妤也没想让她知道。   陈才人面上带着笑,心底却压着一股子气。   她昨日回去后,一直在想这位钰才人,究竟是什么人,竟让她那位嫡姐那般自信。   今日得见,旁的不知,但那张美人皮却是真真切切。   也让陈才人的确感到了威胁。   进宫前,她听娘亲说过,当今圣上既是个守规矩的,又是个不看重规矩的。   换句话说,圣上性情不定,难以捉摸。   所以,陈才人并不像容嫔那样,觉得阿妤的身份是个束缚。   对于不看重规矩的人来说,什么身世背景都是假的,只要能讨得他喜欢,便能将人捧在手心。   也因此,在看见阿妤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容嫔那脑子是许久不用、生了锈!   她就不怕万一人得宠了,反踩她一脚吗?   不过想到这一点后,她不仅不替容嫔担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巴不得那日早点到来。   她昨日让人查了这位钰才人,才知道容嫔不仅杖责过人,还弄死人一起进宫的好友,陈才人被弄得有些糊涂,这种情况下,容嫔哪来的自信能拿捏得住钰才人?   陈才人掩着心里的想法,行了半礼,没等阿妤叫起,就徐徐地站起了身。   阿妤不着痕迹地挑眉,似没看见她不敬的动作,有些不解地开口:“陈才人可是有事?”   陈才人面上扯了抹担忧:“姐姐身子不适,我心中担忧,想去看望姐姐,钰才人可与我同去?”   阿妤看了眼面前的这条小径,笑而不语。   这条路离瑜景宫有些远,不知要绕几圈才能到瑜景宫。   即使陈才人不说,阿妤也定是要去瑜景宫一趟的。   毕竟她还背着“容嫔的人”的身份。   只不过,她抿着唇,露出了一丝犹豫,又很快隐了下去。   她似有些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慢吞吞地应了下来。   陈才人轻微眯了下眼睛。   虽说钰才人同意了去看望容嫔,可那副神情却好似并不如何情愿。   就好似有什么把柄握在容嫔手里,不得不做一样。   想到这里,陈才人有些恍然,毕竟没道理容嫔那样对钰才人,她还一心帮助容嫔。   阿妤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陈才人,又若无其事地敛下眉眼。 第22章   容嫔躺在榻上,听见阿妤和陈才人一起来看望她,愣了下,才拧起眉:“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她昨日在陈才人面前说得那么绝对自信,结果回宫之后,才得知周琪居然被阿妤那贱婢带离了瑜景宫!   她险些气得吐血。   旁人不知,可她心底却清楚,她只能用周琪才能拿捏住阿妤。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进了她宫中伺候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竟能被人带走?   还是宫人告诉她,这是杨德当场同意的,她才极力克制住冲动。   杨德能答应,就代表了圣上默认了此事。   也正是因此,她昨日才会一时气得险些昏厥,今日连请安都不能去。   阿妤和陈才人进来时,容嫔还卧在床上,冷着脸看向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是陈才人先开的口:“请安时听娘娘说姐姐身子不适,妹妹心中担忧,路上遇到钰才人,便一同来看望姐姐。”   容嫔呵呵冷笑了一声,对陈才人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阿妤也跟着说了几句话,好似十分亲近,却是一直低眉顺眼的。   她这番表现,让陈才人越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容嫔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头,有些狐疑地看向阿妤,被她的态度搞得浑身不自在。   偏生陈才人在这儿,她不仅不能发问,反而还得努力笑着夸她:“钰才人有心了。”   阿妤朝她抿了抿唇,笑意微深,险些让容嫔将指甲掰断。   陈才人很快离开,容嫔瞬间冷下脸,不善地看着她:   “你在打什么主意?”   在陈才人面前故意给她脸面,她不信这个贱婢会如此好心!   阿妤似有些不解:“我怎么也是从瑜景宫出来的,自然是一心向着瑜景宫。”   “你以为本宫会信?”容嫔冷笑,撑着身子直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阿妤眸子灼亮,似笑了下,又似没有,她只说了一句:   “容嫔信不信,我不知,但,总有人会相信的。”   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看着容嫔,看到容嫔脸色忽变,她愉悦地弯了弯眸子。   只要容嫔不舒服,她心底就高兴。   容嫔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宫中的人都是傻子吗?”   阿妤轻笑了声,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朝窗外看了下,随后不紧不慢地朝容嫔说:   “时候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扰容嫔休养,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容嫔在身后怒喊:“你给本宫站住!”   阿妤自然不会傻得停下,毕竟就算容嫔恩宠不如往日,这瑜景宫也是她的地盘。   她不仅没停,反而越走越快,容嫔在她身后气得身子直发抖。   琉珠一直跟在她身边,将她和容嫔的对话听进耳里,直低头擦着额头的汗。   阿妤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没有在意容嫔的那句话。   她和容嫔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可不会以为后宫的人会相信她。   更何况,就算信了,又能如何?   她这般做,除了恶心容嫔外,并无什么作用。   但只要能让容嫔心里不舒服,那就够了。   阿妤回到印雅阁,时间已经不早了,周琪已经拎回了午膳,所以阿妤匆匆用了几口,就立刻躺回床榻上休息。   她身子本就不舒坦,若不是为了去刺激容嫔,她才不会跑那一趟。   不过她没歇息多久,圣上和皇后的赏赐就到了。   坤和宫的人还笑着说:“本该是昨日就送来的,但我们娘娘说,昨日钰才人忙于迁宫,怕是忙不过来,这才让我们今日送过来。”   阿妤自然只能道谢。   皇后的赏赐到了之后,紧接着的就是乾玉宫那边的赏赐,随后各宫都派人送来礼物。   光是忙着这些,阿妤就没了休息的时间。   傍晚,周琪在阿妤身边,细细地汇报今日各宫送来的礼单,阿妤听罢,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将皇上和皇后赏赐的物件摆出来,其他的就收进库房吧。”   两人说着话,珠帘忽然动了动,小福子走了进来:   “主子,前面传来消息,圣上在乾坤宫歇了。”   阿妤一顿,才反应过来,说:“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在小福子下去之后,忽然拍了下额头。   因为她隐隐意识到圣上今日为何不进后宫了。   无他,只因为圣上身后还有些伤痕。   他总不能背着那一身痕迹去旁人宫中,心安理得地让人侍寝。   虽然阿妤觉得那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但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怕是最惹人非议的就是她了。   阿妤轻呼了一口气,只得庆幸圣上今日自己歇着了。   顿了会儿,她忽然朝周琪说:“取剪刀来,将这指甲剪了吧。”   阿妤看向自己的双手,眼底闪过一丝舍不得。   她平日里最爱护这一双手了,便是指甲也保养得十分好,好不容易留长的指甲,此时却要剪了去,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周琪也有些惊讶:“为什么?你好不容易留下的。”   之前在瑜景宫当奴才,虽然阿妤喜欢,可不能一直留着,还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才让她有机会留下的。   更何况,她觉得阿妤那双手是真的好看,剪掉指甲太可惜了。   那些羞人的事,阿妤自然不好同周琪说。   但是周琪的话也让她生了一丝犹豫,最后她还是没舍得剪。   她想着,反正近几日圣上应是不会来她的印雅阁,不若等她侍寝的那日再说吧。   之后几日圣上都是歇在乾坤宫,白日里会去陪淑妃用膳,圣上不入后宫,请安时后妃都似没了激情。   作为始作俑者,阿妤没有一丝心虚,每日请安都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   又过了四五日,圣上才重新进了后宫,那日正好是十五,圣上歇在了皇后宫中。   随后便是沈美人连续两日侍寝,变成了沈嫔。   这是新妃里头一个升位份的。   谁不知道圣上对于位份那是极为吝啬的,孰不见旧邸入宫的几人,在宫中待了多年,还只是初入宫的位份吗?   这日请安之后,阿妤身边带着的是周琪,在经过御花园时,她瞧着周琪似有些兴致,就停了脚步:   “我们到凉亭里坐坐。”   如今天热,御花园里的人也少,毕竟顶着大太阳在这里赏花也不是什么易事。   凉亭里也空荡,没有外人时,周琪终于放松了些,她走到凉亭旁,瞧着那盛开的灼艳芍药,她眼底都是欢喜,却是没有采摘,毕竟在宫里呆久了,也知道这花不是人人都能摘的。   这还是因为她跟着阿妤,才能凑近些看。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御花园时,还未走近这些花,就被宫人斥了下去。   阿妤撑着脸,看向她,有些失笑:“就这么喜欢?”   周琪点头:“喜欢,自打进宫后,我就没有再折过一支花儿。”   落地的桃花瓣倒是和阿妤一起捡过不少,也只有那时落地的花,才是她们能碰的。   阿妤微顿,失神地看向周琪。   周琪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对着她喜欢那支芍药轻轻一折,就掐断了根茎。   她顺着那手朝上看去,就瞧见阿妤正捏着那花,斜斜插进她的发髻。   周琪一愣,怔怔地伸手去抚头顶的花儿。   她刚碰到那花儿,忽然就听见阿妤的声音:“真好看。”   阿妤弯着眸子,她说:“从今日开始,你喜欢的花,我都替你折下来。”   周琪鼻子一酸,红着眼笑她:   “有没有点主子的样子了?”   “应该是我说,从今日开始,我们就不需要去捡地上的桃花瓣了,你喜欢,明年桃花盛开时,我就去替你摘一篮子,专门用来做你喜欢的香囊。”   阿妤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冲她一笑:“好,明年我们一起去。”   御花园东侧有梅林,西侧有桃林,以往每年,阿妤都会和周琪在花落时,去捡那些桃花瓣。   最初,是因为她爱做香囊,又偏爱桃花,周琪才去求了守着桃林的宫人,磨了许久,又孝敬了些银子,这才同意让周琪去捡地上落下的花儿。   她至今都记得,那时周琪捧着桃花悄悄递到她面前的样子。   夏日炎炎,她脸上滴着细汗,却又满眼欢喜,俏生生地和她说:“都给阿妤姐姐做香囊。”   阿妤忽然觉得嗓子涩得有些疼,可她没去管,只是冲周琪笑弯了眸。   周琪忽然收了笑,压低声音对她说:“主子,你看那边——”   从她升了位份,周琪怕自己会在外人前失了规矩,就改了口,跟着众人喊她主子。   阿妤蹙眉,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眸色微顿。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御花园中站着的沈嫔,美人微抬着脸,冷傲得不可一世,身边灼艳的芍药都不敌她一分。   周琪让她看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在稍远之处的明黄色身影。   没一会儿,那道身影就转身离开,也不知是不是阿妤的错觉,在那人转身离开的时候,好似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圣上刚走,阿妤就看见沈嫔皱了下眉,也很快离开。   她忽然侧过头,对周琪轻声说:   “看来不管多高傲的人,在这后宫里,也会有柔情的一面。” 第23章   御书房,封煜看着呈上来的折子,眉宇紧锁,忽然扔下折子,怒斥了一声:   “这群废物!”   杨德端着茶水的手差些不稳。   他常在御前伺候,知道的事比一般人都多些,自然也晓得近日圣上烦心的事情。   衢州难情一事尚未缓解,逃到京城的难民越来越多,圣上不知为此事发了多少次脾气,近日少去后宫也是因此。   倒是今日,圣上去乾玉宫陪淑妃用膳的路上,遇到了刚晋升不久的沈嫔。   杨德知道,这沈嫔能晋升,除了自己挺有手段外,最主要的还是前朝家族给力,谁让沈家在这次难民事件中做了实事,虽然没有太大的功劳,但是与其他浑水摸鱼的官员一比,可不就被衬托出来了吗?   他没敢多想,也没敢朝那奏折上多看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奉上,就低垂着头,当自己不存在。   封煜靠在座位上,烦躁地捏了下眉尖,他说:“韩玉扬可回来了?”   半月前,衢州之事毫无进展,他特意将韩玉扬派了出去,算着时间,也该回京了才是。   杨德没法装死了:“只这两日的时间就该到京城了。”   要他说,韩大人若能办妥这事,就将此事交给他办就是。   但是他不懂这朝上的制衡,这话只能在心底想想,是万万不敢朝外说的。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杨德朝外看了一眼,见皇上没有动静,便赶紧快步走出来。   一出来,他就斥道:“怎么回事!在御前喧哗?”   明知皇上心情不好,还敢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不想要命了吗?   杨德斥完,才看向眼前的人。   得,还是个眼熟的。   落云笑盈盈地行了个礼:“杨公公,我家主子想着这日头炎热,特意做了份冰镇酸梅汤让奴婢给送来,您看,能否让奴婢送进去?”   杨德扫了眼御前的小刘子,小刘子苦着脸:“奴才和她说了,今儿个没法送进去,可这落云姑娘不听,奴才也没法子呀。”   他心里有些恼,今儿圣上的心情不好,就是陪淑妃用膳时,脸色都淡淡的,谁敢进去触霉头?   偏生这倬云楼的婢子太不识好歹了,任他好说歹说,也不离开,最后还是惊动了里面。   杨德板着脸,呵呵笑了两声:   “今儿个皇上心情不好,落云姑娘还是回去吧。”   落云脸上的笑顿了下。   她还想再说什么,杨德皱了下眉:“你要是非要进去,我这就给你让道,但是之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下子,杨德也觉得这婢子有些没眼色了。   往日瞧着还是个不错的,连着几日他也都好声好气地让人将倬云楼的东西送了进去,在圣上面前留了印象。   落云脸上突变,忙笑着说:   “瞧公公说的话,奴婢还能不听您的忠告吗?但这怎么也是我们主子的一番心意,奴婢就这般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落云心底突突的,也不敢再坚持要进去。   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给御前的人面前留下差印象,万一什么时候就在圣上面前使个绊子,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主要的是,她有些心急。   这半月来,除了坤和宫和雎婷轩的沈嫔受了两次宠外,圣上就没再进后宫。   她家主子和沈嫔进宫时,是同一位份,如今沈嫔升了位还身有恩宠,陡然将她家主子压了下去,搁谁心里不暗自焦急?   杨德也不想为难这后宫的主子。   虽说他是御前伺候的,但是那些主子可都是躺在圣上身边的,孰亲孰疏,谁也说不定。   所以,杨德也缓了缓神色:“罢了,你将饭盒留下,待皇上闲下来,我再替许主子送上去。”   “那就拜托杨公公了。”落云松了口气,扬起一抹笑,隐晦地塞了个荷包过去。   杨德接了,这玩意你不能不接,不接的话,还不知这后面的主子心里怎么想呢。   落云走了,小刘子拎着饭盒苦着脸问:“这怎么办?”   杨德瞥了眼,小刘子将饭盒打开,光瞧着这颜色,倒的确让人口中生津。   他略想了想:“罢了,我进去问一下。”   小刘子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杨公公会让御前的人直接用了。   以前不是没有这事发生过,毕竟后宫送来的东西不可能都入了圣上的口,圣上也不爱用后宫送来的东西,所以大多都进了他们口中。   而且今日圣上心情还不好,他是没明白杨公公为何费这个劲?   难不成是……这许美人有什么特殊?   杨德当然不知道这小刘子一会儿工夫在心里想了这么多,他把酸梅汤送进去,就是单单因为皇上今儿没用什么东西,再加上这色泽看上去的确不错罢了。   等银针试过之后,杨德拎着饭盒进了大殿。   封煜从奏折中抬起头,有些疲乏地捏了捏后颈,瞥了眼他拎着的饭盒,声音冷淡:“谁送来的?”   “倬云楼的许美人。”   圣上心情不好,杨德也不想在这时替许美人说好话,反正这汤送进来,也给圣上留下印象了。   封煜望着那被端出来的酸梅汤,敲了下案桌,忽然说:“将昨日送来的樱桃,分别给坤和宫,乾玉宫送些去。”   顿了下,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御花园前看见的人。   沈嫔那张冷傲的脸划过后,浮在脑海里的是躲在凉亭里的女子。   离得有些远,他并不能看清,但是他依旧认出了那人。   他想了想,似乎也好久没去看她了,便说:“给钰才人也送些去。”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还有沈嫔和许美人宫里。”   杨德悄悄看了眼圣上,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   这樱桃也是稀罕的东西,往年可都是只有坤和宫和乾玉宫才分到些,偶尔会有瑜景宫的份,可这次,圣上丝毫没提容嫔,看来这容嫔的确是失了宠。   让杨德狐疑的是圣上后一句话。   他先提起了钰才人,后才说起沈嫔以及许美人。   虽然话中语气没什么特殊变化,但是杨德总觉得圣上原是想给钰才人送些去,后来又添了沈嫔和许美人而已。   毕竟以钰才人的位份和宠爱,若是越过这两人,也太过显眼了些。   而圣上接下来的话,更验证了他猜想:“给钰才人宫中多送些去。”   杨德退下后,封煜才拧了下眉。   他原是没想到钰才人的,可就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在乾玉宫时,那人俯身跪下的情景。   许是那次他太过注意,这情景在他印象刻得很深,让他总时不时想起。   他倒没什么太多想法,只不过想着也许那人往日只能瞧着容嫔享用,这一想法莫名升起,愣是让他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阿妤见着杨德送来的东西时,惊得睁大了眸子:   “杨公公,这是……”   杨德满脸笑着:“皇上心里记挂着才人主子,这不,刚供上的樱桃,就让奴才给才人送过来了?”   阿妤自然是不信他这话的,但瞧着那两筐樱桃,也不由得露出惊讶和狐疑。   她在瑜景宫伺候过,在宫中混得也算如鱼得水,任什么消息她也听过。   这玩意稀少,就连往年容嫔受宠时,都分不得多少,她是万万没有想过今年居然会有她的份。   她轻咬了咬唇,按下自己心中的惊疑,谢过杨公公后,轻声问了句:   “公公从哪里来?”   杨德眸子微闪,倒也笑着回答:   “奴才先去两位娘娘宫里,又跑了沈嫔和许美人宫中,才人主子这里是最后一处。”   阿妤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让周琪给他端了杯茶:“公公走了许久,也累了,用杯茶水吧。”   她当过奴才,自然知道这跑了许久,口干舌燥的,最想要什么。   杨德也口渴得紧,倒也没拒绝,喝完了茶,又说了两句吉祥话,才转身离开。   殿内安静,阿妤望着那两筐樱桃,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尖。   这满后宫,只有五人得了赏赐。   这五人中,只有她位份最低,也无甚背景,她不知旁人都得了多少,但她单单看自己这份,就觉得有些招摇了。   片刻后,她松开眉尖。   她没家世,若想在这后宫立足,靠得不过是圣上宠爱罢了。   如今,她越受宠,宫人也对她越敬着。   至于往后?若连如今都过不好,又谈何往后。   她刚回神,就看见满殿宫人浑身溢出的喜意:“皇上还是看重主子的。”   半月无恩宠,这宫中人也不是不担心,只不过将这份担心压了下来罢了。   阿妤抿唇浅笑,待众人高兴后,才让周琪赏了些银子,就让他们退了下去。   等殿内安静了下来,周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看容嫔还怎么张狂!”   容嫔素来瞧不起当奴才的,对阿妤姐姐也是非打即骂,可如今,圣上记着阿妤姐姐,却是丝毫没有提及容嫔!   这让恨着容嫔的周琪如何不高兴?   阿妤没忍住也露出了笑,在这后宫,她和容嫔之间,必然是不死不休的!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一句:   “树大招风,我身上的恩宠还是有些惹眼了,怕是明日的请安有些不好过了。”   她原以为这恩宠已经足够惹眼了,万万没有想到,天色还未暗,御前的人又来了一次。   今夜,印雅阁掌灯。 第24章   天还未暗透,印雅阁上下就忙得脚不沾地。   不远处的倬云楼,落云听着对面的动静,只觉得十分闹心,脸色都比往常要冷些。   许美人神色淡淡的,心里也有些说不上的滋味。   她今日特意让宫人跑了御前一趟,结果侍寝的却是旁人,若是其他人还好,偏生是与她同处娴韵宫的钰才人,那边的热闹衬得她宫里越发冷清。   她透过楹窗,看见宫人时不时瞥向对面的神色,以及她虽然听不见、却不停的窃窃私语,她不愿去想这些宫人在议论些什么,只是望向印雅阁方向的眸色有些深。   今儿圣驾来得要早些,阿妤刚沐浴结束,披着薄纱,发丝还未干透,就匆忙走出屏风,盈盈一弯腰,慌乱地说:“臣妾恭迎皇上。”   阿妤面色红润,是被热气熏染的,眼睫微颤恰似风情,水滴随着脸颊滴落,渐渐滑下,带着旖旎。   封煜看了一眼,冷着脸挥挥手,杨德等人顿时埋头退下去。   这时,封煜才平静道:“就是这样恭迎朕?”   阿妤小心翼翼探头瞧了他一眼,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喜与怒,阿妤偏了偏头,皇上站得离她并不远,只一步的距离,伸手即可碰触。   阿妤斗胆伸手攥紧男人的衣袖,见男人拧起眉,却没说什么话,就顺着力道站起了身,仰着白净的脸蛋看着他,撅唇轻轻撒娇:   “妾身未曾想到皇上来得这般早,没有准备妥当,皇上恕罪。”   她不知其他嫔妃是如何与皇上相处的,但不管如何,皇上总归还是男子,在某些时候,并不需要太守着规矩。   封煜捏住她的下颚:“越发没规矩了。”   阿妤好似没听见这句话,她顺着皇上的动作,侧脸在男人手心蹭了蹭,她感觉到男人放松了擒着她下颚的力道,越发弯了弯眸子,似盛了一片的星空,璀璨灼亮地似想让人腻死在其中。   封煜指腹划过女子的脸颊,细腻的触感让他原因前朝而烦闷的情绪散了去,他说:“这些日子,可适应?”   阿妤眸色轻闪,她没有急着回答这话,而是拉着他坐在了榻上。   封煜靠在软榻上,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阿妤就侧躺在他身上,一手抵着他身上撑着脸颊,弯着眸子说:   “皇后仁爱,宫人敬重,妾身觉得都好。”   她的姿势太过温顺,封煜随意抬手,就搭在了她后背。   女子刚沐浴过,穿着几层轻纱,又似贴着肌肤,封煜的手顺着她的后背划过,低垂下眸,又似顺着衣襟看见大片如白瓷的肌肤,暧昧顿时生起。   阿妤低着头,红霞从脸颊爬上耳畔。   忽然男人说了一句:“应是不止这些吧。”   阿妤倏然弯头,直直地看向男人,美人眸子里露出不解。   封煜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听说容嫔请了太医,近日身子一直未好。”   他勾着女子下颚,没用多大力道,可阿妤依旧仰着脸,似被他迫使地般。   “你去了瑜景宫?”   虽是疑问句,可这话里却听不出丝毫问意。   阿妤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容嫔比妾身高了那么多位份,妾身能对她做什么?”   封煜掀起眼皮子,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越发胆大了,不仅敢去瑜景宫放肆,还敢对朕隐瞒不言?”   那日的事,天还未黑就已经传进他耳里,虽他对此事并无所谓,但总不能将怀里女子胆子越养越大。   只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后,女子低垂着头,许久未曾出声。   半晌后,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凉意,他拧着眉抬起女子下颚,就见女子紧咬着唇,眸子里蓄满了泪,星星点点,直接浸湿了他的衣裳。   封煜直接被她气笑了:“朕还未怪你,你倒是委屈了起来?”   阿妤咬着唇,颤着尾音,委屈似都要溢出来:   “妾身不敢。”   话是这样说,那泪珠就似雨点子一下急速掉落,狠狠砸在了封煜的手背上。   这番一闹,封煜心点那气早已散得不知何去。   封煜捏了捏眉心,似不耐烦地提点她:“你若是不喜她,就少往她宫里去。”   她刚刚那句话没说错,容嫔的位份比她要高得多,单枪匹马地往别人地盘去,一次能幸运地全身而退,却不代表下次还那么好运。   阿妤怔了下,听出他话中隐晦的意思,她用手背蹭过脸颊,将泪珠拭去,话中带着一股子哭腔委屈:   “妾身也不想去,可陈才人特意寻了我,我若不去,宫中人该如何议论妾身?”   封煜拧了拧眉,听出她话中当真委屈,连自称都混乱不堪。   她吸了吸鼻子,眼角通红,模样越发可怜:“皇上明知妾身难处,偏生还要吓唬妾身。”   封煜有些不自然:“谁吓唬你了?”   他虽没有真的生气,却也的确想治治她的性子。   佳人倚在他怀中,眼眶通红,封煜自认不是绝情之人,他指腹擦过她的眼尾,低声道:“别哭了。”   阿妤一手搭在他胸膛,做最温顺的姿态靠着他,脸颊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未干的泪痕全蹭在了他脖颈间,带着丝丝凉意,怀里的女子低声细语地,细细抽泣着:   “妾身不想在皇上面前装作与她姐妹情深。”   封煜生平第一次知晓女子的眼泪真的会让人觉得心疼,许是怀里女子初识时身份太低,以至于他每次想起她和容嫔关系时,总是会想起那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又伤痕累累的人。   但是他并未多说,只是冷淡道:“你倒是敢说。”   阿妤不再说什么,今日说的话已经有些不敬,她不敢再冒失进言。   在圣上面前坦诚,自然会有好处,可若是什么都说,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她抹了抹泪珠,避开他那句话,说出的话似还带着湿意,软软糯糯,腻在了人心尖:“今日皇上来得早,还未用晚膳,不若让他们传膳吧?”   在沐浴前,阿妤用了不少糕点,此时其实并不饿。   封煜见她移了话题,泪珠也渐渐擦干,也扔了去不再提。   他要下榻时,余光忽然瞥见旁边一盘的樱桃,红红紫紫地甚是诱人,他问:“可喜欢?”   他特意让人赏了不少来,可到这儿许久,连一句谢恩都没听见,反而是泪珠子落了他一身。   阿妤微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懂他是何意,阿妤侧了侧头,眸子里湿意未散,暖暗的烛光映在她眸子里,似映着一片流光轻转,她说:   “酸酸甜甜的,甚是可口,妾身很喜欢,还未亲口向皇上谢恩。”   封煜盯着她的朱唇,被她刚刚用力咬过,此时越发红得娇艳欲滴,他眸色稍暗,半哑了声音说:“甚是可口?”   他有些不想用膳了,忽然想知道那番可口的滋味。   阿妤捻起一枚樱桃,紫红色衬得她指尖越发白皙细腻,她尾音似有些轻微的上扬:“皇上想知道,不若亲自尝尝?”   两人此时站在榻前,阿妤踮着脚尖也才刚刚及男人下颚,她举着手,那枚樱桃就停在男人嘴角,她似有些着急催促:“皇上?”   封煜敛眸,含下樱桃,薄唇似划过女子的指尖。   他清楚地感觉到女子的指尖有一瞬间轻颤。   阿妤低垂下头,嫣红染透了修长的脖颈,这样亲密的动作,就算再来多次,她依旧有些习惯不了。   忽然男人伸手,点了点软榻:   “坐上来。”   男人声音有些低哑,阿妤心下一紧,她经过那事,自然懂得男人这是什么反应,可阿妤不仅没应,反而是退后了一步。   就算她再大胆,也只不过初尝那事,涩意似埋在骨子里,不可能这般坦然接受他话中的意思。   她颤着尾音,怯生生地:“皇上,你还未用膳……”   封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阿妤呼吸微滞,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咬着唇,有些不愿在榻上,可当她发现男人的视线似乎落在一旁的梳妆台上,她身子彻底僵硬,被他吓得有些想要再哭一次。   见她真的羞涩得不行,似浑身都印着红色,封煜有些讶然地挑眉。   毕竟她之前都太过肆意大胆。   不过这番羞涩出现在她身上,封煜倒没觉得不耐烦,眸色微动,他伸手拉过女子,女子颤着手环上他的腰。   还是和之前那般,瞧着涩意盎然,却又肆意地勾住他的腰带,那种要掉不掉的感觉太过磨人。   封煜低头咬住人的耳垂,呼吸洒在她耳畔:“坐上去。”   阿妤觉得那瞬间似有什么钻进耳里,让她浑身不禁颤了颤,不知何时竟真的顺着他的要求倒在了榻上,轻纱微散,青丝顺着香肩滑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听见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唤她,她有些听不真切,只觉得她被人用什么裹了起来。   封煜披着外衫,见人眼角带着泪痕睡了过去,紫檀木软榻上印着狼狈不堪,这一切都在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封煜自己都觉得,这往日平常的□□儿落在这女子身上,却莫名地让人有些失控。   封煜不得不承认,这人有一副好身子,格外诱人了些,叫人念念不忘。 第25章   暖阳透过楹窗斜倾进来, 阿妤被叫起的时候,离请安还有些时间。   她揉着额头,撑着身子做起来,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滑下, 露出大片如白瓷的肌肤,上面印着暗红色的暧昧痕迹, 或深或浅, 格外显眼。   阿妤涩着嗓子问:“什么时候了?”   周琪听得直蹙眉, 接过盐水给她漱口, 忙递了被茶水给她润润喉:“这才刚过卯时。”   阿妤顿时头疼地捏起眉尖, 请安时间是在辰时,足足还有一个时辰。   她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皇上已经走了?”   “今儿是十三,皇上需去早朝, 天还未亮就起了身。”   阿妤不解:“那为何这时叫我?”   “许美人来了, 在外殿坐着呢。”周琪也纳闷。   阿妤听到此,没了困意,撑着疲乏的身子起了床, 她蹙着眉尖, 想不通许美人为何这时来寻她?   她穿着一抹青色宫裙,就忙迎了出去,许美人比她位份要高, 即使是不请自来, 也万没让她久等的道理。   她梳妆得急,并未细细掩饰那抹春色,芙蓉映面,肤如凝脂,似皎月染上红霞, 让人移不开视线,便连眼角的那丝疲乏落在有心人眼底,也显得格外刺眼。   许美人没坐在主位,她右手边摆着一杯茶水,印雅阁的宫人规矩自然没差,连着糕点都摆了两碟子上来,只不过许美人没有食用的心思。   听见脚步声,她就抬起头来,瞧着钰才人春色难掩的面颊,她眸色有些深,脸上的笑却依旧如常温柔。   阿妤扶着周琪的手臂,盈盈一弯腰:“臣妾请许美人安。”   等站起来后,她没去位置上坐着,毕竟许美人在这儿,她坐哪里都不好,她便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不知许美人这时来是有何事?”   两人都不是娴韵宫主位,许美人虽比她高了一位份,可她又有封号在身,论起来,倒也指不定谁尊贵。   过往半月,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倒是也安宁。   所以,阿妤想不通,什么事能让许美人这时亲自过来?   “今日妹妹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许美人似揶揄了一句,又笑吟吟地:“我来寻妹妹一同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听了她前面的话,阿妤象征性地羞涩了下,直到她后半句话入耳,阿妤捏着帕子的指尖才动了动。   瞧这话说的,既亲近又不失礼,可这话搁在这个时间点,却莫名不对劲。   且不说,这还远远未到请安的时间,便是她昨夜刚侍了寝,若是当真亲近的,又怎么挑了这个时间点来?   阿妤昨夜本就被折腾得不轻,被突然叫醒本就心情不太好,只不过她以为许美人是有什么事,才压着情绪没表现出来。   偏生阿妤还不能直接反驳,早去给娘娘请安,那是打心底敬着娘娘。   阿妤心里堵得慌,这时宫人正好将膳食拎了回来,周琪顿时说道:“主子昨夜就没用膳了,这请安的时间还早,主子还是先用早膳吧。”   她没搭理许美人看过来的眼神,施施然地说了一句:“今儿皇上走之前,还特意让奴婢提醒主子用膳。”   周琪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许美人的神色,心底冷笑,论不动声色气人的功夫,就凭这位刚进宫的许美人?   真当她们在宫中这几年是白待的吗?   她们这些当奴才,听主子的话总要连蒙带猜,一句话的意思能露出三分就算好的了,见人说人话的本事,她们学了这么多年,能差了谁去?   一大早地来寻晦气,真当她们就得忍着吗?   阿妤拿帕子掩了下唇角,轻瞥了她一眼,才为难地看向许美人:“这……”   许美人似有些懊悔:“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阿妤随口应付了两句,歉然地抿了抿唇:“既如此,那臣妾就不耽搁许美人去给娘娘请安的时间了。”   “罢,原想着和妹妹一同去娘娘请安,看来今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妤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保持歉意地看着她。   许美人被她看得闹心,转身离开此地。   她走后,周琪撇了撇嘴:“真当别人看不出她什么意思。”   阿妤瘫坐在椅子上,轻拧了她鼻尖,嗔瞪她:“你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她怪罪下来?”   她没有责怪周琪的意思。   这种事自然不能由着许美人的,不然今日她来了,日后每日这般,她得被折腾得够呛!   平白少了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阿妤也恼火得很。   周琪盛了碗粥,捧给她:“奴婢瞧她就是昨夜受刺激了。”   “怎么说?”阿妤着实有些好奇。   周琪压低了声音:“奴婢昨夜听说了,昨日许美人眼巴巴地给御前送了汤水过去,废了那么大劲,结果是主子你侍寝,昨夜里那边的灯笼可是半夜了才灭的呢。”   阿妤舀着莲子羹的汤勺微顿,她问:“送进去了?”   周琪这下没声了,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在宫中许久,自然也明白,能将膳食送进御前本就是天大的本事,不是人人都能办到的。   阿妤将手边的糕点朝她面前推了推,周琪弯了弯眸子,捻起两块咽下。   阿妤说:“你近日少出去。”   这宫里的女人心眼比针还小,周琪今日的话谁也不知有没有被许美人记在心上。   “奴婢明白的。”   今日请安,阿妤带着的人依旧是琉珠,其实周琪一般留在宫里的时间较多,她不是爱闹的性子,外面又不如殿内清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了乱子。   若非必要,周琪宁愿待在宫里替阿妤守着,也不想出去。   今日的请安有些热闹,阿妤到的时间不晚,可殿内依旧有了不少人,互相见礼之后,她就听见对面许美人的轻笑揶揄声:   “钰才人倒真是个馋猫,竟这时才到。”   阿妤羞涩地双手捂脸:“美人姐姐快别笑话我了。”   美人娇憨是如何也看不够的,许美人脸上的笑顿时淡了下去,她拿帕子遮了遮嘴角,不想再与钰才人搭话。   是她忘了,能从瑜景宫爬上来的人,又怎会是好欺负的。   沈嫔顿时嗤笑了声,眼底的嘲讽明显显地朝许美人而去。   这次新入宫的后妃,沈嫔最了解的就是这位许美人了,她们二人世家相差不多,素来都是被人拿来比较的,未入宫前,许美人常常被人夸着才情无双。   连带着许美人也被这话夸得傲气起来,时常引得沈嫔嗤笑。   论才情,许美人不过就会作两首无病呻吟的诗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旷世才女了,这天下才情了得的人不在少数,十年寒窗苦读的人更是处处都是。   沈嫔都不知,许美人暗自骄傲什么?   两人坐着正对面的位置,许美人自然将那声嗤笑听得清清楚楚,她神色丝毫未变,只是掐紧了手帕,粉嫩的指尖儿愣是褪成了白色。   二人都是新妃中拔尖的人儿,相互对上后,旁人都渐渐停了下来,见许美人久久没有动静,众人掩住了唇角,又恢复了轻笑闲谈。   阿妤也故作什么都没发现,捧着被茶水,细细地饮着。   就在这时,陈才人忽然冒出一句:“听说姐姐也快痊愈,应是明日就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她这话是对着皇后说的,可那眼神却直直地看着阿妤。   皇后轻笑了声:“这是最好,宫中好不容易进了这么多姐妹,她也该来热闹热闹。”   阿妤忽视陈才人的视线,她请安时,素来是不说话的。   再说了,容嫔好与不好,与她何干?   若是容嫔身子骨越发差了,她倒是还能给些反应。   就是这时,卓嫔说:“快近七巧节,不知娘娘今年可有什么安排?”   “你若是不说,本宫都要忘了。”   皇后抚着额头,好似是真的刚想起来一样,旁人自然是不信的,卓嫔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其中必然有皇后的授意。   有人叹了声:“往年淑妃姐姐最爱七巧节的热闹。”   这些时日请安,可是很少有人提及淑妃娘娘,乍然被提起,阿妤还有些不适应,她朝说话的人看去,是宫里的老人,并不如何受宠。   不过这宫中,不受宠还可站队,依旧可以活得滋润。   这位应是淑妃的人了。   新妃入宫,正是淑妃养胎的时间,使得新人眼中只有皇后,而无淑妃,这对淑妃一阵营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没有细说七巧节,就直接散了请安。   刚出坤和宫,阿妤就看见有两人作伴,朝西边的方向走去。   是周宝林,和刚刚那个在大殿说话的美人。   她眸色微动,西侧的方向是乾玉宫。   也对,淑妃受宠,即使不出宫门,也不缺消息的来源。   皇上虽敬重皇后,可众人羡慕的却都是淑妃,那番荣宠,不管过了多久,都直叫人眼红。   她收回视线,刚要离开,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阿妤拧眉,错愕地看过去,想知道是什么竟然这么胆大,直接在坤和宫的地界闹事。   待看清发生了什么后,她直接拧起眉。   是沈嫔,和一位眼生的妃嫔。   琉珠凑近她,小声道:“是御女,单氏。”   琉珠的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掌掴声传来。   众人一惊,连忙远远退开,留出了一片空白的地方,阿妤也跟着众人散开,站得远远地瞧着,她问:“你可看清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单御女打碎了沈嫔的玉簪。”   阿妤也看见地面上破碎的玉簪,温润的白玉碎了一地,是没有修好的可能了。   沈嫔的发髻也散了几缕下来,她脸色冷凝,刚刚直接叫人掌掴单氏的也是她。   阿妤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她却不觉得沈嫔能讨得了好。   这管理后宫的权利可全在皇后娘娘手上,擅自掌掴妃嫔,即使沈嫔受宠,也犯了宫规。   果然,没一会儿,坤和宫就有人走了出来,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谨玉。   阿妤见她走出来,说:“我们走吧。”   她可不想再被请进去,没等人反应过来,她人就消失在小径上了。   回宫之后,阿妤就听说,当时在场的人都被皇后又请回了宫里,浪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让众人离开。   这时的阿妤早就用过了午膳。   闻言,她只得庆幸,幸亏自己跑得快。   令阿妤纳闷的是,沈嫔居然没受到什么惩罚,反而是那个单氏,又被罚了禁闭两个月。   听到此,阿妤就知道这个单氏,多半是废了。   这初入宫,就没给皇上留下印象,等到两个月后,皇上又怎么会还记得她是谁?   不过,皇后这个处理结果,似乎也在透露一个消息。   她权威的确稳固,但是在受宠的嫔妃面前,似乎要打上一个折扣。   琉珠低声说:“奴婢听说,单氏打碎的那个玉簪是圣上亲自赐给沈嫔的。”   阿妤有些不知说什么,半晌才缓慢道:“那倒怪不得。”   破坏圣赐之物,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不看后续影响,只看单氏眼前的惩罚其实并不算重。   阿妤捏了捏眉心,今日的事有点多,虽与她无关,却也让她有些头疼。   最令她注意的是,今日皇后提起的七巧节。   说起七巧节,就不得不提起淑妃娘娘。   今日那位美人说得其实并没错,往年的七巧节是淑妃最爱的时候,因为淑妃入王府的时候就是七巧节,最重要的是,她的生辰也在这日。   每年的七巧节,可说是淑妃的生辰盛宴。   她头疼的是,该送淑妃娘娘什么生辰礼物?   既不能入口,也不能穿身,因为这两样是最容易被做文章的,有心人都会刻意避开。   如今距离七巧节也不过只有半月日程。   阿妤喊来周琪,将库房礼单拿出来,仔细翻看。   她库房里的物件,大半都是皇上赏的,送出去,也并不会失礼。   她倒并不担心,会不会惹皇上不高兴,毕竟她出身不好,能用来送礼的物件也只有圣上赐下的这些了。   寻了许久,阿妤才确定自己要送什么。   金丝青瓷玉花瓶。   贵重,也算贵重,却也的确不起眼,适合她这个位份送出去的东西。   这边阿妤翻着礼单,乾玉宫中,封煜也拧着眉。   “快到七巧节了?”   “是啊,奴才瞧着今日午膳时,淑妃娘娘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杨德想了想,替淑妃说了一句话。   封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半晌后,他忽然站起身。   杨德一愣,忙跟在他身后:“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奴才也好安排銮仗。”   “坤和宫。”   封煜扔下一句话,又让杨德摸不清头脑,提起七巧节,为何要去坤和宫。   等到坤和宫,杨德才知皇上的意思。   封煜坐在榻上,不咸不淡地看着皇后:“今年的七巧节无需大办。”   皇后亲自捧着茶,递给他,闻言,有些讶然:“这样一来,淑妃妹妹那里……”   她轻拧着眉,似有些迟疑地劝解着:   “淑妃妹妹今年怀了身孕,本就心思敏感了些,若是七巧节比往年简陋,她会不会多想?”   “这对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太好。”   她一番话,算事推心置腹,可封煜的脸色却是丝毫未变。   他平静地说:“玥儿性子温柔,她能理解的。”   皇后所有的话都呕在嗓子里,劝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这话,怕是皇上自己都不信吧。   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来同她说此事,而不是直接去与淑妃说?   良久,皇后扯了扯嘴角,说:“既如此,那臣妾就依着皇上的意思了。”   “既然决定不大办,那臣妾就在太和殿设宴,让宫中姐妹都聚一下,也让淑妃妹妹出来散散心。”   “皇后看着办就是。”说完这句话,封煜直接站起身:“前朝还有些事,朕下次再来看皇后。”   看着明黄色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皇后才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谨玉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久之后,皇后才说:“愣着做什么,依着皇上刚刚说的,只简单地办个宴会罢了。”   谨玉小心地问:“那可要将这消息传出去?”   皇后卧在软榻上,捏着账册不停地翻着,声音很淡地说:   “传出去作甚?淑妃本就心思敏感,若是宫人没传好话,不是惹得她心里难受吗?”   谨玉不敢再出声。   这时传话过去,淑妃会难受,可等到那日,发现今年的七巧节和自己期盼的根本不一样,这心里落差,可不仅仅是难受了。   坤和宫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许多人都翘首以待七巧节。   去年的七巧节,淑妃向皇上提议,说是自己许久未放风筝,为了这一句话,去年整个后宫妃嫔皆陪她闹了一通。   ——   快入七月,乾玉宫,淑妃侧躺在软榻上,她模样其实依旧清瘦,只是小腹已经隆起,算起来,她已经有了近四月的身孕,她穿着罗紫色宫裙,青丝披散在软榻上,女子面容精致,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脸色有些惨白。   淑妃这胎怀得艰难,如今已经四月,脸色依旧没能养回来。   甚至在圣上陪她用膳时,她都用涂抹些胭脂,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好看些,常惹得瑛铀担心害怕。   府上夫人特意传过话,女子有孕时,最好不用要胭脂等东西。   可她完全劝不动娘娘,只好任由她。   瑛铀端着一盅酸梅汤进来,她轻声唤起主子:“娘娘,小厨房刚做好的酸梅汤。”   淑妃蹙着眉尖,一手抚着小腹,视线落在那酸梅汤上半晌,才接了过来,刚喝了一口,她一直蹙着的眉尖就舒展了开来。   她怀孕后,格外挑嘴,还极为容易饿,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瑛铀也想哄她开心,便说:“马上就是七巧节了,到时候,娘娘也可出去散散心。”   淑妃眉眼也闪过一丝笑意,却好似平静地说:   “宫中这么久还没有动静,谁知今年的七巧节还会不会办?”   “皇上将娘娘看得这么重,怎么会不将此事记得,依奴婢看,到这时还没消息,指不定是皇上要给娘娘一个惊喜呢!”   淑妃斜睨了她一眼:“就你油嘴滑舌。”   瑛铀故作不依地撇嘴:“奴婢这可不是油嘴滑舌,只不过说了实话罢了,娘娘可不能平白诬赖奴婢。”   淑妃眸子里染上愉悦,一碗酸梅汤愣是被她用完了。   过了会儿,淑妃忽然说:“上日阿囷侍寝,是什么时候?”   瑛铀顿时止住了笑意:“是一月前。”   新妃入宫快两个月,周宝林在其中着实算不得拔尖儿,她至今不过侍寝了三次,还是因为有主子在其中为她说好话。   淑妃闭上了眸子,她问:“这些日子,凝华楼的人可有来过?”   瑛铀摇头:“说来也怪,这近一月宝林主子都未侍寝,竟然丝毫都不着急。”   “一点也不着急?”淑妃倏然睁开眸子。   瑛铀吓得身子微抖,不解自家主子为何突然变了神色。   下一刻,她就听见娘娘清冷的声音:“宫中每半月的平安脉,可是如常?”   “这是自然,从皇上登基后,就没有断过。”   瑛铀隐隐猜到她话中的意思,脸色微冷:“应该不是娘娘所想的那般……”   她这话说到一半,就有些说不下去。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给周宝林请平安脉的太医,是府上的人。   若是替周宝林隐瞒了什么,也未必不可能。   她脸色冷了下来,细想这些时日周宝林的变化。   以往就算不说,那种希望侍寝的意思总会流露出来一些,可这段时间,她就算来了乾玉宫,也很少说话,从不在午膳时留下,绝口不提侍寝一事。   “查!”淑妃冷然开口,即使如此,依旧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能得盛宠多年而丝毫不衰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优势?   瑛铀立刻点头。   主仆二人都知道,周家虽可以进宫多个女儿,但是主位上的,只要淑妃一个够了!   既然她怀皇嗣,还受了这么多罪,那其他的周家女就不必再有皇嗣了。   周家女,能当得起皇嗣一声母妃的人,只有她一人!   她绝不许出现差错。   瑛铀离开时,只希望着娘娘的猜测是错的。   周家的人脉,还不想对着周家人下手。   可若是周宝林当真有欺瞒……瑛铀面无表情,她和淑妃早已荣辱一体,自然不愿淑妃有一丝弱势。   若周宝林当真有了身孕,那周氏二房的人会支持淑妃还是周宝林?   谁能知晓呢?   为了杜绝这一可能性,必要时,她们只能心冷一些。   印雅阁,周琪捧着晒干的桃花瓣走到长廊上,立刻有小宫女凑上来:“周琪姐姐,奴婢帮您拿着吧。”   这个月圣上进后宫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这其中,就有一次落在了印雅阁。   别看这一次侍寝,似乎恩宠不多,但整个后宫侍寝的也不过三人罢了,这样一来,阿妤就格外显眼了些。   对于印雅阁的宫人来说,主子看似温柔平和,可却不是好接近的主,唯一称得上主子心腹的也就只有周琪一人了,琉珠虽也是贴身伺候的,但是和周琪还不能比。   所以,这些宫人对周琪的态度,完全可称得上殷勤。   周琪憋着嘴,捂紧了桃花瓣,只想狠狠地瞪这些人。   她与阿妤姐姐之间的事,怎么可能交给她们呢?   她昨日刚绣好了花样,才让阿妤姐姐同意给她做个香囊,她盼了许久,可不想假借人手。   周琪忍了忍,说:“不用了,我直接拿进去就好。”   小宫人也不强求,依旧笑着:“那奴婢帮姐姐掀帘子,姐姐注意脚下。”   阿妤听见动静,抬起头,就看见周琪气鼓鼓的小脸,失笑:“怎么了,这是?”   周琪瘪着嘴,将满盘的桃花放在案桌上,有些不高兴地:   “她们总想和我争着事做。”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是想在主子面前露脸罢了。   有她在,这些人想越过她伺候阿妤姐姐?做梦吧。   阿妤笑着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有人帮你做事,你不是正好得闲?”   “躲懒都不会,笨不笨?”   周琪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挑着里面较好的桃花瓣,咕哝不清地说:“主子偏爱我,本就没什么事做了。”   这桃花并不是她们摘的,而是她去中省殿,向刘公公要的,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桃花盛开的季节早已过去,倒是桃子还有些,就结在她们印雅阁后方的桃林里。   阿妤松手,和她一起挑着。   其实在这后宫,并没有什么事做,若是真的天天躺着,怕是人都能躺废了,那种喜欢清净的人,每日请安怕是唯一出门的机会了。   阿妤不经意捻碎一枚桃花瓣,周琪轻笑:“主子的指甲倒是的确有些长了,若是染上蔻丹,定是好看的!”   她这话一出,阿妤顿时懊恼地拍了拍头:“糟了!”   “怎么了?”周琪忙揉了揉她的头,不解地问她。   阿妤瘫在软榻上,问:“皇上几日未进后宫了?”   “半月有余了。”   半月有余……刚好是她侍寝结束,就未曾进过后宫。   阿妤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现在皇上在御书房,还是乾坤宫?”   “这个我倒是知道,我从中省殿回来时,刚好遇见回乾坤宫的圣驾。”   阿妤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说:“这香囊还是留着明日再做吧。”   周琪猜到她要做什么,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头还有些热,主子刚好可以送份酸梅汤过去。”   琉珠听见两人的对话,赶紧走出去吩咐人准备酸梅汤。   周琪也站起身,替她更衣,不过还是有些不解:“主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御前了?”   阿妤望着铜镜里的人,抚了抚发髻,敛眸说:“自打进了这印雅阁,好似都未去过御前。”   那羞人的事,便是周琪,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说。   她余光瞥见案桌上的樱桃,眸子轻转:   “取些冰块来,将这樱桃冰上一同带过去。”   周琪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将她腰间的腰带束上后,连忙去吩咐人取冰块。   阿妤轻咬唇,将梳妆台上的凝脂膏握在了袖子中,这一动作,让她脸颊顿时生红。   她知道,这么久过去,即使圣上有伤,也应是好得差不多。   但总归她也该表个态出来,上次圣上走得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挠了他,但依着上两次的情形来看,必然也是一样的结果。   阿妤一行人刚离开娴韵宫,倬云楼的许美人就得了消息。   “你是说,钰才人往御前去了?”   许美人难掩惊讶,圣上不喜后妃去御前,即使她刚进宫不久,也是知晓此事的,她也不明白,钰才人哪来的自信,就这般直接往御前去了。   她想了想,伸手招来落云:“你,去厨房领着一盅汤,也去御前。”   落云微顿,有些犹豫:“奴婢去?”   “对,”许美人轻微眯着眼:“你寻着小道,尽量赶在钰才人之前到御前。”   落云没了话,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忙去领了汤水,抄着小路,一路小跑到御前。   虽是热得满头汗,但终究是赶在阿妤前面赶到了,落云轻松了口气,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汗,才恢复往日的稳重,拎着饭盒朝殿前走去。   小刘子一看见她,就拦了下来:“落云姑娘又来了?”   这一声,叫落云有些脸红,什么叫“又”?她来这御前,顶多不过半月一次罢了。   若是让小刘子知道她的想法,必定会说,其他后妃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唯独她这倬云楼最是勤快。   阿妤走近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微蹙起眉尖,有点犹豫不决。   周琪立刻轻呸了声:“这倬云楼的人脚步倒是快!”   阿妤看向她,她便气鼓鼓地说:“我们出来时,这落云还在倬云楼呢!”   阿妤顿时了然,这是故意给她添堵?   她眸子微凉,虽不知哪里得罪了许美人,但没有她踩了自己一脚,自己还一声不吭的道理。   周琪替她撑着油纸伞,她一身涩青色的宫群格外显眼,离得远远的,御前的人就看见了她。   小刘子对她印象很深,顿时收回刚刚心底腹诽倬云楼的话。   这位钰才人还是宫人的时候,来得可比倬云楼的人勤快多了。   大殿的门忽然被推开,杨德公公从里面走出来,冷着脸斥道:“吵嚷着什么!”   他这话刚落地,就见原要走近的钰才人停了下了脚步,他微顿,又笑着迎了过去:   “才人主子什么时候来的?”   阿妤心底松了口气,脸上挂着柔柔的笑:“我本打算给皇上送些吃食。”   她朝落云轻瞥了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可皇上似乎还在忙,我便不打扰了,等皇上闲下来时,杨公公替我将这吃食送进去便好。”   “才人主子请慢!”杨公公连忙拦下她。   刚刚皇上刚发了一通脾气,他们这些奴才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呢,这钰才人最近也算得宠,许是见了她,皇上心情就会好些了呢?   这般一想,杨德就低了低头,道:“才人且等会儿,奴才进去给您通报一声。”   阿妤是有些不想进去了的,毕竟杨德出来时的脸色可不好看,猜也能大致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可不想去做靶子,让皇上出气。   她还待说什么,杨德就已经转过了身,阿妤无奈地抿了抿唇。   落云见了杨德对钰才人的态度,心底有些落差,在杨德进殿前,拦住了人,说:“杨公公,我们美人主子也让奴婢送了汤水来,不若杨公公一起禀报了吧?”   她特意咬重了“美人”二字,意在提醒,她家主子位份可是要比钰才人要高。   偏生杨德不吃这一套,美人位份高?这宫中美人还少吗?   既然想搬出许美人的名头,那便让她亲自过来,能进一次这乾坤宫,下次他就卖倬云楼这个面子。   他挥开落云的手臂,脸色微冷,看了她一眼:“我自然知道如何说,这就不麻烦落云姑娘亲自教我了。”   落云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底又忍不住懊悔后怕。   阿妤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松柏上,只当自己没看见倬云楼的笑话。   杨德很快就又走了出来,忙说:“钰才人,皇上请您进去。”   阿妤和周琪对视了一眼,对杨德点了点头:“劳烦杨公公了。”   落云没忍住问:“那奴婢呢?”   杨德站直了身子,有些不耐烦:“皇上没时间见你,落云姑娘还是回去吧!”   阿妤没去看落云的脸色,直接进了乾坤宫,倒是周琪,觑了眼她,心底暗笑。   她自打半年前的那件事后,就变得格外记仇,她才不会忘记,那日许美人特意去给主子添堵的事情。   阿妤不动声色地拍了她的手,她才忙低下头,敛下神色。   乾坤宫安静地不像话,阿妤低垂着头,映入眼帘的是暗红的地毯,以及地毯上散乱的奏折。   阿妤顿时苦笑地扯了扯嘴角,给了杨德一个眼神。   她在看见落云的时候,就不该犹豫不决,而是应该转身就走!   她与杨德还算有些交情,没想到杨德今日这般不厚道。   周琪早就被吓得不敢吭声了,阿妤深呼了一口气,屈膝行礼:“臣妾请皇上安。”   她声音低弱得可怜,台阶上方的封煜几乎要听不清。   杨德忙给周琪使了个眼色,殿内伺候的人匆匆退了下去。   在大殿中央弯着腰的阿妤似乎都能听见他们松了口气的声音,她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蹲了半晌也听不见丁点儿声音,她才怯生生地抬头瞧了一眼。   这一眼,将她吓得整个人身子一颤。 第26章   殿内的翡翠香炉中冒着袅袅白烟, 只不过寂静了许久没有动静,阿妤等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眼, 她才刚抬起头, 一折册子倏然摔在了她脚边,连同那白烟都打着圈转了个方向。   阿妤浑身一颤,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直到脚边碰到了东西, 她才立刻回神, 止住了步子。   她碰到的也不是旁的东西, 就是周琪退下时,留在原处的饭盒。   即使如此,她依旧弄出了些许动静, 封煜从御案上抬起头, 眸子里的怒意还未散去,阿妤被他眼中的冷色吓得一跳。   这种情形,她没敢说话, 捏着的指尖泛着白。   底下的女子似乎被吓着了, 封煜微顿,片刻后恢复往常的平静,他冷淡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说这话时, 他扔了手中的折子。   阿妤还在犹豫该如何回话时, 上面的男人就又开了口:“上来。”   阿妤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才垂眉顺眼地拎着饭盒朝台阶上走,被扔在她脚边的折子,她看都没看一眼。   等上了台阶,阿妤没有像曾经那样站着不动, 她稳了稳心神,走到男人身边,抬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按捏着,低柔着声音:   “皇上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封煜靠在位置上,轻捏着眉尖,没回答她。   阿妤也不在意,她指尖从男人的肩膀按到脖颈,那里是最脆弱的地方,也是男人唯一露在衣裳外的地方,细腻的指尖刚抚上去,封煜就拧起眉,下一刻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阿妤见他神色比之前似要好上些,才微松了口气,捏了一会儿后,她便觉得手指泛酸,渐渐停了下来。   封煜抬眼看她,阿妤轻咬了下唇,将带来的饭盒打开:   “妾身给皇上带了酸梅汤,再过一会儿,便不好喝了。”   本就是因为天气炎热,冰镇的酸梅汤,等冰化了,就没那个味了。   封煜见她躲懒还要寻借口,轻扯了扯嘴角,轻嘲着问她:“你之前也这样当差的?”   阿妤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她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舀了一勺酸梅汤,举在男人嘴角:   “皇上,您尝尝可合口味?”   封煜推开她的手:“都是御膳房出的汤水,能有差别?”   阿妤猝不及防被推开,险些没稳住手,让汤水滴了男人一身,她有惊无险地将汤勺放进汤碗中,轻咬着唇瓣,偏偏又反驳不了男人的话。   小厨房又不是她这个位份可以有的,这些吃食除了御膳房,还能从哪里来?   她转了圈眸子,撅着嘴,冲着男人糯声撒娇:   “皇上好不讲道理,这汤中还有妾身的一番心意,又怎能味道一样呢?”   究竟是谁不讲道理?封煜轻斜了她一眼,被她这么一闹,原先心底的那丝火气倒是真散了去。   阿妤将汤碗放在了御案上,又从盒中端出冰镇着的樱桃,眸子可怜地睨向男人:   “这总不是御膳房出来的,皇上也该赏脸尝尝了吧?”   美人指尖捻着紫红的樱桃,单看一眼,便觉口中生津,封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稍暗,他倚靠回位置上,又推开了女子的手,似笑非笑:   “拿着朕赏你的东西,来讨好朕?”   阿妤一怔,脸色微红,倏然将樱桃扔进了自己口中,咕哝不清地说:   “那妾身浑身上下,便是那宫中的所有物件都是皇上赏的,妾身不过想让皇上开心,皇上总是为难妾身。”   她刻意将话音放软放慢,带着一丝浅浅的幽怨,话音刚落,她就轻启朱唇,将种子吐了出来,舌尖抵着唇瓣,透骨生香。   封煜忽然携住她的下颚,低头吻住她,咬住那还未收回的舌尖,愣是尝到了酸酸甜甜的樱桃味。   半晌,他松开女子的下颚,指腹轻擦过唇角,轻笑了声:   “倒是的确挺好。”   不知是在夸樱桃,还是在夸人。   阿妤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眼尾泛着嫣红,一手捂着脸微露出眼眸,羞涩似从骨子里透出来,偏生她又仗着没人,大胆又肆意:“皇上是在夸妾身吗?”   矛盾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封煜淡淡睨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能胜过御贡之物?”   阿妤半坐下来,撑着男人的膝盖,仰着白净的脸蛋看着男人,眸子似盛着星光,她说:   “樱桃虽是御贡之物,可享用的人却不止皇上一人,而妾身却是独属皇上的,那自然是妾身更为珍贵。”   说罢,她还拉着男人的衣袖轻晃:“皇上,您说是与不是?”   封煜被她的一套言辞弄得头疼,自幼至今,他就没见过这么厚颜的女子。   女子还在磨着他要一个答案,封煜有些无奈:“行了,直说吧,你来御前做什么?”   他自认对怀里的女子还算有三分了解,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往还在瑜景宫时,每次来御前,不是容嫔让她来的,便是她想要气容嫔自己来的。   自从搬出瑜景宫后,这御前可就再没见过她身影。   阿妤微顿,弱弱地收回手,绞着嫩白的指尖,这下子那抹羞涩似要蔓延进衣裳里,她低垂着头,软糯着声音说:   “妾、妾身……忽然想起一件事……”   封煜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何事?”   殿内寂静,阿妤默默地从袖子中掏出一样东西,不足巴掌大的青瓷玉瓶。   封煜难地一怔,随后就是脸色黑了下来。   他呵呵冷笑了两声:“你入宫时,规矩是谁教的?”   未侍寝前,虽瞧着胆子大了些,但好歹还算守规矩,而如今却越发不成样子了。   这凝脂膏是他亲自开口赏的,自然知道它的作用,也因此,一看见它,他就想起了那日身后火辣辣的疼,虽说疼,可又在忍受范围内。   初次侍寝,她挠了他,还可说是意外,但那次已然是第三次了。   阿妤越发低下头去,咬唇问:“皇上真想知道?”   封煜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阿妤轻抿唇,弱弱地说:“是……杨嬷嬷。”   她口中的杨嬷嬷,不是旁人,而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   阿妤入宫那年,正好是新皇登基,后宫繁乱,太后特意拨了杨嬷嬷去调教宫女,阿妤得幸,赶上了那一次,还被杨嬷嬷夸奖过。   封煜神色微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自幼,杨嬷嬷就跟在母后身边伺候,规矩自然是不用说的,这人会是杨嬷嬷教出来的?   阿妤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红着脸说:   “杨嬷嬷只教了妾身做宫女的规矩,可又没教过妾身如何侍寝……”   阿妤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再往下说,她低垂着头,窘迫地又端起汤碗,那勺子轻轻搅拌了下,闷声自己喝了下去。   封煜险些被气笑了。   他不想再看这没规矩的,捏了捏眉尖:“来人。”   大门陡然被推开,杨德快步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殿内,差点停了呼吸。   这钰才人是来给皇上送吃食?还是来让皇上看着她吃?   他不着痕迹地擦了把额头的汗:“皇上?”   “传膳。”封煜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将地上收拾了。”   杨德忙应了下来,朝钰才人投去一记感激的神色,甭管用了什么法子,只要能让皇上不再生气就行。   阿妤惊讶地看向他:“皇上还未用膳?”   话落,她又轻蹙起眉尖:“朝政再忙,皇上也不能不顾及身子啊!”   伴随她这句话的是不停走进来的宫人,她跟着圣上走出正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琅的膳食。   封煜坐下时,淡淡地说:   “刚用了那么多汤水,应是不饿了吧?”   阿妤愣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皇上说的是。”   她倒不是饿,只是在想皇上的话。   与圣上相处时间越久,她发现其实圣上心眼并不比后宫女子大上多少,小气得紧。   好不容易等他用了膳,阿妤连忙带着周琪往回去。   她如今无需来御前刺激容嫔,若非忽然想起那事,她的确不想跑这一趟。   回了娴韵宫,路过倬云楼时,阿妤的脚步顿了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才继续朝前走。   倬云楼里,许美人看着桌子上的菜色,面无表情地问:“她回来了?”   “是。”落云回答得有些迟疑。   印雅阁的主仆二人拎着东西去御前,空手而归,显然是将吃食送了进去,更何况,她们这时候才回来,那这么久是在哪儿的,便可想而知了。   许美人盯着桌子良久,才淡淡地说:“撤了吧。”   “可、可是,主子你还未用……”   许美人倏然冷眼扫向她,落云一怔,剩下的话卡在口中,再也不敢说出来,低着头赶紧将饭菜撤了下来。   阿妤知道去御前显眼,但是却不知道这麻烦来得这么快。   隔日请安,阿妤看着眼前开口的人,狐疑地拧起眉。   是宫中的老人,孟美人。   阿妤眨了眨眼睛,似有些不解:“孟美人这话何意?妹妹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孟美人一身胭脂粉衣裙坐在她下首,听了她的话,只是冷冷勾起嘴角:   “近日前朝政务繁忙,我等后宫女子该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而不是去御前耽误皇上的时间,狐媚惑主!”   满殿寂静,她这话有些严重了,明显地是无事找事。   皇后轻皱了下眉,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下,似不知该帮谁。   阿妤原以为,寻她麻烦的会是许美人,倒是她低估了这些新妃在宫中的人脉。   阿妤细眉蹙得越发紧了些,惊讶地拿帕子掩住嘴角,才委屈地看向皇后:   “娘娘明鉴,臣妾久居后宫,哪里能知晓前朝的事情?”   “臣妾不过是想着天气过热,关心皇上罢了,哪能想到在孟姐姐口中,竟会变成这般严重的罪名!”   她手帕刚掩住嘴角,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哭得多凶,就有多委屈:   “臣妾一直谨遵祖训,从不敢打听前朝的事,倒是有些好奇,孟姐姐是从何得知前朝政务繁忙的?”   说到这里,她还睁着一双眸子,茫然地去看孟美人。   阿妤刚说第一句话是,孟美人就觉得不好,她想要打断钰才人的话,皇后已经坐直了身子,冷着脸看向她:“孟美人,你要知道,打探前朝之事,可是重罪!”   孟美人猛然跪在地上,慌乱解释:“娘娘听臣妾解释,臣妾也只是偶然听宫人议论时说起的,绝非有意打探前朝之事!”   阿妤擦了下眼角,她懊恼地抚了抚额,自贬道:   “倒是妹妹孤落寡闻了,竟丝毫没听见这风声。”   瞥见孟美人忽变的神色,阿妤心底冷笑,平白无故踩她一脚,阿妤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她。   这后宫一直由皇后管着,宫人私下议论朝政,可不就是在说皇后管理不当?   孟美人越说越错,她还要解释什么,皇后直接打断她的话:   “孟美人日后说话前,还是多在脑子过一遍,知道是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妄议朝政,念你是初犯,罚你半年月俸,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孟美人瘫在地上,还想再求情,皇后便不耐烦地散了请安,只是在她转身离开之前,似不经意地瞥了阿妤一眼。   沈嫔嗤笑了声,没看孟美人,倒是多看了眼阿妤,意义不明地说了句:“有些人蠢而不自知,令人发笑。”   说完这句话,她就直接转身离开,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当她是说孟美人。   阿妤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她不认为沈嫔是在说孟美人。   沈嫔这人性子高傲,后宫中除了受宠的那几个人外,怕是其他人她连名字都不记得,更不用说孟美人这样近乎半透明的人了,还不值得她亲自提这一句。   阿妤扫了殿内的人一眼,在许美人掐紧的指尖上停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她起了身,殿内的孟美人还在哭哭啼啼,阿妤特意朝她身边走,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衣袖,在孟美人开口之前,她掩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真是抱歉,妹妹刚刚没有注意路,孟姐姐不会生气吧?”   孟美人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其他人乐于看戏,自然不会帮孟美人说话,阿妤似乎听见身后有人站了起来,她转过身去,就见许美人轻蹙着眉,有些看不过去一样,温柔劝道:   “钰妹妹,娘娘已经罚过孟美人了,你再这般……是不是有些不好?”   阿妤微顿,有些不解:“妹妹没听懂许姐姐的话,我也是不小心,若是孟姐姐介意,妹妹再同她道歉便是。”   说罢,她就立刻屈膝行了个礼,委屈地看向许美人:   “这般,姐姐可觉得满意了?”   许美人脸色一僵,温柔的笑有些维持不下去:“姐姐并非这个意思——”   阿妤站直了身子,偏过头去,不想听:   “妹妹原以为和姐姐同处一宫,关系也更亲近些,今日方知,一切都是妹妹自作多情。”   她似乎极为伤心,还擦了下眼泪,她本就年龄小,如今做出这副憨态来,也是极其自然,她抹着眼泪,转身就朝外面跑。   坤和宫,阿妤跑开后,许美人气得身子发抖,这装模作样的贱蹄子!   可偏生在众人面前,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将所有的恶心都往肚子咽。   这点动静很快就传进了后边,皇后抬起自己的双手在面前看了看,昨日刚做了朱红的蔻丹,甚是艳丽,她轻吹了口气,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幅度。   谨玉拧眉朝外看了眼,有些不满:   “这些子妃嫔越发没规矩了,在坤和宫就敢如此大吵大闹。”   皇后斜在软榻上,轻笑了声:“不闹起来,本宫还怎么看戏?”   谨玉一噎,她伺候了主子十来年,可有时候依旧猜不到主子在想些什么。   她顿了顿,说:“娘娘今日怎么帮着钰才人说话?她明摆着拿娘娘做筏子呢。”   “你当旁人都看不出来?”皇后斜了她一眼:“钰才人这法子虽不高明,但能让孟美人无可奈何便可。”   皇后轻飘飘地说:“就算她什么应对也没有,本宫依旧会帮她。”   谨玉错愕:“这是为何?”   “谁让孟美人没她受宠呢。”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股子的笑意。   明明一切如常,可谨玉却莫名觉得身子发凉。   阿妤跑出了坤和宫,就停了下来,眼角的泪珠早就干了。   她不耐烦和许美人做什么姐妹情深的模样,今日这番,她就是朝许美人以及后宫众人表明一个态度,省得以后还要和许美人来往。   这一闹,之后的请安倒是安静了下来,直到七巧节即将到来。   七巧节前夕,阿妤将做好的香囊递给周琪,有些纳闷地问:“近日宫中有什么动静吗?”   周琪欢喜地将香囊系在腰间:“没有啊,反而是比之前安静了些。”   阿妤拧起眉,不解地问:“怎么会……”   “主子,你在想什么?”周琪一抬头,就看见她失神的模样,不解地问向她。   阿妤往一旁的案桌看了眼,那上面放着一个锦盒,里面装的就是她选好的金丝青瓷玉花瓶。   “明日便是七巧节了,宫中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周琪微顿:“最近安宁,奴婢差些都要忘了此事。”   听了这话,阿妤越发觉得要遭,往年的七巧节,从半个月前宫中都要热闹起来了,而今年,居然能让人险些忘了去?   阿妤想起那位荣宠至今的淑妃娘娘,现在又怀了皇嗣,无论如何,也不该没有动静。   阿妤蹙起眉尖,这种安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日的七巧节绝不会简单地过去。 第27章   七巧节这日, 阿妤醒得有些早,她睁着眸子看外面天际晓亮,第一缕阳光透过楹窗照进的时候, 她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轻纱褪下, 她穿着亵衣站在屏风后面,下方露出白皙修长的两条腿, 阿妤拧着眉, 朝周琪拿来的衣裳上看了眼, 轻蹙着细眉:   “换一套吧。”   周琪惊讶:“为何?今日七巧, 皇上指不定也会来, 该穿得出彩些才是。”   她手中捧得是胭脂红宫装,裙摆轻纱飘逸,上面更是用彩线细致地勾勒出桃花瓣, 衣裳刚送来时, 阿妤便是眸色一亮,显然很喜欢。   阿妤耸肩,无奈:“可今日还有淑妃娘娘啊。”   上日圣上赏赐她一面全身镜, 她透过铜镜仔细看着自己, 面颊红润,起色极好,她偏头对周琪说:“今儿是我第一次见淑妃, 太显眼, 岂不是惹了她的眼?”   “还是主子考虑妥当。”   阿妤忽然抬手指了一件:“就它吧,今日天热,蓝色看得也清爽些。”   周琪微顿,有些惊讶地和她对视一眼,阿妤与她对视, 周琪掩唇偷笑,将衣裳替她换上。   阿妤生得好,这套衣裳又是宫人精心做的,穿上自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只不过是没有胭脂红色显眼,却又多添了一分涩人温柔的韵味。   坐到梳妆台前,阿妤亲自挑了支步摇:“这是皇上赏的,带着去见皇上,最合适不过了。”   步摇戴上,垂下的流苏玉珠,似浅色的水滴般,映在女子的脸颊上,相映生辉。   周琪忍不住笑道:“主子真坏。”   阿妤拧了下她鼻尖,才说:“走吧,别耽误了请安。”   她想了想,今日还是将周琪带在了身边。   坤和宫,一如往常的热闹,不过在阿妤走进来时,有一瞬间的安静,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许美人。   许美人脸色如常,可若细看,就会发现她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她自幼便偏爱蓝色,入宫后,她在宫中位份也还算高,其他人素来是能避则避。   钰才人在今日特意选了这个颜色的衣裳,除了挤兑她,许美人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她想得没错,阿妤就是故意针对她。   阿妤浅柔着笑坐下,眉眼不经意泄出的温柔竟和许美人有三分相似,倒不是说她这番姿态比之前更美,只是的确够恶心人的,尤其是当事人。   许美人一直以为自己算是沉得住气的,今日才发现,以往都是过于高看自己了。   有人故意在模仿你,明知是个赝品,可她姿态却比自己更胜一筹,这种情形直叫人心里能呕出血来,许美人捏着杯子的指尖泛白,似想将杯子捏碎般。   就这样,面前那女子还不饶人,抬手羞涩地抚着步摇:   “前些日子皇上刚赏下的步摇,妾身念了许久,幸好昨儿尚衣局的人送了这套衣裳来,才让妾身得偿所愿地戴上了这支步摇。”   “姐姐,你说妹妹今日好看吗?”   阿妤一手捂脸,笑得羞涩又温柔,就好似真心想从许美人那里知道答案一样,美人眸里似都泛着光。   坤和宫此时除了卓嫔,便是许美人和阿妤位份最高,这里面阿妤又是个受宠的,卓嫔端着茶水似乎看不见这情形一样,其他人也不敢多言一句。   只不过,她们看向阿妤的眸色里带着一丝异样。   在这后宫,话里藏刀都是家常便饭,可像这样笑吟吟地故作姿态就为了恶心旁人的,也着实少见。   可谁也不能说她做错了,没听见她说,这是为了配戴圣赐的步摇才这样穿的吗?   许美人扯了扯笑,艰难地才说出一句话:   “圣上慧眼识珠,妹妹能入皇上的眼,又怎会不好看。”   阿妤顿时羞得脸染红霞,连带着耳尖都冒着红:“姐姐快别说了,羞死人了。”   许美人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眸子里泛着冷意。   眼前这人会羞耻?这是许美人生平听过最大的笑话。   说话间,沈嫔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刚进来就瞧见了阿妤,蓦然轻笑声:“钰才人今日倒让人眼前一亮。”   阿妤绞着手帕,不依道:“沈姐姐怎么也和许美人一般笑话我。”   沈嫔性子一如既往的高傲,说了那句话后,就不再搭理宫殿里的人,连阿妤那句话也似没听见一样,懒洋洋地靠在位置上。   阿妤眸色稍动,捻着手帕,眉眼的笑意越发温柔,看得对面许美人心里膈应得难受。   片刻后,皇后走出来,今日这场请安才正式开始。   皇后在里面就知道了这里的事,对钰才人的穿着也没露出惊讶,毕竟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她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哀色,说:   “今日是七巧节,更是淑妃的生辰,今年淑妃有孕,本该大办,可衢州难事苦不堪言,我等身为后宫妃嫔,理应该为皇上排忧解难,所以,今年的七巧节一切从简。”   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此时都是垂首应是。   请安散了之前,皇后才说道:“今晚在太和殿为淑妃庆生,莫要忘了。”   太和殿,国宴也是在此举办,若是其他妃嫔,能在此处庆生,怕是早就喜不自禁了。   可偏生是淑妃,每年生辰都大办特办的淑妃,这次的七巧节就莫名给人一种简陋的感觉。   阿妤没有深想,正好转身离开,不经意看到周宝林似脸色白了下,即使努力遮掩,却也忍不住地去轻抚小腹。   轻抚小腹?   阿妤脑子里似有一声雷炸响,她心下一紧,立刻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带着周琪走出坤和宫。   直到走了很远,阿妤才停了下来,深呼出一口气。   周琪愣愣地看着她,环视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主子,怎么了?”   “周宝林多久未侍寝了?”   “皇上许久未进后宫,该一月有余了。”周琪虽不解,却依然认真回答。   阿妤轻抚着额头,想起刚刚周宝林的脸色。   若她猜想是真的,那周宝林定是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平日更应该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这么久都瞒了下来,毫无破绽,今日又怎么会那般不仔细?   阿妤相信,宫中心细的人不止她一个,周宝林那番动作虽然不明显,但未必就没有落入旁人眼中。   顿了半晌,阿妤转身朝西方看去,那里有淑妃的乾玉宫和周宝林的凝华楼。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这后宫有孕的女子都是周家女。   这对后宫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周家来说,也不一定是。   便是一母同胞,还有争斗不和的可能,更何况周家这二女还不是一房所出,谁不想当未来皇子的亲外公?   阿妤不敢再去想,最不敢想的是,身为周宝林在后宫最亲近的人,淑妃是否知道了此事?   她轻拍了下头,拧眉不安地说:   “我觉得这段时间后宫是不会太平了。”   周宝林惨白的脸色让她有些心悸,这后宫哪有什么巧合,这事也定不是什么偶然。   她无厘头地来了这么一句,让周琪有点懵,她迟疑着没有发问,而是说:   “只要不涉及我们,管她作甚。”   阿妤点了点头,扔开此事不再去想。   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假设,还没有传出周宝林有孕的消息,未必就如她所想了。   夜色渐渐降临,阿妤这一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明显地还在想那事。   夜间暮色重,周琪给她带了件披风,朝太和殿去的时候,忍不住凑近阿妤耳边说:“若是有仪仗就好了。”   她想起往日容嫔乘着的仪仗,既威风,又不会被风吹得乱了仪态。   阿妤点了点她鼻尖:“你倒是越发敢想了。”   谁不知道圣上小气得紧,这位份一般都不会轻易地升。   阿妤是没什么想法近日再升位的。   周琪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歪了歪头,也不再说。   太和殿里已经落座了不少人,阿妤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在里面了,她被领到自己位置上坐着,她特意看了眼面前的案桌,果盘饭菜,样样精致。   看来,皇后并没有因为简办,就随意应付了事。   也是,皇后向来让人捉不到错处。   阿妤不着痕迹地扫了殿中一圈,没发现周宝林的身影,她眸色微顿。   这周宝林素来知礼,每日请安都是早早到了的,今日这种有点特殊的时候,她怎么会还没有到。   她想了想,伸手招周琪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周琪眼露不解,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阿妤将一杯茶快饮尽时,周宝林才姗姗来迟,她脸色有些不好看,低身浅柔的笑都有些无力。   皇后关心了她几句,周宝林说:“多谢娘娘关爱,妾身路上脏了罗裙,特意赶回去换了身。”   “本宫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待宴会结束后,莫要忘记请太医。”   阿妤看见周宝林脸色一顿,随后敛下眼眸,极为温顺:“妾身记在心里了,必定不会忘记的。”   周宝林坐到位置上,才忍不住拧了拧眉尖。   她身边的勒月担忧地看向她,又有些不解:“主子怎么答应了皇后?”   她声音压得很低,便是周宝林也听不太清。   周宝林低着头,在案桌下轻抚自己的小腹,感受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脸色忍不住微白。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不希望这么早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可她这两日身子莫名地开始疼,今日请安回去后,身下更是隐隐见了红,这般情况,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已经被人发现了。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竟能不知不觉地让她中了招。   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还不如她将此事公开,若能得皇上一丝怜惜,便可领着圣旨待在宫中养胎,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地不得安宁。   更何况,她还有淑妃作为后盾。   可她心底有一丝丝害怕,她有孕一事连淑妃都瞒了,如今暴露出来,淑妃能毫无芥蒂地袒护她吗?   她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尖,不知该不该后悔当初的做法。   勒月见她心里有了章程,也不敢再多说。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宴会的主人公还未到,此时大殿里已经开始起了小声的议论声。   阿妤没有刻意关注周宝林,反倒是众人的议论声入了她的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高台上的皇后。   皇后脸上依旧带着笑,不急不躁,似乎根本不在意淑妃的迟来。   阿妤瞥了眼她身侧还未有人的位置,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就在阿妤桌上的菜快要凉的时候,终于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众人这时才知道,原来皇上这时没来,是亲自去接淑妃娘娘了。   淑妃眼角泛着红色,她掩着心底的伤心,跟在皇上身后落座。   今日请安后,她就得了关于七巧节的消息。   她当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便说,若是真的要大办,又岂会没有一丝风声?   偏生她就是听信了,皇上是在给她惊喜的话。   皇上去接她时,她没忍住难受地哭了,趴伏在男人肩膀哭了许久,男人不过淡淡看着她:“玥儿,你该懂事些。”   这一句话,让淑妃的泪珠子顿在眼眶里,怔怔地不敢掉下来。   她期盼已久的生辰宴,简单了事,可皇上却没有一丝关心,简单的一句“该懂事些”就将她打发了。   良久,淑妃眼角的泪珠才顺着脸颊滑下,她忍着心里的难受,说不出话来。   她听出了男人话中的平静,这让淑妃心底慌乱,所有的气愤难受都被压了下去。   封煜敛眸看着自己宠了四年的女子,眼底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时辰已经到了,该走了。”   淑妃没忍住拉住他的衣袖,哽咽地喊他:“皇上……”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向她:“衢州灾情严重,你身为除了皇后外,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理应做出表率。”   “不要让朕失望。”他淡淡地说道。   淑妃无力地松开他的衣袖。   她不知道,素来宠爱她、常夸她最懂事贴心的人今日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她怔愣地想,这段时间是她胡闹了吗?   淑妃咬着唇,心底的委屈几乎要忍不住,她只是……害怕他离她越来越远。   她想,就算生辰不大办,他便哄哄她,她就算再不乐意,也是会高兴的。   封煜看了她一眼,抬手擦过她眼角,淡淡地说:“走吧。”   淑妃一愣,轻抚过眼角那处肌肤。   她心底的伤心散了些,不敢再露出委屈,忙说:“皇上等臣妾会儿。”   说罢,她转身让瑛铀替她补妆。   封煜看着她脸上的胭脂,以及她束得极紧的腰带,眸子底的神色越发冷淡了些。 第28章   随着圣上的到来, 太和殿内彻底热闹起来,殿中伶人跳着现时的舞,一摇一曳都是风情, 阿妤不着痕迹地朝高台上看了一眼。   圣上左边坐着的是皇后, 今儿淑妃是寿星,所以高台上摆了三个位置, 淑妃落座于右侧, 她脸上神色淡淡的, 让人看不出她对这场宴会是否满意。   不过, 阿妤猜, 大抵是不满意的。   她进来时,眼角还泛着红,明显是刚哭过。   只是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将佳人哄好的?   皇后觑了眼淑妃的神色, 心底有些讶然, 却没表现出来,举着酒杯,笑吟吟地带着一丝安抚地说:   “今儿是淑妃妹妹的生辰, 若不是衢州一事, 本该大办了,今年便委屈妹妹了。”   闻言,淑妃下意识地看向中间的人, 封煜耷拉着眉眼, 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淑妃转过头来,伸手抚了抚小腹,浅笑温柔:“娘娘言重了,如今衢州灾事吃紧, 我等本该做出表率才是。”   “还是妹妹贴心。”说罢,皇后掩唇揶揄:“怪不得皇上每次都要与本宫说,淑妃最是懂事。”   她觑了眼淑妃小腹的腰带,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只是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深了些。   封煜听着身侧二人的交锋,有些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朝下方看去。   视线滑过某处时,他眉梢轻挑,招手让杨德过来,低声问:“今日请安,可发生了什么?”   杨德一愣,每日请安发生的事多了,他哪能每件都记得?   他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去,落在浅蓝色衣裙的女子身上,眼底露出一丝恍然,忙回答:“是有一件事儿,今日钰才人心血来潮,为了配戴皇上赏的步摇,特意穿了件蓝色的衣裳。”   “只是没想到,凑巧和许美人撞上了。”   这后宫撞衫,可不仅仅是谁更不好看,还有冒犯之意。   钰才人这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和许美人打擂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只不过,杨德没想到,这点小事竟也能被皇上关注到,看来,这钰才人的确是算受宠。   封煜睨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话中的那个“凑巧”用得有些刺耳。   今儿座位安排得也巧,阿妤正好坐在许美人下方,此时她正双手捂脸,只透出丁点绯红的脸颊,娇羞地和许美人说着话。   许美人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那抹笑意硬生生地被她这副姿态弄没了。   封煜眸色稍暗,又问杨德:“她平日都是这样?”   哪样?   杨德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暗自琢磨着回答:“倒也不是,钰才人之前安静地仿佛没这个人。”   他又将那日请安的事说出来,毕竟是从那天孟美人的事后,钰才人才变了对许美人的态度。   阿妤察觉到在人在看着自己,她讶然地抬起头,正好撞上男人的视线,她一惊,被刚咽下的葡萄呛了下,脸色促红,伸手捂唇,将葡萄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   周琪连忙奉上一杯茶水,抚着她的手背:“你小心些,别急呀。”   封煜饮了杯酒,眼底略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淑妃注意到下方的动静,停下和皇后的对话,转头看过去。   因刚刚的变故,阿妤脸色红得似要滴血,被呛出来的,但也显得她越发娇艳灼人,似一朵芍药般,隐着风情不散。   淑妃的眸色一凝,她说:“臣妾许久未出乾玉宫,这宫里倒是多了不少臣妾眼生的妹妹。”   她这话音量不小,又恰逢歌舞间隔,大殿内的人几乎都听见了,阿妤也顺势抬头,迎上淑妃的视线,她捏着玉白的酒杯,心下微紧,脸上的那抹红色很快地褪得一干二净。   阿妤还未想好作甚反应,忽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   “妾身等进宫多日,也是第一次见淑妃娘娘。”   话外之意,既是第一次见,岂能不眼生?   淑妃朝说话的人看去,这一眼,让她不由自主地拧起眉,沈嫔懒散地倚在位置上,微抬着头,直直与她对视。   众人也是微惊,没想到这平日里冷傲的沈嫔会主动开口说话。   淑妃似讶然挑眉:“这位妹妹是?”   “这位是沈嫔妹妹。”回答她的是皇后带着笑意的话。   淑妃哦了声,便转头看向圣上,单手撑着脸颊,撅唇抱怨道:“宫中多了这么位花容月色的妹妹,皇上怎么从不曾与妾身提起过?”   看似抱怨,但是神态中夹杂的亲昵自然,却能让后宫所有妃嫔眼红。   封煜恰好掰开了个核桃,他将果实放在淑妃手中,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说:“对身子好。”   淑妃脸颊微红:“妾身谢过皇上关心。”   封煜淡淡应了声。   阿妤瞥见沈嫔身子似微坐直了些,她低敛下眼眸,后怕地松了口气。   淑妃这番打脸的确有些响,将沈嫔无视地彻底。   她觉得沈嫔有些不理智,可这也怪不了沈嫔。   毕竟沈嫔入宫时,淑妃就不曾露过面。   所有的淑妃受宠消息,她都只是听说,并未曾亲眼见过,自然没有真实感。   她向来受宠,对久不出门的淑妃便也少了一分敬畏心。   阿妤见过容嫔有孕时的盛宠,自然也就清楚圣上对皇嗣的看重,如今淑妃有孕,这后宫里怕是皇后都不会轻易与她作对。   皇上之前虽宠爱淑妃,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自打淑妃有孕后,皇上可是每日都要去陪其用膳,这其中的原因旁人打眼便可瞧出。   就在阿妤思绪纷杂的时候,周琪忽然碰了她一下。   她心中一紧,就听见一阵破碎声,她倏然朝声源处看去。   周宝林不知怎得趴在了案桌上,额头溢出冷汗,面色痛苦,疼得眼泪一直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身边的宫人惊慌出声,这副模样太过骇人,四周人连忙散开。   阿妤离她位置不算远,同样被惊得站了起来,退得远远的。   就是这时,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周、周宝林见红了!”   这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周宝林的宫女忽然哭着喊:“太医!请太医啊——”   阿妤朝高台上看去,圣上脸色突变,几乎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台下,停在了周宝林身前。   阿妤被现在的情景吓得脸色微白,她瞧得清清楚楚,周宝林身后的衣摆染上了红色,不知她究竟是疼了多久,那鲜红的血在地面上滴了一滩,望之骇人。   封煜停在她面前良久,阿妤才听见他的声音:“太医呢!”   低沉得似乎平静的声音,压着所有的情绪,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周宝林疼得额头全是冷汗,她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流得猛急,有一瞬间,她哭声似停了一刻,随之是夹着更多令人鼻酸的悲腔。   她瞳孔倏然缩紧,崩溃般哭着喊:“不要……不要……”   她疼得浑身轻颤着,一时忘了尊卑,攥紧了离她最近的皇上的衣摆,断断续续地哭着求他:   “……救、救……他……皇上……救他……”   那哭声有些无力,阿妤都有些听不清,可她看得出,周宝林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气喊出这两句话。   阿妤攥紧了周琪的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周宝林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她不会如此崩溃。   她忽然看向皇上,他似乎也猜到了。   此时,他紧闭上了眼,手背上青筋暴起,许久后,他睁开眼,弯下腰将哭得近乎晕厥的周宝林抱起。   阿妤有些害怕地退后一步。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当初容嫔小产的时候,那时皇上也是这副神色,可自从那之后,容嫔渐渐失宠。   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容嫔得罪的淑妃。   可这时,阿妤倏然想起,当初容嫔又不是第一次和淑妃不合,又怎会只有那次皇上才发作?   其实她失宠的原因,还是因为不够看重皇嗣吧。   对于皇上来说,皇嗣比所谓的爱妃要重要多了。   如今周宝林弄丢了皇嗣,不知她最后得来的是皇上的怜惜,还是厌弃。   太医终于赶到,结果没出所料,周宝林小产。   偏殿内,周宝林躺在床榻上,哭声在太医诊断出来那一刻倏然停了下来,她怔怔地望着床顶,泪珠从眼角滑落。   封煜立在一侧,一言未发。   一种死寂在殿内蔓延开来,众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直到周宝林亲自打破了沉默,她哑着声音,极为平静地说:   “不是意外……”   太医擦了把额头的汗,连忙补充:“周宝林是食用了大量寒性药物,才导致的小产。”   勒月打断他:“不可能!主子进口的所有东西都经过检查的!”   她这话一出,阿妤心底就替周宝林叫声糟。   身怀皇嗣,隐瞒不报,可是重罪。   果不其然,皇后眉头一皱:“你家主子身怀有孕,为何不上报?”   勒月哑声,她无措地看向自家主子。   周宝林撑着身子坐起来,皇后想要阻止,她没听,脸色骤白,床榻上也印上一抹暗红,她似乎察觉不到疼一样,直直地朝封煜跪下去。   她苍白着脸色,一字一句说:   “臣妾知情不报,导致皇嗣有失,罪该万死,求皇上责罚!”   勒月连忙跪下,哭着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皇上,先前太医诊断时,说主子滑脉并不明显,主子不敢确定,怕皇上皇后空欢喜一场,只想着等下次请平安脉,确定了消息,再给皇上一个惊喜,绝无半点刻意隐瞒之意!求皇上明鉴啊!”   周宝林闭上眸子,眼泪无声流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首叩头,身子轻微的颤抖,却不说一句求饶的话。   阿妤和周琪对视了一眼,真相如何,现在其实并不重要。   周宝林是此事的受害者,她刚丢了皇嗣,又有勒月的一番话在前,除非圣上是非不分,否则断没有罚她的道理。   而且……   阿妤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宝林。   周宝林的这番做法,太聪明了,她没有求饶,只一心求罚,像是一位母亲没能保护好孩子的忏悔,无论真心假意,至少,她刚刚的伤心崩溃绝不是装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能这么快恢复理智,冷静得有些可怕。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封煜终于开了口:   “周宝林如何?”   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太医哑了声,额头的汗似乎更多了些。   “说。”封煜的声音有些冷。   “周宝林她、她食用了太多寒性的药物,这往后,怕是……怕是于子嗣有碍。”   又一道重雷砸下,砸得周宝林有些头晕眼花,她晃了晃身子,幸亏勒月及时抱住她,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她低低地笑,又似在哭,然后越来越大,似乎要将所有的悲腔都哭出来。   倏然,她拉住了皇上的衣摆,她仰起脸,泪流满面,她说:   “皇上,求求您,求求您查出凶手。”   “臣妾弄失皇嗣,愿以死谢罪!可求皇上不要害了皇嗣的凶手逍遥法外,求您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着使劲地磕头,闷闷响声让人直皱起眉,下意识地觉得额头生疼。   周宝林被人拦住的时候,额头青肿,因她不要命的磕法,上面破了皮,血丝流下,凄惨狼狈得让人不忍心看。   封煜的脸色铁青:“将她扶起来。”   周宝林被按在了床榻上,封煜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皇后身上:   “查,三日内,朕要知道结果。”   他又说:“之前为周宝林请平安脉的太医,杖毙。”   阿妤下意识地看向周宝林,她依旧低着头,身子似乎有片刻僵硬,又似乎没有。   她隐晦地看向男人,瞥见男人眼底的冷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于皇室来说,太医连后妃有孕都诊断不出,便是无用。   无用之人,自然没有留着的用处了。   皇后素来稳重,此时也丝毫没有惊讶异样,正色应下:“臣妾遵旨。”   她从皇后身上收回视线,余光不经意瞥见某处,眸色微微凝滞。   她秉着呼吸,不着痕迹地又看过去,淑妃的神色徐徐落入眸子中。   淑妃微蹙着细眉,夹杂着一丝担忧和伤心,本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结合她的身份,和今儿的日子,这副神色似乎有些平静。   一种怪异的情绪充斥在阿妤心中,她惊疑地看了眼淑妃,又立刻收回眼神。   她压下心底不安的揣测。   无论是有人在她生辰宴上闹出此事打她的脸,还是她堂妹小产,淑妃都不应该如此平静才对。 第29章   月影倒映在瓦片上, 阿妤和周琪回到印雅阁后,仍觉得心有余悸。   圣上在说完那一番话后,就径直离开, 之后皇后彻查此事, 她们在太和殿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得以回宫, 不仅如此, 其间皇后还派人搜查了后宫。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夜色浓郁得似化不开, 红烛印在楹窗上, 透着暖暖的光, 周琪拿着剪刀剪了截烛线,将灯罩盖上,殿内暖暗了些。   她看向也未入睡的阿妤, 犹豫了片刻, 才压低声音问:   “主子,今日这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她被周宝林的模样吓到, 脑子里乱成一片, 现在才恍然想起,在周宝林还未到太和殿时,阿妤姐姐就吩咐她注意周宝林的状态。   阿妤姐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阿妤轻摇头:“我瞧着她请安时神色不对, 才记在了心上, 谁能想到……”   这是她第一次见女子小产,那血似乎无止尽般,徐徐缓缓流下,染湿了一片。   她想过,如果周宝林当真是有孕, 怕是怀得也不踏实,却没有想到这日来得这么快。   阿妤拧了下眉,细细回想今日太和殿的情形。   她忽然看向周琪:“容嫔是不是许久没有消息了?”   她还记得那日陈才人特意说,容嫔身子痊愈,隔日就能去向皇后请安,可离那日已过去半月之久,她依旧未见到容嫔的身影。   周琪一顿:“主子若是不说,我都要将她忘了。”   不过,她撇了撇嘴,有些疑惑:“主子怎么突然提起了她?”   阿妤抿唇,没有回答,她只是忽然想起,对于后宫小产的两位妃嫔,而圣上的态度似乎差别太大了。   乾坤宫   封煜手持笔墨,却久久未动。   殿内灯火通明,却万分寂静,杨德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知过了许久,封煜忽然出声:“朕是不是不该依着她?”   后宫中,他自然不会不放人,周宝林疑似有孕一事,他也早早就得知了。   周宝林隐瞒真相,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腹中胎儿,对于此,封煜自然不会苛责,甚至他还提供了一些帮助。   后妃腹中的胎儿,也是他血脉,他自然极其看重。   若非如此,周宝林有孕近一月,怎会瞒天过海?   只是,封煜没有料到,即使她这么小心,还是让人得了消息,最后一无所知地落了胎。   杨德低下头:“皇上也是爱子心切。”   封煜摇了摇头。   祖训总是有迹可循的,隐瞒不报对腹中胎儿明显弊大于利,若是瞒得好尚可,不然就是周宝林今日的下场。   他平静地说:“从今日开始,后宫请平安脉的时间改为三日一次。”   既然已经犯了错,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不能一错再错。   他眼底滑过一丝惋惜,似还有些难过,不过这些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他捏了捏额头,最后说:   “让太医好好照顾周宝林吧。”   杨德迟疑地问了一句话:“那这凶手……”   他这句话刚落地,就觉得殿内愈发冷了些,御案前的男人眸色如覆霜雪,他说:“此事交给皇后处理。”   许是他这句话太过平静,反而让杨德心底越发冷凉,如坠寒冰。   周宝林是被仪仗抬回凝华楼的,勒月的泪似乎都要哭尽了,可她躺在床上却一动不动。   她只是睁着眸子,怔怔地看着床顶。   勒月被她吓得够呛,跪在床边,干涩着声音:“是奴婢不够小心,求主子责罚!”   不知过了多久,周宝林终于有了反应:“怪你作甚。”   “是我想岔了,如今这结果,能怪得了谁?”   她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她从嗓子里逼出来的笑,一边笑,一边说:   “她好狠的心,好狠……”   勒月被她吓得脸色惨白:“主子,你不要吓奴婢啊!”   她没听懂主子的话,什么叫她好狠的心?   主子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周宝林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听着勒月的哭声,她勾着唇角,牵强地扯了扯。   可笑,她还曾经笑容嫔蠢。   她自己又比容嫔好到哪里去?   在这后宫,谈什么姐妹情深?   是她傻了,竟天真地相信了那所谓的一族同出。   她自认谨慎小心,入口的东西必是经过亲信之手才会入口,这满后宫,能无声无息地让她中招的人,还能有谁呢?   她小产一事,明明误食大量寒性药物,竟找不出丝毫证据和线索。   这般毫无破绽,却让她确定了凶手。   毕竟,她那些所谓的亲信,不过都是周家的人。   既是周家的人,那……自然就是淑妃的人。   周宝林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连身子都轻轻颤抖。   勒月吓得抱紧她,拼命摇头:“主子,您不要这样!奴婢求您了!主子——”   她咬着牙说:“便是再无子嗣,主子难道不为逝去的小皇子报仇吗!”   “求您了!主子,求您不要这样!”   周宝林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她直直地看向勒月,神色平静地有些诡异。   她说:“……对。”   勒月愣在原处,怔怔地看着她。   她勾起唇角,似没看见勒月的神色,只是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得对,她做的事,总该付出代价的!”   她身下又溢出了血,勒月慌得要去请太医,被她拦下,她平静地躺了回去:   “不过是一具没用的身子,还作甚请太医。”   勒月摇头:“不是的——”   周宝林打断她,缓缓闭上眸子:“我累了,你下去吧。”   ——   这几日宫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周宝林的事依旧留有阴影,皇上进后宫的日子也越发少了。   那事如何也找不出证据,就似乎是周宝林自己误食了一般。   最后死了两个宫人,这事就揭了过去。   结果有些荒诞,可没人笑得出来。   这结果出来后,皇上立刻晋了周宝林为美人,越了两级,让后宫女子一时有些眼红。   阿妤听着身后的酸话,轻拧眉,带着周琪快步离开。   用皇嗣以及一身病痛去换两个位份,就这,居然还有人眼红。   阿妤刚走到御花园,就听见三道击掌声,她一惊,抬眸看了眼,圣驾离得越来越近,她抿唇退后两步,将道路让出来,屈膝行礼。   这是时隔一月,封煜头次来后宫,没想到就直接遇到了这人。   他手指敲点在窗上,銮仗徐徐停了下来。   封煜敛眸:“你怎么在这儿?”   阿妤没想到他会停下来,她温顺地低下头,露出修长的脖颈,轻柔地回话:   “妾身刚从坤和宫出来,正打算回宫。”   封煜刚点了下头,视线落在某处,忽然顿住。   阿妤察觉到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些惊讶。   那是,周美人?   阿妤眉梢轻动,犹豫地看了眼男人,半晌,才迟疑地说:“周姐姐的身子好了许多,皇上也可放心了。”   她似乎害怕自己会说错话,有点底气不足,声音低低细细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封煜被拉回了注意,倏然说:“上来。”   阿妤唔了声,没反应过来,她狐疑地看了男人:“皇上在叫妾身?”   封煜有些不耐烦:“快点。”   小刘子已经掀开了珠帘,阿妤不敢再问,压着心跳上了銮仗。   男人漫不经心地坐着,早就看不出那日在太和殿的失态,銮仗猝不及防被抬起,她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在地,幸好男人及时伸手揽住了她,一把将她带入怀里。   阿妤心有余悸地靠在他胸膛上,轻呼了一口气,男人的手搂在她腰间,她想了想,没起来,只是乖顺地趴在他胸膛上,脸颊轻蹭了蹭,下颚抵在他身上,仰着脸面看他:   “皇上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儿?”   封煜的手插入她青丝间,玉簪倾斜了些,阿妤索性将玉簪娶了下来,青丝瞬间如绸缎般披在身后,落了几缕在男人身上,如同第一次乘上銮仗的模样。   她听见男人说:“去朱洛湖。”   朱洛湖位于御花园南侧,算是比较偏净的地方,不过那里种着一池莲花,也算宫中较盛的一处景色。   阿妤下了銮仗,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   朱洛湖靠岸处,停着一只小船,宫人早已就位,船帘轻放,四周皆是莲花,阿妤还可见莲叶下方四处游动的鲤鱼。   除了几个伺候的宫人,船上就只有封煜和阿妤两人,进了船内,才觉这里空间不小,至少容下她二人是绰绰有余的,甚至,在案桌另一侧,还摆放着一张软榻。   阿妤眸色微亮,不禁说:“皇上真会享受。”   话音刚落,头顶就被人打了一下,男人冷哼了一声:“没规矩。”   阿妤捂着头顶,委屈巴巴地瞅着他,见他有心思赏莲,便知他如今心情不错,她搂着男人的腰,蹭着人软声撒娇:“疼……”   她蹭着男人肩膀,青丝抵在男人脖颈间,带着一丝丝痒意,封煜眸色稍暗,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嗤道:   “娇气。”   阿妤撅唇,忽然弯着眸子朝他说:“妾身给皇上剥莲子吃,如何?”   既来了一番,若是不采莲,才太过浪费。   说罢,她松开男人,拎着裙摆,轻步欢快地朝外跑去。   封煜有些头疼地拧眉,转而又想起她的年龄,今年应不过刚刚及笄,这般一想,他倒也松开了眉头。   他跟着走出来时,女子正倚在船边,手中捧着一把水泼下,衣袖顺着动作滑下,白皙细腻的指尖在暖阳下似泛着光。   直到女子捻着莲子,水珠抵在他唇边时,封煜才知什么是捧水浸纸,凭空生出一抹透骨生香。 第30章   小船轻晃, 湖面荡开层层涟漪,阿妤的手被人攥住时,她还有些愣, 指尖羞怯地蜷缩了下, 她一连叠声地唤:“皇上?”   她手中的莲子被男人吃下,喉结缓慢动了动, 阿妤离得他太近, 将这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一抹热色倏然窜到她耳垂, 连带着烧烫了她的脸颊。   封煜垂眸看她, 他口中的莲子有些苦,苦得发涩,入了喉后, 反而渗出一丝甘甜。   他攥着她的手未放, 女子无措地立在原地,眼睛时不时朝四周看去,脸颊涨红一片, 似怕被人看见一样。   封煜有点想笑。   可他细细想了两人的相处, 才发现,这女子在外人面前素来是规矩乖巧的,只有两人独处时, 才格外肆意大胆了些。   封煜微顿, 到底是放开了她。   阿妤松了口气,这小船不过方寸之地,再加上四周皆站着宫人伺候,她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在这里做什么。   她想借着采莲的理由退几步, 还未开口,男人就似猜到了她的想法,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阿妤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她贴着他站,这姿势一瞬尚好,久了,未免有些不自在。   总之,阿妤有些不舒坦。   她不自觉地垂下眉眼,什么都没做,就似受了委屈般。   封煜气笑了,旁人求不来的恩宠,她倒是委屈起来了。   他推了推板纸,反复念了句,不与这女子计较,才冷下眸子,点了点她手中剩下的莲蓬,说:“吃下。”   阿妤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无厘头,怎么忽然就让她吃莲子了?   她觑了男人一眼,才慢吞吞地吃了颗莲子,她刚咬下,精致的小脸就皱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刻吐出来,只是男人平静地看着她,她苦着脸将莲子咽下,多嚼一下都不愿意。   封煜心底舒坦了,他倚在船舱栏上,淡淡说:“继续。”   阿妤瞪圆了眸子,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她扯着莲蓬的根,软糯着声音与男人讨价还价:   “太苦了,妾身吃不下……”   她最怕苦了,受伤时连药都是艰难才是咽下去的。   封煜伸手便拍了她的后脑勺,冷声道:“朕都能吃,你便能吃。”   阿妤哑然,想起刚刚自己喂男人的那颗莲子,眉眼间闪过一丝后悔,久久不消。   她犹豫了半晌,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指,对着男人晃了晃,无声地撒着娇。   封煜不说话。   她又悄然竖起一只手指。   她蹙起眉尖,粉唇撅得极高,似害怕男人还不同意,急得眼尾泛着浅浅的红。   封煜没好气地说:“没出息。”   阿妤知他是同意了,欢喜地拉着他的衣袖,软软糯糯地撒娇:“妾身荣辱皆系于皇上,要出息作甚。”   一番言论着实让人头疼,偏生封煜吃这套,他冷着的脸色微缓,牵着她走进船舱,也不提让她再吃莲子的事。   阿妤跪坐在案桌前,见男人手中持着一卷书册,不由得呐呐说:   “皇上来这儿,究竟是赏莲,还是赏书……”   封煜掀起了眼皮,讽她:“赏人。”   阿妤羞红了脸,不是羞涩,是羞恼。   她扯了扯帕子,将一腔恼意全发泄在帕子上,再回神时,那条帕子已经没眼看了。   她瞧了眼四周,不愿跪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她眸子转了圈,忽地轻咬了下唇瓣,从下方钻进男人怀里,双手揽着男人的腰际。   她再抬起头,封煜就完全看不见了书册,入目所及全是她白净的脸蛋。   封煜拧了下眉,去推她:“下去。”   阿妤得寸进尺地抬手搭上他脖颈,揽了一圈,她才说:“外面起风了,妾身冷。”   说罢,她蹭了蹭男人的下颚,呼吸洒在男人脖颈,委屈地控诉:   “皇上不心疼妾身。”   封煜被她闹得看不下去一个字,索性扔了书,他阖着眸子,打算休息一会儿,怀里的女子却不安分地偶尔动一下。   他掐着女子的腰,翻了个身,将女子压在身下,沉着声音问她:   “你闹什么?”   阿妤没听清他这话,她蹙着细眉,快要哭了出来:“皇上,妾身难受……”   她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只觉得浑身痒得厉害,原还只是不明显的痒,她没怎么在意,现在却想伸手去挠。   她这人爱美,即使痒得厉害,她也不敢伸手去挠,她怕会挠破了皮。   封煜倏然拧起眉,拥着她坐直了身子,低声问她:“哪里不舒服?”   阿妤说不出来,先是手臂,现在是全身,她忽然想到什么,忍着难受,翻身想要退出男人的怀里。   封煜冷着脸:“你胡闹什么!”   阿妤泪珠子成串得掉:“妾身怕染到皇上……”   她只是觉得痒,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但是若染到皇上,她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封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沉着脸,自己下了软榻,沉声吩咐了人靠岸。   阿妤被送回印雅阁,太医早早地在里面候着了。   阿妤哭得凶,太医根本不敢耽误,连忙替她诊脉。   “才人应是过敏所致。”   这话落地,阿妤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泪珠子也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有些好笑。   封煜听了太医的话后,也沉默了下来。   阿妤涨红了脸,不敢去想刚刚自己哭成什么了样,结果就是一句过敏?   她窘迫地不敢说话,垂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男人说一句话。   封煜开口了:“过敏?”   瞧她之前哭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   男人语气凉飕飕,硬邦邦的,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直叫阿妤无地自容。   太医肯定地应了声。   阿妤呐呐地:“妾身也不知……”   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阿妤就面红耳赤,太医细细问了她刚刚吃过什么。   阿妤觑了一眼男人,才小心翼翼地说:   “只吃了一颗莲子。”   封煜神色微顿,他不着痕迹地从女子身上移开视线。   “那便应该是此物了,才人的症状并不严重,抹药后,一日便可消了痕迹。”   周琪立在一旁,突兀打断了太医的话:   “且慢,李太医这话可确定?”   李太医拧起眉,显然对周琪质疑他的医术感到不满。   周琪立刻服了服身子:“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奴婢有些疑惑。”   阿妤眸色微凝,她相信周琪,若不是想到什么,绝不会这个时候冒头。   她微蹙眉,与皇上对视了一眼,原先的窘意都散了去,多了几分茫然无措。   封煜脸色沉了下来:“有话便说。”   周琪说:“我家主子昨日刚用过莲子羹,若是对莲子过敏,昨日又怎会没有丝毫迹象?”   阿妤一怔,陡然想起此事,她刚因窘迫,竟能将此事忘了去。   太医也是一愣。   “那才人主子今日可还进口了什么?”   阿妤摇头:“我今日起得有些晚,便直接去了坤和宫请安,回宫的路上便遇到了皇上,之后除了一颗莲子,什么都没有吃过。”   她这话是对着皇上说的,毕竟她不需要向位太医解释自己今日的行程。   李太医又问了穿戴。   阿妤依旧是摇头:“今日的穿着与往日并无不同,连殿内熏的香都和昨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今日遇见了皇上。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朝男人看去。   她这里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么,问题必然是出现在圣上身边了。   封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想得更深。   女子难受的时候,是卧在他怀里不久之后,在那之前,并未有什么异常。   他想到了什么,眸子忽然冷了下来,他推了推手上的扳指,说:   “给才人用最好的药。”   阿妤听出他话中的不想再追究的意思,锦被下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只是低低地敛下眼睑,轻声细语地:   “臣妾谢过皇上。”   话中听不出情绪,似和往常无异,封煜却是拧起了眉。   女子很少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妾身”二字,是他经常从她口中听见的,抹了蜜般,甜腻到人心坎间。   这般,倒是头一次。   这人的气性终究是他惯出来,这般一想,他心底那种莫名的不耐也就消了些。   他准备安抚地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通报声。   是各个妃嫔来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能有和皇上见面的机会,这些子妃嫔都是不会放过的。   也是这一声通报,让阿妤回了神。   皇上不是容嫔,她就算心底有再多情绪,也得忍着。   阿妤微微红了眸子,像是委屈染了一圈眸子,最后又被她遮下去,她攥住男人的衣袖,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不放手,无声地落着泪。   封煜瞧不得她现在的眼泪,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捏了捏她的手,算是低声哄了一句:   “别哭了。”   这声落入了走进来的皇后耳里,她眸色微动,视线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面上流露出一分自然而然的担忧:   “钰才人这是怎么了?”她视线略过阿妤的脸颊,讶然一闪而过,有些疼惜地说:“怎么弄得一身通红?”   阿妤过敏的症状,脸上也能瞧见几分,几点红色印在脸上,泛着痒意,几乎在皇后的话刚落下,阿妤便慌乱地松开了封煜的手,惊叫一声,双手捂住脸颊。   女子爱美,阿妤也不例外,是如何也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的。   听着进来的脚步声似越来越多,她急地哭了出来,一叠声无助地喊着:“皇上!”   封煜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将她拥入怀中,隔开了旁人的视线,冷眼扫过掀开帘子进来的人:   “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我的盛世美颜!!! 第31章   印雅阁外的五色梅似有些颓色。   皇后看着圣上斥下妃嫔, 单手抚着钰才人的后背,她脸上的担忧不变,冲封煜服了下身子:“钰才人情绪不稳, 还需皇上安抚, 臣妾便先行出去了。”   封煜料想女子也不愿旁人看见她这副模样,遂对皇后点了点头。   等人都出去了, 他才拉开阿妤, 见她小脸哭得通红, 不由道:   “怎这般没出息?”   阿妤充耳不闻, 她双手捂脸, 哽咽着:“皇上也别看。”   若非皇后的突然到来,她都险些忘了,最不该看见她现在模样的人就是皇上。   封煜拧着眉, 拨开她的手:“行了, 该看的,朕都看过了。”   现在才想起来挡,已经晚了。   不过她生得好, 几点红色印在面上, 倒也不如何碍眼。   阿妤微顿,到底是将手放了下来,毕竟捂着脸, 也觉得挺闷,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皇上神色,瞧他眼底没有露出厌恶,才微松了口气。   外殿站着众多嫔妃,周琪是跟着皇后走出来的,忙让人准备座位和茶水。   这是许多人第一次来这印雅阁, 茶水被送来,摆放在众人手边,袅袅茶香升起,是上好的碧螺春,众人没心思饮茶,却都隐晦地打量着这殿内上下。   白瓷玉砖,琉璃瓦壁,摆设精良,没有一丝逾矩的地方,宫人走动间都极为规矩,低眉敛眼。   有人瞥着手边的茶水,心底泛着嘀咕,谁能想到,短短不到三月的时间,当初那个小宫女会有今日的造化?   这碧螺春,也不是谁宫中都有的,圣上钦赐,这印雅阁倒是大方,竟在此时用来招待。   单坐了会儿,便有人心生浮躁,敛着担忧望向皇后:   “娘娘,也不知钰才人如何了,可有大碍?”   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她们来这儿,又不是为了守着钰才人,而是想见皇上,如今皇上不出来,里面的情况她们又无从得知,心底隐藏的焦急不耐无需多说。   皇后瞥了眼隔着内室的珠帘,皇上依旧没有出来的动静,倒是里面女子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她想起刚刚看见的钰才人,娇娇滴滴,似一朵不堪受折的娇花,全心神地依赖着身边的男人。   想依赖皇上的女子,皇后在这后宫见得不少,可有那本事让皇上哄着的,却不见几个。   她端起茶水饮了一口,今年的新茶,因淑妃有孕,乾玉宫并未分得多少,想来今年的那一份多少是落在了这印雅阁中。   皇后敛下心思,点了周琪:“你家主子究竟如何了?”   周琪低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说是,主子是因过敏所致,并无大碍。”   有人脸上的神色顿了下,担忧的神色险些没维持住,这后宫屁大点的动静都能引人注意,她们想了很多可能性,甚至都在猜测钰才人受伤,对谁的好处最大,唯独没有想到,钰才人仅仅只是过敏了。   周琪余光瞥见有人不经意露出的失望之色,心底恼得紧。   呸,就算她家主子有事,也轮不到这些人上位!   皇后倒是没什么意外,她庆幸地点头:“没有大碍便好。”   她这话落地,内室的珠帘被掀开,封煜从里面出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他虚扶了皇后一把,拧眉看向其他人:   “你们过来作甚?”   “姐妹们也是担心钰才人,皇上息怒。”说话的是皇后,皇上在这里,其他人怎么可能不来?   对于这些人是为何而来,封煜并不在乎,只是他现在心里惦记着事,便不耐烦看着眼前这些女子:   “既无事,便都退下吧,不要扰了钰才人的清净。”   等众人离开,封煜也没有久待,回乾坤宫的路上,他扯下自己腰间的香囊,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銮仗停了下来,他将香囊扔给杨德,平静地说:   “送去宋太医那里。”   杨德捧着那香囊,有一瞬间地发愣,他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自然认识这香囊。   自打周宝林的事后,皇上借口朝堂之事繁忙,越发少进后宫,便是之前每日陪淑妃用膳都暂缓了下来。   这香囊,是前断时间圣上陪淑妃用膳时,淑妃亲自送于皇上的。   皇上这时让他查这个香囊,前面又有钰才人一事,杨德不得不多想。   香囊是送给皇上的,钰才人不过是凑巧撞上来的人,若是香囊真的有问题……杨德呼吸一紧,不敢再多想。   他退了两步,亲自去办这件事。   ——阿妤身上的症状并不严重,御前的人特意送了药来,各宫也都有表示,一大堆药品摆在桌上。   阿妤只是瞧了眼,就让人收进库房,没有要用的打算。   此时,周琪正依偎在床边,不满地和阿妤说着话:“气死奴婢了,那些人一听见主子只是过敏,个个都露出失望来,巴不得主子出事!”   阿妤手里拿着铜镜,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颊,对此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这些后妃,自然不可能希望她好的。   她安抚周琪几句,便扔了铜镜,想起自己今日的无妄之灾。   周琪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后怕道:“主子,你说,今日这事是意外吗?”   毫无察觉就过了敏,甚至连过敏源都不知是什么,若是意外尚好,可要是有人故意针对,今日是过敏,下次又会是什么呢?   阿妤微顿:“是不是意外尚不可知,但应该不是故意针对我而来。”   “主子何解?”   阿妤看向她:“今日我遇见皇上,也是意外之事,皇上邀我游船,更是一时兴起,这等事绝非旁人可提前预知。”   再说,能被皇上配戴或使用的物件,绝对是对皇上没有危害的。   她一个小小的才人,能让人利用皇上针对她,也太过看得起她了。   周琪松了口气,又问:“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凭什么?”阿妤反问。   不管这人是否故意针对她,但她的无妄之灾却是真真切切的,若非发现得及时,或者她扭捏地不敢和皇上说,谁知她最后会成什么模样?   她无依无靠,在这后宫,唯一能凭借的只有这副容貌。   伤及她的脸,无疑是动了她立足之根本。   她怎么可能不记在心上?   周琪呐呐,提醒她:“可我们不知那人是谁呀。”   就算想报复,也得有目标才是。   阿妤一顿,觑了她一眼,周琪吐了吐舌头,缩起肩膀。   阿妤偏头抬眸,朝乾坤宫的方向看去,她眉梢轻动,低下声音,缓慢道:   “等着吧,总会有消息的。”   是夜,乾坤宫里一片寂静,宋太医立在御案之下,沉声禀告:   “这香囊中只有一物可能引起钰才人的过敏症状。”   封煜靠在位置上,就算早猜到了这个结果,可真的听到太医的话时,他依旧沉下了脸,晦暗不明地看向太医:   “是何物?”   “磷花。”   封煜拧起眉:“这是何物?”   宋太医拱手:“皇上有所不知,这磷花其实是前朝禁物,前朝袁太宗甚宠贵妃杨氏,后来贵妃红疹不消,经查出,贵妃便是因磷花过敏。”   “不仅如此,对磷花过敏之人,若是长时间接触磷花此物,轻则毁容、神志不清,重则性命不保。”   “袁太宗查清此事后,发现对磷花过敏之人太多,便将此花归为禁物。”   说到此,宋太医微抬头:   “但是,对于磷花不过敏的人,它就像普通的花,除了香味重了些,并无其他坏处。”   “磷花在前朝毁殆过多,我朝建立时,便很少见过此花,微臣也只是从医书中才得知此花。”   在宋太医说出磷花的危害时,封煜的心不禁一沉再沉。   良久过后,他挥手,让宋太医退下。   淑妃可知这香囊中有磷花,又可知磷花的危害?   封煜甚至不用去猜。   她自是没胆子害他,必然是确定了他对磷花没有异样,才会敢将这香囊大大方方地呈给他。   至于伺候他的宫人,后宫的那些妃嫔?   与她何干。   或者说,她便是有意将磷花放进去,甚至是希望后妃中多的是对此花过敏的人。   封煜倏然捏紧了扳指,心底那腔怒意几乎要压不住。   他念着淑妃腹中皇嗣,对她近来做的事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料,正是他的态度,反而助长了她的火焰,行事越发不知收敛。   “淑妃腹中胎儿如何?”   杨德还在想着宋太医的话,心底暗恨,毕竟淑妃给圣上送香囊前,绝不会去考虑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是否不适,而每日离圣上最近的人就是他。   他只得庆幸自己命大,可这不代表他对淑妃的行为便不恼火了。   直到耳边忽然炸响皇上的声音,杨德才一惊,连忙回神:   “太医说,淑妃娘娘近日似有意节食,于腹中胎儿有些不利,乾玉宫的宫人也不敢多劝……”   他话未说完,但剩余的话即使不说,封煜却是了然,脸色铁青一片。   杨德低了低头,他没说的是,淑妃就算不想,最后也咬着牙用了不少膳食。   可他也没说错,不是吗?淑妃的确有意节食。   他冷眼瞧着淑妃有孕后的行为,就算淑妃口中再多不愿,其实她心底也清楚,这些日子来皇上对她的容忍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若是放在从前,就算淑妃的恩宠大过天去,她也不敢如此放肆。   杨德心底明镜似的,皇上小气得紧,就算他不说,心底的账也都一笔笔记在那里。   淑妃若是再这般下去,就算她还怀着皇嗣,皇上也不可能再继续容忍她。   毕竟,任何事,都是有限度的。 第32章   阿妤的伤养了三日, 彻底就消了痕迹。   那日后,圣上赏了她不少东西,阿妤心底清楚这是补偿, 她接受得心安理得。   隔了几日再去请安, 阿妤发现殿内的位置有了些变化,原先是右侧十三位, 左侧十四位, 现如今右侧添了一个位置。   阿妤神色微顿, 心底隐约猜到多添的那个位置是为了谁。   这满后宫, 能有资格给皇后请安却因故未来的只有二人, 卓嫔上首的位置还空着,那添的位置除了她曾伺候了足足三年的容嫔外,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 她刚坐下没多久, 容嫔便踩着步子施施然地走进来。   不过两月未见,阿妤望着愈走愈近的人,竟也生出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脸上浅着笑, 想起那日她去瑜景宫时对容嫔说的话, 以及容嫔气得发抖的身子,她便有心按最初那般想法继续膈应这人。   可这个想法刚起,她倏然想起那日圣上对她说的话。   她欲要起身的动作顿住, 半晌, 她终是又坐了回去。   孰轻孰重,她该分得清。   只不过她没了刺激容嫔的心思,却不代表容嫔愿意放过她。   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容嫔清醒过来,她才恍然想清楚, 将阿妤推上位,是她走得最错的一步棋。   她不该推阿妤上位,最不该的就是没能死死捏住那贱人的软肋。   容嫔的视线冷冷得落在阿妤身上,似淬了毒般让人生寒。   这种眼神,阿妤见得多了,反而感触不大,她端着笑起身,从容地朝人行了个礼:   “妾身自侍奉皇上起,越发少见容嫔了,不知容嫔可好?”   容嫔肆意盯着她,可绝非她故意招惹,这般一想,她眉梢笑意越发柔和了些。   容嫔冷冷地看着她:“你侍奉皇上有功,本宫又怎会不好。”   阿妤不甚在意:“容嫔身子无碍,那妾身就放心了。”   “如此一来,皇上若是向妾身问起容嫔,妾身也好回答了。”她眸子弯弯,掩唇朝容嫔羞涩一笑。   容嫔脸色生变,望向她的眸子里不乏怒意。   皇上想知道她的情况,何须费事去问这个贱人?   她这般说,不过是讽容嫔没了恩宠,就算想透点消息给皇上,还得指望她。   容嫔气得浑身发抖,可难堪却深深刻在了心上。   阿妤没侍寝前,做得可不就是这等子事?   容嫔有个不好,或是想送些吃食,全要让她跑一趟乾坤宫。   如今,她不过是将此事摊开了说,且没给容嫔留一分颜面。   众人看着阿妤的神色有些变化,再如何,这容嫔也是她的旧主,这般大咧咧地不念旧情,不怕皇上会对她不喜?   阿妤说完这句话,施施然地做回位置上,还不忘提醒她一句:“娘娘快要出来了,容嫔还是快些回位置上吧。”   似应和她的话,内室传来走近的脚步声,容嫔变了变脸色,最终还是不敢怠慢皇后,甩袖走到位置上。   今日皇后心情似乎不错,笑吟吟地留了她们快到午时,惹得阿妤多看了她两眼。   这情况可不多见。   出了坤和宫,是日头正晒的时候,琉珠撑起油纸伞,将阿妤遮得严严实实。   阿妤瞧了眼这天,如今也快进八月,却依旧热得人心里烦躁。   现如今正赶上衢州水灾,宫中用度皆在缩减,冰块也减少了供应,她倒也不是惧热,只是少不得被这个天气闹得心烦。   再加上不远处的人,阿妤心底堵得慌。   容嫔比她位高,早早就出了坤和宫,到现在居然还没离开。   阿妤站了片刻,有些憋屈,她甩着袖子干脆也不出去了,转身又进了坤和宫。   她就不信了,容嫔敢再坤和宫前堵她一日!   钰才人出而复返,得了消息的皇后失笑:“这容嫔歇了两月,怎还是这般小性子。”   谨玉不由得道:“这也怪不得容嫔,钰才人今日在殿内说的那番话,搁谁心底不气得慌?”   若是她说,这钰才人太过张狂了些。   许是钰才人一路走来过于特殊了些,她瞧着钰才人总有些不舒坦。   皇后觑了她一眼:“行了,去给钰才人上茶,再准备些点心。”   谨玉想说什么,皇后颇有些不耐道:“这都快到午膳的点了,容嫔在闹什么!”   谨玉噤声了,默默地将她刚拆下的金钗又重新戴回去。   皇后走出内殿时,阿妤正好不自在地吃着点心。   她今日起得晚,没来得及用早膳,就匆匆赶过来请安了。   一听见脚步声,她立刻放下糕点,站起来行礼:“臣妾给娘娘请安。”   皇后坐下:“快起来吧,怎么又回来了?”   阿妤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娇憨浅笑:“妾身贪嘴娘娘宫里的糕点,总觉得回去了就吃不着了,这瞅着姐妹们都走了,便眼巴巴地又回来了。”   阿妤自是不信,皇后会不知她为何回来。   不过,皇后不提此事,她也当不知,只笑吟吟地:   “娘娘可别嫌妾身烦。”   皇后掩唇一笑:“瞧你这馋嘴的样,被皇上瞧见了,指不定如何心疼呢。”   阿妤撅唇,轻声撒娇:“娘娘快别笑妾身了。”   坤和宫外,容嫔见那贱婢居然又转身回去了,心底呕得慌,怒不择言骂道:“没脸没皮的东西!”   她居然还真的好意思回去?   容嫔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没骨头的人。   终究还是奴才秧子,一点骨气都没有。   容嫔气得慌,又偏生没有办法,她咬着牙,刚要转身就走,余光就瞥见迎面走来的人。   一袭粉色宫女装,模样清秀,甚是眼熟。   她动作微顿,眸色冷了下来。   周琪一路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坤和宫的大门,她才渐渐停了下来。   她刚想朝前走,身前忽然横着一条手臂,挡住了她的路。   周琪疑惑地抬起头来,脸色一僵:   “妙琴姐姐。”   妙琴收回了手,皮笑肉不笑地:“不敢当,容嫔主子叫你过去。”   周琪心下一紧:“可是奴婢……”   “怎么,这出了瑜景宫,容嫔主子便使唤不动你了?”妙琴眸子一眯,厉色打断她的话。   容嫔有仪仗,请安时总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两个宫人朝周琪面前一站,顿时逼得她将剩余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阿妤还和皇后说着话,琉珠慌忙地跑进来:“主子,周琪姐姐被容嫔主子拦下了!”   一句话,让阿妤的心砰砰得跳,身子险些一晃。   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小李子。   她几乎是脸色煞白,想不通为何周琪会突然出现,却根本来不及去多想,她匆匆忙忙地朝皇后行了个礼,转身就朝外走。   皇后看着她难掩慌乱的背影,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   她抬手掩住唇角的幅度。   这后宫中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便容易不堪一击。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谨玉上前扶住她:“主子?”   皇后轻抚额,似无奈道:“这容嫔越发没规矩了,走,去看看。”   阿妤赶到坤和宫外的时候,周琪正跪在容嫔面前,容嫔掐着她的下颚,不知在说什么,但阿妤清楚地看见周琪浑身一颤。   阿妤快步走过去,冷眼扫过她的手,屈膝行礼:   “原是容嫔,妾身还当是谁,居然敢在坤和宫前拦人?”   容嫔瞧着刚刚还躲着自己,现在却自动送上门来的人,不禁轻笑,松了掐着周琪的手,不紧不慢道:   “别拿皇后压本宫。”   “这奴才见了本宫,却未曾行礼,尊卑不分,便是皇后娘娘在这,也得秉公办事。”   阿妤自是不信她话中的一个字。   但是形势比人强,她掐紧了指尖儿,扫向周琪:“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来给容嫔赔罪?”   周琪快步走向她,却被妙琴一把拦下。   “容嫔主子没准你动,谁让你起来了——”   她的话还没说话,忽然被人甩了一巴掌,脸颊一阵火辣辣得疼,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动手的人。   阿妤打人猝不及防,便是离她最近的琉珠都没反应过来。   她一巴掌落下,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清脆亮耳,她收回手时,被打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妤的手也疼得慌,这一巴掌,她用了全力,此时手都有些发麻,她厉色看向妙琴:   “我与容嫔说话,有你个奴才插嘴的份吗!不分尊卑!”   她直接将容嫔扣给周琪的罪名还了回去。   容嫔看着脸颊一片通红的妙琴,怒极反笑:“好,好,钰才人真是好本事。”   此时周琪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阿妤心底那口气松了下来。   她余光瞥见坤和宫走出的身影,顿时娇滴滴地甩了甩手,蹙着眉尖,疼惜道:   “好疼啊,怎么都红了?”   瞧着容嫔气得发抖的身子,她知晓自己装模作样最令人膈应,可她还嫌不够,轻飘飘地添了句:   “皇上可最喜欢我这一双手了。”   阿妤这一身肌肤娇气,连带着那双手也娇气,被打的人只是红了脸,她反而是手都有些肿了。   她说不上这番是亏了与否,但是心底那股憋屈的气到底是出了。   她话音落下,皇后也走了过来,拧眉看着这场面:“怎么回事?”   她扫了眼面前的情况,懒得去想钰才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容嫔抢先开口,听到周琪不分尊卑的时候,皇后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   “此人不罚,若宫人奴才都依这般行事,那还有何规矩可行?”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却都抵不过周琪慌乱的一句:   “主子,你这手都肿起来了,这若是让皇上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皇后原本要责怪周琪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她转而看向阿妤:“钰才人,容嫔刚刚所言,你可有异议?”   阿妤的手被周琪捧着,她别扭地服了服身子:“妾身之前在与娘娘说话,并不知实情,不若让我这宫人与娘娘说吧。”   皇后点头,看向周琪,周琪立刻跪地:“回皇后娘娘的话,圣驾到了印雅阁,奴婢恐圣上久等,一路着急未看见容嫔,非有意之过,请娘娘恕罪!”   容嫔一听,圣驾此时居然在印雅阁,就觉得头晕眼花。   她气得眼眶都有些红,可也知道,周琪这番话一出,就算没有皇后在这儿,她也拿阿妤没有一丝办法!   果不其然,皇后听罢周琪的话,立刻无奈地看向她:   “容嫔,你入宫多年,这性子也该收敛些了。”   容嫔咬牙,狠狠扫过一旁装模作样的阿妤,将这番屈辱打破牙齿往下咽:   “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容嫔:我,钮祜禄氏·容嫔又回来了 第33章   阿妤踏进印雅阁时, 里面一片寂静。   阿妤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压低声音问:“皇上何时来的?”   “听杨公公的意思,是散了朝就过来的。”   皇上在宫里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见主子久久不回, 才会出去寻人,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她如何也不出去。   周琪紧抿着唇, 心底懊悔自责, 觉得自己又添了麻烦。   “主子, 我以后不出去了。”   她日后便呆着这印雅阁, 容嫔总不至于不要脸面,亲自到这印雅阁内为难她。   阿妤心下一疼:“说什么胡话呢!”   没人喜欢永远困在一个地方,周琪也曾向往宫外广阔的天地, 如今困在这后宫中, 已经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掐了下手心,疼意使她回神。   殿内安静, 印雅阁伺候的人都立在宫外, 里面只有杨德一人伺候。   阿妤脆生生笑着走上台阶,看向立在门外的小刘子,低声问:“刘公公, 皇上在里面?”   小刘子脸上堆满了笑, 弯下腰:“才人主子可别折煞奴才了,皇上等才人许久了,才人快进去吧!”   阿妤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踏了进去。   她进去时,封煜正手持着书册, 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屏风后摆着的冰盆泛着丝丝点点的凉意,不温不凉,甚是舒适。   她一进来,封煜就抬起头,扫了她一眼:“这坤和宫到你这印雅阁的路有多长?”   说话间,他手里的书册还在不紧不慢地翻着,他视线时不时落在上面。   阿妤看着他的动作,脸色有一瞬间僵硬,那书册其实就是话本,她养伤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里面记载着赶考书生富家小姐的故事,俗套,但耐不住好看。   她僵直着身子,屈膝行礼,有些心虚:“皇上安……”   封煜扔了书,似笑非笑:“行了,你也别安不安的,过来,给朕解释下,这书是从哪儿来的?”   至于她如何识得字?本朝没有律例不许女子识字,封煜也就懒得去多问。   但他好奇的是,这种东西是如何出现在宫廷中的?   阿妤有些窘地低下头,一边慢腾腾地挪近他,一边想着说辞:“就是……就是皇上赏的那堆东西里夹着的……”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依偎在男人身边,不动声色地将那话本拨得远了些。   封煜扯了下嘴角:“杨德,去查查朕赏给钰才人的物件里,有没有这些东西——”   阿妤脸色一红,连忙阻止他:“别别别,皇上,妾身知道错了!”   杨德低下头,不参与这份热闹,皇上故意逗弄钰主子,他才不会没眼色地插话。   封煜睨了她一眼,阿妤便低下头,支支吾吾道:   “妾身也是养伤期间太无聊了,才会看这些的……”   “就是、就是从宫人手中弄来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几乎消失殆尽,最后讨饶睁着一双眸子去瞧男人。   美人这番轻柔做小的姿态,能叫世间男子心都化了去,偏生这位是见惯了美人的,愣是狠下铁石心肠,没有一丝动容地抽出手臂,冷冷讽道: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阿妤撅着唇,轻轻娇哼一声,糯糯地撒着娇。   封煜懒得看她,转向杨德:“去传膳。”   阿妤哪里不知他是揭过此事的意思,依偎在他肩膀轻轻地蹭了蹭,笑得眼眸弯弯,能让人软了一片心肠。   杨德退下后,封煜搂着人躺回软榻上,女子在娇气地问他:   “皇上今日怎么会来看妾身?”   封煜今日心情不错,因为衢州传来了好消息,刚下朝时,他突然想起这人身上的伤,想着无事,就过来看看。   封煜单手搂着她,没回答这句话,而是问:“伤可好全了?”   阿妤脸颊染上羞涩,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多亏了皇上送来的药,妾身已经好了。”   她最后的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的,温热的气息打在男人脖颈上,带着些湿气,沾染了耳畔。   封煜一顿,眸色稍暗,他习惯性地去握女子的手,却不妨听见女子倒抽了一口气。   他拧眉,淡淡地说:“手伸出来。”   阿妤轻颤着眼睫,慢腾腾地伸出左手。   封煜打了下她:“另一只。”   顿了顿,阿妤轻咬唇,弱弱地说:“皇上,妾身没事……”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她,颇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阿妤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将手伸了出来。   原本白皙的手,此时一片红肿,在坤和宫前还不太明显,此时看着反而越发厉害了些。   疼,倒也不是太疼。   比以往容嫔用杯子砸在她额头时的疼,要好得太多了。   更何况,这是她打人,就算手疼,心底也舒坦。   但是她手嫩,再加上,她心知皇上喜欢她这双手,每次侍寝时,男人总要把玩一番,她之后更是娇养着这双手,养得细腻白滑,这也就使得现在这手上的情况看上去就可怖多了。   封煜敛眸看了眼,眉梢的柔和淡了下去。   他不是瞎。   这伤如何来的,他看得明白。   怪不得不敢露出来。   他看向女子,扯着嘴角,问:“在哪儿扬得威风?”   阿妤脸色忽变,眸子里溢了泪,悄然变红,弱弱地扯着男人衣袖:“皇上,你生妾身的气了?”   封煜挥开她的手,只冷着脸,平静地告诉她:   “朕不喜恃宠而骄的人。”   瞧她侍寝之后做的事,没一件让人省心的!   女子红润的脸颊顷刻间褪尽了血色,她微白着脸,直接跪在了软榻上:“妾身不敢。”   她几乎在一瞬间褪去了娇气,又恢复如第一次见面时的胆怯,眸子里皆是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   封煜看得心烦。   他心底清楚,这女子与后宫其他人不同。   她不懂礼数,没有经过世家的教导,不会像那些世家女温顺听话,便是做宫女时,人美心善,她也只做到前两个字。   他也没有想过,让这人忽然就学会了世家女的那套,更没想过让她做到善良的地步。   封煜拧起眉头,他总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什么都不会,不由自主地对她要求也就低了些。   便是这时,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除了心烦,那丝怒意倒也散了不少。   他冷声问她:“说吧,这手上的伤又是从而来的?”   阿妤怯生生地看着他,低着头不敢凑近他,小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害怕地泪珠子直掉:   “妾身知道错了,可我害怕……”   她不由自主地乱了称呼,封煜听得一阵阵头疼,也没心思提醒她什么。   他有些被气笑了:“一个宫女,值得你和容嫔对上?”   阿妤倏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怔怔地落着泪:   “可妾身也曾是宫女,若非是她,臣妾早死了!皇上不是不知道……”   当初被打了三十大板,若非周琪的细心照顾,她根本撑不过来!   封煜哑了声,显然是想起当初她躺在床上危在旦夕的模样。   他朝外看了眼,淡淡地说:“她就是你离开瑜景宫时,死活要带上的人?”   阿妤抽噎着:“皇上明明什么都知道,作甚还问妾身……”   封煜捏着眉尖,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有些头疼地:   “朕又没怪你,哭成这样,被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阿妤侧过头,哽咽着声音,委屈得似嗓子都疼:“妾身身份不堪,不管是后妃,还是宫人,本就瞧不起我,听见便听见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女子哭得抽抽噎噎,泪珠子都掉在他身上,他见她哭得最凶的时候,似乎都是因为他。   不是在床榻上,就是在这张软榻上。   封煜蓦然有些心软,将人搂在怀里,冷声问她:“又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拖出去打就是。”   什么瞧不瞧得起,身份不堪。   他既封了她为后妃,她也就成了这天下间尊贵的主子,任谁不能看轻她。   “我若是罚人,皇上又要说妾身恃宠而骄了。”   阿妤在他怀里扭过身子,嗡嗡地说:   “再说,哪里还需别人说,皇上可瞧我这宫里何时来过别人?”   “旁边许姐姐的宫中,常有后宫姐妹来往,偏生我这印雅阁冷冷清清的,若不是皇上偶尔来一次,哪还有什么人来。”   封煜听得直拧眉。   可他也知道这女子说得没错,后宫妃嫔皆是大家出身,身份尊卑几乎要刻入骨子里。   阿妤不过一个小小的才人,位份既不高,家世更是丝毫没有,那些人又岂会将她看在眼底。   封煜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扳指,什么话都没说。   说到这里,阿妤便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眸子去看男人,面上的委屈看得人心尖儿都疼:   “妾身在这后宫,只蒙皇上怜惜方可度日,偏生皇上总是吓唬妾身。”   她攥着男人的衣袖,攥得紧紧的,似乎害怕他脱身离去一样,哭着说:   “我害怕,害怕皇上厌弃了我,皇上明知我只有您了,您别老是吓唬妾身,我害怕……”   封煜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非知晓如此,他又怎会如此放纵她?   这满后宫的妃嫔,岂有像她这般张狂的,轻易就对上高位妃嫔。   因她位卑,所以他对她尚有一丝怜惜,也因她没有家世,才可肆无忌惮地宠着她。   不必去思考前朝势力变化。   女子怯生生地靠近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封煜眸子里的神色微动,抬手抚着她的青丝:   “整日哭哭啼啼的,没有主子样。”   阿妤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只是还有哽咽:“谁在皇上面前还不是个奴才。”   她说:“我手好疼,皇上都不心疼我。”   “昨儿个身上才好,今儿手上又伤,妾身怎么这么倒霉。”   她低低唉唉地抱怨着,又仿若细声撒娇,红着眼怯生生地望着他,自称混乱得根本没法听。   但封煜拧起的眉尖却舒展了开来,比起女子的眼泪,他还是喜欢她这般娇气的撒娇。   他敛眸,平淡地说:   “手伸出来。”   阿妤一顿,缓慢地才伸出来,害怕地闭上眼:   “皇上,您轻些打……”   封煜斜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朝外道:“杨德,传太医!”   殿外,杨德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   午膳早就到了,可里面两位又哭又怒的,谁也不敢进去。   终于得了皇上的吩咐,杨德才松了口气,招手让人去请太医,又领着宫人拎着午膳进去。   阿妤倏然睁开眸子,愣愣地说:“不、不必了吧?”   封煜松了她的手,没搭理她。   阿妤指尖轻颤着,下意识地咬唇闭嘴,呐呐地不敢再说话。   周琪也跟在杨德身后走了进来,封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终究是记得刚刚女子哭着说的话,又移开了视线。   他先起身下榻,又低头看向依旧呆坐在软榻上的人:“下来,用膳。”   用膳时,阿妤的右手不便,她眼巴巴地一直看着男人。   “皇上,我想吃您面前的桂花鱼。”   封煜顿时有些懊悔。   看见她手上的伤,应该当作没看见的,也不至于像现在,不仅没改了她骄纵的性子,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淡淡地看杨德一眼,杨德立刻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进阿妤面前的盘子里。   鱼肉上,还带着汤汁,夹的又是鱼肚那块没刺的肉,光看着便让人口中生津。   而阿妤却失望地瘪了瘪嘴,默默地低头用膳。   封煜只当没看见,免得这人得寸进尺。   阿妤左手不会用筷,难免会碰到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让一向喜欢安静用膳的封煜拧起眉。   他放下木箸,冷冷扫向她:“你又在闹什么?”   阿妤委屈:“我手疼。”   说着,又有眼泪掉下的迹象,封煜有些头疼,将一腔怒气发泄到旁边的宫人身上: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等着朕亲自伺候你们才人主子?”   封煜现在看着这群宫人就心烦,忍不住想起刚刚阿妤说起的话。   他在的时候,伺候得都不尽心,他不在时,是不是就像她说的,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宫人险些被吓得跪倒一片,周琪被阿妤暗地握住了手,倒是没露出什么失态。   她走上前,接过阿妤手里的筷子,小心地伺候她用膳,喂她喝汤时,还要添上一句:   “主子,小心烫。”   可谓是尽心尽责,阿妤脸颊一红,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弱弱地低下头。   封煜放下木箸后,就没再拿起来,只是平静看着阿妤用膳,见她脸色通红,根本吃不下什么的模样,有些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做了主子,也不会享受,笨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封煜:蠢货!   阿妤渐渐红了眼   封煜(慌乱):你能不能别哭?   孟姜女都没你能哭 第34章   封煜等到太医来, 给阿妤上了药。   哭了一阵子,她也乏了不少,窝在男人怀里不知不觉睡了去。   封煜垂眸, 视线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 她刚清洗过,脸上并无什么泪痕, 似刚剥壳的鸡蛋, 细腻滑嫩, 他伸手掐了一把。   怀里人有些不舒服地轻哼了声。   封煜失笑, 将人从怀里放了下来, 一旁的宫人连忙上前将女子身上的锦被掖好,动作麻利。   他淡淡地看着,最后望向那个被女子护着的宫女, 冷声道:   “照顾好你们主子。”   顿了顿, 他又补了句:“掌掴这种事,都要你们主子来,要你们还有何用?”   阿妤动手打了个奴才, 封煜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当初容嫔杖罚阿妤时, 他不是觉得容嫔做错了,只是不喜容嫔驳了他的面子,明知他看上了人, 还要反着来。   他素来是看上眼的护着, 看不上眼的尽数漠然。   他见惯了奴才的消失换新,早就生不出什么想法。   周琪错愕,连忙低头,小声:“奴婢记着了。”   她心生一丝欢喜,皇上并不怪主子打了容嫔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 总是值得欢喜的。   封煜没再说话,扫了眼女子紧闭的眸子,若无其事地又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他一走,原先睡着的女子就陡然睁开了眸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周琪忙上前将床幔挂起来,惊讶问道:   “主子,你没睡着?”   可她又觉得不应该,皇上在这儿,主子没理由装睡。   阿妤用没受伤的手抚了抚额头:“睡了,刚刚又醒了。”   被皇上的话惊醒,正好听见了他后面的那句话,她不知做什么反应,索性只当自己还没醒。   周琪捧起她的手,见红肿消了不少,不由得松了口气:   “御前的药就是好,这才多会儿,就没刚刚那么厉害了。”   阿妤也低头看去,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她是真的心疼,打人时只顾着出气,没想那么多,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成这样。   她瘪了瘪嘴:“御前的药再好,也不能直接让它完好如初。”   周琪无奈:“主子好生不讲道理。”   “谁让你用那么大力气,被打的人还没主子的伤重。”   她当时看着妙琴印着红色的脸颊,再瞅向主子的手,心底又是气又是疼。   没必要。   做奴才的,被打被骂都是日常,何必和那妙琴计较,再说她只是跪了一会儿,倒是主子白白受了一番罪。   阿妤点了点她的额头,嗔瞪她:“没良心的,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周琪枕在她腿上,轻蹭着撒娇:“知道阿妤姐姐对我好。”   阿妤垂眸看着她的头顶,眸色有些深。   她不想在这深宫只剩孤家寡人。   可有心人都知她看重周琪,一旦周琪落入她人手,她举步定会越发艰难。   就算她不愿,也不得不承认,现阶段,周琪留在宫中是最恰当的做法。   她伸手,轻抚着周琪的青丝。   ——   乾玉宫,淑妃坐在梨木圆桌前,木然地看着眼前一桌的饭菜。   瑛铀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您该用膳了。”   淑妃倏然看向她,瑛铀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瑛铀心底难免有些担忧,不知为何,自打有孕来,娘娘的情绪越发急躁起来。   淑妃能得皇上盛宠不倦,自然不可能单单只靠一张脸。   淑妃最是一副温柔模样,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吴侬软语,有着江南女子骨子里的柔和。   可有孕后,娘娘性子变得忧虑过多,总是一惊一乍,瑛铀几乎见不到曾经主子的从容模样。   半晌,淑妃涩着嗓音开口:“皇上几日没来了?”   她有孕后,封煜几乎日日来陪她用膳,可这几日乾玉宫从未见过圣驾。   瑛铀慢吞吞答道:“五日。”   淑妃倏然掀了一桌子的饭菜,她喘着气,身子轻发抖。   第一日皇上没来时,她只当皇上忙,虽难受却还能忍着。   可三日前,皇上明明进了后宫,却带着旁女子游湖赏莲,今日更是直接奔着旁人宫中而去,似是将她忘记了一般。   她想不明白,皇上为何对她冷淡了下来。   像是警告。   淑妃有些头晕,身子一软就要跌地,瑛铀手疾眼快地将人扶着,终于忍不住担忧道:“娘娘,您注意身子啊!”   淑妃怔怔地问:“他为何不来看本宫?”   “许、许是皇上太忙了……”   “胡说!”淑妃猛然推开她,气急败坏:“他若是忙,又怎会去旁人宫中?”   瑛铀哑了声,她其实也揣测过原因。   她猜是,那日周美人的事露了痕迹,毕竟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这后宫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可,她又有些不确定,她敢肯定,那事绝不可能被人查出。   她不敢言明,只是换了个说法:   “奴婢听说,钰才人前些日子过了敏,皇上许是为了此事才去看她的。”   “前些日子也是她陪着圣上游湖?”   得了答案后,淑妃深呼吸了一口气:   “终究是奴才秧子,纵使成了主子,也没那么大的福气。”   不过,她也纳闷,这钰才人是傻了吗,敢在皇上面前让自己过敏,就不怕皇上见了那些痕迹,厌了她?   瑛铀让人收拾地面,扶着她进去休息。   她顿了顿,忽然说:“娘娘,自从你有孕后,就没接见过夫人,不若下月初,请夫人进宫一趟吧?”   淑妃贵为四妃之一,每年都有宣见家人的机会。   不过她心里清楚,进了后宫再与宫外联系过多,难免会讨皇上不喜,所以她每年都顶多宣见一次罢了。   毕竟每年宴会不少,她总有见到家人的机会,所以倒是不急。   而今年,她的确还没见过母亲。   不过,淑妃眸色轻闪,有些心虚。   周美人如何说,也是周家的人,更是为了助她才进了宫,她一招直接将人废了,再见周家人,难免有些心虚。   顿了半晌,淑妃才点了点头,有些无力:   “你去坤和宫说声,再将本宫的帖子递出去。”   那件事终究是无人知晓的,她也的确该见见母亲了。   皇后听了瑛铀来说的话,有些惊讶:“淑妃这是想家人了?”   瑛铀不卑不亢:“主子有孕,总是情绪多愁了些,这些日子格外想起夫人,连觉都睡得不安稳。”   这话一说,皇后是没有什么阻拦的理由了。   任什么事,都得以皇嗣为重。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快宣周夫人进宫吧,淑妃有孕,耽搁不得。”   瑛铀退了出去,谨玉有些不满道:“瞧她的态度,淑妃有孕后,连着宫人都越发张狂了。”   明面上可怜示弱,实际却以皇嗣逼迫,让娘娘不得不应了这要求。   皇后不咸不淡的:“一个奴才,与她计较作甚。”   谨玉却说:“一个奴才都敢对娘娘不敬,更遑论她家主子了!”   皇后神色淡淡地看向她,谨玉脸色一白,倏然跪地,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奴婢口无遮拦,求娘娘恕罪!”   不管事实如何,这番话都不该出自她一个奴才的口中。   谨玉心底染上一丝凉意,自打新妃入宫,不仅其余宫中妃嫔乱了阵脚,便是她,这些日子也有些昏了头。   皇后没说起,谨玉跪直着身子不敢动。   许久之后,皇后才淡淡地说:“起来吧。”   她不紧不慢地翻开账册,视线从上而下扫过,敛眸似不经意地说:   “本宫记得周夫人是江南人,最喜玩香弄花,京中素有传闻。”   谨玉好久没受过罚,只跪了一会儿,她膝盖便觉得十分的疼。   她面无异色,低头回答:“娘娘没记错,周夫人还因此得了不少美名,连周大人都对其恩宠有加。”   殿内的香极浅,几乎闻不出来。   皇后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发髻,说:   “乾玉宫的香有些陈了,明日给换上新的吧。”   谨玉抬头:“可……”   才说了一个字,她就立刻闭上了嘴,恭敬低头:“奴婢记着了,待会就去中省殿吩咐下去。”   皇后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行了,下去办事吧,本宫也要歇会儿了。”   谨玉刚退下,不到须臾,就又快步走了回来。   皇后轻拧眉:“作甚毛毛躁躁的!”   谨玉倏然停下,脸上带着些许急色,她说:   “娘娘,皇上刚刚晋了钰才人的位份!”   皇后捏着账册的一角,嘴角的笑寡淡了些,问:   “哦?”   阿妤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不可否认,她今日是特意在皇上面前说起那番话的,她原只想在皇上面前留下个印象,但没想到皇上竟然直接给她升了位份。   的确,既然被人瞧不起,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晋升。   阿妤跪在印雅阁的走廊前,轻风吹着花瓣落下,她几乎要听不清杨德说的话。   她唯独听得最清楚几个字,就是:   “……特晋为从四品美人,钦此!”   杨德笑呵呵地让人扶起她:“奴才在这儿就恭喜钰美人了,这份恩宠,美人可是头一份!”   别看这只是升了一级,但是想想自家皇上平日里小气的劲,就知这个晋升有多难得了。   淑妃那些子老人,入宫三年未得晋升,便是新人之中,也只有沈嫔是借了家里的东风,才有那次的晋升。   杨德日日跟在圣上身边,心底明镜似的,这实打实的晋升,钰美人可是头一份。   阿妤又羞又喜,捏着帕子掩唇:“杨公公也打趣起我了。”   杨德笑了笑,是不是打趣,他心底自然清楚。   送走了杨德,阿妤捧着圣旨,和周琪对视一眼,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道旨意,终是让人觉得在这后宫里,也有了盼头。 第35章   隔日请安, 阿妤的位置变了,和许美人调换了,落在沈嫔下面。   一众笑语宴宴的妃嫔, 忍着心底难言的情绪, 时不时去瞅阿妤一眼,这番恩宠, 竟然落在一个宫人身上, 平白弄低了她们世家女的身份。   这其中最受刺激的, 还是许美人和容嫔。   阿妤升为美人后, 除了待遇更好了些, 就是需要行礼的人少了,整个后宫,满打满的算, 也不过一掌之数。   其中最显著的地方, 就是请安的时候位置变了。   身为唯一被调换了位置的许美人,脸上温柔的笑意几乎要僵在上面。   皇后的到来,打破了殿内有些凝固的气氛, 她笑吟吟地看向阿妤:   “手可好些了?”   这话一出, 容嫔的脸色微青,阿妤低下头,娇羞不已:“让娘娘担心了, 昨儿皇上特意给妾身请了太医, 已经好多了。”   “这便好,你啊,明知皇上心疼你,还总是弄一身伤。”   皇后似打趣的一番话,让满殿的人有些不是滋味。   昨日的事早就传遍了, 什么受伤?不就是钰美人自作自受吗?   自己去打人,还能将自己弄伤了?   她们第一次听说这个道理,打人者还委屈起来了。   阿妤捏着玉杯的指尖动了动,她有些摸不清皇后是否有意为之?   这句话,可不是一般地拉仇恨。   阿妤歪了歪头,终究不能与皇后对上,她只娇羞笑着,对这话不做出回应。   妙琴站在容嫔身后,几乎要气得吐血,可她也刹那间,清清楚楚地意识到,阿妤不再是瑜景宫的那个二等宫女,她成了主子,成了皇上近日来的新宠。   她压下心底的恐惧,如今阿妤的位份也不过比容嫔低了半级而已,毕竟她有个封号,还有皇上的宠爱。   妙琴就算再看不清形式,但见其他后妃就算对她不满、也没有对她多说什么的模样,心底也有些明悟,自家主子拿捏不了她了。   容嫔捧着茶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钰美人现如今被皇上养得娇气,和在本宫宫里伺候时,判若两人。”   她这番话实实在在地下了阿妤的面子,就算众人不说,心底也是瞧不起阿妤原先的身份的。   可这人,脸皮一厚,心胸一广,就没什么话能打击她,不痛不痒的。   就见阿妤轻笑了声,点着杯壁,咬着字眼,说:   “容嫔这话说的,任谁被皇上宠着,也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弯着眸子,朝容嫔看去:“昨儿个皇上还同臣妾说了,若是谁在臣妾面前敢乱嚼舌根,皆拖出去打就是。”   容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嚼舌根?   阿妤掩唇一笑:   “容嫔不必担心,臣妾与你说着玩的,皇上怜惜臣妾说的话,臣妾哪能当真?容嫔姐姐,你说对吗?”   容嫔硬着脖子没说话,其他妃嫔也都掩了掩唇角,将刚刚的讽笑都遮了去。   容嫔比钰美人位高,她不敢做什么,但是她们这些低位的人可不敢去试探这位钰美人的脾气。   这时,周美人忽然插了句话:   “皇上的话皆是圣旨,哪能当着玩,钰姐姐可莫要再吓唬容嫔姐姐了。”   阿妤没想到会有人接话,她朝周美人看去,那次小产似没给这位美人留下什么痕迹,她性子越发温柔了些,皇上偶尔会去看望她,虽失了孩子,但是盛宠却比以往浓了些。   她眉梢轻动,有些没懂周美人的话。   既不像是帮她,也不像是帮容嫔,就好似只是打趣一般,但是阿妤多看了她一眼。   她记得,这位周美人素来很少说话。   她也不信,周美人突然插话,只是随意而为。   周美人与她对视一眼,又浅笑着低下头。   阿妤眸色微动,她记得第一次见这位周美人时,是跟着圣驾去她的凝华楼。   那时的她,娇媚灵动,正是这个年龄刚有的模样。   可如今不过半年,就已物是人非,周美人性子越发温柔,却也让人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阿妤收回视线。   淑妃盛宠,她性子温柔是出了名的,是以,这后宫的女子都学着淑妃的作态。   这周美人是最像淑妃的,也是最不像的。   散了请安后,阿妤没有急着回宫,她在御花园里的凉亭坐下,卧在栏杆侧,垂眸看着池塘里争食的鱼儿。   忽然,身后传了轻盈的脚步声。   阿妤回神,转头看去,有些惊讶:“周美人?”   周美人浅着笑,行了半礼:“往日钰姐姐请安后,都会立即回宫,倒是很少在御花园里遇见钰姐姐。”   她上次在御花园看见钰美人,还是她上了皇上的銮仗的时候。   周美人想到那日的情景,眉梢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阿妤和她在石桌旁坐下,听了这话,捧着脸道:   “倒不是我不想欣赏这美景,可惜前些日子闷热,单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让人受不了。”   放着冰冰凉凉的软榻不躺,谁会闲得没事干在这里流汗?   阿妤是不愿和周美人走得太近的。   任哪个女子得知自己不能再有孕,怕是都要崩溃许久,个别人,可能也就此沉寂下去了。   而周美人却不同,她很快地理好自己情绪,在身子恢复后,就立刻恢复了每日的请安,种种礼数都不曾落下。   恩宠不必说,单这分理智冷静,就想让阿妤远离她。   阿妤等了会儿,没见她说话,动了动眉梢,才笑着问:“今儿周美人怎么没去看望淑妃娘娘?”   不管有没有出了那件事,周美人总是爱往乾玉宫跑的,掏心掏肺地对淑妃好。   说起这个,周美人脸上的笑散了去,她轻叹了口气: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我也不好去打扰。”   顿了顿,她又笑了笑,道:“不过姐姐已经传了大伯母入宫,等明日大伯母入宫后,姐姐应该就会好上些了吧。”   阿妤眸色轻闪。   淑妃传家里人入宫了?   这消息,她倒是真没听说。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的佳人,有些摸不清她为何要和自己说这番话。   阿妤眸露惊讶:“我倒是没听说这事,不过娘娘身怀皇嗣,想念夫人了,也是常情。”   周美人也是点头:“谁说不是呢。”   她脸上的笑依旧温柔,可眸子却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阿妤顿时噤声,心知自己刚刚的话触到周美人心底的伤口了。   她无意和周美人结仇,便看了看天色,歉意地说: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周美人也早些回去吧,这正午的日头还是有些晒的。”   她徐徐转身离开,周美人依旧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勒月去扶她:“主子,午膳该送到宫中了。”   周美人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平静地说:“那便回吧。”   等阿妤午休醒来,淑妃召见母族人的事就已经传遍了后宫。   阿妤伸手捻着葡萄,一口一口咬下,才轻哼了声:   “这后宫就是没有半点秘密。”   周琪要替她剥皮,被阿妤阻止下来:“我自己可以。”   说着话,她捻了一颗扔进周琪口中,殿内只有她们两人,多少可以肆意些。   周琪险些被呛到,她吐了葡萄皮,又喝了口水,才吐了吐舌头:   “呸呸呸,主子可别给奴婢吃了,我不爱吃这些酸不拉几的东西。”   阿妤口味是有些怪的,例如她爱吃甜的瓜,可又极爱吃酸涩的葡萄和杨梅,甚至山楂都成了她偶尔的糕点。   宫内甜滋滋的水果不少,但是酸涩的,就有些难找了。   周琪每次去领水果时,若非她是真心想要,那些宫人怕是都以为她是在为难她们。   周琪吃不惯她的口味。   阿妤闷声笑,说:“你先吃了酸的,再去吃甜的果子,就会发现特别的甜。”   周琪头也不抬:“那等主子下次吃了药,再吃上两颗蜜饯,也会觉得蜜饯特别甜。”   阿妤听见这话,瞬间手里的葡萄没了滋味。   她卧在软榻上,又重新提起中午时周美人的事:   “你说,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周琪:“奴婢打听过了,在主子回宫后,周美人也就回了凝华楼,应该不是她。”   “再说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管有没有人传出来,明儿个周夫人进宫时,总会叫人知道的。”   阿妤也知这个理,索性将此事抛开不提。   她看向周琪身上的衣服,笑着说:“昨儿个皇上赏的那匹粉色布料,你拿去做衣裳。”   周琪素来喜欢粉色,宫人常有的宫装只有三种颜色,青色,粉色,绿色。   至于其他的,就需要靠主子的赏赐。   阿妤不喜粉色,这得了一匹这个颜色的布料,正好可以给周琪做衣裳。   周琪也知她喜好,并未过多推辞,只是问:   “那我再给主子绣两块手帕?”   她绣工极好,做出的帕子也讨阿妤喜欢,阿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等她们说完话,天色也已经渐渐晚了,琉珠掀开帘子走进来。   阿妤将剩下的葡萄皆递给她:“端下去,让宫人分分吧。”   这葡萄虽酸,但是宫人们却很少能有吃水果的机会,因此,琉珠也是弯着眸子道谢。   顿了顿,琉珠才又说:“刚御前传了旨,凝华楼掌灯。”   说话时,她小心地观察主子的神色,就怕主子会忽然发怒。   阿妤没生气,只是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明儿个淑妃召见家人,而皇上不仅没去乾玉宫,反而去了凝华楼?   真不知,明日请安时,众人羡慕的对象应该是周美人还是淑妃了。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反正皇上做的事素来让人猜不透。 第36章   清晨, 阿妤被周琪唤醒,外面淅淅沥沥落着小雨,她撑着身子坐起:“还没停呢。”   周琪扶着她起身, 顺便接话:“是啊, 下了一夜。”   “不过这场雨后,天也该凉下来了。”   如今进了八月, 中秋在即, 再如何, 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热了。   阿妤眸子在殿内扫了一圈, 果然, 平日里摆在屏风后的冰盆都被撤了下去。   请安时间都在辰时左右,只要她不晚起,总能有时间用早膳,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 她睡得也不踏实,清晨早早地醒了,此时则正用着早膳, 忽然听见外面的动静, 她有些纳闷地:   “什么声音?”   琉珠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帘子处,抖了抖身上的水渍, 接话道:“是许美人, 去坤和宫请安了。”   闻言,阿妤撇了撇嘴,不在意地将最后一口粥咽下。   去请安前,她对周琪说:“今日天凉,你让人去御膳房炖盅汤, 等着我回来。”   皇上给她晋了位份,她总该去谢恩一番。   外面的雨还没停,今儿除了琉珠外,还跟着一个小宫女,撑着宽大的油纸伞。   周琪将披风递过来:“小心外面凉。”   从瑜景宫到坤和宫的路并不远,阿妤挑着石子路走,依旧不可避免地湿了裙摆,她刚刚走过御花园,就瞧见了卓嫔的身影。   她有些讶然地挑眉,从卓嫔的柳丰宫去给皇后请安,如何也不会经过此处。   卓嫔也远远地瞧见了她,阿妤走过去行了一礼:“卓嫔安。”   细碎的雨滴打湿了石子路,让脚下变得一片滑,阿妤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她躲在雨伞下,有些好奇地问:“卓嫔姐姐怎么在这儿?”   卓嫔也在伞下,闻言笑了下:“钰妹妹还没得到消息?”   阿妤诧异,她捻了捻指尖,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消息?”   “是灵越阁,陈才人被查出了有孕,如今皇后都赶了过去,今日的请安便罢了,看来送消息的奴才和钰妹妹没有遇上。”   阿妤一惊。   陈才人有孕?   她有些纳闷了,这次进宫的新妃莫非都是求了菩萨后进来的?这才短短半年,便一个个得冒出有孕的消息。   这就显得旧邸跟上来的那些妃嫔似乎有些没用了。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卓嫔,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浅浅的笑意,和往常无异。   阿妤也露出惊喜:“陈才人好福气,那卓嫔姐姐也是要去灵越阁吗?”   卓嫔点头应是,两人说话间,有宫人从后面跑过来,走近后,阿妤才发现是她宫里的小福子。   “主子,奴才可找着您了!”   小福子带来的消息和卓嫔无两样,但是更多了一点,就是不止皇后去了,皇上也散了朝到了灵越阁。   阿妤了然,朝卓嫔脆生生地一笑:“卓嫔姐姐,那妾身也同你一道去。”   她丝毫没掩饰,听说圣驾也在灵越阁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眸子亮得灼人。   一侧被雨水打得蔫了的花儿,被她衬得越发黯然失色。   卓嫔看着她,脸上的那抹笑淡了些。   这般水灵灵的姑娘的确讨喜,可她看着却觉得有些刺眼。   但她到底是没拒绝,两人一路朝灵越阁而去。   阿妤披着胭脂红的斗篷,整个人窝在帽檐里,身侧的两个宫人将她护得严实。   卓嫔就带了一个宫人,一路走来,裙摆沾了污渍,倒是瞧着比身旁的女子狼狈了些,这般一对比,她越发想要走得快些。   灵越阁的大门是敞开的,封煜坐在首位,抬眸就能瞧见外面的动静。   两人一踏进灵越阁,封煜就看见的是这么一副景象,卓嫔快步走着,将身后的女子甩得远远的。   而那女子似乎也没察觉不对,垂眸一股脑地紧跟着,额前的发髻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   这副场景,似乎和那日女子哭诉的话重合。   封煜不自觉拧起眉。   阿妤一进灵越阁就松了口气,刚刚卓嫔突然加快了步伐,让她一时有些稀里糊涂的,这陈才人是有孕,又不是得了什么病,至于这么着急吗?   行礼之后,阿妤蹙着细眉,忍住不适地站着。   刚从雨中走出,整个人似都有一股子潮意,让人格外难受。   她挽起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想到自己现在可能被雨打湿了妆容,根本就不想抬起头。   封煜扫了眼坐立难安的人,忽然开口:   “过来。”   殿内寂静了一瞬,阿妤也悄悄抬起头,想知道皇上是在和谁说话,陡然就撞上了男人的眸子,她一怔,有些呆愣愣的。   这是在叫她?   身后的琉珠轻轻碰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顶着这股压力,艰难地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   她不知皇上为何叫她,但是这份恩宠倒真是十分烫手,若是目光能杀人,阿妤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男人,在台阶下停了步子,疑惑地问:“皇上?”   封煜没看她,转而吩咐宫人:   “愣着做什么,给各位主子上茶。”   他又点了点一侧的椅子:“坐下。”   这话是对阿妤说的,阿妤对上他的视线,十分确定。   她余光瞥见皇后娘娘带笑的眸子,忽然觉得脑子突突得疼,她咬牙,心下一狠,就坐在了位置上。   这下子,整个灵越阁,除了皇上皇后,就只有她一人坐着。   格外显眼。   封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卓嫔,见她面上不自然的神色,忽然心底就舒服了。   他宠着的人,旁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   反正已经顶着众人暗自咬牙的视线了,阿妤也懒得去多想,朝男人笑弯了眸子,软软糯糯地撒娇:   “妾身觉得浑身湿漉漉,好难受。”   她说话间,细蹙着眉尖,撅着唇瓣,也不知是真的难受,还是借故撒娇。   封煜睨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问:“既然难受,还冒着雨过来作甚?”   阿妤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支支吾吾道:“妾身听闻,皇上在这儿……”   顿了下,她又连忙补充:   “还有陈才人有孕,妾身也想来瞧瞧。”   这时,皇后接着话,笑吟吟地说:“钰美人来看看也好,也能沾沾喜气。”   阿妤脸色爆红,娇羞地双手捂脸:“娘娘快别笑话妾身了。”   封煜闻言,勾了下嘴角:   “朕倒是觉得皇后没说错,你日后倒是可以多与陈才人接触。”   也省得总与他哭诉,殿内冷清,没有人气。   殿内其他人脸上的笑都要僵了。   皇上是什么意思?这是期望钰美人也怀上皇嗣吗?   阿妤身子也是一僵,为难地看向皇上,就怕他是当真的。   和有孕的妃嫔走近?她又不是活腻了,想找死。   她连忙摆手,软糯道:“皇上也打趣妾身,妾身笨手笨脚的,到时若是累了陈才人,皇上可就有得心疼了。”   封煜斥了她一句:“没规矩。”   但到底不再提此事。   恩宠是一回事,但是涉及到皇嗣,他自不会乱来。   陈才人是准备去请安时突然晕倒,才被查出怀了身孕,她们在这儿等着,就是等着陈才人醒来。   灵越阁的宫人给众人上了座,阿妤捧着热乎乎的茶水,忽然想起了一人。   她眸色一顿,朝对面的容嫔看去。   这一瞧,她就忍不住地弯了弯唇角。   容嫔整个人板着脸,闷声地坐在位置上,她死死地盯着内室的方向。   她想不通,陈才人怎么会这么好的运气?   她明明……   容嫔憋着一股气,紧紧握着椅柄,连阿妤进来后一番动静都丝毫引不起她的注意。   阿妤原本还觉得陈才人有孕一事,和她没太大干系。   毕竟陈才人每月恩宠不算多,即使怀了身孕,也空不出多少侍寝的次数来。   但是此时一瞧容嫔的神色,她顿时就想让陈才人这胎安安稳稳地生下来,最好能再刺激容嫔一番。   她眸色动了动,像是刚发现容嫔的神色一样,惊讶道:   “容嫔姐姐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一句话直接将众人的视线引到容嫔身上。   容嫔之前自持恩宠,从未拉帮结派,新妃入宫后,她又歇在了宫里两个月,所以这时自然不会有人帮她说话。   阿妤一脸担忧地看着容嫔,似乎是真的在担心她的身体一样。   但是在座的,心里都明白,若是说宫中谁最希望容嫔倒霉,钰美人绝对排在首位。   容嫔顶着皇上冷下来的神色,心底对阿妤的恼恨到了极点,与此同时,也觉得一丝莫名的心凉。   这才多久?   阿妤才伺候他不过短短几月,可她却是陪着走了近四年,从王府到皇宫,她满心满眼全是他,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自从阿妤侍寝之后,她已经记不清,瑜景宫的灯笼有多久没挂起过了。   容嫔忍着难受,她说:   “陈才人昏迷至今未醒,本宫不过担心她的身子罢了。”   她这话是对阿妤说的,可目光却是直直盯着皇上。   任谁一看,也知她是在同谁解释。   她本就生得明媚张扬,如今委屈上来,紧紧抿着唇,竟意外地带着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清冷。   阿妤素来不懂这些世家女子的清高,她只瞧了眼容嫔这副模样,就瘪着嘴,伸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拉了拉皇上的衣袖,眉尖一蹙,似极其委屈。   封煜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她先找的茬,还自己委屈上了。   他没甩开女子的手,只好作罢,一番动作下来,自然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容嫔身上。 第37章   陈才人醒来时, 已经要过了辰时,得知了自己有孕的事情,顿时又惊又喜, 娇羞地垂眸:   “能为皇上生儿育女, 是妾身的福分。”   阿妤觉得容嫔脸色都要笑得僵住了,她乐呵呵地补了句:“陈才人自是有福之人, 容嫔姐姐也可放心了。”   陈才人一顿, 拧眉看向她:“姐姐?”   阿妤弯着眸子点头:“是啊, 容嫔姐姐刚刚一直担心陈才人的身子。”   陈才人看向容嫔, 她自是不信钰美人的一番话的。   容嫔会担心她?怕是在担心她会醒来吧。   不过皇上在这儿, 她素手抚着小腹,娇羞地垂头,连声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 太医也说了妾身并无大碍。”   两人一唱一和, 容嫔被挤兑得连话都插不上去,若非皇上正在看着她,她几乎恨不得转身就走。   阿妤还要再说话, 忽然看见男人睨了她一眼, 她微顿,几欲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封煜拍了拍陈才人的手背,站起来:   “爱妃好生休养身子, 朕改日再来看你。”   陈才人呆愣了下, 她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要离开,下意识地想拉住男人的衣袖,却在要碰到时,停了下来,咬着牙温顺地低头:   “妾身听皇上的。”   眼见皇上要离开, 阿妤眸子转了转,也朝皇后行礼告辞。   她溜得快,几乎是跟在皇上身后离开,看得身后一众人恨得牙痒痒的。   封煜听见身后的动静,微顿,在銮仗前停下。   阿妤追了上来,琉珠为她打着油纸伞,斗篷都没来得及系好,她似只蝴蝶般扑进男人怀里,胭脂红的斗篷从她身上滑落。   封煜拧眉,一把接住她,险些被她撞得退后一步。   他没遇过这般没规矩的人,也从没有人敢这般扑向他。   偏生女子搂着他的脖颈,眸子弯弯地仰着脸蛋看他,笑得眸子里似盛了一片星空,让人根本无法谴责她,她软糯着喊他:“皇上!”   封煜搂紧她的腰肢,羸细得不堪一握,他有些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有些气,又有些习惯,连带着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他想扶着人站好,但却是没动,只是搂着人,板下脸说:   “不会好好走路?”   阿妤脸颊蹭在他胸膛,撅着唇:“妾身怕追不上皇上嘛。”   琉珠的伞早就遮不到她了,幸好小刘子撑得伞够大,完全容得下二人,封煜听见她说:   “妾身出来时,特意让宫人炖了盅汤,皇上是去妾身宫里,还是去乾坤宫?”   她这番话问得很有意思,只给了皇上两个选择。   而不管哪种,她总有机会伴驾。   封煜没追究她这些小心思,搂着她上了銮仗,才吩咐:“回去。”   銮仗下,琉珠擦了擦额头的汗,捡起地上沾了雨水的斗篷。   阿妤没了第一次乘上銮仗时的拘谨,卧在男人怀里,一手随意在他胸膛上搭着,闷闷地问:“为何不去印雅阁?”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真不知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陈才人有孕,他刚从灵越阁出来,就进了她的印雅阁,让后宫众人如何想?   虽说现在的情形也不比那好多少。   封煜索性没回答她,阿妤也不觉得冷落,她掀起帘子,冲外面的人说:   “劳烦杨公公派人去印雅阁一趟,让宫人将煲好的汤送到乾坤宫。”   杨德在下面点头:“美人主子放心。”   几乎是銮仗一离开灵越阁,钰美人伴驾的消息就传了进来,其余后妃心底懊悔,早知如此,她们也不端着了,这等好事又怎会落到钰美人身上。   这般一想,还有心情留下来的人根本无几,没一会儿,都散了去。   路过御花园时,阿妤听见外面的击掌声,她悄悄地探头朝外看去。   不远处,一行人立着,绿衣宫女身后站着几位眼生的妇人。   圣驾走近,阿妤听见她们毕恭毕敬的声音:   “臣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臣妇?   阿妤眸子轻转,想起了昨日传遍后宫的消息。   所以,这是淑妃的母亲,周夫人?   她还待仔细看过去,就忽然对上了妇人的视线,阿妤一怔,浅笑着她点点头。   那妇人风韵犹存,显然没想到銮仗上会多了一人,愣了片刻,就很快恢复恭敬的神色,她身侧的宫人倒是机灵,又弯了弯腰:   “钰美人安。”   帘子从里面被掀开,封煜平淡地看过去:   “两位夫人请起。”阿妤以为他会多说上两句,毕竟那是淑妃的母亲。   但是没有,封煜只说了这一句,銮仗又重新起驾,阿妤怔愣地连帘子都忘了放下。   封煜瞥了她一眼:“外面这么好看?”   看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看够。   阿妤回了神,正好一阵冷风吹过,她打着颤,又缩回男人怀里,娇滴滴地:“妾身第一次这般看着御花园的景色,倒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封煜放下手里的书册,眸子带着一丝笑意看向她:   “你这是在向朕讨仪仗?”   后妃到了嫔位后,才会仪仗这一待遇。   阿妤刚升了美人,哪里敢想这事,她睁圆了眸子,咕哝道:“皇上少得污蔑妾身,妾身才没这个意思。”   不过,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笑得软乎乎的:   “皇上,妾身不敢乱了规矩,可小厨房……”   封煜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挑起眉梢:“既然不敢乱了规矩,怎么还敢提起小厨房?”   阿妤立刻道:“可小厨房并无品级要求……”   她顶着男人的视线,呐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殆尽,她咬着唇,不敢再出声。   小厨房,素来是看皇上心意的,若是你讨得皇上喜欢,单单宝林也可有自己的小厨房,如若不然,就算你升到妃位,都未必能有。   阿妤不知想到什么,她袖子中的手指动了动,又道:   “如今陈才人有孕,皇上是不是该给陈才人也配个小厨房?”   “这样一来,陈才人想吃些什么时,也省得浪费时间。”   从灵越阁到御膳房的距离,可不算近。   虽然陈才人的事与她无关,但是只要能给容嫔添堵,她也不妨和皇上说上这么一句。   还能表现,她与后妃姐妹情深的一面。   封煜只说:“陈才人身怀皇嗣有功,若得小厨房也算合情合理,但你有什么功劳?”   阿妤搂着他的脖颈,忽然仰起头,亲吻在男人唇角,软软糯糯的,似声音里裹了蜜:   “那妾身伺候皇上尽心尽力,怎么就不算有功了?”   她细白的小手在男人腰间慢慢游走,眉眼娆人,像唱小曲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外说:   “难不成,皇上是嫌妾身伺候得不好?”   封煜眸色稍暗,掐住女子的腰窝朝上一提,将人摁在位置上,不待女子反应过来,吻住她的唇,死死地将人扣在怀里。   阿妤陡然翻身在下,有片刻的慌乱,整个人被禁锢在男人怀里,丝毫动弹不得。   她仰着脸,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承受男人忽然的吻,直到最后,无力地攥着男人的衣襟,湿了眸子,推阻道:“皇上……”   外面淅淅沥沥落着雨滴,正好掩盖了銮仗的里声音。   男人解开她腰带时,阿妤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手掌覆上肌肤,刹那间带来的凉意,生生将阿妤凉得清醒过来,她忙忙朝后退着身子,紧张无措地阻止:   “皇上,妾身知错了,快些停下来。”   她没那么大的胆子,在这銮仗上就和皇上颠鸾倒凤。   封煜只是直着身子,眸色沉暗,平静得望着她。   似乎在等她自己靠过来。   阿妤紧张得脚背绷直,欲哭无泪,恨自己的手欠。   她又不敢忤逆了男人的意思,怯生生地缓慢靠近男人,她直接扑进男人怀里,搂紧他的脖颈,软乎乎地蹭着他的脸颊,娇声说:   “皇上,妾身害怕……”   怕什么,她没说。   封煜看着她的眸子,忽然就知晓了她未言尽的话。   他尽可随心所欲,但是怀里的女子却不行。   世人言论,宫中人的眼光,就算她不在意,也压在她身上。   封煜忽然轻抚着她的后背,瞬间感受到她紧绷的身子,微顿,他说:“还不下来?”   阿妤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没有封煜刚刚心里想的那么复杂,她不过就是还有些害羞,无法放开在外面这般。   若是在印雅阁,或是在乾坤宫,她刚刚就不会出声阻拦。   但是一想到銮仗下跟着的数十个宫人,她就觉得头晕眼花,如何也不敢去想这起子羞人的事若被他们听了去的情景。   阿妤替他理了理衣襟,其实他没怎么乱,便是衣襟,也是被她攥得太紧,才会显得皱巴巴的。   阿妤随意理了下,没有过多在意。   反正衣服成了这样,皇上也不会再穿第二次。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她的腰带在那会儿,被皇上扯断了开,她散乱着衣裳,披着青丝,就坐在那里望着男人,勾勾缠着他的手指,软糯着嗓音:   “皇上的斗篷给妾身。”   见男人似又要斜她,她立刻添了句:“不然妾身就无法见人了。”   封煜不满,憋了一肚子的火,将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斗篷捡起,扔给她。   偏生女子低头系着斗篷,还要娇声抱怨:   “妾身又坏了套衣服,皇上要赔妾身。”   封煜只觉得,是惯得她,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冷着脸:“要不要朕再顺便赏你金银珠宝?”   女子唔了声,又娇又俏地抬起头,冲他弯了弯眸子:“那妾身先谢过皇上。”   她笑得一张脸蛋顾盼生姿。   封煜瞥了眼,就收回视线。   若她能一直这般,金银珠宝等物,也并非不能赏。 第38章   乾坤宫内, 封煜批着奏折,面色严肃。   阿妤觑了眼,根本不敢凑近, 她立在一旁, 掀开了宫人送进来的汤水,瞬间香味扑鼻。   周琪派去的人特意吩咐过, 是要给皇上送去的, 御膳房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阿妤捏着勺子, 盛了一小碗, 放在男人手边, 轻声道:   “皇上,喝些汤,再处理吧。”   她心知皇上早朝后就赶去了灵越阁, 此时定是没有用膳, 不过即使如此,她依旧将声音放得小小的,害怕吵到男人办公。   但是, 今日封煜的心情明显不错。   她话音一落, 封煜就停了手上的事,接过她递来的汤碗。   他喝一口,就说:“你下次往御前送东西, 能不能有点诚意?”   阿妤就委屈了:“妾身哪里没有诚意了?”   “特意吩咐炖的汤, 熬了近一个时辰,又眼巴巴得给皇上送过来。”   说罢,她顿了顿,又故事重提:   “那妾身倒是想更有诚意些,可皇上又不许。”   封煜喝下汤, 将碗放到一边,心知她又是在说小厨房一事,直接懒得搭理她。   旁人送他的东西,为表真心,都是亲手做些东西。   例如香囊,荷包,衣物。   但身边这人,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些。   封煜提醒了一句,阿妤倒是惊讶地瞪圆了眸子:   “皇上想要这些?可尚衣局的人做得要精致多了。”   封煜头疼地扶额。   这两者是一回事吗?   可他心底居然诡异地升起一丝认同感。   后妃做出的物件,的确没法和尚衣局的人比。   阿妤女红如何,她心底最是清楚,连她自己都看不上眼,是断不可能送给皇上的。   她跪坐下来,头枕靠在男人膝盖上,将双手伸在他面前。   她娇滴滴地说:“妾身这双手,若是被针线弄了伤,皇上就不心疼?”   封煜敛眸看去,才几日功夫,她手上的伤早就完好如初,根根纤长,白皙细腻。   他伸手握住,放在掌心细细把玩。   的确如她所说,尚衣局又不是没人了,何必她劳费这个心神。   ——   乾玉宫,淑妃早就等在那里,今日进宫的不只是她母亲一人,还有二房的人,也就是周美人的生母。两人踏进来,依着规矩行礼。   淑妃今儿特意涂了一层胭脂,脸色瞧上去倒不是那么难看了。   她与二房的人说了两句,就打法人去了凝华楼。   她不愿见二房的人,就好似有些心虚一般。   二房的人刚离开,淑妃就挥退了下人,她无力地枕靠在软榻上,周夫人一惊:“娘娘这是怎么了?”   母亲在这儿,淑妃终于露出弱态,她难受地抱怨:   “自从有了身子,女儿被折腾得近乎少了半条命。”   声音带了哽咽,让心疼女儿的周夫人直直皱起眉头。   周夫人这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女儿正是淑妃,是皇上的宠妃,现如今又怀有皇嗣,儿子也前程似锦,她这周夫人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   夫家重视男儿,她便更疼惜这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何时见她这般难受过。   周夫人心疼难忍地搂着她。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女儿居然涂了一层胭脂,连着腰腹都束得紧紧的,她忽觉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直接晕了去。   她厉声问:“谁让你涂胭脂的!”   淑妃一怔,随后委屈涌上来:“有了身子后,我脸色白得根本没法见人,若非这胭脂,前些日子皇上来的时候,我怎么见人?”   周夫人被吓得一颗心要蹦出嗓子眼,干涩地挤出声音:   “你是说,皇上来的时候,你也是这番打扮?”   淑妃点点头,周夫人忽然一巴掌打在她身后瑛铀的身上:“怎么伺候娘娘的,竟由着娘娘乱来?”   瑛铀是周家的家生子,自幼生长在周家,对周夫人的敬畏是刻进骨子里的。   更何况,她的家人还都在周家呢。   挨了这个巴掌,她不敢有任何埋怨的心思,立刻跪地哭道:   “奴婢有意拦着娘娘,可娘娘不听啊!”   这话,周夫人是信的。   她了解她的女儿,虽平时不表现出来,但却被娇养得太过任性。   最要命的是,她对那位动了真心。   这在后宫是大忌。   孰知,这从古至今,对皇位上那人动了真心的可有过好下场?   但是她太了解淑妃了。   淑妃是一脑子走到底的人,即使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   周夫人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任由着她去,以往看着,倒也没因此出什么差错。   可谁知,这关键时刻,她竟会做出这般脑子的事来?   淑妃被她的反应吓到,蹙着细眉,问:“娘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你糊涂啊!”周夫人没忍住斥道。   淑妃拧着帕子,侧过脸去,这话她听了无数次,她不愿再听。   殿内无人,一时只剩周夫人努力平静下来的喘息声,她扶着椅柄,端坐下来,掐着帕子,神色才渐渐平静,她只问了淑妃几句话:   “最近皇上是不是来你宫中少了?”   “娘怎么知道的?”她话意一落,又倏然转头看向瑛铀,以为是她告的状。   周夫人压着气:“这还要别人说?”   “若是有旁人虐待我的孩子,我不恨死她就是好事了,还指望着我待她亲近?”   淑妃神色微凝滞。   周夫人又有些心软,这动了心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来得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   若是早两年来,该有多好。   她拉过淑妃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明知这些对皇嗣不好,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这般只顾自己容颜,而罔顾腹中胎儿,让皇上如何怜惜你?”   说话间,周夫人动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只觉得头疼。   “还有这腰带,你肚子大了是事实,即使系上腰带,又岂能遮掩过去?”   “既如此,你又何必做这没用功,还平白惹了皇上的不喜。”   淑妃怔怔的,泪珠子忽然无声落下。   她扑进周夫人坏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控制不了,我害怕,不想让皇上看见女儿邋遢的一面……”   周夫人被她哭得心揪着疼,她说:   “你糊涂啊,你这样胡来,才是将皇上推得越来越远啊!”   淑妃又何尝不明白?   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这内里的折磨痛苦,根本无法与外人道。   淑妃不敢去想,万一皇上对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她会不会直接崩溃?   对于她来说,那才堪称天崩地裂。   她进府后,就被皇上捧在手心,是世人称道的,崇安帝最宠爱的淑妃。   她无法去想,若有朝一日,她不再受宠了,会是如何情形?   淑妃光是想想,都忍受不了。   她情绪太过激烈,小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疼,顿时瘫在软榻上。   周夫人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娘娘,你别吓娘啊!”   瑛铀早就慌乱地跑出去请太医了。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周夫人不敢再逼她,只能轻声劝慰着:   “娘何时害过你?你听娘的,只有这样,才能将皇上的心拉回来。”   淑妃埋在她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没再说话。   可周夫人知道,她定是听进去了。   有关皇上的事,她从来都都不会轻视。   周夫人有些无力,她如何也想不通,她怎么会教出一个情根深种的女儿来?   乾玉宫请太医的事,瞒不过去。   凝华楼得到这个消息时,周美人正捧着茶水轻轻抿着,仿若没有听见一般。   周二夫人看着她,似察觉到什么,脸色微白,她颤着声音说:   “美人主子,娘娘身子不适,你有何想法?”   周美人轻浅地看向她,温柔地勾起唇角:“姐姐不适,我自是担心的。”   “娘不必唤我美人主子,如从前一般即可。”   周二夫人没再试探,这些话足够她了然一些事情。   她有些瘫软在椅子上,如何也想不到真相会是这样。   自从周美人小产的事情传回周家后,即使她升了美人,可在周家人心底,她已经是颗废棋了。   只因她没了生育能力。   半晌,周二夫人依旧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周美人被放弃,就算她再有多么不甘,也没法,谁让周家是大房当家呢。   她手指微颤地捧起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就不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是这一响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周美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站起来,背过身,说:   “娘,回去后,就不要再进宫了。”   “从今以后,我做的任何事,都与二房无关。”   她恨淑妃恨到骨子里,可二房却还是周家人,她无法拉着二房一起对付淑妃。   一家人。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她断不会为了自己,葬送了二房一脉的前程。   周二夫人望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眼泪不停地掉。   是她没用。   即使女儿受了伤,她连报复回去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周美人走近周二夫人,像儿时那般蹲下来,枕靠在周二夫人的腿上,她扬起一抹笑,又带着丝丝悲凉痛苦,她低低地唤:   “娘,我好疼……”   她的孩子还未成型,从她身下涔涔地流出去,她连阻止都没法阻止。   最终只能崩溃地哭出来。   可也只是哭出来。   无人能帮她,若是连她也选择遗忘,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得多可怜啊!   他躺在冰冷冷的地下,日日夜夜地蚀着她的心。   她说:“对不起。”   她对不起二房辛辛苦苦培育的十数年,让二房的多年谋划一瞬成空。   周夫人顿时心痛如绞,她嗓子间被堵得生疼。   她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   大房的女儿是人,她二房的人就是颗草吗?   任由大房欺凌,连句苦水都倒不得。   她听着女儿的一句对不起,几乎要折了半条命去。   周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   凭甚,凭甚她的女儿就要这么苦命?   她哽着嗓子,忽然说:   “我来的时候,听见乾玉宫的人无意说了一句话。”   “……那宫人说,今日乾玉宫特意换了新的香。”   这话是何意思,周二夫人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周美人眸色一闪。   陈香,新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下,她温柔地笑:   “娘,这件事,你就别和大伯母说了。”   周二夫人既然将这话同她说了,自然不会再与旁人说。   她帮不了女儿什么,可若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她怕将来床前,连眼都闭不上! 第39章   阿妤是回了印雅阁才得知, 乾玉宫居然请了太医一事。   她擦拭净手指,微微蹙眉。   淑妃往日瞧着身子骨也没有这么弱,怎得有孕之后倒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周琪接过她手中的布, 问:“主子在想什么, 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妤摇了摇头,没将心里想的事说出来。   毕竟, 皇上宠爱淑妃, 连同她腹中的孩儿都越发看重, 太医日日进出乾玉宫, 便是旁人宫中有事, 乾玉宫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   阿妤回神时,恰好看见周琪正盯着她的小腹,她一愣, 笑着推她:“你看什么呢?”   “陈才人也有了身孕。”周琪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无意识地抿唇。   自家主子侍寝次数也不算少, 可一直没有动静,瞧着旁人接连传出有孕的消息,她不免有些着急。   阿妤敛眸, 轻轻说:“陈才人有福气。”   忽然一阵风从楹窗吹进来, 烛火忽明忽暗,险些灭了去。   周琪打了个颤,也跟着回神, 她笑着说:“主子也是有福的。”   阿妤没有接话, 只是掩面笑。   隔日请安,阿妤原以为会见不到陈才人,进了坤和宫,才发现陈才人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小心地护着腹部,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阿妤捧着茶水, 眉梢轻微一动。   这副模样,真是招人眼。   她觑了眼殿内人的神情,好些的都不去看陈才人,那些还藏不住情绪的,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   阿妤没瞧见陈才人来时的模样,请安后终于看了个明白。   比之在殿内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后跟着三四个宫人,有人打伞,有人拿披风,再一个搀扶着她,便是这样,她也是走一步歇三步的。   阿妤不急着回宫,乐得在原处看着她。   就是这时,她察觉到身边走近一人。   她偏头去看,一愣。   是周美人。   周美人穿着白色绣青莲的宫装,停在了她身边,见她看过来,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我与钰美人顺路,不妨一道走吧。”   顺路?阿妤以为自己听错了。   凝华楼和印雅阁,一个在坤和宫西,一个在坤和宫南,如何也不会顺路才对。   周美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补了句:   “从娴韵宫后方,有小径直通凝华楼。”   那还真是近。   阿妤扯了扯嘴角。   不过,听至此,她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明悟。   这周美人是要与她交好?还是想拉着她进淑妃的阵营?   说实话,这两个的答案,她一个都不想要。   她捻着帕子,徐徐问道:“今日周美人无需去看望淑妃娘娘吗?”   阿妤在无声地试探,想知道周美人的目的。   “姐姐近日闭门不接客。”   周美人眸子明亮,只是笑着看向她。   阿妤没有再说话,周美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不是在替淑妃拉拢自己。   阿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和她一道朝回走。   两人说话,也浪费了些时间,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陈才人居然还没走远,她似有些累了,正坐在凉亭里歇息。   阿妤看得一愣一愣的,又有些想笑。   周美人忽然说:“这刚一月便是这样,等日子再久些,应该就更不方便了。”   “再过不到半月,便是中秋宴,也不知陈才人要如何去太和殿?”   “配个仪仗?”阿妤下意识接道。   话说出口,她怔了下,望向周美人。   周美人只是朝她浅笑,阿妤与她对视一眼,才迟疑地收回视线。   不过,她心中依旧有些惊讶。   陈才人不在宫中好好养胎,出来故意做出这样一番姿态,就是为了讨仪仗?   或者说是,她想晋位?   阿妤又看了一眼凉亭中的陈才人。   其实陈才人入宫半年,再加上如今怀孕有功,晋升并不为过。   但是,这宫里也不止陈才人一人有孕。   皇上若真的给陈才人晋升,那乾玉宫的那位又该如何赏赐?   阿妤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这些事,还是交给皇上去头疼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就远远听见一阵击掌声,阿妤和周美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须臾,圣驾越来越近。   阿妤忙忙后退,屈膝行礼。   许是看见了圣驾,陈才人也出了凉亭,朝这边过来,阿妤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不禁低头偷笑。   陈才人无需人扶,轻步走得飞快,等快到小道时,又逐渐慢了下来,扶着宫人的手臂,一举一动都似有些艰难。   圣驾在几人面前停了下来。   明黄色的布帘被掀开,皇上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来,他似乎也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聚到一起了?”   他说话间,视线落到行动不便的陈才人身上,微拧眉,又不着痕迹松开。   陈才人这时才走到圣驾旁,刚要弯腰行礼,就被封煜阻止了:   “你身子重,就不必行礼了。”   陈才人刚蹲下一半的身子又被扶起来,垂头羞涩道谢:“妾身谢皇上恩典。”   阿妤和周美人立在一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但是对于两人的话,险些没耳听。   就算阿妤没有过孕,但是左右打量着陈才人,也不知这一月的身子究竟重在哪里了?   陈才人还在说个不停,皇上偶尔应上两句。   阿妤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累得慌,半倚在琉珠身上。   她扭捏地扯着手中的帕子,似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插不上嘴,闷闷地憋着,又眼巴巴地盯着皇上。   她盯得那么直白,封煜自然不会感觉不到。   他望过去,就看见她没有站型的样子。   封煜立刻收回视线。   陈才人正好在说:“妾身一定会照顾好腹中孩儿的。”   周美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几人,忽然开口:“妾身有些累了,皇上容妾身先行告退。”   她面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似被陈才人刺激到,视线偏移,似乎连多看陈才人一眼都不愿意。   阿妤微怔,望着她,忽然心底就升起了一丝敬佩。   和周美人相比,她往日的做戏都太过流于表面了。   封煜视线移到她身上,脸上柔和的神色顿了顿,也想起了她那个孩子,消了和陈才人多说的心思。   他说:“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陈才人神色有些不好看,却也准备谢恩退下,阿妤抢在她前面开口:   “那妾身等告退!”   她觑了眼陈才人,又朝男人轻眨眸子,慢腾腾补了句:“皇子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封煜睨了她一眼,不想和她说话。   圣驾刚走,陈才人也没什么留下的心思,扯着笑告退。   她离开后,阿妤两人瞧着圣驾离去的方向,心底都猜到了圣上是要去何处。   阿妤瞥了眼身侧的人,缓慢地说:“淑妃身子不适,我们真的不需要去看望?”   周美人浅着笑:   “乾玉宫现如今,也只对一人敞开大门罢了。”   那一人是谁,自然不用明说。   阿妤耸了耸肩,不用去便罢了。   ——   圣驾在乾玉宫前停下。   封煜没急着下銮仗,他手指敲点在窗栏上,他在想着昨日阿妤的话。   之后越来越冷,陈才人宫中开设小厨房一事,定要势在必行的,不过,昨日那小女人提起这事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陈才人。   他捏了捏额间,下了銮仗,他扫了眼乾玉宫的牌匾,淡淡地收回视线,对身侧的杨德说:   “你下午跑一趟印雅阁,就说她昨日求的事,朕允了。”   求的事?什么事?杨德有些懵。   封煜没管他,继续道:“之后天会冷了,陈才人那里也该开设小厨房了。”   至于她住的哪个宫殿,封煜自然不记得。   他又想起刚刚御花园内站着的三人,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头。   “既然都跑了,就多跑一趟周美人那儿吧。”   说完这句话,封煜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那人跑一趟御前,就知给他添麻烦。   后宫突然添了三处小厨房,还不知旁人要如何多想。   杨德跟在身后,也有些惊讶圣上突然的大方。   这满后宫,原也只有乾玉宫和瑜景宫有这个待遇,如今一下子多了三人。   至于坤和宫,那是正宫,无需和旁人相提并论。   而且听圣上的意思,这要求还是钰美人主子主动提出的?   杨德悄悄瞧了眼圣上的背影。   他打眼瞧着,这段时间,圣上对钰美人主子的恩宠似有些过了。   也不知皇上自己有没有发现。   早就有人来传了旨,淑妃领着宫人在院子里接驾。   她到底是听了母亲的话。   她不顾腹中胎儿,也要妆容精致,为得不就是讨皇上欢心?   她今日穿了宽松的衣裙,全然看不见腰线,面上不带一丝妆容,洗净了脸,有些苍白,但她面容精致,如何也是不难看的。   只是她往日过于在意这方面了,才会觉得到处都是瑕疵。   封煜踏进来,视线在她身上落下,眸色微缓。   看来,周夫人进宫一趟,还是有些用处的。   万事皆以皇嗣为重。   他伸手,亲自扶起女子,低声:“身子重,还行什么礼?”   淑妃望着被男人握着的手,眸子一亮。   皇上先前虽常来陪她用膳,但其实好久不待她如此亲近了。   她抬眸,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后悔。   这两日,她似清醒了些,竟有些弄不懂之前她为何那般执拗?   她抿起唇,泄了一分温柔轻韵,她说:“皇上,您不生臣妾的气了吧?”   “臣妾之前迷了心窍,险些酿成大祸,皇上虽不说,但是不是一直怪臣妾?”   她眸子有些红,她轻声细语地说:“臣妾知错了,皇上不要再生气了。”   封煜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与皇后,是先皇定下的婚约,成亲前几乎从未见过面。   但是淑妃不同。   她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及笄之日,百家相求。   他和她相识过久,知道她娇气任性,也知道她入东宫为侧妃时的委屈。   更知晓,她之后压着性子,拼命做出温柔姿态,只为讨他喜欢。   因此,他一度捧她在手心。   甚至有一段时间,因她而折了皇后的脸面。   他愿意宠着她,纵着她。   但是,她不该将手伸向皇嗣。   许是他的神色太平静,女子终究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和以前许多次一样,她哭得时候悄无声息,低低柔柔的,让人止不住地怜惜。   但是这次,封煜没升起往日的那丝心疼。   许是这段时间,他看惯了女子的眼泪。   甚至有个人,哭起来就要闹得旁人不得安宁,封煜总被吵得头疼。   所以现在,封煜心底没升起一丝波澜。   但是,他还是伸手擦去女子眼角的泪珠,将人拥入怀中,带了一丝温和,低声安慰:   “行了,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我想知道那个 哭起来就要闹得旁人不得安宁的人 是谁?   狗皇:你心里没点数? 第40章   消息传到印雅阁时, 阿妤在软榻上笑弯了眸子,她对来传旨的杨德乐呵呵道:   “杨公公代我向皇上谢恩。”   说着话,她将案桌上的瓜子盘递给他, 顺便让周琪给他倒杯茶, 不等人推辞,她就笑着说:   “一路来, 杨公公也应累了, 先喝口茶水解解渴。”   她试探性地问:“杨公公可有去灵越阁?”   得, 这下子杨德还有什么不明白。   感情灵越阁的小厨房, 也是美人主子您求的?   他说:“老奴刚准备过去, 除了灵越阁,还有凝华楼呢。”   这消息待会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他也不介意提前卖钰美人一个好。   杨德离开后, 周琪纳闷地问:“主子, 你要小厨房作甚?”   她们印雅阁人少,也没有什么擅长厨艺的人才。   阿妤耸了耸肩。   她想得很简单,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盛宠不衰, 趁着自己现在尚有恩宠, 自然能讨得什么,便是什么了。   更何况,这次灵越阁和印雅阁设立小厨房, 她就不信容嫔会无动于衷。   周琪无奈, 将这两日做好的手帕递给她。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琉珠掀开二重帘进来:“主子,周美人来了。”   阿妤翻着话本的动作一顿,和周琪对视一眼,掩住心底纳闷。   周美人?她来做什么?   她扶额, 叹息了声。   虽请安时,她有些张扬,但还是不想掺和进周美人的事情中。   她不傻,周美人的转变是从那日七巧节之后才开始的,所为原因,一猜便知,但这根本不是她能掺和的事情。   可是,令她产生迟疑的是,周美人无法再有孕,这样的人在宫中,是最好的帮手。   她有些头疼地看向周琪,周琪反倒是笑了:   “主子这般纠结作甚,反正是她有求于你,你且观察些时日便是。”   哪有那般简单?   这后宫,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人的道。   阿妤撑着身子起来,打量了番自己的穿着,才慢腾腾地朝外去。   周美人坐在外殿,捧着杯茶水,不紧不慢地抿着,仪态雅美,见她来了,便站了起来,同她行礼。   阿妤笑:“如今天色不早了,周美人怎么还来我这儿了?”“来与钰美人道谢。”   周美人看向她,笑得温柔,却有些直白地开门见山。   阿妤拧着帕子,似是十分疑惑:“道谢?道什么谢?”   周美人抿唇轻笑,今儿小厨房一事,她是沾了谁的光,心底自然清楚。   中午,她瞧着钰美人瞅向陈才人的眼神,还觉得奇怪,直到圣旨下来,她才想明白,原是在同皇上示意着什么。   阿妤捧着周琪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才说道:   “周美人客气了,皇上怜惜你,又与我何干?”   周美人笑了笑,不再说此事,反而另提了一件事:   “我刚过来时,途经御花园,瞧见了宫人捧着许多君子兰朝南方去,也不知是去何处?”   她浅笑:“那花皆开得好,我看着也甚是欢喜。”   阿妤捏着杯壁的指尖微顿,与身旁的周琪不动神色对视一眼。   君子兰?   她知道此花,不仅是知道,应该说是,非常熟悉。   容嫔爱花,曾有一段时间甚爱君子兰,那正巧是她得宠的时候,皇上曾有旨,让人特意栽培此花,每年都要送进瑜景宫。   阿妤在瑜景宫三年,第二年入正殿,她既不贴身伺候,也不守门而立。   因为,她做的事,便是伺候这君子兰。   阿妤将茶杯抿尽,眸色稍动,若非周美人突然提起此事,她险些都要忘记这道旨意了。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美人。   她可不信周美人的那番话,若是周美人当真不知此花送去何处,又怎会刻意在她面前提起?   阿妤弯着眸子,朝她道:   “周美人入宫时间不久,不知此事也正常,你瞧见的君子兰,应是要送到瑜景宫的。”   说话间,她舌尖触了下唇瓣,觉得唇上余留的茶水有些苦涩。   她索然无味地放下茶杯,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都是三年前,皇上下的旨了。”   周美人没有停留太久,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只是来道谢一样。   她走后,阿妤蹙起眉尖,有些摸不清她的目的。   不过,她最在意的还是容嫔的消息。   她卧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子,脸上神色微冷淡。   “主子,你心情不好?”这是周琪在问她。   阿妤看向她,垂下眸子,半晌才说了句:“中秋又要到了。”   周琪捏着帕子的手一抖。   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中秋好呀,宫中热闹,主子也要准备准备,到时赴宴。”   阿妤从她手中抽出帕子,扔在一旁:   “丑死了,别笑了。”   去年中秋,是小李子陪她们过得最后一个节。   阿妤望着窗外,那里的桃林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但她看了许久,怔怔地说:   “若不是今日周美人的话,我险些真的要以为她过得不好了。”   毕竟,失宠对容嫔是多大的打击,阿妤心底清楚。   可也只是失宠了而已,她并无大碍,依旧是宫中除了皇后和淑妃,身份最高的人。   甚至,连花房都还记得皇上的旨意,专门为她培养她最爱的花。   只看此般,她又能过得多差呢?   周琪捡起软榻上的手帕,她没有说话。   小李子的死,阿妤没看见,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地上的血痕,即使雨水冲洗,依旧还留有痕迹,她连夜里睡着时都记得。   可她也知道,活着的人更艰难。   让她用阿妤的安宁,去为小李子报仇,她做不到。   周琪鼻尖有些酸涩,她说:“你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都知道,阿妤姐姐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只要能给容嫔添堵的事,就是不利于她,她也会去试上一试。   圣上不是傻子,阿妤姐姐做事也要三思。   她没立场,也没理由去逼阿妤姐姐。   她忽然枕在阿妤腿上,低声说:“我想要姐姐好好的,李子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李子哥素来最听阿妤姐姐的话,也最心疼阿妤姐姐。   若是他还在,绝不会让阿妤姐姐为他冒一丝险的。   阿妤一顿,望着她的头顶,久久不能回神。   其实,在瑜景宫养伤的那段时间,她听见过宫人的议论声。   她们说,容嫔撞见小李子时,他正冻得浑身发颤,一点点地捂化了雪,只想让她喝些水。   阿妤指尖微蜷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抚周琪的发丝:   “我会好好的。”   她若不能好好的,谁来护住周琪?   ——   翌日请安,格外热闹,叽叽喳喳地,吵得阿妤有些头疼。   为得不过就是小厨房一事。   阿妤不想搭理这些酸话,自己若是想要,便自己讨去。   她觑向今日面色红润的容嫔,忽然笑吟吟地说:   “听说昨儿花房,给容嫔姐姐送去不少君子兰,叫妾身好生羡慕。”   她这话让宫中人一愣,尤其是后来入宫的新妃。   钰美人得势后,便压得容嫔不再有宠,这句“好生羡慕”又是从何而来?   就算花房给瑜景宫送了些花,也并无什么吧?   容嫔还未来得及接话,皇后便笑着睨她一眼:“你惯是个小性子的,皇上三年前的旨意,你现在也能酸得起来?”   这番话,让众人更是有些懵,这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阿妤轻吐舌尖,一副女子家的娇憨态,糯糯地说:   “妾身不止酸皇上,还要酸娘娘,妾身的糕点明显比容嫔姐姐的要少,娘娘好生偏心。”   皇后失笑,指尖轻点空气,无奈道:“你啊,你啊!”   “容嫔手边的糕点一块未动,你倒是没停口,如今糕点用完了,反而赖上本宫了。”   阿妤缩了缩脖子,只弯着眸子笑。   皇后斜了她一眼,对身边的宫人道:“还不给钰美人再上盘糕点,不然待会莫不是要哭鼻子了。”   阿妤不依地笑着撒娇:“娘娘又笑话妾身!”   两人说话不断,容嫔根本插不上话。   顶着众人探究的视线,容嫔憋着气,死死捏住椅柄,恨阿妤恨得咬牙。   和阿妤想得不同,昨日送去瑜景宫的君子兰不仅没能让容嫔心情好些,反而是更凉了心。   往年送去瑜景宫的君子兰都是上品,连片叶子都好生修整过,而昨日的那些盆栽,容嫔根本不愿多看两眼。   阿妤不知道这些,但也不想听她说话,见众人不再议论小厨房一事,反而关注起瑜景宫来,她的目的达到了,便安静下来,默默地吃着糕点。   散了请安,周美人又和她一道回去。   途经御花园,两人停下来,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意外地听见假山旁的宫人在闲谈。   阿妤只隐约听见了“衢州”、“三品”几个词。   听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她在心底将后宫的妃嫔都过了一遍,也没能找出三品的妃嫔。   周美人也听见了这些谈话,她淡淡地扫过假山一眼。   她自是知晓这些宫人在讨论什么的。   但钰美人在前朝并无势力相连,听得无厘头,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些事与后宫无关,所以周美人只是粗略地提了一句:   “她们应是在说前朝的事。”   单单这一句,就让阿妤失了兴趣。   “前朝?”她下意识地疑惑了声,便不再问。   假山后的那群宫人似乎也听见她们的声音,连忙止了声,跑远。   阿妤扫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前朝离她太远,更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她过多打听前朝的事,才是脑子缺根弦。   只不过,她微微拧眉。   这后宫议论前朝之事,皇后就这么任意由之,都不管管的吗? 第41章   瑜景宫, 容嫔刚刚进去,凝青站在长廊上,闻着殿内不住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苦涩药味, 轻轻拧起眉尖。   她扯着手边的五色梅枯枝。   瑜景宫日渐落寞, 她们这些宫人是最先体会到的。   从前走出去,便是领月钱, 中省殿的公公也是对她们笑脸相待, 现在等上一盏茶的功夫都算是动作快的了。   树倒猢狲散, 这是宫中的常态, 凝青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 她看着跪在她身前哭诉的人,心底颇有些不耐烦:   “你既然有了去处,便直接同主子说就是, 在我面前哭又有什么用?”   跪在她面前哭诉的人叫秀云, 那个曾经因为阿妤被皇上下旨,拔去了食指指甲的宫人。   如今已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她的指甲也早就长了出来。   她哭哭啼啼地个不停, 听了凝青的话, 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现在这瑜景宫的人都各自寻着出路,别瞧着容嫔位份似乎还很高的模样,但是这后宫最重要的还不是皇上的宠爱?   谁人不知, 钰美人和容嫔不对付?而偏生钰美人又得宠, 将容嫔压制地死死的。   让她们这一众宫人如何不心寒?   她们倒是宁愿去一个无宠的低位份的妃嫔宫中,也好过如今这般叫人每日担惊受怕。   凝青斜了她一眼,心底冷笑。   秀云的那点子心思,当谁看不出来?   容嫔虽失宠,但终究还是主子, 这后宫除了那两位,谁敢明目张胆地从容嫔宫中挖人?   钰美人倒是敢,可秀云又这个资本让钰美人将她要了去吗?   一个奴才,敢去容嫔主子面前说要离开,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不耐烦道:“你若有法子,便自行离开就是,别指望我会帮你。”   她自己还不知出路在何处,又怎么可能会替秀云求情?   说完这句话,她懒得再听这人废话,转身就走。   秀云心底生恨,若是她能求得旁人,哪里还需要在凝青面前哭。   走近正殿,她不着痕迹地看向殿前守着的小余子,轻轻拧了下眉头。   她没说话,进了正殿,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又退了出来。   路过小余子时,朝他使了个眼色。   须臾后,两人在长廊尽头碰面,凝青拧眉递给他一瓶膏药:“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昨儿君子兰送来,容嫔发了通脾气,小余子正好撞上,被罚了十个板子。   对于奴才来说,这伤算不得重,既不能请医女,也不能休息。   就算身上疼得厉害,今日也得照旧当值。   小余子弯着腰:“劳凝青姐姐担忧,奴才没事的。”   他的一句姐姐,叫得凝青浑身难受,她张了张口,可是看着小余子弯着的腰,又抿唇咽了下去。   她只说:“快要天冷,注意身上的伤。”   “给了你药,你不要省着,将伤养好了才是要紧的。”   小余子掐紧了手心,斗着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凝青算不得漂亮,但模样也生得周正,一等宫女,无需干粗活,所以白白净净的,他们这些去了根的,平日根本不敢肖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小余子想到这里,越发弯了弯身子,他说:   “奴才一条贱命,浪费了姐姐的药。”   他唇色发白,是身上的伤所致。   这伤疼,挨得次数再多,也是如何习惯不了的。   凝青气结,懒得再同他说话,可憋了半晌,她扫了眼四周,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我知道,小李子生前与你交好,连同周琪和你的关系也不错。”   这里,她没带上钰美人,毕竟那已经是主子了,和他们的身份已经天壤之别。   小余子微惊,迟疑地抬头看向她:   “你……想让奴才替你传信?”   他攥着袖子,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的。”   李子哥对他有天大的恩情,他不能去害钰美人她们。   凝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你替我传信了?”   她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一片苦心都白费了。   “那、那凝青姐姐想做什么?”小余子犹豫地问。   凝青低下声音:“钰美人对周琪的爱护,众人皆看得出来,你去求求周琪,若是她松了口,钰美人必会将你要去的。”   这番话,可比替她传信要惊人得多。   小余子被吓得直接抬起头,四处扫了眼,错愕地道:“姐姐,你可别胡说了!”   他握着膏药瓶子的手背青筋突起,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说:“这可是背主……”   虽然他对容嫔也并非忠心耿耿,但是背主素来是最下策。   凝青哑了声,压着心火,说:   “你就是留在瑜景宫,就能保证不向着她了?”   当初小余子弟弟进宫,那物去得不干净,没有多久就发炎发热,病得严重。   旁人不知,但她却知晓,小李子借了不少银钱给他,虽说他弟弟最后没能救回来,但这份恩情,凝青打赌,他绝不会忘记。   要她说,这小李子也真的能舍下本钱。   可也正是因他这种做法,那三年的确结交不少了人脉,若非他已身亡,对钰美人的好处可不止一星半点。   小余子低下头,挤出笑:   “姐姐说得什么话,奴才的主子是容嫔,当然一心向着容嫔。”   “连我,你也骗?”凝青瞪向他。   好心当成驴肝肺!   小余子弯了弯腰,欲哭无泪。   凝青姐姐待他好,他不想骗她,可小李子的恩情,他也不敢忘。   凝青看着他扣着衣袖的手,打了他一下:“再把袖子扣坏,我可不会再帮你缝了。”   小余子挠头,忙忙松了手。   凝青瞧他这傻样,没好气地笑了笑,她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若是信我,便赶紧离了瑜景宫吧。”   她眸色轻闪,想起了之前容嫔做的事,心底微叹息。   若是有可能,她当然希望小余子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辛苦爬上大宫女的位置,也费了不少功夫,若是可以,她绝不希望容嫔会倒下。   小余子听出几分不对劲,他迟疑地问:   “凝青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算我知道什么,也不可能告诉你的,你赶紧想法子离开吧!”   小余子摇头:“姐姐一向待奴才亲近,奴才不会走的。”   凝青气得瞪眼,她刚要说什么,就见他难忍疼痛地皱起眉头,她抿唇,换了句话:   “那你便先去,再替我拉线,可行?”   其实,在王府时,她就伺候容嫔了。   也正因此,她那颗心也早就硬了,她手中沾过血,也替主子处理过不少肮脏事。   她不想背叛容嫔主子,但是……   她说:“我昨日绣了个香囊,你可要?”   小余子瞪大了眼,仿佛听错了般,低着头不敢说话。   凝青推了他一把:“我问你话呢!”   “奴才不敢!”小余子快哭了。   送香囊,小余子再迟钝,也懂了她的意思。   私相授受,可是死罪!   他死没关系,污了凝青的名声,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凝青不说话了,她虽豁得出去,但是若得不到一丝好处,她做不出这般赔本的买卖。   小余子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坦白:   “奴才不敢污了姐姐的名声。”   凝青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傻子,这种事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旁人若是不知晓,这名声自然也无碍。   “那你便是要了!”   小余子张了张口,想拒绝,但是话堵在嗓子眼,却说不出口。   凝青笑了,她在宫外没了家人,一个女子在外面生活,会不会艰难,她不得而知,可她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也不想出去了。   但是人总会孤单的,便是她,也想找个人陪。   至少,生病时,有人能给她烧壶热水,闲暇时,陪她说说话。   她不介意小余子的缺陷,她冷眼瞧着皇上的作态,反正男人有了那祸根,不过是添了几分薄情罢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凝青眯着眼说:“明儿,是领月钱的日子,便是印雅阁也会去的,你到时跑一趟……”   她压低声音在小余子耳边又说了两句话。   小余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默默地点点头。   ——   阿妤坐在软榻上,迟疑地望着周琪,不安地问:   “你真的用心学了?”   周琪捧着她的手,笑眯眯道:“主子相信我。”   阿妤干笑着抿唇,看着她手中的蔻丹,尤其是自己指甲外多出来的那些,生无可恋地闭上眸子,瘫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地说:   “你继续吧,好了再叫我。”   她着实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周琪糟蹋她的手。   闭上了眼,触感越发明显,那湿漉漉的水渍不停地沾上指腹,阿妤不由得发问:   “谁教得你?可有说你可以出师了?”   周琪看着她手上到处染着的蔻丹,心虚地有些不敢说话。   她卧在软榻上,将视线投在窗外,宁愿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也不愿看周琪一眼。   外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应是小宫人在一起闲聊。   阿妤有些纳闷地问:“近日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宫人怎么常常聚在一起?”   周琪头也未抬,认真地涂着蔻丹,只分了一丝心神回答她:   “好像是衢州水坝修建好了,奉命行事的那位大人回京复命的时候,不知被哪个宫人遇见了,然后宫中都在传这位大人貌似谪仙,文武双全。”   “总之,将这位大人都夸上天了。”   周琪想了想,又补充道:   “听说这位大人不过二十有三,就已是三品大臣,深得皇上信任,堪称年少有为。”   阿妤也有些惊讶:“三品?”   就算她再无知,也是知晓二十余岁就能爬上三品之位的大臣有多稀少。   怪不得这些宫人这般兴奋。   若是放在一年前,她或许也是这些宫人中的一位。   阿妤轻笑了声,摇了摇头。   周琪笑着回答她:“所以说,这位韩大人年少有为啊!”   她话音落下,久久听不见回声,有些疑惑地抬头,就见主子怔愣地僵在原处。   她惊讶:“主子,你怎么了?”   阿妤回神,她指尖动了动,不慎伸进了装着蔻丹的瓶子里,可她却没有注意到,她努力若无其事地问:   “韩大人?他姓韩?”   周琪望了她一眼,迟疑地说:   “是,好似……是叫什么韩玉……”   “韩玉扬。”   阿妤扯着笑,替她将名字完整说出。   “对,是叫这个!”周琪下意识地点头后,才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主子,你怎么知道这位韩大人的姓名?”   “主子认识他?”周琪问得小心翼翼。   顿了下,阿妤才回神,她轻轻笑开:“怎么会,我哪里认得堂堂三品官员?”   她攥紧了手,说:   “我不过听皇上说过一次,才记住的。” 第42章   是夜, 御前来传了旨,今儿印雅阁侍寝。   阿妤坐在软榻上,将手伸进温水里泡着, 苦笑连连, 早将刚刚令她失神的事抛在了脑后,她道:   “我就不该由着你胡闹。”   周琪没时间说话, 一心替她擦着手上的蔻丹, 终于赶在圣驾来之前, 将其擦拭干净。   阿妤举着手, 凑近烛火, 细细地打量了番。   指腹上蔻丹擦掉了,但是指甲上的还在,胭脂红色, 衬得指尖越发白皙, 倒也算好看,当然,要忽视被擦得通红的手背。   封煜走进来时, 就看见这副灯下美人自赏的情景。   他挑了下眉梢:“又打人了?”   阿妤从软榻上下来, 刚要行礼,就被他的话一噎,她屈膝行礼, 小声地咕哝:   “妾身才不爱打人呢。”   封煜扶了她一把:“没打人, 手怎这般红?”   那次,她打人将自己手打肿了,给封煜留下的记忆深刻。   他握着女子的手,才发现和以往的不同,阿妤俏生生地将手举着凑近他, 弯着眸子问:   “皇上,您觉着好不好看?”   封煜搂着人坐下,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眯着眸子,客观地说:   “堪能入目。”   手自然是好看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惦记着。   但是这蔻丹的涂抹,他无法昧着良心说一声好。   阿妤脸颊一红,娇哼:“妾身瞧着,就是极好看的!”   话虽这般说,但她却是将手藏了起来,到底没好意思再往男人眼前放。   许是只有这个时候,男人才不会去计较旁人的不敬之处。   封煜敛眸,去捉她的手,被女子笑着躲开:“妾身怕污了皇上的眼。”   阿妤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躲避时,难免会扭动着身子,封煜眸色稍暗,腾出两根手指头捏了她一下,道:   “你再乱动下,试试?”   他“试”字落下的一瞬间。   阿妤倏然搂住他的脖子,双臂似无力地搭着,仰着白净的脸蛋,弯着眸子问他:   “皇上让妾身试什么?”   封煜舌尖抵住牙根,有一瞬间的手痒。   试什么?   她总会知道的。   ——   殿里点着烛灯,明亮得可看清一切事物。   床幔被放下,却遮不住光。阿妤和他面对着面,仰着脖颈,不断溢出破碎的声音,她眼角不住地落着泪,无力地朝后退去,不断求饶:   “皇上……妾、错了……错了……”   她退到了床边,无处可退。   她抬眼看了眼男人,被吓得两条腿直打哆嗦,小细胳膊无力地垂下,再不能紧紧攥着床单。   男人眼底噙着一丝暗色,一抹欲念。   喉结缓慢地滚动下来。   一滴汗水从额角滴落。   阿妤吞咽了下口水,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   她细嫩的脚踝被男人握在手里,几乎毫不费力的一拽,她拼命逃开的距离瞬间化为虚有。   她两条细细的腿不知何时架在男人肩膀上,像是大海里的木筏,摇摆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渐渐有些暗了。   封煜才俯身亲了亲她眼角,在这时隐着丝柔情,撑着身子,敛眸看向女子,低哑着声音问她:   “现在知道,试什么了吗?”   阿妤如同烂泥般,瘫在床上,似是那事的后遗症,男人说什么,她都只是嘟囔着点头。   眼角泪痕还微干,全身都是被欺负过的痕迹。   封煜搂住她的腰肢,抵着她的额头,有些疲倦,但是到底没这么倒下就睡,捏着额间,叫了水。   他推了推女子:“起来。”   女子没有动静,他又推了一把,这次加了两个字:   “起来,沐浴。”   阿妤身子累到了极致,可是男人在她耳边不停唤着,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有些想哭。   她想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封煜又喊了她一声,阿妤艰难地睁开眸子。   封煜见她醒了,便准备起身。   阿妤动了动自己的腿,仿佛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意识清醒后,浑身黏糊糊地感觉让她也无法再入睡。   她余光瞥见男人要坐起的身子,不管不顾地搂着他的腰,涩着嗓子,软软糯糯地喊:   “我腿疼……”   封煜一顿,敛眸去看她。   其实女子抱着他的力道很小,几乎一动就能挣脱。   可,许是女子脸上的乏意太明显,又许是她声音里还带着刚刚那事的哽咽,让封煜有一瞬间的心软。   他给女子披上了外衫,打横抱起人,下了床,沐浴后,搂着人躺在床榻上。夜深人静,阿妤反而是清醒了过来。   她盯着窗外奄奄一息的月光,良久,她忽然难耐地蹙起眉尖。   小腹涌上一阵阵疼意。   她忍了忍,没忍住,轻蹭男人的胸膛。   封煜闭着眼,微拧眉,伸手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别闹。”   阿妤听出男人声音中的乏意,有些不敢再动。   可小腹却越来越痛。   她紧紧抿住唇瓣,脸色忽白,浅淡月光下,几乎没了血色。   她有片刻的发晕,疼得泪珠子一下子掉下来。   她费力地喊了声:“皇上……”   她声音很低很弱,几乎让人听不清,封煜拧眉,隐隐绰绰似乎听见身旁女子一直在喊疼,他以为是听错了,直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凉意,才将他整个人惊醒。   女子煞白的脸色瞬间印在他眼底。   手臂上的凉意,全是女子的眼泪,这时,他才确认的确是女子在一直喊着疼。   封煜一惊,怒吼:“杨德,太医!”   阿妤疼得意识有些迷糊。   烛灯点燃,封煜披着外衫起身,几乎在看见女子身上的一瞬间,险些没能稳住身子。   她身子下方,一滩鲜红色,染湿了她的衣裳。   女子白着脸,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这副景象,将封煜眼睛刺得生疼。   他忽然想起,先前女子就一直蹭着他,他只当女子又在撒娇,却未在意。   若非疼得受不住,她又怎会叫他?   封煜觉得嗓子有些堵得生疼,身边有宫人在哭,他似被突然惊醒,朝杨德怒吼:“太医呢!”   他话音落下,宫人拉着太医匆忙赶到。   眼前这副场景,将太医吓得一跳,丝毫不敢耽误时间,忙忙替人把脉。   封煜死死捏着板纸,浑身气压低地让人不敢抬头。   须臾,太医皱起眉头。   像是滑脉,但又似乎不是。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仔细把了下脉。   封煜闭上眸子,艰难地沉声问:“她怎么样?”   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嗓子挤出来的话,难听沙哑。   太医站起身,擦着冷汗:“这……”   他想着自己刚刚把的脉,犹豫不决地,说:“美人主子并无大碍……”   封煜眸子一沉:“她脸色这般难堪,甚至……”身下都是血。   但是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声音冷得似要掉冰渣:“这般,还叫没有大碍!”   太医被这气氛搞得紧张,甚至怀疑是自己手抖,误诊了。   他又坐下,重新替钰美人把了次脉。   可不管如何看,这脉象都是一样的。   他擦着冷汗,实话实说:“皇上,美人主子应是……月事来了。”   后面几个字,他也有些难以启齿。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压抑的气氛似被打破了一般,众人眼底都挂上一丝错愕。   美人主子都疼得晕过去了,你说,只是月事来了?   封煜微顿,他掐紧手,让杨德再寻太医来。   然而来了三个太医,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钰美人无碍,只是来了月事。   但是钰美人身子微寒,再加上许是之前碰了凉水,才会疼得晕了过去。   封煜沉默地听着太医的话,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落下。   不得不承认,相比那个猜测,现在的结果更能让他接受。   以至于大悲大喜后,他望着女子惨白的脸色,除了无力,竟再也生不出旁的情绪来。   周琪等人替主子收拾过后,胆颤心惊地跪成一片。   尤其是周琪,她既害怕又担忧,怕皇上因此乌龙厌了主子。   当宫人时,没调理好身子,主子的月事素来不稳定,也因此没来得及上报。   她刚进来时,也以为是主子小产,一颗心险些当场停了跳动,如今事情明了,她终于觉得活过来了,又开始紧张得心要跳出来。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主子,不敢坐以待毙,朝着皇上的方向狠狠叩头:   “皇上息怒,主子身子不好,月事向来不定,并非有意隐瞒不报!”   封煜被她吵得头疼,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喊得那么大声,是怕吵不醒你家主子吗?”   周琪瞬间噤声。   虽是被训斥,但她却喜上眉梢。   皇上此时还能想着不要吵到主子,定然是没有厌恶主子的。   她忙忙又磕了两个头,封煜看得心烦,挥了挥手:   “都退下。” 第43章   阿妤醒来时, 已近午时。   她细眉微蹙,却没有睁开眸子,意识渐渐清醒, 她想起昨日昏迷前的事情, 浑身一僵。   一股子窘迫涌上心头,她紧紧攥着床单, 昨夜里的种种, 让她不想面对。   忽然, 似有人用手碰了碰她的脸, 然后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醒了, 还不睁眼?”   她整个身子顿时僵直,恨不得立即再晕过来。   封煜敛眸看着她,女子攥着锦被一角, 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小脸憋得通红,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往被子里躲,似要将自己藏起来。   他没动, 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 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外面只余些乌黑的青丝。   封煜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躲着不见人,昨日的事就不存在了吗?   他微眯起眸子, 转着手上的扳指, 半晌,无声地轻扯了扯嘴角。   他倒想瞧瞧,这女子能在被子里憋多久?   封煜退了两步,倚靠在软榻上,平静地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阿妤在被子里,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十分安静,仿佛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   可她没听见男人走出去的声音。阿妤狐疑地蹙起眉尖。   阿妤小腹还有些微许的疼意,可她根本顾及不了,她脑海里间断地闪过昨日的事情,虽然她意识不清醒,却也睡不踏实,隐隐约约听见了昨日的动静。   也正是因为她听见了这些,此时才不敢见人。   阿妤憋了半晌,额间要溢出汗,呼吸渐渐加重,她犹豫着,指尖轻捏着锦被边,悄悄地探出头来。   直直撞进男人漆黑的眸子。   阿妤浑身一僵,干涩地扯起嘴角,没有胆子再缩回去。   阿妤顶着他的视线,缓慢地抬手,佯装刚醒般,揉了揉眼睛,糯声不清的嘟囔:“皇上?”   声音似还带着惊讶和疑惑,装得和真的一样。   封煜扫了她一眼,在她红得似滴血的耳垂上顿了下,随后轻嗤出声:   “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就这点长进?”   做戏,都做不了全套,浑身皆是破绽。   阿妤欲哭无泪,她撑着身子起来,软着腿倒在床头,她想去攥男人的衣袖。   封煜见她两条腿直打哆嗦,别过眼,身子却不着痕迹地靠近床榻一步。   阿妤顺利地拉住他的衣袖。   她仰着脸蛋,弯起眸子,说:“皇上,您还未用早膳吧?妾身让人去传膳!”   她努力地转移话题,不想让男人提起昨日的事。   封煜呵呵冷笑两声:“已经午时了。”   阿妤身子一僵,她没想到,她居然睡了那么久?   她顶着男人的视线,声音弱了下来:“那、就传午膳……”   封煜瞥向杨德,轻轻昂首,示意人去传膳。   阿妤还未松口气,就听见男人冷沉的声音:“昨夜的事,还记得?”   “不、不记得了!”她脸色憋得通红,连忙矢口否认。   封煜摁着她的头顶,弯下身子,与她对视,不紧不慢地说:   “欺君罔上,是死罪。”   阿妤立刻改口:“记得不太清。”   她改口太快,让这话显得有些滑稽。   男人摁着她头顶的手下移,改为捏住她的下颚,阿妤轻微仰着头,眼睫不住轻颤着。   她脸色尚白,却被憋得有些红润,多了些血色。   至少不是昨夜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惨白。   封煜扫过她一眼,掐着女子脸颊的手不松,阿妤憋着气,脸色越发红润,他才觉得今日心底盘着的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终是散了去。   封煜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又恢复平静地问:“能不能起来?”   阿妤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搭上去,她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妾身……腿软,起不来……”   连下床都不能。   不知因为什么。   她有些羞于说出口,堪堪低下了头。   封煜没再说话,让宫人将膳食直接拎进了内室。   阿妤瞧着案桌上摆的几样小菜,隐晦地瘪了瘪嘴,锦被下掐紧了指尖儿。   白米粥,青菜,光是瞧着,便觉得没滋没味。   阿妤胃中空空,却没了胃口。   阿妤许久没见到这样的菜色了,她偷看了眼男人暗沉的脸色,紧紧闭上嘴巴,根本不敢有太多的要求。   她持起木箸,挑着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就着米粥喝了一碗。   速度很快,没有扭捏,没有撒娇不满。   封煜多看了她一眼,莫名说了句:“吃些清淡的,对你身子好。”   他开了口,阿妤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她探出头,俏生生地问:“那、妾身要吃多久……”   芙蓉面上,挂着娇娇的笑,像是想要亲近,又心生迟疑。   封煜敛眸,淡淡道:“身子好了为止。”   阿妤顿时松了口气,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拉住男人衣袖的一角,轻轻晃了晃,相较以往,她这次根本没敢用力,她小声地问:   “皇上,你生妾身的气了吗?”   以往再如何,不过是她和后妃之间的摩擦,都抵不上这次之过。   冲撞皇上是大罪。   就算她是无意,但也有过,且看其他后妃每次月事前都早早上报,避开侍寝便可知这事的严重性。   若是皇上心底对她生了不满或是嫌隙,那阿妤才是没地方哭去。   封煜瞥了她一眼。   他不会告诉她,在看见她身下流出鲜红时,他那瞬间升起的害怕和紧绷。   在太医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最糟糕的可能。   最后的结果,反而让他生了一丝劫后余生。   他扯了扯嘴角,似有些不耐烦:   “气什么?气你不顾身子也要侍寝?”   阿妤顿时撑起身子,焦急地想要解释:“妾身不是有意……”   话没说完,她就倒抽了口气,小腹一阵抽疼,让她直接跌坐回去。   她咬着唇,局促不安地看着皇上。   她怕的便是这点,怕皇上以为她故意隐瞒不报,只为了几日侍寝。   “皇上,妾身若是想您,自是眼巴巴地直接往御前跑,又怎会做出这般得不偿失的事来?”   这话听得封煜直拧眉:“你当御前是什么地方?”   她倒是想来就来了!   他冷声说:“日后不许朝御前去。”   阿妤急了:“那妾身要是想您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地,杨德忽然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嗽得不停,脸色憋得通红。   其他宫人也缩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阿妤也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羞得眸子都湿了,她捂着脸倒在床榻上,不敢再见人。   封煜没见过这么直白大胆的女子。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顺带着冷冷觑了眼杨德。   杨德干笑着缩下头,一边懊恼,一边在心底不住嘀咕:这钰美人也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封煜不耐烦斥道:“滚出去!”   杨德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不过片刻,便领着宫人退得一干二净。   封煜瞧着女子似又想像之前那般缩进锦被里,他拧眉出声:   “没人了,别躲了。”   闻言,阿妤才偷偷露了条指缝,见真的没了宫人,才敢放下手,露出羞红的脸颊。   她咬着唇,望着男人,又问了一遍:   “妾身要是想皇上了,怎么办?”   封煜捻着扳指,没有说话,那女子又说:   “我在宫中无人说话,会害怕……”   女子死命咬着唇瓣,似是极力忍着委屈难忍,却不敢说出来。   这副样子,和往常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的人,大相径庭。   封煜拧眉,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放过唇瓣,才淡淡地刺了句:“今日倒是记着规矩了。”   阿妤吸着鼻子,嗓音似带着湿气,嗡嗡地说:   “哭多了,皇上会嫌烦……”   封煜的动作一顿,望着女子泛红的眼眶。   终究是枕边的女子,又一直讨他喜欢,若说他此时一点都不心疼,那必定是假的。   他松了手,让了一步:“不许常去。”   “那多久算是常去?”阿妤睁着眸子,不住地问他:“半日,还是一日?”   封煜头疼扶额。   他倒是忘了,眼前这女子惯是个得寸进尺的。   他脸色冷了下来,直接将她摁在床上,冷声斥:“闭嘴!”   他怕再说下去,她便是成了日日住在乾坤宫的了。   阿妤后背靠到床上,酸涩的感觉微轻,顿时舒适地松开眉尖,她眨眸,又欲开口,直接被封煜打断: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对上男人微沉的眸子,阿妤立刻噤声。   这般敏感的话,她瞬间记起昨夜里她哭饶不断的情景。   这教训,让她铭记在心。   她可不般再轻易尝试他口中的“试试”。   ——   印雅阁半夜请太医的事自然传得人尽皆知。   坤和宫,今日请安散得晚了些,皇后站在庭院里,修剪着花枝,谨玉站在一旁接着她递过来的花。   皇后穿着常服,舒适雅贵,与谨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花,时不时地勾唇浅笑,怡然自得。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人恭敬地屈膝行礼。   皇后慢条斯理地剪下一支花,捻在手中,才偏头看向来人:“什么事?”   谨竺起身,刚欲说话,就听见有宫人通传:“娘娘,卓嫔求见。”   皇后微顿,朝谨竺使了个眼色,才道:“让她进来。”   说罢,她转身朝回走,宫人接过她手中的剪刀。   等她到了正殿时,已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卓嫔敛眉,默默地喝着第二碗茶水。   皇后走近,端坐在榻上,笑着看向她:“怎么又返回来了?”   卓嫔抿了口茶水,和气说道:“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皇后轻挑眉:“何事?你说来听听。”   卓嫔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敛去眼底的情绪,她似十分不解:   “请安时,娘娘为何拒绝容嫔的要求?”   她说:“臣妾觉得,容嫔的提议并非没有道理。”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既然觉得她说得没错,当时怎么不替她说话?”   今日请安耽搁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昨夜里印雅阁一事。   钰美人请太医的原因,颇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原只是一件小事,虽给宫中添了一丝笑柄,但依着钰美人的心性,也未必对她能有什么打击。   但,这事难就难在,她来月事时,皇上在场。   后妃小日子前,就要上报到她这儿来,挂了病牌,这是规矩。   既是为了避免后妃怀有皇嗣不知的情况,又是为了避免冲撞皇上。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若是没有人刻意提起,那此事便也心照不宣地揭过了。   但明显的,有人不愿意这般放过钰美人。   容嫔第一个提出,钰美人不守规矩,必须严罚。   当然,这事被皇后给拒了,她又不是傻子,皇上都没说什么,甚至下了朝又跑去印雅阁,至今还未回去呢。   连皇上都不在意,她眼巴巴地去给人治罪?   容嫔想拿她作筏子,手段也不高明些。   若是钰美人在场的话,皇后可能还有心情故作迟疑,可当事人都不在,她的为难演给谁看?   想到这里,皇后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你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本宫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也爱管起闲事了?”   这后宫事宜,她该如何处理,还轮不到卓嫔插嘴。   卓嫔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她似不解又些酸地问:   “娘娘莫气,臣妾就是有些疑惑,这位钰美人到底哪里好了,能让娘娘这般偏爱她?”   她进府没多久,就投靠了皇后。   那时的周侧妃、也就是现在的淑妃容宠,风头一度盖过当时的太子妃,她被压得没有丝毫生存之地,若是不投靠皇后,她怕是连今日卓嫔的身份都没有。   她原以为皇后接受她的投靠,是用得到她,最不济也是她和淑妃打擂台。   后来,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皇后大度地让她有些都产生恍惚,这世上真的有女子会对其丈夫偏宠的妾氏不心生嫉恨吗?   后来皇后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皇上就算再宠淑妃,都会有个度。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看得清楚,她的投靠,对于皇后来说,似只是个逗趣的玩意。   换句话说,她对于皇后而言,根本没有用处,若是连听话这个优点都没了,皇后许是都不愿搭理她。   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纳闷,那钰美人究竟为何能得皇后如此偏爱?   那不过只是个奴才秧子爬上来的玩意。   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拧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钰美人与她进水不犯河水,甚至平日里多有恭敬,她作甚这时去打压钰美人?   和钰美人有仇的是容嫔,她乐得看戏还来不及,为何要帮容嫔?   想让她帮容嫔也不是不行,等下次容嫔和钰美人对上时,若皇上偏帮容嫔,她便能立刻翻脸不认人。   容嫔能吗?   她说:“行了,你这些日子心思倒是有些浮躁了,回去抄两遍佛经递过来。”   皇后不欲听她再说话,直接让人送客。   卓嫔被请出去之后,皇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散了去,她倚在榻上,轻摇头: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了。”   谨玉递上手帕:“娘娘这些年护着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谁让本宫欠了人情呢。”皇后说了这么一句,就也不再提。   她转而看向谨竺:“你刚是要说什么?”   谨竺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府里送来的消息,张府的嫡二小姐,今日乘马车出了京城,瞧着方向,是朝五台山去的。”   五台山?   皇后想到现如今正在五台山礼佛的人,神色微凝。   只顿了片刻,她便扯着唇角,脸上第一次出现冷意,轻讽出声:   “这张家,是还没死心呢!” 第44章   那事就算再折磨人, 但到底不是病,翌日疼痛稍退,阿妤就去了坤和宫请安。   她一跨进坤和宫, 就听容嫔笑了声:“原是钰美人, 本宫还道,你要再躺几日呢?”   语气颇为嘲弄。   她话有所指太过明显, 众人一听便知, 但是这些人明哲保身的想法刻进了骨子里, 自然不会在这时插进两人之间。   阿妤自顾自地坐下后, 才悠悠轻笑:   “叫容嫔姐姐笑话了, 妾身以前亏损了身子,自己也习惯了那事,偏生皇上看不过眼, 心疼妾身, 竟为这事请了太医。”   她轻轻睨着容嫔,故作羞涩地掩住唇角:“倒是叫妾身好生为难。”   为难?   容嫔冷笑,倒恕她眼拙, 真是一丁点都没看出来。   这贱婢脸皮忒厚, 容嫔用帕子掩了掩唇,嫌恶地移开了视线,怕再看下去, 会被这贱婢的作态脏了眼睛。   阿妤也没甚心情与她说话, 身子难受,此时无人吵闹,她乐得轻松自在。   她刚抿了口茶,忽然听见一声女子轻呼,随后是杯盏碰撞声, 清脆响声,她微顿,连忙抬起头看去。   原是周美人,她细眉轻蹙,似被吓到一般,轻扶着胸口,有些迟疑地开口:   “容嫔姐姐,您怎会留着身有缺陷的宫婢在身边伺候……”   身有缺陷?   阿妤狐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瞧见妙琴屈辱地将手藏进袖子,望着她的眼底带着一丝暗恨。   她捏着杯壁的动作一顿,已然猜到了周美人所指为何。   妙琴当初被拔去的那指甲,应还未长好。   阿妤无视她的仇恨,重新敛下眸子,便听周美人轻柔的声音:   “这般近身伺候的人,难免会被皇上遇见,到时,若是冲撞了圣上,惹得圣上怪罪姐姐便不好了。”   周美人轻蹙着眉,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容嫔冷眼看着她:“本宫身边要何人伺候,便不劳周美人操心了。”   她向来与淑妃不合,而周美人又是淑妃的亲堂妹,她自然不会相信周美人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   她既不听,周美人自然不会再多言。   皇后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周美人刚刚的话有些耳熟,昨日里她似乎也听人说过。不过,那是容嫔指责钰美人的话。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周美人是何时与钰美人搅和到一起的?   ——   瑜景宫,容嫔坐在梳妆台前,妙琴正替她拆着金钗,她去了纱布,还未长好的指甲露了出来,颇为丑陋。   容嫔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忍了忍,脑海里周美人的话似又想起,她还是没忍住,挥开妙琴的手,不耐地指着站在一旁的凝青:   “你来。”   殿内气氛有些固滞,凝青微顿,有些惊讶主子突然的命令。   她隐晦地扫了眼妙琴,恭敬地走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容嫔发髻上的金钗拆下。   妙琴脸色微白地退到一旁,还不待心情平复,又听见主子颇为嫌弃的话:   “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手怎还未长好?”   她记得阿妤那贱人手上的伤不过三月便已好得彻底。   妙琴捂住手,深深地低下头,阿妤的不过伤了点指甲而已,又岂能和她这种整个指甲被拔了的相比?   女子家没有不爱俏的,顶着半年丑陋的指甲,对于妙琴来说,本就是折磨。   她死命咬着牙,才没让自己露出异样,低声说:   “太医说,还需半年……”   容嫔直接打断她的话,拧眉不满:“还要半年?”   她没注意到妙琴渐渐僵硬的身子,反而是有些恼,到底什么金贵的身子,竟要那么时间恢复?   想着今日请安时,其他妃嫔眼底嘲弄,似在笑她落魄到无人可用一样,她心底就恼火得很。   但妙琴到底是自幼伺候她的,主仆情分不必寻常。   她有些烦躁地说道:“你近些日子多休息,不要近身伺候了。”   她自然是不信自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的,正如周美人所说,等下次侍寝时,若是皇上瞧见她的手,心生厌恶,不愿再来了,那可怎么办?   再说了,当奴才,能得半年休息,她自认为待妙琴十分厚道。   但是妙琴却在她话音落下时,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当主子的,自然不明白她们这些奴才的难处。   别小看这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习惯另一个人伺候,等半年后,她伤好,主子身边最得脸的宫人还会是她吗?   这点,谁也不敢担保。   妙琴心底涌上一股子难过,和一丝隐晦的怨意。   她自幼伺候主子,如今不过是受了伤,还是因为主子受的伤,可居然在此时被主子嫌弃了?   她想要求情,但是见主子眉眼间的不容置喙,咬牙咽下了话,低头应是。   凝青恭敬垂首,小心伺候着,只当自己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妙琴一眼,心底也不免因主子的薄凉升起一丝寒意。   自幼伺候的妙琴,主子都会嫌弃至此,更遑论旁人了。   容嫔不耐地抚着发额,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凝青的腰际,随意道:“今日换了香囊?”   凝青心里一紧,不着痕迹地微笑:   “前些日子奴婢瞧主子睡得有些不踏实,遂特意换的,有安心养神之效,主子闻着觉得可还喜欢?”   说着,她解开了香囊,往前送了送。   离得越近,那股子清香便越明显,很淡,却闻着挺舒适,容嫔眉尖轻缓,笑着赞了句:   “你倒是细心。”   凝青含笑垂首:“伺候主子,再如何细心,也是应该的。”   她瞧着主子有些乏意,便扶着人上床,放下床幔后,才敛眸,不紧不慢地将香囊重新系了回去。   刚刚还是艳晴的天,忽然就飘了细细的雨,便觉瞬间暗了下来,轻雾蒙蒙的,略显沉闷。   周琪拎着茶壶,在长廊上蹭着绣花鞋底,小宫女替她掀开帘子。   她踏进去,带着一股子凉意,阿妤抬起头,透着楹窗朝外看了眼,有些惊讶:   “又下雨了?”   之前日子热得烦闷,一滴雨水都瞧不见,反而是现在凉下来,不时地就飘几滴雨,让人摸不清老天爷的心情。   周琪捧着热茶递给她,她跪坐下来,却是说:   “奴婢过来时,听见小福子几人在逗趣。”   “说了什么?”阿妤轻挑眉,周琪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   “他说,刚有个宫人跑到娴韵宫后,这场雨忽然就落了下来,那宫人连忙往回跑,狼狈至极,被小福子拿来当笑话说与其他宫人听了。”   阿妤放下手中的册子,抬眸,重复了遍:   “娴韵宫后方?”   印雅阁是娴韵宫东侧,那所谓的娴韵宫后方,与印雅阁也就只是一墙之隔罢了。   甚至于,还有个红木小门,可直通那处。那里没有旁的宫殿,而是一片桂花林,要穿过那片桂花林,再走几条小径,才能看见最近的宫殿。   “是啊,这正是午时,宫人用膳之际,也不知是何人,竟有闲心要跑来这里赏桂花。”   周琪原也是没有多想的,直到小福子之后的那句“快快快,吃饭去,免得误了待会的差事”,才让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甭管是赏花,还是路过此处回宫,在这个时间点,都不大对劲。   阿妤思忖片刻,道:   “待晚膳后,你领着小福子一起去那桂花林瞧瞧。”   她让周琪仔细观察过宫人,当初陈公公给她挑宫人时的确有心,至少身边这几个近身伺候的,都还算是可信之人。   而为什么是等晚膳后?   自然是因为大白天的,特意冒着雨跑进桂花林,太过显眼了些。   ——   是夜,秋风瑟瑟,雨势渐小,却并未真的停下。   印雅阁内殿里点了烛火,楹窗被关上,才叫那点子烛光没被风吹灭。   阿妤坐在榻上,指尖轻点着案桌,斗篷裹着身子,琉珠正用着帕子替她绞着湿漉漉的发丝。   她轻微仰着头,姣好的脸庞在烛光下似披了一层浅光,她眸光瞥向恭敬垂首的周琪和小福子,轻柔问:   “怎么样?可有找到什么?”   周琪额前的发丝有些糯湿,但她没有在意,反而是脸色有些白,她想着在林子中看见的东西,就一阵恶心涌上,险些干呕出来。   阿妤挥手让琉珠退开,忙皱眉道:“你别说话了,先喝杯热水。”   她有些疑惑,这林子里到底有什么?竟能让周琪这么大反应?   她转头看向小福子:“你来说。”   小福子垂首站着,腿肚子有些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被主子知道了,还记在了心上,并且从中发现了不对劲。   他袖子有些湿,还沾了点林子里的泥土。   他没在意这些,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尽量平稳着语气,即使如此,声音还是有一丝抖:   “回主子的话,奴才和周琪姐姐在林子里发、发现了……一具尸体……”   阿妤倏然睁大眸子,她拧起眉:   “是什么人?”   小福子为难地摇头:“天太黑了,看得不清楚,但能确认是个女子。”   至于是主子,还是宫女,他就不得而知了。   阿妤紧紧蹙着眉尖,完全想不到离她寝宫一墙之外,居然还躺着一具尸体,她心底涌上一股恶寒。   也能理解周琪为何是那副反应了。   周琪喝了杯茶,感觉好多了,她走上前,摇头补充道:   “是个宫女,虽然她发髻凌乱,身上的衣服也脏乱得认不出来,但是奴婢碰到了她的手,那般粗糙的手心,绝不会是主子的。”   林子太黑了,她们本就隐晦行事,便没有点灯,泥路难走,她不慎跌倒,正好倒在了那尸体旁边,直接搭上了尸体的手。   冰冰凉凉的触感,险些让她当场叫出声。   到底心中记着不能坏了主子的事,拼命咬牙忍了下去。   那女子脸被划伤,虽不至于面目全非,但是在黑暗里,两人是瞧不清女子的长相的。   单单这些,便已经让人生畏,根本不敢细看。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这般失态。   说着,她又想起那股触感,全身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她忍着难受,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主子:   “奴婢在尸体附近搜寻了一番,最后在尸体袖子中发现了此物。”   一条染了血的手帕。   小福子捧在手心,呈到阿妤面前,让她能够看得仔细。   这手帕,每个人缝制都会有其特征,贴身用的东西,除了主子外,基本都是会自己缝制的。   阿妤拧眉,仔细看去。   只细看了一眼,她就倏然抬头,朝周琪看去,两人视线相撞。   她对这手帕的绣工太熟悉了,她进宫快近四年,几乎都用着这人做的帕子。   这是,周琪做的手帕。   周琪虽咬着唇,却是朝她点了点头:   “主子,奴婢仔细看过了,这的确是奴婢绣的帕子。”   她绣帕子时,有个习惯,她喜欢将帕子四周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多绣一圈,绣字或画时,会特意在反面再绣上一遍,这里面的绣法并不简单。   周琪一看,便知那是自己绣的。   她话音落下,琉珠和小福子惊讶地瞪大眸子。   就算心底有了猜测,但是周琪的这一句话,就彻彻底底告诉她们,这件事的确是针对她们印雅阁来的。   琉珠和小福子对视一眼,不安地望向阿妤:“主子,这……”   阿妤抿紧唇,看向周琪:“你还记得这条帕子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周琪拧眉朝梳妆台走去,她这一动,阿妤的心就越发往下沉。   最后,周琪打开梳妆台上的木盒,仔细翻看了一番,朝着阿妤缓缓摇头:   “是主子先前换下的那条。”   她刚给主子绣了两条新的帕子,主子之前用得那条就换了下来,她心知这些手帕是重要之物,清洗之后,便好生放进了梳妆台上的木盒中。   谁知,竟会不见了踪影。   一时之间,殿内无人再说话,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这帕子是从内殿丢的,必然是印雅阁出了内鬼!   至于这内鬼是谁?   阿妤敛下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总会露出马脚的!   周琪有些自责:“都是奴婢看守不利,竟被人钻了空子!”   阿妤摇头: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至少,我们此时知道了宫中有内鬼,反倒是件好事。”   “这、这怎么能说是好事呢!”周琪自责得难受,只当她是安慰自己。   阿妤低敛下眼睑,烛光浅暗,让人瞧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轻柔的声音:   “摆在背地里的,那才能叫阴谋。”   “而一旦被揭开,露在了明面上,那便不堪一击!” 第45章   熹微的晨光透过楹窗, 缓缓落在阿妤身上,她不适地蹙起眉尖,却没有睁开眸子。   昨儿夜里, 她翻来覆去, 久久才入睡。   毕竟有具尸体离她只有一墙之隔,她心再大, 也不可能一丝不适都没有。   不过, 她没能安稳睡得太久。   一阵刺耳混乱的嘈杂声, 直接让她清醒过来, 周琪快步走过来掀开床幔, 将她扶起来。   阿妤半倚在她身上,蹙眉问:“外面怎么这么吵?”   有宫人端着热水上前,周琪沾湿帕子, 替她擦净脸颊, 一边禀告:   “奴婢也未听得真切,是从宫后桂花林传来的声音。”   她话音刚落,小福子就匆忙走进来:“主子, 有宫人在桂花林发现了一具尸体!”   阿妤倏然坐起了身, 拧眉拔高了声音:   “尸体?”   还不待她细问,小福子又连忙添道:“皇后娘娘快要到了!”   阿妤顿时消了声,不再磨磨蹭蹭, 连忙站起来穿衣梳洗, 等她收拾好走出娴韵宫时,已经有不少妃嫔站在桂花林中了。   她走近,便看见这些妃嫔一脸菜色,倒在宫婢怀里捂着嘴,显然是被什么刺激恶心到。   皇后站在人群中间, 脸色有些难看,正在询问着些什么。   阿妤忙忙上前行礼,皇后的话音一顿,朝她点了点头:“起来吧。”   这时,阿妤才看见那具尸体。   脸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胸口上直直插着一支银簪,只留了簪头在外,血迹沾满了身体,她的手成扭曲状,显然临死前拼命挣扎过,整个人脸色铁青。   阿妤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她捂着唇,干呕了几声,忙退了几步,这几声干呕逼得她眸子微湿,她不满控诉:   “谁人做得缺德事!竟将尸体抛在这里?”   说话间,她抖了抖身子,显然一阵恶寒,汗毛直竖:“这人躺在这里多久,妾身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唇不住地干呕,难受得脸色惨白。   皇后听着她的话,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一眼。   她说:“这事发生在你宫殿附近,你便也仔细听着。”   这声落下,便远远瞧见圣驾走近。   封煜刚下銮仗,忽然怀里冲进一个人,他下意识地搂住人,就见女子含着泪,娇滴委屈地控诉:   “皇上,您可要替妾身做主!”   她一张俏人的脸颊此时惨白,惊惧后怕还在眸子中未消,泪珠子滑过脸颊,这副模样,岂一个惹人怜惜能带过的?   封煜刚散朝,这边的事只听了个大概,还未得知全貌,便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怎哭成这样?”   阿妤扯着他衣襟,抽噎不停得说:“那有具尸体,就躺在妾身的宫殿后方,那处就离妾身寝殿一墙之隔!”   “妾身一想到她可能在这儿躺了许久,就头皮发麻!”   说着,她顿时在男人怀里跺了跺脚,眼泪越流越凶,似浑身都难受得要命。   她扯着男人衣襟,衣袖随着动作顺其自然地落下,封煜垂眸,清晰地瞧见她手臂上竖起的汗毛,再听她的话,又哪里猜不到她此时心底正泛着恶心。   两人立在銮仗处站着,其余后妃听着阿妤的话,直接咬紧了后槽牙,受惊的又不止她一人,偏生她娇贵,连礼数都不顾,直接奔向皇上怀里?   她们默默看着钰美人的一举一动,连皇上都亲自安抚了她,纷纷压下心底的嫉恨。   阿妤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将昨夜里的受惊,此时全然哭了出来。   封煜瞥见她发髻有些凌乱,联想她平日里懒惰的性子,便猜到她是得了消息就匆忙赶过来,但如今后宫妃嫔皆在此处,他不可能过于优待她,所以轻拍她的后背后,就直接松开了她。   阿妤抹着眼泪,眼巴巴地望着他,但不敢再靠在他怀里,便凑着他的手臂,紧贴着他站住。   封煜掀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但瞧她哭得可怜,到底是没在众人面前推开她。   皇后此时也走了过来:“钰美人头次遇到这事,难免受了惊讶。”   她与皇上说:“那尸体瞧着可怖,绝非意外或自杀,如今又死在钰美人的宫外,臣妾觉得此事应该彻查。”   阿妤听这话,抹眼泪的动作微顿,   什么叫死在她宫外?这娴韵宫里又不是住着她一人。   封煜远远看了尸体一眼,便没有再走近,对皇后点头。   娴韵宫离得最近,一众人便移步进了娴韵宫,正殿每日都有人打扫,虽没有人住,但也极为干净。   宫人连忙上了茶水,封煜坐在首位,听着皇后审查宫人。   地上跪着的是最先发现尸体的太监,他还未从那尸体上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惊恐:   “奴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是奴才当值,来打扫桂花林,谁知刚走进桂花林,就瞧见一人躺在地上,昨日大雨,奴才还以为是何人不慎摔倒了,正要去扶,就发现那是具尸体!”   “奴才不敢有所隐瞒,便将此事忙忙通报娘娘!”   闻言,封煜脸上神色浅淡,倒是皇后皱起了眉头,这太监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扫了眼众人,最后视线停在依旧蹙着眉尖的钰美人身上。   阿妤见她望向自己,倏然瞪大了眸子,委屈地说:“娘娘,这事与妾身可没关系,光是想想她居然躺在妾身附近,便要难受死了。”   皇后无奈看她:“本宫只是想问你,可认识这宫人?”   知道皇后并没有误会她,阿妤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说:“妾身没敢仔细看,若是娘娘想知道,那妾身便让宫人过去瞧瞧?”   皇后点头,她便转身吩咐让小福子过去认人。   转过身来,她偷偷瞥了男人一眼,才大着胆子说:“娘娘,不若让各宫的人都去认认,万一有旁人认识死者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容嫔不满的声音:“这人死在你宫殿外,与我们有何干系?”   阿妤冷笑:“依着容嫔姐姐的话,这事便是妾身干的了?”   “谁知道呢?”   “前些日子,妾身在瑜景宫附近丢了皇上赐妾身的玉簪,莫非是姐姐偷的不成?”   容嫔怒视:“胡言乱语!”   “那在瑜景宫附近丢的簪子,不是姐姐偷的,又会是谁?”阿妤扯着帕子,直接反问。   顶着众人的视线,容嫔气得身子发抖:   “胡搅蛮缠!”   “且不论你是否真的丢了玉簪,便是丢了,又与本宫何干?本宫偷你簪子作甚!”   阿妤根本不在意她的怒意,眸子轻瞪:   “那姐姐的话也好生没有道理,妾身无缘无故害死那个宫女作甚?”   她说:“没有证据的话,姐姐还是少说为妙。”   “本宫如何,还要你多管?”   容嫔气笑了,她再如何,也是皇上亲封的容嫔,一个贱婢爬上来的玩意,也敢对她指手画脚?   阿妤才不与她吵,泪珠子一掉,就扭头去找皇上:   “皇上!您看容嫔姐姐,总得这样欺负妾身!”   封煜轻捏着眉尖,去认死者的宫人还没回来,他就要被这二人吵死了。   两人的对话,堪称闹剧。   其他妃嫔瞥见皇上的脸色,心底暗自偷笑,笑钰美人还是太过张扬,在皇上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竟然大大咧咧地和容嫔吵起来。   阿妤眼泪吧唧吧唧地掉,眸子都哭红了,也瞧不清是真的委屈,还是只单纯地做戏。   封煜看得头疼,原要指责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日日哭,当心哭坏了眼睛。”   道不清是指责,还是无奈担忧,或者又夹杂了一丝怜惜,这样的指责直叫旁人红了眼。   沈嫔倚在位置上,听见了这话,向来懒散的模样微顿。   如今这事还没有个定夺,钰美人究竟是凶手都不一定,皇上却连一句重话都不对钰美人说。   终究到底,还是因为封煜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死了个宫人,对于封煜来说,不过是件小事,若非此事发生在娴韵宫外,那宫人死相又如此可怖,他甚至都不会亲自过来这一趟。   容嫔抿唇,脊背挺得笔直,定定地看向皇上,想知道他还能如何偏心?   阿妤却是吸着鼻子,还在糯糯控诉道:   “是容嫔先污蔑妾身的……”   封煜打断她的话,直接开口:“依着钰美人所言办。”   阿妤这才终于不再哭了,擦拭着眼角,弯着眸子,软软甜甜地冲男人笑开,似芙蓉出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封煜眸色稍暗,那点被她闹得烦躁的情绪到底是散了去。   他有些头疼地捏着额间,打定主意之后必要改改她这个性子。   小福子回来:“回皇上、娘娘的话,那名宫人并非印雅阁人的。”   后面宫人陆陆续续走近,皆说不是自己宫中的人。   阿妤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这便有意思了,竟没有一人认得那宫人?   皇后轻拧眉:“没有一个人认识死者吗?”   阿妤视线轻扫过众人,发现许美人身后的宫人似有些犹豫,她看见了,皇后自然也看见了,皇后直接指出那人问:   “你认得此人?”   许美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转身看向自己的宫人:“你若知道,还不快禀告娘娘?”   落云犹豫地看了眼许美人,走到大殿中央,明显很迟疑,她说: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认错了……”   “无妨,你且说出来试试。”   阿妤也撑着下颚,看着殿内的情况,然后就见那宫人迟疑地将视线投向她,她一顿,心底冷笑。   果然,这事还是针对她来的。   “奴、奴婢好像见过那宫人从……印雅阁出来过。”   说罢,落云忙忙又道:“奴婢记得不太真切,许是奴婢记错了!” 第46章   殿内倏然一静。   阿妤想过背后的人会是谁, 但她完全没有想到最先跳出来指认她的会是倬云楼的人。   按理说,她与许美人虽有口舌之争,但也不至于让许美人恨她到这种地步。   她扬眉反问:“你既说看见她从我宫中出去, 可有证据?”   落云支支吾吾着说不出, 她望着阿妤,瑟缩了下肩膀, 最后她低头:   “应、应是奴婢认错人了!”   许美人轻斥:“记得不清楚, 怎能乱说, 万一扰了娘娘的思路, 那可如何是好?”   落云忙忙请罪, 许美人转向阿妤,歉意道:   “是妾身教导不力,钰美人勿怪。”   顶着众人的视线, 对于主仆二人的作态, 阿妤轻撇嘴。   瞧这宫人犹豫害怕的模样,虽是改了口,但反而更让人怀疑到她身上。   她说:“许美人不必如此, 皇上和娘娘都在这儿, 只要你这位宫人说得是事实,我还能为难她不成?”   她这话落下,许美人就含笑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 谁说得准呢?   阿妤险些当场又找皇上控诉, 但她到底是忍了下来,只咬着唇瓣委屈巴巴地望了男人一眼。   封煜抿着茶水,心里有些好笑,这时看他能作甚?   遇到这种事,总不能什么都是他替她解决。   封煜冷眼看着, 却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什么不对。   他明知阿妤针对容嫔做出的种种,绝称不上什么好人,但是此时他却丝毫没怀疑过这女子。   或者说,他怀疑了,却不在意。   皇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侧的男人,无奈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好了!都给本宫停下!”   她脸上带着轻微的不虞,其他人直接噤声,连阿妤也掩着唇不再说话,就听见她问向落云:   “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可确认那宫人从钰美人宫中走出来过?”   落云迟疑了下,才弱弱地:   “奴婢也不知自己是否认错了人,不过那日奴婢所看见的并非是个宫人。”   她扯着袖子,不安地说:“该是个医女才对!”   此话一出,满殿有些惊讶,便是封煜也轻微拧眉。   在本朝中,医女皆有品阶,类似于太医之类官职,且更方便处理后宫女子伤病之势。   死一个宫女,和死了一个医女,完全是两件性质不一样的事。   封煜眸子微沉,第一次开口:“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落云摇头:“奴婢不敢妄言!”   阿妤不满地压低声音轻嗤:“反正话都被你说尽了,一会儿认错了人,一会儿又不敢妄言,徒惹笑话。”   落云面上讪讪,轻颤了下身子,不敢接话。   她这副作态让众人拧起眉,陈才人挺着腰,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有些好奇地问:   “钰美人这是做过什么,让这个奴才这么害怕你?”   她与容嫔不合,如今钰美人明显地不喜容嫔,她反而和钰美人没有太多龃龉,唯独有些酸味的就是她的恩宠。   她此时微睁大圆眸子,好似真的好奇。   但其实真假无所谓,她一手搭在小腹上,就没人能忽视她的问题。   阿妤不想和有孕的妃嫔过不去,她轻撇嘴,倒是回了一句:   “我也想知道,我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将手伸进倬云楼找她麻烦?”   “真不知,在这宫人眼里,是我太可怖,还是她主子太无能!”   她说着说着,到底是泄了一丝怨气,将许美人直接扯了进来。   扯进来还不算,还要口头贬低一番,没瞧着那地上跪着的宫人脸色都有些微青了吗?   许美人捻着手帕,脸色微顿,阿妤瞧在眼底,终是开心了,她愉悦地扯开一抹笑。   你背地里耍手段,我就直接撕了你的脸。   阿妤心知,这些子出身名门的贵女同她这种出身的人不一样,她们最在乎的就是那张脸皮子。   而在阿妤看来,若能达到目的,脸面是什么?   说罢,阿妤直接扭头看向男人,她蹙着眉尖,认真道:   “除了平安脉,妾身近身并未请过太医院的人,”她微顿了下,似想起什么,略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添上了一句:“只有皇上替妾身请的那次……”   封煜微眯眼,他替着请的那次?   那日半夜醒来看见的情景太过刻骨,几乎阿妤稍微提一句,封煜便清楚地记起全貌。   阿妤还在继续说:“若妾身记得不错,请平安脉的皆是太医,妾身宫里又怎会出现医女?”   她睁着美人眸,神色认真,一番话说得也有理有据。   “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请太医院的人来一趟,各宫请脉情况应都会记录在册。”   “若这女子当真是医女,那她是否来过妾身宫中,自然一查便知!”   阿妤话说得极其坦荡,但是她心底也清楚,既然背后的人出了手,又岂会让她如此简单地逃脱?   封煜瞥了她一眼,朝杨德昂首,示意他去太医院一趟。   在这期间,搜查尸体的人也走进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阿妤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就听来人说:   “禀皇上、娘娘,经仵作检查,此人已经死了至少两日,这是从尸体身上发现的东西。”   他说:“昨夜刚下了大雨,尸体四周的血迹被冲洗得一干二净,分辨不出此人究竟是否是在桂花林被人杀害。”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就是阿妤。   她一张姣好的脸蛋褪了血色,捧着热茶喝了好几口,都压不下那股子恶心。   容嫔被皇上的态度打击到,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讽了一句:   “钰美人对此事反应倒是大。”   阿妤是真的不适,胃里泛着一股子酸味,根本没时间搭理容嫔的话,她昨日到现在都未曾吃过什么,现在那股子酸水涌上来,简直是存心不想让人舒坦。   等这反应过去,她才抬起头,唇瓣沾了茶水微湿润,她直接反问容嫔:   “既然容嫔如此厉害,不若让那尸体去姐姐隔壁躺两日?”   她倚在周琪身上,这话原应是底气十足的,但她被胃酸搞得难受,说出的话也显得虚弱无力,听着也没了咄咄逼人。   容嫔想到刚刚看见的尸体,浑身一颤,被她的话恶心得够呛。   阿妤没甚心情,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周琪也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作为阿妤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较之旁人更了解阿妤姐姐。   她昨日亲自搜了尸体的身,那股子难受的劲一夜也缓了过去。   阿妤姐姐曾与她一起当值,容嫔脾气不好,常有宫人被杖责,那般血淋淋的场景,阿妤姐姐也能面不改色地忍下,如今又怎会如此脆弱?   她原以为主子是装出来的不适,但她握着主子的手,才发现不是,她手心里皆是糯湿的汗。   阿妤倚在周琪身上,微阖着眸子,尽量敛去心中的不适难受。   她心知肚明,这种模样一次两次能惹男人怜惜,用得次数多了,就算再可怜,也会看得腻了,效果大打折扣。   阿妤不愿做得不偿失的事,她掐着手心,拼命想让自己脸色恢复如常。   旁人只当她装出来的难受,并没有浪费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大多都去看向宫人呈上来的东西。   倒是封煜多看了她一眼。   他多少了解这女子,虽爱得寸进尺,但大多时刻还是见好就收的,这般一直白着脸的作态太假,不像是女子能做出的事。   封煜轻点着案桌,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阿妤睁开眸子,恰好撞上男人的视线,那里自然没什么担忧关切,平静地让阿妤看不透。   索性阿妤也不指望自己能猜透他的心思,白着脸朝他勉强笑了笑。   脸色甚白,倒是唇瓣微红,女子不哭不闹,但这副模样莫名地略微刺眼。   封煜不着痕迹轻锁眉尖,但女子已经将视线移到宫人手上捧着的东西上。   一支银簪,一方手帕。   银簪是插在尸体胸口上的,致命伤,必是凶器。   而手帕,宫人也解释了,是女子袖子中发现的,似乎是被女子刻意藏起来的。   沈嫔忽然开口:“这银簪,瞧着只是宫中统一发下的首饰。”   “沈嫔主子所言不错,这簪子,应是那尸体自身的簪子。”   阿妤想起她看见的尸体,发髻凌乱,的确没在上面看见什么发簪,不过,她眉尖轻蹙:   “可这女子不是医女吗?又怎么戴着宫人的发簪?”   医女可出入宫门,正儿八经的官职,能进宫中当医女的女子能力不菲,领着月奉和后妃的打赏,又怎会只带着宫人的银簪?   答话的宫人一愣,他刚进来,自然不知先前这尸体生前是什么身份,只以为是平常的宫女。   但不管是不是死者的,这银簪太过普通常见,根本无法查起。   这也是沈嫔特意点出这点的原因。   帕子被呈到了皇后眼前,她仔细地看了看帕子,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顿了下,最终还是宣了尚衣局的人。   阿妤敛眸,不动声色地又饮杯茶水。   没多久,尚衣局和太医院的人便一齐到了。   皇后让人将帕子递给尚衣局的人,让她仔细查看,是否认得这方帕子。   阿妤的视线落在太医院的来人身上,来的是太医院的院首,宋太医。   众人皆知,宋太医专门为皇上和太后请脉,绝不会背叛皇上,所以他的话必定是真实可信的。   所以,在宋太医说出“的确有印雅阁请医女的记录”时,阿妤便倏然捏紧了杯壁。   她心知肚明自己并未请过医女,那这次记录是从何而来?   阿妤没说话,周琪便反驳:“不可能,近日主子从未请过太医,更遑论医女。”   皇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她压下诧异,看向阿妤:   “太医院的记录绝不会有错,钰美人不若好好想想,是否是自己记错了?”   容嫔紧跟了一句:“只怕是记错了,也要硬撑说没记错。”   阿妤额头突突得疼,这容嫔怎就像蚊子一样,处处少不了她?   她索性懒得搭理容嫔,直接朝着上面的两人说:“妾身自然不会怀疑宋太医的话,但是妾身的确从未请过医女,不若将妾身宫中的宫人全部唤来,让宋太医当面对质?”   “只是不知,当时宋太医可否在场?”   等宋太医点头之后,阿妤才松了眉头。   她着实难受,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没甚心情自己开口。   索性直接让太医院的人对峙,她也想瞧瞧,到底是哪个奴才背主,还这么大胆子背着她打着印雅阁名头去太医院请医女?   她大方坦荡,皇后自然不会说旁的话,点头便让人去传印雅阁的宫人。   一排的宫人走进,除去周琪外,总共才五人,三个宫女,两位公公。   人刚走进来,封煜便拧起了眉:“怎只有这几个人?”   他若是没记错,美人的伺候人数,该是八人才对。   谁也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伺候钰美人的人少了。   阿妤也是微愣,随后替中省殿的陈公公说了句话:   “是妾身觉得身边伺候的人够用了,便没让中省殿再添。”   封煜轻斥了句:“胡闹。”便没有再说。   这只是个插曲,他不再开口后,皇后便将话题引了回去。   在宋太医一个个去辨人时,阿妤却是悄悄抬头,偷看了男人一眼,撞上男人轻瞥过来的视线时,便掩唇轻轻偷笑。   晋升美人后,她侍寝也并非一次两次,宫中有几人伺候,皇上又怎会不知?   皇上的那番话,也明显是在给她做脸罢了。   虽是隐晦,但也不妨碍阿妤偷笑。   她眸子弯弯地似偷了腥的猫儿一样,看得封煜直接移开了视线。 第47章   殿内有些喧哗, 待说明让宫人前来的原因后,几个宫人或是皱眉、或是害怕,不然便是紧张。   阿妤扫了一眼, 倒一时分不清谁更不对劲些。   人是好认的, 宋太医仔细看上一番,就指出其中一人。   是殿外宫女, 晓青。   阿妤有些眼生, 多看了眼, 周琪再旁边补充:   “是晓青, 负责打扫桃林的。”   打扫桃林, 换句话说,就是进不了内殿,那又如何取得那方手帕?   众人并不知阿妤心底何想, 宋太医拱手:“印雅阁甚少请太医, 微臣那日瞧得清楚,便是这位宫人去的太医院,还特意指明了要请医女。”   晓青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脸色煞白, 她紧张地浑身发抖。   这般,皇后不能再坐着看戏,便冷声问:   “那日你请医女, 是奉谁的命令?”   晓青瑟缩地跪在地上, 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只颤颤巍巍地不敢有所隐瞒:   “是主子不适,奴婢才去请的医女。”   皇后视线移到阿妤身上,阿妤只道:“我何时对你下得令?”   晓青直摇头:“不是主子亲口说的,是柘芜姐姐!”   “柘芜姐姐说, 主子身子不适,她忙不开来,才让奴婢去的。”   柘芜是殿内的二等宫女,就好似阿妤曾在瑜景宫的差事,算不得近身,却比晓青这样的有些脸面。   她心底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定不会欢喜去帮柘芜去请医女,平白连累她牵扯进这件事中。   “那日奴婢还觉得奇怪,请了医女后,根本就没进正殿,可柘芜姐姐说,是主子已经睡下了,才没让医女进去打扰主子。”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望向阿妤:“主子,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她模样不似作伪,阿妤收回视线,没说话,而是听皇后又审问柘芜:“她的话可是真的?”   柘芜跪了下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茫不安:   “是……是啊,的确是奴婢让她去请医女的,可、可这是主子吩咐奴婢,若不然,奴婢又岂敢擅自行动?”   阿妤顿时轻嗤了声,柘芜攥紧了衣袖,似一头雾水,尚未反应过来情况。   阿妤只问她:“可是我亲口命令你的?”   柘芜不安地瑟缩着,却是迟疑地点头。   容嫔掩唇冷笑:“如今人证皆在,钰美人不会还想抵赖吧?”   “容嫔姐姐口中的人证是指何人?”阿妤放下茶杯,终于抬头看向容嫔:“是指这个奴才刚刚说的话?”   “且不说我从未请过医女,便是我请了,容嫔姐姐又怎证明,这医女就是我所害呢?”   这两件事有何相干?阿妤愿意陪着闹到此,不过是想瞧瞧宫中的那个内鬼是何人,如今人找到了,她才不愿陪着闹腾下去。   容嫔说不过她,只好硬着脖颈:“伶牙俐齿!”   皇后略有些头疼地看了眼阿妤,她与那宫人各执一词,反倒是不知信谁了。   可也如钰美人所说,便是那医女的确出入过印雅阁,也不能说明就是她杀害了那医女。   皇后思忖片刻,问向宋太医:“这医女除了印雅阁,还去过哪个宫中请脉?”   “这……”宋太医犹豫了下,才缓慢道:“便只有凝华楼了。”   “陈才人有孕,太医院不敢怠慢,特地备了太医和医女随时候命,这位医女本是专门为陈才人有孕期间请脉的人。”   殿内一寂,阿妤心下微沉。   她便说,费了这么大功夫,只为陷害她杀害医女,是否太过大题小作了些。   如今,她才明白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不管什么事,一旦牵扯皇嗣,都不可轻忽。   陈才人没想到这事还与她有关,直接坐起了身子,颇有些不敢置信:“什么?”   她身后的宫人也有些迟疑:“奴婢瞧着那医女,的确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如今倒是记起,那医女的确每次都跟着段太医身后。”   段太医是为陈才人请平安脉的人。   事到如今,陈才人虽被牵扯进来,但案情却依旧没有进展。   尚衣局这时才站了出来,捧着那条手帕,轻轻摇头:   “这帕子的确是出自尚衣局,可是这宫中领这种帕子,足有千百人,奴婢也无从下手。”   这帕子和那支银簪一样,皆是宫女统一领取的物件,根本无从查起。   她话音一落,柘芜就忍不住出声:“怎么可能?”   见众人视线看过来,她又瑟缩地低下头,似想将自己藏起来。   这般拙劣的演技,似乎就怕人注意不到她一样,险些让阿妤笑出来。   皇后自然不可能当作没听见,只好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柘芜满脸慌张,看了阿妤一眼后,拼命地摇头:“是奴婢看错了!”   皇后还想再问,可封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坐在这儿许久,不是为了看一场闹剧。   他掀起眼皮子,冷声说:   “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一而再地放肆?拖下去。”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宫人去拖她,柘芜吓得一跳,忙忙喊道:“说!奴婢说!是……”   “是主子,奴婢在主子殿中,亲眼见过这方帕子,是周、周琪姐姐亲自缝制的……”   阿妤还未说话,尚衣局的谦姑姑就拧起眉头:   “奴婢在尚衣局待了近二十年,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帕子是今年宫女领新装时,一齐发下去的,绝不会有错!”   柘芜哑了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阿妤不动声色地轻抚发髻,她既然知道这是针对她而来,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封煜当下摆手,却被阿妤忙声拦下:“皇上且慢!”   封煜微顿,抬眸看她,就见她微拧眉看向那宫女:   “我平日待你们也算宽和,究竟与你有多大仇恨,才能让你非要将这罪名朝我身上扣?”   柘芜脸色微变,却固执地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主、主子何出此言……奴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阿妤看她这副模样,便知自己是问不出来了。   她瘪着唇,睁着眸子,委屈巴巴地望向男人:“皇上,这奴才一心陷害妾身,也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皇上可要为妾身做主!”   封煜没看她,只是平静地对杨德吩咐:   “将她拖去慎刑司。”   柘芜脸色突变,害怕之色明显,她几乎是瞬间颤抖起身子,眼泪蹭得掉下来:   “皇上饶命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出大殿,她突然大声道:“是主子嫉恨陈才人有孕,想要买通刘医女未果,才杀人灭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明察啊!”   陈才人顿时抚上小腹,警惕地望向钰美人,她道:   “皇上,不如再听这奴此一言,若她再言论不清,那处罚她也不迟!”封煜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轻轻颔首。   拖着柘芜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连滚带爬挣脱束缚,跪在大殿中央,不停地哭着:   “奴婢也是不慎听见此事,却未听得真切,证据虽不足,但是皇上娘娘若是搜查印雅阁,定是可以搜到其他证据!”   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地说:“对!……对了!刘医女的发簪不见,定是被主子藏起来了!”   阿妤脸色冷了下来,但她没说话,只是不住地饮着茶水。   她胃酸不断,再加上未用早膳,此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她忍着难受,听这宫人不断的絮絮叨叨。   皇后派人去搜查她的宫殿,她也一句话没说。   她只是望向周琪,脸色微白道:“再给我添杯茶水。”   周琪刚动,就被柘芜眼尖地发现:“不能让她走!她一定是去销毁证据的!”   阿妤要被气笑了,手中的空茶杯直接摔在柘芜脸上:   “给我闭嘴!”   茶杯倏然砸在脸上,然后落地,清脆的破碎声传来,随后就是柘芜脸上的划痕溢出血迹。   她惊恐地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感觉,想叫出声,却在主子的冷眼下,哑然失声,脸色惨白地颤抖着身子,害怕地眼泪直流。   其他妃嫔也捂唇,不适地拧起眉。   她陡然发作,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连封煜也没想到她这么放肆,不易察觉地拧起眉。   阿妤却没甚心思顾及那么多,血腥味一传来,她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子难受,身子一弯,便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   周琪慌乱地惊呼出声:“主子!”   阿妤一张小脸褪尽了血色,用力攥紧椅柄,才勉强不会让自己无力地滑倒在地,周琪哭着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地喊她。   阿妤额头溢出涔涔冷汗,干呕止不住,不禁如此,她甚至觉得刚刚茶水喝多了,不知是身子何处竟开始隐隐作疼。   她难耐地蹙起眉尖,睁着蕴含水气的眸子去寻人,她哽咽着声音,可怜兮兮地喊:“皇上……”   封煜早就下了台阶,她刚喊出第一句,就将人搂在了怀里。   容嫔还在一旁说:“怕不是害怕了,故意装出来的……”   怀里人是真的难受,还是装出来的,他自不会认错,封煜冷眼看她一眼,容嫔顿时噤声。   阿妤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哪里有时间理会旁人,她窝在男人怀里,疼得蜷缩成一团,连往日搂着男人脖颈的力气都没有,泪珠子何时掉下来的都不知道,只顾着喊:   “好疼……皇上、我……疼……”   封煜眸色暗沉得骇人,他搂紧了女子,问她:“告诉朕,哪儿疼?”   “疼……浑身、都疼……”   女子委屈时是万万哄不得,听出男人话中的轻柔,阿妤便觉得原只是抽疼的身子,瞬间又疼上了几分,让她娇气得不行。   去搜查的人就是此时回来的,阿妤早有准备,他们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到。   柘芜惊恐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藏起来了……”   封煜抱着人起身,陡然一脚狠狠踹在她心窝,柘芜直接倒下身子,猛咳嗽几声,喉间一阵血腥味,这还不止,她听见皇上声音冷得似三伏天的冰块的:   “将她拖进慎刑司,不许死了!”   柘芜眼泪顿时落了下来,慌乱间,她朝一个方向看去,却在那人袖子中露出某种东西时,顿时似泄了气般,彻底瘫在地上,她面上还带着血迹,可怖骇人,她不住地喊着饶命,却还是免不了被拖下去的下场。   封煜丢下这句话,就打横抱着人转身离开。   众人看着皇上抱着钰美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皆颇不是滋味。   不知是谁忽然怔怔地说出了一句:   “钰、钰美人……身后好、好似见了……红……”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身子不适,撤退,等我身子好了,再主动搞一波!   狗皇(小声逼逼):能不折腾了吗…… 第48章   封煜抱着女子走得飞快, 身后的话只隐隐绰绰飘进一个“红”字进他耳里。   手心摸到湿润,浓稠的血腥味渐渐传开。   封煜步子似乎一晃,他从未这般觉得娴韵宫竟如此之大。   阿妤疼得迷迷糊糊, 连故作可怜的模样都装不出来, 无力地仰着头,意识似要渐渐远去, 残留的意识只余慌乱。   男人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可落入阿妤耳朵里, 却什么都听不清。   封煜心思沉了又沉, 在他耐心耗尽时, 终于将她放在印雅阁的床榻上。   宋太医紧随而来,连忙替其把脉。   四周有些吵乱,可封煜却仿若未听见般, 他敛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一言不发。   那里印着些许鲜红的糯湿。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看着宋太医,而宋太医却是渐渐拧起眉头。   一阵一阵抽疼, 让阿妤渐渐清醒, 她疼得难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她绷直了身子, 忍不住地蜷缩在一起。   她一动, 宋太医就立刻道:“摁住钰美人,不要让她乱动!”   说罢,他严肃着神色起身,朝封煜拱手:   “皇上,美人主子有小产之兆, 微臣需要立即施针,还请各位主子出去。”   小产之兆。   这四个字,砸得封煜头一阵发疼。   他沉着脸,扫向一旁站着的妃嫔:“你们还站在这里作甚!”   几乎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阿妤难耐的哭声,她疼得想缩成一团,可有人拉着她的腿,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阿妤想忍,却没忍住。   这种疼不似当初板子落在身上的疼,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慌,让她心尖跟着发颤,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她听不清外面的话,只觉得身下越来越疼,几乎疼得麻木了,可她如何也习惯不了。   封煜没走,女子身下的鲜红格外刺眼,让他根本抬不起步子。   他最后坐在床榻上,将女子拥在怀里,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女子身子紧绷,却依旧忍不住的颤抖。   他的手背上一片冰凉,可封煜没去看。   他冷着脸,沉眸看着银针根根落在她身上,忍不住想起在正殿时,她便脸色煞白,却为了个医女的破案子,极力忍着不适。   整整两次,在他眼皮子底下,她疼得近乎昏迷,都哭不出声来。   封煜捏紧手,将人紧紧禁锢在怀里,不让她乱动,怕她不慎碰到银针。   阿妤意识不清,却也隐隐约约地察觉抱着她的是谁。   她只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她也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从没有这么疼过。   她忍不住地去想,她若是真的撑不住,周琪该怎么办?   小李子的仇怎么办?   她颤抖着唇瓣,想对男人说,让周琪出宫去。   可她抖着唇瓣几次,却只能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   殿外,皇后领着众人坐着,看着时不时从内殿端出来的血水,不易察觉地拧起眉头。   内殿寂静得可怕,让她们根本无从得知殿内的情况。   皇上未出来,谁也不知晓钰美人腹中的胎儿有没有保住。   不知多少人暗自拧起了帕子。   钰美人本就张狂,若是腹中胎儿再保全,尾巴还不翘上天去?   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地发问:“前两日,钰美人不是刚来了月事吗?”   忍不住出声的是容嫔,她眉头紧锁,显然是如何想不通这其中缘由。   皇后不耐烦此时搭理她,只道了一句:   “等皇上和太医出来,一切自有答案,你急什么?”   容嫔哑声。   她怎么可能不急?   这满后宫,如今有孕的三人,不偏不倚,正好是她最厌恶的三人!   她如何能不急!   她忍不住地去想,莫非真是老天看她不顺眼吗?   皇后瞥了她一眼,心里直摇头。   原先在王府时,这容嫔有些恩宠,行事倒还看得过去,不至于竟干些糊涂事。   直到后来,她有孕,却不知所谓地去挑衅淑妃,和淑妃双双落水。   最可笑的是,容嫔竟一直以为皇上是为了淑妃才冷落她。   容嫔的失宠,皆不过是因为她罔顾皇嗣罢了。   想至此,皇后淡淡扫了众人一眼。   依着那人如今对钰美人的看重,和对皇嗣的重视,今日此事,怕是绝不可能善了了。   内殿里   在这即将入冬的秋季,宋太医额头几乎溢出冷汗,楹窗缝隙的冷风一吹,他就感觉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一阵凉意。   他取了银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这副模样,让封煜心下沉得厉害,几欲掉进一片深渊。   封煜直直看着他,面无表情,让宋太医倍感沉重的压力,他不敢耽搁,连忙开口:“皇上,钰美人的孩子保住了。”   封煜紧紧搂着阿妤的手,突然一松。   直到此时,他才觉得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封煜闭上眸子。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这般紧张。   颇为荒唐。   怀里的人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封煜才低头看去,原是睡着了。   女子姣好的脸蛋煞无血色,眉尖紧缩,即使是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   封煜敛眸,他忽然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她面颊,一点一点擦过那泪痕,然后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站起身,在一旁看着她,良久,才转身出去。   殿外的人等了他许久,见他出来,皇后最先迎上去,不乏担忧地问:“钰妹妹没事了吧?”   对着皇后,封煜点了下头。   他继而转头,看向紧跟着他走出的宋太医,声音沉沉:   “这是太医院第几次失职了?”   三日前,钰美人在他身侧疼得昏过去,身下鲜血肆意,可太医院说只是月事罢了。   短短三日,如今却来告诉他,钰美人险些小产!   话音甫落,宋太医已然跪倒在地:   “前些日子,钰美人主子的确是月事,绝不会出错。”   他们错的是,没有诊出钰美人怀有身孕。   有极少数人,怀孕初期也会来月事,他们也未曾想到,这钰美人居然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位。   但,他们太医院依旧有不可推辞的责任,是他们疏忽大意,才没诊出钰美人有孕一事。   想到这里,宋太医心底微紧,他低下头:   “太医院确有失职,请皇上息怒。”   息怒?   单单这一句话,自然止不住封煜心底的怒意。   他眸子里极冷,说出的话也透着凉意:“三日前为钰美人诊脉的太医,皆杖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决定了三人的生死。   众人微微低下头,宋太医脊背微弯,他想替那三人求情,却说不出来话。   皇上此时不虞,他最好的做法,不过是明哲保身。   皇后轻微拧眉,她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她刚出声,封煜就看向她,眸子里平静无痕,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波动:“皇后想替他们求情?”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对皇后冷脸。   三番四次,对里面躺着的女子的疏忽,让他心底压着一股子火气。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憋闷得慌,总要找途经发泄出来。   皇后顿了下,却依旧将话说了出来:   “非是臣妾一定要为他们求情,只是如今钰美人刚有身孕,皇上不若换个惩罚,为钰美人和她腹中的孩儿积些福气?”   她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牵扯到里面躺着的人。   即使封煜不想听,也不得不听进去。   须臾,足够他冷静下来。   若真的如他所言,将那日三人杖毙,怕是往后太医院的人,对这印雅阁也不由得生上几分惧意。   福气,福气……   封煜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念起这两个字来。   他头一次觉得,被他看上,对那人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幸事。   他查过,阿妤自进宫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半年便进内殿,得主子赏识,在宫人中混得如鱼得水。   而自从那次后,她命在旦夕不知几次,身边亲近的人更是落难。   如今,躺在里面不省人事,身边唯一的贴心人还只是个宫人。   封煜闭了闭眸子。   浅浅涩意翻涌在心头,身为君王,他从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生出愧疚这种情绪。   但是现在,他却想为里面躺着的人积一丝福气。   良久,他才出声:“便依皇后所言,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五十。”   他冷声说:“若是有幸活下来,便是朕的恩典了!”   他的皇嗣,险些因那些庸医的疏忽有损,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人?   只是如此,便已让宋太医松了口气,他埋头道谢:“微臣替他们谢过皇上恩典,谢过娘娘和钰主子!”   处理了这些子太医,却还未完。   真正让阿妤至此的,却是因为今日这件祸事。   他又继续下了几道命令:   “杨德,今日交给你去查,三日内,朕要知道那宫人背后之人是谁。”   “打扫桂花林的一众奴才,杖毙!主事之人,杖毙!”   “除印雅阁外,娴韵宫所有奴才,杖毙!”   “印雅阁奴才伺候不力,杖责三十!”   他顿了下,才道:“留着那个叫周琪的宫人,伺候钰美人。”   旁人噤若寒蝉,但印雅阁的人却是松了口气。   相比起其他人,那所谓的三十大板,竟也不算严重了。   众人听着他近似淡漠的命令,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饶了太医院三人,可却更多人丧命。   但就连皇后,都未曾替这些奴才求情。   皇后瞥了眼身旁的人,皇上心情不悦,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这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便是这人。   而宫人,是这宫里最不值钱的。   可这些命令,最受打击的,却是许美人,她几乎在皇上的话音刚落下,就倏然跪地不起:   “皇上!妾身宫中奴才并不知情,求皇上饶她们一命!”   封煜只冷冷扫了她一眼:“桂花林就在娴韵宫附近,尸体躺在那里两日,她们竟丝毫不知,如此废物,留着何用?”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忘记,最先跳出来指认钰美人的就是倬云楼的人。   背后真相如何,他不在乎,但是那个宫人该死。   许美人闻言,心中恨得要命。   这理由忒冠冕堂皇,所为的不过还是钰美人。   可钰美人受惊,她们印雅阁的人倒是一个未少,反而是她宫中人全部丧命,哪有这种道理?   封煜自然明白,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但是他做事,从不需要理由。   许美人急了:“皇上!桂花林一处与娴韵宫无关,她们着实无辜,求皇上了!饶过她们了!”   倬云楼宫人一除,几乎是折了她的羽翼,这让她如何能答应?   封煜嫌她吵闹,刚要让她闭嘴,忽然内殿珠帘被掀开,周琪匆匆从里面跑出来,急忙跪在他面前。   众人微顿,看着刚跑出来的她,尤其是封煜,紧紧拧眉:   “你不在里面照顾钰美人,出来作甚?”   周琪深吸了口气,顶着压力,说:“皇上,主子让奴婢传句话,求皇上饶了这些奴才一命!”   封煜微愣,然后问:“你主子醒了?”   周琪连忙点头。   阿妤迷迷糊糊醒来,就乍然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隔着两层珠帘,封煜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冰冰冷冷的几声“杖毙”,直接让她清醒过来。   她刚欲动,就被周琪摁住。   周琪才不管别人是死是活,她眼里只有阿妤一人。   阿妤还未弄清现如今是什么情况,也不知自己如何,但她隐约明白,皇上动怒,应是为了自己。   得幸于那三年的经历,她比这宫中所有的主子都知道,当奴才的难处。   也比旁人更知晓,这些奴才的用处。   她不是什么好心人,但这里有些人着实无辜。   左右她不过提一句,能阻止便罢,若是皇上不听,她也已经尽力了。   不管如何,她撑着身子也要提醒的这一句,总归在宫人中能留下个善缘。 第49章   有孕?   险些小产?   阿妤怔怔地望着男人, 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两句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想撑起身子,又被周琪摁住:“主子, 你不要乱动!”   阿妤倏然倒抽了一口气, 是疼的,顿时冷汗涔涔, 下一刻, 她便觉得自己被人拥入怀里。   她紧紧阖着眸子, 等那阵疼意缓过去, 才仰头望着男人, 虚弱地扯了扯唇角,还是不敢相信:   “皇、皇上……是不是查错了啊?”   她眸子里皆是茫然:“……妾身不是刚来了……”   她紧咬着唇瓣,剩下那两个字, 因着女子家的那点子羞涩而久久没有说出口, 可她还是无意识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会是有孕?   她除了这次月事,来得格外难耐外,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封煜敛眸, 看见她双眸里溢满的忐忑不安、茫然不解, 突兀就觉得刺眼。   他堪堪移开视线,他听见自己平静无痕的声音:   “先前是太医误诊,朕自会罚他们, 你安心养着身子便是。”   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封煜垂眸去看,女子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咬着唇瓣,无声地哭泣着。   见他看过去,那双眸子才轻轻地一抬, 几颗泪珠就这般悄无生息地掉下来,砸在封煜的手背上,灼热得发烫。   封煜觉得不适,他指腹擦过她的眼角,低低地问:   “哭什么?”   又问:“疼得厉害?”   阿妤此时心底的后怕,无人知晓。   她说:“皇上,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从未闻见过那般浓郁的血腥味,也从未受过那般的疼,无一不让她觉得她熬不过去了。   她险些,就要放弃了。   封煜心底似闪过一丝情绪,可不待他想清楚,便眸色一沉,厉声斥她:“休要胡言乱语!”   死不死的,日日挂在嘴边,平白生了几分晦气。   他声音冰凉,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怒意,让阿妤吓得微瑟缩,顿时被呛住,拼命地咳嗽,身子不受控制一颤一颤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溢出。   可阿妤顾不得疼,她死死地咬住唇,极力憋着咳嗽,唯恐发出声音,会惹了男人发怒。   她睁着双眸,彷徨地望着他。   这副模样,让封煜心底陡然生了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   熹微的日光绕梁,两人四目相视。   封煜见她疼得身子轻颤,竭尽全力地忍着,气得胸口憋闷,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她忍什么?   谁让她忍着了?   皇后看了半晌,终是上前道:“皇上,钰妹妹刚醒,身子骨还很虚弱,皇上别吓着她了。”   明明是她不知所谓,什么话都敢挂在嘴边。   倒成了他吓唬她了?   封煜喉咙一寸寸下滑,想将那股闷气压在心底。   须臾之后,他终是没忍住,伸手掐住女子的脸颊,冷声说:“憋着作甚?”   他等了片刻,女子还是很平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他没再说话,却脸色微冷。   他亲自给了她台阶,她居然不照着下?   阿妤心底委屈,那股子痒意过去,她早没了咳嗽的冲动,脑子里还有些模糊,全然不知男人是何意思,又如何能依着他心底所想行事?   许久,她才隐约想明白男人为何动怒。   她愣愣地,艰难地从嗓子间挤出一声咳嗽。   极轻,又虚假得不行。   可封煜胸中那口闷气却是散了去,他松开了掐着她的手,神色平静地似乎刚刚那行为不是出自他手,冷声朝一旁宫人斥着:   “还不端药来?”   阿妤还没回过神,直到宫人端着药走进来,刚走近,那股苦涩的药味就散开,逼得阿妤回神,难耐地蹙起眉尖。   皇后打眼瞧着,猜到她是怕苦,便忙说了句:   “苦口良药,钰妹妹可别不顾身子。”   罢,她又对一旁宫人添了句:“给钰美人备着些蜜饯。”   皇后做事向来是稳妥的,即使旁人未想到的事,她也能面面俱到,便是对着阿妤这么个身份,她也能紧张地关切着,面上看不出一丝虚假。   闻言,封煜也敛眸看向怀里人,但是皇后依旧叮嘱过了,他便没有再重复说上一遍。   阿妤没说什么,但凡对身子好的,她总不会矫情地去拒绝。   周琪吹冷汤药,小心地捧着勺子靠近她,越接近,那股药味越重。   阿妤有些反胃,但她却咬牙就着周琪的手,囫囵咽下了这勺子药。   一勺接着一勺,第三勺时,她终于忍不住捂唇,干呕了下。   就是一瞬间,她陡然趴在了床头,宫人手疾眼快地递过来痰盂。   她脸色一阵阵地白,干呕不断。   刚咬牙咽下的药水,此时尽数吐出来,那股子苦涩溢满了口腔,折磨得阿妤险些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缩在男人怀里,连连摇头:“我喝不下……”   不是不想喝,是她喝不下。   封煜见她这般动作,有一瞬间停了呼吸,待反应过来,便觉得额间突突得疼。   他说:“你就不能等宫人端过来吗?”   可他也明白,那一瞬间,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他怕她动作过大,待会又要疼得冷汗淋漓。   在她俯身期间,封煜冷眼看向宋太医:“她喝不下药,该如何办?”   宋太医微愣,思忖道:   “这也是微臣想和皇上说的事,钰美人身子过于羸弱,最好身边有个稳妥的人伺候着。”   这话中的稳妥,他相信皇上自然听得懂。   他又添道:“钰美人既然喝不下药,那只能试着先以药膳辅之。”   宋太医不欲多来这印雅阁,来一次就险些失了半条命。   于是,他不得不顶着压力,实话说:“恕微臣直言,钰美人应该是曾经就受过伤,身子骨是从那时起就未调理过来,之后若再不多仔细,钰美人这胎恐要、艰难些。”   一句“艰难些”,直接让封煜沉下了神色。   他不由得去细想,宋太医的那句话。   曾受过伤?受过什么伤?   单是封煜知道,便已有两次,更遑论,他还曾经亲眼见过。   宋太医见他神色,顿时咽下了剩下的半句话。   不仔细着,许是会艰难。   但仔细照看着,自然就不会太过艰难了。   不过见此情景,剩下那半句话,他没必要说出口。   殿内寂静了良久,皇后终是领着宋太医退了出去,半晌,是阿妤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说:“……皇上别担心。”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轻勾着他掌心,她身子乏力,所以用的力道极小,轻轻绕绕的,带着一丝痒意。   是安抚,也是撒娇。   她竭力掩饰着眸子底的那丝害怕,轻仰着脸,那上面,是怕他担心,刻意露出的笑:“我会好好的。”   声音极低极轻,似乎是没什么力气。   可封煜却觉得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他心底,很沉很沉,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封煜没说话,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   那瞬间,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她整只手都在轻微颤抖着。   封煜了然。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她没有任何家世,没有任何支持,皇嗣几乎是她日后唯一的立足之本。   她所有的若无其事,都不过是假装镇定罢了。   封煜觉得好笑,有他在,她何至于此?   但封煜笑不出来。   他往日总被她吵得头疼,唯独今日,却觉得她在最该哭闹时,假装了无事。   忒没眼色劲。   随意搁这后宫任何一人身上,她们都会知晓,这时是他最好说话的时候。   阿妤哪里能想到他正在心底骂她蠢?   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她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男人久久未说话,她以为他还在担忧,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皇上,那些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顿了下,她才怯生生地迟疑:“当真不能饶她们一命吗?”   封煜定定看了她好久,偏过头去,才淡淡问她:“为何替她们求情?”   阿妤被这话噎住,半晌才弱弱道:   “……就、就不能是因为妾身心善吗?”   封煜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柘芜背后之人还未查出,许美人宫人匆匆指认我,这些子原因,妾身还一头雾水。”   “皇上将她们都处死了,那谁来为妾身解惑?”   她这副和往常一般闹腾的样子,看得封煜莫名地舒心,他冷笑了声:   “身子还在疼,便有心思琢磨着这些?”   “还好意思说自己心善?”   阿妤怯生生地看着他,口中的话却是大着胆子的反驳:   “那、那如何她们也因此被饶了一命,怎么便不是妾身心善了?”   封煜还待再说,阿妤顿时唤了声:“皇上!”   刻意拖长了声音,眸子一红,大有他若是再说,她便掉泪珠子的趋势。   封煜一顿,停了下来。   但是阿妤却是没止住,她动作稍大了些,便疼得吸了口气,她哭着说:   “皇上一点也不心疼妾身!”   一字一句,都是委屈。单这一句,便叫封煜头疼起来。   “妾身都这么疼了,动都不敢动弹一下,肚子里还怀着皇上的孩子,偏生皇上还要与妾身争论,一丁点都不让着妾身!”   封煜想说,他从没让过人,也无需让着人。   可阿妤哪里管这些,她余光瞥见男人没有发怒的迹象,便哭得越发凶狠,泪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那皇上同妾身说,妾身到底哪里不心善了?”   胡搅蛮缠!   封煜捏着眉尖,脑海里皆是这句话。   她替那些宫人求情,明明是有所目的,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她倒是委屈起来了?   斥责的话一句又一句,可封煜最终只是摁住她,头疼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   “小心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掐着阿妤的脸,凶巴巴:你倒是咳啊!   阿妤:我tm咳不出来了!   狗皇(头疼):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阿妤:能不讲理的时候,傻子才讲理。 第50章   封煜亲眼看着人睡过去。   哭得久了, 眼睛四周皆有些红肿,泪痕干在脸上,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封煜松开她, 转身离开前, 他道:“伺候好你们主子。”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辨别不出任何情绪。   钰美人睡着前, 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在钰美人刚睡下时, 那些宫人就自觉地退了下去。   皇上没收回成命, 那之前的话便是圣旨。   至少的, 印雅阁宫人的三十大板逃不过去。   周琪没跟着出去,此时屋里没了人,她终于敢瘫在床榻边, 望着床上连睡着都不安的人, 眼睛又有些红了。   她轻轻喘着气,将心底的惊慌害怕皆要排出一般。   亲眼见着相依为命的另一人不省人事,没经历过的人, 根本不会懂她的感受。   她心底拼命自责, 却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一丝忙都帮不上。   周琪忍不住地想, 若是当初将她和李子哥换一下。   她死, 而小李子活,是不是对阿妤姐姐帮助更大些?   她好生无用!   阿妤处于睡梦中,自然不知她这番心里过程,若是知晓,怕是要心疼死。   又不是生来就欠她的, 凭甚要为了助她,连生死都不顾了?   ——   皇后等人依旧在外殿等着,皇上明显要亲自插手今日这事,虽被钰美人打断了下,但最终的结果还没有下来,她们自然不能此时就回去。   若说在这些人中,最平静的是皇后,那最焦急的便是许美人了。   皇上进去前的命令,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又或者不是,但肯定的,是她不愿接受的。   封煜走出来时,就直面迎上许美人焦急的神色,他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许美人没忍住,站了起来:“皇上……”   封煜没搭理她,扫了四周一眼,淡淡道:“虽钰美人心善,为你们求情,但失职之责不可免。”   跪了一地的宫人,心底突突的,既想松口气,可皇上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能紧张将心提到嗓子眼处。   封煜其实是不想放过她们的。   但阿妤的话,他到底是听进去了,如今她有孕,除掉了这批宫人,下批进来的人,又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样的人。所以,他看着杨德说:“送进慎刑司,一个个排查。”   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若她们当真无辜,自然会被放出来,但是在慎刑司吃的苦头,便算是对她们失职的责罚。   众人脸色惨白,光是听见慎刑司三个字,身子都要颤一下。   但是没人敢再求情,能留得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这样的惩罚,自然是有人不愿意的,许美人便是其中一人,娴韵宫的宫人都送进慎刑司,那她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谁来伺候?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即使她入宫不过半年,可她也听说过慎刑司的威名,进了那里,再嘴硬的人,都会忍不住说实情。   落云身为她贴身伺候的人,几乎她的事,落云全部知晓,这件事她有没有插手,她心底最清楚。   她怎么可能让落云进慎刑司?   这件事耽搁了许久,午时都已经过去了,早有人心生了不耐烦。   沈嫔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许美人这般着急作甚?”   “就算你身边那宫人进去了,皇后娘娘体恤,也不会让你没了人伺候,若她真的无辜,关上两日也自然会被放出来。”   闺阁中,她便是常被人拿来和许美人作比较。   她不喜许美人,也乐得看她吃瘪。   所以,她掩唇,似有些惊讶道:“莫非,许美人知道些什么?不然何必心慌?”   一番话,几乎要被屎盆子扣在许美人身上。   许美人虽焦急,但又不是傻子,稳了稳心神,勉强笑道:   “落云伺候妾身良久,如今明知她无辜,却还要看着让她进慎刑司,让妾身于心何忍?”   话音甫落,就有人道:“许美人此话差矣。”   众人往声音来源看去,看清说话人是何人时,都有些惊讶。   周美人起身,对着皇上服了服身子,才朝许美人轻柔道:   “钰姐姐,也与许美人姐妹相称,较之这儿宫婢,更是多了分共同伺候皇上的情分,如今她险些小产,许美人心疼这宫婢,何不也心疼一下钰姐姐?”   多了分共同伺候皇上的情分?   周美人说的时候,神色丝毫不变,最是自然不过。   可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打了恶寒的冷颤,什么情分?她们怕是一时慌神听岔了。   这种情分,不要也罢!   皇后端坐在位置上,更是没忍住拿着帕子轻掩了下嘴角。   先前她便是瞧着周美人与钰美人好似有些走近,若是之前还有些怀疑,现在就是已经确认无疑了。   近朱者赤。   钰美人这不动声色恶心人的功夫,周美人倒是学了个九成九。   只不过,她比钰美人要脸。   许美人没想到她会站出来,冷不丁地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扯着唇角道:“臣妾、自然是心疼钰美人的。”   这话,她说得心虚,在场的,也没人相信。   不过,都是口头上的情分,也不会有人在这时揭穿她。   周美人作壁上观了许久,此时站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只说这两句话。   她朝封煜服身,牵强地扯了扯唇角,缓慢着说:   “瞧着钰美人之前的模样,妾身便觉得心疼。”   众人皆知她之前的小产一事,只当她是感同身受。   就听她接下来说:“之前印雅阁的那个宫人一顾地指认钰美人,应是受了人指使,若是想查出那人,恐还是需要从这宫人入手。”   她微敛眸,脸上依旧轻轻柔柔的,可说出的话,却让旁人都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那宫人明知进慎刑司也不肯多说,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入了背后之手。”   “再大的把柄也不如性命重要,妾身斗胆猜测,必然是与那宫婢家人有关,再不济,也可能会是……情郎。”   后面这两个字,周美人似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轻声说了出来。   封煜本就因她小产一事,对她怀着一丝愧疚,否则当初便不会直接越级晋了她的位份。   此时闻言,他心知她说的无错,便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周美人抿了抿唇,说:“这背后之人再能耐,若皇上有心想查,也总查得出来。”   封煜眸色稍暗,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周美人这句话意指的不止是眼前一件事。   他有心查,总查得出来?   那当初她小产一事,却最终也没寻得凶手。   周美人仿若没察觉到他的心思,继续道:   “只要皇上找出那宫人的家人,总能让那宫人开口的。”   这时,卓嫔突然反问了句:“若是找不出呢?”   周美人视线移到她身上,缓缓地笑了,如雨后梨花,别样风情,她一字一句轻柔地说:   “既然找不到,那自然是不在了,那么,那宫婢还有什么理由不说呢?”   若是还活着,皇上会找不到?   这是在质疑皇室的能耐,没人敢反驳周美人的话。   周美人深深地望了一眼卓嫔,看得卓嫔浑身不自在,她轻扯了扯嘴角,便低下头,不再开口多言。   但仅此便够了。   周美人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不枉费她亲自下场作饵。   她弯腰,轻柔道:“皇上,时候不早了,皇上和娘娘今日都还未用午膳,即使皇上担心钰姐姐,也要顾及自己身子。”   “杨公公办事向来妥当,此事交予他,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若不缓缓,怎么给人机会露出马脚? 第51章   月色绕梁, 阿妤醒来的时候,外面夜色已然浓郁。   周琪就趴在她手边,几乎她一动, 周琪就醒了过来, 她匆忙抹了一把脸,问:“主子怎么样?还疼吗?”   殿内的一抹烛光映在她身上。   阿妤顿了片刻, 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轻抚小腹, 才微微摇头:“好多了。”   周琪轻松了口气, 她匆匆出去了一趟, 阿妤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红枣粥。   周琪说:“主子一日未用膳了, 应是饿坏了吧。”   当真是饿坏了, 几乎在周琪话音刚落,阿妤肚子里就传来抗议声,她无语噎住, 被周琪扶起, 倚在床榻上,一点点地喝着粥。   刚开始的时候,她有些迟疑。   毕竟, 她被今日的一番呕吐弄怕了。   还好, 一口红枣粥下肚,她并未感到有什么不适。   周琪也彻底松了口气,能吃得下东西就好,她说:“主子刚醒,这又夜深了, 不宜吃得太多,待明日,主子有什么想吃的,便让小福子去御膳房传。”   想吃什么?阿妤现在没甚心思放在这上面。   她轻抚着小腹,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   周琪一顿,略微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主子为何叹气?”   “……他来得不是时候。”这话阿妤说得很轻,几乎是刚出口就散了。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让周琪心惊胆战的,她谨慎地打量了眼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   阿妤在她面前,素来不端着,此时瘪着唇,好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担忧。   皇嗣是好,好到足矣让她在这后宫站稳脚跟。   但她不会忘记,在这后宫,真的的立足之本,永远都是皇上。   待十月之后,谁知皇上是否还能记得她?   周琪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只能安抚:“主子不要想太多了,我打眼瞧着,皇上待主子是有一分真心的。”   真心?阿妤如何是都不可能相信的。   不过,她心底明白孰轻孰重,在皇嗣上,她绝不会马虎对待。   她指尖轻轻搭在小腹上,扯开话题,虚弱地笑着道:“阿琪也是大姑娘了。”   周琪脸颊微红,低下头,不满地嘀咕:“主子分明没比我大多少……”   阿妤睡了一日,此时并不困,周琪便将她睡过去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和她说了。   说到最后,周琪压低声音:   “那支簪子被小福子从桃林里找到了,不过他机灵,早早地给藏了起来。”   说的是医女自身戴的簪子,应是被柘芜放进了桃林。   不过幸好主子猜到背后之人还有后手,昨夜里,特意让他们仔细搜查了宫殿,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东西。   阿妤敛眸,重点却放在她另外一句话上:“你说,周美人后来搅和进来了?”   “对。”她又将周美人说的话,详细道出。   听完周琪的话,阿妤无奈地抚了抚额,不知是气是笑:“看来,这个人情,我是欠定了。”   周琪微愣:“什么人情?”   阿妤轻刮她鼻尖,无奈道:“你真以为她会无缘无故跳出来?”   这宫里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所图谋,这周美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阿妤好奇地是,为何这周美人就认定了她呢?   按理说,这宫中,势力最薄弱的就是她才对。   周美人想找人结盟,如何也不该轮到她呀?   阿妤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放弃不再去想,至少,周美人现如今做的事,对她有好处便是了。   ——   凝华楼,勒月伺候周美人上床休息,她将烛线剪了一截,才将灯罩放好。   转身之际,她见主子还在把玩着佛珠,有些无奈:   “主子刚抄完佛经,此时该歇息了。”   那打七巧节之后,她家时有几日总会耗些时间在礼佛上,勒月心底清楚,主子是为小皇子祈福。   周美人将佛珠放好在床头,才神色轻柔地问她:“今日,你去乾玉宫,姐姐身子可好?”   暖暗的烛光映在周美人脸上,让她越发显得温柔,不过眉尖微蹙,透着一股子忧虑。   勒月哑声了片刻,声音无意识地放轻,她说:   “奴婢没能进去,听瑛铀说,娘娘这些日子身子疲乏,便不见客了。”   话音甫落,她就听见主子倏然轻笑一声:   “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   周美人笑得捏紧锦被:“倒是难得,她居然还会心虚。”   勒月被她吓得身子发颤,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主子,你不要激动,注意身子……”   周美人笑够了,才停下来。   半晌之后,她举起手,足足看了好久,才对着指尖轻轻地吹了口气,说:   “话说回来,她如今有孕快出六月了吧。”   勒月点头应是。   周美人却突然转了个话题:“今日瞧着,皇上待钰美人的确有几分不一样。”   她不知想到什么,眸子里神色忽深忽浅。   对于周美人来说,皇上待钰美人越特殊,那方才越好。   勒月只静静听着,她摸不清主子的想法,根本不敢接话。   周美人不知何时又将那串佛珠拿起,放在指尖不住地摩挲着。   殿内,一人斜卧,一人跪坐,皆不说话,寂静下来。   隔日清晨,阿妤才知道,她被免了请安。   能得休息的时间,阿妤自然不会早起,在床上卧了半晌,直到午时,才撑起身子用膳。   她如今的身子还没法下床,着实无聊,她只好探头朝外看去。   这时,她才觉得,今日的娴韵宫格外安静。   想起倬云楼的许美人,阿妤勾起唇角,伸手招来周琪,似体贴道:   “小福子他们可能动弹?”   她昨日听周琪说了,打板子的人有眼力劲,小福子虽挨了板子,但实际上没多大事,瞧着严重而已,尤其是她昨日已经让周琪给她们拿了上好的膏药过去。   周琪一心盯着她不能乱动,闻言,也只分了一丝心神说:   “下床还是可以的,但是要当差的话,恐怕还要几日。”   阿妤眉梢微动,她抚着只尚有一丝疼意的小腹,说:“去,让个能下地的,去倬云楼看看。”   她弯着眸子说:“许美人身边的人都被送进慎刑司,我和她同处一宫,怎么也得关怀一下。”   不然,也对不起她那婢女昨日的一番指认。   她勾着一抹明晃晃的坏意,道:“便让人问一句,就说,我们印雅阁要去御膳房传膳了,她们倬云楼要不要帮忙?”   周琪被她这揶揄劲弄得好笑:“那许美人若是应了呢?”   阿妤掩唇笑:“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她既然需要帮助,那我好心就帮下忙,左右啊,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琪无奈摇头。   什么举手之劳,许美人不气得将人赶出来就是好事了。   不过即使如此,周琪叮嘱了两声,便连忙转身去办此事。   昨日落云的话,让周琪恨得牙痒痒,能让许美人吃瘪,她乐得高兴。   若非主子不许她出宫,她巴不得这次由她亲自去办这事。   与此同时的乾坤宫,熏香烟圈打着转,封煜从御案抬起头,靠在位置上,有些疲乏地捏着眉尖。   他手边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却还是满当当的一杯。   杨德将凉茶端给身后的宫人,没敢再上。   这茶水解乏,圣上已经一夜没睡了,此时也该休息了。   就在杨德琢磨着,该怎么劝说圣上休息时,就听见身边皇上突然开口:   “钰美人如何了?”   他捏着眉尖的手已经放下来,说话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熬夜后、久未开口的哑意。   杨德立刻道:“从印雅阁传来的消息,清晨醒了一次,听闻皇后免了她的请安,便又睡过去了。”   钰美人有孕,昨日又遭了那日,他可不敢疏忽那边的消息,一直叫人盯着呢。   封煜顿了下,才嗤了句:   “就她那身子,还想着去请安?”   平日里,怎么不见她这般规矩?   杨德讪笑了声,才不接这话,他又不是脑子抽筋了。   封煜叮嘱了一句:“印雅阁的人都受了刑,让中省殿的人,不要忘记将缺漏的宫人补上。”   杨德应了下来,才在心底琢磨,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将缺漏的人补上?   到底是补上钰美人之前少的宫人?还是将现在娴韵宫的宫人都补上?   那慎刑司里的那些人,还要不要了?   杨德想了半晌,最终还是觉得不要管那么多。   皇上说了印雅阁,他就只吩咐中省殿的人操心印雅阁就是。   封煜吩咐完,持笔又翻起奏折,待写下一个字后,见杨德还在旁边杵着,便不耐道: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不管是慎刑司那边,还是中省殿这里的事,有哪件是能耽搁的?   杨德讪笑着,只觉得皇上和钰美人待久了,脾性也越来越大了。   他刚要退下,就又被叫住:   “将宋嬷嬷找来。”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让杨德愣在了原地。   宋嬷嬷?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俯身处理政务的皇上,他隐隐约约猜到皇上叫宋嬷嬷是为了何事。   毕竟昨日在印雅阁,宋太医说那番话时,他也在场。   但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宋嬷嬷是几乎是在皇上年幼时,就跟在身边伺候了。   算起来,宋嬷嬷伺候皇上的时间,比他还要长。   不过宋嬷嬷年龄不小了,当初在王府时,就管着库房,算是个闲职,但也能从这点看出来,皇上对宋嬷嬷的信任。   宋嬷嬷并没什么亲人,伺候皇上久了,早有了情分,如今几乎在宫中养老。   但现在,皇上居然想让宋嬷嬷去照顾钰美人? 第52章   杨德领着宋嬷嬷到印雅阁时, 阿妤正掩唇和周琪笑着。   阿妤的吩咐是小福子亲自去的,经此一事,小福子和琉珠也隐隐有了她心腹的迹象。   他忍着疼, 笑得如常到倬云楼, 刚把主子的吩咐说出去,许美人的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 若非阿妤比她的身份高一些, 她险些直接将人赶出去。   不过即使如此, 她依旧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不用了, 劳烦钰美人疼着身子还要操心臣妾。”   她话中的意思是, 让钰美人操心操心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   偏生小福子像是没听出来,笑呵呵地:“我们主子向来心善, 许美人不必如此。”   许美人直听得作呕, 连连将人“请”了出去,她怕小福子再不走,自己会忍不住骂出来。   如今她宫人皆在慎刑司, 尚不知是什么情况, 真当所有人都和钰美人一样,什么时候不忘记吃了?   小福子伤了,不能冲撞主子, 所以由周琪禀告阿妤。   阿妤素来是个坏心眼的, 听说许美人气得脸色发青,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倒是真想要亲眼看看。”   通报声响起,她也没停住笑声,直接让人进来。   杨德领着宋嬷嬷跨进来,瞧着钰美人的笑脸, 行礼之后,扬笑问道:“美人主子怎这般开心?”   他刚好听见钰美人最后的一句话,就是不知她想看什么?   不管是什么,依着她现在有孕的情况,皇上总会满足她的。   阿妤窝在床上,身后是软软的靠枕,她笑得眸若点星,说:“我就是想起进宫前,看得杂戏班子,突然里面有个叫变脸的杂技。”   变脸?   杨德敏锐的意识到什么,笑呵呵了两声,不敢接这话。   阿妤也不指望他说些,视线落在他身后,有些好奇地问:“杨公公这次来是何事?”   说到正事,杨德也不耽搁,直接道:   “这位,是宋嬷嬷,从前伺候皇上的,皇上念及美人主子的身子,特意将宋嬷嬷拨给了美人主子,望美人主子保重身体。”   宋嬷嬷是个光看面相,便觉得严厉的人。   阿妤听了杨德的话,第一反应是惊讶,“从前伺候皇上的”,这句话代表的意义可不同,最大一点就是,宋嬷嬷必是皇上的心腹。   她惊讶于,皇上居然会让这样的人物才伺候她?   紧随其后的,她忍不住在锦被里攥紧了手指。   宋嬷嬷是皇上的心腹,来到她身边,理应是她又多了个相对于能信任的人,但也因此,有些事,宋嬷嬷在,便不那么方便了。   所有的思绪纷扰,在宋嬷嬷弯腰行礼的时候,全部被阿妤压在心底,她仰起笑脸,忙说:   “嬷嬷快请起,无用如此多礼。”   宋嬷嬷直到现在也没笑过,闻言,也是坚持地将礼数行完,才直起身子。   阿妤倒是一时不知她是心情不好,还是本性如此了。   她拿小眼神去觑杨德,杨德心底暗自发笑:“宋嬷嬷素来不苟言笑,美人主子多担待。”   阿妤自然不会说宋嬷嬷不好,笑盈盈地和杨德客套了两句,才将人送走。   杨德一走,这殿内就冷了场。   阿妤瞥了眼宋嬷嬷,轻笑道:“皇上将宋嬷嬷送过来,必然是信任宋嬷嬷的,那我的身子便交给嬷嬷了。”   宋嬷嬷低头:“主子客气了,皇上将奴婢指给了主子,那奴婢便是印雅阁的人了,照顾主子是应当的。”   刚被皇上传过去时,她是有些懵的。   后来得知皇上要她做的事,她就立刻点头同意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一生都耗在了宫里,在皇上年幼时就照顾他,是将皇上当亲生孩子看待的。   她深知皇上子嗣艰难,当初登基前,便被抓着这一点打击。   如今好不容易宫里有人怀孕,乾玉宫那位又一直折腾,她比谁都希望看见皇上的子嗣,所以被分来照顾钰美人也没有一丝怨言。   若能亲眼看着小皇子诞生,是她的福分。   她刚进来时,瞧见钰美人的笑脸,心底便多了一丝好感,这有孕期间,最忌讳那些想东想西的。   这钰美人昨日刚受难,今日心情就能调节好。   不管是不是钰美人心太大,但总归都是对腹中胎儿好的。   她忽然思及皇上让她过来的原因,便立刻低头道:“主子,奴婢被拨过来,最主要的是因为皇上看重了奴婢的手艺,但主子身子重,不知用不用得惯,不若让奴婢现在去小厨房一试?”   阿妤不掩惊讶道:“宋嬷嬷刚来,不若休息会儿?”   “奴婢一把老骨头了,再不动动,怕是要生锈了。”   她一句话,让阿妤笑出了声,轻抚着小腹,道:“好,嬷嬷这般说,那我就不拦着嬷嬷了。”   “那一切都拜托嬷嬷了。”她神色真切,许是有孕,给她眉眼添了一丝温柔韵色,整个人即使脸色泛白,却依旧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宋嬷嬷低眉,领命应下,只不过也就是在此瞬间,她忽然了然,为何钰美人从宫婢上位,却能得皇上宠爱至今。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无需看其出身的。   宋嬷嬷刚退出去,周琪便忍不住轻皱起眉头:“皇上怎么会派这么个人物过来?”   虽看着都是嬷嬷,但是也有差距的。   宋嬷嬷从前一直伺候皇上,两人之间必有情分在,这下子好了,主子对她的态度都得拿捏好,不得出一丝差错。   反倒是阿妤,除了一开始的惊讶,现在却是冷静下来,还有闲心刮了下周琪的鼻子。   “别想太多了,皇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再说了,派过来的是宋嬷嬷,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宋嬷嬷是皇上的心腹,至少的,她无需去猜测其背后是何人,因为宋嬷嬷的身份,注定她不会背叛皇上。   其次,这也代表了皇上对她的看重。   周琪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她现如今终究是看不得主子委屈的。   若是阿妤知道她的想法,定然是要笑的,被人伺候着,算什么委屈?   做药膳这玩意,时间算不得快,这期间,中省殿的陈公公来了一趟,给印雅阁之前缺漏的两个奴才补上了。   两个都是宫女,这时候刚好得用。   为了柘芜一事,陈公公还特意请了嘴,毕竟这人是当初他亲自挑的。   阿妤没因为这事怪他,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印雅阁的宫人,他的确尽心了。   不止是她,任哪个主子敢说,自己宫中绝对是铁桶,完全没有旁宫中的人?   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这是对身子好的,阿妤没什么抗拒,不过等周琪接过手,端着走近时,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些惊奇。   她后来反应过来,昨日喝药吐了,是因为她本身就厌恶苦,这有孕之后,便越发严重,才喝不下一丁点的药。   这药膳,也不知宋嬷嬷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没有一丝药味,就是味道有些清淡。   阿妤没推辞,直接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对着宋嬷嬷道:   “我没有感觉什么不适,看来这药膳的确有用,以后就麻烦宋嬷嬷了。”   宋嬷嬷见她吃得下,眼底也露了一丝笑意,很快敛下,低头道:“不麻烦,主子言重了。”   虽接触的时间短,但阿妤也看得出她是个规矩的。   阿妤心中有了底,索性便没有多说,只言道自己困乏了。   乾坤宫,杨德匆匆赶回来复命:   “美人主子看上去脸色好了不少,奴才进去时,正和宫人在说笑呢。”   “听到旨意后,有些惊讶,却还是对宋嬷嬷满意的,特意让奴才谢过皇上。”   封煜捏着眉尖,乏累地靠在位置上,听着杨德的絮絮叨叨。   杨德觑着他,不知怎么的,话头一转,说了句:   “美人主子同奴才说,想起了宫外的杂戏班子,尤其是种叫做‘变脸’的杂技。”   封煜手指微顿,下意识地问:“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这奴才哪里知晓?”杨德低头笑着,心中暗道皇上倒是真了解钰美人,面上可不敢直言:“许是真的想看杂技了。”   打钰美人进宫,快有四年,前三年是宫人,没什么乐趣,后来成了主子,唯一办过的宴会,就是个七巧节,还生了不少乱子。   这种情况,说是真的想念以前宫外的杂技班子了,也不为过。   封煜端着旁边的热茶饮了口,思忖了片刻,才慢慢道:“过几日的中秋,安排一下。”   这宫中养了不少戏班子、伶人之类的,杂技班子自然也有。   论享受,这皇宫中自然是不输旁人的。   话虽这般说,但封煜依旧不信那人只是单纯地想看戏班子。   他手指在案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没忍住道:“去查查,醒来后,她又做了什么好事。”   等晚膳前,杨德将钰美人如何刺激的许美人的话禀告上来,封煜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他就知道,这人绝不会那般老实。   不过,她昨日里刚受了一番罪,此时不过逞口头之快罢了,他还不至于连这点气都不让她出。更何况,从慎刑司传来的消息,这许美人也并不是个无辜的。   封煜有些累,加上今日事情繁多,便打算明日再去看看那人。   这般想着,他刚坐下,准备用膳,就见杨德低着头走进来,望了他一眼,然后干笑着道:   “皇上,是乾玉宫的人,说是淑妃娘娘身子不适,请您过去。”   乾玉宫请人的理由,八百年都不变,杨德都要听腻味了,可没办法,谁让她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谁都得宝贝着。   封煜不着痕迹地拧眉,手里的木箸刚拿起,便又放下,站起来,淡淡道:   “走吧。” 第53章   乾玉宫, 淑妃卧在东殿暖阁里,封煜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迎出去。   素净的小脸, 锦被盖在身上, 她有孕后脸色就一直白,此时倒也符合她身子不适的传话。   封煜刚踏进来, 她便眸子微亮, 她堪堪低下眸子:   “妾身不能远迎, 还请皇上恕罪。”   瑛铀手中还端着白粥, 正俯身行着礼, 封煜扫了眼,想起自己刚正准备用午膳,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神色淡淡地颔首:“你身子重, 无需多礼。”   说罢, 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床榻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眸色略微柔和了些, 低声问:“如何?哪里不舒服?”   他并非不知道这也许只是个借口,但是她怀着皇嗣,本就有任性的理由。   淑妃轻微敛眸, 青丝落了两缕在面前, 越发显得温柔,她低声愧疚道:   “妾身今日总用不下东西,宫人多事,又惹得皇上烦心了。”   封煜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怀着身子,本就该仔细些, 她们也是衷心。”   他这话落下,淑妃好似才松了口气,轻柔笑起来:“皇上不怪妾身就好。”   封煜没再说话,只是瞥了眼端着白粥的瑛铀:“伺候你们主子用膳。”   瑛铀连忙上前,淑妃蹙着眉尖,艰难地将白粥咽下,余了,拿着帕子轻压着唇角,似是防止自己会吐出来。   封煜只作没有看见。   淑妃前三月有孕时,他几乎日日来陪着用膳,看着她忍着吐的模样,也渐渐习惯了,倒也生不出什么心疼的感觉。   更何况,淑妃有孕之前,他从不知她的身子竟差到这种地步。   他有点想不通,周家好歹是百年世家,族里的嫡小姐怎会身子这般弱?   又非是钰美人那般的出身。   她自从入府,便一直得恩宠,便是委屈了谁,都不可能委屈她,封煜想不通,明明有孕前身子骨健康的人,怎么突然就差了?   想来想去,封煜的记忆停在那日她紧束的腰腹,眸色渐渐冷淡下来。   终究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够仔细。   淑妃轻拭着唇角,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顿了片刻,她才仰起脸,带着一丝遗憾地说:“听闻钰美人有了身孕,可惜妾身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去看望她。”   封煜刚拿起个核桃,本欲剥开,听闻这话,他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你也怀着身孕,无需过去。”   说这话时,他敛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淑妃想笑,却没笑出来。   钰美人有孕,全宫都去了,唯独除了她。   她在这乾玉宫久了,都有些不知,这其中原因,究竟是她在皇上心底特殊,还是因为她被排除在外了?   她不接话,封煜也不会主动找话说,殿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淑妃本来掐着锦被的动作,不知何时变成了掐着手心,越掐越紧,也只有如此,她才停止那种心慌的感觉。   不知何时,她和皇上竟然没有话说了?   良久之后,她忽然说:“不若等妾身好了,便去给娘娘请安吧,久不去请安,妾身心底也想得慌。”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有孕前,总想避着不去,这有孕了,明知不该乱跑,还总要折腾些事情出来。   他突然没了话说,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这一趟作甚。   他又不是御医,即使她身子当真不适,他来了又有何用?   封煜心底有些累。   不为旁的,单单是为了眼前这女子。   进府后,她总是最合他心意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变了,总想做些事情,彰显自己的存在。   封煜有些不解,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多年盛宠,提起后宫时,许是旁人第一时间想不起皇后,却总是差不了淑妃去。   当年容嫔小产,纵使有容嫔之过,但她也并不无辜,便是此,他也未曾怪她,甚至替她遮掩。   周宝林一事,念及她往日伺候他的情分,以及她腹中胎儿,他也没有追究。   便是至今,她还怀了他的皇长子。   她难道不知,单单一个“长”字,就已经格外不同了吗?   她还想如何?   封煜捏了捏额间,忽然觉得有些疲乏,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突然站起身来,道:“你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前朝还有事,朕就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从他起身,到转身离开,不过片刻之间,快到淑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踏出了宫殿。   淑妃阻拦的话停在舌尖,张了张嘴,却如何也说不出去。   她倏然湿了眸子,伏在靠枕上,痛哭出声。   瑛铀看得胆颤心惊,苍白地哄她:“许是前朝当真忙碌,娘娘快别哭了。”   这话让淑妃如何信?   皇上待她终究是不如往日了,她身为当事人,如何感觉不出来?   若是曾经,她便是说错了、做错了什么,他再不满,也只是冷眼看着她,然后斥责她,却绝不会甩袖而去。   他如今,连责怪她的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了。   事到如今,淑妃终于有些后悔。   在当初,她就不该听了旁人的话,将这个孩子保下来。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依旧是皇上最宠爱的人。   她完全可以借腹生子,等周宝林的孩子生下,将其抱来,若是担心孩子不亲近自己,更是可以去母留子。   何苦自己受这番罪,还平白失了皇上的宠爱!   淑妃这番想法,幸亏无人知晓,若不然,必会目瞪口呆,认为她是疯了。   出了乾玉宫,天色已然黑透。   杨德跟在銮仗旁,大气不敢喘一下。   淑妃有孕后,便如同傻了般看不出来,但他却是看得清楚,在淑妃说出要请安时,皇上那瞬间明显的怒意。   就连他都弄不懂,淑妃这是在作什么?   她安安分分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依着往日皇上对她恩宠,便是皇贵妃之位,她也不是不可得。   好好的一手牌,愣是被她打毁了。   杨德身为一个没根的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封煜到乾坤宫时,晚膳都已经凉了,杨德小心翼翼地问:“奴才让人将这些饭菜端下去热热?”   圣上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这饭菜一点没动过,按往常的经验,他这问法是出不了错的。   封煜早没了胃口,摇了摇头:   “赏了吧。”   杨德心底着急,却不敢多劝,只能暗自想着,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必等着皇上用完膳,再禀报上来。   现如今,是幸好太后不在宫中,不然皇上一日未用膳的消息传过去,一顿板子,他是绝对少不了的。   ——   阿妤也得消息,不由得纳闷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今晚是周琪守夜,被褥靠着床榻打了地铺,殿内只有她们两人,周琪躺在地上,下颚抵着柔软的床榻,两人脸对脸的,周琪点着头:   “谁知道呢,旁人也打听不到乾玉宫的消息。”   阿妤眉梢微动,虽然打听不到消息,但从皇上的举动中,也可以猜到些许。   这刚进乾玉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还能为了什么,只能是因为淑妃惹了皇上不悦。   阿妤一想起淑妃的身子,就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道:“你机灵着些,宋嬷嬷做药膳时,多学着些,和她打好交道,总不会错的。”   “等下次太医院人来的时候,你问清楚,哪些是我们能用的,哪些是不能用的,尤其是不能入口的,你记下来,每日都给我读一遍。”   她可不想像淑妃那样,明明之前身子骨不错,愣是将自己弄成这样。   阿妤余光瞥见案桌旁的翡翠香炉,有些不舍地迟疑道:   “日后殿内不要再点香了,将那香炉收进库房吧。”   翡翠香炉是皇上赏的,就算不用了,也要妥善收好。   周琪将她的话记在心底,才笑道:“主子也知道怕了?放心,等琉珠她们能当差了,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宋嬷嬷去。”   “一定让她心甘情愿地将那手艺交给奴婢,好日后伺候主子!”   明知周琪是在揶揄自己,阿妤也没忍住伸手推开她的脑袋,笑着斥道:   “去去去,快走开!”   翌日,听说皇上特意安排了杂技班子在中秋宴时表演变脸,阿妤脸色当场就僵住了。   她才不信皇上是心疼她。   必然是听说她做的事,用这来嘲讽她。   她倚在床上,脸色憋得通红,封煜走进来时,她便忍不住嗔哼了声,扭捏地转过身子,嗡嗡地:“妾身给皇上请安!”   最后两个字,近乎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封煜有些纳闷,眯起眸子,道:“又闹什么?”   阿妤瞪大了眸子转过来:“妾身哪里闹了?”   “没闹?”封煜先反问了一句,待坐下来后,才冷呵道:“朕还从来没见过这般行礼的,你倒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宫人退了几步,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们两。   阿妤不满地噌噌噌蹬了几下被子,脸上不知是气是羞,如芙蓉映面般,眸若点星,她小声地咕哝:   “皇上就是偏心,就是不疼妾身。”   不待封煜反驳,她就鼓鼓囊囊地将剩下的话全部抛出来:   “淑妃娘娘,和陈才人有孕,皇上心疼得不行,立刻免了她们的行礼,到了妾身,就是各种不懂规矩。”   “依着妾身看,她们都是娇花,便是妾身是那丛里的一根杂草,皇上这心啊,永远都偏不到妾身身上来。”   她撅着唇,故意将话说得幽幽怨怨的,加上刻意放软糯的声音,小眼神一点点地觑着他,直让封煜发笑。   他食指弯曲,就弹在女子额头上,清脆的一声响,随后便是女子娇气的一声呼疼。   封煜看着委屈地揉着额头的人,笑道:   “朕免了她们的礼数,她们也照行不误,你呢?”   说着,他拨开女子的手,看见女子额头有些泛红,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揉了揉。   阿妤顿时也不喊疼了,捂着唇,笑得眸子都弯了起来:   “那照着这般看,皇上最心疼的,还是妾身。”   说罢,她还美滋滋地添上了一句:“妾身就知道!”   封煜觉得没眼看,她知道什么?   刚还一股脑地说自己是根杂草,转眼间就变成了最被心疼的那个。   封煜揉着她额头的手下滑,直接掐住了她的脸颊,冷嘲热讽道:   “你知道什么?朕怎不知,短短几日,你这脸皮越发厚了。”   阿妤被迫仰着脸,鼓囊着脸颊望他,较之往日的轻媚,多了些可爱,她睁大了眸子,含糊道:   “皇上快些放开妾身。”   封煜捏了她一把,方才放手。   闹腾一番,封煜心情也觉得好些,就见女子凑近他面前,眸子露了一丝心疼:   “皇上昨夜没睡好?是……因为担心妾身?”   最后半句话,她说得有些犹豫,但不可避免地染上些许自责。   封煜微顿,他敛眸,没再对上她的视线。   他昨夜是没休息好,但其原因却不是为了她。   而这些话,他却不想和她说,甚至因此,他竟莫名地生了几分心虚。   待反应过来,封煜拧眉,觉得有些荒唐。   他推开她的脸,让她坐好,有些无奈道:“身子不疼了?怎这般爱闹。”   阿妤只靠着枕头安稳坐了一会儿,就似没骨头般,枕在男人膝盖上,恍若无骨的手臂,慢慢地环上男人的腰,最后收紧。   她脸颊贴着他的腿,轻轻地蹭了蹭,低声很轻地说:   “妾身见皇上心情不好,想让皇上开心……”   声音轻到刚出口就快散了,封煜险些都没有听清。   可他听清了,所以顿了会儿。   半晌之后,他才敛眸抬手,搭在女子青丝上,轻抚了下。 第54章   离那日皇上来印雅阁已经过去了三日, 阿妤最后还是忘了问他,那杂技班子是否为了笑话她。   初阳乍现,印雅阁后面的桂花林开始落着桂花, 满满的桂花香顿时盈溢了整个印雅阁, 阿妤懒得出去,便倚在楹窗前, 看着宫人轻扫青石砖上的落花枯叶。   忽然, 她眸色微动, 就见小福子脸色严峻地从殿外一路小跑而来。   阿妤脸上的笑收敛了些, 刚坐直了身子, 就见二重帘被掀开,小福子拧着眉跨进来,跪地行礼:“主子安。”   “先起来, ”阿妤推开手边的糕点, 轻声问:“急急躁躁的,怎么了?”   小福子站了起来,犹豫了下, 才道:   “慎刑司的消息, 柘芜死了。”   汤勺碰撞碗壁的声响,清脆悦耳,阿妤抬头去看, 就见周琪拧起眉, 面上满是不忿:“慎刑司怎么会让她死了?”   “听闻是,昨日里还好好的,今日一早,当值的就发现她死了。”   小福子说到这里,又添了句:“是咬舌自尽的。”   阿妤和周琪对视了一眼, 她敛眸,道:“她还真是衷心。”   也不知背后那人究竟许了她多少好处,才能她主动赴死。   不过也罢,总归她也隐约猜到了背后那人是谁,柘芜活与不活,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阿妤抬起头,拧着细眉,有些不解:“按理说,慎刑司不该如此疏忽。”   “谁说不是呢,杨公公发了好大一通怒火,将昨夜里当值的人全部看押起来了,杨公公说,若是明日慎刑司再无结果,怕是……整个慎刑司都要遭殃。”   倒不至于全部陪葬,但昨日那几人绝对活不下来。   小福子说这话时,瑟缩了下身子,他知道,若不是皇上看在主子的面子上,便是他们,也少不得一趟慎刑司之行。   这几日从慎刑司回来的人,至今还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呢。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倬云楼的落云,几乎折了半条命进去,被抬回来时,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阿妤扔进口中的酸梅,都觉得有些没滋没味了。   不过,她摇了摇头,让小福子退了下去。   她没法管此事,也不会去管此事。   三四个人当值,竟能让柘芜得了消息,还咬舌自尽了,明知那是重点看守的人,如此疏忽,皇上会放过他们,才有鬼。   殿内寂静了会儿,周琪将手里有些凉了的药膳,递给一旁的宫人拿下去。   依着阿妤的吩咐,殿内已经没了香炉,此时楹窗开了半扇,溢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周琪蹲下来,理了理阿妤的衣摆,略过刚刚小福子说的话,道:   “过些日子,天便要冷了,库房里还有皇上刚赏的狐绒,正好铺在这软榻上,奴婢这两日再缝制个靠枕,让主子到时候躺得舒服些。”   阿妤讶然:“这般折腾。”   “奴婢没多大的本事,只能将主子伺候得舒服些。”周琪仰脸笑了笑。   阿妤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已经够好了。”   自打她这次昏迷醒来,就发现周琪似乎有些自责,从她平日里总想找些事做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阿妤无奈,又不知如何劝解她,见她这般似乎心底会舒服些,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对了,陈才人最近可有去请安?”   周琪不解她怎会问这个,却还是如实回答:“去了。”   阿妤顿时扶额,有些头疼,她闷闷不乐地倚在软榻上,让周琪看得纳闷:“主子,怎么了?”   阿妤叹了口气:“本来有着皇后的旨意,我是不想再折腾着去请安的。”   可现在不同,两人同时有着身子,陈才人的请安日日不落,而她却一次不去,知道的,以为她顾及腹中胎儿,不知道的,便会觉得她仗着有孕,不将皇后放在眼底。   左右权衡之下,她该是要去请安的,毕竟在这后宫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后。   周琪被她一点,也就想通了里面的关键,顿时也有些头疼。   翌日皇上来看她时,阿妤便将此事说与了皇上听,瘪着唇,带着些许无奈:   “妾身若是不去,就又要被人念叨了。”   相对于这点子规矩,封煜自然更看重她腹中的胎儿,但也正如她所说,陈才人日日请安,她不过去总归是不好的。   历朝,也从没有怀孕的妃子无需请安的例子。   现如今,也只除了淑妃这个例外罢了。   封煜手指敲点在案桌上,沉声道:“这一切都得等身子养好再说。”   阿妤眸子一亮,忽然捂着唇笑起来,软糯道:   “皇上说得对,”她抚着小腹,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唉,妾身这身子没用,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   等身子养好再说,但身子何时才能养好?那谁知道呢。   明明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格外在意腹中孩子,可封煜不知怎的,看着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头疼扶额。   顿了顿,封煜忽然问她,关于柘芜一事的想法。   阿妤一怔后,顿时瞪大了眸子:“妾身还怀着身孕,皇上就让妾身操心这些事?”   “这不该是由皇上操心的吗?”   言外之意,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才不管。   余光瞥见男人脸色微黑,她似也察觉自己话里的不对,连忙改口道:   “妾身的意思是,不管皇上做什么,妾身都相信皇上。”   封煜脸色依旧是黑的,显然是更相信她前面那套说辞,虽是如此,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他没有多待,宫里宫外的事物繁多,都等着他处理。   等皇上离开后,周琪才担忧道:“主子当时怎么不说话,万一此事也像周美人那此一样……”   她顿了下,才继续着急道:“那该怎么办?”   周美人那次一样?无非就是不了了之。   阿妤脸上的笑意微敛,眸子里神色淡淡,冷静道:   “皇上若是想查,无需我多言,他总能查出来。”   反之,即使她磨破了嘴皮,这事也没个结果。   她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既如此,倒不如我松松口,省得逼得他厌烦。”   周琪无奈,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没有错。   殿内无人,阿妤视线扫了一圈,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   “放心,我有分寸。”   她平白无故地受了这番罪,又岂能让那人轻松脱了险去?   两人话音刚停了一会儿,就听有人禀告:“主子,周美人来了。”   阿妤端着酸梅汤的手微顿,轻笑着道:“请她进来。”   她坐实身子不好的说法,动都未动弹一下,周美人进来时,她也只是一斜眸,笑着道:   “今儿个,周美人怎么得空过来了?”   宫人搬来圆凳,放在软榻旁,周美人坐下,敛了敛衣袖,双手交叠放在了腿上,才轻柔接话:   “之前便想来看望钰姐姐,但又怕扰了姐姐修养,这才晚了几日。”   阿妤觉得,这满后宫,叫她姐姐最自然不过、没有一丝不满的,也就只有这位周美人了。   阿妤给周琪使了个眼色,须臾之后,殿内伺候的人就退了下去。   见此,周美人眸子里终于浮现一丝丝笑意,她说:“看来姐姐也知道我来的目的。”   阿妤斜卧在软榻上,将手边的茶推向她,才慢慢道:   “我倒是想不知,但你三番两次地来,又刻意让我欠了人情,我若再装傻,便也没甚意思。”   “姐姐是个巧人。”周美人话里又捧了一句。   但周美人心中也确实如此想着,连之前故意装傻,现在都坦然说出,总归在这后宫里,周美人是没见过这般人的。   阿妤喝着酸梅汤,只当没听见这话,口中顿时溢满的酸味,可阿妤也只觉得舒服,她直言心中的不解:   “不是我自谦,而是我打眼瞧着,都不觉得周美人需要同盟,又何必在我身上费功夫?”   周美人浅浅笑了下,可话音却有些凉:   “因为,还不够。”   她小产后,见过那人多次,也多多少少知道了那人的心思,左右对那人来说,孩子绝不是必要的,就算是失去了孩子,对那人来说,也不会像她一般疼。   而那人在意的东西,却也格外明显。   皇上、恩宠,对于那人说,似比自己亲生骨肉还重要。   她没了生育能力,对于后宫人来说,早了作用,对她的敌意也不会那么明显,就连那位对她也是心虚大于忌惮。   但是她看得清楚,皇上对她近来的恩宠,多半是出自愧疚。   可愧疚这情绪,最容易成为枷锁,到最后,总是不愿多想起的。   以至于,她这恩宠,太过虚假,谁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所以,她需要旁人的帮助,而现如今这宫中最能帮她的人,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倒不是说,钰美人就是现如今最得宠的人了,沈嫔的恩宠也不薄,但最合适的,却只有钰美人。   因为,钰美人在前朝没有任何助力。   她恨那人,却也不会忘记,她是周家人。   阿妤将汤碗放下,望向她,,不知怎得,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在这宫中,最是容易体会物是人非了。   她收回视线时,无意间瞥到周美人手腕处的佛珠,眸色微顿。   阿妤不自觉地手搭上小腹,若是有人害她孩子,她怕是将那人抽筋扒皮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最终,阿妤还是松了口,她低低道:“那我只有盼你心想事成。”   周美人有些怔住。   良久后,她才又重新笑开,她轻声说:   “我听闻,卓府上些日子,有个家生婢子诞下了个男孩,她夫家高兴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是队友不?   星星(冷漠脸):自己琢磨,不带借助场外的! 第55章   中秋在即, 便是阿妤窝在殿内没有出去,也能察觉到这宫里上下的喜悦。   衢州事了,再加上后宫三位妃嫔怀有子嗣, 圣上龙心大悦, 此次中秋节宴定然是要大办的,阿妤那日也是要出场的。   中秋前夕,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 阿妤倚在楹窗前, 仰头望着天际的那轮弯月。   周琪拿着披风, 披在她身上, 小声道:“主子,小心夜凉。”   阿妤一动未动,只是依旧仰着头, 她忽然说:   “明儿便是中秋了, 这月亮怎么还不圆呀。”   周琪微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中秋月圆,又意为阖家团圆。   她不知主子是想起了谁, 认识多年, 她从未听过主子说起一句宫外的事,现时,她望着主子皎白似月的脸颊, 忽然觉得有些怔然, 也不知是为何。   不等她说话,阿妤已经探回脑袋,笑意盈盈地:“关窗吧,有些凉了。”   仿若她刚刚并未说什么一样。   周琪只好咽下想说的话,伺候她上床休息。   灯烛被吹灭, 床幔被放下,阿妤阖眸听着周琪退出去,殿内瞬间一片寂静。   半晌,阿妤却是在浓浓夜色里睁开了眸子。   她透过楹窗的缝隙,看向那浅弱的月色,她狠狠蹙起细眉,抓着锦被的手越来越紧,最终,她低低轻叹了一声。   她不想去参加中秋宴,却没有不去的理由。   只盼……只盼着莫要遇见那人……   ——   天公不作美,阿妤醒来时,外面已经飘着一层烟雨,落花枯叶被雨水打得越发难打扫,雾蒙蒙的天气,给人心底也沾染了一丝隐隐的烦躁。   正如同阿妤,她还躺在软榻上,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外面的雨色,一言不发。   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见此,微有些担忧:   “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阿妤立刻回神,她摇着头:“没有,只是这雨下得有些闷。”   宋嬷嬷看着她将药膳用下,才微微放宽了心,笑着道:   “主子应该是在宫里呆久了,晚上的中秋宴,正好可以让主子解解闷。”   阿妤扯着唇角笑了下,不着痕迹地微拧细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午膳后,周琪盯着她休息了会,才将她唤起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人,她抿紧粉唇,忽然问:“阿琪,与你第一次见我时相比,我可有变化?”   “什么变化?”周琪下意识地问了句,随后笑开:“主子别紧张,你与四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越发好看了。”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法让阿妤开心,她纠结地近乎将帕子都要扯烂了。   怎么会没变化呢?   近五年的时间,该有变化的啊。   心底不住这般说着,可阿妤看着铜镜中人姣好的眉眼,却没法自欺欺人。   她生得一双含情眸,自幼便常被人夸赞着,现如今,那双眸子只会越来越招人。   她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是斜插了支玉簪,简单素净,烟青色的宫裙给她添了抹韵色。   周琪看她一眼,蹙眉道:“今日宫宴,主子这般太过素净了,不若抹些口脂吧。”   话音甫落,阿妤便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过去了。”   朝太和殿去时,雨势已经渐小,阿妤没让宋嬷嬷跟着,只带了周琪和小福子跟在身边,周琪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就足矣遮住两人身子。   被宫人领至位置上,阿妤扫了眼,上方空了三个位置,她招来一个宫女,低声问:   “娘娘给淑妃留了位置吗?”   等宫人点头后,阿妤便知道那还未到的三人是谁了。   桌面上的菜色糕点,若是之前,阿妤指不定已经开吃了,可如今,她却看都没看一眼,有孕期间,最忌讳的,便是管不住嘴。   现在,她心底升了一丝好奇。   待会儿,皇上是和皇后一起到,还是和淑妃呢?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其实是掩住那一瞬的笑意。   这厢想法刚落,她身侧便坐了一人,阿妤转头望去,有些惊讶:“今儿,怎么会是我们同座?”   落座她旁边的不是旁人,正是周美人。   周美人正擦着有些糯湿的发丝,闻言,笑着道:“我与许美人位份相当,她坐得,我便坐不得了?钰姐姐这般偏心?”   阿妤以手肘撑着脸颊,弯眸含笑:“我一向偏心,周美人怎么才知?”   周美人方收起帕子,听这话,便连番求饶:   “我说不过姐姐,饶了我吧。”两人谈笑至此,话音却是倏然一转:“我原要去姐姐宫中等她,但姐姐宫中人说,她需慢些,便让我先来了。”   慢些,还能为甚?不过是想等皇上去接罢了。   阿妤眉梢微动,忍不住道:“我瞧着皇后娘娘也还没到。”   说到这里,阿妤又抬头朝上方看了眼,三个空荡荡的位置,尊贵无比,此时却有些好笑。   正妻的尊重得给,娇妾腹中又怀着孩儿,他也不能忽视。   光是想想,便是觉得好难。   阿妤想,她若是皇上,她便自己一人来,省得左右为难。   不经意的,她视线已经扫了殿内一圈,旁人不知,她却是悄然无声地松了口气。   事实到底是并未如她所想,等宫人通报时,三人是一同进来的。   阿妤和周美人对视了一眼,皇上素来有分寸,总不会同时去接了两人。   那便是,有一人恰好在路上遇到了?   皇上来了,中秋宴也就正式开始,阿妤余光瞥了周美人一眼,见她敛着眸,兴致缺缺的模样,心底了然,对于这些贵女来说,这些子宴节不知参加了几许,早就没了新鲜感。   不似她,还捧着杯子,满怀期待地等着节目出来。   阿妤收回了视线,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出身不如旁人,此时再意识一次,也不会多出什么失落感。   殿内伶人踩着脚尖,扭着身子跳动现时的舞蹈时,有一人从殿门悄悄地跨进来。   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袍,上面是锦绣细密阵脚而出的青竹,他脊背挺直,敛着清隽的眉眼,他无声地落座,对着身旁的宫人轻点头,一言未发,却是透着一股细致到极点的温柔。   从进后来,他便没有说过一言,此时抵着案桌,修长的手指轻捏着眉尖,浑身上下是自内而外地疲乏不堪。   殿内的歌舞换了又换,忽然伶人退下,换了一班人。   阿妤意识到什么,眸子顿时瞪大,羞得耳尖都泛了红,朝高台看去,正好对上男人暗沉的眸子,只一瞬,那人就移开视线。   变脸节目开始后,身边的议论声就没停下来,周琪更是在她旁边憋不住地笑:   “看来上次杨公公听进了主子的话。”   阿妤恼得拉了下她的衣袖:“还笑!”   为掩饰窘迫,她匆忙端起茶水,只略微沾了沾唇角,便用帕子擦净,然后作一副平静模样地抬头望去。   笑话也笑话了,这变脸的杂技,她的确好久未曾看过了。   只是这一抬眸,她视线中忽然多了一人。   五年的时光,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是他越发成熟了,棱角分明,却在烛光照耀下,温和得不像样。   只那一瞬,阿妤就险些失态,她手中的茶杯轻晃,温热的茶水瞬间就溅在她手背上。   不疼,却让她回了神。   阿妤倏然收回视线,粉唇无意识地抿紧,无人知晓,她袖子中抓着帕子的指尖都在轻颤。   她的失态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住她身边的周美人。   周美人替她遮掩了番,才拧眉问:“怎么了?”   阿妤脸色微白,轻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这殿内闷热,我有些不舒服。”   说着话,她拿着帕子,轻掩了掩唇角,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   周美人脸色微变,倒也不曾怀疑什么,她说:“不若请示一番皇上,让你回去休息吧?”   阿妤此时最怕露脸,当下立刻摇头:   “不用了!”说这话时,她抬头看向高台上,那处男人正与皇上说着话,她虚弱地笑了笑:“还是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我出气透透气便好。”   周美人朝上方看了眼,知她说得有理,便没有再拦。   声音甫落,阿妤便悄悄地起了身,周琪拿起一旁靠着的油纸伞,和她一起退了出去。   对面恰好有人朝韩玉扬敬酒,韩玉扬端着酒杯,温和抬眸,余光恰好看见对面女子起身时低敛的眉眼。   这一眼,让他瞬间僵在原处,脑海里顿时纷纷杂杂地疼。   “娘!这里躺了个人……”   “哥哥,你不记得你叫什么了吗?”   “娘亲说,你玉佩上有个韩字,所以你以后就叫韩玉扬了!哥哥,你开心吗?”   “……玉扬哥哥,你救救娘亲……求你了……求你……”   “……玉扬哥哥……韩玉扬!”   ……   “韩大人?”敬酒的人见他久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地喊了他一声。   韩玉扬倏然回神,却是匆匆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素来温和的神色却染上了急色,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他未持伞,刚踏出太和殿,便淋了一身雨。   他却全然不顾,慌忙地四处看去,候在殿前的宫人微惊,忙送上伞:“大人,打着伞吧。”   伞被塞进他手中,韩玉扬才清醒了些,他欲开口问刚刚出来的女子去哪儿了?却在开口之际顿住。   那女子坐的位置……   韩玉扬后退了两步,接过油纸伞便朝一处走去,四处不住地寻望。   终于,在近太和殿的一处湖亭前,他瞧见了那人。   雨水打着花丛,她立在台阶前,油纸伞撑起,她一身青衣背对着他,青烟色细雨如一道屏障般隔开了两人。   前方女子离他其实并不远,可韩玉扬此时却没了勇气追过去。   他望见了她一头发髻,皆数盘起,用玉簪稳固。   阿妤是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的,但她没有转身。   她已经刻意避开了,她不信就那般巧合,身后的人会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   她疲乏地倚在周琪身上,寒风瑟瑟,她拢了拢披风,将一张小脸藏在帽子里。   她在雨下站得久了,终于压下纷杂的思绪,刚欲抬步上湖亭,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江妤。”   阿妤刚抬起的步子顿时僵在台阶上,拎着裙摆的手似有些发抖,她在听见那个名字时,便是身子不稳,跌出油纸伞的范围,飘零而下的雨滴,瞬间沾湿了她的衣裳。   凉意袭来,却都不如这个名字给她的震惊。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似在走近,她顿时掐紧了手心,轻微的疼痛,迫使自己回神。   她没回头,嗓子堵得生疼,却是一字一句挤出声音:   “滚!别让我看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终于有姓氏了   韩玉扬脑海里的几句话,基本上概括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友情提示:女主四五年前,才十二岁,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别往爱情线去猜呀 第56章   庆元三十六年,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庆丰,记为庆丰元年。   这一年, 越王发起宫变, 死伤无数,幸而新皇平定叛乱, 但至此, 宫内伺候之人越少, 遂小选宫女。   那时正值寒冬, 天空飘了一场雪, 落地无声,翌日清晨时,便覆盖了满地。   宽阔的宫道上积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唯有琉璃瓦上还覆着一层白, 暖阳照下,如印着点点晶莹。   朱红色的宫门打开,又重重关上。   一行人低着头, 数百人踏在干净的宫道上, 丝毫不觉拥挤,行走间不闻半点声息,让这诺大的紫禁城显得过分寂静。   行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子, 悄悄地回头看了眼被关上的宫门, 她望了很久,才收回视线,踩着前面人的脚步,跟着队伍轻而浅地行走着。   那是庆丰元年,十一月六日。   阿妤曾想,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更不会忘记那天身后那朱红色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在那数月前,她还算是家中娇养的富家小姐,养尊处优,爹爹不善,宠妾灭妻,可她有位疼她入骨的娘亲,从不曾叫她受过一分委屈。   她还有一位兄长,曾说要护她一世安康。   但数月后,她沦为宫仆,却是她拼命得来的最好的结果。   她从踏进宫门的那一瞬,其实就未曾想过再出去。   她还记得那年记录名册的公公问她:“家居何处,姓名,年龄……”   那小姑娘颤着手,脸上的污渍是好不容易用帕子拭去的,她抖着声音:   “家、家住江南,今年十二……”   她卡了下,不知该如何报出自己的姓名,那公公有些不耐烦:“叫什么?”   “叫、阿妤……”   最终她舍弃了江姓,唯独记着娘亲温柔唤她的那声“阿妤”。   当年娘亲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对她笑着,一字一句皆含着对她期盼:   “阿妤,阿妤,娘盼你安康,盼你无忧……”   恍惚间,她回头去看,却看不见来时的方向,娘亲去了后,她也再没有家了。   ……   “主子,小心!”周琪心惊胆颤地将人拉进伞中,着急地替她擦着脸上雨水。   阿妤倏然回神,她急促地呼吸着,鼻尖发酸,嗓子被堵得生疼,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她进宫多年,从不敢想起往事。   她要怎么接受,疼她爱她的娘亲惨死在她面前,而她视若兄长的人,却袖手旁观?   倏然眸子乍湿,是恨,是怨,是怒,百般情绪汹涌不止,最后却皆数化为虚有。   她轻颤的身子渐渐平静,身后的脚步声乍然停下,可她知道那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阿妤不想转身,不想看见那人。   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怪他,却也不再想再见他。   她背对着他,说:“韩玉扬,我不想看见你。”   她望着眼前的青烟雨色,恍然想起那日也是如此,利器划过脖颈,似锦帛断裂声,刺耳深刻,迸溅而出的鲜血,被雨水一冲,便洗刷得一干二净,仿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   韩玉扬捏着伞,手指骨节泛白。   他身上那股细致温柔一点点褪去,颓废之意汹涌迸发。   江南雨节甚多,他曾为她撑伞,背着她走过无数长巷,只为不弄湿她的鞋袜。   可却从没有一次像这般,她背对他,说不想看见他。   那年,他倒在路旁,来来回回马车经过,却都不曾望他一眼,唯独眼前这人,从马车上跳下,朝气蓬勃,她将他“捡”回家。   他说过,要护她一世安康,从始至终,这个想法,从未变过。   可韩玉扬知道,她不会再信的。   良久,久到雨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才出声,唤她:   “江妤。”   从年少时,便将细碎的温柔尽数揉在这两个字中,五年来,他念了无数次,却未曾再喊出口过。   他与她有兄妹之名,但他深知,两人并非如此。   他待她温柔,却亦然克制。   他不敢逾矩一分,“江妤”二字他唤了三年,原以为总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却不想,五年前,这人再也未出现过。   韩玉扬看着眼前人,他想过,再见面时,许是她怨他,或是她恨他。   却从没想过,她宁愿不提那件事,也要两人之间再无纠葛。   那个名字尤为刺耳,阿妤抿着唇,握紧了身旁周琪的手。   这宫中,她只信周琪。   这世上,她只信周琪。   她护着小腹,倏然转身,所有情绪被她压下,眸子里只剩冷然,她说:   “韩大人,你这是在叫谁?”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捏了下周琪的手,韩玉扬刚欲说话,周琪便拧眉挡在了她前面,轻微不虞斥道:   “韩大人,我们主子贵为四品美人,便你是朝中重臣,也是否有些失礼了?”   本朝素来如此,后宫妃嫔,便是位份再低,也贵为主子,除非皇室血脉,其余人见之,皆要行礼。   冷风瑟瑟,树影婆娑,韩玉扬立在原处,望了那人许久,手中的伞握了又松,松开又握,那人敛着眸,护着小腹,只在最初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再多看。   他视线落在她小腹上良久,最后,他一点点地弯下腰,低下头,油纸伞应声而落,他拱手作揖,一字一句,道:   “微臣、拜见美人主子。”   身边似有一阵风,带着些许冷意,匆忙脚步从他身侧远离。   韩玉扬闭上眼,水滴砸在地上,迸裂炸开,面前早已无人,他对着湖亭弯腰,直至浑身湿透。   身边除了雨水声,寂静一片,良久,他直起身,朝身后灯火阑珊处望去。   他敛着清隽的眉眼,微微牵唇,似是说了什么,轻风微动,带着低低浅浅的嗓音,徒余了一片温柔。   ——   阿妤走得很急,几近小跑的速度,周琪差些就要跟不上她。   在太和殿外,她倏然停了下来,捂着胸口喘着气,她站在长廊上,垂首睁着眸子,怔愣地看着地上的红色长木。   泪珠无声地掉落。   她抬起头,看向脸色担忧的周琪,她笑得好生自然,脆声问:“我这样子难看吗?”   周琪拼命摇头:“不难看,主子最美了。”   阿妤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披风递给周琪,因那一番变故,这披风湿了一半,不能再披了,她捏了捏周琪的脸颊,笑着安抚她:   “好了,快将表情收收,我们该进去了。”   殿内依旧热闹,她悄悄地进来,无声地落座,没有惊扰任何人。   只有周美人目不斜视,却轻声道:“刚皇后特意赏了每桌一碟月饼,见你不在,还特意问起了。”   她余光瞥了眼,顿时拧起细眉:   “你这是怎么了?”   阿妤跌出伞的那一瞬间,最先淋湿便是她的青丝,幸而未施粉黛,脸上倒是依旧白净,她此时正用帕子轻轻擦拭头发,闻言,她没回答,反而轻声抱怨:   “这破雨天,真是烦死了。”   周美人弯眸失笑,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手帕也送上,倒是没有再问。   阿妤敛着眸,半晌,唇角的笑才浅浅淡了下去。   高台上,封煜视线淡淡地扫下去,见那空位上有了人,就收回了视线。   微顿,他又拧眉看过去。   他招来杨德,淡淡问:“钰美人怎么了?”   杨德一愣,他扫过去,就见钰美人正擦着湿漉漉的发丝,顿时一惊。   这位是又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顶着圣上的视线,杨德有点想擦汗,他又没有时刻盯着,怎么回答这问题?   杨德心底着急,忙低头道:“奴才这就差人去问问。”   封煜偏头,斜了他一眼,轻斥:“蠢,还不送帛巾过去。”   “让宫人,将那附近的炭火烧旺些,若是她不舒服,就让她先回去。”   她怀着身子,身子骨又差,若再着了凉,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封煜心底有些烦躁,不知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阿妤接到杨德亲自送来的帛巾时,微顿,她下意识地去看台上那男人。   只一眼,她就匆忙收了视线。   无他,只因为那人脸色微沉,正端着酒杯轻抿,这神色,看得阿妤有些心虚。   她接过帛巾,忙拦了杨德,道:“杨公公替我向皇上道谢,再说……”   阿妤咬了咬唇,剩下的话,她着实不好意思让人替传,左右是为了让皇上不要生气而撒娇的话。   她咽了声,倒是杨德又叮嘱道:   “皇上说,若是美人主子不适,可先行回宫休息。”   杨德这话落下时,阿妤余光恰好瞥见殿门前进来的人,她轻颤了下眼睫,身子虽无不妥,但也不想再呆下去。   她顺势地应了话:“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杨公公且替我与皇上说声。”   她轻抿着唇,似真的有些不适,周琪匆匆扶着她的手臂,扶着她站起来,见此,杨德道:   “美人主子可还带了人?奴才派人给美人撑伞,送美人回去。”   小福子早被阿妤遣了回去,闻言,她倒是没有拒绝杨德的好意。   起身之际,她和周美人对视了一眼。   就在她转身刚要离开,殿内忽然又出了乱子,两人附近处传来一声惊叫,顿时人人慌乱避开。   阿妤等人刚要抬头去看,慌乱之间,众人往她们附近退来,阿妤下意识地退避。   即使如此,阿妤仍是不慎被人推搡了下,那片刻间,她只听得周琪一声惊慌,随后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惊叫声不绝于耳。   在失重的那一刹那,阿妤忽然想起那日七巧节周美人的情形,脸色瞬间惨白,惊恐顿现,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死死闭上眼,用后背朝下跌。 第57章   那刹那间的感官全部空白, 她似翻滚了几圈,待平静下来后,预计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她似跌在了垫子上, 双手护着小腹,脸色害怕得惨白, 身边的惊叫声却没有停下。   她以为是她紧张得忘了疼, 但许久, 她才察觉到不对。   半晌, 她茫然地睁开眸子。   她朝身旁看去, 就见到周琪和周美人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尤其是周美人,脸色煞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阿妤还能听见从她闷在喉间的疼声, 阿妤倏然回神, 被周琪抱着扶起来,她吓得眼泪肆流:“主子,你没事吧?”   阿妤还未从那变故中回过神来, 刚欲说话, 忽觉得指尖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下。   原要说出口的话,顿时转了个弯,她倚在周琪怀里, 面色痛苦不堪, 低低哽咽着:   “疼……好疼……”   她并非未疼过,单单想想那次的经历,她还浑身发冷,此时装起来,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泪珠滚落时, 她还未忘去看周美人,心底的震惊,被她皆数藏好,   就算两人有过同盟之约,但她也从未想过,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周美人居然选择护住她。   她听见勒月哭着扶起周美人,边说:“主子,你……”   她似想要责备,可话还未说出口,又被她狠狠咽了下去。   阿妤不蠢,单看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便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离原来的位置至少偏移了三个台阶,恍惚间的几圈翻滚,并不是假的。   只是有人护住了她。   而护住她的人,不言而喻。   三层台阶滚下,疼与不疼,阿妤不知,但是周美人的脸色却已说明了一切。   阿妤低低弱弱地轻吸着气,似疼得受不住,她埋头在周琪的颈窝间,敛住眸子里的凉意。   她确信,她跌下来,是因为有人推了她。   但因那人是从身后推的她,人又多,她并未看清那人是谁。   忽然,不远处传来哭声,连着不停地喊着:“主子……主子……”   阿妤心底微惊,她抬眸看去,那处陈才人伏在案桌上,身侧的宫人跪在一旁哭,离她不远处的是沈嫔、和容嫔……   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阿妤掐紧了手心,眸子瞬间通红,泪珠子一点点地掉,她忙收回视线,轻声低泣着,都不敢去看皇上和皇后的脸色。   后宫争斗,竟然将脸丢到了国宴上。   她听见皇上冷冰冰的一声:“散宴!”   即使他不说,这满殿的人估计也待不下去,唯恐惹祸上身,一个个退得极快,眨眼睛,太和殿内便显得空荡荡的。   唯有一人,刚进大殿,就见女子跌下台阶,那瞬间,他险些呼吸都停止了。   但幸好,他还存有理智,没给那人多添麻烦。   他站在殿门前,人流将他带出去,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脑海里存留最后的画面,就是那人疼得脸色煞白的模样。   他想起之前的流言,圣上新宠钰美人有孕,却在发现时,险些小产。   后宫危险,但他从不知,后宫竟会危险至此。   只是稍不注意,那人就会落入险境,一个接连一个,如同沼泽般,挣不脱、逃不开。   他走向宫外的步子,有些沉,有些重,几欲让他抬不起腿。   在朱红色的宫门前,他忽然垂头,握住了腰际的那块玉佩。   那是他被她捡回去后,身上唯一剩的东西。   欠她的,他该是要还的。   ——   朝臣离开后,并不代表闹剧就结束了。   太和殿内,封煜沉了脸色。   早有宫人去请了太医,但还不算完。   三位妃嫔受伤,其中两位更是怀着皇嗣,另一位又是为了救皇嗣,才受的伤。   封煜立于台阶之上,往哪处走都是为难。   阿妤没受伤,却哭得比谁都可怜,娇娇糯糯的嗓音呜咽着,低低弱弱,将人心尖扯着生疼。   她倚在周琪怀里,抬眸望向男人,她知道不远处亦有人受了伤,可眸子却依旧忍不住地藏了一丝期盼和害怕。   封煜看见了,所以他犹豫了。   但是,陈才人离他最近,身下的那片鲜红最刺眼。   阿妤低泣声微停,似瞧出了他的为难,偏头垂眸,泪珠划过眼尾,徒余痕迹。   要刺眼的宠爱,还是男人些许的愧疚,一瞬间,她就有了选择。   没时间给封煜再犹豫。   他打横抱起身边的陈才人,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说:   “将两位美人,送进偏殿!”   话音甫落,他立即转身朝偏殿走去,脚步之快、之乱、之慌,生平罕见。   太和殿只有一个偏殿,留作休息之用。   此时偏殿的床榻已经被陈才人所占,阿妤和周美人被送进来时,只能靠在软榻上。   仓促间,宫人搬进一张软榻,这下子,才没使场面越发难堪。   太医及时赶到,当值的太医全部来了。   看清殿内情形时,有些懵。   怎么才人在床上,两位美人却在榻上?   但他们不敢多想,连行礼都没有,便坐到三位主子前,替她们把脉。   阿妤躺在软榻上,紧紧握着周琪的手,她没再哭出声,惨白着脸,敛着眸,紧咬唇不放,似要将唇瓣咬出血般。   众人只见,原还在床榻旁的圣上不知何时走到了钰美人身边,捏着她的下颚,冷声说:   “松开。”   阿妤没听,没动,只是眼泪越流越凶。   封煜动作僵住,想起刚在大殿内,她偏头而去,眸色倏然黯淡的模样。   他知她娇气,也知她委屈,一时之间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即使,他们都知道,在那时他去管陈才人,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但是人都有偏爱,在钰美人和陈才人之间,明显钰美人才是他偏爱的一方。   所以,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陈才人情况更严重,但他还是站到了她身边。   须臾,封煜捏着女子下颚的手松开。   但是女子动也未动,封煜望着女子的头顶,心底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有点后悔。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皇后却不得不主持大局,她让宫人备好热水、被褥、帛巾等物,刚欲说话,余光却瞥见淑妃的神情,她忽然一顿,咽下了口中的话。   淑妃失神地看着皇上。   她太了解皇上这副神情了,她曾见过数次。   看似平淡无痕,可她知道,他这是心疼了。   她有孕后就久居宫内,这是她第一次见皇上和这些新妃相处。   这一见,就将她心底的侥幸和自欺欺人全部打破。   若说这里,谁最关注淑妃,那定然是周美人了,即使她疼得想要晕过去,可看着淑妃的神色,她就忍不住地想笑。   但她没笑出来。   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这人难过,无需因小失大,让这时的钰美人惹了她的眼。   她咬着牙,忍疼,轻声道:“皇、皇上,姐姐身子重,还请皇上给姐姐赐座吧……”   单这一句话,就似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蹙起细眉,抿着唇,再无力多言。   她语气里皆是为淑妃着想,更是将圣上的注意力引到了淑妃身上。   众人皆错愕地看着她,疼成这样了,还不忘了替淑妃争宠,真该说,不愧是周家挑进来的人吗?   只有皇后多看了她一眼,眸子微眯。   封煜手微顿,便站直了身子,他扫了宫人一眼:   “什么事都要朕亲自吩咐?”   神色暗沉骇人,不耐烦斥的一句,便让人心低生寒。   宫人忙搬进些许圆凳,淑妃坐下后,才抚着小腹,忧虑轻声道:“几位妹妹受难,皇上不必多为妾身费心。”   她依旧没忍住朝那软榻上的女子望去。   但入目的却是男人挺拔的身影,将那女子遮掩得严严实实,淑妃来不及多想这是否是巧合,便听得皇上淡淡的一句:   “你身子重,万般小心都不为过。”   只这一句平淡的话,便让淑妃所有心思都收敛起来,顾不得想太多,她轻牵唇敛眸,泄了一丝温柔。   封煜移开视线,他拧眉,看着躺在三处,不知究竟如何的妃嫔,忽然又觉得头疼。   床榻旁宫人匆匆一盆盆清水端进,变成血水端出。   满殿的血腥味,封煜薄唇抿紧,心思一沉再沉。   周美人身旁的太医皱起眉头,低声问:“美人主子,请告诉微臣,你身上可有何处疼?”   周美人也说不出,她只觉得浑身都疼。   太医请宫人帮忙,从其后背一直按到脚踝,直问得自己额头溢出冷汗,才停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朝圣上的方向躬身:   “禀皇上,美人主子伤势不轻,脊柱、腿部骨骼应都有损伤,之后需要好生静养才可。”   阿妤微顿,倏然抬头看向周美人。   这伤,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她忍不住地问:“周美人需要修养多久?”   太医有些为难:“这……微臣也说不准,至少也需要一月。”   周美人好似早有预料,她连神色都未变,只是勉强勾起嘴角,朝太医轻柔地笑了下:“劳烦太医了。”   阿妤终是敛了眸,不再多言。   她被护得好好的,本就无事,但也受了惊讶,太医只有将伤势往严重里说的,因此替她诊脉的太医,起身之后,还擦了擦额头的汗,才说:   “美人主子受了惊讶,有些动了胎气,幸好未有大碍,之后喝上几副安胎药,便可。”   封煜捏着扳指的动作微松,面上却是依旧冷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情况最严重的陈才人早已晕了过去,结果尚未可知,此时论欣喜,还言之过早。   为陈才人诊脉的太医额头不断溢出冷汗,他心底后悔无比,怎今日就是他当值呢? 第58章   陈才人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太医说出这话时,封煜就闭上了眸子,怒斥了一句:“废物!”   他恨不得抬脚亲自踹过去。   这时, 周美人突然挣扎着从软榻上跌落地面, 跪地不起,她红着眼, 一字一句道:   “皇上, 短短半年, 后宫妃嫔一连二地意外小产。”   她将“意外”咬得极重, 莫名的嘲讽。   可不是, 她当初了失了孩子,毁了身子,最终却都归结于这两个字。   封煜呼吸微沉, 低头看向她, 就见她俯身,死死地叩下头,长跪不起:   “妾身小产之故, 梅林死尸致钰美人险些小产之因, 至今都未查明结果,又何尝不是给了有心人的胆量?”   她说:“今日钰美人被人推下台阶,陈才人又被害得小产, 谁知下回受难的又是谁?”   “皇上!若再查不出凶手, 叫妾身等如何安心?”   “便是为了淑妃娘娘和钰美人腹中的胎儿考虑,妾身求皇上力查下去,给妾身等一个公道!”   她重重地叩首,脸色惨白,额头青紫, 狼狈不堪,可她的话却一字一句似泣了血,灼得人生疼。   她话音甫落,周琪应声跪下,红着眼,声声悲腔:   “求皇上为主子做主!主子被人生生推下台阶,若非周美人拼命相护,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才人身边的宫人就“砰”地一声跪在封煜面前,磕头不起:   “奴婢求皇上为主子做主!”   眼前之景,让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周美人凄惨的模样,更让人难免生出丝兔死狐悲。   眼前三人有孕,皆被迫害,若是轮到她们,她们能有幸避过吗?   淑妃偏移视线,浅淡心虚一闪而过,她刚欲说话,就见满殿妃嫔哗然跪了一地,齐齐叩头道:   “请皇上查出凶手,还后宫一个安宁!”   不管是自愿,还是顺势所为,满殿内除了皇后和淑妃外,其余皆跪了下来。   阿妤没动,她躺在榻上,只是定定地望着男人,泪痕顺着眼角流下,滴入发丝后,瞬间无影无踪。   淑妃扶着瑛铀的手,弯腰跪下,心底却恨得牙痒。   这群人是疯了吗?   封煜望着跪了一地的人,不说他本就无意包庇背后之人,便是有,在周美人那番话下,这个念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何事都比不得皇嗣重要。   包括任何人。   他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周美人说得没错,是之前两件事件的不了了之,助长了那些人的焰火,让她们胆大包天,一个个地都将手伸到了皇嗣身上!   封煜站直了身子,他一字一句下着吩咐:   “杨德,通知御林军,搜查各宫各殿,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领着太医,检查陈才人今日所饮所食所戴之物。”   “陈才人出事前,在她附近的人全部看押。”   他冷冷地扫众人一眼,才又道:   “任何与此事有牵扯的人,妃嫔者,赐酒。”   “宫人者,凌迟!”   赐酒,乃毒酒,临死前要饱受腹痛之苦,为赐死之意。   凌迟,在人清醒之时将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生不如死。   周美人所求目的不过如此,事罢,勒月惊心胆颤地将她扶上软榻,太医连忙过来替她施针止疼。   阿妤这边,就较为简单,在封煜看向她之时,她便主动开口:   “那人推妾身时,被妾身不慎抓了一下,谁手上有新的伤痕,那便必然是推妾身的人。”   她虽无碍,但那人却是的的确确怀着让她不好过的心思。   她只要想到那瞬间的惊恐,便觉那人虽死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封煜却是倏然捏紧了扳指。   如今陈才人小产,淑妃身子不可知,钰美人腹中的胎儿便是重中之重,他不敢去想,若是周美人和宫人没有护住她,此时该会是何情景?   他只需稍想,便觉心底怒意后怕翻涌不停。   阿妤说得很具体,这般明显,轻易便可揪出那人是谁。   但封煜下令后,却足足找出了三个手背有伤的人。   两位妃嫔,一位宫人。   阿妤扫了眼,便觉得那人着实狡猾。   妃嫔是卓嫔,和一位眼熟的宫人,阿妤拧眉,良久才想起是谁。   当初请安时,说她不安好心,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那位孟美人。   宫人陌生,阿妤并不认得。   等三人独自站出来时,卓嫔拧眉,脸上带着丝惊讶和不安,连忙跪下,为自己辩解:   “皇上明鉴,妾身与钰美人无仇无怨,又怎么会去害她?”   进了这后宫,便是同其余妃嫔结了仇。   封煜自幼在皇宫长大,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如此,就算明白,有时也许装糊涂。   他没理会卓嫔的这句话,直接冷声问:   “你手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卓嫔摇头,苦恼不止:“妾身也不知,刚进偏殿时,手背突然一疼,妾身再抬手看时,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她话音甫落,孟美人和那个宫女便连忙点头,慌乱不止地附和。   孟美人更是紧张慌乱,她原本就和钰美人有怨仇,再加上手上的伤,这般一来,她身上的嫌疑就越发重了。   那宫人害怕得要命,慌乱哭着:“皇上明鉴,就算给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推钰美人啊!”   看着三人,就有人不住地猜测:“之前,孟美人便和钰美人有所结怨,该不会是她吧?”   她身边的人推了推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那位妃嫔立刻闭上了嘴,害怕地缩了缩头,虽说孟美人无宠,但是谁也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   她虽闭嘴得快,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被人都听了去。   就在众人都怀疑孟美人时,周美人突然开口:“若是妾身记得不错,在钰姐姐摔倒之时,卓嫔姐姐就在钰姐姐身后?”   卓嫔脸色不变,道:“当时陈才人突然呼疼,臣妾也是随着众人后退,才不经意间走到了钰美人身后。”   不经意间?   阿妤没说话,只虚弱地躺着,但也不禁嗤笑,卓嫔这词用得倒是妙。   卓嫔话音落下,周琪立即皱眉反驳:   “卓嫔主子位置于陈才人之上,便是退,也该朝上退,怎么越过陈才人退到主子身后?”   根本就说不过去。   其余人退,只是想远离陈才人那处范围罢了。   当时的位置以太和殿正门看,妃嫔分为九行三列,卓嫔位于距离圣上最近的第一行第三列,陈才人有孕,越过众人位于第三行第二列。   而阿妤和周美人便是第五行第一列。   虽离得皇上较远,却是看戏舞最好的地方。   卓嫔若动,也该朝皇上附近退去,而不是越过陈才人,直接到了第五行旁边。   周美人忽然道:“即使如此,也不能定了卓嫔姐姐的罪,更何况当时孟美人也在钰姐姐身后。”   她话音甫落,卓嫔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她又说:   “但是,前些日子妾身与娘亲传家书时,娘亲和妾身说了宫外的一件趣事。”   妃嫔常住后宫,不得相见家人,因此可偶尔和家中传递家书,宫中大多妃嫔皆会这般做,甚至于请示过皇上和皇后,还可派宫人回族。   传家书一事并无什么稀奇,但令众人好奇的是她口中的那件趣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卓嫔脸色突变,她勉强笑了下,往事的温和皆数消失,她说:   “周美人好雅兴,连宫外的趣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封煜微眯眼,卓嫔的反应已经说明不少事情,他冷声示意周美人继续说。   周美人垂眸:“娘亲同妾身说,卓府有一家生婢子刚诞下了位男婴,她夫家极其高兴,不仅如此,就连卓府好像也颇为高兴,特意将这婢女调到主母身边伺候。”   “这事搁哪儿,都算比较稀奇,娘亲才与妾身说了句,”她仰头望向脸色僵硬的卓嫔,轻柔地问她:“也不知,卓嫔姐姐可知道这事?”   卓嫔轻扯了扯嘴角:“臣妾与家中好久不曾联系,便是传了家书,互道想念还不够,哪有闲心说起婢女的事。”   “是吗?”周美人没说信与不信,只是有些好奇道:“听闻此事后,妾身发现了件很巧的事,不知姐姐能否为妹妹解惑?”   卓嫔掐着手心:“现如今正在查谁是推了钰美人的凶手,周美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听闻那婢女的夫家姓甄,且有一女,年初入宫时当了宫女。”周美人打断了她的话,道:“很巧的是,前些日子在慎刑司咬舌自尽的那个叫柘芜的宫女,在进宫时,记录在册的名字恰好姓甄。”   “卓嫔姐姐,你说巧与不巧?那婢女临盆之际,正好是柘芜咬舌自尽的时候。”   话已至此,周美人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且不论众人心底如何想,单看封煜脸色瞬间阴沉,便知此事绝不会善了。   卓嫔出现在钰美人身后本就不合理,如今又有了这么一出,钰美人是何人推下台阶的,一看便知。   就是这时,孟美人也忽然说:“对了!妾身手背受伤时,卓嫔就在妾身身边,一定是她!”   孟美人恨恨地看着卓嫔:“皇上!就是她!三番四次谋害钰美人,还诬陷妾身!这般心思歹毒之人绝不能轻易饶恕!”   卓嫔辩无可辩,她下意识地求皇后救她。   她知道,皇上最敬重皇后,若是皇后开口,她必有一线生机!   她转向皇后:“娘娘——”   话音陡然被封煜打断,他此时心底皆是怒意,如今查出卓嫔不仅是今日推了钰美人的凶手,更是之前险些害得钰美人小产的人,如何能放过她? 第59章   “没听见朕的话吗?任何与此事有牵连的人, 妃嫔者,赐酒!”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透着股寒意, 让卓嫔睁大了眸子。   她摇了摇头, 投眸看向皇后,见皇后只是拧眉, 却无动于衷时, 慌乱地爬过去抱住她的腿, 惊恐喊道:   “娘娘!娘娘!您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啊!”   “妾身日后再也不敢乱来了!求您了!替妾身说句话吧!求您了!”   卓嫔眼角的泪珠扑棱棱地掉下来, 抱着皇后的腿不断求着。   她知道在场的, 能救她的只有皇后一人。   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为何还会露了马脚?   她不知,却不妨碍她后悔。   她不该眼红钰美人的恩宠, 不该眼红娘娘对她的看重。   可她如何才能不眼红?   在这后宫, 皇上本就看不见她,唯独娘娘多瞧她一眼,才能让她在这宫里平稳活下来。   可这些日子, 每每钰美人遇到什么事, 皇后娘娘总是偏向于她!   甚至因为钰美人,娘娘第一次斥责她!   封煜脸色顿时沉下来,看得杨德心惊肉跳, 忙朝宫人打了个手势。   两个宫人低头上前, 硬生生地将卓嫔的手从皇后腿上拔下来,卓嫔拼命摇着头,抱着皇后不放手,不住地喊她:“娘娘!娘娘——”   皇后被她拉得险些踉跄,谨玉谨竺连忙扶住她, 谨玉更是怒不可遏:   “卓嫔,你放肆!”   但即使如此,皇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她拧着眉,往日沉稳的神色微淡,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妤不着痕迹地和周美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蹙起细眉。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她们都知道卓嫔是皇后娘娘的人,但是皇后娘娘素来是只管宫务,高高挂起,怎现在任由卓嫔拉住她?   两人心底皆惊讶于皇后对卓嫔的态度。   这一变故打乱两人的计划。   就在卓嫔终于被人拽开,脱离皇后的时候,皇后突然开口:“住手!”   阿妤不动声色地低敛眸眼,心底却是微沉。   若是知晓皇后如此看重卓嫔,她绝不会这么快就对卓嫔下手。   阿妤想,她好像自始至终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皇上敬重皇后,后宫不知多少妃嫔愿投靠皇后,而一直以来,被纳入皇后阵容的只有卓嫔一人。   为何?卓嫔容貌不显,恩宠不显,家世也不算突出,为何她就这般特别?   那些宫人顿住,抬头去看皇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封煜微拧眉,神色冷淡地看向皇后:“你要替她说情?”   皇后先是望了眼泪流满面的卓嫔,忽然低叹了口气,深深服下身子,敛眸温声说:   “卓嫔谋害皇嗣,罪该万死。”   封煜眸色越发冷,等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皇后的话未结束,她说:“臣妾也不想替她求情,但望皇上念在偲妹妹的情面上,饶她一命。”   闻言,封煜微拧眉,顿了下,才看向她:   “便是如此,她也罪无可恕!”   皇后似早料到如此,她只低声说:“臣妾知晓皇上心中愤怒,但只求饶她一命,其余惩罚,臣妾绝不插手!”   顿了会儿,她又添道:   “若是她日后再犯,臣妾也不会再管。”   封煜没再说话,但所有人都看出他在考虑。   只这一点,就足矣让人好奇起那位“偲妹妹”是何人?   封煜拧眉,朝软榻上的女子看了一眼。   阿妤咬唇,眸子里有些无措迷茫,最终勉强牵起唇,将那丝难过藏进眸子深处。   她忽然伸手拉住男人的衣袖,低低说:   “皇上,娘娘素来处事公道,既她为卓嫔求情,必是有为难之处。”   “我不想让皇上为难……”   她微顿,才艰难无力地说:“……算了吧……”   对腹中胎儿的愧疚,无可奈何的委屈,以及不知为何会这般的迷茫,全然混在了这一声哽咽中。   封煜听得心上微有些刺疼。   算了?封煜想不出女子说出这话时是什么心情。   但,必然是不好过的。   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为迫害她孩子的凶手求情,她无能为力,还要亲口替其逃脱。   如今她才是受害者,反正疼又没疼在她们身上,求情的话,她们自然说得轻松。   封煜心底忽然有些怒,怒她的轻易妥协。   可他却又十分清楚,她身份低微,除了妥协,别无办法。   封煜眸色倏然冷了下来:“皇后不必再说!”   “卓氏心肠狠毒,谋害皇嗣,罪无可恕,即刻拖下去,赐酒!”   他扫了众人一眼:“谁若再为她求情,同样拖下去!”   这话一出,就算原本看皇后说话而准备站出来的人,瞬间打消了想法。   卓嫔陡然瞪大了眸子,疯狂摇头:“不要!不要!皇上!皇上——”   宫人没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连拖带拽地将人拉了下去,即使没了卓嫔的人影,可她凄惨的叫声依旧不绝于耳,让不少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阿妤怔怔地望着男人。   她看出了皇上的为难,再加上不愿得罪皇后,才会选择退了一步。   更何苦,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但她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没有听皇后的求情,仍是赐酒于卓嫔,这出乎她的意料。   皇后被谨玉谨竺扶了起来,望向大殿外,那外面夜色很深,似乎是要将人吞进去的黑暗。   她脸色似有些乏意,却还是温声道:“是臣妾让皇上为难了。”   封煜微顿,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明日,朕让卓府人来给你请安。”   皇后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吩咐。   但这不妨碍她弯腰谢恩。   皇后起身后,走近钰美人,轻拍了拍她的手,歉意道:   “刚刚本宫只顾自己感受,倒是叫你受委屈了。”   阿妤心中微紧,险些将手抽出来,但幸好她还存有理智,垂眸摇头:“娘娘言重了。”   她不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索性就只说了这一句。   此方事了,但还有陈才人一事。   ——   “主子今日一直好好的,突然就趴在案桌上,不住地呼疼,案桌上的东西主子只用了碗燕窝粥和皇后赏赐的月饼。”   燕窝粥是特意赏给有孕的妃嫔的,这是荣誉,不得不喝。   宫人不停歇地将陈才人到太和殿后所做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封煜微颔首,立即有宫人领着太医去查看。   那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声道:“近段时间,我们主子常会去沈嫔宫中坐会儿。”   沈嫔原倚在宫人身上,闻言,倏然冷笑,她看都未看那宫婢一眼,直接朝皇上道:   “陈才人的确来了妾身宫中几次,但妾身每次都只与她说几句话,便让人离开,妾身知她有孕,还多次劝说她少出门出动。”   “搜宫的人应很快就回来,到时候结果便见分晓。”   “清者自清,妾身没做过的事,旁人休想朝妾身身上泼脏水。”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眸子轻斜,显然没将那宫婢放在眼里。   她话音甫落,搜查各宫的人正好回来,自然是什么都未搜到的。   沈嫔冷脸抿着唇,这般结果,可她却没什么开心的,宫人回来虽洗清了她的嫌疑,但皇上刚刚那副神情,明摆着不信任她。   去往灵越阁的太医也紧跟着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盆盆栽。   一盆君子兰。   鲜艳傲人,贵气雅致。   但此时却没人会欣赏它,重人见此,顿时想起什么,齐齐朝容嫔看去。   容嫔脸色微变,但她却什么都没说。   封煜望了那盆君子兰许久,才想起来那道他已经忘了的旨意,但这一想起来,他就眯起眸子,沉声道:   “朕记得,宫中每年栽培的君子兰都是送往瑜景宫的。”   他瞥了容嫔一眼,问向那跪在床榻旁的宫人:“你主子是如何得来的?”   “是容嫔亲自送于主子的。”宫人连忙道。   容嫔立即打断她,她眸色微闪:“胡言乱语!这盆君子兰,你主子是如何得来的,你难道不知?”   “陈才人以皇嗣为由,强行从妾身这要走了这盆君子兰,若是有何事,与臣妾何干?”   她是看向宫人的,但她话中的自称,明显是在对皇上说着话。   没人理会她的话,封煜问向太医:“这盆栽有何问题?”   太医摇头:“问题并非出自君子兰,而是这个花盆。”   “这个盆是经过红花泡制过的,土壤在其中时间过久,自然会染其害,若是有孕之人和这盆栽待在一起时间过久,必于子嗣有碍!”   容嫔袖子中捻着手帕,一点点揉碎,心底惊恐不已。   这花盆的确是她送去的,但却是陈才人有孕之前便送去了,她早就让人将其毁了,此时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封煜直直看向容嫔:“你可认?”   容嫔倏然跪下,脊背挺直,冷面否认:“君子兰是陈才人强行想夺,这花盆,臣妾更是见都没见过,皇上要臣妾如何认?”   就在这时,寂静许久的阿妤终于说话:   “容嫔当真不认得这花盆吗?”   “你什么意思?”容嫔望着她,心底止不住的恐慌,却又强行压制。   这花盆送去灵越阁时,这贱婢早就出了她的瑜景宫,她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   阿妤轻轻抬眸,一字一句缓慢道:“容嫔许是忘了,妾身曾在您宫里时,做的便是伺候这君子兰的活计。”   她自爆其短,让容嫔脸色泛白,而阿妤的话还没有完:   “你宫里的盆栽何模样,妾身一清二楚。”   “这花盆,因其精致,是一年前花房特意送于瑜景宫的,容嫔甚喜,还亲自观赏过,您忘了吗?” 第60章   “您忘了吗?”   话里隐隐透着的浅恨和凉意, 让容嫔倏然抬起头,对上了女子的视线。   女子眸色很深,让容嫔陡然想起那夜里, 瓢盆大雨, 小太监跪在她脚边求饶,却被她一脚踹开, 甚至她嫌恶地说:   “快将他拖下去, 别脏了本宫的眼……”   她至今还记得, 那小太监最终被拖下去时, 无神却倏然恨意的眼神, 他死死地盯着她,似要永远记住她一样,让她心生寒意, 恼羞成怒地连番下了几条命令。   最终, 那小太监也没有活过那个雨夜。   容嫔记得,慎刑司来报时,说那小太监的每根手指都被生生夹断, 说他们剪了那小太监的一只耳朵, 还说他们特意遵她吩咐,挖了那小太监的眼睛。   那时听着回复的她,恶心地两日都没有吃下饭, 却忍不住地内心愉悦。   天生卑贱的奴才秧子, 敢用那种眼神望着她,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索性她便让他死都不得善终。   殿外忽然打了道惊雷,容嫔忽地浑身升起一股寒意,烛火摇曳不停, 忽明忽暗间,她仿似又看见那小太监被拖下去时的眼神。   和女子此时望着她的眼神,何其相似。   容嫔顿时掐紧了身旁凝青的手臂,她没瞧见凝青疼得皱起的眉头,倏然朝着阿妤色厉内荏道:“空口白牙,嘴皮子一碰就想给本宫定罪?你有何证据?”   证据?   阿妤敛眸,遮住眸子里的神色,低低道:“妾身亲眼所见,还不能作为证据吗?”   容嫔冷笑:“众人皆知,你我素来不合,为了诬陷本宫,你未必不会说谎。”   阿妤偏头,细细打量容嫔,含着淡淡的轻讽:   “容嫔曾对妾身悉心照顾,妾身心底素来是敬着您的,怎会与您不合?”   恶心容嫔的事,阿妤向来都喜欢做,但今日她不想多费功夫,刺了一句,便直接开口:   “此事,知晓的不止妾身一人,您宫中的人,以及花房的宫人,都为知情者,皇上若是不信妾身的话,大可多问几人。”   她虽是这样说,但是为了服众,不管男人信与不信她,都是要去询问旁人的。   封煜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吩咐杨德去查。   阿妤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与容嫔身旁的凝青对上视线,只那一刹那,她就敛下眸子。   那个花盆,容嫔的确是早在几日前就命人将其毁了。   她原不该知晓的,但是很巧的是,周琪给她带回了一个消息。   在陈才人有孕之前,容嫔就对其下手了,这个花盆就是其中之一,但即使如此,陈才人依旧顽强地怀了身孕。   依着容嫔对陈才人的恨意,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她命人毁了花盆,不过是因为她又有了新的计划。   毁掉花盆,只是为了洗清她的嫌疑罢了。   阿妤初得这个消息时,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至于陈才人?与她何干?就算自己知晓了此事,又为何要救她?   甚至,她若当真提醒了陈才人,她的仇如何报?   所以,她很快地就做了选择,冷眼旁观,看着容嫔渐渐作死。   封煜派去的人很快回来,正如阿妤所说,那个花盆是一年前花房特意送到瑜景宫去的,所以很多人都记得。   容嫔脸色顿时变了。   她当初选择这个花盆,也是因其精致特殊,料定了陈才人也会喜欢。   顾得了其一,却忘了其二,越是特殊,越能让人记忆深刻。   她依旧不悔改,嘴硬道:   “那便是妾身记错了,但是这花盆臣妾送给了陈才人许久,花盆染了红花一事,未必就是臣妾做的,更何况,若是当真因为此花盆缘故,怎么至今才发作?”   “皇上莫要被眼前物蒙蔽,遗漏真正的凶手!”   就在这时,陈才人的宫人突然道:“皇上!奴婢记起来了!主子所食用的那块月饼,容嫔不小心碰到过!”   她此话一出,容嫔脸色才真正地出现惊慌:   “你个贱婢,胡言乱语什么?若是本宫碰过,你们主子敢吃吗?”   那宫人也不是个傻的,当下反而委屈道:“您是我们主子的亲姐姐,你碰过的东西,我们主子为何不敢吃?”   那声“亲姐姐”咬地极重,听得阿妤都觉得讽刺。   “搜身。”封煜淡淡地道。   他仿佛不怒了,连同脸上都没什么格外明显的神色,寡淡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他话音甫落,容嫔下意识地便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她一动,封煜便发现了端倪,指着她的手,说:“拉出来。”   顿时,容嫔被两人摁住,任她如何斥骂,也不放手,另有宫人拽出了她的手,凝青早就不着痕迹地退出她身边的氛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容嫔发髻凌乱,随着她的挣扎,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手上涂抹着嫣红的蔻丹,衬得她的手指愈发白嫩,但是太医检查一番后,就立即皱起了眉头。   “皇上,容嫔的手帕上还残留着红花粉末……”   剩下的话,众人没再细听,听到这里,便能猜到容嫔为何无故地去碰陈才人的月饼,不过是想让陈才人亲自吃下红花罢了。   只要她将手指清洗擦净,到时候就算从月饼上查出什么来,也是皇后亲赐,与她没甚关系。   容嫔的确是清洗了手指,在众人朝偏殿走来时,她在长廊上,特意伸手接住了雨水,将指甲里残留的红花粉末冲洗得一干二净。   那时,她看着漫天的大雨,觉得老天都在帮她。   但是……这帕子上哪来的痕迹?   容嫔有片刻茫然,待反应过来,就想辩解,想推脱,可她望着皇上冰冷的脸色,却陡然失了所有声音。   从没有一刻,她像这般清醒地意识到,皇上是不会信她的任何说辞的。   她顿了良久,忽然问:“皇上,您还记得当初为何赐妾身封号为“容”吗?”   封煜堪堪垂眸望向她,却没说一句话,仿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容嫔仰起了头,她扶起地面站起来,踉跄地退后了几步:   “旁人都说,您赐妾身这个封号,是在夸妾身容貌盛人。”   她脸上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可她却是直直看着男人道:   “可妾身却知道,您不是在夸妾身。”   “您是在提醒妾身,警告妾身,想让妾身有容人之心,想让妾身学着大度体贴。”   封煜拧起了眉,他以为她是不知道这些的。   毕竟,这个封号赐下后,她不仅没有一丝改变,反而是越发变本加厉,徒惹人厌烦。   阿妤心底也惊讶,她初入宫时,容嫔便已有了封号,她当初第一次见容嫔时,也曾眼露惊艳。   华衣裹身,金簪于发,容貌艳丽,斜眼挑眉万种风情,坐在仪仗里,被众人拥簇着,如众星捧月般。   她曾也惊叹,容嫔的这个封号当真是一分错没有。   谁能想到,容嫔的封号,不是容貌艳丽的“容”,而是容人之心的“容”呢?   若是皇上对她不满,又怎会亲赐封号,为她多添一抹荣誉?   容嫔笑着落泪:   “可是皇上!这后宫温顺的女子还少吗?从皇后到淑妃,乃至这后宫所有的妃嫔,哪个不是温柔善解人意?”   “您若喜欢这样的,何必来找妾身呢!”   她说:“妾身就是不想改,妾身喜欢您!爱慕您!就是不愿您身边那么多人!”   “谁会把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物件让于旁人呢?那还叫喜欢吗?”   “单看着皇上对她们露出温情,妾身就觉得嫉妒,就觉得恨!”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封煜的脚下,宫人甚至不敢拦,她仰头,眼角落着泪,声声泣血地问他:   “皇上,您教教妾身!妾身要怎样,您才能满意?”   “难道,妾身当真不该爱慕您吗!”   她父亲和继母恩爱,眼底几乎没有她这个长女,她被送进王府,第一次有人待她温柔,第一次有人纵容她,让她如何不心生爱慕?   她娇蛮,她任性,她心胸狭隘,她都知道,可她不想改,不想和这后宫所有人都一样。   封煜慢条斯理地抽出衣袖,顶着她渐渐绝望的眼神,反问她:   “那你要如何?”   这后宫每个女子都说爱慕他,他听过便过,难不成还要当真信了?   封煜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讽。   这分爱慕里,有多少是爱慕虚荣,有多少是为了荣华富贵,怕是容嫔自己都分不清吧。   后宫妃嫔众多,他最敬重皇后,最宠爱淑妃,可她却偏偏谋害的是同族的陈才人,说这是因为爱慕他,她自己信吗?   封煜敛眸,看着容嫔泪流满面的模样,忽然心生厌烦,他移开视线,直接招来人:   “拖下去。”   他脸上的厌烦,毫不掩饰,让容嫔如坠寒窖,浑身冰冷。   她有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爱慕虚荣是真,可爱慕又怎会是假?   若无爱慕,她怎会心生恨意?又怎会心生妒忌?   直至宫人将她拖下去时,她还怔怔地看着男人,迟迟回不过神来,不肯收回视线。直到发髻上的金钗落地,绣鞋上的珍珠散落。   容嫔忽然恍惚,这是何等狼狈?她又怎么会这般狼狈?   她想,现在的她,应该就像是那晚的小太监,被硬生生拖走,同样的无能为力。   模糊视线中,她恍若看见了钰美人和凝青对视了一眼。   ——主子,奴婢帮您擦擦手上的水渍吧。   那刹那间,她忽然想起,她原本是不该露了破绽的,但是有人替她用帕子擦了手。   容嫔顿时回神,她目眦欲裂,恨意涌然:   “贱婢——” 第61章   “贱婢——”   即使阿妤现在躺在床榻上, 依旧没有忘记容嫔最后的这句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可能是被宫人及时赌上了嘴,谁也不知她在骂谁, 但阿妤心想, 不管是她,还是凝青, 或许都被骂了进去。   夜深人静, 阿妤微微拧起眉。   凝青是个得用的, 但她还没有想好, 是否要将人放进她的宫里?   索性, 她宫中现在没有空缺的位置,还有的一段时间可以让她慢慢思考。   ——   中秋事件后,阿妤便觉得宫中安静了下来。   倒也不是她的错觉, 那件事后, 皇上不悦,进后宫的次数肉眼减少,这些妃嫔连争斗没甚了心思。   她如今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 倒是也显得她越发金贵了。   秋季尾巴, 瑟瑟冷风,阿妤披着狐绒大氅,被周琪扶着走在御花园里, 左右些子妃嫔刚见到她, 就退了几步,根本不愿靠近她。   皇嗣是金贵,但经过半月前那件事后,谁敢凑近钰美人?   万一她又跌跤了,动了胎气, 谁负责得起?   将一张精致小脸藏在帽子里的阿妤,随意瞥了眼四周的人,心中颇有些无奈和惊讶,这是她半月以来第一次踏出宫门,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这个待遇?   她这次出门,倒不是她想的,昨日皇后派人给她送了些物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最近皇上不进后宫,定是那日心情不悦,你有孕在身,皇上摆明了心疼你,你劝劝去。   周琪扶着她,琉珠跟在身后,手里拎个木盒,这原是阿妤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反正她每次去御前都是一个理由。   但此时,阿妤瞥了眼众人,眸色微动,唇角轻轻勾起。   这番,许是她能换个理由了。   乾坤宫前,杨德垂头站着,他刚被皇上撵出来,正盘算着待会如何让皇上用膳。   打中秋后,圣上的心情就一直没好,但是杨德也清楚,再如何难过,皇上都会捱过去的。   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重到连他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这世人都有无奈,这个位置上的人,只会比旁人更无奈罢了。   杨德正盘算着,打眼就瞧见越走越近的人儿,他顿时眸色一亮。   这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杨德怎能不高兴?   阿妤才走近,就见杨德笑着迎了过来,还弯腰行了个礼,她顿时止步,心中警惕,朝红门里望了眼,小心打探道:“今儿杨公公心情不错?”   杨德笑:“瞧着钰主子,奴才这心情自然就好了。”   这话说得,怪好听的。   但阿妤却是勉强勾起笑,闻言就想退两步,她和杨德也算相熟了,他一露出这神情,就代表没甚好事。   她正想着用什么借口糊弄过去,等下次再来时,杨德似看出了她的打算,忙道:   “钰主子这是来找皇上吧?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   说完,他就转身推门进了大殿,阿妤看着他急忙的步子,心中不满地险些跺了跺脚。   杨德速度很快,从进去到出来,就用片刻的时间,他笑得满脸褶子都起来了:   “钰主子,皇上传您呢,您请进!”   这结果,两人心底都明明白白的,她如今有孕,甭管为何过来,皇上都不可能不见她。   阿妤站着没动,等了会儿,才幽幽道   “杨公公,我们也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你真是不厚道。”   里面什么情况,他居然一丁点都不给她透露。   她这幽怨的话一出,整得杨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还是说:“皇上昨日晚上,到现在都在处理公务,这眼瞧着就是午时了,哪能还不歇息用膳呢?”   但这不是你们御前人该做的事吗?   阿妤虽没说出来,但那眼神里明晃晃的就是这个意思。   “咱们这不都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吗?”杨德呵呵笑着,还弯了下腰:“有劳钰主子了。”   一句“咱们”,直接将御前和后宫的人都包含了进去。   偏生阿妤还不能反驳。   将饭盒递给御前人检查,她让周琪和琉珠都在外面候着,才自己拎着饭盒抬步走了进去。   乾坤宫,不管阿妤来多少次,每次进来时,都依旧是小心翼翼的。   她谨慎地打量了眼殿内,发现殿内果真安静,触目所及之处,没一个伺候的宫人,男人伏在御案上,手中笔墨不停,连分个眼神给她的空隙都没有。   阿妤一跨进来,便闻到一股淡淡龙涎香,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很淡,并不浓烈,却很好闻。   整个皇宫中,只有圣上一人用。   她瞥见了大殿间的翡翠香炉,心底有点馋这个熏香。   但她如今有孕,甭管什么熏香,她都是一律不用的。   她打量的时间太长了,让封煜从御案中抬起了头,他朝下扫了眼,就见那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香炉,眸子里灼亮犹如含了星辰,细看过去,就发现里面全是垂涎。   封煜忽觉眼皮子微跳,他脑海中瞬间就蹦出两句话。   丢人现眼。   幸好只有他看见了。   他手指敲了敲案桌,听杨德说她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她今日又来作甚?   然后,才去想她怀着身孕,这么远的路走过来,也着实辛苦。   眸色还没柔和多久,等亲眼见到了人,他就直接想让杨德将人送回宫去。   省得他看着闹心。   封煜扶额,没忍住轻斥:“你在看什么?那香炉上有花吗?”   被男人亲眼看见她这副模样,阿妤脸色微红,心底皆是窘迫,她否认道:“妾身才没看香炉。”   一边说,她一边服身行礼,她刚近两个月的身孕,丝毫看不出什么来,行礼也毫无压力。   但是封煜却不缺她这一人行礼,她刚有动作,就被男人开口阻止了:   “行了,平时都是没规矩的,这时候就不用装模作样了。”   明明被免了礼数,但阿妤却没觉得开心。   她听着男人冷冰冰有些刺人的话,轻瘪了瘪嘴,她明明没做过什么,在他面前也素来乖巧,她一直有些纳闷,怎就给他留下了没规矩的印象?   阿妤偷摸抬头瞧了男人一眼,发现他的心神又都到折子里去了,只好将这话忽略,拎着饭盒,轻步朝台阶上走去。   她停在御案旁,离得近了,男人眼底的黑色也就越发清楚。   她忽地就想起杨德说的那句“从昨晚到现在没停下”,阿妤将饭盒放在御案上,抬手就轻轻搭上男人的肩膀,默不作声地替他按了会儿。   封煜微顿,眉梢轻挑,她性子懒惰,这种亲自伺候人的事,她向来少做。   直至手酸了,她才由捏按,变成了拿手指轻戳。   总之,扰得封煜根本没法安心办公。   他无奈地放下笔,朝后靠去,拉过人,问她:   “说吧,今日来,又有何事?”他曾就说过,这人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又格外殷勤,若说她没有图谋,封煜自是不信的。   闻言,阿妤便委屈上了:   “在皇上眼里,妾身就是这样的人?”   封煜没说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动作无一不在说“难道不是?”。   那自然是的。   若是没有目的,她为何不舒服地在殿内躺着,费这么大的劲朝这儿跑什么。   但这话不能明说。   所以,她悄悄地拉住男人衣袖,轻晃了下,又晃了下,见男人看过来,才低低弱弱道:“妾身就是想皇上了……”   话音倏然变得浅幽浅怨:“皇上怕是不记得,都多久没去过妾身的印雅阁了吧。”   “从乾坤宫到印雅阁的那条青石砖,妾身一路走来,四周的草都长这么高了。”   她抬起手,直接摆在自己腰际,让男人瞧得清楚。   封煜原本还仔细听着,直到最后一句,他抬手覆上女子的手,好笑地问了一句:“这么高?”   阿妤嗔瞪了他一眼:“不与皇上说了。”   她转身将饭盒里的汤水和糕点端出来,摆在御案上,不动声色地将他正在看的奏折挤到一旁。   封煜望着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阿妤盛好了鸡汤,连同勺子一齐递给他,才说:“妾身听杨公公说,皇上已经一日一夜没休息了?”   她低低抱怨着:“您就不觉得累吗?便是心疼心疼妾身,您吃些东西,然后歇息会儿吧。”   封煜挑眉,他没歇息,反而要心疼她?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阿妤就苦着脸说:“妾身进来时,今儿杨公公看妾身的眼神,您是没看见,妾身若是再劝不动您啊,杨公公怕是要以死谢罪了!”   皇上要是因为这事病倒了,不说皇后会如何怪罪杨德,便是在五台山的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杨德。   御膳房刻意熬了几个时辰的鸡汤,刚打开,便散着浓郁的香味,封煜不仅是累,也早就饿了,此时闻着味,倒是没拒绝,直接接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喝着。   这时,他才望了眼阿妤的小腹,低声问:   “这几日觉得如何?可吃得下东西?”   封煜原是不懂这些的,偏生这后宫还有个淑妃,常用身子不适的理由来请人,每次过去,都是食不下咽。   次数久了,封煜自然而然地就觉得,怀孕最难的便是吃不下东西。   阿妤柔柔地笑了,她轻抚了下小腹,趴伏在他膝盖上,仰着白净的脸蛋,眸若点星,肆意可见的温柔:   “皇上别担心,妾身每日都有喝宋嬷嬷准备的药膳,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封煜眸色稍暗,指腹轻抚过她的眼尾,低低道:“如此便好。”   旁人皆不知她这般张扬,他为何还宠着这个女子,其实不过是因为她该懂事的时候,从不任性罢了。 第62章   殿内熏香袅袅, 如同仙境般,隔着一扇屏风,男人搂着女子倚在软榻上。   案桌上果盘琳琅, 封煜一手搭在怀里人的腰肢上, 透着外衫,有一拨没一拨地轻轻摩挲着。   阿妤有些痒, 眼尾泛红, 偏生还不好说。   她钻进他怀里, 细腻的指尖直接勾缠住他的手, 嗡嗡软糯:   “妾身觉得痒……”   她惯是爱撒娇的, 刻意放低的声音,轻轻绕绕的,撩人心弦。   眸子湿湿灼灼, 叫人恨不得搂进怀里好生欺负。   封煜此时就是这样想的。   他眸色稍暗, 喉结缓缓动了下,阿妤看得心惊,怕自己闹过了, 忙忙退缩求饶:“皇上……”   她没能多说, 男人拉过她,禁锢在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 却步步压迫, 阿妤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仰着修长的脖颈,任他为所欲为。   狐绒大氅早就褪了去,她本就为了舒适,没束腰带, 此时男人手指轻动,衣裳的纽扣就从上一一解开。   精致的锁骨,大片瓷白的肌肤,猝然接触凉意,又瞬间泛着羞红。   阿妤有些急,她推搡着男人,衣裳不听话地从香肩滑落,遗了满室暗香。   好在,他还有理智,知道不能乱来。   便是后面吻得凶狠,最后还是放开了她,抚着她的小腹,沙哑问她:“难受?”   阿妤倚在男人怀里轻喘着气,从恍惚间渐渐回神,倏然听见男人的问话,耳尖都冒着红,羞得不敢抬起头:   “不……不难受……”   话刚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瞧她说得什么话!   还怀着孩子,便与皇上这般……这般胡作非为!   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阿妤矜持不再,却是恼羞成怒,索性挤入他怀中,紧紧攥着他衣襟,用他的人遮住自己的身子。   封煜任她闹,不着痕迹地护着她不要摔下去。   阿妤的衣服是没法穿了,最上面的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此时她再如何遮掩,也遮不严实。   封煜好整以暇地瞧着,阿妤却是快急哭了,伸手去推他:   “皇上,您快想办法啊!”   封煜不解挑眉,眯着眼睛道:“想什么办法?”   “朕与爱妃在殿内,做甚都应是理所当然的吧?”   呸!   阿妤在心底唾了声,若是平日里那自然无所谓,现在她有着身孕,还在乾坤宫这般,传出去,有些人又不知该如何编排了。   就算她可以当作没听见,但是人言可畏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总之,阿妤才不想这事传出去。   封煜还待再说什么,阿妤忽然凑上前,张口就咬在他下颚上。   不疼,痒痒的。   但封煜还是僵直了身子,心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斥道:“无法无天,还不放开!”   若是留了印子,明日他如何去早朝?   阿妤不敢用力,却是不松口,嗡嗡地说:   “……不松,皇上留个印子,便知不敢见人了,那这事传出去,妾身怎么办?”   “后宫姐妹们还不得活剥了妾身啊!”   她刻意夸大其词,封煜简直没耳听,他捏着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松口,冷笑:   “敢威胁朕了?”   阿妤缩了缩身子,闷闷委屈道:“不敢,妾身明明很轻的……”   封煜斜了她一眼,若非知道她有轻重,他只要朝外喊一声,便是她怀着皇嗣,这番行为也得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见他神色微松动,阿妤便拉住他的手,撒娇道:“不行!”   “妾身这衣裳是没法穿了,皇上给妾身寻一套,不得声张!”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咬得很重,以示重视,然后哼哼唧唧地,非磨着男人同意不可。   封煜抚了抚额,有些头疼。   终究,他还是点了点头,幅度很小,阿妤险些没看出来。   她顿时笑弯了眸子,仿若无骨般搂着男人的脖颈,软软糯糯地撒娇:   “妾身就知道皇上最好了。”   他吩咐下去后,便移开视线,阖上眸子,看都不看女子。   美人是娇,但是看得,碰不得,徒惹不适,还不如不看。   阿妤窝在他臂弯里,陪着他睡了一下午,直到被宫人叫醒,才施施然地回了宫。   至于她在乾坤宫待了这么久,其他人心底如何咒骂,她听不见,便懒得去想。   回到印雅阁,阿妤着实松了口气。   她明白皇后让她去御前的意思,但是直到她回来时,依旧没和皇上提起这事。   她又不是傻,自己有孕不能侍寝,男人来不来后宫,与她何干?   让她去给旁人邀宠?   阿妤轻扯嘴角,还是算了吧,她这人做不来这事,倒是截旁人的宠,许是能上心一二。   皇后没明说,只说让她去看看,她去也去了,看也看了,还劝了皇上注意身体,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知道。   ——   钰美人去御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坤和宫与乾玉宫。   淑妃辰时得了消息,午膳都没用。   拜那日中秋所赐,她终于知晓皇上如今对那些有宠的人是什么模样了。   旁人她不知,但是这位钰美人却是在她这里留了较深的印象。   傍晚,瑛铀瞧娘娘神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奴婢去请皇上?”   淑妃看了她一眼,烦躁地挥挥手,没让她去。   出去一趟,终于让她清醒了些,不再做那些明目张胆的蠢事了。   和乾玉宫的沉闷不同,坤和宫里皇后抚着发髻,挥退传话的宫人,淡淡道:“钰美人是个聪慧的。”   她翻了篇书页,模样漫不经心。   谨玉微顿,拧眉:“可她去了御前,也未必如娘娘所想那般。”   钰美人素来张狂,她会如娘娘所愿,乖乖地让皇上来后宫?   妙琴有点不信。   岂止是妙琴不信,皇后就没想过她会传话,她垂眸道:   “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要她去了,皇上就能明白本宫的意思了。”   谨玉这些日子谨慎了许多,闻言,便不再说话。   突兀,皇后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望着一旁安静的谨竺,说:“明日卓府的人就要进宫了吧?”   中秋那日她没护住卓嫔,这卓府人进宫给她请安,是皇上给她的恩典。   同样的,是给卓府的恩典。   皇后心底清楚,也呈皇上这个情。   “是的,明日未时一刻便会进宫。”   外面人进宫,其中步骤繁琐,需先请旨,由皇上或皇后点头,随后派宫人传旨过去,规定好时间,早一刻、迟一刻都不行。   提起这事,谨玉便抿紧唇:   “娘娘这些年,一直护着卓嫔,甚至当初卓嫔这个位份都是娘娘给求的,娘娘做得够多了。”   “便是卓府,侯爷也提携过,这还不够还偲主子的恩情吗?”如今招卓府进宫,还能所为何事?   卓嫔没了,这后宫就没了卓府的人,选秀三年一次,且不说那时卓府有没有适龄的女子,便是这三年时间,卓府也等不起。   圣上登基四年余,从未有女子在非选秀时进宫,这卓氏是唯一有恩典的府邸。   她话音刚落,就见娘娘冷冷地盯着她,谨玉心下一紧,微退了步,无措唤着:“娘娘……”   皇后眸色微冷,她不紧不慢地问:   “你觉得,本宫的命不值这些?”   “噗通”一声,谨玉立刻跪地,冷汗溢满了整个后背,给她天大的杆胆子,她也不敢说这话啊!   她慌忙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眼光短浅,求娘娘恕罪!”   皇后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眸色还是有些凉。   谨竺扫了眼,到底是多年的交情,她走上前,服身道:“娘娘消消火。”   她给谨玉使了个眼神,才低声说:   “谨玉也是担心娘娘,娘娘记住偲主子的救命之恩没错,但娘娘若是过于好心,卓府未必不会得寸进尺。”   “就拿卓嫔来说,她便是心思养大了,仗着娘娘会救她,什么都敢做。”   “前车之鉴摆在这儿,娘娘便是还恩,也得顾及着些自己呀。”   谨竺平日里话少,但皇后最看重她,连同宫外侯府的接触都交予她,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也知道些许卓府的德行。   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家。   得幸的是养了个好闺女,能豁得出去,命都不要了,也要为母族讨个前程。   也是偲主子当时去得太惨烈,否则也不至于让娘娘记了这么久。   谨竺明白谨玉的心思,谨玉本就是最偏心娘娘的,一分好处都不想给旁人,更何况卓府这般,扒着娘娘吸血的人家?   不是觉得娘娘报恩不对,就是看不惯卓府那家人,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还惯是都会惹是生非的。   皇后敛了眸,她抿着茶水,让谨玉起来,声音低低幽幽:   “本宫何尝不知,但是本宫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就觉欠她的啊。”   谨竺没了话说,对于偲主子,她救了娘娘一命,她也是感激的,但也只限于偲主子罢了。   她想了想,说了卓府最近的一件事:   “卓府上的小少爷,前些日子在朱雀街纵马伤人,不仅如此,京兆尹派人捉拿他时,他还叫嚣着,自己姐姐是皇上宠妃。”   “奴婢猜想,那日皇上处决卓嫔时,未必没有这丝考量在里面。”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厌烦,又很快敛下,她淡淡说:   “别管他,等卓府送了人进来,别让她死了就成,至于其他的,我们不必多管了。”   她答应那人的,不过就是保着卓府一分荣誉罢了。   这些年,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再给卓府一个恩典,便是她报恩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得了她这句话,谨竺眸色微闪,对她的态度了然于心。 第63章   阿妤挑眉, 望着眼前的宫人,有些诧异:“周美人邀我赏花?”   得了宫人肯定的回答,阿妤越发惊讶, 毫不掩饰地露在面上。   中秋时, 周美人伤得不轻,遂一直在宫中养伤, 伤好之后, 这位就又恢复了往日的作风。   每日坤和宫请安, 随后便是前往乾玉宫, 几欲近午时才回去。   她这般殷勤, 惹得宫中不少人都冷嘲热讽,便是阿妤不出宫门,都听说了些许。   大致就是, 周美人是为了以后, 巴结淑妃娘娘。   这其中有几分酸意,又不得而知了。   须臾,阿妤才收了思绪, 如今都快进了九月, 她真不知周美人邀她赏什么花?   不过,这印雅阁,她待久了, 也的确有些闷, 思忖一番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宫人一退出去,周琪就急道:“主子怎么答应了?”   便是周美人的确救过主子,那也是有所图谋,让周琪信任她, 自然不可能,更何况主子如今有孕,此时让主子出门的人,都被周琪打上了不安好心的标签。   阿妤腹部微微有了幅度,她撑着榻子坐起,见周琪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我在这宫里都待够了,正好出去透透气。”   顺带的,她也想知晓周美人这番找她作甚?   午后清凉,阿妤前往御花园赴约,身后周琪琉珠跟了不少人,她如今金贵,再如何仔细都不为过。   虽是九月,但御花园里却依旧景色盎然的模样,阿妤被人扶着,倒是没有装模做样地扶腰不停,她四处看了眼,朝御花园的凉亭走去。   凉亭位于御花园中间,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她刚坐下,就瞧见西方缓缓走来的身影。   就是不知,这是从凝华楼来?还是……乾玉宫呢?   “让钰姐姐久等了。”周美人进来,便服身行了半礼。   阿妤摇头,让她起身坐下:“那支花迷了美人的眼,还非要我一同来赏?”   她话音刚落,琉珠等人便摆了几盘糕点放置石桌上。   周美人等这些退后,才轻柔开口:“本该亲自跑一趟印雅阁的,省得你来回折腾。”   “但有些事,你亲眼看过,总比我说的要好。”   她话音甫落,就示意阿妤朝外看,笑说:“刚说,她便到了。”   她?是谁?   阿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触目所及的是一位女子,灼贵宫装穿在她身上,越显她婀娜的身姿,女子此时手拎着饭盒,步步屡屡地朝御前而去。   御前的方向?   阿妤微顿,视线在女子脸上流连了一圈,轻微拧了下眉。   她不认识这人。   宫中妃嫔,即使她不认识,但也大致都留了个印象,这位她却是极为眼生,然而女子又穿着宫装。   其身份也不言而喻了。   阿妤收回视线,说:“这是卓家那位?”   虽是疑问,但她心中却已经肯定了答案,周美人也点头:“是她。”   卓府给皇后请安后,就又送了一人进宫,这事,她是知道的。   其被封为御女,品阶甚低,然后入住玲芳阁,离坤和宫最近的一个宫殿。   虽是这样说,但阿妤依旧不解周美人找她的目的。   周美人拿帕子遮了遮唇角:“卓御女虽进宫才不到半月,但这前往御前的次数却不下于十次了。”   轻风拂过,阿妤惊得睁大眸子,脱口而出:“她疯了?”   便是她,便是淑妃,便是家世非凡的许美人,都不敢如今频繁地前往御前,这位卓御女真是……   阿妤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只能轻摇头,以示惊叹。   遂,她好奇地问:“那她进去了吗?”   若是送进去了,她便该笑了。   因为若是御前这般好进,那些后妃不得一一效仿?皇上怕是烦都烦死了。   这下,轮到周美人顿住,随后轻摇头:“没,一次都没有,连带她送过去的东西,都是原路返还的。”   不出意外,但是阿妤依旧笑了。   卓嫔故意害她,所有她迁怒了整个卓府,连带着新入宫的卓御女都不喜。   若非她现在还摸不清皇后的态度,该为难卓御女的地方,她便早就做了。   卓御女的身影从视线内消失,阿妤眯着眸子,轻声问了句:“周美人,可知皇后口中的偲妹妹是何人?”   宫中的消息,她还可得知,但这位偲妹妹,她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每当这时,阿妤都不得不感慨朝中有人的好处,该得知的消息,宫外便会很快送进去,不至于像她这般,过了这么久,依旧一无所知。   “今日寻你,便是要说此事。”周美人也淡了笑容,她说:“当初皇上未封太子前,曾有一位侧妃,名为卓偲。”   阿妤没说话,但眸色却是微动,侧妃?   要知道,便是淑妃刚入王府时,都没有侧妃的位置。   不过,淑妃进府时,皇上早被封了太子,身份已不同于往日。   周美人捻了块糕点,许是用力大了,糕点碎在了她手心,阿妤听见她低低的一句:“卓侧妃是为了救皇后才去了的。”   阿妤心中微沉,却还是不由得蹙眉:   “便是如此,那皇上……”   卓嫔谋害皇嗣,便是迁怒整个家族都可,皇上还亲赐卓府恩典。   说句不好听的,那卓侧妃救的是皇后,又不是皇上。   周美人打断了她:“你应知晓,皇后是庄侯府的嫡女。”   她又道:“唯一的嫡女。”   阿妤哑了声。   庄侯府,皇上登基前,手握重权,最重要的是其手中的兵权,然而皇上刚登基不久,庄侯府便主动交了兵权。   皇上初登基时,越王党羽作乱许久,多亏了庄侯府立下功劳。   阿妤想起一件事。   那时,她刚达京城,便听旁人说起过这庄侯府。   却并非甚好事,她听人说,庄侯府的嫡长子死于那场宫变之中,她进宫时,正是庄侯府挂起白绸的时候。   庄侯府如今只剩一个嫡子,应该说,再无其他子嗣了,嫡女入了宫,嫡子刚及十岁,全府的荣誉全靠庄侯爷一人撑着。   凉亭内寂静了好久,周美人才轻声道:   “你该知晓,皇上万分敬重皇后,不单单只因为她是皇后。”   谁都知道,为了皇上登基,庄侯府付出了多少,也都知晓,正是因为庄侯府主动上缴兵权的做法,彻底稳固了皇上的根基。   皇上虽薄情,却是个念恩的。   这一点,单从庄侯府如今的处境便可看出。   周美人心底清楚,只要皇后没有犯天大的过错,她的皇后位置都固若金汤,旁人无法染指一分。   这是庄侯府拼了命给皇后搏来的,旁人羡慕不得。   顿了会儿,阿妤轻咳了声,转了话题:“也不知今日这卓御女能不能进乾坤宫?”   “可不止你一人好奇,你朝外瞧瞧,多少人等着结果啊。”   阿妤转头,发现这御花园不知何时,人竟渐渐多了起来。   她听见周美人说:“这卓御女每日一次御前之行,都快成了这宫里的奇景了。”   话音甫落,就听见一阵击掌声,阿妤立刻和周美人对视一眼,眸子皆是惊讶。   阿妤忍不住讪讪地问:“这、这皇上不在乾坤宫?”   那卓御女去御前作甚?   周美人也有些意外,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明黄色身影一群人越行越近,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离得近了,阿妤才看清,皇上身旁还跟着一人。   “妾身请皇上、沈嫔安。”   封煜走近,看见两人时,也有些意外。   他走近,淡淡道:“都起吧。”   说罢,他亲自伸手扶起了阿妤,念道:“今日怎么出来了?”   阿妤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故意说:“许是妾身猜到皇上今日会来,才到这里候着的呢。”   她口中没一句实话,封煜顿时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轻斥:   “胡言乱语。”   这种疑似窥探帝踪的话,也是可以这般大咧咧说出来的?   阿妤连忙伸手捂住额头,故意作出一副娇娇呼疼的模样。   封煜收了手,懒得搭理她,他用没用劲,他自己最清楚。   两人动作间娴熟,让一旁看的人心底思绪莫名,沈嫔冷眼瞧着,忽然冒出一句:   “钰美人身子这是无碍了?”   这沈嫔对谁都是一副懒洋洋,冷傲得谁都不愿搭理的模样,也就唯独对皇上稍有不同。   她忽然出声,阿妤着实有些惊讶。   阿妤先是偷看了男人一眼,才放开捂住额头的手,看向沈嫔,轻声道:“多谢沈嫔关心,妾身身子如今无甚大碍。”   沈嫔轻抚了下发髻上的金簪,冷淡道:   “这般甚好,也省得娘娘每日请安时念着你了。”   阿妤微顿,莫名地看了沈嫔一眼。   这是在催促她前往坤和宫请安?   阿妤轻捏了手中的帕子,心底好笑,这沈嫔是否有些太多管闲事了?   但偏生她先前刚说自己身子无碍了,这下子再说推辞,难免有不敬皇后的嫌疑。   封煜早便不着痕迹地拧起了眉头。   阿妤仗着男人在她身旁,偷偷地勾住他的手,轻拉了下,焦急地催促着。   当初给她出主意的是皇上,如今出了篓子,她找皇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这番偷摸的动作,让封煜有些许的不自然。   这是在作甚?有话便说就是,这般偷偷摸摸的,让旁人看见,还以为他偏心于她。   心底这般想着,封煜却是握住女子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他淡着神色,拧眉道:“等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议此事,不要给皇后添乱。”   看似斥责,但沈嫔却听得出那话音的维护。   她眸色浅淡,扫了钰美人一眼,却不再出声。   和皇上反着来,总是不得好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正气凛然):朕对后宫一视同仁!   后宫:先把手松开。 第64章   “不要给皇后添乱。”   皇上此话说过, 阿妤就感觉到沈嫔清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随后一句话也不再同她说。   这沈嫔真的是……   阿妤真心觉得,这宫中人说她张扬, 委实有些委屈了她。   她再张扬, 比得上沈嫔?   在坤和宫请安,懒懒散散, 谁也不搭理, 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甚至在坤和宫前, 当众罚过妃嫔。   不仅如此, 她还公然顶撞过淑妃。   阿妤心想,这人看似没做什么,但是细细琢磨她的几番行为后, 就会发现论张扬, 这后宫谁比得上沈嫔?   几人移步凉亭,阿妤坐在皇上身侧,她的另一侧是周美人。   御前伺候的宫人总是有效率的, 他们刚坐下, 杯盏果盘皆都摆上了。   沈嫔素手接过了杯盏,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傲然。   阿妤看了眼, 就收回视线。   姿势再美, 动作再行云流水,终究不过是在泡茶,说到底,撇开那抹兴趣,便也成了伺候人的活。   凉亭内气氛有些怪, 明明坐着四人,却无人说话。   阿妤憋闷得难受,干脆垂眸,在石桌下摆弄男人的手指。   男人手指根根分明,阿妤知道,她的手放进去,就被完完全全地握住。   她学着他以往的作态,将他的手放在手心把玩着,堪堪握住三根手指,她从上到下细细抚过,力道很轻,轻得有些痒。   封煜不着痕迹地眸色暗了暗,掌心中小手在作乱,他原本是瞧着沈嫔的动作,此时却完全没了心神。   “皇上,请喝茶。”   玉白的杯盏,被女子捧在手心,送到他面前,封煜回神,淡定地伸手接过。   石桌下,他反手握住女子的手,不许她再乱动。   阿妤咬唇,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沈嫔扫了眼二人,轻拧了拧眉,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   她原想放下茶壶的动作微顿,改为又倒了两杯茶,分别推向其他二人,尤其是推向对面女子时,她动作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她眯着眸子问:   “钰美人尝尝?”   阿妤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她与沈嫔素来无交情,也无恩怨,可今日她几番针对,阿妤并非感觉不到。   阿妤笑着抬起头,肤如凝脂,似芙蓉映面般,她轻抚着小腹,透着些许不好意思:   “沈嫔姐姐见谅,妾身如今不得用这些。”   她轻侧过了身,让沈嫔能恰好看见她的动作。   沈嫔还未说话,封煜便颔首,让杨德将她面前的茶水撤了下去,他朝着沈嫔道:   “爱妃不必管她。”   不必管她?   噌噌噌,阿妤顿时瞪圆了眸子,委屈得要命。   沈嫔轻睨了阿妤一眼,漫不经心道:“是妾身疏忽了。”   封煜没听清她说什么,因为被他握着的小手,在他话音落下时,倏然抽了出去。   没一丝停顿,迅速抽离,连带着似撞到了石凳。   光听这声闷响,以及女子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封煜都能感觉到她此时的委屈。   封煜拧起眉,转头去看她。   女子捧着手,疼得泪眼汪汪的,封煜也不知该是心疼,还是好笑了,他没好气地低声说:   “又闹什么?”   阿妤矫情道:“妾身才没闹。”   他都说了不必管她,还问这些作甚?   她话音落下,凉亭里就走进了位宫人,手里端着托盘,杨德亲自上前,将托盘上的汤碗端下来,放在阿妤面前。   玉碗中,奶白色一片,上面放着不知是核桃仁还是什么,总归都是大补的东西。   阿妤听见男人说:“御膳房新捣鼓出的玩意儿,朕刚让杨德去给你吩咐了一碗。”   阿妤身子微僵,顿时面红耳赤。   她越发低下头,窘迫地想要埋起来,她喃喃不清地嘟囔:“谢、谢皇上。”   封煜早就看透她这人,顿时呵呵冷笑了两声。   若非此时还有沈嫔几人在,他定是要冷嘲热讽几句的。   性子急,没规矩,连话只听了一句,就敢撒脾气。   小性子越来越大,真是惯得她!   沈嫔望着两人,忽然放下茶杯,口中刚抿进的茶水都觉得没甚滋味。   她说:“还是皇上心疼钰美人。”   阿妤正被男人讽笑得脸热,刚想委屈巴巴地将撞红的手背伸给男人看,撒下娇,搏个同情,就听见沈嫔这话。   她脸上的神色微顿,刚伸出去的手又藏进了袖子里。   女子疼得那模样,封煜不是不心疼的,再加上他本就喜爱她那双手,本已经准备仔细看看,结果还没碰到,女子倏然又收了回去。   封煜手指微动,最终也收了回来。   他推了下扳指,没接沈嫔的话。   答是,这女子怕是越发得寸进尺。答不是,这人待会能直接哭出来。   左右为难的事,封煜索性就当作没听见。   周美人抿着茶水,不着痕迹地瞥了沈嫔一眼。   她心底暗笑。   这就是平日里端着的后果了,便是不满,也得维持着高姿态,什么都不得说。   今日这事,若是换一下,换成钰美人坐在沈嫔的位置。   她必是会直接撒娇,要道上一句“皇上偏心”。   “钰姐姐有着身孕,皇上对疼她些,也是理所当然。”   听这话,沈嫔便知道是周美人,她望过去,就见周美人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更何况钰姐姐这般巧人,任谁不心疼?”   沈嫔还未说话,阿妤就轻推搡了她一下,似羞得不敢见人:“就你总笑话我。”   她说这话时,还拉着男人一起,道:   “皇上,您快说说她。”   封煜自然不会搭理这话,却也配合地看过去,周美人再连番讨饶。   凉亭里乐成一片,唯独沈嫔觉得格格不入。   沈嫔神色越发淡了。   她此时觉得应了皇上出来走走这一要求,终究还是有些失算,和这些后妃一起,总是让人厌烦。   这时,从小径上轻步走来一人。   周美人正对着小径,看清来人时,笑意顿时浅了浅,她“咦”了一声,似有些惊讶:   “这卓御女怎拎着木盒过来了?”   仿若她之前和阿妤在凉亭内,从未谈论过此人一样。   几人转头看去,卓御女显然是刚得消息,特意赶过来的,她走得有些急,发丝被风吹起了一缕。   卓御女,这三个字,直接让封煜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阿妤余光瞥见,眉梢微动,她也偏头去看,不经意间,她轻甩了甩手。   刚猛抽出手来,不慎装在石凳上,着实有些疼,她没去看,却能猜到,手面上定是青紫了。   卓御女看见凉亭的皇上,眸色微亮,她服下身子,脆生生地行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行礼行得标准,虽不是正经进宫的,也能看出卓府在她身上用了心思。   她容貌清丽,如今还未彻底长成,还带着小家碧玉的羞涩不安。   阿妤只看了眼,便知是个勾人难缠的。   她轻笑了声,嗔看向男人:“妾身就知皇上又骗了妾身。”   封煜顶着卓御女的视线,面色有些不虞,听见身旁人的话,顿时轻斥:   “胡言乱语,朕何时骗过你。”   阿妤轻哼了声:“还说没有?皇上前些日子刚赞过妾身好看,可如今,卓御女到这儿许久了,眼中还是只有皇上一人,妾身这般不显眼,哪称得上好看二字?”   封煜顺着她的话,想起那日去看她的情景,顿时有些头疼。   那次,他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她在铜镜前坐着,见着他,也未曾行礼,就幽幽地问他:“妾身是不是变丑了?”   她未施粉黛,捂着脸,娇娇不停地问他,大有他说是,就郁郁寡欢下去。   且不说她有孕后添了分温柔,越显得耀眼,便是当真丑了,封煜那时又怎敢说实话?   他哄了许久,夸了多句好看,才让这人重展笑颜。   现在她又重提此事,封煜忍不住扶额。   她不满卓御女未向她请安,直说便是,何必同他胡搅蛮缠?   周美人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轻声应了句:“钰姐姐可莫妄自菲薄了,妾身今日特意涂抹粉黛,想与这御花园的花色争个高下,便是如此精心打扮,都没能入卓御女的眼。”   凉亭里,几人肆意言语,皆入了卓御女的耳。   卓御女原小跑而泛红的脸颊,顿时泛起了白,她轻咬唇瓣,又服下身子,怯生生地道:   “是妾身的过错,妾身给几位姐姐行礼,几位姐姐安。”   她双手绞着,似是无处安放,浑身皆透着股手足无措。   卓御女低着头,她初入宫那日,去坤和宫请过一次安,所以她能认出周美人。   如今,她那句“钰姐姐”,足矣让卓御女知晓刚开始说话的人是何人了。   如今后宫的新晋宠妃,钰美人。   她的姐姐,曾经的卓嫔,便是因为这位钰美人而故的。   她在家中也是养尊处优,如今行礼蹲得久了,身子便有些不稳,可却久久听不见皇上让她免礼的声音。   不一会儿,她听见一道娇娇的女子好奇声:   “卓御女拎着饭盒,这是从哪儿来?”   卓御女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那女子又说:“皇上,您还不让人起来?待会累着了美人,皇上又该心疼了。”   然后女子轻呼了声疼,卓御女低着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这之后,她就听见她心心念念男子的声音,不同于刚刚和女子说话时的无奈,此时他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起来吧。”   卓御女站了起来,抬眸朝凉亭里看去。   凉亭里坐了四人,男人正侧脸与身旁女子说着话,那女子捂着额头,眸若点星般,顾盼生姿恰是风情,与男人小声说着话,似是在撒娇嗔语。   卓御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副情景,她却是记了许久许久。 第65章   树影婆娑, 浅淡暖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在阿妤脸颊上。   卓御女抿唇,想靠近些凉亭,但是女子一直说着话, 让她找不到插入的空隙。   终于, 阿妤低低娇娇的抱怨停了下来。   她刚说完那句“还不是皇上心疼”,就被男人弹了下, 丝毫没有留情, 阿妤怀疑她额头上定是红了一片。   卓御女轻咬唇, 刚欲开口, 阿妤身后的周琪就上前了一步, 轻声提醒:   “主子,时间不早了,嬷嬷的药膳应是备好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   药膳这物, 她每日比三餐吃得都勤,刚出来时,嬷嬷特意叮嘱了此事。   阿妤想起那没滋没味的药膳, 面色微垮, 朝她点点头,刚欲起身,就见身边的男人动了。   封煜站了起来, 神色淡淡的:“走吧, 朕送你回去。”   凉亭里外美人儿神色各异,阿妤眉梢微动,笑得眸子弯弯,将手递给男人,口中还要推辞道:   “这与妾身的印雅阁并不远, 皇上不陪几位姐妹说说话了吗?”   话虽如此,但她却已经勾住男人的手,眸色灼亮,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封煜瞥了她眼,懒得理会她这言不由衷的话,领着她离开。   路过卓御女时,阿妤仿若看见她瞬间黯淡的模样。   ——   那日从凉亭回来,隔日阿妤才知他们走后没多久,卓御女就被罚了。   被沈嫔罚的。   以不敬上位为由。   阿妤倚在软榻上,笑得前翻后仰,周琪忙忙接住她身子,轻责道:“主子笑便笑,且小心些。”   她动作间没轻没重的,半个身子都悬在了软榻外,看得旁人心惊胆颤的。   “跪了多久?”   “两个时辰,几近夜色才被宫人扶回去。”   都是娇养的贵家千金,能跪上两个时辰已然是不错了,哪里还能自己走回去。   阿妤不在乎她如何,最好奇的还是:“没人管她?”   周琪摇头。   阿妤眉梢不着痕迹地微动,卓御女跪了那么久,皇后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娘娘特意替卓府求的恩典,进宫后,居然会对她不管不问吗?   昨日她就好奇这事了。   按理说,只要皇后有心思助她,卓御女也不可能没头没脑地日日朝御前去,甚至连皇上进了后宫的消息都不知道。   顿了会,阿妤道了句:“沈嫔的性子……”   她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她想说的是,沈嫔的性子着实不饶人。   昨日皇上陪着沈嫔去御花园,最后被她截了人,虽说当时她没去看沈嫔的脸色,但也能料想沈嫔的心情必定不会好。   那位也不是个能委屈的自己,心底不虞,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卓御女算是时运不济,正巧撞上了。   周琪望着主子面上的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做宫人时,阿妤姐姐便是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在这宫里久久不能出去,怕是要憋坏了,任何消息她都笑上一会儿。   琉珠送进一盘糕点,阿妤瞧见了,愣了下,才道:“快是重阳了吧。”   刚摆上案桌的糕点不是旁的,便是每年这时都有的重阳糕,小厨房想着时日,特意做了出来。   周琪也想了起来,道:“重阳节便要到了,若是往年,主子当是要去望月楼的,但今年不同于往日,怕是主子依旧要待在宫中了。”   九月初九,便是重阳节,算算时日,其实也没有几日了。   重阳节,出游赏秋,但如今身处深宫,这点自然是想也不要想了。   登高远眺也算是重阳节的一个习俗,而这望月楼又是宫中最高的一处地方。   往年时,不管是当值,还是不当值,主子总会偷偷去一趟望月楼,让周琪和小李子为她狠狠提心吊胆的。   但今年不同,主子有了身孕,那般高的地方是去不得的,万一有个磕碰,谁都当不起责任。   阿妤自是知道这点,也没觉得失望:“我知轻重的。”   但那日必然是极端热闹的,定会显得她这印雅阁有些冷清了。   这般想着,阿妤便同周琪道:“你与宫人说,那日不当值的人就不必在宫中守着了。”   原本像是元宵、七巧的节日,都有放花灯的习俗,但是这两个日子,宫内都会办宴会,倒是显得放花灯不是那么重要了,所以每到了重阳节这日,放花灯便也成了较重要的环节。   御花园南侧的朱洛湖,连着宫外的暗河,是宫人放花灯最好的地方。   那里有不少莲花荷叶,便也是上次阿妤陪皇上游湖的地方。   见她面上兴致缺缺的,周琪掩唇笑着说:“不然主子也可做几个花灯,待那日时,奴婢替主子放去。”   阿妤直接没理会她。   那日人多眼杂,她定是不能出去的,周琪若再走了,她就显得很冷清了。   不知何时,她收回了搭在案桌上的手,不着痕迹地藏进袖子里,握紧了手帕。   周琪也只是说笑,她不爱热闹,她又道:“奴婢听说,那日娘娘要办赏菊宴。”   阿妤蹙起细眉,百无聊赖:“这夏日赏莲,秋日赏菊,冬日在赏梅,年复每年,也不知有甚好赏的。”   周琪将那盘重阳糕端到一旁,给她摆了盘水果,她是知道主子素来不吃重阳糕的,虽然不知是为何。   “今年这赏菊宴,许是和往年的都不同。”   阿妤倚在软榻上,视线从她端走的重阳糕上一扫而过,弯着眸子作洗耳恭听状。   周琪知道的也不算多,她只能道:“娘娘给宫外许多府邸都送了帖子。”   最主要的是,娘娘也并未通知后宫各位主子,如何看,这事,与后宫关系不太大。   说是不大,但终究是在后宫办的,后妃出入往来,若是冲撞到了,也都是重罪,所以那日前,皇后必然会吩咐下来。   周琪说完这话,抬头就见主子不知何时拧起了眉。   秋日的暖阳很当,温煦而不灼人,女子姣好的容貌在暖阳下显得有些恍惚。   没由来的,周琪想起了那日中秋,大雨磅礴下,那男子喊的几声“江妤”。   江妤。   阿妤。   是主子的名讳吧。   她想起,她初次和主子提起韩大人时,主子陡然失神的模样。   周琪并非没有疑惑,但她没敢问。   她记得,那日单是听见那两个字,主子就促然抓紧了她的手,素来有分寸、待她心疼的主子,那时却是抓得她生疼,被雨水淋湿的主子更是少有的狼狈。   正如那时她没有声张,回来后,她也没有询问过此事。   殿内消了声,阿妤却是倏然回了神,她伸手扶额,对自己的失神有些不满。   她迎上周琪有些担忧的眸色,朝她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她低声道:“我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她低着头,敛着眼睑,周琪看不清她的神色,却不妨碍她心底担忧。   她领着众人退下,犹豫间,还是给主子留下一片静地。   案桌旁的重阳糕,周琪忘了带下去。   阿妤望着那盘重阳糕,一层白一层红,上面点着细碎的核桃仁,甚是好看。   良久后,她忽然推了一把。   应声而落,重阳糕掉了一地,原本漂亮的重阳糕散碎不堪。   阿妤看着糕点掉落,忽然觉得这景象刺得眼疼。   ……   自那日周琪和阿妤说过赏菊宴一事,皇后的吩咐就紧跟着下来了。   但阿妤此时却没甚心情管这些。   有孕两月,她终于感到怀孕的难处,除了困意不断外,她此时吃什么吐什么,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什么重阳、赏菊,都被她忘的一干二净,连她一分心神都占不了。   最初的反应是,她难得想要吃些肉,特意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备上来。   御膳房的刘师傅,听说是钰美人点的菜,特意按她的要求,做了一桌子肉,花样百出,没一个重复的,还特意派了御膳房的几个小太监给她亲自送了过来。   但,坏就坏这处了。   阿妤自有孕后,想吃的东西稀奇古怪的,更是想一出是一出。   分明是她吩咐下去的想吃肉,等菜送来的时候,小太监刚端出一碟红玉点汁,红色的汤汁,加上熬红入味了的肉块,看着便让人觉得口中生津。   但阿妤就是脸色倏然一白,她连番退了几步,那股子肉腥味,依旧一直往鼻子钻。   她顿时捂唇,对着宫人递过来的痰盂,吐得昏天黑地。   吓得御膳房跟过来的小太监跪了一地。   阿妤连站都站不稳,软软地倚在周琪怀里,这是除了那日桂花林一事后,她第一次吐得那么狠。   似是要将胆汁吐出来,口腔里一股又涩又苦的味道。   几名宫人小心将她扶着,周琪吓得快哭出来,连一丝心神都分不出去。   两名小太监忙朝外跑去。   还是宋嬷嬷,脸色微变,对那些小太监说:“快将这些收起来!”   她让宫人将楹窗和珠帘都打开,让这宫殿透气散味,再端来一杯清水,让阿妤漱口。   玉杯端到阿妤面前,阿妤却是没力气去接。   周琪小心翼翼捧着,她吞了两口水,又连忙吐出。   封煜便是在这时赶到的,用膳时,他听杨德说,今日御膳房专门围着钰美人转了。   闻言,他难得有些高兴。   刚拿起的木箸就被放下,准备过来看看,结果刚到御花园,就遇见印雅阁匆忙跑出去请太医的小太监。   封煜望着无力跌在地上的人儿,顿时沉了脸色: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直接让主子跌在地上?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被阿妤倚着的周琪。   宫人被他的怒意,吓得跪了一地。   这番分不清轻重的动作,让封煜一口怒气堵在胸口,气得生疼。 第66章   封煜再气再怒, 此时都没法子。   那女子还跌在那里,他下意识地上前,将女子打横抱起, 越过珠帘, 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阿妤难受得泪珠子扑簌簌地掉。   砸得封煜有些不舒服。   他松开紧握的扳指,最终抽出她手中的帕子, 一点点将她脸上擦净, 说出的话分不清是心疼还是轻斥:   “不知轻重。”   明知身子不适, 还特意吩咐那些油腻的菜色。   但封煜没想到, 他不过才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落下, 倚着床榻的女子,便倏然耍起了小性子。   她蹭得下扭过身子,只给他留了背影, 身板哭得一颤一颤的。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封煜浑身僵直。   怎得?   他还说不得了?   阿妤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但她现在不想听见男人那句话。   她只是想吃些东西。   她含着哭腔道:“我想吃……我饿……”   她怎就不委屈了,怀着皇嗣,连出宫门都需小心翼翼。   如今, 她不过想吃些东西, 还要落得一番数落。   封煜憋着气,说:“朕又没说不给你吃!”   但,你吃得了吗?   阿妤不管不顾地转过来, 豆大的泪珠就砸在封煜面前, 她说:“我不管,我想吃,你让他们做!”   她哭着不停:“又不是我的错,你凶什么啊!”   他凶?   封煜要被气笑了。   他从进来到现在,就差没哄着她了, 她还怪他凶?   阿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仿若忘记刚刚还在与男人闹,伸手就去拉男人的衣袖。   封煜冷着脸,甩袖,直接躲开她的手。   阿妤愣了下,泪珠子似都凝滞了会儿。   须臾,她像是被男人的反应吓到了,她身子倏然轻颤了下,爬起身跪在床榻上,拼命伸手捂着唇,又用另一只手狠狠擦着眼泪,她说:   “我、我……不哭了……不哭了……”   “皇上……您别、生气……”   封煜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女子拼命想将哭声咽下去,却不得章法,泪珠子不断得掉,她就不管不顾地擦,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依着她的性子,不该骄纵得越发厉害吗?   哭得这般可怜作甚?   杨德在一旁看着皇上背后倏然捏紧的手,心底瞎着急。   不知是不是巧合,殿外忽地传来一声:“皇上,淑妃娘娘晕倒了!”   阿妤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时殿内静得可怕。   她慌乱地望着皇上,往日灼亮的眸子里此时都是无措彷徨,她仓促间,就想去拉男人。   这次封煜没躲,被她拉住了。   她不安地喊:“皇上……皇上……”   除了这两个字,她好像就不会说别的了一样。   阿妤深深吸了口气,她还哽咽着,却尽量稳着声音,她说:   “皇、皇上,妾身没想和你、闹……您别生气……”   “别生气,好不好……”   掩不住的哭腔,让那尾音一颤一颤,落在人心弦上,似滴下滚烫的一滴热水。   她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在床榻上跪着,一点点地挪向他,最后怀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泪珠子终于不用忍,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裳,可她还忍着哭腔说:   “妾身知错了……”   封煜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怪她,只是那时被她的话气着了。   他没想到,他的一个动作,能将她逼至此。   良久,封煜僵硬地伸手搂住她,低声说:“你想吃什么,朕让他们做。”   他又添了句:“别哭了。”   他见她哭了许多次,却没一次像这般,涩得他嗓子都发疼。   让他一时不知,自己当时为何要躲那一下?   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就是爱闹了些,无意说的那些话,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他反倒是当真了,还真与她计较上了。   阿妤在他怀里哭着摇头:“妾身、不饿的……”   别说任性,她现在连一点要求都不敢提。   封煜自是不信这话的,她连晚膳都未用,刚又那般折腾,又岂会不饿?   他哑声,知她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说:“你常与朕赌气,朕都未说什么,朕不过躲了一次,你就这般委屈?”   委屈得连饭也不吃了?   封煜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公平。   良久,怀里人才有了动静,她退开了点,仰起了脸,她眼睛哭得通红,颤音说着:   “不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我生皇上的气,即使皇上不在意,妾身便也只能消了气。”   “但皇上不一样的。”   “皇上生了妾身的气,只要您转身走了,妾身想见您一面都无能为力。”   她说着话,眼睫轻颤,泪珠子就悄无声息滚下,滴在封煜手背上,灼人生疼。   而封煜,却忽然无话可说。   她的话,他一句也反驳不了。   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许是久久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人又喊了声:   “皇上,淑妃娘娘晕倒,乾玉宫请皇上过去看看!”   这次,明显比之前多了一分急躁。   杨德将外面守门的兔崽子骂了个底朝天。   皇上没搭理,他居然还敢喊第二遍?学的规矩都被狗吃了吗?   封煜朝外看了眼,拧起了眉。   阿妤却是自己退了一步,她用手背擦过眼角,垂着头,低声说:   “淑妃娘娘身子欠恙,皇上还是去看看吧。”   封煜顿了下,才将手收回。   “那你呢?”   问这句话时,他望着她的头顶,一下,又一下,最后盯着不放。   半晌,他轻扯了扯唇角。   很好,头也不抬。   每次都是这般,总在这些时候忽然守起规矩。   阿妤没看见他的神色,她只吸着气,轻声说:“妾身无碍的。”   她本也没想请他来。   话音甫落,封煜就移开了视线,他说:“行,那你好好休息。”   话罢,他直接转身离开。   他冷着脸,郁气憋在心底,到了殿外,他扫了眼宫人,只淡声问:   “刚是谁通报的?”   御前的一个小太监瑟瑟地上前一步:“是、是奴才。”   他已经瞧出了皇上心情不好。   但他不知为甚?   往常,淑妃的消息不都是禀报上去的吗?皇上从没有耽搁过。   封煜不知他心底何想法。   他冷着脸说:“日后不必让他伺候了。”   这话,他是说给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杨德听的。   杨德低声应了下来。   小太监直接瘫在了地上,杨德望着小太监可怜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这想在主子面前伺候,想上进、想露脸,那也得有眼色。   皇上明摆着不想去看淑妃,却被钰美人主动推开。   杨德都能看出,在钰美人开口时,皇上脸色都险些黑了。   皇上对着钰美人无法撒火,这些子不长眼的奴才自然就要倒霉了。   皎月挂在半空,宫人拎着灯笼,照着前路,随着銮杖前行,印下一片树影婆娑。   封煜冷着脸,端坐在銮杖上,手指敲点在窗格上。   但阿妤给他的这口闷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着实堵得慌。   他忽然问:“乾玉宫请太医了吗?”   杨德一时没能回答得上来。   他一直跟着皇上,还当真不知此事,他朝人使了个眼色,片刻后,才朝銮杖里躬身说:   “这……并没有听见太医院有动静。”   封煜倏然轻嗤了声。   合着都将他当太医用了。   他沉声吩咐:“去,去太医院将宋太医请到乾玉宫。”   “朕倒想知道这群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才能让主子一而再的晕倒!”   杨德忙让小太监跑去,他偷看了眼銮杖,心底忍不住地想:   淑妃这性子,还不是皇上给惯出来的吗?   淑妃晕一次,皇上便去一次,尝到甜头后,谁还会放弃?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明说,反正就让淑妃这般作着,迟早将那点恩宠都作完。   想到之前皇上随身带着的香囊,杨德低头,敛下眸子里的那丝冷意。   ——   印雅阁,皇上走后,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惹了主子的怒意。   这还是第一次,皇上在印雅阁被别的妃子截走。   周琪端着小厨房刚煮好的鸡蛋进来,让那群宫人都退下,自己剥了壳,隔着帕子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替阿妤敷眼睛。   她刚哭得太狠,眼睛四周肿了一圈。   动作间,周琪不由得心疼道:“主子受委屈了。”   她是个偏心的,今日这事本就没有主子的错,皇上还让主子哭了那么久,她又气又心疼。   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周琪是怨皇上的。   她想,若非皇上,阿妤姐姐何至如此难过?   阿妤不知她心中的想法,她探出头,让周琪更方便动作,闻言,她顿了下,无意识地捏紧锦被,她笑得眸眼弯弯,说:   “不委屈。”   哪就算得上委屈了?   毕竟,这世上,谁不得受些委屈?   论委屈,那卓御女、那周美人,还有那些奴才岂不是都比她委屈?   她掉了两滴眼泪,就能换得她想要的。   当真算不得委屈。   阿妤这般想着,却是不自主捏着手心,透过楹窗,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月光上,有些失神。   她是仗着皇上恩宠,才能任性妄为的,她素来清楚这一点。   可经此一事,她越发清楚,恩宠如浮云,纵使她百般算计,谁知何时就会散了?   终究到底,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总归是不稳妥的。   阿妤垂眸,她轻抚着小腹。   这,才是她后宫立足的真正资本。   便是这时,阿妤听见周琪的低泣声,她低头去看,着急道:“你怎么哭了?”   周琪擦了擦眼泪,对着她笑着说:   “没甚,就是忽然有些难受。”   阿妤怔住,良久才忍不住道:“傻丫头。”   她一直都知晓,这后宫里,唯独眼前这人,才是毫无保留地真心心疼她。 第67章   阿妤是后来才知道, 那日乾玉宫的奴才被罚的罚,贬的贬。   原因,自然就是没伺候好主子。   这件事, 在后宫掀起了一阵风波, 毕竟,那是乾玉宫。   阿妤虽也有些惊讶, 不过她不知实情如何, 便就猜测是皇上那日心情不好, 淑妃宫中的人正好撞上了。   她也没心思关注此事, 因为重阳节到了。   九月初九这日, 阿妤正倚在床榻边缘醒困,周琪急匆匆地走进来:“主子,坤和宫的谨玉姑姑来了。”   阿妤一顿, 微拧眉。   坤和宫此时来人, 是作甚?   她想不明白,只好道:“将人请进来。”   阿妤在外殿接见的谨玉,她坐在梨木椅上, 笑盈盈地问:“谨玉姑姑怎么来了, 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谨玉不卑不亢地站在大殿中央,她得体笑着:   “回钰美人的话,娘娘她体恤, 怕钰美人在宫中烦闷, 特意让奴婢过来问问,可否要去御花园凑凑热闹?”   今日的赏菊宴就是在御花园举办的。   阿妤是疯了,才会往那种地方跑。   她矜持地抿唇浅笑,歉意道:“妾身多谢娘娘关心,可妾身这身子着实不争气, 怕是要枉费娘娘的一番苦心了。”   “钰美人言重了,既如此,那奴婢这就告退了。”   她走后,周琪抚着阿妤回了内殿,才皱眉问:“这皇后是什么意思?”   赏菊宴的消息传出来这么久了,早不来、晚不来,都等到今日才让宫人来了这么一趟。   最主要的是,主子有孕在身,岂能往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去?   阿妤也微蹙细眉,除去卓嫔一事,她与皇后也算无仇无怨。   更何况,那日她也退了一步,皇后聪慧,必然看在眼底。   她与皇后接触虽不多,但她也隐约了解,皇后当初对她态度甚好,多半是因为皇上。   既然如此,皇后不可能在这时对她出手。   皇后也没有出手的理由。   她思忖许久,也想不明白此事,只好就此作罢。   ——   坤和宫,皇后站在铜镜前,宫人们跪地替她整理衣摆,九凤玉珠金簪戴在发髻上,说不出高贵优雅。   翡翠香炉里的熏烟袅袅,不停地打着圈。   谨玉俯身:“钰美人说她身子不适,便不凑这般热闹了。”   “奴婢瞧她脸色不错,应是推脱之词。”   她话音落下,皇后只是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她挥手,让一旁伺候她穿衣的宫人退下。   她被谨竺扶着,不紧不慢地坐在软榻上:   “她这般谨慎,也省得本宫多为她操心。”   后宫接一连二地痛失皇嗣,虽不是她所为,但终归有她管理不当的缘故,皇上心底对她未必没有想法。   皇后抚了抚金簪,她对后宫妃嫔有孕一事看得很淡,只要有孕的妃嫔,她都会一视同仁,吩咐下去,无需前来请安。   包括皇上那边也会有旨意下去。   但有些人,总喜欢炫耀张扬,明明有法子在宫中安稳地养胎,偏生要跑出来。   例如周美人,例如陈才人。   当真以为她需要这般表面上的恭敬吗?   殊不知,皆是在给她添麻烦。   皇后翻了翻账册,似想起什么,抬眸问:“对了,钰美人是哪里人,查清楚了吗?”   谨竺答的话:“奴婢特意去了中省殿,册案上记录着,钰美人是来自江南。”   “怪不得,这般讨喜。”皇后轻笑了声。   江南易出美人,光是一口吴侬软语,都能叫人心尖化了去。   前些日子,御膳房伺候的不仔细,惹得皇上险些动怒,故而,后来又特意吩咐了寻些钰美人家乡的厨子。   自然,这后面的吩咐,除了她,无旁人知晓。   皇后还是了解圣上的,瞧他的态度,就可看出他对钰美人这胎的看重。   所以,钰美人这一胎,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下来的。   今日特意让谨玉跑一趟印雅阁,不过是因为钰美人躲着请安,又常窝在印雅阁,无法得知她身子究竟如何。   自打那次桂花林一事,印雅阁就像个铁桶般,轻易打听不出消息。   不过让她出来散心,也是真。   皇后想至此,又吩咐道:“去御膳房吩咐下去,让擅长江南菜系的御厨日后负责印雅阁那一块。”   “若是钰美人还是不喜欢,便派人再去江南寻。”   人力财力,只要钰美人这胎能安稳生下来,不管用了多少,都是值得的。   谨玉应了声后,才咬唇迟疑道:“这……这是不是太特殊了些?”   后宫有孕的女子,又不是钰美人一人,偏生只有她这般麻烦。   皇后斜了她一眼:“这便叫特殊了?”   “再如何,也比不得乾玉宫那位。”   闻言,谨玉终于哑了声。   她知道,娘娘说得不是现如今淑妃有孕的待遇,而是曾经在王府时的事。   淑妃细梅,甚喜。   当初王府里有一座院子,里面皆重满了红梅,是特意从梧州耗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运送进京的,便是如今,还完好地种在旧邸中,有人精心打理着。   谨玉知道,这后宫,娘娘不在意任何一个妃嫔。   沈嫔再如何受宠,钰美人再如何特殊,娘娘都能尽心尽力地依着皇上意思对待她们。   唯独这淑妃,是不一样的。   谨玉上前,跪在软榻旁,替娘娘按捏起腿来,她说:“奴婢知晓了,待赏菊宴结束,奴婢就吩咐下去。”   是她这些时日魔障了。   便是钰美人是从宫女爬上去的,又如何?   只要能让淑妃难受,只要能要娘娘高兴,那便都好。   谨竺站在一旁,看着谨玉想通了,心底也松了口气。   娘娘平日里看着漫不经心,但是对她们这些近身的奴才还是护着的。   若是谨玉当真被迷了心,一顾地针对钰美人,娘娘难免掺和进去。   但是这些何必呢?   谨竺伺候皇后久了,她看得通透,如今皇上敬重娘娘,一是因为侯府,二便是因为娘娘合他心意。   对付一个美人事小,毁了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事大。   再说了,这后宫,钰美人一个在前朝无根基的人受宠,总比其他人受宠要好得多。   谨竺将这些心思敛下,她看了眼天色,上前低声道:   “娘娘,时间不早了,该是动身了。”   皇后被扶着起身,出门之时,她顿了下,侧头问了句:   “卓御女,如今还常往御前跑吗?”   提起此事,谨玉立刻撇了撇嘴。   她在王府、皇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过这般不矜持的女子,便是钰美人,也要比她好上甚多。   谨玉看不上卓御女,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但是在娘娘面前,她好歹还是遮掩了几分,说:   “是,几乎是一日一趟,奴婢听说,便是御前的宫人都见烦了。”虽说想要收敛,但是最后一句话,还是不知不觉透出了她的看法。   连御前的宫人都烦了,更别提皇上了。   皇后踏出殿门的步子微顿,她不动声色地轻掩了下唇。   话说起来,这般女子,她也是第一回 遇见。   与此同时,被谨玉说起的卓御女,正在朝乾坤宫走去。   她今日穿了件素锦的白衣绣莲褶裙,发髻全然束起,带着支琉璃玉簪,她模样本就清丽,这番打扮,越显得她精美雅致。   她身后的宫人面带苦色,迟疑地劝她:   “主子,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   去了这么多次,皇上的面一回都没见到,便是主子不觉得丢人,她们这些宫人都觉得不好意思。   卓御女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宫女涩缩地低下头,也不知为何,明明主子年龄不大,瞧着做事也不算聪明,可是主子每次这般望着她时,都让她觉得瘆得慌。   卓御女收回视线,柔柔地说:“你若想回去,便自行回去吧。”   宫女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只是她不懂,明知皇上不会见她,主子为何还要去?   她虽未说出口,但卓御女又怎会不知她的想法?   岂止她疑惑,这后宫就没有人不好奇这其中原因的,但尽管她们再好奇,也都猜不到这卓御女究竟是甚心思。   卓妍轻咬了咬唇,掐紧了粉嫩的指尖儿,依旧坚定地朝前走。   她知道,这后宫许多人都将她将笑话看,可她没办法。   她初进宫时,就试探过,皇后娘娘根本不会管她是否得宠,皇后若是会帮她的话,当初卓嫔也不会多年无宠。   皇后娘娘不助她,卓嫔又得罪了钰美人,皇上必然厌恶卓嫔,她身为卓嫔的亲妹妹,皇上也不会喜她。   她若当真安稳地待在宫中,怕是一辈子就这般过去了,也不会见到皇上的面。   乾坤宫中,封煜放下折子,听到杨德的禀报,轻拧起眉。   “她怎么又来了?”   一个“又”字,道尽了封煜这段时间以来的烦不胜烦。   卓嫔险些伤了皇嗣,他瞧着卓府的人都觉得厌恶,若非因为皇后,卓御女如何也进不了宫。   即使她进宫,明明家世还行,却也只当了个最末等的御女,足以说明了封煜对她的不喜。   杨德也觉得腻,可他不敢说出来。   他拦过,但卓御女每次都一副要哭着求他的模样,毕竟那还是位主子,杨德没办法,只好替她通传。   殿内的龙涎香浓郁,封煜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往日说钰美人的那些话,也算不得全对。   论厚颜,论没规矩,钰美人还真是比不得这位。   想到那人,封煜便又冷了冷脸色,他没忘记,那日卓嫔将钰美人推下台阶的事。   “让她进来。”   他倒想看看,这位卓御女宁愿惹了他厌烦,也要见他一面,究竟是为何?   听说皇上让她进去,卓御女身后的宫人都有些惊讶。   随后,又忍不住地高兴,只当皇上是被主子的诚心打动了,忙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主子。   卓妍倏然紧张起来,她握紧了食盒,看向一旁的杨公公,想与他打听些消息。   但是她一瞧杨德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将心底的问题咽了下去。   她来了这么多次,怕是这御前的人也都对她厌烦了吧。   拎着食盒,卓妍踏进门槛,她咬唇低着头。   殿内太安静了,安静地她越发紧张,等她余光估摸着自己走到了大殿中央,轻步停了下来,她屈膝,柔柔地行礼: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封煜看了她一眼,论容貌,卓妍的确算是出众。   但这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卓妍久等不到声音,心一沉再沉,终于沉到了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卓妍行礼的姿势不稳,封煜才问道:“说吧,你求见朕,有何事要说。”   他声音很淡,但卓妍却是松了口气。   说话了便好。   卓妍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她说:   “妾身想给皇上看一样东西。” 第68章   秋去冬来, 昨夜里飘了场雪,今儿醒来时,便覆了满地, 似连着天际, 白皑皑的一片。   周琪端着热水,忙忙踏上长廊, 她压低声音问:   “主子醒了吗?”   小宫人摇头:“没听见动静。”   周琪跺了跺脚, 这见鬼的天, 忽然就下起了雪, 冷得人脚底冰凉, 她蹭了蹭鞋底,觉得脚没那么僵硬了,便赶紧示意小宫女掀开珠帘, 自己端着热水走进来。   她进去时, 床幔里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正懒洋洋地倚着床头,周琪只看了一眼,便将热水放下, 传人进来伺候着。   她自己走上前, 将床幔挂起,露出里面的人,她轻声说:“主子, 该醒醒了。”   阿妤早便醒了, 只是懒得动弹。   她被周琪扶着起来穿衣,想起什么似的,才懒洋洋地问道:“昨夜里发生了何事?吵得我险些没睡安稳。”   她如今觉重,轻易叫不醒她。   昨夜里,宫里忽然嘈杂起来, 好像不只是她宫中,这个后宫都乱了起来。   周琪拧干热帛巾递给她,等她擦净了脸,才说:   “一大早的,还是别说了,免得晦气。”   晦气?   阿妤顿时有了精神,这段时间,提起晦气二字,她便只能想到一人。   “卓氏又出事了?”   数月前,也不知卓御女犯了什么错,皇后亲下懿旨,将其贬为官女子。   阿妤嫌麻烦,便只换她卓氏。   周琪避而不谈,只道:“主子先用膳,奴婢再与你细说。”   早膳被宫人端了进来,这内殿点了炭火,甚是暖和,这些日子,她都是在内殿直接用膳的。   虽周琪不说,但阿妤也猜出了必是卓氏那边出的事。   也不知是何事,只能等她用膳之后才能说。   阿妤无奈,却也只好乖乖用膳,待周琪与她细说后,她才知,为何周琪一定要她用膳之后才与她说。   卓氏死了。   进宫不足小半年,从未侍寝过,花骨朵儿一般的年龄,昨夜里死在了玲芳阁。   阿妤想起第一次见到卓氏时,她还觉得此人会是个难缠的,但世事难料,这才多久时间,佳人便香消玉损了。   “如何去的?”   周琪顿了下,打发了众人下去,才压低声音迟疑地说:   “昨夜里,此事闹得挺大,说是人死在玲芳阁,其实不然。”   “卓氏是偷跑出去,自己一头撞死在了坤和宫的墙上,奴婢赶过去时,满地的鲜血,人直接倒在血泊中……”   周琪说到这,便没敢往下说。   主子如今虽说孕期反应不似之前那般大,但说起这些,她还是怕主子待会连午膳都吃不下。   其实,她还是往轻了里说的。   数月前,卓氏便被关了禁闭,说得好听,其实和打入冷宫也没甚区别了。   白日里,玲芳阁看得严,卓氏逃不出来。   昨夜里,也不知钻得哪个空荡,孤身一人偷跑到坤和宫外,起初,她也没能引起人的注意,只跪在坤和宫前哭求。   等消息传遍后宫,她们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卓氏站起来,一头撞死在宫墙上。   她是豁出去了。   几个小太监都没能拦住她,一身肃条的白衣,直接倒在血泊中,眸子死死地瞪着坤和宫内,鲜血浸红了白衣,在夜色里,微弱灯笼下,萧瑟冷风,整个人异常可怖。   周琪看见那番场景,脑海里只蹦出一句话:   真真正正的死不瞑目。   尤其是她哭求了许久,脸上泪痕未消,还有临死前凄惨的一句:   ——皇后你不公!臣妾不服!   皇后在那时,才姗姗来迟,她连发髻都未梳,显然来得匆忙。   周琪那是第一次看见皇后冷了脸。   淡漠吩咐的命令中,夹杂着无限凉意,她只说:   “将人拖下去,扔进芳玲阁。”   人已死,却不作任何处理,更是将人扔回芳玲阁,单这句,便足以让人胆寒。   皇后下了封口令,此事不许旁人再提。   但众人回来时,这天便开始飘起了雪,似是在为卓氏叫屈一般,周琪当时心底便是一跳。   果不其然,今日醒来后,周琪便听闻了许多闲言碎语。   周琪省略了卓氏的惨状,将剩下的一五一十地对阿妤道出。   阿妤听罢,便狠狠地拧起眉。   这卓氏是皇后亲自带进宫的,如今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闹成这副模样。   阿妤轻抚着小腹,她冷眉说:“吩咐下去,让宫中的人都闭上嘴,若是叫我听见一句闲话,休怪我直接将人送进慎刑司!”   其余事,她不管,但这流言传得太快,短短一晚上,便传遍了后宫,甚至宫外,都不知有没有风言风语,若是说背后没有推手,她定是不信的。   只是,这背后的人直接对上皇后娘娘,究竟是有信心,还是被蒙了心,就不可知了。   乾坤宫,香炉熏香袅袅,皇后端坐在软榻之上,一夜未眠。   谨玉跪在一旁,哭得眸子通红:   “都怪奴婢!都怪奴婢看守不严,竟叫她跑了出来!让娘娘平白无故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奴婢便说,卓氏居心不良,之前就不该是只贬低位份,而是应该直接将这个祸害处死!”   谨竺打断她的话:“好了,谨玉,别打扰娘娘了。”   她担忧地看向娘娘,心底也是愤恨,但事已至此,再追究往事已无意义,还是解决眼下之事来得重要。   她低声说:“如今宫中都传遍了,说娘娘不公,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这话她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让娘娘知晓。   她话音甫落,倏然,杯盏碎了一地。   碎片就砸在谨玉身旁,她身子一颤,哭声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   皇后神色淡淡地收回手,仿若那副茶盏不是她挥落的一般,她轻轻敛眸,平淡道:   “传信回府,让府中盯着宫外的传言。”   谨竺点头,立刻去办。   皇后才扫了眼谨玉:“跪着作甚?”   “这半年来,新妃入宫,本宫心情好,让这宫中的人都快忘了,究竟谁才是主子了。”   谨玉撑着身子站起来,擦了把眼泪,狠狠道:   “便是如此!娘娘此次绝不能再轻易放过这些人!”   皇后垂头,不紧不慢道:“凡是提起卓氏之人,皆杖刑五十,再送进慎刑司!”   “让各宫的人都去观刑。”   “是指宫人,还是主子?”谨玉迟疑地问了一句。   皇后抬眸,扯出一抹讽笑:“不管妃嫔还是宫婢,皆同罚。”   谨玉领命,直接带着人就退下。   殿内一下子清净下来,皇后阖上眸子。   须臾,她忽然将案桌一把推翻,眸子里压着怒意,斥了句:   “蠢物!”   ——   两个月前乾坤宫,杨德将卓御女送出去,方才又进来,他停在御案旁,垂头站稳。   他偷偷抬头,觑了眼圣上,以及御案上摆的东西。   羊脂白玉,腾蛟图案,栩栩如生,这是皇室子弟特有的玉佩。   此玉佩,是先皇在时,特意赐予众皇子的,封煜自然持有一枚。   而如今摆在御案上的这块玉佩,若未认错,应是属于皇上的那块玉佩。   只不过,在数年前,这枚玉佩便丢失不见了。   而现在,这块玉佩却是突然被卓御女呈上。   杨德想起刚刚卓御女那句“妾身曾救过一人,这是那人留给妾身的”,就险些稳不住神色。   玉佩的确是皇上的,但他怎不记得皇上被人救过?   羊脂玉佩摆在暗红的御案上,甚是好看。   封煜看了良久,才倏然嗤笑。   他将玉佩扔给杨德,杨德小心翼翼地接住,险些吓得半死,便听圣上说:   “拿去给皇后。”   封煜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便说,被偷的这枚玉佩找到了。”   杨德有一瞬被噎住了。   被偷的?   封煜觑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的想法。   可不就是被偷的?   他既没有亲自送出去,却落在了卓御女手里,不是偷的,难不成还是借的?   杨德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心底对卓御女难得有些同情。   此玉佩不知是她从何得来,却绝不是如她所说那般。   若是卓御女知晓这块玉佩的意义,绝不会说出今日这一番话来。   他没敢多想,应了声,就捧着玉佩朝坤和宫去。   彼时皇后刚散了赏菊宴回宫,乏意斐然,她看着杨德呈上来的玉佩,有片刻的恍惚,她低声问:“何时寻到的?”   杨德低头,将皇上吩咐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偷?”皇后拿起玉佩,细细端倪:“如何说?”   “今儿卓御女拿着这枚玉佩来寻皇上,说是皇上当初送于她的。”   杨德改了个字眼,丝毫不曾心虚,反正依着卓御女的话,都是一个意思。   他话音甫落,皇后脸上的笑便寡淡了下来。   谨玉更是怒不择言:“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杨德躬身道:“皇上命奴才将这枚玉佩送来,并且让奴才和娘娘说一声。”   “这事,就交予娘娘处理了。”   皇后眸色微凝。   她处理?说着好听,不过是将烂摊子留给了她。   人是她亲自弄进宫的,她要如何处理?   这事,杨德可不管。   皇后将人弄进宫来,却不管束,惹得御前众人苦不堪言,更别提,还惹了皇上厌烦。   即使没有此事,这种人,也不该待在宫里。   杨德走后,谨玉忍不住道:   “娘娘!这卓御女胆大包天,更妄想皇后之位,理应重罚!”   先帝钦赐的腾蛟玉佩,留于皇子正妃。   这枚玉佩属于当今圣上,他的正妃,只能是中宫之主、皇后。   卓御女敢拿此物说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谨玉气得脸色通红。   当初因为这枚玉佩丢失,娘娘不知受了越王妃多少的冷嘲热讽。   如今听皇上的意思,这枚玉佩是被卓御女当初偷走的,岂能轻易饶恕?   皇后望着那枚玉佩,久久不曾说话。   但她知道皇上特意将这枚玉佩送过来的意思。   盗窃圣物,欺瞒皇上,觊觎后位。   不管哪一条,都足以判卓御女死刑。   所以她下了令,贬了卓御女的位份,将其禁足半年,与她所犯之罪相比,这惩罚太轻太轻了。   可总有人不知足。   ——   谨玉带着人来传皇后旨意的时候,阿妤正在外殿走动。   她身子骨弱,太医说,让她不要常躺着,经常走动几圈,将来生产时会顺利些。   对于这些事,阿妤素来都不会马虎。   只不过昨夜里落了雪,今日地面太滑,阿妤才将散步的地点直接改在了殿内。   “娘娘请钰美人前往御花园观刑。”   这话落下,阿妤便和周琪对视了一眼,虽心底不满,却不敢在此时触皇后的霉头,她刚准备应下来,身旁的宋嬷嬷却忽然开口:   “有孕的妃嫔,也要去观刑?”   宋嬷嬷是敬重皇后的,但她更看重皇嗣,如今钰美人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若是有甚刺激到钰美人,误了皇嗣,谁担待得起?   谨玉在王府多年,自然认得宋嬷嬷,她略微弯了下腰,低声道:   “宋嬷嬷,娘娘并非针对钰美人,但昨夜一事太过荒唐放肆,若不严罚,后果不堪设想,还望钰美人和宋嬷嬷体谅娘娘的难处。”   她话说至此,宋嬷嬷再不满,也不得多说。   她便是伺候皇上多年,说到底,她终还是个奴才。   在谨玉转身离开之际,阿妤忽然问了句:“谨玉姑姑还要往乾玉宫去吗?”   谨玉微顿,她转身,望着钰美人,一字一句道:   “皇后懿旨,各宫皆要观刑,乾玉宫既属后宫,自然也算在其中。”   阿妤没疑问了。   淑妃身子骨那般差,如今更是即将临盆,皇后连淑妃都敢叫去观刑,不怕其出什么岔子,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有一段两月前的回忆,你们能看出来吧?   有人猜卓御女难缠的,没想到她死得那么快吧?嘿   你们能看懂吧,本来我写了六千多字,够两章字数了   后来我删了卓御女和狗皇的对话,删了她知道被罚后的反应   她为何会跑出来,后面都会写的,还有皇后为何骂那句蠢货   再问一遍,你们能看懂吧?(哭唧唧) 第69章   御花园的积雪刚扫清, 花枝被压得弯了腰,正如地上跪着的一排排宫人。   阿妤刚走近,便听见一阵哭饶声, 她脚步微顿, 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般嘈杂,后宫的人几乎都在此, 最容易浑水摸鱼, 皇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才会让所有妃嫔都来此?   便是立威, 也不该这般不管不顾。   阿妤此时站在御花园旁的小径上, 远远望过去,便觉得心底堵得慌。   昨夜刚下的雪,地上甚滑, 尤其御花园内多的便是鹅卵石路, 她连被人扶着走,都要小心翼翼的,如何往人群里去?   她望了湿滑的地面良久, 眸色微深, 皇后究竟是如何想的?   顿了顿,她伸手招来周琪,压低声音道:“去乾坤宫, 看看皇上在不在。”   “若是在的话, 便请他过来一趟。”   周琪刚走,阿妤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就见周美人踱步而来。   “你怎么在这儿?”周美人下意识地惊讶。   随后,她拧起眉:“看来皇后当真是气狠了。”   阿妤却没说话, 只是轻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底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刚到御花园的谨竺,不经意间扫到小径上站的二人,险些心脏都要跳出来,她脸色突变,快步走过来,屈膝行礼:“奴婢请钰美人安,请周美人安。”   等起身后,她望向钰美人微隆起的小腹,只觉得额角突突地疼。   谨竺勉强勾起一抹笑,忍不住道:“钰美人身怀有孕,怎么也在此处?”   阿妤不自觉地攥紧手帕,她眯起眸子,轻声问:“不是娘娘懿旨,让所有妃嫔皆要来观刑吗?”   “怎么可能!”   谨竺下意识地反驳。   她太了解娘娘了,便是再如何生气,心底都会记着分寸,在孕期见血,本就是忌讳,娘娘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阿妤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抹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有了答案。   她又问了句:“不是娘娘亲口所言?”   娘娘下令时,谨竺不在宫中,自然无法回答此话。   但是她知晓,便是娘娘亲口说了让各宫主子奴才都要来观刑,也绝不包括有孕的二位妃嫔。   忽然,谨竺脸色微白,她艰难地问:“敢问钰美人,是谁去钰美人宫中宣娘娘旨意的?”   阿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自是娘娘宫中的谨玉姑姑。”   谨竺心底暗喊一声遭,便听钰美人又道:   “谨竺姑姑,谨玉姑姑离开印雅阁时,曾说过一句,她要亲自去乾玉宫请人,瞧着时间,她应是已经到了。”   谨竺倏然失了往日的冷静,怔愣片刻后,她低低服下身子:   “谨玉必然是误会了娘娘的意思,还请钰美人恕她失礼之处,奴婢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娘娘。”   她又道:“奴婢还有要事,先行告退,烦请钰美人多顾及自身,就此回宫!”   说罢,她匆匆转身离开。   即使她已经可以就此回宫,但阿妤仍有些不安。   她刚想说回宫,余光就不经意瞥见有些失神的周美人,她顿时凝眸,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冲小福子使了个眼色,才状似自然地问:   “周美人常去乾玉宫,可知晓淑妃娘娘最近如何?”   “淑妃近日身子不适,我许久未见过她了。”   阿妤看着她微凉的脸色,哑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拧着眉,难得有些纳闷。   关于流言一事,她早便猜测与淑妃有关,毕竟,这事后的最终得益者太过明显,她便是想猜不到,都难。   四妃之一,又即将诞下皇长子,足以撑起她的野心。   但后面观刑一事,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周美人看出了她的想法,凉声说:“她与你不同,她即将临盆,早一日晚一日的,无甚差别。”   但若能借着处事不公、罔顾皇嗣等罪名扳倒皇后,那她便是利大于弊。   即使扳不倒,能让皇上对其心生芥蒂,也足够了。   阿妤拧眉,还是觉得不对:“可……她怎能确保皇嗣安然无恙?”   周美人反问了一句:“她为何要确保?”   阿妤呼吸浅顿了下,她不再说话,低头拢了拢狐绒大氅,将自己越发裹紧了些,想要掩盖那瞬间从骨子里散出的凉意。   虎毒尚不食子,这淑妃若真如周美人所说,那便真是魔怔了。   其实此事还有疑点,但阿妤瞥了眼周美人的神色,便知她定然是听不进去的。   阿妤准备回宫,毕竟这处人多混乱,谁知会出什么乱子?   她刚转了身,就瞧见周琪匆匆跑来,周美人也看见了,便说了一句:   “看来,你也不必回宫了。”   阿妤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这般明显,还用她多说?   果不其然,周琪一停下来,就立刻道:“主子,淑妃出事了,皇上已经过去了!”   一行人匆匆朝乾玉宫赶去,刚到殿前,便听见里面传来淑妃的疼痛叫声。   阿妤步子一顿,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小腹。   随后,她朝周美人看去,却发现周美人脸上挂着担忧着急,似恨不得替淑妃受过一般,阿妤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跟着她急忙的步子,踏进了乾玉宫。   惨叫声并非来自正殿,阿妤还未来得及疑惑,便听见一道极轻的声音:   “那边是产房。”   她听出是谁的声音,微拧眉后,收回了视线。   难不成她真的想错了?此事莫非真是淑妃所为?   几人踏进正殿时,皇上已经在里面了,除此之外,还有淑妃的贴身宫女锳铀,以及谨玉、谨竺二人。   待看清殿内情况之后,阿妤眉梢微动,她直接越过几人,将视线落在谨竺身上。   谨竺侧对着她跪在地上,一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臂,清秀的脸上煞无血色,发髻微散,甚至身上都带着些许的泥污,整个人狼狈不堪。   阿妤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捻了捻帕子,敛下眸中神色。   封煜脸色沉暗,待看见两人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他抬手打断了锳铀的话。   拜周琪跑了一趟乾坤宫所赐,阿妤二人是到这里最早的人。   偏殿淑妃的痛呼加哭声不断传来,殿内气氛格外凝重压抑,两人刚走近,还未行礼,阿妤就听见周美人急切地问:   “皇上,姐姐怎么样?可有大碍?”   连番几个问题抛出,话音轻颤,里面的慌乱和担忧显而易见,她急得眸子都微微泛红。   阿妤不停地回头去看偏殿,淑妃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浓稠的血腥味逼得阿妤硬生生白了脸。   她偏过头,忍不住地去轻抚小腹。   在进乾玉宫前,她还有心思去想这背后之人究竟会是谁,可一进来,她所有心神都放在了偏殿内。   倒不是担忧淑妃会如何,而是她情不自禁地想,女子生产都是这般艰难?   还是说,只有淑妃如此?   她脸色惨白,下意识地退缩了一步,抓紧周琪的手臂。   阿妤曾听说过,这女子生产,相当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她猜测女子生产定是会艰难,可她却从未亲眼见识过,更别提此时这般的声声刺激。   封煜视线落在女子身上,见她无事,心底松了口气。   自从知道淑妃是在去御花园途中出事的之后,他便忍不住升起一丝担忧。   怕她也会在这途中出了变故。   结果这一口气还未松完,就见女子不停地转头看向偏殿,被吓得脸色煞白,呆愣在原地,眼见着就要撞上急匆匆来回走动的宫人。   封煜脸色生变,上前一把拽过她。   他动作突然,宫人忙侧身躲过,血盆顿时落地,大量血水溅在两人衣摆,鲜红一片,狼狈不堪,殿内倏然一静,宫人吓得脸色惨白跪地。   封煜却没甚心思理会这些,他刚要斥责女子粗心大意,就察觉他怀里女子的身子正在不住地轻颤。   他意识到什么,连忙低头去看,就见女子被吓住的模样。   阿妤的确被吓住了,男人的动作毫无预兆,她几乎下意识地心脏停了下,紧紧地护住小腹。   巨大的一声“咣”响,更是让她身子轻颤。   她怔愣了片刻,才回神,颤着声音说:   “皇,皇上……”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闻见男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她顿时捂住唇,后退一步,转身跌在周琪怀里,干呕了几声。   他冷眸看着阿妤的一番动作,胸口莫名地堵了一口气。   直到皇后等人进来,封煜才顿时回神,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袖子中的手却不停地摩挲着扳指。   他看见了皇后等人眼底的惊讶,无需低头,他也知自己现在此时的模样,衣摆溅了太多血水,此时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封煜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殿内炭火浅烟忽高忽低地飘着,正如封煜此时高低起伏的心跳声。   封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人嫌弃。   他瞥向伏在旁人怀里的女子,心底那口气越来越堵得慌。也不想想他这般狼狈是为了谁?   她还敢嫌弃他?   阿妤吐了几番后,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她想起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动作,整个身子顿时一僵,她两条腿有些莫名地发软,心底有些想哭。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男人的神色,堪堪低下头,声音低弱:   “妾、妾身失仪,请皇上恕罪……”   封煜阴沉着脸色,冷嗤了一声,着她依旧泛着白的脸色,憋闷地朝一旁太医撒火: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看看!”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聚在这里,偏殿用不到那么多,这里自然就有了空余。   虽这般吩咐,但封煜却不想再搭理女子,冷冷地甩袖转身,神色沉暗地看着偏殿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阿妤: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转身,就吐你身上了!   淑妃:……各位,我就没有一点存在感吗? 第70章   殿内的情形很乱, 又很简单,几乎在皇后等人踏入殿内后,就瞧见了跪在一旁谨玉、谨竺二人。   这是稀奇事。   圣上素来敬重皇后, 连带着坤和宫的人都显得格外不同些, 众人何时见过坤和宫的人这般狼狈过?   别说旁人,对于皇后来说, 这副场景也是少见。   她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只在谨竺紧捂着的手臂上停顿了片刻, 偏殿淑妃惨叫声不绝于耳, 皇后轻轻敛了眸。   娇生惯养久了, 便是有孕时的定点不适,都觉得受不住,更何况如今这般情况。   淑妃为何出事, 众人在来的路上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些, 也正是因为这般,此时殿内格外寂静。   有人偷偷看了眼皇上的脸色。   封煜正侧对着众人,面朝偏殿看去, 脸色冷沉, 却又不是想象中那般大怒,让人颇为摸不清头脑。   阿妤倚在周琪怀里,敛了思绪后, 她终于看清殿内的情形。   微顿, 她轻垂下头,遮住了拧起的细眉。   和往常后妃小产时的情景相比,皇上有些过于平静,这般平静,让阿妤有些恍惚, 此时在偏殿躺着的,真的是皇上盛宠多年的淑妃吗?   从昨夜的卓氏开始,所有的事都有些不对劲。   被关了近两月,她早不偷跑出来、晚不偷跑出来,偏生寻了淑妃即将临盆的时候,若说是巧合,这宫中未必有人会信。   但阿妤不知,背后那人能许卓氏什么好处,才能让她做到那一步?   殿内点了熏香,白烟袅袅,微微淡淡的轻香闻久了,阿妤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抵了抵鼻尖。   没能让众人安静多久,在阿妤进来时,被封煜抬手打断的锳铀突然开口:   “皇上!”   这句话,直接将众人心神吸引过去,锳铀身上也很狼狈,不过比起她身旁的谨竺,就被人不自觉地忽视过去了。   许是偏殿时不时传出的声音刺激到了她,锳铀此时眼底有些红,死死盯着皇后的眸子里泛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请皇上、皇后娘娘恕奴婢放肆,奴婢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今日谨玉姑姑所为,可是娘娘指使?”   她这句话,堪称是质问,还是在质问后宫之主,尤其是那指使二字,近乎给谨玉定了罪。   殿内许多人看向她,或惊讶,或凝滞,但都多多少少带了些许不敢置信。   皇后似也没想到会有人会这般和她说话,她顿了下,才垂眸看向跪着的锳铀:   “指使?”   似是锳铀的话过于好笑,即使这般情景,皇后也轻动了下眉梢,她说:   “本宫向来认为,本宫说的话,皆是命令。”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锳铀不要命的一声质问显得有些可笑和无力。   锳铀神色不变,她恨恨地说:“那谨玉撞倒娘娘,也是皇后的命令吗?”   话音甫落,阿妤觉得替她把脉的太医手都抖了下,她抬头看了眼,就见太医死死低着头,这大冷的天,愣是从额头溢出了冷汗。   阿妤这才意识到,这太医把脉的时间过于有些长了。   也是,这般情景,这太医得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这时发出动静。   别说是他,就是阿妤自己,两条腿都站麻了,也只敢偷偷靠着些周琪,不敢轻易乱动弹。   皇后眯着眼看过去,锳铀眼底的恨意不似作假,只是,她依旧不信,没她的命令,谨玉会故意去撞淑妃。   不等皇后说话,被锳铀提到的谨玉就跪着上前了两步,她朝着皇后的方向急忙开口:   “娘娘!奴婢冤枉!是有人从身后推了奴婢!”   她红着眼瞪着锳铀说:“而且奴婢也不曾撞到淑妃娘娘!你们自己未抬稳仪仗,还是谨竺垫在了淑妃身下,又凭甚怪我们?”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刚看见谨竺走近,还没来得及惊讶,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她瞥见自己倒的方向是淑妃的仪仗时,心跳都停了下,情急之下,她拽了身旁的宫人一把,硬生生地将自己摔在石子路旁的花丛里。   从头到尾,她都没碰到淑妃一下。   就算这般,她从花丛里撑起身子时,依旧听见一阵兵荒马乱声,等她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时,就见谨竺已经脸色惨白地垫在淑妃身下了。   炭火发出刺啦的声响,锳铀都要被谨玉气笑了:   “欺人太甚!众人都看在眼底,你嘴皮子一碰,就成旁人推的你了?”   “你既然说是旁人推的你!那你倒是说说推你的是谁!”   谨玉僵住身子,那人从背后推得她,她如何能知道是谁?   见她说不出,锳铀更怒,她气得哭了出来:“皇上!我们娘娘还躺在里面,和腹中皇嗣如今情况不明,而害得我们娘娘至此的贼人却绝不承认,还要诬赖是我们宫中的人推了她!”   “自打皇上之前让娘娘安心待产,娘娘除了太医,任何人都不接见了,若非谨玉带人闯上门来,又怎会有此事?”   锳铀的声声哭诉,混着偏殿传来的声音,越发压抑,众目睽睽下,即使封煜往日再敬重皇后,如今也要给个交代。   这一点,封煜清楚,皇后自然也清楚。   不仅如此,封煜想起之前钰美人派宫人寻他一事,微顿后,他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你知道有孕之人,不能见血吗?”   他声音很淡,没有那日处理容嫔卓嫔的冷然和怒意,只是平静地盯着皇后,等着她的回答。   阿妤抵在鼻尖的帕子一直都没有拿开,这整个宫殿内,除了跪着的几个宫人,就属她和皇上最是狼狈,但是这一分狼狈,仿若没给男人带来什么影响。   她这一刻,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神色。   那种将一切情绪都藏了起来,只余平平静静的神色,阿妤自从出了瑜景宫之后,就再没有看见过。   四周寂静,唯独皇后对上他的视线,她眸色微顿,无意识地轻捏住衣袖,她低低服下身子,说:   “臣妾知道。”   不卑不亢的四个字,让封煜脸色越发寡淡了些。   她知道,还敢让有孕的妃嫔观刑?   眼见着皇上似对娘娘失望,谨竺捂着手臂,艰难地跪着上前一步:“请皇上听奴婢一言!”   谨竺有些急切:“让淑妃和钰美人前往观刑,绝非娘娘本意!请皇上明鉴!”   “娘娘素来知晓分寸,又怎么可能犯这种明显的过错?”   话罢,谨竺不管手臂上的疼痛,俯身朝皇上磕头,她虽着急,可却不似谨玉锳铀那般慌乱,说话间条理清晰,让她的话添了几分可信度。   封煜不着痕迹轻眯了下眸子,遮住所有情绪。   他敢将后宫所有事宜交由皇后手中,甚至放心将有孕妃嫔交给她看管,便是因为她有分寸。   但这分寸是如何拿捏?   封煜忽然有些不知晓了。   也因她往日太知分寸了,今日一事才显得越发荒唐。   封煜没说话,倒是阿妤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神色不似作伪的谨竺。   今日谨竺一系列的做法,让阿妤有些信了她的话,但尚有一点,阿妤一直想不清楚。   若是皇后没有这般吩咐,谨玉怎么敢通传?   说是谨玉理解错了皇后的意思,那阿妤便更是不信了。   据她所知,谨玉跟了皇后十多年,身为皇后的贴身宫女,谨玉会理解错主子的意思?   那阿妤就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多年,皇后怎会一直信任她了。   若是谨竺知道了阿妤的想法,必然会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初见钰美人在御花园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她也至今想不明白,就如同阿妤所想,谨玉怎么可能会理解错娘娘的意思?   可若谨玉并没理解错,那娘娘怎会有这般吩咐?   除非……   谨竺袖子中的手倏然紧紧攥在一起,立刻否认了心底突然冒出的猜想。   她忽然侧头看向娘娘,急声道:“娘娘,您说句话啊!”   就在这时,一直担忧着急望着偏殿的周美人忽然插了句话:“若是这般,便是谨玉姑姑误传了娘娘的意思?”   皇后顿时拧眉,行礼的动作不变,她直直看向皇上:   “是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她话音刚落,谨玉就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误解了娘娘的意思,与娘娘无关!求皇上明鉴啊!”   “闭嘴!”皇后倏然怒声斥向她。   谨玉头一次违逆她的命令,爬向封煜,跪在他脚边,额头碰地,再起身时,她额头瞬间红肿一片,她仿若并未察觉一般,一字一句地说:   “皇上,娘娘伺候您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她不会犯这样错误的!都是奴婢的错!”   “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想着让所有妃嫔皆去观刑,为娘娘立威,皇上,娘娘她是无辜的啊!”   谨玉原还在慌乱,她最怕的就是将娘娘牵扯进来,然而谨竺的话忽然给她指了个方向,锳铀指定她推了淑妃,必然有后手。   她虽知晓此事,定是她着了道,但事发突然,她拿不出证据,便是背了黑锅,她也认了,可若是因她牵连了娘娘,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阿妤余光看见皇后脸色微变,显然是气谨玉的擅作主张。   她这时,倒是有些理解皇后,若是周琪为了不牵连她而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的反应只会比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因为偏殿淑妃的惨叫声忽然停了下来。   没有丝毫预兆的,戛然而止。   待众人看见宫人从偏殿脸色慌张地跑出来时,皆时心下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淑妃: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皇上宠妃,现在正在生产,所有的戏份都居然只是惨叫声……能给我改名,叫 钮祜禄·淑妃吗?   陈才人:别说了,你最起码还能惨叫两声,我小产都现在,连哼一句的戏份都还没有呢 第71章   淑妃本就快到了生产的日子, 所以即使今日出了岔子,这些接生嬷嬷还是迅速地反应过来。   淑妃刚被抬进产房时,羊水都还没破, 她疼得半死, 攥紧身下的锦单,额角细细的青筋暴起, 疼痛声不自觉就声声溢出。   接生嬷嬷的几句让她省着力气, 都被她忽视了过去。   不是她没听见, 而是她做不到, 身下是一阵撕裂的疼, 让她恨不得立即晕过去。   锦被盖住了上半身,她满头皆湿,不知是汗是泪, 她哭得泪流满面:“不、不行……疼、好疼……皇上……”   众人进来时, 就只能听见她接连不断的哭喊声,每一句都似轻颤,疼痛难忍。   而就在刚刚, 便是这道哭声也戛然而止, 小宫女匆匆从里面跑出来,连礼数都顾不得,砰得一声跪下:   “皇上!娘娘她昏过去了!”   众人心中一沉, 封煜更是不经意间打翻了案桌的杯盏:“怎么回事!”   宫女摇着头:“娘娘没力气了, 太医说,让赶紧送进参汤,可能还要施针,请皇上下命令!”   这时候施针,绝对存在风险, 太医们不敢擅自做主。   封煜倏然捏紧了手,他额头青筋暴起:“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敢耽误时间!”   太医行事谨慎本是好事,但也得分时机,淑妃都没了声,孩子闷太久,谁都不知会出什么事,就算施针有风险,也必须得立刻开始。   参汤等物早就备着了,此时被宫人抓紧送进来,封煜看着偏殿的方向,呼吸忽然重了几下,转头吩咐杨德:   “去库房,将那根千年人参取来。”   偏殿里,接生嬷嬷顾不得尊卑,掐着淑妃的人中部分,将锦被把淑妃身子遮住,连忙喊道:“快!”   太医低着头,一眼都不敢乱看,银针扎下去,见淑妃有了转醒的迹象,就立刻拔了银针,心惊胆颤地退了回去。   淑妃醒来时,身下剧烈的疼痛瞬间来袭,连须臾迷糊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送来几片人参,太医检查过,忙惊喜道:“快让娘娘含住!”   有人往她嘴里塞东西,淑妃腾得下睁开眼睛,就听嬷嬷喊道:   “娘娘,你咬住这参片,千万记得省着力气!”   淑妃不敢不听,刚刚昏过去的那会儿,她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刚刚的参汤起了作用,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死死地咬住参片,疼痛声全化成破碎,不知过了多久,参片被她咬烂了不知多少,她终于听见嬷嬷一道惊喜声。   但她没听清。   似有什么的啼哭声,让她心尖涨得满满的,她猜到是什么,却又仿若生不出什么欢喜。   她闻着往日殿内的清淡熏香,不知怎么的,攥着锦单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她身子倏然一软,模模糊糊地望着床幔。   这一刻,她听见了殿内人的惊慌声。   一点点刺进耳里,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胸口一阵气闷,让她艰难地动了动唇瓣,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而在偏殿外,几乎众人刚听见一阵啼哭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里面瞬间就乱了起来。   封煜脸色阴沉,快步走上前,房门在他面前被推开。   嬷嬷惊慌失措地跑出,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瘫跪在地上:   “娘、娘娘出血了……”   封煜身子倏然一顿。   嬷嬷的话隐隐透出什么含义,砸得他一时没听见。   须臾,他抬起头,透过打开的木门朝里面看去,他似看见屏风之后,那人侧着头,无声望着这边的模样。   封煜没听嬷嬷后面的话,他下意识地朝里走去,众人眸色生变,也不敢在此时去拦。   淑妃模糊间,似看见男人的身影,她眸子微亮,刹那间清醒了些,又很快黯淡下去。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地想,皇上还是喜她的,这产房素来被称污秽之地,可皇上还是为了她进来了。   她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想笑笑,泪珠子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封煜站在她面前,殿内血腥味浓重,榻上躺着的女子,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又陌生。   他没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就在这瞬间,淑妃仿若看见了这段时间来,她做的所有糊涂事,让她有些疑惑,那样的人真的是她吗?   她有好多话想说,身下渐渐泛凉,她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她想说,让皇上信她一次。   她真的有想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因为那次皇上说,他期待这个孩子,这个她与他的孩子,从那时起,她对这个孩子所有的怨恨都消了。   她想说,殿内的香好像有问题。   她还想说许多许多,可她说不出来,她望着男人许久,最后牵出一抹笑,她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四周的人不知何时都退到了一旁。   封煜弯下身子,一言不发地凑近她身旁,附耳而下,他听见她说:   “皇上……你不、怪我了吧……”   仿若用了所有的力气,可声音还是那么小,封煜好像听得出她的虚弱无力。   封煜看着她脸上苍白的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握着她的手,似往日在王府般,指腹擦过她眼角,低声说:   “不怪。”   他看见她眸子亮了下,他一句话,就点亮了那里,但这点光没能维持多久,她说:   “那、就好……”   冷意渐渐袭来,她意识越发迷糊了些,似能看见眼前的人,又似看不清了。   但她还是说:   “将、孩子交给……周美人吧,是、是我欠了她的……”   她还不了了。   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付出了所有,也做错了许多事。   可是,就算如此,她还是甘之如饴。   就连意识消散的时候,她还在想,若是能再碰碰他,就好了……   女子阖上了眸子,彻底没了动静,从眼角处缓缓滑下一滴泪,封煜握着她的手,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   站在殿门珠帘处的众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周美人怔怔地看着,眸子里倏然一片红,没有欣喜,只觉得空落落的。   她记得堂姐曾许诺,定要给她找个如意郎君,让她安稳过一生。   她也记得,堂姐初入王府时,她哭得不行,被堂姐勾着鼻子嗔骂不知羞。   所以,为了给堂姐争宠,她没拒绝家里的安排,义无反顾地进了宫。   可进了这深宫后,她才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   曾经疼爱她的堂姐,亲手将她推进地狱,让她在一片空寂中,听着那未出世的孩子啼哭。   她以为,见到这一幕,她定会心生欢喜。   可是没有,她只是在后悔,当初为何要进宫?   她跌在了宫人的怀里,整个人失魂落魄,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了所有精神气,阿妤在她旁边,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阿妤看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低声说:“还有小公主。”   是的,淑妃诞下了位小公主,此时被嬷嬷抱在一旁,似察觉到最亲近之人的离开,扯着嗓子,正哭得撕心裂肺。   在她话音落下,偏殿里床榻前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阿妤等人听见他说:   “淑妃周氏,为皇室诞下皇嗣,功不可没……晋其为皇贵妃,封号熙,待葬入皇陵……”   男人字句清晰,似在这一句话的时间内,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敛了下去,挺直的脊背似再如何也压不倒。   阿妤看久了,忽然无意识地抿紧唇。   众人对他的话自然不会有异议,死后再多的殊荣,就算位同副后又如何,不过都是无济于事罢了。   封煜没再看向榻上的女子,他转头,视线落在一旁啼哭不止的襁褓上。   嬷嬷抱着小公主走近了一步。   封煜有些恍惚,忽然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脆弱仿佛一碰就散。   这就是他盼了许久的皇嗣吗?   ——   日色渐晚,天际多了一抹灰白,阿妤终于回了印雅阁。   她刚回来时,衣裳上都是血迹,那副样子将宫中的人都吓得半死,尤其是宋嬷嬷,直接让人请了太医,纵使她解释后,也是一脸的后怕,阿妤看在眼底,也不好意思叫她不要折腾。   她坐在软榻上,烤着炭火,周琪替她绞着湿漉漉的发丝,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适才在乾玉宫时,皇上看了眼小公主,忽然就让她们全部退回来,离开前,阿妤瞥见锳铀瘫在地上,只有在看见皇后时,才会有一点反应,那眼底深刻的恨意,让阿妤都觉得心惊。   淑妃身死,也让这次事情的结果有了答案。   若真是她算计,怎么会让自己身死?   皇上现在没追究,不代表就放过此事了。   更何况,小公主的归宿还没有定论,三品以上妃嫔才可抚养皇嗣,如今后宫唯一符合的就只有皇后一人。   这些事没困扰阿妤多久,因为天暗之际,就有了答案。   小福子匆匆忙忙走进来:“主子,御前传来消息,周美人晋为修容,迁至安羽宫,抚养小公主。”   是周美人?不对,现在该改口为周修容了。   这在阿妤意料之外,又有点意料之中,虽说之前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符合抚养小公主的条件,但是,今日一事似乎隐隐和皇后有关。   这般一来,若是再让皇后抚养小公主,以后未必不会出现乱子。   不过,她轻轻摇了摇头,好在周修容是个冷静的,即使之前她和淑妃有再多龃龉,她该知晓,安心抚养小公主,对她,对周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周琪见她发丝干了些,就将帛巾放置一旁,将案桌上的炭火端得远了些,见阿妤失神的模样,拧起眉,担忧地问:   “主子还在想那事?”   主子刚进乾玉宫的那番反应,吓坏了她,若非心底还记着分寸,她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阿妤倏然回神,在她眼皮子底下,将药膳喝完,才蹙眉道:   “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只在乾玉宫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许不适,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最初她也以为是被淑妃吓到了,但时间越久,那股子不适就越发明显。   直到她堵住鼻尖,闻不见那股子清香时,才觉得好上些。   连她都如此,那一直待在乾玉宫的淑妃呢?   阿妤不敢深想,若真是熏香有问题,那太医为何没察觉到不对?   直到太医前来,说她只是受了惊,喝些安胎药,好好休养一阵就可。   她不仅没放下心,那股子疑虑反而越来越深,她身子如何,她最是清楚不过。   但是她当时在乾玉宫忍着没说,现在就更不会声张。   能插手乾玉宫的,不外乎就那几人,她为何要为了乾玉宫的事节外生枝,惹祸上身? 第72章   夜色浓郁, 一阵冷风拂过,竹叶轻轻摇晃传出沙沙作响。   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浅暗, 封煜坐在御案前, 俯身持笔写着什么。   杨德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皇上, 乾玉宫的香炉被换下了。”   封煜持笔的动作一顿, 遂撂笔而下, 他盯着折子上的黑字, 半晌才捏起眉尖, 寂静的殿内响起声轻嗤。   杨德瞥了御案上放凉了的茶水,吞咽了下口水,才低声问:   “那皇上, 咱们拦不拦?”   他觑着男人的脸色, 暗暗低下头,不管过了多久,他依旧是觉得君心难测。   这后宫, 便没有能瞒得过皇上的事。   皇后换了乾玉宫的香, 在周美人小产后,皇上就已经知晓了,他原以为皇上会怒, 可皇上却仿若不知一般。   若无皇上, 单是皇后的那声吩咐,乾玉宫来回换了那么多太医,怎会没一个查出香炉有异?   封煜朝御案角落的翡翠香炉看去,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   “钰美人自知有孕, 便不再燃香。”   杨德越发低下头,在心底替皇上补了下一句,而淑妃明知不适,却从未想过不燃香。   说到底,淑妃先前不重视皇嗣,终究是惹了皇上的厌恶。   杨德犹豫了下:“那周修容……”   周修容做得可不比皇后少,皇上还是将小公主交给了周修容抚养,甚至直接升了周修容这么高的位份,杨德有些不明白,圣上为何要这么做?   “小公主的母妃可以是周修容,自然也可以是旁人,她日后无子,又是个聪慧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他又持起笔,蘸了蘸墨水,在折子写上两个字。   杨德瞥了眼,才又迟疑道:“那皇上,咱们就任由此吗?”   当初钰美人险些小产,皇上就推波助澜地将周修容推向钰美人,事实也正如皇上所料,为报腹中胎儿的仇,周修容是迫不及待地拿着卓嫔的把柄去寻了钰美人。   殊不知,周氏二房的消息,也是皇上找人递过去的。   而陈才人有孕,是个意外。   他跟在皇上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些许前朝的事,皇上宠后妃,的确无所顾忌,但陈家却不得有子。   也因此,容嫔小产时,皇上对淑妃轻拿轻放。   但到了周修容身上,皇上却是直接给淑妃记了笔账,再加上淑妃对皇嗣的态度,才有了皇上对其不管不顾的事。   封煜看着折子,忽地问了一句:   “靖安二字,作为长公主封号,如何?”   “这寓意自是极好的。”杨德讪讪地说。   他有些把不准,皇上究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没?   封煜瞥了他一眼,将折子扔给他,杨德心惊胆颤地接过,就听见他说:“让人按照折子上的,写旨。”   杨德不慎看见了几个字,是关于长公主封号一事,他忙双手捧着。   今日淑妃殁了后,他瞧着皇上的反应,还以为他是有所动容,直到现在看见这封折子,才隐约知晓,这小公主怕才是皇上后来待淑妃那般态度的原因。   若是让人知晓皇上对淑妃生了厌恶,难保有些人对小公主疏忽。   毕竟,那是小公主的生母。   但若说全是为了小公主,也不尽然,毕竟是陪了自己多年的人,总该有点感情。   封煜倚在梨木椅上,疲累地捏了捏眉尖,他淡淡地吩咐:   “朕记得,库房里有一顶琉璃盏香炉。”   “是,前些年由祁侯上供的,至今还待在皇上的私库里呢。”   杨德记得那是个好东西,皇上初见时,也有几分欢喜,不过,到底最是喜新厌旧的人,不过短短几月,就将这物件忘在了脑后。   封煜说:“将它赏给皇后吧。”   “毕竟皇后身子有恙,近些时日,还是待在宫中休养的好。”   皇后身子抱恙?   杨德觑了皇上的脸色,立刻正色应下。   就算皇上厌了淑妃,皇嗣也不是皇后可以插手的,这是皇上给皇后的警告。   在他离开前,封煜又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句:   “将那个宫女扔进慎刑司,三日后,若是还活着,再还给皇后。”   “告诉皇后,让她身边的人记住自己的身份!”   杨德心惊,莫名地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皇上动了怒的原因。   他可没忘记,今日钰美人身边的周琪说过,谨玉去印雅阁时,对钰美人的态度可算不上友善,再加上宋嬷嬷传过来的口信。   杨德轻抖了抖身子,忙应了声,去了趟私库,捧着香炉朝乾玉宫去。   他走后,封煜放下了笔:“小刘子!”   小刘子匆匆走进来,尖细着声音:“皇上?”   封煜刺耳地拧了拧眉:“印雅阁那边可传来消息了?太医如何说?”   “宋嬷嬷派人传话来说,钰美人受了惊吓,近日需安生养着,最好别再多生事故了。”   封煜没再开口,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等殿内静下来,他转头朝屏风后那张软榻看去,在软榻旁,有一案桌,上面安静摆放着两支玉簪。   半晌,封煜靠在椅子上,阖眸,捏了捏眉尖。   ——   坤和宫,杨德宣旨离开,顺便带走了谨玉。   这之后,乾玉宫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谨竺挥手让众人退下,她端着托盘走近一步:   “娘娘,皇上是何意思?”   她望着托盘上的琉璃盏香炉,脸色微白,却依旧努力镇定,只是轻颤的声音依旧泄露了一丝慌乱。   皇后站在暗红地毯上,怔怔地望着那顶香炉。   良久,她忽然伸手轻抚下,然后嗤笑出声:“谨竺,你说,在这后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位呢?”   她虽笑着,却瞧不出半分欣喜。   亏她还以为,她当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谨竺默了片刻,才说:“他是皇上。”   这天下都是他的,更遑论一个小小的后宫,想瞒住他,本来就不现实。   皇后凑近了,看那盏香炉,灯光下,琉璃泛着光似的,她说:“是啊,他是皇上。”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做任何阻拦。   她们的这位皇上,究竟有多铁石心肠?   她指向大殿内的那顶翡翠香炉,不咸不淡地说:“皇上赏的,那便换上吧。”   谨竺微顿,却没劝,亲自上前将香炉换好。   她拨弄着香,想起刚刚被带走的谨玉,莫名有些失神。   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坐回软榻上,谨竺在那块待久了,她望过去,忽地淡淡问:   “你在想什么?”   谨竺微顿,手中的熏香不小心倒多了些,皇后看着她的动作,轻微眯了眯眼。   谨竺回了神,小心地将香料盒盖好收起,才缓慢地踱步到娘娘身前,她低着头,说:“奴婢只是有一事不解。”   皇后垂眸:“说。”   她腾得跪在地上,却不抬头,只低声问:   “谨玉素来最贴娘娘的心,娘娘也最喜她,她便是再多不好,却唯独一点,她最听娘娘的话,所以奴婢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谨玉真的会误会娘娘的意思吗?”   谨玉回来后,就愧疚不安地哭诉着她误会了娘娘的意思。   可谨竺却突然明白,不是谨玉误会了,而是娘娘想要她误会。   那般一心一意为娘娘着想的人,后妃有孕与否,在谨玉眼底都比不上给娘娘立威重要,她怎么可能会忽视掉钰美人和淑妃呢?   推谨玉的人是谁,谨竺知道,必然是淑妃宫中的。   可那人究竟是谁指使的,谨竺忽然就不愿去想了,她进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深宫冰冷。   皇后看着她头顶许久,她说:“本宫说了,是本宫的命令。”   谨竺闭上了眼,可在那种情景下,谁都会觉得娘娘是在谨玉开脱。   她俯下身,涩着声音道:“奴婢知道了,望娘娘恕罪。”   皇后别开头:“你今日累了,无需伺候,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将案桌上的绿色药瓶推过去。   谨竺望着那盒药,才想起她手臂上的伤,忽然鼻尖一酸。   她们主仆三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来,她知晓,娘娘会这般做,定是有后招,能保全谨玉。   可君心难测啊,谁能算计到一切呢?   她忍着泪意,伸手拿过药膏,快步转身离开,就在她推门之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她会没事的。”   “本宫保证。”   谨竺强忍的泪意,此时终于掉下,她说:“奴婢知晓的,时间不早了,娘娘早些休息。”   门被从外面关上,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皇后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未关实的楹窗吹进一阵冷风,她下意识地喊了句:“谨玉——”   殿内空寂,没有丝毫动静,她也终于回神,指尖轻动。   阿妤是翌日起床后,才知晓了皇后身子抱恙的消息,不仅如此,谨玉进了慎刑司的事,也传遍了后宫。   她被扶着在殿内来回走动,闻言后不由得感概,这后宫明明那么大,却连一点消息都藏不住。   周琪这时掀开帘子走进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冻得冰凉的耳垂,忙说:   “主子,皇上有令,皇贵妃大丧,主子无需前去。”   阿妤的步子一顿,她轻拍了下脑袋。   若非周琪这句话,她都险些忘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其丧礼必然是满宫跪拜的。   她撑着腰,狐疑地探头问了句:“那皇后身子抱恙,这事由谁操办?”   “奴婢打听了,皇上将此事交给了沈嫔,由中省殿和礼部从旁协助。”   “虽然周修容位份更高,但她所有的精力都得放在小公主上,皇上说了,她悉心照顾好小公主就可,其他事宜,无需操心。”   “还有件事,”周琪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在阿妤耳旁说了句:“听闻周大人在御书房前跪着呢。”   阿妤猛得呛了声,错愕道:“他跪什么?难不成还要——”   她左右看了眼,也压低声音:“还想要皇上打杀了皇后不成?这简直异想天开!”   更何况,庄侯府虽交了兵权,却还没有没落呢,哪里轮得到周氏指手画脚?   不过阿妤也理解周大人的想法,周氏一族本就不算大族,全族的荣誉全靠淑妃撑着,如今淑妃倒了,对于他们来说,绝非小事。   不然……当初淑妃害了周美人,怎会连一点水花都没溅出?   周琪可不敢妄言前朝之事,她扶着阿妤小心坐下,低声道:“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阿妤撇了撇嘴,这有孕之后,整日都闷在殿内,甚是无聊。   周琪瞥了她眼,想起什么,说道:   “奴婢刚去中省殿领炭火,没领得多少,说是此次大丧要用。”   “应该的。”阿妤没在意,这大丧,朝臣皆要跪拜多日,难不成还能缺了他们的炭火,可不是令人耻笑吗?   周琪轻戳了她一下,含糊咕哝道:   “奴婢将中省殿最后的一点炭火都带回来,刚回来时,正好撞见倬云楼的落云往中省殿去。”   阿妤眸子微亮,明知故问:“那许美人今日岂不是领不到炭火了?”   “最迟,也得明日中省殿才能腾出来。”   阿妤啧啧了两声,她忽然说:“这大丧,许美人是需去的吧?”   周琪点头后,她就说:“这般一来,她殿内好似也用不到炭火呀。”   “阿琪,你觉得我们印雅阁是不是有些冷呀?”   她仰着精致的脸蛋,一脸真诚地问,周琪瞥了眼她身边的炭火盆,昧着良心说:“的确有些。”   阿妤立刻道:“那你明日,再跑一趟中省殿,问问陈公公有没有多余的炭火。”   顿了下,她说:“若是与倬云楼的人撞上,你便心善地让让她。”   “她若是不要,那正好补了咱印雅阁的缺。”   周琪讪笑了下,问她:“你就不怕许美人同你闹呀?”   阿妤斜了她一眼:“我之前送汤去御前,三次里能有两次都撞上倬云楼的人。”   “许美人自然能明白,这些都不过是巧合,她那般善解人意,怎会闹呢?”   作者有话要说:许美人:能不能做个人?   阿妤:都是巧合,巧合…… 第73章   隔日, 周琪当真亲自去了中省殿,自从容嫔去了之后,阿妤就不再限制她的自由。   她到中省殿的时候, 倬云楼的落云正在和陈公公说着话, 她眸色微闪,想起昨日主子交代的事, 捏了下帕子, 才踏进门。   她这一动, 中省殿的人都看过来。   陈公公笑着迎过来:“周琪姑姑今日来, 可是钰美人有什么吩咐?”   中省殿的人围在周琪身边, 落云自然就受了冷落,她轻跺了下脚,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周琪瞥了她一眼, 掩唇笑了笑:“是落云啊, 你这伤,是养好了?”   陈公公等人安静下来,落云咬牙。   她的伤?她还能有什么伤?   还不是那次桂花林一事, 她被送进了慎刑司, 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再说,她本就没说错,那医女本就是从印雅阁出来, 被她撞上的。   落云索性别过头, 没搭理她。   周琪也不稀罕,她扭头稍有些歉意地对陈公公道:“公公,你也知晓,我们主子最近身子重,那炭火都得连夜点着, 昨夜领回去的那些,怕是用不了多久。”   陈公公脸色不变,心底却在揣测钰美人的意思。   昨日刚领了炭火回去,按理说,该是够用到下次过来领的时候,但没办法,钰美人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她说冷了,谁还敢缺了她炭用?   不过,钰美人素来都没有为难过他们中省殿,今日这番是……   陈公公余光瞥见落云,心里大致有了底,便忙低头笑着:“钰美人的事,咱们中省殿都是上了心的,炭火缺了,你叫人过来说声就行,哪需亲自过来?”   周琪忙忙阻拦,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主子说了,她知道公公的难处,最近宫中又有大事,所以主子派奴婢过来,就是想问问,若是有多余的,就留给我们印雅阁,若真腾不出来,那主子也不会叫公公为难。”   她话音甫落,陈公公就朝长桌上的那篮炭火看去。   落云看见这反应,脸色都变了一番:“陈公公!这可是给我们倬云楼的!”   “昨儿个印雅阁就领过了炭火,怎得?今日还要再让我们倬云楼让不成?”   陈公公还未说话,周琪便捂嘴“哎呦”了一声:   “瞧你说的话,这炭火不是还没分给你倬云楼吗,怎还朝陈公公发火了?”   她歪了歪头,眯着眸子笑:“再说,你们许美人如今白日里也不在倬云楼啊,这炭火,怕是不用那么多吧?”   落云被她这模样惹得恶心,气得嘴唇颤抖:“这是我们倬云楼分内的炭火,该怎么用,就不劳你操心了。”   待两人呛声停下后,陈公公才插得上话:“落云姑姑,这钰美人怀着皇嗣,受不得凉,不若你让出一半来,待明日,再来取剩下的份额,可好?”   落云气笑了:“钰美人受不得凉,那我们许美人就受得了?”   陈公公被落云下了几番脸,面上虽还挂得住,但心底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周琪不着痕迹地勾了嘴角,她忙说:“陈公公,不必麻烦了,我们主子本也就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问问,若是当真没有,也不碍事的,白日里省着些用,就是。”   闻言,陈公公弯腰道:“钰美人宽和大量,奴才心领了,但哪能让钰美人受冷,不若这般,明日腾出份了,奴才就让人给印雅阁送过去。”   周琪也不和他客气,笑着说:“那奴婢就在印雅阁等着公公了。”   周琪一走,陈公公脸上的笑就淡了一半,他瞥了眼落云,道:“这炭火在这儿了,落云姑姑怎还不拿走?”   他态度不一,落云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得到,气鼓鼓地抱着炭火就走。   陈公公望着她的背影,冷哼了声,给脸不要脸!   也不想想,那位如今怀着皇嗣,倬云楼和印雅阁争,万一明日印雅阁请了太医,说自己受了凉,那倬云楼能有什么好处?   落云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抱着炭火回去的路上,差些气哭了去。   自打钰美人有孕,这娴韵宫得先捡着印雅阁来,皇上来了也直奔印雅阁去,她们倬云楼可不就冷冷清清吗。   如今连中省殿都欺负到她们头上,一点分内的炭火,叫她跑了两日还不够,竟还想叫她再让给印雅阁。   呸!一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   落云在心底骂了两句,才觉得好受了些。   周琪跑得飞快,这大冷的天,若非主子的吩咐,她是不愿出来这一趟的,等落云走到御花园时,她都已经回了印雅阁了。   将中省殿的事和阿妤一说,阿妤顿时笑得前翻后仰。   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心都提了起来:“哎呦,我的钰美人啊,您可仔细着些。”   她忙忙将药膳放下,扶着阿妤坐好,刚刚阿妤的动作,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软榻外面,肚子突出圆滚滚的,看着就让人心惊。   阿妤顺着她的动作坐好,顺便将她端来的药膳吃了,她瞥了眼铜镜里的人,不禁嘟囔:   “嬷嬷药膳忒补,我这身子都圆了不少。”   倒是也不丑,就是比起以前羸弱的模样,现在瞧着丰腴了不少。   闻言,宋嬷嬷倒是笑了:“胖些好,有福气。”   阿妤手里的汤勺不经意间碰到了碗壁,眸子怔愣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她朝宋嬷嬷弯眸笑了笑,倒也不再说自己胖了的事,将药膳喝完。   如今大丧期间,虽说阿妤不用过去跪拜,但是这印雅阁面上颜色鲜艳的物件都给了去了。   毕竟若是因此落了个大不敬的名头,也太亏了些。   中省殿的事,几乎在午膳后,就传到了封煜耳里。   封煜撂笔,拧眉问了句:“她殿内炭火不够用?”   杨德噎了下,犹豫该怎么回答。   如实说,那就是钰美人故意为难许美人,但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冷?   万一是真的,他现在如实说了,那边钰美人就病了,他能落得什么好?   所以,杨德换了个说法:“大丧期间也要用炭,许是中省殿将后宫的用度都减了些。”   封煜站了起来,朝外走的同时,还在说:“她如今是两个人,便是减了用度,也不该缺了她的。”   杨德讪笑,索性不接这话。   銮仗直朝印雅阁而去,杨德跟在一旁,心底也感概这钰美人时运好。   几个有孕的妃嫔,要不就是不在意皇嗣,要不就是错信她人疏忽了,要不就是母族拖了后腿,让皇上心底总对那几人有那么点意见。   偏生皇上还是个看重皇嗣的,这样一来,钰美人可不就突出来了嘛?   封煜踏进印雅阁时,阿妤正在和周琪剪纸,换句话说,应是周琪剪纸,她坐在一旁看着,宋嬷嬷盯着她,不许她碰那些锋利的物件。   阿妤百无聊赖地正在与宋嬷嬷撒着娇:“你便让我剪一个吧——”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掀开珠帘进来的男人,她眸色顿时一亮,随后就是惊讶:“皇上今日怎么能得空过来?”   她忙站起来,宋嬷嬷去扶她,她急得赤脚着地,封煜快步跨过去,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   “你做什么?”   地上有绒毯,她踩上去倒是并不如何凉,但这也不妨碍她将脚伸进锦被里,眸子若点星般,仰脸望着男人:   “妾身给皇上行礼呀,省得皇上又要怪罪妾身没规矩。”   封煜斜了她一眼,这句话,就已经很没规矩了。   他朝四周看去,殿内点了四个火盆,他这刚进来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顿时嗤笑自己还当真认为她冷着了,特意跑了这一趟。   阿妤偷偷看了眼他的神色,心底有些纳闷,他今日过来是何事?   今儿个大丧,他便不忙吗?   就算不忙,也不该有心情来后宫吧?   封煜动手褪了外衫,阿妤忙跪坐在软榻上,脑袋刚好抵着男人胸膛,她伸手去接男人手里的衣衫。   见二人动作,殿内的宫人不消片刻,便退得一干二净。   这从内殿出去,便打了个颤,觉得殿外甚冷,周琪笑了笑:“杨公公不若跟奴婢到厢房内歇歇脚,若是皇上有吩咐,奴婢再唤你。”   她口中的厢房,就在内殿旁边,里面稍有些动静,在厢房就能听得见,杨德瞧见,也就含笑点了点头。   内殿里,阿妤接过男人的衣衫,随手挂在了软榻旁的木架上,伸手理了理,就侧头看着躺在软榻上的男人。   他闭着眼,眉宇间似泛着疲累。   软榻很小,挤着两个人有些勉强,再说,她如今也不是一个人,所以,她依旧跪坐着,这姿势自然不如躺着舒服。   她瘪着唇,难不成他就是来蹭个榻子睡觉?   阿妤戳了戳男人腰间的软肉,轻着声音:“皇上?”   软榻旁就是炭火盆,他便是褪了外衫,依旧是觉得有些热,他轻啧了声,坐起身来,眯着眼问女子:   “炭火不够用?”   他意有所指地扫过殿内摆放的四个炭火盆,便是他乾坤宫内殿也没得这般奢侈。   不过,他的乾坤宫是烧地龙,倒不似这般要点上几个炭盆。   阿妤眨了眨眼,顿时知晓他是为何而来的了,她眸子转了转,不待男人再发问,便将手伸进他衣襟中,贴在他胸膛上。   封煜顿时拧起眉。   阿妤见状,大着胆子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理直气壮地说:“皇上不信,您便试试,不是妾身故意为难,而是妾身冷,连带着腹中孩子也觉得冷。”   她这身子,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这般凉。   夏天时,抱在怀里,绝对是件佳事,但是冬日里,就有些磨人了。   阿妤瘪着唇,似委屈道:“冷着妾身倒是没什么,若是冷着皇嗣了,那妾身可担待不起。”   封煜拧着眉,将她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倒吸了口冷气:   “怎会这般凉?”   阿妤撇嘴:“妾身不知,不过也无甚大碍,就是怕寒罢了。”   就是怕寒?这还叫无甚大碍?   封煜拧起眉,便准备叫太医,阿妤忙忙阻拦他:“太医说了,这只能靠平日里细心养着。”   说罢,她斜着眸,,刻意拖长了声音问他:   “皇上,您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嘛?”   封煜摸了摸鼻子:“自然不是,就是来看看你。”   他扫向四周的炭火盆,默了会儿,说:“日后炭不够用,也无需同旁人争,朕待会吩咐下去,让人从御前给你划。”   御前的炭火分量,素来只有剩下的,没有少的。   阿妤顿了下,她殿内炭火真心不算少,今日这事,就是想刁难一下许美人罢了。   不过男人都这般说了,她自然不会推了去,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她刚应下,就觉得搭在她小腹上的手,轻抚了抚,然后听见男人低声说了句:   “朕记得娴韵宫正殿是有地龙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有本事,话别只说一半!   狗皇:说完了   注:倬云楼和印雅阁都属于娴韵宫,一个东殿(印),一个西殿(倬),你们没忘吧,算了,再写一遍   皇后——坤和宫   周修容——安羽宫   陈才人——灵越阁   沈嫔——衾浮宫:东偏殿(雎婷轩)   许美人——倬云楼   阿妤——印雅阁   目前人物少,新人物出来后,我会在补充的 第74章   皇上在这儿歇了会儿, 才离开。   直到銮仗消失在印雅阁,阿妤也没敢去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撑着身子坐起,透过楹窗朝正殿的方向看去, 她轻抚小腹, 眸色轻闪。   比起这东殿,正殿自然要宽敞些, 不仅地方大, 而且内部摆设物件也更精致。   按理说, 需三品以上妃嫔, 才可住一宫正殿, 亲自抚养皇嗣。   但因为有容嫔等人先例,若是她能晋升嫔位,入住正殿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   阿妤的眸色黯淡了些, 便是嫔位也不可能亲自抚养皇嗣。   周修容这样的情况,原因多种,不可能出现多次。   阿妤闷闷地趴回软榻上, 颇有些烦躁, 低分位的妃嫔有孕,万般皆好,但就不得亲自抚养皇嗣这一点, 最令人苦恼。   ——   七日而过, 皇贵妃被葬入皇陵,后宫中的死寂瞬间去了一半,那些颜色艳丽的宫装又可重新上身。   随之而来的,是皇上册封小公主的圣旨。   忽略长篇大论夸赞的辞藻,只余靖安长公主几个字, 但就这五个字,也让人一时不知该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封号上,还是这个“长”字上。   虽说靖安这两个字的确很好,但是长公主,寓意可比单纯的封号要来得深。   不过阿妤只在听到圣旨时惊讶了下,便没空在意这些,总归该操心小公主的人,应该是皇上和周修容,和她有什么关系?   皇贵妃下葬后,皇后身子依旧没养好,至今闭门不出,这后宫的妃嫔不用请安,叽叽喳喳地便乱成了一团。   冬日冷瑟,除了红梅,御花园也没甚好赏的,便让这些无事可做的妃嫔养成了串门的习惯。   就连阿妤的印雅阁也不得幸免,接见了几番妃嫔,一来便是两三位结伴而来,光是茶水和糕点都得上好几盘。   这便罢了,来的这些妃嫔,总是待到用膳时,才一脸失望地离开,   阿妤原先觉得殿内无聊,接连来了几位宝林、御女之后,她被烦得不行,送走了今日来的三位御女之后,她连忙让周琪用她身子不适的理由拒绝见客。   阿妤想着刚刚送走的三位御女的神色,忍不住呵呵了两声,与周琪道:“瞧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模样,说是来陪我说话,眼睛一直盯着这印雅阁的大门,可不就是盼着皇上能来吗?”   她气得将帕子摔下:“我便是有孕,她们就觉得能将皇上从我宫中拉走了?”   从来都只有她截别人宠的,这些人竟将注意打在她身上,着实令人火大。   周琪笑着将手帕捡起,轻声哄她:“这皇上不是没来嘛。”   “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主子平白看了热闹,怎得还生气?”   阿妤噎住,她才不会承认,在看见那些子妃嫔喝了一肚子茶水,然后空手而归的脸色时,让她心底憋笑了许久。   她轻睨了周琪一眼,终于略过此事不提。   但也因此,阿妤难得有些纳闷,这皇后何时才能身子痊愈?   谨玉都被抬回去几日了,这坤和宫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是没有妃嫔打着看望娘娘身子的借口去过,但是她们连坤和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阿妤对此倒是并不觉得意外,皇后看似身子抱恙,但论起来,更该说是禁足,哪能轻易见人。   不过,阿妤猜想,这般现象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顿了会儿,阿妤气消了,她转头朝外看去:   “这些日子,许美人倒是安静了不少。”   两人同住一宫,阿妤对她的关注,自然要比其他妃嫔多一些。   她那次让周琪跑一趟中省殿,原以为这许美人怎么也会闹上一通,结果到现在,大丧都结束了,她依旧没个动静。   有点不同寻常。   阿妤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下细眉。   与此同时的倬云楼,许美人端坐在铜镜前,手中持着一封家信,眉尖紧紧拧在一起。   落云在她身边,低头不语。   自打上次她与周琪在中省殿发生矛盾,主子虽气印雅阁做事张狂,但也斥了她一番。   落云虽进宫大半年,但许美人家世好,位份也不算低,所以她至今也不明白得罪中省殿有多麻烦。   但是许美人看得比她远。   便拿最常见的一件事来说,妃嫔晋升后的宫人增添,都是经过中省殿的手,谁能保证宫里进来的人都是个好的?   就算中省殿的人不会在你得势时对你有所为难,可一旦你落了难,一切用度可都握在中省殿手里。   不过许美人斥了她一番,就揭过了此事,说到底,若是一直有宠,只有奴才巴结的份。   此时她翻看眼前的家信,半晌才松了手,将信纸叠起,用一旁的烛灯点燃。   “主子,信上可是说了什么?”落云见她脸色异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许美人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宫人,这些宫人都是后来新换的,虽家中安排了几人进来,但是她心底总有个疙瘩。   “近日让宫中的人都安分些,若是惹了事,皆数打发了。”   许美人想着那家信上说的那件事,太后娘娘要从五台山回京了,身边还跟了个张家的姑娘,她便心底作呕。   这京城谁家不知,张家的那点破事。   上次选秀,张家的姑娘也在名单中,不过在第二轮就全部被刷了下去。   但是张家不死心,竟然还叫族中姑娘不知羞耻地万里跑去五台山寻太后,也不嫌丢人。   得亏,张家是太后的母族,不然他们哪有现在这般安生?   即使如此,众人也只是明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谁不笑话张家的作风。   许美人头疼扶额,她只在闺阁中见过这位太后娘娘几面,也从没说得上话过,因此,她也不知这位太后娘娘性情如何。   但能安心在五台山礼佛多年,总不会是个喜爱闹腾的。   许美人抚着玉簪,心底只能盼着太后回宫,并不是为了给张家女出头。   ——   封煜是最早知道太后要回宫的人,换句话说,便是他派人去请太后回宫的。   如今皇后禁足,后宫必须有人坐镇。   他刚散了朝,未乘銮仗,趁着回乾坤宫的路上,他淡淡问向杨德:   “慈宁宫可收拾妥当了?”   “皇上您就放心吧,慈宁宫这几年一直有人打扫着,这些日子,中省殿将慈宁宫的物件都换了新,奴才亲自去看过了,都妥当的。”   封煜点了点头,又道:“让宫人今日起就将慈宁宫的地龙烧着。”   说话间,到了乾坤宫,杨德躬身推开门,恭敬应着。   太后即将回宫一事,根本瞒不住,短短几日,就传遍了后宫。   阿妤惊得险些连碗都拿不住。   怪不得,许美人竟然会这般安静。   她是见过太后娘娘的,在她初入宫的时候,远远地瞧过一眼,当初她们的教导嬷嬷便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   虽然知道太后必然回宫,但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震得她有些懵。   阿妤想着她往日的作风,有些心虚,这太后既然能安心礼佛,应该不会喜欢妃嫔张扬的吧?   不过,阿妤抚了抚小腹,她觉得她倒也不用太担心。   宋嬷嬷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她的小动作,心底失笑。   就在众人猜测太后为何突然回宫时,阿妤蹭得下从软榻上站起来,将众人吓得一跳。   周琪见她赤足就下地,忙惊呼:“主子!你这又是作甚?”   阿妤随意瞄着殿内的物件,指着案桌上的糕点,对琉珠吩咐:“去小厨房,装上两份糕点。”   琉珠不解其意,忙领命退出去。   倒是周琪猜到她要作甚:“主子要去御前?”   阿妤刚点头,周琪就急忙蹲下来:“便是如此,你也得先将鞋袜穿上啊!”   阿妤拍了下脑袋,自有孕后,她就有了丢三落四的习惯,在殿内更是常窝在榻上,刚刚一急,就忘了这回事。   她忙忙坐回软榻上,没让周琪帮她穿,自己弯着身子就要去套鞋,那动作蜷着大肚子,看着就别扭,宋嬷嬷连忙阻止她:   “主子,这还有奴才们呢,哪用您亲自动手啊!”   阿妤讪笑着松手,等周琪替她穿上鞋袜,琉珠刚好将糕点放在食盒里,拎进来。   她风风火火地朝外走,将满殿的宫人急得不行,周琪拿过一旁的狐绒大氅,匆匆吩咐几人跟上。   小刘子守在乾坤宫前,远远看见钰美人一群人的身影,惊得忙让人进去禀告一声,他自己则是迎上去。   阿妤停在朱红色的门前,她整个人缩在大氅里,狐绒将她精致的脸蛋遮得越发显小,她含糊不清地问:   “刘公公,皇上现在忙吗?”   小刘子见通报的宫人没出来,忙堆着笑弯腰道:“钰美人您来得不巧,这皇上正和朝臣议事呢,怕是一时不得闲。”   阿妤将大氅拢得紧了些,有些失望地瘪着嘴,但也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冒失。   不过来都来了,她犹豫了下,问:“那位大人进去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但什么时候能出来,小刘子也不敢肯定。   阿妤冷得打了个颤,想着过两日太后就要回宫了,还是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可有麻烦刘公公?”   小刘子连忙摇头,脸上带着些笑。   自然没啥麻烦的,但钰美人待他们这些奴才的态度,却着实叫人舒心。   阿妤没等多会儿,进去禀告的宫人就走了出来,小刘子和他说了几句,就快步过来:“美人主子久等了,皇上宣您进去。”   阿妤冷得不行,连忙让琉珠将食盒递给他检查,这是规矩,马虎不得。   就在小刘子检查食盒的时候,朱红色木门被从里面推开,藏青色朝服的男人迎面走出来,身前的禽珠尤其醒目。   阿妤看见那人时,眸色微怔,一瞬,她就极其自然地移开视线。   韩玉扬在殿内时,就得知她来了,所以看见她时,并不觉得惊讶,察觉到她的态度,韩玉扬心底苦笑,刚欲行礼,视线在她突出的腹部微顿。   阿妤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韩玉扬心中微涩,双手作揖,躬身行礼:“钰美人。”   阿妤捏着手中的帕子,小刘子还在和她说:“这位是吏部的韩大人。”   “韩大人多礼了。”阿妤只说了这一句,就没甚心思再说话。   她若是知晓在里面议事的是他,早在刚才她就转身离开,才不会吹着冷风在这等这么长时间。   小刘子检查完食盒,她几乎一刻都没有耽搁,越过男人直接踏进了殿内,直到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僵直的身子才微许放松。 第75章   乾坤宫殿内烧着地龙, 甚是暖和,阿妤踏进来,才觉得活过来了般。   杨德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阿妤护着小腹走上台阶, 站在男人身边,悄悄问他:“皇上忙吗?”   将近年关, 封煜自然是忙的, 再加上太后回京, 许多事堆在一起, 都等着他处理。   不过即使如此, 和这女子说两句话的时间,还是空得出来的。   “不忙。”说着话,封煜放下笔:“今日怎么过来了?”   阿妤扫了眼御案上堆满的折子, 对他这话自是不信的, 不过他既这般说了,阿妤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他后半句问话, 她眨了眨眸子, 有些心虚道:“妾身给皇上送些糕点过来。”   见她这副模样,封煜轻轻挑了下眉梢。   说话间,杨德将食盒里的糕点摆在了御案上。   两盘糕点, 零零散散摆着, 颇有些寒酸,尤其是封煜扫了眼,里面还有一盘梅子糕。   他记的,这糕点是她之前吃不下东西,宋嬷嬷特意让人加了酸梅做出来的, 换句话说,是她爱吃的酸物。   端着这样两盘糕点过来,太过于没有诚意,也难怪她现在有些心虚。   见男人脸上挂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阿妤顿时心虚地轻咳两声,连番解释道:   “妾身尝着喜欢,便想送来给皇上尝尝,皇上是不喜欢吗?”   明明随意指的两盘糕点,到她口中便成了精挑细选的了,话说到最后,她还瘪着唇,状似委屈地觑着他。   封煜轻嗤了声,不过念着她冰天雪地跑这一趟,到底没说什么。   他捏着一块梅子糕,想起之前在印雅阁时,他好奇地尝了一块,险些酸掉牙的味道,他动作微顿,到底没敢再尝试一次。   封煜撂下糕点,捏着眉心问她:“说吧,你来这究竟是作甚?”   阿妤双手绞着帕子,垂着头,含糊地说:“也、也没甚事,就是想来看看皇上……”   她说着话,不自觉地就身腰抵着御案站立,显然是觉得些许累了,封煜看在眼底,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阿妤一直偷偷瞧着人,见男人忽然拧眉,立刻也不敢扭捏,忙软软道:   “就、就是妾身听说太后娘娘要回来了?”   封煜微顿,抬头看向女子,就发现她紧张地双手绞着手帕,往日灼亮的眸子里隐着些许的不安和害怕,此时抿唇低下头,似是怕他责备她一样。   封煜心底好笑,她往日没规矩的时候太多,怎得如今太后还没回来,她就怕成这副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敲了下案桌,说:“圣旨早就下去了,自然不会有假。”   阿妤自然知道这消息不假,她轻轻咬唇,捏着男人衣袖晃了晃,刻意放软了声音,糯糯地撒娇:   “皇上……”   封煜瞥着她细白的指尖,轻扬眉:“嗯?”   阿妤支支吾吾道:“您觉得,太后娘娘会不会、不喜欢妾身啊?”   她说完就眼巴巴地望着他,拉着他衣袖的手微紧,整个人都好似崩直了一般,封煜原本还想逗逗她,此时见她这模样,忽然没了心思,反问她: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觉得母后不喜你?”   御案上的香炉冒着白烟袅袅,上面摆着的两盘糕点根本没人注意,阿妤稍稍偏下头,含糊咕哝:“就、就是……”   她余光瞥见男人正盯着头,索性一咬牙,闭眸说道:   “就是您之前说妾身没规矩,那太后娘娘会不会也觉得妾身没规矩?”   殿内静了良久,阿妤才颤颤地睁开眸子,就见男人似有些头疼地扶额,阿妤轻戳了戳他腰腹,小声道:“皇上,您怎得不说话呀……”   封煜捏着眉心:“你跑这一趟,就为了问这两句话?”   他不以为然的模样,让阿妤下意识地弱弱反驳:“那是太后呀,妾身不该小心仔细着些嘛……”   封煜懒得与她多说,索性伸手抚上她的小腹,挑眉看她,轻颔首:   “你觉得母后会不喜你吗?”   他意有所指得太明显,明显到让阿妤觉得她跑这一趟过于蠢笨。   她低下头,拉过男人的手紧紧拽着,委屈地娇哼了声:“那、那太后娘娘喜欢皇子,也不一定喜欢妾身啊。”   她的紧张不安不似作假,封煜忽然想起太医说过的,有孕之人情绪敏感,不得让其思虑太多,他顿了会儿,抬手抚了抚女子的青丝,低声道:   “她会喜欢你的。”   封煜透过她,看向屏风外,眸色微深。   他并未骗她。   母后对他甚好,在他子嗣上尤为上心,便是在五台山的这么多年,依旧不忘惦记此事,之前听说后宫接一连二的小产,伤心之余甚至还请了太医。   这般情况下,她怎会不喜眼前这人?   阿妤仰头看他,忽然弯着眸子笑:“妾身信皇上。”   封煜盯着她的眸子,轻啧了声后,心底忍不住轻嗤声,小骗子。   若是真信他的话,就不会问这么多遍了。   这般想着,封煜再瞧她顾盼生姿的脸庞,忽然冷嗤了声,阿妤微愣,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生起气了。   阿妤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忽然被人一把捉住:“去哪儿?”   阿妤忙将御案上的糕点推过去,笑:“妾身给皇上拿糕点。”   不提此事尚好,封煜此时再瞧这糕点,越发觉得她没诚意,以前好歹还能认真地备个汤,如今都开始随意拿些糕点打发他了。   至于她说的什么特意尝过,才给他送过来的话,封煜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捉住用完就准备跑的人,冷冷地说:“研墨。”   听见这个吩咐,阿妤顿时松了口气,她曾学过字,这研墨,她自然也是会的。   只不过,红袖添香的事,她原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阿妤顶着男人的视线,挽起袖子,开始研墨,她动作好看,墨也磨得细致,这些曾经都是有人细心教导她的,记在了骨子里,即使三年宫人生涯,也未曾抹去。   封煜看折子的空荡,无意间瞥见,不动声色地眯起眸子。   他忽然想起,这女子是识字的。   虽说本朝并不禁止女子识字,但书本笔墨皆是贵重,若是家底不厚实的人家,连男子都未必供得起,又怎么会刻意培养一个女子?   若是家道殷实,她又怎会进宫做个宫女?   阿妤正专心研着墨,忽然听见男人说了句:“你来写个字。”   阿妤微愣:“皇上在与妾身说话?”   “不然这殿内还有旁人吗?”封煜示意她自己看。   早在两人说话时,杨德就无声地领着宫人退了出去,阿妤知道这事,但是她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叫她写字。   她瘪了瘪唇,曾经她便最讨厌写文弄诗的,每次夫子让她抄书都被敷衍过去。   她有些迟疑:“妾身许久未碰笔了,怕污了皇上的眼。”   她这话倒是真的,进宫这么多年,在瑜景宫时,容嫔不会让她碰这些,后来进了印雅阁,她也只偶尔翻下话本,这些东西,她能记得都算不错了。   封煜直接将笔递给她,颔首淡声说:“写吧。”   阿妤不敢拒绝,只好接过笔,对着空白的纸页犹豫了半晌,才定了神,持着笔写下一个字。   封煜就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从她拿笔,到落下,再到字迹完整成形,封煜缓缓拧起了眉。   她动作有些生疏,却不妨碍他看得出来,她这番姿势和写字习惯是刻进了骨子里,即使她许久未动笔,下意识也流露出来。   封煜垂眸去看她写的字。   单单一个“妤”字,似簪花字迹,娟秀之外更多了些灵活,笔锋之余尽显温柔。   都说字如其人,她性子娇纵,这字倒有些不像是她写出来。   封煜轻眯着眸子,他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未和他说过,她姓甚,只单单说了一个名字。   阿妤只写了这一个字,就立即放下笔,如何也不愿写了。   她没封煜想得那么多,这一个字,她用了心,比当年初学字时还要仔细,为的就是不让男人说她字丑,她有些红着脸,道:   “皇上,便是不好看,您也不许嫌弃,是您让妾身写的。”   她动作甚是自然,封煜睨着她,许久才说:“你这番字,倒是写得不错。”   阿妤才不信他的话,斜眸道:“皇上就别笑话妾身了,和您比,妾身这字根本上不得台面。”   封煜没接这话,见她娇气地揉起手腕,以前那些疏忽的地方此时皆想了起来。   比如,她较之旁人的娇气,明明是宫人出身,却比一些宫妃还要来得娇气,撒娇卖乖简直是信手捏来,一看便知是曾经做惯了的。   换而言之,他的这位钰美人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不知怎得,封煜忽然对她进宫前的身份起了丝兴趣,他指着案桌上的字,问:“特意学过?”   阿妤揉着手腕的动作无意识停下,微怔了须臾,才低头说:   “……嗯,家中曾请夫子教导过。”   声音很轻很细,几不可闻。   阿妤这时已经察觉到他的想法,身子微僵直,除了紧张外,她还有些惊讶和意外。   她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因为她也并未特意遮掩过,所以她对此并未有什么防心,在男人让她写字时,她也只是在想自己写字不好看,未曾想到这一点上来。   令她意外的是,她原以为皇上会在她侍寝前,就调查过她的身世。   而如今,见男人的反应,好似是没有?   她不想提起曾经,却也从不觉得那是个秘密,突然意识到皇上并不知她身世这一点,让阿妤一时之间也不知做甚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你不行啊,睡人之前,不该调查个一清二楚吗?   狗皇:闭嘴,可以吗? 第76章   殿内安静, 熹微暖光透过窗格,映在男人修长的身影上。   阿妤不知何时垂眸,擦着指尖上刚刚不慎沾到墨水, 她捻了捻, 又用帕子轻蹭,无意识地失神。   其实她的家世没甚好说的, 若是皇上有心, 一查便可知。   她出自江南, 皆说江南易出美人, 不止这一点, 江南也多富庶人家。   先帝在世时,江南有两大商行,其一为江家, 虽为商户, 但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轻贱商人,因此,江家在江南堪称得意, 其主母, 为江南洛家女,六品官员的嫡女。   江家有三女两子,其中有一女, 是洛氏所出嫡女, 名唤江妤。   阿妤捏着帕子的手紧了些,刻意将往事藏了许久,这时去记起,不由得眸色轻恍惚。   那个江家嫡女,便是她。   她自幼时, 就知父亲偏宠妾氏,对她和娘亲大多处于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好在,他能掌管江家,也非是要宠妾灭妻的人,她娘亲又出自六品洛府,是以,她过得其实并不差。   除了常见不到父亲,即使见到了,也是在庶姐面前外,她过得比许多人都要好。   她对父亲的感情很淡,淡到即使现在回想整个江家,她记忆中最浓烈的色彩,不过是那个待她温柔的女子,以及那个曾被她救下、唤了多年哥哥的男人。   不过,如今江南早已没了江家。   阿妤其实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在江府,她们只是过得尚好,却也不至于对江家的事了如指掌。   后来她匆促逃进京城,才彻底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父亲,在那场夺嫡中站错了位罢了。   先帝尚在世,他便暗中给越王投入了大量金银,阿妤后来就在想,那场越王发动的宫变,若无江家的财力支持,还能出现吗?   江家倒得比越王要快,先帝在位的最后几个月,江家所有的财产就都充了国库。   阿妤知道,这算不得冤枉,既然想要搏那滔天的富贵,就自然该承受事迹失败的风险。   想到这儿,阿妤不自觉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知晓,关于江家的结果,这男人曾经定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但就算知晓,那又怎样呢?   她对他升不起一丝恨意,也没甚好恨的。   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对她和娘亲透露一言半语,丝毫不顾及她们二人的死活,这般亲近的人都能这么狠心,又凭什么要求敌对的他放过江家?   若是阿妤站在他的位置上,也不会傻得给自己留下这么大隐患。   若论恨,她该恨的也应是她的父亲。   当年那件事,她唯一放不下的,只不过是她当作兄长的人,冷眼旁观,任她如何求救,都一言不发,直至她娘亲死亡,直至她被拖下,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利器划过脖颈,那似锦帛断裂声又在她脑中响起,阿妤记起那被雨水冲刷的血迹,和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女子,她脸色倏然泛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封煜一直看着她,见状,手疾眼快地扶住她。   所有想问的话,在看见她这副模样时,都被他咽下,不过她曾经身份是何人,现如今,她都不过只是他的钰美人罢了。   更何况,他想知道的事情,总能查到的,没必要在此时去问她。   阿妤有些身子发软地瘫在他怀里,顿了会儿,她才回神,双臂无力地环着他的腰际,将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   就算再过去多久,她依旧没有办法去坦然地想起那件事。   她不在意江家如何,但她无法接受曾与她相依为命的娘亲,一动不动地死在她面前,而她却无力阻拦的情景。   阿妤咬着唇,忍着眸子里忽然泛起的湿意,她轻蹭着男人肩膀,低声糯糯地说:   “皇上,妾身觉得累……”   她自觉若非男人故意试探,她也不会想起曾经的事,心底无端生了委屈,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您送妾身回去。”   怕他不乐意,阿妤巴巴地又添了句:   “乾坤宫离印雅阁甚远,妾身觉得累,走不动了……”   封煜望着女子的头顶,眸色微沉,他察觉出女子的不对劲,但她不说,封煜便压下了那丝疑问。   半晌,他轻摇头:“也就你,敢在这时让朕送你回去。”   若是旁人,见到他御案上堆满的折子,怕是连说会话都会觉得耽搁了时间,偏生她最不懂事。   但,不可否认的,封煜对她这股颇有些任性的黏糊劲尚算受用。   他让杨德准备銮仗的空荡,怀里的女子终于仰起脸,她整理好了情绪,白净的脸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些许软糯的撒娇意味:   “妾身多谢皇上。”   让封煜原因她异样而生出的一丝情绪,也不知不觉散了去。   将人送回印雅阁,封煜没多做停留,就又回了乾坤宫,如今事多,他的确有些忙,没甚时间放置在后宫上。   不过在日色将夜时,他还是想起白日里女子的异样,淡淡地朝杨德吩咐:   “查一下,钰美人进宫前的事。”   ——   “娘,等哥哥回来,我们去青山寺上香如何?”   女子半倚在妇人肩膀上,外面虽下着细雨,但楹窗外仅剩的暖阳映在她眸子里,似是在里面淬了光,她软乎乎地朝妇人撒着娇,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期待。   妇人算着账本,颇有些无奈地抚了抚女子的青丝,便是无奈,她说出的话依旧泛着温柔:   “玉扬每日都忙至很晚,你便别折腾他了。”   女子略微失望地垂下头,呐呐道:“可今日是重阳啊!”   她蹭得坐起来:“我都许久没见到哥哥了,今日是他生辰,难不成他还要那般晚回来吗?”   “亏我还特意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他最爱吃的重阳糕。”   女子揪着手帕,有些闷闷不乐地:“再说了,青山寺又不远,来回加上玩闹,顶多不过两个时辰,若是他能回来得早些,还是可以去的。”   她近日在府上憋闷得要命,自从哥哥入了职,就没人再能陪着她大街小巷地乱跑了。   她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带着丫鬟小厮,娘亲也不放心她出去。   妇人无奈地摇头,拿她没办法,只能依着她:“好,若是玉扬回来的早,便依着你可好?”   她话音落下,女子才又高兴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得顾盼生姿,她偷偷小声地说:   “我昨日特意让人和哥哥说,让他早些回来,”她顶着妇人拧眉厉色,声音越发小:“看时间应该也该回来了,我去催催厨房的人!”   说罢,她连忙匆匆跑开,就怕妇人说她胡闹,即使如此,妇人在她身后,也止不住摇头。   女子欢快地掀开珠帘,让丫鬟去催厨房的人,她不敢现在就进去屋内,怕遭妇人训斥,便在府里后院的长廊上停了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朝妇人院子里跑去,沿路她听见些许嘈杂声,但因心底藏着事,也没过分在意。   在妇人院子前,她恰好遇见停在院外的丫鬟,手里端着她吩咐下去的重阳糕。   女子顺手接过,还纳闷地问了一句:“怎得不进去?”   她虽问了这一句,却没留下来听丫鬟的回答,因此也错过丫鬟焦急的神色,她略微兴奋地端着重阳糕,掀开帘子走进去。   头也未抬,声音先至:“娘,哥哥回来了吗?”   “阿妤——”   刀剑和刀鞘的碰撞声,女子还未反应过来,细嫩的脖子上瞬间横上一把利器,女子吓得一跳,手里端着的重阳糕应声而掉。   她此时才注意到屋里的情形。   不止屋里,她之前没注意,珠帘前的门应是刚被撞开,此时还带着点声音,屋子里更是混乱不堪,妇人被人压住,利刃抵在脖颈。   刚刚那声“阿妤”,便是妇人情不自禁喊出的话。   女子怔怔地望着屋里的情景,尤其是当视线落在站在最里面的男子身上,她往日对他甚是熟悉,曾无数次温和对她说话,背着她走过长街小巷的人,此时静静地站在那里,竟倏然有些陌生。   这丝陌生,让女子有些不敢去认她,愣愣地喃了声:“哥哥……”   她并非傻子,眼前的情景是何状况,她虽不懂,却不妨碍她意识到,此时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女子害怕得眸子有些红,从未被人用利器指着过,她身子轻颤地去寻妇人,忍不住地喊了声:“娘?”   屋里的人没管她们,而是翻箱倒柜地在翻找着什么,将她们压至一起,妇人顿时环住女子,将人护在怀里。   女子怔愣地望着那个熟悉的人,有些不懂,怎会突然这样?   那人对上她的视线,眉尖轻拧着,似想说什么,却又很快忍下,对着那些人淡然地吩咐:“既然找不到,就将人压到院子里吧。”   那是女子第一次被人压着走,踉踉跄跄地不得章法,险些直接摔倒在地,压着她们的一群人,明显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若非妇人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早就摔了下去。   院子里跪了许多人,不止如此,也乱得可怕,往日低调的小厮丫鬟被压在一旁,甚至她们身边散落着些许珠宝,光看一眼,女子就知那些包裹的物件从何而来。   不过,她没心思管这些,偷的是江家的物件,她也不心疼,可她现在和妇人跪在院子里,在屋里时瞧见的烟雨,此时不停打在身上,女子才意识到,真疼。   她和妇人被淋湿,泥土混在衣裳上,狼狈不堪,可她至今尚未搞懂情形,懵懂地听着妇人的话。   她往日称为哥哥的人,却是在与藏青色长袍的男子说了什么后,退至一旁,随后,她们被带入屋檐下,虽无需遭受雨点打击,但是却冷得浑身发颤。   女子没忍住,朝男子喊了声,茫然无措地问:   “哥哥,为甚……”   为甚这般对她们?   她听见为首的陌生男子轻嗤了声,在众人身后,她瞧不清男人的脸,只不过听见他低声问:“你不知为何?”   女子刚欲说话,便被妇人拦住:“阿妤,住口!”   妇人将女子护在身后,对那群人说:“她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报着一丝希望,问他们:“你们既然闯入府中,必然是我家老爷犯了事,我家老爷呢?”   “江老爷?”那男子摇了下头:“这也是我们来府上的目的,如今看来,他是抛弃你们,独自逃生了啊。”   男子话说得轻巧,满府跪着的人却是轰然混乱,七嘴八舌地又哭又闹。   女子躲在妇人身后,朝那群跪着的人里看去,她没看见父亲,也没看见庶兄和庶弟,陡然意识到什么,她攥着妇人的衣裳,颤颤地问:   “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女子素来聪慧,从男子口中的几句话,就大致猜到事情始末,她意识到,这祸事由她父亲而起,可是她父亲未曾留下一言半语,带着庶兄和庶弟逃跑,却将她和娘亲落下。   她早就知爹爹偏心,却从不知,他竟能狠心至此。   妇人顿时搂住女子,似是心疼,眼睛通红,她说:“没关系,娘还在的。”   未曾寻到人,那群人失了耐心,陌生男子撑起一道明黄色圣旨,厉声说:“皇上有旨,江家私造兵器,意图谋反,江家一族,罪不可恕,按律男子处斩,女眷充为官妓。”   他顿了顿,收起圣旨,望着那妇人和女子,轻摇了摇头。   这里的确有无辜的人,但是圣旨不可违,这般处置,依着律法,寻不出错处。   官妓。   女子就算年龄尚小,也懂得这两个字是何意义,她打了个冷颤,想去寻妇人,就发现妇人也愣在了原地。   女子恍惚记起,虽外祖父官职不算高,但洛氏一族书香门第,她娘亲素来恪守礼数,将女子家的柔顺刻在了骨子里,那两个字,对于妇人来说,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她余光,瞥见了那些男子不时扫向她和妇人的视线,那眼底带着些许东西,她看不懂,却不妨碍她浑身发颤,心底止不住的凉意。   女子察觉到妇人搂着她的力道紧了紧,又松了松,让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她惊慌地拉住妇人的手臂,不停地摇头,下意识地喃喃:   “不、不要……娘……”   被人拉扯至今,也忍住害怕的人忽然哭了出来,她知道娘亲最放不下她,她害怕,太害怕了,因为她了解妇人。   视若兄长的人,忽然变得她有些陌生,若是再没了娘亲,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原以为,便是充为官妓,她也该和娘亲一起,后来才知,不过是她想多了,在那群人拖着妇人远离她时,女子终于慌乱,紧紧拉住妇人的手,拼命摇头。   她太了解妇人了,能为了她活下来,可若知晓照顾不了她,她定然会……   女子拉着妇人的手臂,无措中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男人,终于哭着求他:   “哥! 哥……玉扬哥哥!”   “你救救娘亲……求你了……求你……”   她看见角落里的人动了动,又很快停住,似朝她轻摇了下头,女子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只知道她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她不懂他是何意思,娘亲明明平日里对他那般好……   她再如何,也挣脱不了几人的拉扯,妇人依旧被拖离她,女子哭声停了下,因为她看见妇人紧攥的手背,她猜到妇人要做什么,忍不住拼命挣扎,疯了般朝妇人爬去:   “娘!不、不要……”   她挣脱不开,只能哭着求角落的人:“……玉扬哥哥,你拦住她……拦住……”   “玉扬哥哥……玉——”   她哭声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妇人撞上男人的长刃,她仰着修长的脖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狠狠一划,鲜血似溅在女子眼里,随着妇人软软倒下的身子:   “娘——”   ……   “娘!”   阿妤倏然从床上坐起,她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脸上褪尽了血色。   “主子!”周琪听见动静,急忙掀开床幔,见她这副模样,吓得一跳:“主子怎么了?”   阿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床幔,她大口呼吸了好久,依旧没从那梦里缓过来。   她感觉到有人擦过她眼角,心疼地问她:“怎么哭了?”   她听见周琪焦急地让人传太医,她轻握住周琪的手,勉强勾起一抹笑,说:   “我没事,只是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场景依旧挥斥在她脑海里,让她指尖轻颤。   她看不见,她此时的脸色有多苍白,连说出的话都仿佛没了力气,叫周琪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77章   夜色渐浓, 冷风透过楹窗的缝隙不停渗入,烛火随之摇摇晃晃,   封煜踏进印雅阁时, 太医正准备离开, 见此,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他随意一挥手,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 拧眉问:“钰美人如何?”   “钰美人思虑过甚, 以至梦魇, 微臣开了药方, 服用后多休养,切不可多思多虑。”   思虑过甚?   封煜轻轻拧眉,他摆手示意太医离开。   女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 轻垂着头, 纤细的背影引入眼帘,那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走近,倾身伸手去捞她的身子。   那人没有丝毫抵触, 封煜将人搂进怀里, 顺着微弱的烛光去看她,额间溢着虚虚的汗,脸色煞白, 在看见他时, 便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   封煜微顿,将她浸湿的发丝一缕一缕别到她耳后。   他低声说:“做噩梦了?”   阿妤怔怔望着他许久,倏然泪珠子簌簌地落下,她猛地环住他的腰际,头低埋在他怀里, 轻声呢喃:   “皇上……”   她声音很轻,以至于封煜只能弯腰凑近去听,他听见她在低低地说:   “您陪着我。”   整个人缩在一起,将所有软弱都流露在他面前,饶是封煜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模样甚是可怜。   封煜敛眸去看她,抽出她的手帕,一点点擦净她额头的汗珠。   他没说话,只是脱掉外衣,躺在了她身侧。   不消一会儿,女子便轻轻钻进在他怀里,锦被遮着两人的身子,封煜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她第一次侍寝的时候。   她极不规矩,不合礼数地钻进他锦被中,以至于第二日他根本没眼去看锦被下两人纠缠的身子。   那时的封煜会生出旖旎,而如今,他抚着女子的后背,环顾四下,殿内点了数个火盆,在这冷日里也燃着些许热意,可怀里女子却是时不时地溢出冷汗。   黏糊糊地,蹭了封煜一身。   封煜拇指轻抚过她脸颊,湿意一点点划过他指尖,但他没听见女子一句哭声。   他沉了眸,问她:“还在怕?”   殿内没了人,只一盏烛火摇曳,他直接坐了起来,女子原本靠在他怀里,如今也连着他的动作一起坐起。   他衣裳微开,半敞着胸膛:“同朕说说,你梦见什么了?”   女子垂着头,一动不动。   良久,久到封煜以为她不会说话,听见她低弱的声音:“梦、梦见死人了……”   静。   刹那间,殿内格外地安静。   封煜倏然想起刚刚杨德同他说的那些话,眸色微深。   他忽地就没甚心情再问下去,他说:“夜深了,朕在这儿,睡吧。”   他还未躺下,阿妤忽地紧紧拉住他的手,说:“您没话和妾身说吗?”   既然怀疑了,她不信他没去查。   若是查了,又怎会没话说呢?   封煜微顿,定定看了她许久,才眯着眼,反问:“你觉得朕会说什么?”   “说,妾身罪不可恕,说,妾身罔顾律法,说……”   她泪珠子越掉越凶,哽咽着说不去,就算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那年的圣旨。   圣旨说,江家人罪无可恕,便是她不想承认,她依旧是江家人。   违逆圣旨,半路逃跑,更是罪上加罪。   封煜只是不咸不淡地点头:“你既都知晓,还要朕再说一遍?”   阿妤颤着指尖,松开环着男人的手臂,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封煜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忽地眯着眼,问道:   “你知晓,朕登基时大赦天下的圣旨吗?”   阿妤整个人僵住,颤颤地问:“什、什么?”   封煜微顿,才说:“非死刑者,皆免其罪。”   先帝生前圣明,只是最后几年多了些贪恋,以至于太子之位久久不定,皇子争斗,期间判处死刑的人太多,其中牵连甚广。   就算是跟随越王发动宫变的那群人,为显新皇仁圣,除主谋外,其余也只是流放罢了。   因此,江家女眷的官妓罪责早已赦免。   封煜堪堪敛眸,若是当初她没逃,尚未到达服刑之处,这道圣旨便已经下来了。   换句话而言,她娘亲若非性子刚烈,也不至于那般。   也因此,她逃了之后,一直没人捉拿她,这才是她能平安抵达京城的缘故。   阿妤愣在那处,久久不得回神。   她不知晓。   那时,她们被官兵压着朝豫州而行,半路上,出现变故,她趁乱逃出,一路直接逃进京城,只怕泄了身份,哪敢轻易打听消息?   她忽地跪起,攥着男人的手,急切地问:   “那、那江氏父子呢?”   封煜看向她,对她口中的称呼倒不意外,他顿了下,才答:   “非死刑者,可免其罪,而当初江家男子判的是死刑。”   所以,他们并没有被罢免,而是死了?   阿妤瘫在床上,微松开攥着男人的手。   她娘亲被牵连致死,那人凭什么能带着庶子活得好好的?   封煜敛眸,看向瘫在床榻上的人,其实他也未曾想到,女子身世会这般坎坷。   忽然,他的手被女子拉住,他听见女子说:   “皇上,谢谢您。”   封煜微顿,偏头去看女子,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当初江家站位越王,因此可说,江家有此祸端,其中多半可说是他一手推动为之。   这般,她竟还说谢他?   阿妤眸子灼亮地望着他,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   “成王败寇,是他赌输了。”   封煜低头,她对江家并无感情,但……   “那你娘亲呢?”   阿妤顿了许久,才说:“没人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   若是能预料,那她娘亲便不会死。   即使没有那道赦免的圣旨,她都不知为何恨他,更何况,后面还有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   先帝的圣旨没错,他也没错,她与娘亲更是无辜。   能怪得了谁呢?   世道如此罢了。   封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往日只觉她任性骄纵,却也算讨喜,处处惹他欢心。   这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倒是通透。   他轻摇头,遮住她眼睛,低声道:“睡吧。”   ——   自那日与男人谈话之后,一连过去了数日,因那日男人在她殿内留宿,不知惹了多少闲话。   便是阿妤足不出户,都听说了几句。   不止如此,原本安静甚久的许美人突然登门拜访,顿时将阿妤从往事里拉出来。   她倚在位置上,时不时扫一眼下方慢悠悠轻抿着茶水的许美人,许久后,阿妤拧起眉:   “我宫中的茶水这般吸引许美人?”   她心情不好,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听,甚至透着股轻讽。   许美人微顿,没想到她这般不客气,口中本就涩的茶水顿时越发没滋没味,她将茶杯放至案桌上,抬起头,牵着抹笑:   “我许久未见到钰美人,今日一见,便觉欣喜,这才多看了会儿。”   阿妤揉了揉耳垂,听了这话,她只想叫周琪送客。   幸而,接下来许美人就说了她此番目的:   “钰美人也知,如今太后娘娘即将回宫,而皇后娘娘却身子抱恙,至今还在坤和宫休养。”   阿妤打断她:“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许美人顿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不管是甚病,娘娘也该好了,钰美人常见皇上,可否替宫中姐妹向皇上求情,请皇上重新派个御医去坤和宫瞧瞧。”   阿妤听出她的意思,这后宫谁也不是傻子,皇后虽说是身子抱恙,其实不过是皇上将其禁足了罢了。   如今许美人一番话,便是想让她去向皇上求情,让皇后早日出来。   阿妤憋了半晌,险些气笑了。   她反问一句:“许美人有心,怎么不自己去?”   倒真是好算计,让她去求情,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许美人反正落不得一丝坏处。   许美人轻垂下头,勉强笑了下:   “皇上心疼钰美人,定能听进钰美人的话,可若是我去说……”   她轻抿上唇,剩下的话未说出口,却不言而喻。   阿妤捻了块梅子糕扔进口中,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等她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许美人是怕自己说了,没用?”   直白,不留一丝余地,直让许美人气得捏紧手帕,便是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被人直接说出来,也叫人太过难堪。   阿妤不待她反应,又继续道:   “你试都未试过,又怎知没用?”   她偏了偏头,朝许美人道:“太医说过,我如今身子重,不得思虑太多,不若这般,许美人先试上一试,若是无用,那再由我去同皇上说?”   许美人脸色微僵,她这话何意思?   她不行,再由钰美人去?这是要踩着她,告诉旁人,她比自己受宠吗? 第78章   阿妤撂下那句话后, 就不再理会许美人,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她说:   “怪我身子不便, 未能帮许美人的忙, 既然许美人要做事甚多,那我便不留许美人了。”   她朝琉珠递过去一个眼神, 微笑:“琉珠, 替我送送许美人。”   她一番话说得快, 连给许美人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等她转身离去时, 许美人才被扶着站起身, 印雅阁的宫人已经挡在她面前,笑盈盈地朝她欠身:“许美人,请。”   许美人不是阿妤那般能厚着脸皮的人, 被人几乎打着脸送客, 做不到毫无异样地继续留下,当下就拂袖而去。   她刚踏出殿门,就见几个宫人抱着炭火从长廊过来, 遇见她, 连忙俯身行礼。   许美人视线在他们怀里的炭火上顿了下,呼吸都轻了些,她说:   “我记得, 前些日子中省殿刚发了各宫的份例。”   她那倬云楼的炭火不过堪堪够用罢了, 这印雅阁怎么还有添补?   许美人忽然想起印雅阁内点着的众多火盆,倏然掐紧了手心,后宫谁得宠,谁不得宠,单看这每月中省殿分出去的份例, 便可探知一二。   答话的是为首的小太监:“许美人误会了。”   听了这话,许美人尚未松口气,小宫人接着的一句,就直接让她整个懵在原处:   “这是皇上听说印雅阁炭火不够用,特意从御前划过钰美人的炭火。”   直到宫人抱着炭火越过她离开,许美人依旧立在原地,未回过神来。   她身后的落云小心翼翼地喊了句:“主子?”   她才倏然回神,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消失,袖子中手紧紧掐住。   皇上!你好生偏心!   她们同住一宫,皇上这般做,丝毫不顾及她,岂不是在帮钰美人在打她的脸?   若是封煜知道她的想法,必然会被气笑,他做事,何时需要照顾旁人的感受了?   至少的,他在做这个吩咐时,就未曾想起过许美人。   阿妤在内殿听到许美人离开的消息,倒不觉得意外,她有些头疼地扶额。   她那日去御前,原本是因为太后即将回宫,想要求个心安,打定了主意,这段时间安分些。   哪知这许美人一来,就让她破了功。   御前炭火送来,小宫人隐隐透露半路遇见许美人的事,阿妤顿时眸子亮了,她乐呵呵地问:   “许美人怎般说?”   什么安分与不安分的?太后这不是还未回宫嘛。   再说了,就连皇上都说了太后不会不喜她,她何必将自己束缚得太厉害?   “许美人未说什么,就是……”那宫人仔细回想了下,才说:“就是站在那里,任由奴才们过来了。”   阿妤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若是知晓御前炭火这时送来,她也不会急于一时就将许美人送走。   她赏了几个宫人,让他们离开后,才躺会软榻上。   这番一来,她是彻底没甚心思去想过往,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她,阿妤抚着小腹,她疏忽不得。   这般想着,她问周琪:“消息确定了吗?太后何时抵达京城?”   “三日后辰时,圣上有旨,所有人皆要到正阳门迎接太后回宫。”她不记事,周琪自然要费些心神在上面,今儿个御前刚传出的旨意。   微顿,阿妤倏然冷笑一声:“皇上都说了,那日所有人都要过去迎接太后,那许美人今日跑这一趟是为何?”   所有人,自然包括了正在养病的皇后娘娘。   那许美人这番举动,是在向皇后投诚,还是另有图谋?   周琪也百思不得其解,顿了会儿,她才说出自己的猜想:   “许是……故意想要膈应下主子?”   阿妤下意识地反驳:“她会这般无聊?”   她刚说完,周琪便没忍住伸手抵唇泄了一分笑,阿妤微顿,美眸瞪圆轻睨她:“好啊你,竟在这儿等着笑话我呢!”   她前些日子,让周琪特意跑一趟中省殿,也不过只是故意膈应许美人。   她都做得,许美人也未必不会这般无聊。   阿妤装作没看见周琪的笑意,她找人唤来宋嬷嬷,仔细问:“嬷嬷,你在宫中的时间久,可知太后娘娘对甚颜色,或甚物有忌讳?”   宋嬷嬷顿时知她意,思忖后说:“主子放心,太后娘娘并没有甚特意忌讳的颜色。”   阿妤点头,朝周琪道:“那,太后回宫那日着尚衣局前些日子送来的胭脂色裙装,嬷嬷您觉得如何?”   那件裙装,做工细致,最重要的是颜色不会太张扬,也合规矩,总讨不得错处。   皇上将宋嬷嬷送过来,阿妤自然是物尽其用,能问她的,多半都会找她拿拿主意。   宋嬷嬷是皇上的人,除非皇上吩咐,否则她没有害她的理由,阿妤心底自有着分寸。   “主子挑得衣裳自是极好的,但到底是太后回宫,主子初次见太后娘娘,还是郑重些为好。”   阿妤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视线徐徐落在梳妆台上。   ——   太后回宫的前夜里,阿妤早早地上床歇息,隔日天还未亮,就被周琪轻轻唤醒。   不止是她,阿妤坐在梳妆台前时,仿若能听见整个后宫都忙碌的声音。   周琪拿过帛巾,热水浸过,为她净脸,让琉珠替她挽了个发髻,她未戴往日常爱的玉簪,而是挑选了支她有孕后,皇上特意赏的步摇。   她昨日睡得早,今日脸色尚好,粉唇不点而赤,再添上胭脂色的宫裙,琉珠蹲在地上,为她整理衣摆,她今日穿着双镶绒嵌珠的绣鞋,金色丝线,贵重无比。   阿妤对着铜镜四下看了看,宋嬷嬷也朝她点头,她才轻轻松一口气。   她手心有些糯湿,便是做了再多设想,待到今日时,她还是觉得紧张,光是收拾的这些功夫,她就问不下三遍:   “嬷嬷,时间到了吗?”   宋嬷嬷失笑:“主子莫急,离辰时还有些时间,老奴已经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早些送膳过来了。”   阿妤本就紧张,闻言不由得错愕:“这时还要用膳?”   她刚想着拒绝,那边宋嬷嬷就道:“主子您这一去,不至午时,怕是回不来的。”   午时?阿妤难得犹豫,往日里,从醒来至午时,她期间不知会吃多少东西。   她怕在太后前失态,只好点头,催促道:“那嬷嬷派人再去催催。”   匆匆用罢早膳,暖阳已经从天际升起,熹微的晨光透着楹窗落在阿妤面上,周琪和琉珠扶着她,不再耽搁时间,朝正阳门赶去。   正阳门,这是阿妤第一次到这里来。   该说是,这后宫妃嫔大多是第一次过来,除了皇后是从这门入宫的,其余人都不过是从偏门而入。   她到时,正阳门前已经立着不少人,皆是正装华服,得体亦然,在其间,阿妤看见了熟人。周修容朝她招手,低声温柔:“怎这时才过来?”   如今皇上还未到,但是文武百官却都来齐了,几乎都在等皇上和皇后娘娘。   这副场景,阿妤第一次见,那分紧张被她强行压下,与周修容低语了几句,才道:   “皇上是去接皇后娘娘了?”   周修容低声回着她的话,面上却是带着得体的笑:“是,瞧着时间应快到了。”   话音刚落,从前方就远远传来击掌声,帝后銮仗声势浩荡地缓缓行来,时隔多日,阿妤再见皇后娘娘,发现她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一如既往的温和、庄重,亦是威严自若。   没等多久,正阳门外从远行近一支队伍,数千人随行其后,四周肃静,阿妤也跟着众人俯身跪地。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太后娘娘从仪仗里走出,皇上上前恭敬迎去,她尚未看清,便觉一旁周修容轻抵了她一下:   “别看,低头。”   这般场合,文武百官皆在此,容不得一丝稍有不妥。   百人之前,封煜亲自扶着太后的手臂:“母后这一路可觉得颠簸?”   太后面相慈和,她手中持着一串佛珠,正在轻捻,闻言,笑着看着他:   “你叫数千人护行,特意嘱咐放慢行程,这般,母后怎还能觉得颠簸?”   “都是儿臣该做的。”   她轻摇头,没再就此事说什么,而是看向正阳门前跪着的数百人,她微顿,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身侧亭亭玉立的女子,神色淡淡道:   “让他们都散了吧。”   “是儿臣考虑不周,母后这一路车马劳顿,还叫他们来扰母后清净。”封煜朝杨德颔首,自己扶着太后继续朝前走。   须臾之后,正阳门前就只剩下后宫的一众人。   太后扫了一眼,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略有些失望:“公主呢?”   他们已经到了众妃面前,闻言,周修容踏出一步,欠身行礼,轻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长公主不足满月,太医说她不宜受风,故此,臣妾才将长公主留在了宫中。”   太后虽远在五台山,但是对后宫情形却也了如指掌,知晓站出来这位是新晋的周修容,也是小公主的养母:“你做的对,公主的安康最为重要。”   封煜神色淡淡的,只说:“待明日,再叫周修容带着小公主去向您请安。”   几人说着话,阿妤则是悄悄动了动身子,轻靠在周琪身上,太后刚欲说话,余光就瞥见她挺着大肚子,挤在众人之间的模样。   太后瞧了眼她身侧的宫人,顿时拧眉道:“这是钰美人?”   阿妤不知太后怎么突然提起了她,却不敢耽搁,连忙站直身子,欠身行礼:“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立刻道:“身子重,还管这些俗礼作甚?”   她有些不满地看向封煜:“她如今身子重,身边怎就这几人伺候?”   阿妤被周琪扶着站起来,对此有些错愕,悄悄地看了男人一眼,颇有些无措。   在场的,除了皇上和皇后,其余人最多都只带了两个宫人随行,她在后宫的位份算不得高,还是有着身孕,才会特意带了两个宫人在身边。   太后拧着眉,那丝不满太过明显,让阿妤有些不知她做错什么了?   封煜注意到女子投来的眼神,稍顿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与太后低语了几句。   太后先是拧眉,随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朝阿妤轻招手,阿妤微愣,怔怔地朝男人看去,见他若有似无地点头之后,才顶着众人灼热的视线,朝太后走过去。   她被太后握住手时,心底更是讶然,呐呐地喊了句:“太后……”   太后没再看向旁人,牵着她朝后宫走去,只与她说:“你如今身子重,可觉得哪里不适?”   “若有任何觉得不适的地方,切莫忍着,万事皆以你为重。”   阿妤一边跟着她朝后宫走,一边无措地回头去寻皇上,待瞧见男人眉梢轻动时,忽然想起那日他说的话:   ——她会喜欢你的。   阿妤紧张地攥紧手帕,此时才意识到他那句话的意思。 第79章   慈宁宫坐落在皇宫的西方, 与皇后的坤和宫甚远,和后宫其他宫殿相比,这慈宁宫色调微沉, 除去富贵外, 更添了些许肃静。   远远瞧见慈宁宫,阿妤心底倏然松了口气。   她虽乐意张扬, 但像现在这般, 顶着众人灼热的视线, 被太后亲昵地关切着, 也着实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从正阳门到慈宁宫这么远的路, 她竟没觉得累,甚至想要加快步子。   太后见她不显疲意的模样,心底对她身子满意, 面上更是慈和了些:   “这孩子如今可还闹你?”   阿妤顿时回神, 她思忖片刻,柔顺地垂下头,轻声细语道:“回太后娘娘的话, 前段日子的确难熬了些, 但如今,却是越发乖巧了。”   她说着话,伸手轻抚小腹, 光看她侧脸柔和的笑, 便知她那句乖巧是在夸她腹中的孩儿。   对此,太后不仅不觉得她张扬,反而笑了起来:“是个活泼的,又懂得疼人,是个好孩子。”   阿妤顿时笑弯了眸子。   孩子在她腹中, 夸她孩子,便是等于在夸她。   她凭甚不能高兴?   后面跟着的妃嫔听见两人对话,其余人心底如何想并不可知,但有一人,却定定看着她们的背影,轻抿唇,神色微露出异样。   许美人被落云扶着,走在她身侧,瞥见她这副神色,似有些惋惜地压低声音道:   “若才人妹妹之前并未小产,今日太后娘娘另眼相看的人,怕是会多上一人了。”   陈才人顿时掐紧手心,心里的那根刺猛地被人碰到,扎得她心尖儿都泛着疼,她倏然抬眸看向许美人,轻讽刺:   “妾身如何,就不劳许美人操心了。”   她清冷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前面那道玲珑的身影上,她在闺阁时,就认识许美人,这么多年过来,谁还不清楚谁?   许美人和钰美人之间的那点龃龉,在这后宫本就不是秘密。   许美人见她这副模样,倒没甚过激反应,只轻柔地抿唇:“我只是关心才人妹妹罢了。”   “关心妾身?”陈才人反问了一句,似觉得好笑,斜睨向她:“许美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至少妾身还有过身孕,而你?”   她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但这足够让许美人脸色铁青。   陈才人哪里管她气不气,不过比她高一级的美人罢了,她还真不放在眼底,论家世,论容貌,便是论恩宠,这许美人都不及她,敢揭她伤疤,真当她是好性子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望着那女子挺起的肚子,依旧忍不住紧拧着手帕。   那日,她们同样遭了算计,为何她小产,而钰美人却并无大碍?   当真是她没那个福气吗?   阿妤自然不知许美人又想给她使绊子,若是知晓,必是要闹得许美人不得安生,她此时已经扶着太后踏进了慈宁宫。   慈宁宫甚大,里面烧着地龙,点着清淡的檀木香,刚踏进来,就消了浑身的冷意。   将太后扶至台阶上坐下时,阿妤才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太后身侧的女子,刚走了一路,她全部身心都在太后身上,但是这女子偶尔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阿妤还是察觉到的。   那女子模样甚好,亭亭玉立,低眉顺眼地站在太后身侧,一路走来,只是轻抿着唇笑,未插一句嘴,光看这副模样,倒似甚为讨喜。   但是阿妤生不出一丝欢喜,这后宫除了妃嫔,便是宫人,这位姑娘跟着太后无名无份地进宫,她怀着什么目的,这后宫的人都是一目了然。   不仅如此,仅仅只看了这女子几眼,便让阿妤不由得想起一人。   刚进宫不久,就撞死在坤和宫前的卓氏,两人三分相似的眉眼,让阿妤忍不住心底嘀咕两人的关系。   等皇后开口后,阿妤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母后许久未回宫,净让臣妾心中挂念着,怎得母后都不想着臣妾吗?”皇后坐在太后左侧,盈盈笑着,说话间竟有一丝女儿家的娇态。   阿妤听得心底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皇后这副模样,她偷偷觑了眼男人。   她记得皇后在圣上面前,也是极其端庄稳重,哪有这般娇态。   她心底想着甚多,却发现男人好似见怪不怪的模样,心底顿时颇为纳闷这对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果然,太后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嗔骂道:“都是一国之母了,怎还不庄重着些!”   皇后顿时笑:“臣妾可是一直等着母后回来帮衬臣妾,哪知母后这般狠心,将臣妾扔下就不管了。”   说罢,她又有些低落和自责:“这些年臣妾没管好后宫,让母后失望了。”   后宫失了两个皇嗣,她这个皇后难辞其咎,太后轻叹了口气,虽有些伤心那两个孩子,但到底没说皇后什么。   皇后生母去得早,其生父早年又常在沙场,因为先帝早就给她和皇上赐了婚,是以,这皇后在后宫待的时间不少,常陪在太后左右。   既是儿媳,又当亲生女儿养过,太后对她自然多些较之旁人不同的情感。   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管好这后宫,不出一丝差错有多难,太后心底自然清楚,此时也无法难为她。   皇后和太后说话,其他人自然插不上,阿妤低着头,半晌就听见皇后又温和道:   “臣妾一直担心母后在五台山会觉得孤单,直到听说二姑娘特意去陪母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皇后转头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皇上可莫要小气,二姑娘心孝,定要重赏。”   二姑娘?阿妤轻轻扫了眼那低眉顺眼的女子。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二姑娘。   不仅如此,阿妤发现,在皇后这句话落下后,殿内许多人都变了脸色,包括太后脸上的笑都淡了些许。   倒是那男人,倚着位置,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皇后说得对,该赏。”   至于赏什么,他却没说,而是看向太后,脸色稍温和:“至于赏什么,就要看母后的意思了。”   太后还未说话,那一直低眉顺眼的女子终于动了,上前一步,轻言细语地:   “皇上和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女不过是想念姑母了,这些日子劳烦姑母为臣女费心不少,怎能要皇上的赏赐?”   姑母?   阿妤不着痕迹地眉梢轻动,又想起刚刚殿内变了脸色的妃嫔,心底轻叹了口气,每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宫外无人的难处。   有些旁人早就知晓的事情,她却是依旧蒙在鼓中,只能等着旁人为她解惑。   封煜手指轻敲在椅柄上,对女子的话无动于衷。   赏罚皆是君恩,容不得她拒绝,亦容不得她多要。   他见太后久久未出声,便拂袖站了起来,对着太后轻低头:“母后,儿臣前朝还有事要处理,您车马劳顿,今日多休息,儿臣明日再来看望您。”   太后没拦他,皇上一走,这满殿妃嫔的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阿妤瞧见那女子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背影上,心中不禁轻摇头。   她的确有些不懂,这人唤太后一声姑母,身份自然不会低,为何要死心眼地偏要进这后宫?   仗着太后侄女这一身份,足够她在宫外生活得逍遥自在。   随之而后,太后就说乏了,让她们都退下。   阿妤是被太后身边的张嬷嬷送出去的,还被嘱咐了两句:“若是美人无事,可多来慈宁宫看望太后娘娘。”   “那妾身可记着嬷嬷的话,到时候太后和嬷嬷可别嫌妾身烦。”   她出去时,就瞧见周修容还在外面,明显是在等着她。   阿妤微顿了下,才踱步朝她走过去,那人脸上带着轻笑,说:“庆玲园红梅开得甚好,钰姐姐可赏脸与我一路?”   阿妤和她并肩走着,闻言,不由得睨向她:   “你如今也是一宫之主,怎还叫我姐姐?”   周修容只是轻笑:“叫习惯了,改口也麻烦,谁知日后如何?”   “你既不知日后如何,那总知如今,你这般,若被旁人听去,岂不是坏了规矩?”   阿妤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也念着两人到底结盟过,才提醒了这一句。   周修容不与她在这件事多说,只将刚刚路上许美人挑拨陈才人一事说与她听,果然,阿妤听了这事后,也忘了她的称呼,顿时拧起了细眉。   周修容道:“你怎得许美人了?让她这般记恨你。”   阿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反驳:“我能怎么她?还是都赖她。”   那炭火一事,的确是她先招惹许美人,她怕周修容再问,忙换了个话题:   “那二姑娘是怎么回事?”   两人此时到了庆玲园,红梅一簇簇挂在枝头,阿妤被扶着到树下,难得生了分闲心,抬手去折花枝,素手一转,插进了周琪的发髻间。   周琪微愣,待看清主子眸子里的笑时,才堪堪低下头。   周修容只安静地看着她动作,待她走回来,才领着她朝亭子里走去,四周没了外人,她才开口:   “正是要与你说这事。”   “那女子是张家的二姑娘,你该是知晓,张氏为太后母族。”   见她点头后,周修容才继续说:“那你可知,张府的大姑娘,三年前没能进王府,后来六月的选秀,张府不管嫡出庶出,三位姑娘皆被刷了下去的事?”   阿妤睁圆了美眸,这事,她当真不知晓。   那段时间,她心思全放在容嫔和陈才人身上,哪顾及得了旁事?   她又听见周修容说:“这张家二姑娘,就是在落选不久后,才去往的五台山。”   “你说,她此番究竟是为何呢?” 第80章   日色刚暗, 乾坤宫前就站了个不是御前的宫人。   小刘子叫人拦着她,自己忙推门进去,封煜正倚着软垫, 伸手拢着眉心, 听见动静,抬起头去看, 神色淡淡地问他:   “什么事?”   小刘子低下头:“回皇上的话, 倬云楼的落云姑娘在外面候着, 说是许美人想请您过去一趟。”   封煜拿起个折子, 扔在一旁:“可说何事?”   小刘子讪讪摇头:“这……未曾。”   封煜刚想让他退下去, 旁边的杨德就先插了句话:“皇上,今儿个太后娘娘还问了奴才,您这进后宫的次数……”   他声音越来越小, 头越来越低。   若是太后在五台山, 皇上就是半年不进后宫,杨德也不敢说二话,可如今太后回宫, 皇上若是进后宫的频率再像之前那般, 太后问罪下来,他可不好交差。   封煜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撂下手中的笔, 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朝外走去。   小刘子怔愣地看着这情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杨公公敲了下脑袋,压低声音训斥: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备好銮仗?”   不用杨德说,这銮仗也是时刻备着的, 就怕皇上突然兴起想去哪里。   ——   倬云楼派人去了御前,阿妤是后来才知晓的,小福子在落云离开后,就跑来报了信。   阿妤扯着帕子,想起今日周修容与她说的话。   挑拨陈才人对付她?   阿妤倏然轻笑了声,暖暗的烛光映在她面上,她眯着眸子,伸手招来周琪:   “你让小福子去盯着娴韵宫前的路,若是倬云楼请来皇上,那你就……”   她悄悄低语了几句,另一手不着痕迹地轻抚着小腹,周琪瞪圆眸子,朝她轻点了点头,就退出去寻小福子。   待周琪离开后,阿妤转眸看向琉珠:   “去,打盆热水来,与我净净身子。”   她说罢,侧头透过楹窗看向倬云楼的方向,轻勾了勾嘴角。   小福子听过周琪的话,就立刻朝外走去,也是巧,他在宫门前遇见了倬云楼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抱着炫耀的心态,觑了他一眼后,扬声喊道:   “皇上就快到娴韵宫了,快让主子迎驾吧!”   小福子心底冷笑,得了,还省了他一番功夫。   他出门,也不在小道上候着了,直接转了个方向就朝太医院跑,边跑,他还在想,希望待会倬云楼的人还能笑得出来。   这边倬云楼,许美人听见落云当真将皇上请来了,也不禁眸子微亮。   她忙坐到梳妆台前,让宫人替她擦着胭脂,她容貌在后宫不算出众,因此,她每次收拾起来,都是极为精致的,等她梳妆好,就听见了皇上快到的消息。   许美人对着铜镜,瞧了眼自己穿着并无错处后,就连忙带着宫人迎出去。   冬日夜寒,但她只着了薄薄的几层,裙摆飘逸,她等了片刻,身子冻得僵直,才瞧见圣驾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封煜穿着玄黑色的便装,刚走近,许美人便盈盈弯腰,脸颊微红,轻柔道:   “妾身给皇上请安。”   封煜虚扶了她一把,淡淡道:“爱妃请起,如今夜冷,怎在外面等着?”   许美人将手轻轻搭在他臂上,脸色羞红,说出的话更轻柔得似要滴水:   “妾身就是想早些见到皇上……”   封煜似勾唇笑了下,其实这话是真是假,他并不在乎,更何况,同样的说辞,他从不同的人口中听了多年,说实话,当真没了什么新意。   但是该给的面子,他自然是会给的,所以也不吝啬在这时候笑一下。   他刚准备带着女子走进去,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封煜拧眉转过身去,问向杨德:“怎么回事?”   许美人暗自咬牙,恨这群宫人没眼色,竟能让动静传进来。   她浮了笑,刚欲说些什么,御前的小刘子就从外面进来,躬身禀报:   “回皇上,是印雅阁请了太医,闹出的动静。”   封煜顿时放下扶着许美人的手,转身朝外走去,拧着眉问:“怎么请了太医?”   他脚步匆匆,许美人尚未来得及挽留,人就已走出倬云楼。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杨德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连忙跟着皇上离开,看似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瞬,她铁青着脸色:   “将守门的宫人给我拖出去!”   落云走过去扶住她,咬唇问:“主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许美人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嗤笑了声,近乎红了眼盯着印雅阁的方向:“钰美人身子不适,我和她同宫,怎能不去看望?”   她和钰美人同宫,是她最后悔的事,可她又无力改变。   钰美人本就比她受宠,皇上只要来娴韵宫,总是大多去印雅阁中,叫这娴韵宫的宫人隐隐都转投了那边。   她今日近乎豁出去了颜面,让落云亲自去请圣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如今,又因为钰美人,全部都毁了!   对于许美人的想法,阿妤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乎。   既然站在了对立面,再说什么不忍的话,就过于惺惺作态了。   她此时看着掀开帘子跨进来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惊讶:“皇上,您怎么来了?”   封煜拧着眉,入眼的就是女子倚在床栏上,脸色红润,看不出有任何地方不适。   那份担忧消了去,他才如往常一般,拧眉看向太医:“钰美人如何?”   阿妤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她颇为羞赧地瞪圆美眸:“是谁多嘴,与皇上说的?”   “妾身没事!”她撑着床榻,似就要坐起来,搭在手腕上的帕子随之动作掉落。   封煜连走两步,摁住她肩膀,轻斥:“胡闹,太医正在诊脉,怎能乱动?”   阿妤定住身子,可依旧忍不住道:“妾身真的没事!”   她神色不似作伪,加上那股子羞恼几乎要溢出来,封煜眉梢微动,难得生了分好奇,问向太医:“钰美人究竟如何了?”   不待太医说,阿妤就抢先开口:“妾身就是吃多了,涨得难受!”   她脸色通红一片,显然窘迫急了,她说完就缩了下身子,想将自己藏起来,懊恼地发问:   “到底是谁对皇上说的?怎那般多事!”   封煜见她羞愧到想哭的模样,顿时想发笑,忍不住道:“怎么,朕还缺了你吃喝?”   用得着和旁人抢一样?竟能将自己吃撑了。   “哎呀!”阿妤推了他一把,一副她就知道的模样:“妾身就猜到皇上会笑话妾身!”   她先瞪向太医,近乎威胁道:“不许说出去!”   看似是对太医说的话,那眸子的方向却是时不时地觑向男人,让满殿的奴才都忍不住肩膀轻颤。   许美人进来时,殿内就是这副情景,女子斜眸,风情万种,对男人娇娇道:   “皇上,也不知您御前的宫人可有预备?”   她印象中素来严肃漠然的男人此时声音里透着笑意,陪着那女子闹:“怎么?”   阿妤倏然瞪圆美眸:“妾身怕将这群宫人打杀了后,您身边没了人伺候!”   她这话一出,御前的宫人顿时跪下,杨德笑盈盈地躬身:   “谁不知钰美人心善,哪会真罚奴才们?”   阿妤顿时转向男人,瘪着唇:“皇上您瞧,妾身的话是一点用都没了!”   封煜弹了下她额头,才看向杨德:   “没听见你钰主子说什么吗,还不快出去吹点冷风,受罚?”   一时之间,殿内除了钰美人羞恼的那句“皇上您又欺负妾身”外,其余人都是笑出了声。   许美人站在珠帘前,看着那女子枕在男人怀里的动作,倏然意识到,就算自己进去了,也不过与这里面格格不入。   杨德带着众人退出去,回头就看见了许美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躬身:“许美人。”   这一声,打断殿内的温馨。   许美人也终于能抬步走进去,她脸上带着一丝关切担忧:“钰美人如何了?”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太医,目光里带着询问。   她才不信那般巧合,皇上刚进她的倬云楼,这钰美人就能身子不适?定然是装出来的。   可不等太医说话,钰美人就急急打断:“不许说!”   太医觑了眼皇上的神色,见他不说话,却默认了钰美人的行为的态度,顿时就变了出口的话:   “许美人放心,钰美人只是稍动了胎气,喝副安胎药即可。”   许美人袖子中掐紧了手帕,她自是不信这番话的,可她又能如何?   她面上长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般:“这般就好。”   太医退下后,阿妤的视线才在男人和女子身上转了一圈,轻哼着说:   “原来皇上不是特意来看妾身的啊……”   刻意拖长的话音,偷偷摸摸地撅了下唇,那里面暗含着的酸意,叫封煜都觉得有些牙疼。   但无奈的是,封煜就好生受用。   他眸子底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掩下,他斜了女子一眼,示意她将小性子收敛些。   偏生许美人此时也偏头看向他,眸子里含着期盼,捏住了帕子,似有些紧张地问:   “既然钰美人无事,那皇上……”   身侧的女子忽然勾上他的手指,轻轻缠地绕上小指,轻晃了又晃,让封煜也难免跟着晃了下神,待回神后,就只听见许美人后面的几个字:   “……妾身殿内还炖着汤。”   床榻上的女子仰着面,眸色轻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勾人韵味,那指尖更是悄悄划过他的手心。   封煜算是看得明白了,这女子摆明了,就没打算让他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来都来了,还想走?   许美人:狗男女!!! 第81章   烛火轻曳, 封煜最终还是将许美人打发走了。   美人离开前,猝然心碎的神情让人望而生怜,偏生身侧的女子倏然眸子煞亮, 似含点星, 那丝欢喜没有丁点掩饰。   封煜捏了捏眉尖,敛眸看向女子。   他也有些说不清, 怎么就顺着女子了?   明明他原来是想去许美人宫中的。   阿妤不知他在想什么, 但是许美人离去时的神色让她心情甚好, 拉着男人衣袖, 撒娇声软地似贴在人心尖上:   “皇上真好。”   她跪坐在床榻上, 话落,她忽然直起身子,软乎乎的吻就印在男人下颚上, 轻轻绕绕的, 甚是勾人。   封煜眸色微暗,喉结缓缓下滑,捏着女子的下颚, 冷哼声:   “胡闹!”   阿妤笑得欢, 退了些许,床榻上留了大片空处,封煜微噎, 瞥了她一眼, 最终还是宽衣上了床榻。   床幔被放下,殿内只点一盏烛灯,映着点点旖旎。   她挤进他怀里,软若无骨的小手悄而伸进衣摆,搭在他赤裸的腰上, 封煜原闭着眼,现在倏然拧起眉,捉住那只小手,他警告似地道:“别闹了!”   阿妤瘪着唇,含糊地咕哝:“妾身哪有闹……”   封煜压下心底的那丝火气,眸色暗沉地盯着女子,许久,他低头吻上女子。   他吻得有些凶狠,阿妤被迫仰着脖颈,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忽地,她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忙忙朝后退缩,可惜男人的手禁锢在她腰窝处,让她挣脱不得。   阿妤忙忙求饶:“皇上,我错了……”   她衣裳半褪,此时挂在了臂弯,露出的肌肤在烛光下衬得越发白,堪称欺霜赛雪也不为过,她跪坐在床榻上,无力撑着床榻,那份春光,叫人看上一眼都觉呼吸微紧。   封煜抬手遮住眼,眼不见心不烦,声音低哑着警告她:“江妤,别招朕。”   他现在心底颇有些后悔。   这分美景,看得见吃不着,他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阿妤讶然,没想到他第一次叫她,竟是在这种时候。   她视线不经意间轻轻扫过男人,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压着火气,尤其是那处……阿妤倏地羞红了脸。   她拢了拢衣裳,遮住露出的白皙肌肤,慢慢踱到男人身旁,依偎在他肩膀上:   “皇上,妾身知错了……”   封煜身子骤紧,又渐渐放松下来,他说:   “身子是你自己的,若是你自己都不在乎,朕也懒得再管你。”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甚是平淡,可阿妤就是听出他生气了,她倏然坐直了身子,忙忙解释:   “我在乎!我怎么会不在乎?”   顶着男人的视线,她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她没说,封煜也知晓,就如之前淑妃的一般。   封煜心底那丝火气顿时消了去,他伸手点在女子隆起的腹部,一字一句低声说:   “你该知晓,何才为要紧的。”   对着淑妃,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知晓周夫人定然会和淑妃说。   但是眼前这人,在后宫茫然无措,他总是怕她会什么都不知道,不自觉时,那丝担忧就升起,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如今宠着她,记着她,但他也保证不了,以后能一直宠着她。   她若是只顾着这一时的恩宠,日后后悔的人,只会是她自己。   阿妤怔怔地望着他,陡然轻抿唇,她拉过男人的手,扑在他怀里,低低地说:   “我知晓,我都知晓,可……我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说:“我就是看不得,她从我这儿将您拉走。”   封煜原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这里,险些气笑了:“你讲点道理。”   他原是去倬云楼,倒是谁截得谁的宠,她心底就没点数?   阿妤捂着耳朵,摇着头,才不听他说:   “世上那么多讲理的地儿,多妾身一个不多,少妾身一个也不少,总之,妾身就是不愿讲道理!”   “您既来了妾身这儿,那就不得被她拉走!”   得,封煜不与她胡搅蛮缠,只说:“朕没走。”   阿妤顿住,羞赧地低下头,糯糯道:“所以,妾身心生欢喜呀……”   她撅着唇,有些委屈:   “……才想您好受些,但妾身又不懂,弄巧成拙了,您与妾身说,妾身改,就是了……”   她勾着他的手指轻晃,软软乎乎地:“别生气嘛……”   ——妾身心生欢喜,才想您好受些……   封煜猝不及防,这声音似黏在耳畔,刹那间酥麻了他的听觉神经,他一手轻抵成拳,眸色暗沉地盯着女子。   她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事实证明,阿妤是知晓的。   是以,封煜第二日醒来的有些晚,险些错过了早朝。   杨德等人进来时,他盯着床上酣睡的女子,想着昨夜里那股蚀骨销魂的滋味。   太阳穴嗡地一下,抽抽地疼。   杨德望着他,不知怎得,忽然想起昨夜里殿内忽然叫了水,让他们一众奴才险些吓得心跳都停了去。   尤其是印雅阁的周琪,当下就有些站得不稳。   他心底不禁嘀咕,这后宫没有身孕的妃嫔众多,怎得皇上还来钰美人这里叫水?   阿妤醒来时,殿内已经安静下来。   她轻甩着手,苦恼地伏在床边,对着周琪说:“阿琪,我手酸……”   周琪端着药膳,一勺勺地喂她,闻言,就算再不通人事,也不禁微红了脸,呐呐道:“主子,你自作自受!”   阿妤倏然反应过来,这手酸是为何,顿时红了脸,呐呐地不敢反驳,险些缩进锦被里。   那深夜里再如何放肆,到了这白日,就遮掩上一层不可揭开的轻纱。   叫人一回想,就羞愧难当。   ——   倬云楼的灯火彻夜未熄,印雅阁传来叫水的消息时,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挥落梳妆台的物件。   落云等人不敢拦,她伏案痛哭。   欺人太甚。   她究竟有多不堪?才能让皇上宁愿去有孕的钰美人那儿,也不要叫她侍寝?   她想起,昨夜里,皇上说让她回来时,那女子斜眸朝她瞥来的那一眼,那里的玩弄轻讽,让她久久难忘。   许美人生平第一次,那般难堪。   似将脸面亲自送到旁人脚底,任人践踏!   落云擦了擦泪,走近扶住她,哽咽着道:   “主子,莫哭了,请安的时辰快到了。”   昨日太后回来,这皇后的禁足自然也就取消了,是以,这后宫妃嫔又该去坤和宫请安了。   “请安?”许美人笑得眼泪掉下来:“皇上明知今日恢复了请安,还这般打我脸。”   “他究竟要待我多轻贱啊!”   她怒喊着打翻了茶盏,皇上可还记得,她出身许氏,书香门第,最重颜面?   他若是不要她侍寝,昨日又何必来那一趟?   叫她凭空生了期盼,又硬生生地叫旁人夺走!   他不顾及她,不顾及许家,也偏要宠爱那个奴婢出身的钰美人。   许美人弯下腰,捂脸无声,她比起钰美人,究竟差在何处?   就那张脸吗?   落云吓得抱紧她,四周环视,最后压低声音,轻颤着道:“主子!主子!不得说啊!”   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必要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啊。   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再如何,主子也不得对皇上生出一丝怨怼。   其余宫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几乎恨不得自己此时当场聋哑了去。   许美人瞧见这副情形,顿时清醒过来,她无力瘫在地上,深呼吸半晌,才扯动唇角:   “跪着作甚?若是错过请安的时间,你们谁担待得起?”   她盯盯望着印雅阁的方向。   从皇上下旨,让钰美人搬进印雅阁时,她们二人就注定了站在对面。   倬云楼的热闹瞒不住,几乎是她刚去请安,就传进了阿妤的耳里。   楹窗外的轻风吹着片落叶,旋转不停地落下。   阿妤敛着眼睑,手中轻捻着一块梅子糕,直到梅子糕碎了一地,她才回过神来,低笑:   “就这般?”   不过被截了一次宠,就要死要活地受不了了?   那曾经被淑妃截宠的妃嫔,岂不是都要撞死在冷宫门前。   阿妤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想着,那许美人日后怕是要哭得个没完没了了。   她对着周琪弯眸笑:“走吧,咱们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和小公主。”   她记得,昨日皇上说过,让周修容今日带着小公主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阿妤抚着小腹,懒得去想许美人,有那时间,她不若去讨太后的欢心。   更何况……   阿妤低头,温柔地看向小腹,她总该为自己、为这腹中胎儿,多考虑几番。 第82章   阿妤最终还是没去成慈宁宫。   她刚走出门, 外面就开始飘起簌簌地雪花,温度倏然骤降下来。   这场雪,接连下了三日, 不仅拦了阿妤去往慈宁宫的路, 连张二姑娘出宫的路都拦着了。   自那之后,阿妤就再未听说张二姑娘要出宫的消息。   没有名分, 不伦不类地待在这宫中, 平白添了好多笑话。   这一转眼, 就要到了年宴。   阿妤的身孕已近六个月左右, 腹部隆起, 便是再宽松的衣裳都遮掩不住。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她每日被宋嬷嬷催促在殿内时,才是她最难熬的时候,双腿有些浮肿, 连带着每走一步, 都觉得甚累,她无力地趴在周琪肩膀上,有些欲哭无泪。   明儿就是年宴, 但是阿妤心知, 她未必能去。   她抽噎着鼻子,囔囔地问周琪:“御前可有传什么消息过来?”   周琪摇头,和琉珠二人紧张地盯着她, 她正一步步在殿内走动, 四周桌椅边角都被包裹起来,连带着地上都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   不到半刻钟,阿妤便走不动了,她瘫在软榻上,虚弱地又问:   “那尚衣局呢?”   宋嬷嬷将药膳端进来, 就听见她这句话,替周琪回答她:“主子就别想了。”   “瞧这日头都快暗了,若是有消息,尚衣局必然早早就将明儿要穿的衣裳给您送来了。”   话是这个理,但阿妤还是禁不住有些失望。   前些个时候,她去慈宁宫,太后不知怎得,忽然说了句,她身子重,年宴时也无需再多折腾一番。   年宴人多眼杂,她去那处,总归是弊大于利的,阿妤这般想着,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果然,翌日还是没消息传来,倒是皇上在正午时,过来看了她一趟。   阿妤挺着腰,躺在榻上,闷闷地说:“皇上不忙了,怎有时间过来了?”   封煜拂袖坐在她身侧,敛眸看她:“就这般想出去?”   他本是刚从慈宁宫出来,刚想回乾坤宫,突然想起昨日宋嬷嬷说这个人在殿内闷闷不乐的,这才转了道。   他这句话似捅了马蜂窝般,阿妤忽然直起身子,瞪圆眸子:   “若是皇上在一处待上几个月,您说,会不会想出去?”   封煜将手递给她:“行了,走吧。”   “去哪儿?”阿妤眸子微亮,仰头看着她。   “前些日子汴州供了几匹良驹,朕带你去看看。”   封煜说着,淡淡觑向她,心想,免得真在殿内闷坏了。   皇宫西苑,汴州送进京的几匹良驹都在这养着,知道皇上和钰美人来了,领事的早早就守在跟前候着了。   良驹,有大有小,阿妤看不出好与坏,但不妨碍她此时心情甚好。   她偏头看向男人:“皇上要跑一圈?”   封煜轻点了下头,不待她再说,耷拉着眼皮子,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地方:“你只能在那处看着。”   阿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宫人搬着椅子和案桌候着,上面举着华盖,糕点一应俱全,阿妤撇了撇嘴,就算再眼热那匹良驹,也不敢真的胡来。   她被人扶着走过去,还不忘回头与封煜说:“那皇上得应妾身,待妾身诞下皇子后,再与妾身来。”   封煜斥她:“快些。”   大冷日的,又是佳节,却在这里骑马给她赏,偏生她还不知足。   封煜有些头疼,这天下能让他这般费心思的,能有几人?   见她安生坐好,封煜才翻身上了马,他自幼学习骑射,这点自然难不倒他,只不过,他捏着眉间,有些想不通,他为甚不去处理朝政,而在这儿骑马?   他拧着眉,瞥向女子,见到她芙蓉面上映着笑。   罢了,就当是让她也过个好年。   圣上带着钰美人去了西苑马场的事,根本瞒不住,阿妤坐着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妤捻着糕点,回头去看,就见三四个眼生的妃嫔站在那里,遥遥地望着马背上的男人。   忽地,阿妤那点好心情就散了去,她撇了撇嘴,朝琉珠使了个眼色:   “将她们打发了去。”   琉珠领命就小跑过去,也不知几人说了什么,忽然就起了争执,嘈嘈杂杂的吵闹声传来,阿妤顿时冷了脸色。   另一边,琉珠不卑不亢地传了自家主子的意思,那几位顿时炸了,她们本来还在犹豫怎么过去,结果还没等她们想好,就要被撵了?   好不容易遇见圣上,她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其中有位才人,往马场内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轻柔道:“琉珠姑娘是否有些过于霸道了,这西苑甚大,我们姐妹几人便来不得了吗?”   看似轻柔和气的话,却暗含着不满讥讽,琉珠听出来,但她神色不变:   “我家主子说了,请各位散了吧,皇上正领着我家主子散心,怕是也没时间见你们。”   那才人气得捂住胸口,后面见几人见琉珠如此霸道,也心生不满,一人拧眉说上一句,就足够聒噪。   阿妤回头看去,就看见那些人不故琉珠阻拦,也要闯过来,她气笑了:   “我看她们,是成心不想让我过好这个年!”   封煜正好转了一圈回来,就听见这话,徐徐瞥向她:“又怎么了?”   阿妤扯着帕子甩了甩:“皇上,您快叫杨公公将那些人打发了去,闹得妾身都没甚心情看下去了。”   那边的嘈杂声,渐渐传入封煜耳里,他朝杨德使了个眼色,才翻身下马,接过宫人递过来帕子擦了擦手,对她说:   “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   阿妤左顾右盼,只作没听见他这话。   另一边,杨德亲自去了一趟,那几个妃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杨德不是琉珠,容不得她们放肆,就算她们再不愿,三步一回头,也不得不离去。   封煜只带她在西苑走了两圈,就将她送回了印雅阁,今日事多,他的确抽不出更多时间陪她。   他走后,阿妤脸上的笑顿时消了去,看向琉珠:“记着那几人都是谁了吗?”   琉珠的绣鞋不慎都被踩了脚,颇有些狼狈,闻言,立刻点头:   “记着了,是方才人,和林御女她们。”   阿妤当时没瞧清人,此时听了琉珠的话,才轻蹙起眉间,向周琪求证:   “之后皇后在宫中休养身子时,是不是就是她们常来我这印雅阁?”   周琪点头后,阿妤顿时撇了撇嘴:“真是有意思。”   “既然她们这么爱来我这印雅阁,”她眸子微眯,不紧不慢说道:“周琪,你跑御前一趟,就说我甚是无聊,想请方才人她们今晚来印雅阁与我作伴。”   呵,既然这么爱往她身边凑,那索性今晚就都别参加年宴了!   封煜听到杨德禀告上来的消息,神色淡淡地问:“今日西苑那几个人是谁?”   “正是方才人她们。”杨德弯腰,替那几人默哀,平白得罪了钰美人,还没在皇上这里留了一点印象。   封煜扔了折子,他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眸子问向杨德:   “最近朕是不是太宠着她了?”   才让她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杨德讪笑,这是与不是,哪还需要他回答,皇上自己心知肚明。   “罢了,”封煜捏着眉尖,若无其事地说:“她怀着身孕,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去传旨吧。”   杨德听着圣上的话,越发低了低头。   每次都是这般,不管钰美人作甚,皇上都说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儿。   但以往妃嫔有孕时,可不见皇上这般过。   不管怎样,方才人几人接到圣旨时,却是如遭雷劈。   皇上是个喜新厌旧的,又是个挑食的,但凡他看得上眼的,当初进宫时的位份都稍突出些。   方才人这些人往日的恩宠本就不多,只能盼着在佳节这些宴会上多遇见皇上几次,以此给皇上心底留下点印象。   如今这一道圣旨,直接将她们这些日子的准备全部作废。   除此之外,也不免在心底后悔,早知如此,下午时就不会特意去打扰皇上和钰美人,如今好处一分没得到,还惹了一身骚。   阿妤才不管她们,傍晚一到,她就让人去寻这几人。   瞧着她们脸色勉强地走进来,阿妤难得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皇上真是,我不过笑言几句,他就当了真,还真让你们来陪我了。”   方才人勉强扯了下嘴角:“皇上心疼钰美人,自然将钰美人的话放在心上。”   “是啊,皇上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她美眸一斜:“可有些人,却不见得将我放在眼里。”   方才人几人脸色微变,忙出声辩解:“钰美人说的哪里话,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将钰美人放在心底敬着的。”   阿妤似笑非笑地看来她们半晌,才倏然笑开:   “瞧将你们吓的,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阿妤只是想为难她们,却不见得当真乐意和她们在一起过年。   只不过,就在她想打发几人离去时,小福子匆匆领着御前的小刘子走进来。   刚踏进来,那小刘子就满脸笑意地道了声喜:   “奴才给美人主子道喜来了!”   阿妤给周琪使了个眼色,周琪顿时送了个荷包过去,这大过年的,没有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   这日子收钱喜庆,小刘子也没拒绝,见他收下了,阿妤才纳闷地说:   “刘公公,你这闹得我心里不上不下的,这喜从何来啊?”   小刘子笑得越发欢:   “皇上刚下了圣旨,晋了您的位份,如今啊,您已成了钰嫔,皇上特意交代,待挑个吉日,就让您搬进娴韵宫正殿。”   “钰嫔主子,您说,这可是大喜?” 第83章   迁进正殿那日, 正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阿妤被扶着站在桃林树下,看着小福子她们前前后后地忙进忙出。   她这搬宫的动静不小, 吵得倬云楼那边的人也忍不住打开紧闭的门, 探出头来伸望。   “前些日子,该搬进去的东西, 都差不多搬完了, 如今就剩主子您心爱的物件了, 只稍等片刻, 便能真正搬进去了。”   周琪正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阿妤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倬云楼的方向。   那日年宴,皇上特意大封后宫,其中受封的可不只她一人, 便是连倬云楼的那位也晋升了许嫔, 只不过差了个封号,所以,如今搬进正殿的是她。   而许嫔, 纵有再多不甘,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还不止,以后她便是娴韵宫主位,按规矩, 这许嫔还得每日清晨都来与她请安。   想至此, 阿妤脸上的笑越发深了些,她深觉皇上让她搬进正殿的主意最好不过了。   虽看似,她这次晋升只升了一级,但新妃中,能在嫔位就成了一宫之主的, 只有她一人。   那沈氏,如今已是贵嫔,依旧在衾浮宫的偏殿住着。   阿妤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才徐徐偏头看过去,似惊讶不已:“许嫔怎么出来了?”   她说话间,眸色微动,自上而下地仔细打量了来人。   衣裳微褶,发髻上只单调地戴了两支玉簪,算不上狼狈,但是许嫔往日出现在外人眼前时都是一副再精致不过的模样。   所以,此时看见她这副模样,阿妤不得不说,有些意外。   小福子正领着人将皇上赏的那条琉璃做成的船形摆设小心翼翼地朝正殿里面搬,路过阿妤时,暖阳在上面映着耀眼的光,许嫔刚好走到了阿妤身旁,被这道光刺得有些眼疼。   阿妤不动声色地朝周琪方向挪近了些。   许嫔立在另一颗桃树下,倏然开口:“有时真羡慕钰嫔,旁人所求的事,对你来说,似乎都是触手可及。”   阿妤眉梢轻挑,脸上惺惺作态的笑淡了下来。   触手可及?她是在说笑吗?   她忽然没了甚心思,冷淡地道:“许嫔在说这话时,不若想想你所求的是何事,你又如何求了?”   她偏过头,微压低声音:   “还是说,你只是在心底觊觎了?”   许嫔没能维持冷淡的神情,眸色微变,可阿妤的轻讽还没停,她抬手掩唇,遮住那丝讽笑,斜睨向她:   “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皇上是谁?”   “你在指望皇上会揣测你的心思,再如你所愿?”   阿妤笑了,她立在桃树下,初芽绽放下,纵然挺着大肚子,也依旧美得动人心魄,让许嫔不自觉就一点点拧紧手帕。   她的一句句讽刺,让许嫔脸色冷了下来:“你笑什么?”   阿妤眼尾依旧泛着笑意,却是伸出指尖,点向许嫔的肩膀,又在一线之隔际停下,轻飘飘地说:   “本宫瞧着,许嫔是出身高贵,忘了你于皇上,究竟是何身份了。”   她凑近许嫔的耳畔,近乎低语地说了一句:   “你觉得,在皇上眼底,你与本宫又有甚差别?”   这些子贵女将出身看得太重,却忘了,这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那人是谁,也忘了,这深宫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地方。   若是论出身封赏,那众人何必还要争?   许嫔的身子寸寸僵直,她听懂了钰嫔的意思,才会觉得难堪,她引以为傲的出身,在这后宫忽然变得一文不值。   阿妤却是不想与她再多说,其实她说的话也有些过于绝对。   这不管是何出身,自然都是有利有弊,但至少对于阿妤来说,她现在这般是利大于弊的。   只不过,她意在嘲讽许嫔,自然是怎般扎心,她就怎般说了。   眼见着物件都搬进了正殿,阿妤拉着周琪便要回去,忽然,她手臂被人拽住,用力之大,让她险些一个踉跄。   在场人脸色骤变,周琪将阿妤搂进怀里,下意识地直接挥开许嫔的手,没忍住斥道:   “许嫔主子还是小心些,莫要离我家主子这般近!”   阿妤孕期被养得好,那肚子挺得大,看着便让觉得心惊胆颤,往日里宫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哪敢像许嫔这般毫无预兆地动作?   许嫔眸色一厉:“何时一个奴才都敢训斥我了?”   话音甫落,冷不丁地,脸上忽然落下一巴掌,清脆响亮的一声,将许嫔整个人打得有些懵,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侧着脸久久回不了神,猝不及防,让众人惊呆。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刚转过来,就听见阿妤冷冰冰的语气:   “她没资格,那本宫呢?”   “是本宫往日过于好脾气,才会让你越发得寸进尺,礼数不周便罢,如今竟胆敢与本宫动手动脚?”   阿妤险些要被气笑了,她对腹中胎儿万分看重,往日里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她看着地上的碎石子,又想起刚刚若非周琪拉住她,指不定会如何。   这口气憋在胸口,直到听见许嫔训斥周琪的话,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被人当众掌脸,许嫔自幼就没受过这个屈辱,纵使阿妤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倏然涌起的恨意,让她眼底一片殷红。   许嫔捂着脸,眸子似淬了毒般的恨意:“钰嫔架子倒是真大,只是妾身不知皇上何时给了你私罚后妃的权利!”   她身子都轻微颤抖,猝然攥紧手帕,是在极力忍着那分情绪。   阿妤站直了身子,丝毫不怵她的眼神,冷脸朝宫人吩咐:“去请皇上和皇后过来,本宫也想知晓,这不敬上位,欲意谋害皇嗣,究竟该如何处理!”   许嫔拉得她险些跌倒,众目睽睽之下,这谋害皇嗣的罪名,她不想背,也得背!   说罢,她气得心肝都疼,转身就朝殿内走去。   “主子,小心——”   谁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看见许嫔上前了一步,几个宫人身影交错间,阿妤便踉跄地退了几步,身子又急又凶地撞在桃树上,她捂着小腹,脸色痛苦地弯下腰。   “主子!”周琪吓得脸色惨白,抖着手扶起她,哭着朝殿内喊:“嬷嬷!嬷嬷!”   娴韵宫中的人乱成了一团,宋嬷嬷慌乱出来,看见这一幕,直接双腿发软,连声叫人将阿妤抬进去。   阿妤苍白着脸,冒了满头的大汗,疼得泪珠子直掉,她伏在周琪怀里,颤颤地说:   “疼……好疼……”   许嫔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这副情景。   直至阿妤被宫人抬进了殿内,她才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是我……”   她身边的落云紧紧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慌乱道:   “主子!你怎么能……能……”   许嫔顿时挥开她的手,红着眼喊:“我说了,不是我!”   落云被甩了个踉跄,她没再说话,只是捂着嘴害怕地哭了出来,那般情景,不是主子,又是何人?   ——   封煜原在御书房,正召见着朝臣,娴韵宫的人过去时,杨德没敢拦。   单钰嫔主子那句“欲意谋害皇嗣”,除非给杨德九条命,否则他怎么可能敢拦?   巧的是,和封煜议事的朝臣其中一位就是许嫔的父亲,听了杨德的话,他直接跪下:   “请皇上恕罪,都是微臣管教小女不当,只是……”   “只是许嫔主子定不敢谋害皇嗣,请皇上明鉴!”   虽说许嫔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但终究是养了多年的女儿,乍然听见了这消息,就算御史许往日再冷静,也不免为其说话。   封煜刚起了身,就听见这话,他眉尖不着痕迹地微拧。   许嫔未必没这个胆子,但是那女子却绝不会拿皇嗣开玩笑。   不待封煜冷脸,御书房的门就被匆匆推开,小刘子焦急禀告:“皇上,不好了!许嫔致使钰嫔主子摔倒,如今人已经被抬进产房了!”   许御史顿时愣住,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皇上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许家养的好女儿!”   他拂袖匆匆离开,可许御史却是脸色骤变,刹那间褪了血色。   皇上的那一句话,若是传出,日后谁还敢娶他们许家的女儿?   站在许御史旁边的人,一直低着头,直到御书房没了人,他才敢抬头朝后宫的方向看去,袖子中的手攥紧,冷冷地看了眼依旧跪着的许御史,转身离开。   封煜一路疾行,踏进娴韵宫时,皇后已经站在庭院里,蹙着眉尖,要不掩饰担忧地看向产房。   而许嫔,则是朝皇后所站的方向跪着。   钰嫔出事,宫人自然不可能再细心招待,院子里匆匆摆了两套木椅,就无人再管她们。   看见皇上进来,明明已经冷静下来的许嫔,依旧止不住僵直了身子,心底更是涌上紧张不安。   端着血水盆的宫人匆匆从封煜身边走过,那股子浓烈的血腥味逼得封煜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觉得双腿有些沉重,越是走近,他才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疼得抽气声,声音压得很低,又似是闷在侯间,叫人心尖也跟着顿顿沉沉地疼。   “皇上,接生嬷嬷说,钰嫔恐怕要提前生产了。”   皇后说这话时,脸上担忧不似作假,如今钰嫔刚有了身孕七个多月。   虽都说七活八不活,但这生产本就是女子一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是早产?   封煜心陡然提了起来,他撑着木桌一角,忽地拿起杯盏掷在许嫔面前。   “砰——”地一声,在寂静的四周响起,许嫔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听见那人说:   “毒妇!” 第84章   毒妇?   许嫔怔愣, 许久无法回神。   皇上连听她解释都未曾,就断定了是她推的钰美人?   她怔怔地要笑出眼泪来,在皇上眼底, 她便是这般的人?   封煜却甚心思再去管她, 他盯着产房,捏着玉扳指的手泛白, 紧紧拧着眉:“怎么没声音?”   他记得淑妃生产那日, 疼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现如今太过安静, 静得他有些不安。   皇后说:“嬷嬷之前说, 让钰嫔省些力气, 许是因此,许嫔才会忍着吧。”   她与钰嫔算不上有恩怨,自然不介意替其说上几句好话。   一门之隔, 阿妤疼得浑身冷汗, 她紧紧攥着被单,听着嬷嬷的话,却依然有些双腿发软, 她从没有这般疼过, 疼得她恨不得立即晕厥过去。   疼,很疼。   撕裂一般的疼,叫她想哭出来, 脑海中却不断回想那日淑妃生产的情景, 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留着力气。   越是疼,她反而越是清醒。   她心底懊悔不已,许嫔那句话对于她来说,不痛不痒, 何必这争一时之气?   她便是再多不满,完全可以等日后再与许嫔慢慢清算。   她一直以为自己清醒,其实有孕之后,皇上对她的恩宠,依旧叫她蒙了心,渐渐张狂起来。   若孩儿无事尚好,否则她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殿外,封煜看着匆匆赶来的人,忙迎上去:“母后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后手中捏着佛珠,最终一直念着“佛祖保佑”,听见封煜的话,她顿时道:“钰嫔早产,哀家在宫中待着也是不放心,还不如过来看看。”   她右手边被人扶着,张二姑娘抿唇,迟疑道:   “钰嫔定会平安无事的,皇上不必太过担忧。”   封煜眸色微凉,连看都未看她一眼,这种场合,何时轮到她说话了?   他扶着太后走近,恰好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哭腔,刚响起,就被人生生憋了回去,封煜捏紧扳指,忍不住问:   “钰嫔进去多长时间了?”   “皇上别急,钰嫔刚进去不足一个时辰,她这是头一胎,要艰难些,怕是时间会久上些许。”   就算知道皇后说得对,封煜依旧烦躁得拧了拧眉。   有了淑妃的前车之鉴,他如何能不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妤觉得她身下的被单全部被汗水浸湿,久到她快睁不开眼睛,终于听见嬷嬷惊呼:   “快!钰嫔主子,快用力!”   顿顿的疼痛折磨许久后,嬷嬷的这一声顿时让阿妤回神,她攥紧锦被,几乎哭着将所有劲都用上。   下身像是一点点地被撑开,阿妤脸色倏然生变,褪尽了血色。   殿内断断续续传来嬷嬷的呼叫声和钰嫔的破碎声,越来越急,让殿外的人跟着一起提心吊胆,就连太后也坐不下去,握着佛珠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那扇门。   终于,里面的动静一停,随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封煜身子微僵,直到殿门被推开,嬷嬷抱着襁褓走出来,满脸欢喜:“恭喜皇上,恭喜太后,钰嫔主子平安诞下一名皇子!”   平安诞下皇子。   封煜陡然松了口气,紧捏着扳指的手放开,他一时竟分不清,平安和皇子这二点,究竟是哪点更让他欢喜。   若有个似钰嫔般娇气的公主,封煜自认觉得不错。   但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后宫,甚至于朝堂,多位皇子与多位公主的意义是不同的。   皇子被太后抱起,封煜没过去看,而是沉着脸,问了句:   “钰嫔可有碍?”   嬷嬷弯腰:“回皇上的话,钰嫔主子无碍,只是脱力昏了过去。”   相对于早产,这般结果已经是甚好了。   封煜朝产房的方向走了一步,余光瞥见太后,不着痕迹地微顿,他停了下来,吩咐:“让太医和宫人好好照顾钰嫔。”   若是太后不在,他的确可以不顾礼法直接进去。   但是如今,不管为何,他都因她有了顾虑,她刚诞下皇子,他不得不为她多考虑一番。   过分的恩宠,有时是把双刃剑,不仅会刺激到旁人,也未必不会伤到她。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上前一步:“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皇子,这乃是大喜,必要好好庆祝一番,皇上也莫要忘记赏赐最大的功臣。”   最大的功臣是谁?这不言而喻。   封煜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才说:   “自然,钰嫔诞下皇嗣有功,应当重赏,母后觉得呢?”   太后看着襁褓中的皇嗣,头也未抬:“这件事就由皇上看着办吧。”   其余众人心中微紧,不由得多看了皇后一眼,尤其是周修容,她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即便如今,她依旧有些看不懂皇后。   如今这后宫中,能有资格抚养皇子的,只有皇后一人。   偏生皇后还让皇上重赏钰嫔,若是皇上直接将钰嫔升了两个位份,那这个孩子必然是由钰嫔亲自抚养了。   并非说周修容不希望钰嫔亲自抚养皇嗣,而是她不明白皇后的做法。   皇后多年未曾有过身孕的消息,往日恩宠也算不得多,竟瞧不出丝毫着急来。   太后看够了皇子,终于抬头道:“既然钰嫔和皇子皆是平安,哀家也放了心,皇上也别只顾着给钰嫔赏赐,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   她说这话时,视线落在了垂着头的许嫔身上,随后道:   “哀家也乏了,便先行回宫了。”   她不想插手后宫之事,来此,也不过是为了皇嗣,对于这后宫的争斗,她看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早就觉得腻了。   封煜这才想起许嫔来,片刻后,众人转到娴韵宫正殿。   许嫔两条腿早已跪麻了,连站都站不直,她身边的宫人如同她一般,都跪至现在,如今不过是换了地方跪着罢了。   封煜没坐下,只冷眼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视线在许嫔脸颊上一扫而过,那处的巴掌印早已消了下去,但封煜记得,他刚进来时,那里微有些红肿。   许嫔双手撑地,她费力抬起头,只说了一句:   “妾身没推她!”   没推?   封煜脸色越发冷了些:“你没推她,还是钰嫔故意拿腹中皇嗣陷害你不成?”   许嫔咬牙,她看得出钰嫔对腹中胎儿的看重,她自是也不相信钰嫔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推扯钰嫔的绝不是她!   另一边,皇后也拧起眉,添补道:“宫人们皆说,是你所推的钰嫔,难道她们都说谎了不成?”   不仅是钰嫔的人这般说,甚至连许嫔自己宫中的人也是这番说辞,叫他们如何相信许嫔口中所说的“没推”?   许嫔百口难辨,她掐紧手心,眸子殷红一片:   “是不是妾身推得钰嫔,皇上何不等钰嫔醒来,亲自问问她!”   正殿内许嫔为自己辩驳时,阿妤终于恢复了意识,她缓缓睁开眸子,尚有些茫然,只下意识地蹙起眉尖,忍着下半身的疼痛。   周琪见她醒了,忙欣喜地扑过去:“主子!你没事太好了!”   半晌,阿妤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周琪,涩着嗓音问:   “……孩子呢?”   她记得,她昏过去时,隐隐约约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声,怎么醒来却不见人?   她害怕地捏紧手,眸子里泛起泪光,哽咽地又问:“孩子呢?”   周琪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见她竟然想岔了,忙慌乱说:   “主子,你别担心,小皇子没事的,他只是被嬷嬷抱下去喂奶水了,你若想见,奴婢这就叫嬷嬷抱进来!”   刚出生的小皇子,自要挑选乳娘,宫中备了十来个身世清白的妇人,只待看小皇子更喜欢哪位,才会决定将那人留下来。   “没事嘛……”阿妤怔怔地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   也是这时,她才察觉不对劲,她艰难地朝外看去:“殿、内怎这般安静?”   周琪顿了下,才说:“皇上为了不打扰主子休息,现如今他们都在正殿,讯问主子早产一事。”   她没提及许嫔,因为对此事,她尚有些不解:   “主子,当真是许嫔推扯的你吗?”   怔了下,阿妤见她这副神色,微拧眉,细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最终轻摇头,低低地说:   “我也不敢确定,当时只觉得脚踝一疼,随后谁拽了我一下,便不稳地朝后倒去了。”   “至于究竟是何人拽的我,我也并未看清。”   周琪咬了咬唇,她压低声音说:“可奴婢瞧得仔细,许嫔……她并未碰到主子……”   她说这话时,有些迟疑不定。   当时那种情况,她也害怕许嫔会突然发疯,所以紧紧地盯着许嫔,她只看见许嫔上前了两步,虽说离主子很近,但的的确确与主子没有接触。   也因为太过关注许嫔,忽视其他地方,待众人惊呼声传来时,她才惊觉糟糕。   以至于所有人开始怀疑许嫔时,她也有些不确定,当时她真的看见许嫔没碰到主子吗?   阿妤脸色白得难看,却在周琪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眸色微沉。她是相信周琪的。   既然不是许嫔,那会是谁?   她招来周琪,在她耳边匆匆低语了几句,咬着牙着急道:“快去!”   阿妤疼得难耐,微仰起脖颈喘着气,那阵子余疼,依旧阵阵地要人命般,她咬着牙忍耐。   她余光去看自己的脚踝,那里红肿一片,只是因早产一事,被众人忽视了过去。   阿妤心底懊悔不已,今日是她疏忽,竟着了这般浅显的道,若她没有搭理许嫔,甚至在看见许嫔时,就立即离开,哪会给人下手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如你们所愿,是个皇子!!   三品以上才能亲自抚养皇嗣   再贴一次妃嫔表:   皇后   正一品 皇贵妃   从一品 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贵妃为四妃之首)   正二品 妃   从二品 昭仪、昭容   正三品 修仪、修容   从三品 贵嫔   正四品 嫔   从四品 美人   正五品 才人   从五品 宝林   正六品 御女   从六品 宫女子 第85章   周琪踏入正殿时, 刚好听见皇后问向落云的话:“你来说,是否看见了你家主子推倒钰嫔?”   落云颤颤巍巍地跪着,闻言慌乱道:“奴、奴婢没有!”   她是真的没有看见主子推了钰嫔, 只不过那般情况下, 她想不到除了主子还会有谁?只是这话却不能出自她口中。   周琪进来,引起一片关注, 封煜率先拧眉:   “你不守着你家主子, 过来作甚?”   周琪屈膝躬身:“回皇上的话, 我们主子醒了, 刚听闻了这里的事情, 想让奴婢问许嫔几句话。”   封煜不着痕迹地眯起眸子,拧眉看了她一眼后,才微颔首。   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都想知道她想问些什么, 或者说是钰嫔想要问些什么。   周琪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许嫔,她说:“许嫔, 您说您并未推我家主子?”   许嫔是不想理会她的, 但是皇上和皇后都在,容不得她不回话。   被一个奴才审讯,许嫔袖子中的手死死掐紧, 她哑着声音说:“我没做过的事, 自然不会承认!”   “那许嫔怕是忘了,便是没有此事,您先前拉扯我家主子,致使她险些摔倒,若非我等奴才尽心护着, 未必比现在情形好上多少。”   周琪脸色微冷,带着明显对许嫔的抵触和怨恨。   就算让主子摔倒的那次不是许嫔干的,之前的事,她也休想要赖掉!   她说出的话,让众人微有些错愕,断没有想到许嫔竟不止推扯了钰嫔一次。   许嫔顶着圣上微凉的眸色,百口莫辩,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她哑声半晌,只能道:“你莫要转移话题,我们是在说,何人致使钰嫔早产一事。”   “当时的情形,所有人都看在眼底,许嫔说不是自己,您觉得服众吗?”   自然不能!   许嫔扪心自问,也不得不承认,她若拿不出证据,必然是不会有人信她的。   周琪又质问:“还敢问许嫔一句,您往日与我家主子并不亲近,今日怎特意想起来寻我家主子说话了?”   周琪直勾勾地看着她,似是话里有话,许嫔隐约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愣住。   钰嫔今日迁宫,按理说,她本该眼不见为净,怎会亲自送上去找不痛快?   她的确原打算关紧宫门,不欲理会外面的动静,只是两人同为嫔位,待遇却天差地别,依旧让许嫔失了平常心。   再加上……许嫔眸色倏然一利,扭头看向她的宫女,茱夏。   她这番动作太明显,明显到那个宫女在她看过来时,身子微瑟缩了下,正好落入众人眼底。   茱夏堪堪低下头,似是茫然地问:“主、主子……您看着奴婢作甚?”   她脸色煞白,仿若明白许嫔是什么意思,错愕震惊一闪而过,连忙哭着开口:   “皇上,娘娘明鉴啊!此事与奴婢无关啊!奴婢与钰嫔主子无仇无怨,何故要害许嫔主子和皇子?”   周琪不着痕迹地拧眉,悄然退了一步,主子只让她将那句话问出来。   而且许嫔下意识的反应,应该不似作伪。   至于剩下的,便要看圣上如何彻查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还会这般转机,众人原本以为周琪进来,不过是给许嫔加了一道催命符罢了,断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来帮许嫔脱罪的。   周琪若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必然呸一声。   许嫔好歹是在摆在明面上的对手,日后对付她容易,可若是让背后之人逃了,想再揪出来,可就难了。   落云也忙说道:“皇上,娘娘,奴婢想起来了,这茱夏才是当时最靠近钰嫔的人!”   “落云!”茱夏恨恨喊了声,哭着道:“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哪来的胆子去害钰嫔主子!奴婢冤枉啊!”   她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哭诉着自己冤枉,让人想从她话中听出什么都难。   封煜拧着眉,钰嫔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推她的人并不是许嫔,可究竟是谁,她也不知道。   封煜不停转着扳指,指腹上传来擦热的灼痛感,他方才停下。   他指向那个宫女,吩咐:“查。”   茱夏只是哭着,没露出丝毫心虚,去搜查茱夏的宫人很快回来,没在茱夏房间里搜出任何特别的东西。   中省殿的陈公公也被带了进来,他说:“茱夏是四年前,小选进宫的宫女,一直在尚宫局做活,后来倬云楼缺了人手,才进了倬云楼。”   他的话不偏不倚,却也说明一点,茱夏进宫时间长,但去倬云楼当差的时间尚短。   换句话说,许嫔往日也并非冲动之人,又怎会听了茱夏的挑唆?   谨竺也上前禀报:“册案记录,这宫女从未和宫外有过任何联系。”   一个身无挂念的人,往日又安分守己,说她特意挑唆许嫔?   还不如说是许嫔特意让她顶罪来得让人相信。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几番搜查的人禀报之后,对许嫔投去狐疑视线的人越来越多,许嫔的身子也越发僵直。   茱夏没有任何嫌疑,又有那么多人作证,是许嫔推扯了钰嫔。   那么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封煜似有些不耐烦,甩袖而立,冷冷道:“许氏心思歹毒,谋害皇嗣,不知悔改,不堪嫔位,传朕旨意,废其嫔位,贬位御女,即日迁出娴韵宫!”   许御女出自许氏一族,如今钰嫔和皇子又无大碍,自然无法向之前对容嫔和卓嫔那般处理。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以压垮许御女。   对于有些人来说,将其贬低,让其比往日看不起的人屈膝行礼,反而是生不如死。   封煜视线落在那宫婢身上,眸色不着痕迹地微深,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偏殿门被推开时,阿妤正昏昏欲睡,她陡然惊醒,茫然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   她顿时清醒过来,怔怔然地发愣:“皇、皇上,您怎么、进来了……”   产房素来被视为污秽之地,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少有男子会进产房,顶多隔着一面屏风关切几句,更何况这人是皇上。   淑妃那次,皇上虽也进了产房,但那也有淑妃难产而死的原因在前。   封煜没说话,只站在床榻边看她。   女子躺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上溢着细细碎碎的冷汗,她细眉无意识地蹙着,眸子中泛着难忍的疼意,这偏殿房门紧闭,丝毫不透风,里面血腥味未褪,难为那般娇气的人竟没有丝毫嫌弃。   封煜看着她,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喉间。   阿妤见他久久不说话,轻咬唇,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还未有动作,肩膀处就被人按下,遭男人冷斥:   “别乱动!”   身子微抽,阿妤疼得眼角溢出泪珠,她没管,只是下意识地拉住男人的手:   “……皇上,您别生气……”   封煜微怔,敛眸问她:“朕气什么?”   阿妤疼得抽气,声音涩涩轻轻地说:“气、妾身不懂事……”   她攥着封煜的手指,喉间涩得发堵,她哽咽着:“都是妾身不好……”   “妾身不该任性,不该与许嫔争执,不该没有保护好皇嗣……”   她说了三个不该,泪珠子倏然掉下来,止不住后怕地哭着:“对不起……对不起……”   封煜看着她,听她艰难说着连他都未曾在意的过错,忽然觉得胸口生了一股闷气,堵得他生疼。   可却不知为何而起。   明明她说得没错,她的确不该,有什么不能日后再说,非要逞这一时之气?   但封煜却是捏紧扳指,平静问:“对不起什么?”   阿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明知皇上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妾身却还是险些让您失望了……”   封煜松开了手,他深深地看了眼女子,压下心中忽然汹涌的情绪。   这后宫怀孕的女子不是没有,小产后,都是让他查清真相,让他还她们一个公道,却曾没有一人想过,那同样是他的孩子。   他又怎会不难过,不失望?   封煜看着她,想和她说些什么,最终说出口的只是:“疼得狠吗?”   他敛眸,指腹擦过她眼尾,阿妤在他手下摇头,抽气说:“不、不疼。”   封煜收了手,半晌才嗤了声:“没一句真话。”   后宫女子为争宠,手段云云不止几何,他亦分不清眼前这女子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即使只有三分为真,也不枉费他愿意宠着她。   阿妤白着脸仰面看他,眸子被水浸湿灼亮,却不反驳。   封煜呼出一口气,捏着眉心,轻叹:“你真是会挑时候……”   他说得自然是反话,前些日子,他刚封了她为嫔位,原本他想着,等她生产,索性晋了她的位份,让她自己抚养皇嗣,毕竟她待皇嗣那般上心,他并非看不见。   可她偏生提前了这么久,短短一月,她连升三级,过于扎眼。   这也是他犹豫到现在,未曾当场下旨封赏她的理由。   他低头看去,女子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呼吸平浅,细眉微蹙,皇子平安无事,可她却连梦时都不得安稳。   封煜看了她半晌,忽然捏起眉间,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   当初他封赏周修容时,不过就是一念之间,今日怎会这般多虑起来?   不过修仪之位,她身为皇长子的生母,有何当不得?   他转身推门出去,候在门前的杨德连忙跟上,就听见圣上声音平静传来:   “回去拟旨,钰嫔诞下皇子有功,特晋其为修仪,封号不变。”   杨德忙躬身应下,只是他踏出娴韵宫之际,不由得回头看了偏殿一眼。 第86章   月光挂枝头, 奄奄一息地映在楹窗上,慈宁殿内点着两盏烛灯,散着暖暗的光。   张二姑娘低着头, 她看向跪在佛祖前不停念着佛经的人, 指尖轻捻着帕子,将那丝心急压下。   她陪着太后回宫已经两个月了, 却还是无名无份地留在这里。   皇上每次来请安时, 纵使她再柔情小意, 那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倒也并非对她冷待, 只是,就好似只把她当个疏远的表妹罢了。   她知道,事实本就如此。   可她想要的, 却不止是这些。   闲言闲语她已经听了不少, 但她却不在乎,若能达到目的,被念叨两句又如何?   可偏生能帮她的人, 却久久不松口。   就在张二姑娘思绪纷扰时, 忽地听见前面那人声音传来:“时候不早了,秋儿也回去吧。”   她微微抬头,看向外间高挂的皎月, 知自己今日又要无功而返, 她干扯了下嘴角,低头轻柔地说:   “今日钰嫔诞下皇子,姑母就算再高兴,也要注意休息,秋儿就不打扰姑母了。”   她柔柔地行了个礼, 看了头也没回的太后一眼,咬唇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她离开后,张嬷嬷上前扶起太后,就听见主子低低的叹息声,张嬷嬷微皱眉:“娘娘,您若心疼二姑娘,便随了她的意又如何?”   她是张家的家生子,可却是陪着太后入宫,父母也早就去世,她对宫外早已没了牵挂。   她伺候了太后一辈子,如今替张二姑娘说话,也不过心疼娘娘的为难。   太后将佛珠收起,握在手中,轻笑着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她最爱笑,先帝在世时,也常说最爱她这一点,她笑了一辈子,如今习惯了,也改不了了。   张嬷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总归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皇帝久久不处理二姑娘的事,不就是在等您吗?”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她垂着眼睑,低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皇帝孝顺,哀家才越发为难。”   张家让二姑娘去五台山,哪里会是因为想念她?她看破不说破罢了,留着二姑娘在宫里,也是想要她明白皇上和自己的态度。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看不出二姑娘有任何死心的迹象。   太后说:“哀家心疼她,但更心疼煜儿,当初为了将世家手中的权利集中于皇室,他太辛苦了,哀家怎么舍得让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一切,毁在这事上?”   若是张家真有姑娘进了宫,还诞下皇嗣,她当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有所偏心。   她也怕,怕自己会为了那有张家血脉的孩子,来为难她疼了多年的亲生孩子。   索性就不让张家姑娘进宫,毕竟有她在,皇帝绝不会为难张家。   张嬷嬷扶着她,低道:“您就是想太多了,依老奴看,便是二姑娘进宫了,皇上也能处理得好。”   太后摇头,却不对此多说,只是扶额:“秋儿还是不懂事啊。”   那点心思连她都瞒不过去,她了解她的孩子,绝非会是喜欢秋儿这样女子的。   钰嫔晋升为修仪的消息,就是这时传进来的。   太后微顿,随后不在意地让宫人退下,张嬷嬷与她对视了一眼,才犹豫道:“这皇上是想让钰修仪亲自抚养皇子?”   皇长子,若是能交给皇后抚养,多一个嫡出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好处。   “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你与哀家啊,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太后神色淡淡的,除了张家一事上,她对皇上如何处理后宫女子都没有异议。   顿了顿,她添上一句:“钰修仪虽有些小心思,但也算讨喜,皇上难得身边有个这般人,难免会多宠些。”   太后扶额,有些疲乏道:“歇着吧,明日你去给她送些东西,叫她好生照顾皇子。”   ——   暖阳乍现,楹窗旁枝桠开始泛着嫩芽,阿妤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周琪和琉珠候在她身边,见她醒来,忙松了口气,吩咐人将膳食端进来。   阿妤怔然了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她视线在四下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她想看的,顿时转向周琪:   “皇子呢?”   她紧攥着锦被,想起昏睡前,她看见男人犹豫不定的神色。   她害怕,怕听见皇子已经不在娴韵宫的消息。   但她却也知晓,那人最看重皇嗣,即使不是她,也总会给皇子安排好去处,但她还是有些期盼……   但,万一皇子就被留下了呢?   周琪并不知她的心思,她小心地端着白粥上前,一边说:“主子,您别急,皇子刚被嬷嬷抱下去用膳,您一日未用东西了,先将粥喝了吧。”   阿妤倏然抬眸,眸子泛起亮光,即使听见了那话依旧忍不住再次确定:“皇子没被抱走?”   “主子在说什么胡话呢?”周琪微愣,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主子刚醒,奴婢忘了与您说,皇上昨日晋了您的位份。”   她笑开:“您如今贵为修仪,自然是可以亲自抚养皇子,主子,您可放心了?”   妃位之上,方可称为娘娘,是以,即使阿妤成了修仪,周琪也只能照旧唤她一声主子。   说话间,奶娘喂好了皇子,嬷嬷将皇子抱了进来,屈膝行了个礼:“小皇子给修仪主子请安。”   阿妤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小皇子被裹在襁褓里,小小软软的一团,如今吃饱了正在睡梦中,脸色尚是通红,算不得好看,可阿妤却觉得心都要化了,不自觉就露出了个笑容。   她抿唇,放低了声音,小心地说:“让我抱抱他。”   嬷嬷还没动作,周琪就立刻阻拦:“主子!奴婢知道你想看小皇子心切,但你刚醒,尚未用膳,而且小皇子刚睡着,待会吵醒了,就不好了。”   阿妤到底还是知轻重的,任由周琪喂她喝粥,却依旧心心念念地望着小皇子的方向。   封煜进来时,引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他进来动静不小,即使一心都是小皇子的阿妤也注意到他,顿时笑得眸子弯起,软软地喊了声:“皇上……”   封煜睨了她一眼,然后让行礼的嬷嬷起身,低头看着小皇子含着手的睡态,脸色微缓,他淡淡地问:   “皇子用膳了吗?”   “回皇上的话,皇子刚用了膳才睡了的。”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叫嬷嬷抱着皇子退下,阿妤急了:“皇上,妾身——”   她话未说完,就见封煜拧起眉,阿妤顿时瘪了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嬷嬷将皇子抱走。   等嬷嬷退下后,封煜做到床榻旁的黄梨木椅上,阿妤才咬唇,仰头看向他,有些委屈:“皇上,妾身还没仔细看看他……”   “朕都已经让你亲自抚养他了,还缺这会儿功夫?”   封煜视线从她较之昨日要好看些的脸颊,移到案桌上的药碗和还剩了一半的白粥上,轻微拧起眉: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让朕如何放心把皇子交给你?”   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阿妤歇了心思,她乖巧地低头喝粥,期间偷偷摸摸地看了他一眼,被封煜发现:“作甚?”   阿妤含着粥,含糊地糯声:“妾、妾身就是想谢谢皇上……”   封煜顿了下,不咸不淡地轻嗯了声,半晌接过周琪手里的粥,周琪一愣,随后将碗交给他,自己退后两步。   其实,封煜接过粥碗,就有些后悔了的。   素来都是旁人伺候他,他何时给别人喂过粥?   往日向来好使的汤勺,此时也变得不听话起来,他瞥了女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勺子转了几圈,才觉得寻到了适合的方向,他像他看到的那样,舀起一勺粥,举到女子面前。   阿妤望着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勺子的粥,略微迟疑了下,才是试探地张开嘴。   封煜动作算不上温柔,他只是放慢了速度,举着勺子在那里,等女子喝完这口,才将手收回来。   剩的粥不多,几勺过后,白粥就见了底。   等到喂药时,封煜就没再和宫人抢活,他站起来,淡淡地吩咐:“照顾好你们主子。”   话音甫落,衣袖忽地被人拽住,封煜低头看去,撞进女子的眸子里,听见她说:“您、这就走了?”   封煜眉梢微动,觑了她一眼,似是在说:不然呢?   阿妤咬了咬唇,拽着他衣袖的手没松,含糊嘀咕着:“就、就不再多说两句……”   说着话,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眸子里盛满了期待。   封煜另一只手捏着扳指,半晌,沉着眸子,拧眉说了一句:“前朝忙。”   阿妤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她撇了撇嘴,撅唇小声嘟囔:“谁要听这个!”   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封煜耳里,他眯着眼,嗤哼了声:“朕瞧你身子是好利索了。”   “好与不好,您还不清楚嘛?”   封煜拧着眉,盯了她许久,视线扫过她下身,连忙移开。   他清楚什么?   封煜没忍住斥了句:“胡说什么?”   阿妤愣了下,才微睁圆眸子,怔怔地说:“太医都没与您说妾身的情况嘛?”   封煜捏着扳指的手一紧,半晌才憋出一句:“说了!”   他脸色微沉,为自己之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他颇为恼怒地看了女子一眼:“你好生休息,朕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罢,他拂袖转身离开,他怕他再继续待下去,会被女子气死。   阿妤微懵,没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离开了,她有说错什么吗?   琉珠在此时推门进来,说是太后让张嬷嬷送赏赐过来,阿妤顿了下,将疑惑抛之脑后,忙让人请张嬷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没懂你生气的点……   狗皇:闭嘴,行吗!? 第87章   庆丰五年, 二月一日   阿妤撑着床榻,时不时地朝外看去,眉梢含着一抹急色。   周琪摁住她的身子, 道:“主子, 您别担心,等到了时间, 小皇子自然会被送回来的。”   外面日色透过楹窗印进来, 宋嬷嬷并未在阿妤生产后离开, 亏了她的药膳补给, 阿妤脸上养回了几分血色。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下意识地撅唇道:“可、这都快过了辰时了。”   周琪笑着嗔她:“小皇子是去洗三宴,又非龙潭虎穴,再加上有皇上和太后在, 不会出事的。”   “再说了, 宋嬷嬷和琉珠不都是跟着去了嘛?”   话虽如此说,但她未亲眼看见皇子回来,怎么会安心?   阿妤在娴韵宫忧虑不已, 而太和殿内却是一片热闹, 封煜不自觉拧着眉。   小皇子被特意请来的全福老人抱着,在盛着热水的盆里沐浴,此为洗三礼的仪式之一, 洗涤污秽, 但现如今尚有些冷,不管是乍然碰水,还是陌生的怀抱,都让小皇子扯开嗓子哭个不停。   小脸涨得通红,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 封煜紧抿着唇,沉下呼吸捏紧扳指。   便是心疼,封煜也知晓,这是必要的流程,净身既有洗涤污秽一说,又有着消灾免难的寓意,他看重皇子,自然不会省了这一步。   终究是皇子,没人敢不将他的哭声放在眼底,流程快速走完,小皇子被擦净了身子,封煜便立刻说:   “天冷,将小皇子送进后殿吧。”   宋嬷嬷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说是送进后殿,其实也就是说可以送回娴韵宫了,几人小心翼翼地护着皇子,立刻退下。   这时,封煜才松开扳指,坐回首位上,朝杨德看去一眼。   娴韵宫,宋嬷嬷等人回来,让阿妤才彻底放下心,虽说如今日益渐暖,但殿内还是烧着地龙,这是怕小皇子夜间不注意会着凉。   阿妤接过皇子,扭头看向宋嬷嬷,低声问:   “皇上可给皇子赐名了?”   总不能一直这么叫皇子吧,颇有些麻烦。   宋嬷嬷立刻回答:“主子莫要着急,赐名一事乃重中之重,万万疏忽不得,更何况皇子还小……”   她剩下的话没说出来,这赐名往后压,通常都是因为怕孩子太小,压不住天大的福气。   不过,依着皇上对皇子的看重,最不济也是在其满月礼为其赐名。   阿妤只问了一句,得了这回答,立刻就不再问了。   总归,只要是为孩子好的,麻烦与不麻烦,她都可以接受。   ——   阿妤生产时是一月末,她本就是早产,周琪过分看重她之后身子的调养,如今印雅阁的桃花几欲开了花苞,阿妤才被允了下床走动。   到了这日,阿妤几乎是立刻道:“快!打些热水,我要沐浴。”   若是说这些日子什么最难熬,除了每日的膳食没滋没味外,便是这无法沐浴的问题了。   时隔一月,阿妤只觉得自己身上都快有了异味,这期间不管她怎么说,顶多也就只是拿了帛巾擦擦身子罢了,如何也不痛快。   周琪无奈地让人备热水进来,待倚在浴桶里时,阿妤着实是松了口气。   隔着一扇屏风,小皇子被放在软榻上,小小软软地一团,睡得酣熟,嬷嬷和琉珠等人都在守着。   阿妤这里只留了周琪一人,她伏在浴桶边缘,美眸朝屏风处看了眼,随着热气轻声问:“可派人去坤和宫了?”   她当初有孕,无需去请安,如今月子也过了,再不去请安,那便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周琪点头:“去了,太医说主子能下床后,奴婢就派人过去了。”   闻言,阿妤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水珠顺着手臂滑下,荡起一抹春色,她忽地问:   “这几日,皇上都招谁侍寝了?”   阿妤之前不能侍寝,索性也都未曾打听过这些,尤其是许氏搬走之后,她对这些就更不上心了,小皇子便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但是如今,她既然身子无碍了,自然就要对这些上心了。   她问得突然,好在这些倒不是什么秘密,周琪自然知晓,她压低了声音:   “自打淑妃去了,主子您又有孕,这后宫中,最为受宠的就是沈贵嫔了。”   “虽比不得当初的淑妃,却也相差无几了。”   阿妤对此倒是并不怎么意外,那一批新妃中,沈贵嫔从进宫时就压了旁人一头,淑妃在时,更是敢与淑妃直接呛声,怎么可能会被旁人压下去?   她抚了抚额,将周琪话中提及的几人记在心底。   隔日,阿妤早早就被周琪唤醒,她许久没有这般早起过,坐在梳妆台前,脸上还泛着疲乏。   周琪给她点了胭脂,大半年未曾施过粉黛,阿妤乍乍然,还有些不适应,她穿着尚衣局昨儿个刚送来的春裙,腰间束着宽带,脂色鲜亮。   这宫里人早就得了今日钰修仪会来请安的消息,阿妤到坤和宫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她不着痕迹地挑眉,这人来得有点齐啊。   皇后已经出来了,瞧见她,便露了一抹笑:“你身子刚好,怎来得这般早?”   阿妤笑盈盈地走过去,弯着眸子道:“妾身许久未曾向娘娘请安了,心里着实想念得紧,瞧着时间便眼巴巴地赶过来了,娘娘您可要让谨玉姑姑给妾身多上两盘糕点。”   皇后点着她额头,嗔道:“本宫瞧你这想的不是本宫,而是本宫宫里的糕点吧!”   阿妤俏生生地躲过她指尖:“这话可不是妾身说的,娘娘可别赖妾身。”   众人听着两人逗笑,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皆都是笑盈盈的,似乎自己也参与其中了一般。   等外面通传沈贵嫔到了的时候,阿妤已经吃了两块糕点,正捧着茶水润喉了。   她是最后一位到的,如今满宫中只剩下阿妤下手的位置是空的了,沈贵嫔进来时,步子似是一顿,又似是没有。   她坐在阿妤身边,清冷的眸子扫向阿妤:“今日钰修仪怎得出来了?”   阿妤放下茶杯,只捧着脸笑:“之前是皇上和娘娘疼爱本宫,如今本宫身愈,自然要来向娘娘请安。”   沈贵嫔听着她张口闭口的本宫,脸上神色越发寡淡了些,阿妤才不管她,反正除了皇上,她对谁都这副冷淡的模样。   近日无事,皇后也没有久留她们:“太后娘娘今儿身有不适,不便去请安,你们都散了吧。”   阿妤在坤和宫外看见周修容时,没有一点意外。   周修容前些日子去看过她,还笑道:“亏了妾身当时没改口叫你妹妹,否则如今还得变回来。”   阿妤走近她,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底的铁青,微蹙眉:“听说公主昨日病了,可严重?”   周修容和她并肩走着:“底下的人看管不力,让公主着了凉,喝了两副药,今日才见好些。”   御花园里的花开始冒着绿芽,两人如今都有仪仗,只不过没用罢了,阿妤折了支花儿,顺手递给了她:“那怎不与娘娘告假?”   请安哪比得上公主身子重要。   周修容望着手中尚未长全的花苞,稚嫩又脆弱不堪,她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无需我看着。”   阿妤扫过她眼底的青色,不再说话。   两人没有久聊,分别之后,阿妤就立刻朝回赶去,然而在小径道上,她停了下。   阿妤瞧着不远处的人,再看她去的方向,扭头朝周琪道:“张二姑娘常去御前吗?”   周琪也是微愣,立刻摇头:“从未听说。”   阿妤捻着帕子,看着张二姑娘脸上的焦急,忽然想起皇后刚刚的话,太后身子有所不适。   阿妤猜到她是做什么去,微微眯起眸子,勾唇轻柔道:   “太后身子不适,我们也去瞧瞧。”   说话间,她脚下方向一转,直朝慈宁宫而去。   听说钰修仪来看望太后时,太后和张嬷嬷都有些惊讶,太后捻着佛珠:“她怎么来了?”   张嬷嬷:“许是听皇后娘娘说的吧,可让她进来?”   “请进来吧。”太后捻着佛珠,眸子微阖。   阿妤进来时,就见太后倚在榻上,神色瞧不上好与不好,她屈膝行礼,眉梢挂着一抹担忧: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撑着身子坐起,笑着道:“快些起来,给钰修仪赐座。”后半句是对宫人吩咐的。   “你怎么过来了?”   阿妤刚坐好,闻言,便蹙眉担忧:“听皇后娘娘说,太后身子有些不适,妾身心底不放心,便想着过来看看,可有打扰太后娘娘?”   “你有心了。”太后说了这一句,似不太想提起自己的身子,转了个话题,道:“皇子可好?”   谈起这个,阿妤脸上就带了笑:“好,甚好,改日妾身就带他来看望太后娘娘。”   太后顿时摇头:“这倒不必,哀家这身子不适,染了皇子就不好了。”   宫人给阿妤上了茶水和糕点,就是这时,宫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封煜快步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太医,脸色算不得好:“母后,儿臣听说您又未请太医?”   说完这话,他方看向阿妤,惊讶一闪而过,眉间微缓:“何时来的?”   阿妤视线从刚踏进来的二姑娘身上一扫而过,低低服身:“回皇上的话,妾身刚到不久。”   封煜点了下头,就拧眉去看太后,太后无奈道:“不过都是老毛病了,犯不着请太医。”   说话间,太后也看见了紧随着进来的人,她嘴角的笑顿时淡了下来。 第88章   张二姑娘踏进来时, 殿内气氛渐渐沉寂,她看向太后忽然冷淡的神色,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子不安。   太医诊脉之后, 说太后是昨夜里受了寒。   封煜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他忍着气,道:“嬷嬷, 母后胡闹, 你怎也陪着?”   张嬷嬷立刻跪下, 面带愧疚懊恼:“是老奴的错, 请皇上降罪!”   封煜微顿, 颇有些噎住,他斥归斥,但若论关心母后身子, 张嬷嬷绝不会比旁人少, 他如何能罚?   这时,张二姑娘走近,连忙道:“皇上息怒, 嬷嬷也并非有意, 皇上便饶了她一回儿吧。”   闻言,阿妤不着痕迹地眉梢微动,恨不得立即移开视线。   没瞧见皇上半晌都未曾说话吗?还不是心底有怒, 却又不好罚张嬷嬷嘛, 这个时候撞上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颇有些没眼力劲。   果然,阿妤就听见男人斥道:“闭嘴!”   张二姑娘身子微僵,瞬间咬唇噤声, 细白的指尖绞在一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安。   太后终于开了口:“好了,是母后不许她请太医的。”   封煜拧眉,才挥手让张嬷嬷起身,他沉声道:“朕让太医院每日都来慈宁宫给您请脉。”   你不请,那朕就叫他们自己过来。   太后也知他是真的气着了,不与他争此事,等宫女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才说:“你前朝也忙,母后就不留你了。”   封煜轻拧眉,却是没拒绝,视线落在一旁的阿妤身上,淡淡道:“钰修仪和朕一起走吧,莫扰了母后休息。”   阿妤点头,朝太后服身:“那太后娘娘,妾身就退下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两人刚离开,太后就冷了脸,看向僵在那里的张二姑娘:“跪下!”   张二姑娘心下微紧,掀开裙摆跪地,无措地喊了声:“姑母……”   张嬷嬷让其余宫人退下,殿内顿时寂静下来,太后凉凉地说: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借哀家的名义去请皇上?”   她虽有些不适,可正如她所说,这些病痛她都觉得习惯了,二姑娘来看她时,就说过请皇上的话,只不过被她驳了。   她连太医都不愿请,又怎会因此事去麻烦皇上?   张二姑娘眸子含了泪光,她低垂着眼睑:“秋儿只是担心姑母——”   话未说完,就被太后直接打断:“关心哀家,你不去太医院,却是直接去了御前?”   张二姑娘哑声,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捏紧手帕。   是,她是借着太后身子不适的名义去见了皇上,可若是太后姑母愿意帮她一分,她又怎会这般费尽心思?   太后是何人?当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禁不住轻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在怨哀家不给你机会?”   “秋儿不敢。”   太后微沉眸色:“是不敢,而非不是!”   二姑娘低下头,没有反驳,不久后地板上啪嗒掉下一滴泪珠子。   太后移开视线,其实她何尝没给过二姑娘机会?   皇上来请安时,她哪次不是在场,可任由她做再多,皇帝可有多看她一眼?   太后明白,这是皇帝在与她表态,他不在乎后宫多一位妃嫔,但也仅此罢了。   皇帝自幼聪慧,怕是刚见着秋儿,就知道了她的想法,所以刚刚才会直接斥责了秋儿,皇帝素来孝顺,秋儿敢借她身子生事,如今怕是对秋儿也生了一丝厌恶。   而且……太后也无法接受,有人借着她的名头去难为皇上。   她终究还是自私的,也放不下芥蒂,她曾为家族荣誉付出了太多,可她落难时,张家也不过是袖手旁观,甚至还送了姑娘进宫。   她没迁怒张家,已然是在回报张家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侄女再亲,终还是比不得自己的孩子。   太后冷了冷心肠,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不能再待在宫中了,明日,哀家就让人送你出宫。”   “姑母!”二姑娘陡然抬头,不敢置信地喊了声,她眸底泛红,颤着声音道:“姑母,秋儿知错了,您便饶了秋儿一次吧。”   太后没理会她,二姑娘顿时哽咽道:“姑母,秋儿若是这般回去,该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知晓,她是为了何目的进宫的,若是她黯然出宫,她所做的一切就全成了笑话!   任哪家男儿敢娶她这般名声有损的女子?   太后微阖上眸子:“若是承受不了后果,你当初又哪来的胆子踏上这条路!”   终归到底,不过是心存侥幸,认为她定会相助罢了。   二姑娘看着她铁了心,顿时慌乱地爬着上前抱住她的腿,哭得崩溃:“姑母,姑母,您别赶秋儿走啊,求您了,姑母!”   太后僵直了身子,她这辈子在后宫,什么都见过了,手上也沾过血,临老来,反倒是信了佛,越发容易心软了。   她对二姑娘心疼,就彷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明明已是贵家女,却是被这深宫的荣华富贵迷了眼,可真正踏进来之后,才会发现,这里就是一口深井。   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深渊。   太后扶着张嬷嬷的手站起来,冷着声说:“将二姑娘带回殿内,明日就送她回府!”   ——   慈宁宫发生的事,已经出来的阿妤等人自然不知晓。   阿妤跟在封煜身后,低垂着头,踩着青石路,她在想,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留着张二姑娘在宫中,却又好像并没有那种心思。   封煜回头,就见她不知在想什么,明显地在走神,他轻拧起眉,抬手弹在她额头,沉声道:   “好好看路。”   阿妤顿时回神,娇气地捂着额头,她眸子里含了分嗔怒:“皇上,您作甚打妾身?”   封煜冷哼:“你刚差些撞到朕了。”   他随口寻了个借口,视线微移,这才看清她穿的竟是一件春裙,这才二月的天,尚带着冷意,她刚出了月子,就敢这么放肆?   封煜拧眉,握着她的手试试温度,险些沉了眸色:   “不冷?”   阿妤今日为了娇俏,特意穿了身百花曳地裙,云织锦缎,宽带更是将腰肢衬得盈盈一握,她刚生了孩子,封煜视线微微下移,几乎就能瞧见那抹春色。   封煜眸色暗了暗,他索性不听女子的回答,招手示意杨德等人将銮仗抬过来。   銮仗里放着披风,封煜弯腰捡起,扔给女子:“披上。”   銮仗的帘子尚未放下,阿妤透过那丝缝隙,抬头看了眼高挂在空中的暖阳,她这动作被封煜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   他刚欲说话,视线就扫过她点了粉黛的脸颊,顿时消了声。   半晌,他才轻嗤:“这般爱俏?”   阿妤顿时涨红了脸,身子一歪,就倚在他身边,将披风悄然放好,才软软地说:“那皇上就不喜欢吗?”她方才明明瞧见,他在她身上多看了两眼。   这般想着,她嗔男人一眼,似是在说:您分明就是喜欢。   这一眼,看得封煜心头火大,这与他喜不喜欢有甚关系?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穿便罢!   春裙遮不住女子白皙细腻的脖颈,封煜余光瞥见两眼,心底的那丝火气顿消又长,甚至愈来愈烈,连带着眸色也愈发暗沉。   阿妤忽地听见他说:“身子好利索了?”   话音刚落,封煜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若是没好利索,她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阿妤的那声回答被堵在了口中,下颚被人擒住,被迫仰着头,就察觉到他指腹贴着她脖颈滑下去。   一寸寸往下,倏然,她的心提到嗓子口。   男人的手最终停在她腰带上,正欲有所动作,就听见外面匆忙传来一道:   “皇上,户部侍郎刘大人正在御书房前求见!”   阿妤微顿,抬头就见男人脸色黑沉,她绷直的身子骤松,忙护好自己的腰带,背对着男人将微敞的衣襟拢了拢,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可还没出御花园,指不定就会有人经过!   銮仗已经停了下来,阿妤忙站起来,尾音轻颤带着丝余媚:“那、那皇上您忙,妾身就自行回宫了……”   封煜喉咙缓缓下滑,明显地在平复呼吸。   阿妤刚欲转身离开,余光忽然从男人瞥见什么,顿时涨红了脸,她忙扯开帕子,封煜看着她一番动作,拧眉问她:“作甚?”   阿妤十分窘迫,咬唇心虚:“口、口脂沾上了……”   封煜身子微僵,视线下意识落在她唇瓣上,娇艳欲滴,却不见一丝唇脂存在。   她拿着素白的手帕擦过他脸颊后,顿时在手帕上印了一片胭红色,春意无限。   若是她没多看那一眼,岂不是……   封煜只消想到那番场景,就觉得太阳穴嗡得一声,突突作疼。   许久,他才抚额,无力道:“回御书房。”   这边阿妤才回了娴韵宫,就被一个消息打懵了:“什么?张二姑娘落水了?”   她刚离开慈宁宫顶多不过半个时辰,怎得,忽然就能落水了呢?   而且,阿妤轻拧眉,她记得慈宁宫附近并无水池,离得最近的洛朱湖,也要越过两个宫殿才能到啊。   慈宁宫,太后气得捂住胸口,身子发抖:   “她这是在拿命来要挟哀家吗!”   前面才有宫人来报,二姑娘偷偷溜了出去,还不等她派人去寻,二姑娘落水的消息就又传了回来。   太后捏紧了佛珠,她不信什么巧合。   她也知晓,二姑娘这番行为并不是在要挟她,而是想用这个法子留在宫里。   毕竟二姑娘是打着伺候她的名义留在宫中的,又是在宫中落的水,若是伤了身子,留在宫中养伤也算合情合理。 第89章   阿妤匆匆用了午膳, 对着铜镜,捏着耳垂将耳铛摘下,又将发髻上耀眼的步摇换成素净的白玉莲簪。   她站起身, 又弯腰亲了亲熟睡的小皇子脸颊, 才抚额又朝慈宁宫去。   路上遇见了赶过来的周修容,阿妤停下步子等她。   周修容换了身衣裳, 较素净舒适的青色春裙, 阿妤仔细看了眼, 两人并肩走着, 猜她是午睡时被叫起, 不禁轻声道:   “怎不乘仪仗?”那般还可多休息会儿。   周修容抚额,按着太阳穴解乏:“不急,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淑妃去了之后, 不管周家是否愿意, 所有周家以及淑妃多年埋在宫里的人手都到了她手里,她往日对宫中的事素来都多知晓几分。   只是昨日她照顾小公主太晚,张二姑娘落水时, 她正好在休息, 因此错过了打探消息的最好时机。   闻言,阿妤轻摇头,撇了撇嘴:“我刚从慈宁宫回去, 连午膳都未用好, 就听了这消息。”   “分明我离开时,她还好好地呆在慈宁宫里。”   说话间,她不自觉就带了些许抱怨,从慈宁宫到娴韵宫,这一来一回, 距离并不算近。   其实,她们也不必赶着过来。   但,谁让这张二姑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呢。   阿妤话中透露了些消息,周修容微顿,侧眸与她对视一眼,有些讶然。   她们没再多说,在小路尽头转弯时,她们听见了一声:“……真是丢死个人了!”   在小径转弯处,阿妤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是陈美人和许御女等人,零零散散地数个妃嫔。   阿妤视线在许御女身上顿了下,食指弯曲抵着鼻尖,忽然想起当时害她早产的人还没查出来。   “妾身给钰修仪、周修容请安。”   那群人显然没想到会撞上她们,有些慌乱后,很快地就服身行礼。   身边的人碰了下她手背,阿妤顿时回神,轻轻挥手:“都起吧。”   没时间多说,阿妤让她们免礼后,转身就和周修容朝慈宁宫走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陈美人抚了抚发髻,侧眸看向身后的许御女,忽地轻笑:   “这钰修仪越发风光了,倒是和周修容的感情还是如此好。”   她睨着许御女,又轻声说:“我记得,我们刚入宫时,许御女和钰修仪的关系才叫好,只可惜……”   当初两人同住娴韵宫,在旁人眼中,两人都算是同进同出的。   只可惜,钰修仪不按常理出牌,这份表面和谐很快就被打破。   数月前,许美人挑拨陈才人,如今,陈美人暗讽许御女,正所谓风水轮流转,颇令人发笑。   许御女捏紧手帕,干扯着抹笑,却僵硬地说不出话来。   她心底暗恨,不知陈美人有甚可得意的?   占着那么好的家世,进宫又迅速怀孕,至今才不过是个美人,连孩子都丢了去,说她不如周修容,难不成她就比得过了?   同样是小产,周修容当初连升两级,陈美人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当初不知惹了多少人心底暗笑。   若非忌惮她背后的陈家,哪容得她如此傲气?   身后波流暗涌,阿妤没在意,不过须臾,几人就到了慈宁宫。   皇后已经到了,正坐在太后身旁,温声地安慰着,阿妤不经意间拨了下耳边的发丝,待放下手时,就多了丝凌乱,她拧眉快步上前,屈膝行礼:   “妾身给太后请安。”   等起了身,她才担忧又带了分不解地:“二姑娘怎会突然落水?”   是皇后回答的她,叹了口气:“是身边的宫人没仔细看着,才让二姑娘不慎落了水。”   主子是不会有错的,就算是不小心跌了跤,那也肯定是奴才伺候得不用心。   阿妤不知说什么,总归她又不能指责那些奴才,只好担忧道:“太医如何说?”   “太医还未出来。”   这般,阿妤就不再问了,若说她和张二姑娘多亲近,那自然没有,若是再问下去,就显得过了些。   众人坐下,毕竟张二姑娘不过是个白身,还没那个资格让几位妃嫔站着等她醒来。   太医很快出来:“二姑娘醒了,只不过落水着了寒意,还需要多休养几日。”   太后没有说话,捏着佛珠,张嬷嬷让人送太医离开。   殿内气氛有些不对,皇后眸色微闪,似松了口气道:“幸好二姑娘无事,母后也可以放心了。”   旁人应和着皇后的话,阿妤却是和周修容对换了个眼神。   她们过来时,就猜测这出戏是二姑娘自导自演,如今看来,她们的猜测也并没有错。   太医的说法,怕是正合了二姑娘的意。   只是太后瞧着似乎并不高兴,着实令人有些费解。   阿妤不动神色地给周修容使了个眼色,须臾,周修容起身,朝太后服身:“既然二姑娘并无大碍,那妾身就先回去了,小公主昨夜里着了凉,离不得人。”   提起小公主,太后脸上的神色缓了缓:“那你快些回去,跑这一趟作甚?”   阿妤跟着起身:“那太后,妾身也先行离开,您担忧二姑娘,也千万记得仔细自己的身子。”   太后没拦,两人很快就离了慈宁宫。   待四周没了人,阿妤忽然朝周修容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这二姑娘和当初的卓氏有甚关系?”   两人眉眼间太过相似,让阿妤第一次见到二姑娘时,就不由得想起当初撞死在坤和宫前的卓氏。   周修容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下,才回答:   “是我忘了与你说,二姑娘的生母是卓氏母亲的亲妹妹。”   阿妤抓住了重点:“生母?”   “是的,二姑娘并非嫡母所生,只不过后来生母去世,才将其养在了嫡母膝下。”   周修容并不觉得有甚不对,毕竟,在这些世家中,嫡出的姑娘都是贵重的,哪怕只是顶个嫡出的名声。   但通常,若是嫡母有亲生女儿,就很少会给庶出子女这个荣誉。   阿妤若有所思,周修容难得疑惑:“姐姐怎会问起这个?”   阿妤折了支花,轻摇头:“没,只是觉得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   最主要的是,她至今没明白,卓氏当初为何会突然被贬?   周修容道:“说起来,这卓氏和二姑娘的关系也算不得好,很少有人会将她们二人牵扯起来。”   她的确有些乏累,阿妤看在眼底,没再和她久聊,很快两人分开。   周修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敛下眼睑,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去查,卓氏进宫前,和二姑娘可有过联系。”   ——   天色渐晚,晚霞余晖潮红。   坤和宫内,皇后将木槿花瓣一点点碾碎,放进香囊中,将其挂在了床头。   谨玉掀开二重帘进来,低头:“御前传了旨,今晚娴韵宫点灯。”   这消息算不得意外。   皇后头都未抬,如今淑妃不在,皇上招谁侍寝,她都无所谓,只不紧不慢地问:“谨竺回来了吗?”   话音甫落,谨竺就推门走进来,恭敬躬身:   “娘娘,奴婢查过了,在二姑娘落水前,有宫人似乎听见太后说,要明日派人送二姑娘出宫。”   言外之意就是,今日这一出,不过是二姑娘为了留在宫中故意做的把戏罢了。   闻言,皇后尚未说话,谨玉就撇了撇嘴:“听闻二姑娘被救上来时,浑身都湿漉漉的,四周还围了不少宫人,光是想想那场景,就丢死个人了。”   虽说,那些去了根的太监算不得男人,但是浑身湿透被那些太监看在眼底,也足够丢脸了。   谨玉忍不住说了句:“她可真豁得出去。”   “行了。”皇后抬头,打住她,顿了会儿,才轻挑着眉梢,说:“她不得不这么做。”   谨竺不解:“娘娘此话怎解?”   皇后将手中账册放置一旁,视线落在楹窗外渐渐暗下的光线上,低声嗤笑:   “你们真以为,她还有退路吗?”   从她回京后,没及时回府,而是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宫中,一切就都晚了。   谨竺还是不明白:“可,不是还有太后吗?”   有太后在,只要太后愿意护着二姑娘,那即使她出了宫,也不难找到好人家。   皇后敛下眼睑,只说了一句:“张家嫡母,善妒。”   是以,张家凡是庶出的子女,嫁娶之人都算不得好,但却能为张家谋得些许助力。   那些世家优秀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又怎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落魄出宫的二姑娘?   太后愿意护着二姑娘,终归到底,是因为她是张家的姑娘。   皇后知晓,太后绝不会越过张家,去处理二姑娘的婚事。   就如同,太后不会不顾皇上的感受,轻易决定将二姑娘塞进后宫一般。   谨竺哑了声,顿了许久,才低低地问:   “那,太后还会将二姑娘送走吗?”   皇后摇头:“不知,端看这二姑娘能做到哪种地步了。”   ——   日色刚暗,乾坤宫中,杨德推门进来。   封煜撂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慈宁宫怎么样了?”   张二姑娘刚落水,他就得了消息,可他对此不感兴趣,也懒得去看这场闹剧,若非担忧吵了太后的安宁,他都不会多问这一句。   杨德躬身:“午时之后,就没再有动静。”   封煜冷哼了声,拂袖站起来,余光忽地瞥见他手里拎着个食盒,眯起眸子:   “谁送来的?”   他记得,傍晚时,他就让人传旨,娴韵宫今晚侍寝。   这般想着,封煜眉梢微动,视线落在食盒上,轻啧了声:“是娴韵宫送来的?”   他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算不得早,他只当是阿妤故意寻个法子催促他。   不料,杨德听了这话,讪笑了半晌,越发低下头:   “这、这是雎婷轩送过来的。”   雎婷轩,沈贵嫔的住处。   杨德又说:“那个,来人说沈贵嫔——”   封煜打断了他,转身下了台阶,神色寡淡地吩咐:“赏了吧。”   不管雎婷轩打着什么主意,有娴韵宫侍寝的圣旨在前,都不该在这时送吃食过来。   杨德的话卡在了喉间,不止如此,封煜说罢,还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你如今差事,倒越办越好了。”   杨德听出这句话的反义,连忙缩了下脖子,心底懊悔不已。   前些日子沈贵嫔恩宠不少,他原以为在皇上心底,这沈贵嫔也该有些分量,才敢在这时接下这食盒。   哪能想到,不仅没办好差事,还惹了皇上的不悦。   若是再让记仇的钰修仪知晓了,指不定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杨德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欲哭无泪。 第90章   皎月刚攀上枝头, 阿妤沐浴后换了身素雅的褶叶裙,数层轻纱裹着玲珑的身段,她对着铜镜坐着, 一点点在眉心点上花钿。   御前的消息传过来。   她指尖动作微顿, 侧过头,似没听清般:“沈贵嫔?”   殿内些许安静, 宋嬷嬷被阿妤安排去照顾小皇子, 身边伺候的都是阿妤亲近的人。   看着琉珠迟疑点头, 阿妤笑了。   她青丝尚带着湿意, 此时尽数披散在身后, 阿妤忽地扔开精心挑选的玉簪,拎着裙摆直接朝殿外走去。   周琪惊讶:“主子,你这是作甚?还未擦发呢!”   阿妤没理会她, 自己掀开珠帘, 在青玉台阶上站着。   周琪等人追出来,还待说话,就看见她眉眼间的不虞, 周琪顿时咽了声, 担忧地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发丝。   封煜进来时,就看见这副情景,女子直直地盯着大门方向, 不足巴掌大的脸蛋嫣红, 却瞧不出欣喜。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视线落在她发丝上,拧起眉。   “又在闹什么?”   余晖映下的月光,将她一张小脸照得微白,阿妤紧抿着粉唇, 默不作声地服身行礼。   封煜从乾坤宫走来,心底那丝莫名的欢喜,顿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般。   他沉下脸,语气淡淡地:“你等在这儿,就是为了给朕脸色看?”   她很少出来接他,他刚进来时,还以为她是迫不及待。   结果,不过是他想多了。   下午分开时,明明还好好的,忽然就闹了冷脸,就算是封煜,也有些想不明白。   听出他话中的不虞,阿妤顿时攥紧手心。   她委屈地红了眼,又眨着眼睛,硬生生地将那泪珠子憋了回去。   恰好这时,殿内宫人拎着膳食进来,阿妤顿时红着眼,说:“都撤下去。”   小福子等人微愣,瞥见圣上陡然冷下来的脸色,半晌不敢动弹一下。   她这般,封煜哪里还能不知她在闹什么。   他冷冷觑了眼杨德,拽着女子的手臂,就将人带进殿内,等宫人都不在身边,才语气微不虞:“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他说完这句,就看见了梳妆台上被凌乱扔下的玉簪,不知怎得,心底那丝怒意顿时消了下去。阿妤红着眼,别过头:“反正皇上都用过了,还能再吃得下不成?”   殿内点着烛火,暖暖的光映在封煜身上。   “谁说的?”   封煜松开她,清清冷冷的一句话,让阿妤终于看向他,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宫中都传遍了,沈贵嫔送了吃食去御前,皇上也接了,您还哄骗我!”   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皇上都传我侍寝了,还作甚这般打我脸。”   许是太了解她的性子,听她如此胡搅蛮缠的话,封煜竟也没能生怒。   他就猜到,她会这般反应,所以才没有犹豫地将雎婷轩送去的东西赏给了宫人。   封煜忽然凑近她,擒着她的下颚,细细打量她,鼻尖忽地传来淡淡的清香,还有她眉心特意点上的花钿,他长吁了一口气,还是低声和她说:   “朕赏给宫人了。”   阿妤微愣,没能反应过来。   封煜又低声道:“朕也不知杨德会接下来。”   半晌,见她还是没反应,封煜拧起眉,那两句解释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何时对一女子这般过?   阿妤没想到他会解释,半晌才回神,她轻咬了唇,矫情地扭捏问:“那妾身怎知,您是不是又哄骗我?”   封煜斜睨她:“朕还能骗你,不成?”   她身子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封煜知她是信了,这般不过是在撒娇,心底那分郁气微散,手上微用了力,禁锢着她腰肢。   阿妤将头埋在他胸膛,嗫喏:“妾身怕您不来,就想着站在那里等您。”   “您若一直不来,妾身就一直等着,端看皇上有多狠心,才能舍得?”   封煜听着她的话,呼吸顿了下。   他没有怀疑她的话,今日他若真的没来,她会真的一直在那里等。   他低头去看她,眼底神色晦涩,半晌才轻斥:“胡闹。”   究竟含了几分斥责,封煜自己都说不清。   殿外,小福子拎着食盒,站了半晌,才抬头去看杨公公和周琪,最终还是为难地问周琪:“这、奴才该怎么办啊?”   他觑着手里的食盒。   主子虽说叫他撤下去,可皇上那脸色,他若真的撤下去,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吗?   杨德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小福子最起码还有钰修仪帮他挡着,可圣上进去前,丢给他的那记眼神,才是真的让人心惊肉跳。   周琪犹豫了下,扭头看向杨德:“杨公公,您同奴婢说句实话,皇上究竟用膳了没?”   言外之意,沈贵嫔送去的东西有没有入圣上的口?   杨德听了出来,苦笑摇头:“没,皇上忙完公务,就朝这边来了。”   周琪虽有狐疑,却还是信了,她回头,担心地看了殿内,才对小福子说:“你先等等。”   没一会儿,殿内传来圣上的声音。   众人几乎是都松了一口气,钰修仪和皇上闹脾气,最终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宫人嘛。   杨德和周琪领着人进去,就听见圣上淡淡的声音:“拿条干净的帛巾来。”   杨德偷偷抬头看了眼,软榻之上,钰修仪背对着皇上坐着,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男人怀里,而圣上一手勾着她的腰肢,令一只手却是托着钰修仪的青丝。   不经意间,他对上钰修仪的视线,就见钰修仪轻哼了声,扭过头去。   封煜接过周琪递来的帛巾,听见动静,抬眼看去,见到杨德,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杨德讪笑,脸上满是苦涩,心底却是松了口气。   钰修仪这般表现,却是代表没将这事放在心底,在这宫中,最怕的是人脸上笑得温柔,却将所有事都记在心底,不知何时就捅你一刀。   虽是如此,但杨德也将今日的教训记在了心底。   周琪细细观察了会儿,才开口:“皇上,主子,现在是否能传膳?”   封煜没说话,低头去看怀里的人,阿妤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扭捏含糊道:“传。”   ——   雎婷轩,琉璃香炉里点着熏香,似是梅香,冷淡清傲。   沈贵嫔早早沐浴后躺在床榻上,她手中泛着一本诗经,耷拉着眼皮子,漫不经心地看着。   殿内寂静,宫人都垂头立在一旁,没发出半点声响。   许久,幔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沁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动静几不可闻,她见主子正在看书,就无声地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沈贵嫔才放下书,沁芍轻挥手,满殿的宫人无声退下,她上前一步,小声说:   “主子,娴韵宫那边歇下了。”   沁芍见主子神色淡淡的,顿了下,才说出心中的不解:“主子,奴婢不懂。”   今日那食盒,就是她亲自送去御前的。   但沁芍依旧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这样做?   若是一份食盒就能截了钰修仪的宠,那这后宫众人也没必要一直嫉恨她的恩宠了。   那可是有孕期间,都能霸占皇上的人。   沈贵嫔觑了她一眼,不耐地:“想做便做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沁芍哑然无声,瞥见她脸上的不虞,连忙低头,不敢再问。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不过一夜就传遍了后宫。   翌日清晨,阿妤醒来时,封煜已经不在了,空着的半边床榻没有一丝温度。   周琪撩起床幔,扶着她坐好,待看清她身上青紫的痕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阿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难得红了脸。   昨夜里,那人掐着她的腰窝,将她使劲往上提,有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腰肢会被折断,他要得太狠,贪恋那两处柔软,在上方留了不少痕迹。   阿妤站起来时,只觉得两条腿都在打颤,酸得厉害。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着的女子脸上布满红霞,那事后的余媚不断,阿妤又不想招仇恨,叫人用胭脂将那分春色遮掩住。   阿妤仔细打量了番,才将昨日扔下的那支玉簪递给周琪:“今日就戴这支。”   去请安时,阿妤头一次乘了仪仗,她怕她那两条腿,没法支撑她走到坤和宫。   她到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就连素来晚到的沈贵嫔也已经坐在了那里。   阿妤视线在她身上停顿,忽地扯开一抹笑:“今日沈贵嫔倒是来得早。”   殿内倏然安静,昨晚的事已经传遍后宫,众人端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   沈贵嫔端着茶杯抿着,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是钰修仪晚了。”   她视线在阿妤发髻上的玉簪顿了下,她似想起什么,眸色微闪了下,她指尖轻抚过玉杯壁,很快地就移开视线。   有人想看热闹,自然也有人不想,周修容很快就亲昵地嗔向阿妤:“还不快坐下,皇后都快出来了。”   看似催促,实则在点明皇后还没出来,来得并不晚。   沈贵嫔脸色微淡,转头去看周修容。   周修容似没想到她会看过来,顿了下,才朝她轻柔地笑了笑。   阿妤坐下后,就没再看向沈贵嫔,只同周修容说着话,两人直接谈起皇嗣,叫旁人干笑着,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皇后在内殿,听着谨玉丝毫不差地说出大殿内的情形,温和笑着将耳铛戴在耳垂上,说了句:   “论请安来得晚,谁能比得过她。”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叫谨玉噤声,不得不说,这表面上的恭敬,便是已故的淑妃都比沈贵嫔做得要好。 第91章   娴韵宫连着侍寝多日, 才终于消停下来,这一消停,圣上就是数日没进后宫。   叫不知多少人咬紧牙关, 恨不得碎上几副杯盏。   这日, 坤和宫请安刚散。   见皇后离开,阿妤直接起身朝外走, 沈贵嫔看她的背影, 端起杯盏, 轻轻抿了口。   周修容正要起身, 余光瞥见她的神色, 动作忽地微顿。   她心底升起狐疑。   这沈贵嫔和钰修仪之间,该是没什么龃龉才对,怎这沈贵嫔如此针对钰修仪?   等众人出去时, 只能看见钰修仪的仪仗朝西方去了。   如今暖阳灼热, 稍停了会儿,有人说了句:“钰修仪怎往西方去?”   娴韵宫处于坤和宫南侧。   站在她旁边的妃嫔,轻哼着回她:“慈宁宫不就是在那儿嘛。”   这话撂下, 忽地四周静了下, 不少人皱起眉头。   钰修仪如今已经得了皇上恩宠,还要再讨好太后娘娘不成?   阿妤不知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她赶着去慈宁宫, 不过是为了接人罢了。   她今日来请安前, 慈宁宫忽然派人来说,太后想念小皇子了。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阿妤自然不会怀疑这话,当下就让宋嬷嬷抱着小皇子去了慈宁宫。   但这是第一次小皇子独自去慈宁宫,阿妤请安时, 就有些漫不经心,总怕小皇子会不习惯。   阿妤很快就被引进慈宁宫,她刚进去,就听见一阵啼哭声。   这熟悉的声音,叫阿妤心头一紧,她快步走近,就见小皇子在奶嬷嬷怀里哭个不停,殿内更是站着几位太医。   阿妤险些脚下一软。   周琪连忙扶住她,太后看见她这般,忙说:“别多礼了,快过来看看。”   坤和宫请安散得快,其实小皇子刚到慈宁宫不久,才到时,还在呼呼大睡,一睁眼,小鼻子嗅了嗅,忽地嚎啕大哭,怎么都哄不住。   吓得太后忙叫太医,甚至派人去请了圣上。   小皇子到了阿妤怀里,才渐渐停了哭声,小手紧紧握着,抽噎着气,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阿妤心跳还没平复,就见皇子没了事,怔怔地没反应过来:“太后,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捂着胸口坐下,抚额,说出自己的猜测:   “该是醒来时没看见你,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觉得害怕了。”   小皇子才进来,没遇见旁人,就连这殿内,她都让人不许点香,太医更没检查出什么,只是这小皇子一直哭,直到钰修仪赶来。   封煜匆匆赶来时,殿内早已安静下来。   阿妤腿有些软,瘫在台阶上,怀里抱着小皇子,封煜看得眉头紧拧,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小皇子刚哭得脸色通红,此时吸着鼻子,眼角还挂着泪痕,说不出的可怜。   封煜直接沉了脸,他扶着阿妤起身,让她坐好后,才冷声问:   “小皇子怎么了?”   张嬷嬷上前,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给封煜听。   阿妤终于回过神来,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妾身考虑不周,该是亲自带着小皇子来给太后请安的。”   太后捻着佛珠,刚刚被吓怕了,此时只远远地看着小皇子,闻言,只是摇头。   封煜松开紧捏着的扳指,视线扫过阿妤微红的眸子,知她也是吓坏了。   今日的事怪不得她,太后想念皇子,自然要将小皇子送过来,她那番说辞,倒是显得懂事了些。   封煜捻了捻手指,又让太医把脉,确认小皇子当真没事后,几人才彻底放下心。   须臾后,封煜带着阿妤离开慈宁宫。   阿妤抱着小皇子,乘上了他的銮仗,刚坐稳,她就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封煜搂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佑儿无事,怎还哭?”   前些日子,他才给小皇子赐名,名为佑远,上了皇族玉牒。   阿妤摇头,眼泪一直掉:“妾、妾身也不想的,可妾身、看见那么多太医围着幼儿,就忍不住害怕……”   封煜心软了些。   便是他,一路赶去慈宁宫时,也止不住地提着心。   阿妤哭了好久,才擦干眼泪,这时终于想起自己刚刚在慈宁宫时的失态,忍不住窘迫地红了脸:   “妾身是不是又给皇上丢脸了?”   封煜指腹擦过她眼尾,才挑眉:“此话怎讲?”   阿妤仰着巴掌大的脸蛋,瘪着唇说:“妾身在慈宁宫时……都腿软了……”   他进去时,她就是瘫软了身子,直接跪坐在了台阶上。   真真是一点儿形象都不剩。   封煜瞥向她,女子弯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眼尾因后怕哭得嫣红,被他搂着的腰肢似不堪一折,他又去想,当时他踏进慈宁宫的情景。   若问他看见女子瘫坐在地上时,是何心情?   他说不出,只觉得心跳都似停了下,尤其是听不见她怀中皇子哭声的时候。   封煜眸色一凛,指腹贴在她脖颈处,低声道:“别想太多。”   ——   庆丰五年,四月初三。   坤和宫中,封煜倚在榻上,手中随意把玩着杯盏,眸子中的疏离透彻,是久经多年沉淀的模样,叫人无法移目。   屏风隔开冰盆,皇后端坐在另一侧翻着账册,侧头无意间看见男人眼底的神色,捻着账册的指尖微动。   她合上账册,将其推至一旁,捧着杯盏抿了口茶水,才温和地问:   “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微顿,她才又问:“只是,往年这时,都是去京外围场狩猎,怎得今年,就要去江南了?”   以往,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狩猎一行。   只不过去年因选秀一事,才将这事取消了。   而刚刚皇上和她说,今年要南下避暑,虽这事在先帝时,也不是没发生过,但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时,皇后还是有些惊讶。   封煜耷拉着眼皮子,语气淡漠:“狩猎一事,江南也可行。”   他话中不容置喙,皇后顿时明白,皇上来这一趟,虽说是商议,其实不过是通知罢了。   皇后轻笑:“如此也好,总不能每年都去狩猎,朝臣也该腻味了。”   她又问:“那皇上觉得,该让哪些妃嫔伴驾呢?”   封煜转着玉扳指的动作停下,他掀起眼皮子,说:   “钰修仪刚诞下皇子,刚出去散散心。”   皇后丝毫不觉意外,这江南是钰修仪的故乡,她如今又得宠,皇上自然不会不带她去。   “理应如此。”皇后说罢,又蹙起眉尖:“可钰修仪出宫,小皇子尚年幼,不好车马奔波,该如何办?”   “太后身子不适,会留在宫中。”   封煜没多说,但皇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钰修仪出宫这段期间,会将小皇子送去太后那里。   他早就想好了,要带着钰修仪,这小皇子该如何办,自然不会忽视。“好,钰修仪伴驾,那其余人选呢?”   封煜垂眸:“沈贵嫔可去,陈才人失子,也该去散散心,至于其他人选,皇后决定便可。”   沈贵嫔、陈才人?   皇后心中好笑,不论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后宫也的确没剩下什么能威胁到小皇子的人了。   须臾,她面带迟疑地问:“那周修容呢?”   封煜把玩杯盏的动作微顿,他将杯盏放下,才说:“小公主身子尚未好全,她就留下吧。”   “而且,周修容谨慎心细,她留下也能帮衬着你些。”   皇后微顿,帮衬着她些?   所以,这次南下避暑,她也会留在宫里?   皇后抬头去看他,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听见他说:“这后宫,离不得你。”   许是在夸赞她,但皇后只是听听就罢,她笑容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   “皇上看重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封煜没久留,很快就离开了坤和宫。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皇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   谨玉上前一步,半晌才说出一句:“娘娘,您别难过。”   她眼睛通红,快要哭出来,这几年过来,她亲眼看着皇上对娘娘越来越淡。   同样的,娘娘也从不期待皇上会来。   皇后重新翻开账册,闻言,只是笑了笑:“有甚难过的,他看重本宫,就够了。”   那些子宠爱,就如年宴时的烟花,璀璨一瞬就烟消云散了。   谨玉哑声,怎会不难过呢?   她知晓,自家娘娘在闺阁时,就不爱弹琴作诗,反倒是对骑射更感兴趣,每年的狩猎之行,都能多见娘娘笑几声。   皇后忽地环视了眼四周,殿内摆设精致贵重,宫人恭敬垂首,却似有些过于安静。   她想起平日的钰修仪。   钰修仪娇气又爱热闹,娴韵宫总不会是这般安静的。   的确是讨喜的。   皇后想。 第92章   江南避暑一事传得很快, 翌日请安时,皇后就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她又添了不少妃嫔随行,其中就有阿妤其为熟悉的许御女等人, 皇后说完这话, 温和笑着看向阿妤:   “本宫记得江南是钰修仪的故乡,这次回去, 钰修仪也许可以回家看看。”   满殿喧哗, 或多或少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   阿妤有些失神, 或者说整个请安过程中, 她就开始心不在焉, 直到回了娴韵宫,她依旧没能回神。   周琪瞧出不对劲,挥手让宫人退下, 她捧了杯酸梅汤上前。   “主子, 你怎么了?”   原以为得了可以出宫的消息,阿妤姐姐会高兴些,如今看来, 却好似有些不对。   周琪细想了番, 阿妤姐姐这般模样,是在皇后说出那句话后才开始的。   所以,江南有何不对劲吗?   这时, 周琪忽地反应过来, 她似乎还不知道,阿妤姐姐当初为何进宫。   周琪哑了声,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子,你不想去江南吗?”   江南,两个字让阿妤回神。   她看见周琪眼底的担忧, 轻摇头,遂展开一抹笑,声音很轻地说:“不是。”   阿妤深深吸了口气,又很快吐出,用以快速平静心底汹涌的情绪。   她怎会不想回去呢?   那里有她熟悉的大街小巷,有她熟悉的江南细雨,有她熟悉的弯桥河流,她做梦都想能回去。   可是,那里少了个温柔的人。   所有的景色陡然失了颜色。   阿妤忽地想起什么,她倏然站了起来,朝印雅阁的桃花林看去,身子紧紧地绷直。   她来了京城,却忘了回去。   阿妤多年没有想起她,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不敢。   周琪惊讶地看着她:“主子,怎么了?”   “皇后说的没错,也许,我可以回去看看……”   阿妤怔愣着说,她不敢去想娘亲,因为娘亲死在她面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因为宫规,她未曾给娘亲上过一次香,烧过一次纸。   甚至,她连娘亲埋身于何处都不知。   她害怕答案太过伤人,是以,足足五年,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阿妤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桃花林,她心想,许是有个人知晓答案的。   ——   安羽宫,阵阵檀木香散开。   周修容跪在佛像前,颂了遍佛经,才被扶着站了起来,勒月替她揉捏着酸疼的手腕。   小公主在软榻上睡得安稳。   周修容抚了下小公主的脸颊,眸色微深:“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勒月点头:“有,听闻卓氏进宫前,二姑娘曾送过她一件礼物,但是什么,查不出来。”   周修容指尖沾着水,在案桌上轻轻缓缓地划了两条横线。   半晌,她才轻嗤了声:“手伸得真够长的。”   勒月不敢回话,越发低下头。   殿内寂静许久后,她才堪堪抬首,就见主子正抬头看着床头边挂着的香囊。   勒月记得,这香囊是去年时,钰修仪送给主子的,说是补偿主子的生辰礼物。   怕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主子的生辰在七月初八。   和曾经的淑妃娘娘只差了一日。   所以总被人遗忘。   以前在周府时,只有未出阁的淑妃记得主子的生辰,所以勒月知晓,去年七巧节那日,主子失去的哪只是腹中胎儿?   主子性子素来谨慎,可唯独对一人从不设防。   勒月忽然说:“今日听皇后的意思,钰修仪离宫后,小皇子就会交给太后照看。”   “这没了亲近的人在身边,也不知小皇子能不能习惯?”   她可是知晓,那日慈宁宫闹出的乌龙的,甚至连皇上都惊动了。   勒月不禁怀疑,小皇子那般认人,能离得开钰修仪吗?   周修容收回了视线,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何会留我在宫中?”   当真是以为只有小公主的原因嘛?   这后宫,论算计,谁比得过那位?   他将皇后留下,却还是不够放心,他知晓自己和钰修仪交好,所以将她也留下。   她和钰修仪交好,最初不过是为了利益。   皇上知晓,她必然会护住小皇子。   勒月哑声,可周修容却不在意,她只手拨弄了下香囊,低声喃呢:   “随了他的愿,又如何……”   轻风卷起落叶,从楹窗边吹过,让她声音变得越发轻不可闻。   静了许久,勒月才说:“奴婢听说,这次江南避暑,是允许朝臣带着家眷的,奴婢、奴婢听闻……”   “听闻什么?”   “奴婢听闻,大房那边似要带着五姑娘一起去。”勒月迟疑地说,这消息是今晚二夫人传进来的。   周修容手上动作微顿,侧眸淡淡地问:“大伯母也许了?”   这位五姑娘,是大房的庶出姑娘,周修容当初和淑妃亲近,自然就和这位五姑娘并无多少感情。   但总归有所交集,她清楚,这位五姑娘和她姨娘一样,不是个善茬,往日也最不得大伯母喜欢。   周修容轻扯了扯嘴角:“大房是打定了主意,要再送人进来了?”   卓氏开了这个口,其他府上的人也就不由得动了心思。   这能否进宫,最终还是看皇上的意思,若能得了圣上的眼,就送进宫,若是不能,就当江南游玩了一番。   周修容太了解这些世家妇人的心思了。   勒月越发低了头,只低声说:“夫人让奴婢问,主子您是什么意思?”   纵使主子不能有孕,但她膝下抚养皇嗣,又和钰修仪交好,以至于二房在周府也能直起腰杆。   她是何意思?   周修容忽地轻笑起来,她说:   “你只管与她们说,这后宫只能容得下一位周家女子。”   “她们若是想送人,那便尽管试试!”   周修容站了起来,眸色凉凉地看向楹窗外。   这后宫不可能有姐妹同处于高位,她在上面,周家其他女子就注定出不了头,除非将她拉下去。   进宫不久,可她已经知晓,所谓的姐妹之情在这后宫尚比不得一张薄纸。   她忽然侧眸,说:“将消息给钰修仪送去。”   勒月惊讶,不解:“为何?”   “后宫有了皇子后,连带着他们的心思都飘了。”周修容嗤笑:“连规矩礼仪都不顾了。”   “而对付这种人,钰修仪自有办法。”   勒月想起钰修仪往日行事风格,默默将话都咽了下去。   由钰修仪来解决?看来主子真没打算给这些世家留脸面。   ——   启程前,娴韵宫格外热闹,阿妤亲自将小皇子送去慈宁宫,趁着小皇子熟睡时,才悄悄离开。   她害怕,怕小皇子一哭,就会心生不舍。   娴韵宫内,琉珠正领着众人收拾行囊,阿妤将宋嬷嬷留下,而周琪和琉珠是要跟着她出宫的。不过,在出宫前,阿妤特意跑了趟安羽宫。   周修容看见她时,睨向她:“妾身还当钰姐姐何时才能想起我来。”   阿妤让周琪将她备好的物件送上,周修容拆开,里面放着的是她最爱的茶叶,眉梢微动,就听见钰修仪软声道:   “这可是我特意求了皇上,才讨来的茶叶。”   周修容捂唇,溢出一丝笑:“这般贿赂我,钰姐姐究竟有何目的,直说便是。”   阿妤撑着脸颊,将从印雅阁折下的桃花簪入她发髻,斜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好了好了,你不在时,我住在慈宁宫还不行吗?”   知她是夸张,但得了准话,阿妤依旧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也越发自然亲昵了些。   阿妤特意跑这一趟,并非是信任了周修容。   而是这后宫中,除了皇上,她能信任的只有周修容了。   更何况,皇上能将周修容留在宫中,依旧说明了很多问题,阿妤不是傻子,这么久过来,她也隐隐约约能猜到皇上的意思。   动身前往江南那日,风和日丽,皇后等人在正阳门前,看着数千人的仪仗渐渐远行。   众人刚要转身回宫之际。   不知是谁嘀咕了句:“同样是养了皇嗣,果然公主就是比不得皇子。”   这声音不大,却传进了周修容耳里。   皇后脸色微变,还不待她斥责,就见素来轻柔笑着的周修容冷下脸,她转过身,看向那群妃嫔,语气清凉地问:   “刚刚的话,是谁说的?”   四周肃然一静,没听清的人面面相觑,但是说话妃嫔身边的人却是都变了脸色,很快远离一步,那位说话的妃嫔立刻就被突显出来。   周修容看过去,轻微眯起眸子。   她记得这位妃嫔,是和许御女同处一宫的朱才人。   朱才人脸色微变,她以为自己是轻声嘀咕,没想过会被人听见了去。   周修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朝皇后服了服身子:“娘娘,朱才人妄议皇嗣,诋毁公主,更是挑拨小皇子和公主的关系,依宫规论,无论哪条,都是重罪。”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朱才人的罪名,朱才人早就吓得脸色惨白,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娘娘,妾身绝没有这个意思啊!求娘娘明鉴!”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问向周修容:“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于坤和宫前,掌掴三十加以苔刑,以警示众人。”   苔刑,用小荆条或是小竹板抽打臀、腿、背的刑罚,细长的伤口,似是不严重,却是能将人生生打死,留下的疤痕更是难以消除。   可以说是,后宫女子最不愿受的刑罚之一。   皇后沉吟了片刻,轻点头,算是许了周修容说的话。   朱才人当下就瘫软了身子,眼泪倏然就掉落下来,她被拖下去时,其余妃嫔吓得脸色惨白,却是没有一人替她求情。   更甚至,有人看向周修容的眼底,都带了些许惧意。   周修容见她被拖走后,就直接说:“小公主一人留在宫中,妾身放不下心,就先行回宫了。”   皇后没拦她,也让众人都各自散了去。   谨玉扶着她朝坤和宫去,脸上带着疑惑不解:“今日周修容怎么了?”   周修容往日过于温和,明明位份很好,但许多低位妃嫔都不怎么怕她,今日忽然这么一出,吓坏了许多人。   皇后抚了抚青丝,目不斜视:   “你当她是在罚朱才人?”   谨玉微愣,就听皇后的声音:“钰修仪伴驾随行,而周修容却留在宫中,两者膝下都抚养皇嗣,可恩宠却天差地别。”   “钰修仪前脚刚离宫,就有人敢当着周修容的面编排小公主,不过就是意在挑拨两者之间的关系罢了。”   另一边的周修容刚回了宫,勒月也生了闷气:   “朱才人未免太没将主子放在眼里了!”   周修容神色淡淡地,甚至温柔地抱起了小公主,闻言,垂着眼睑,只是轻笑:   “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罢了。” 第93章   出了皇宫之后, 阿妤就掀开了马车的帐纱,周琪候在她身边,两人探头看着外面的风光。   说起来, 这是五年来, 她们第一次出了皇宫。   那年朱红色宫门被关上时,阿妤没有想过, 她还会有再出来的这一日, 在宫中待得久了, 就连这宫外的空气都似变得新鲜了。   但, 阿妤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五年来, 她在宫中,她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就算宫外再自由, 却都不是属于她的。   好在阿妤从不贪恋这些, 因为她清楚,这天下任何的地方,都是没有绝对的自由的。   周琪放开帐纱, 拉过她坐下:“这才刚出宫, 到时候队伍走官道,主子瞧不见什么好玩的。”   说这话时,阿妤瞥见她眼底的一丝黯淡。   她忽地想起, 周琪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 阿妤刮了下她鼻尖:“队伍不会在京城停下,但是到了江南,我可以带你去瘦西湖,那处夜间都会放着孔明灯,煞是好看。”   周琪笑了, 跪坐着伏在她膝处,笑盈盈地:“那奴婢等着,主子可得说话算话。”   这轮到阿妤愣住了,她摸了摸鼻尖,推搡周琪一下,轻哼:“这、这还得看皇上意思……”   刚抛下的承诺,却发现好像自己未必能实现,阿妤难得有些羞涩窘迫。   见她这副模样,周琪捂着唇“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妤羞得不愿搭理她。   马车走得并不快,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听到了城门打开的声音,之后,四周就渐渐安静下来。   阿妤知晓,这是出了京城了。   她曾在江南大街小巷地跑,甚至和当初的江氏商行跑过一趟漠北,这京城外平平无奇的风景,对阿妤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不过是胜在了久未出宫的一丝新鲜。   很快地,阿妤就感到一丝无聊,她有些想念被留在宫中的佑儿了。   忽地,马车停下,帘纱被人从外面掀开,琉珠探进头来:“主子,是杨公公。”   阿妤微惊,她揉了揉犯困的眸子,掀开帐纱,探头问向站在马车旁的杨德:“杨公公?”   杨德脸上溢着笑:“钰修仪,皇上宣您过去伴驾。”   这时,阿妤才发现她们四周皆是密林,看不出甚方向,她探头去看銮仗,发现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她不敢耽误时间,连忙下了马车,朝圣上的銮仗过去。   这边的动静不小,她被周琪扶着走下来,顿时感觉到许多视线盯在她身上,阿妤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想起了之前周修容让人传给她的话。   銮仗旁有人候着,看见她就立刻放下木梯。   阿妤进了銮仗,就窝进封煜怀里,封煜原本在看着奏折,被她这番动静打扰,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捏着她的后脖颈,沉声问她:   “规矩呢?”   他捏住她的力道并不大,可那两根手指不断揉捻着,让阿妤顿时生了怯意,她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攥着他衣襟,瘪着唇说:“妾身给皇上请安……”   因着出宫,阿妤没穿那些繁琐的宫裙,简单素净的褶叶裙,云织锦缎,触手即滑,她挽了个简单的妇人髻,露出的修长白皙脖颈,为她平添了几分少妇的妩媚多情。   封煜捻着那片肌肤,几欲快生了几分旖旎心思。   阿妤往他怀里拱着,美眸睁圆,轻咬着粉唇,模样怯生生地害怕,她颤音道:“皇上,外面许多人……”   封煜手指微顿,视线停在她眸底的青色。   他想起昨日女子被折腾得晚,今日又要赶路,必然是没休息好,半晌,封煜终于松了手,他低声说:   “困?”   闻言,阿妤下意识地揉了揉脸,软声说:“还好。”   封煜抚过她脸颊,没再多说,只是搂着女子躺在榻上,低声说:“陪朕睡一会儿。”   阿妤愣了下,他寻她来,就为了这个?   她悄悄抬头,见他已经阖眸小憩,顿时抿紧唇,不敢发出声音,脸颊轻蹭着他胸膛,摇摇晃晃中,之前在马车里的困意也席卷而来。   外面,看着女子被人恭敬地请进銮仗,那些若有似无的视线才消失。   在不远处,有人久久收不回视线,旁边的人抵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怨不得皇上会宠爱这位钰修仪。”   只这般远远看着,谁能想到一年前,这位钰修仪竟然只是个位卑的宫女?   那人摇着头,心底嘀咕,世事无常。   韩玉扬收回视线,侧身避开那人的胳膊肘,闻言只是垂眸,并未接话。   和他说话的人,应算得是他好友,陆宗见他不接话,耸了耸肩,撇嘴道:“自打你年前从绍州回来,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安静了不少。”   以往虽也安静,却不似这般,静默地让人觉得他仿若不存在般。   陆宗想起什么,又纳闷地问他:“我听说,你让竹末从绍州回来了,怎么,你那位妹妹寻到了?”   陆宗知晓,自己这位好友这么多年一直在寻个人。   当年是在绍州一带失去了消息,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使他在京城为官,依旧留了不少人在绍州寻人。   韩玉扬捏紧缰绳,手指骨节泛白,他敛眸,抿出一抹笑,他说:“嗯。”   陆宗眼睛微亮,欲勾住他脖颈,但两人骑着马,这番动作有些苦难,遂才放弃,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兴奋道:   “找到了?人在何处?怎不与我引见一番?”   他连番道出几个问题,随后扬眉笑,又觉得不对,既然寻到人了,这段时间怎不见他欢喜?   顿了顿,陆宗脸色迟疑。   孤身女子,失踪多年,能过得多好?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他知晓自己这位好友对那位妹妹究竟有多看重。   即使如今,他提及那人时,清隽眉眼间依旧透着股细致的温柔,但这分温柔之后,陆宗首次在他身上看见了丝若有似无的颓废。   陆宗哑声,忽然熄了所有心思,不再问起那位。   隔了好半晌,韩玉扬似才回神,他轻抿着笑,说:“别紧张,她如今应过得尚好。”   陆宗见他笑得坦荡,眸子里温和透彻,微微放下心,但从他这话中听出些许不对,终究没敢多问。   ——   一路行了整整五日,才到了最终的地方,绍州。   期间,休息的地方大都是驿站,或者是客栈之类的,而最后这一次,几乎坐了一日的马车。   前两日还好,后面加快了行程,阿妤忽然晕起了马车,吐得翻天覆地,也不敢再往皇上身边凑,不过封煜却是来看过她多次。   阿妤被扶着下马车时,几乎快失了半条命,两条腿都是软的。   封煜挥推众人,走近她,捏着她的脸颊,拧眉问她:“还是难受?”   阿妤抵在他胸膛处,吐得没甚心思去想旁事,无力地环着他,娇气地埋怨:“妾身觉得快要难受死了。”   听她毫无顾忌的话,封煜直接沉下脸,轻斥:“乱说什么!”   四周安静,众人看着皇上和他宠妃之间动作,不敢有所打搅,除此之外,后宫妃嫔立在一旁看着,心底都觉得颇不是滋味。   可在场的,阿妤位份最高,就算她行为有所不妥,皇后不在此,也没人能斥责她。   最终,还是杨德上前一步,道:“皇上,这时间也不早,不若让人先将钰修仪送进去休息吧。”   他们此时到了绍州处的行宫,这处行宫是先帝在时所建,一直有人打点,得知圣上一行要来,又特意收拾过,小溪弯桥的,甚是好看,算得避暑的好地方。   至于住处分配,皇上早就决定好了,如今不过是叫宫人领路罢了。   阿妤被分得的绥泠轩,离封煜的住处最近,也是通风乘凉最好的一处院子,只不过这些,阿妤都还不知道。   封煜拧着眉,冷声对周琪等人说:“好生伺候你们主子。”   杨德小声和行宫里的奴才吩咐了句什么,那宫人立刻弯腰给周琪等人领路。   阿妤没拒绝,她倚在周琪身上,只觉得胃里一股子恶心,逼得她甚是难受,无力地跟着宫人朝里面走着。   封煜又指了个太医跟过去,才敛了心思,对杨德吩咐:“你留下。”   说罢,他带着几位随行的官员,转身离开。   杨德擦着额头的冷汗,看着皇上的背影,顶着一众妃嫔的视线,有些欲哭无泪。   他回头,发现在场的妃嫔,除了沈贵嫔外,其余人脸色都算不得好。   本来安排妃嫔这些事,该由钰修仪来做才是,可如今钰修仪身子不适,这些事就全落在他身上了。 第94章   绥泠轩, 阿妤被宫人领着进来后,直接睡了过去,待醒来后, 已近黄昏。   阿妤被扶着坐起来, 喝了杯热茶,才觉得胃里的那股子恶心退了下去。   这时, 先前的记忆都又重回脑海。   四周有些安静, 晚风从楹窗缝隙吹进来, 带着些许凉意斐然, 阿妤揉了眉心, 环视四周,没见到周琪,有些奇怪:“阿琪?”   琉珠将茶杯放到一旁, 忙说:“主子, 周琪姐姐刚出去,应就快回来了。”   阿妤有些惊讶,少有周琪不在她身边的情况。   “她去哪儿了?”   “陈美人和陆才人因为住处的事闹起来了, 宫人来寻周琪姐姐过去的。”   随行妃嫔中, 只有主子位份最高,皇上又和大臣在商议事情,宫人不敢打搅, 就来寻了主子。   阿妤顿时坐了起来, 拧着眉:“找她作甚?”   她连忙站起来,连身上褶皱的衣裳都没顾及换,匆匆就往外走去。   走出绥泠轩,她才发现这绥泠轩四处通风,院落前恰好种着她最爱的桃林, 另一边就是小桥溪流,哗哗地流水声,在这灼热的夏日,甚是悦耳。   不过阿妤只瞥了一眼,就没心思再看,有宫人将她往闹事的地方领。   这期间,琉珠也和她解释事情的由来。   原是分配住处时,陈美人的院落离得较远,又看中了陆才人分得的鸠柒阁,这才闹出的事情。   阿妤赶到时,鸠柒阁甚是热闹,或者该说是混乱。   陆才人捂着脸,哭哭啼啼个不停,陈美人冷着脸站在一旁,至于其他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阿妤想起之前皇上对她说的,这次出行在外,她位份最高,所以后妃一切事宜都由她来管束,当时还觉得有些兴奋。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景,阿妤只觉得一阵头疼,顿时感觉到平日里皇后的艰辛。   她沉下了脸:“都给本宫停下!”   她话里带着未曾掩饰的怒意,叫鸠柒阁瞬间安静下来,陆才人抹着眼泪的动作也顿在那里。   阿妤扫了眼,发现沈贵嫔并不在其中。   也对,那就是个眼高于天的,哪里会和她们“同流合污”?   周琪也在这时走到她身边,附耳和她说了几句话,阿妤拧起了眉,没好气地瞪了在场的众人一眼。   她没废话,直接开口:“看着主子闹事,竟没一个人拦下,今日所有在场的妃嫔都给本宫抄写两遍宫规,所有奴才都拖出去杖责十棍。”   阿妤说话间,心底过了遍,十杖对于宫人来说,算不得太大的刑罚,身子骨好的,明日大可继续当差。   她不喜迁怒宫人,但规矩就是如此,主子不对,首先要罚的就是奴才。   不过,阿妤话音甫落,就有人蹙起眉尖,对她的处理结果有些不满。   抄写两遍宫规,谁知要抄到什么时候?   她们好不容易得了随行伴驾的机会,谁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片刻,就有妃嫔反驳道:“此事与妾身等人又有和关系?”   说话间,将所有旁观的妃嫔都牵扯进来,加以底气。   阿妤看过去,见说话的是许御女,顿时冷笑:“与你们无关,那你们在这作甚?看戏吗!”   许御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阿妤懒得搭理她,直接道:“再有异议,许御女在江南这段时间,就在院落里禁足吧。”   许御女脸色变了几番,最终还是不敢再多说,因为她知晓,钰修仪说得出,就敢真的这么做。   谁让皇后不在,这里没人能管得住她呢!   其余妃嫔见许御女没讨得好,也不敢反驳,就怕钰修仪真将她们给禁足了,心底也不由得埋怨许御女,明知钰修仪不喜她,还作甚往前凑?   害得她们都没法再开口求情。   见众人没了异议,阿妤脸色才好看些,她眉梢微动,看向闹事的两位:“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鸠柒阁的房门敞开,里面混乱不堪,阿妤只看了眼,就歇了进去的心思。   好在宫人们都有眼色,在她话音落下时,就搬来了藤椅,阿妤被扶着坐下,才掀起眼皮子看向众人。   这时,阿妤也不得不喟叹,怪不得这么多人都爱往上爬。   这种肆意掌控他人的感觉,的确会令人上瘾。   陆才人又哭了出来,她生得好看,该说这后宫的妃嫔就没有不好看的,这美人落泪,的确惹人心怜。   只可惜了,在场的人没一个会对她怜惜,甚至因今日这事,还会埋怨起她。   谁让,因为她这事,害得众人都受了牵连。   阿妤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轻抿了口,刚睡醒的烦躁终于消了去,但见陆才人哭个不停,她依旧轻撇嘴,细眉微蹙:   “行了,哭得本宫头疼,还不快说?”   她爱哭,但又不见得爱看别人哭。   陆才人哭声微顿,见她脸上带了不耐烦,忙拿手帕轻拭去眼泪,抽噎着说:   “今日这事,钰修仪要为妾身作主啊,这陈美人忒不讲道理,分明杨公公说了,这鸠柒阁是分给妾身的住处,可陈美人竟要生抢,妾身行礼都搬进去了,如今要妾身再搬出来,哪有这般道理?”   阿妤将口中微涩的茶水咽下,看向一旁倒乱的行礼包裹,指尖朝那处点了下,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才人咬唇,委屈至极:“这是妾身的行礼,被陈美人叫人给打翻了。”   闻言,阿妤蹙起细眉,看向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陈美人:“你有什么要说的?”   陈美人被身边宫人扶着,脸色冷冷的,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绣鞋面上有个脚印,至于会是谁踩的,一猜便知。   阿妤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只觉得这群人真能闹腾。   她不过休息一会儿,就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   陈美人对着阿妤,还是服了下身子:“钰修仪,此事的确是妾身不对在先,但妾身原只是想和陆才人商量换住处一事,并没有强求,谁知陆才人忽然动手,才造成了这般场景。”   她话音刚落,陆才人就立即反驳:   “才不是这样,陈美人气势汹汹过来,还威胁妾身若是不换,就找皇上来,妾身哪敢为了这事打扰皇上?”   她擦着眼泪,对着阿妤哭哭啼啼:“钰修仪一定要为妾身作主啊!”   阿妤只当没看见她的眼泪,只淡淡地问她:“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陆才人动作顿时僵住,答案不言而喻。   阿妤轻挑眉梢,竟然还真是,她对陆才人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这不管此事究竟会如何,陆才人敢先动手,一个不敬上位的罪名定然跑不掉,也怪不得陈美人不占理,也不见丁点儿慌乱。   但是,阿妤对吵她清梦的两人都觉得厌烦,这才第一日,就闹出事端,之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是以,她睨向陈美人:“你想换到鸠柒阁?”   闻言,陆才人顿时提起心来,就怕钰修仪会同意了陈美人的要求,鸠柒阁可比陈美人现如今分得的院落要好上太多了。   除去景致不说,这鸠柒阁离皇上住的地方也是除了钰修仪的绥泠轩最近的一处了。   陈美人没说话,却是默认的态度。   阿妤就笑了:“你这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满?”   其实这院落的分配,除了个别几个人,阿妤也插了手,但那时她也不知哪个院落更近些,圣上没心思管这些,全由阿妤乱点。   她只是将不喜的人,弄得离她远了些。   但是旁人又不知她插了手,阿妤便放心大胆地扯出皇上这张大旗。   陈美人脸色顿时生变,她服下身子,堪堪出声:“不敢。”   阿妤这才轻哼了声:“此事,你二人皆有错,再加抄一份宫规上来,可有异议?”   院子没被换走,陆才人自然没异议。   陈美人就算有异议,她也不会在这时去和阿妤硬碰硬。   至于抄写宫规,阿妤既没明说要她们自己抄写,自有漏洞可钻,阿妤心底清楚,但这不过是名义上的惩罚罢了,难不成还叫她一个个地对比笔迹?   “此事到此为止,谁对住处不满,有胆子直接找皇上去,再让本宫知道有人再因此闹事,就全给本宫在院子里待到回宫为止!”   等众人低头应声后,阿妤才起身,带着周琪等人回去。   等回了绥泠轩,阿妤转身弹了下周琪的脑门:“你怎不将我叫起来?”   那些终究是妃嫔,就拿陆才人来说,情绪上来时,都敢对陈美人动手,若真的出了岔子,哪里还会顾及周琪是谁的人?   周琪捂着额头,忙讨饶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想让您多休息会儿嘛。”   阿妤下了马车的模样,直叫周琪提起心,哪舍得叫她起来?   阿妤瞪了她一眼,说:“没有下一次。”   周琪连连点头,她没出事,阿妤自然就对此事轻拿轻放。   鸠柒阁的动静,并不是什么秘密,刚遣散众臣,杨德就将此事禀报了上去。   封煜揉着眉心,听罢,淡淡地问了句:“钰修仪没事了?”   他还记得,她刚下马车时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杨德立刻点头:“太医说,钰修仪只是赶路辛苦再加上晕车,休息了半日,该是无事了。”   顿了顿,他又道:“听说,现在各位主子都在院子里抄写宫规呢。”   说这话时,杨德也不禁在心底泛着嘀咕,今日这事若是交给皇后娘娘处理,绝不会迁怒到旁人身上。   也只有钰修仪主子,做事才会这么随心所欲了,偏生她罚人还真的有理由在。   闻言,封煜翻看着奏折,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该是安静会儿了。”   刚到行宫,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平白令人耻笑,封煜只觉得阿妤罚得还不够狠。   最好能叫她们接下来的行程都这般安静,才好。   杨德听了这话,顿时摸了摸鼻子。   所有妃嫔都在院落里抄写宫规,明显是有人特意送过来的消息,摆明了就是想让皇上管管钰修仪,哪知看这情景,皇上竟是替钰修仪撑腰的。   看来有些人的心思该歇歇了。   隔了半晌,案桌上的茶水没了热气,杨德才弯腰说:“皇上,该歇着了。”   须臾,封煜才将奏折合起,放置一旁,站起身:“走吧。”   杨德低头,谨慎问道:“去哪儿?”   封煜眯着眸子,扫了他一眼,冷声说:“其他人都被罚了,除了钰修仪那里,你说,还能去哪儿?”   其实还有位沈贵嫔没被罚。   但杨德记着之前的那次教训,愣是没敢将这话说出口来,只讪笑着:   “是是是,是奴才又犯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封煜:除了钰修仪,还有旁人吗?   沈贵嫔:呵呵。   杨德:不敢说话…… 第95章   封煜住的是主院, 又叫勤政殿。   从勤政殿到绥泠轩的距离并不远,一条小径道,穿过竹林和耸立的柏树,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能看见绥泠轩的牌匾。   封煜抵达绥泠轩时, 还没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若有似无, 仿若离得很近, 封煜抬手, 示意宫人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去, 就见绥泠轩前的长廊上,有宫人持着木柄灯笼,透着暖暗的光线, 恰好映在女子身上。   阿妤睡了一日, 到了夜间反而是没了困意。   她记起白日时,在绥泠轩前看见的溪流,顿时生了兴致, 领着周琪几人, 就在假山旁玩起水来。   皇宫中也有湖泊,被宫人打理得甚美,但阿妤去得少, 即使路过也要顾及着形象。   她走近假山旁, 才发现这溪流竟是活的,该是由宫人特意挖掘,这般,她没了顾虑,若非周琪怕她夜间碰水着凉, 她就快整个人都踏了进去。   不过即使她听了周琪的话,只坐在长廊边嬉玩,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整个衣袖都浸了水,提起来时,都能溅起水珠,打湿了身旁周琪的衣裳。   封煜走近,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阿琪,你同我一起呀。”   周琪刚要说话,忽然瞥见主子身后的阴影,抬头去看,顿时吓得一跳,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这一动,就带动旁边宫人连串的行礼,阿妤被这突然动静吓得一跳,险些栽倒水中去。   封煜眼疾手快地搂住她,没好气地斥她:“你急什么?”   阿妤也被吓到了,却觉得他这话是倒打一耙,立刻撅唇反驳:“明明是皇上吓得妾身。”   灯笼微弱的光线,让阿妤看清他脸上的不虞,这反驳声立刻降低,最终成了小声嘀咕。   封煜把她带进房间内,才发现她衣襟也被打湿了一片,素净的衣裳遮掩不住春光,那处几乎一览无余,封煜顿时沉下眸子。   他说:“胆子肥了?”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玩闹。   阿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涨红了脸颊,她涩意斐然,忙伸手拢着衣襟,顶着男人的视线,小声狡辩着:   “妾、妾身在院子里闹,旁人看不见的……”   院前的长廊,也算在院子里?   封煜冷哼了声,又眯起眸子:“你也知你是在闹?”   阿妤顿时哑然无声,说不出旁的话来,只能悄悄挪近他,拉着他衣袖,轻轻晃动,乖乖认错:“皇上,妾身知错嘛,您别生气。”   封煜睨向她的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她每次做错事后,总爱用这招,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动作,也不知换换。   隔了好半晌,封煜才又开口,却是对着一旁的宫人:“愣着作甚,还不打盆热水来,叫你们主子净净身子?”   封煜声音有些冷,夜间溪水凉意极甚,钰修仪没个深浅,身边的宫人竟也不知劝着些。   热水打了进来,本是给阿妤净身用的,最后变成了两个人沐浴。   杨德早就领着众人退下。   隔着一扇屏风,好半晌,阿妤跌在男人怀里,有些无力地攥着浴盆的边缘,她仰着修长的脖颈,上面映着些许绯红,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从脖颈处渐渐滑下,浸湿了旖旎春色,透骨生香。   许久后,封煜俯身亲吻她脖颈处,双手掐住她腰窝,听着她难耐溢出的破碎声,呼吸微重。   ——   翌日,阿妤是被外间的动静吵醒的。   “……钰修仪醒了吗,午时之后……”   “好的,奴婢记着了……您慢走……”   迷迷糊糊间,阿妤没听真切,但却能听出最后那句是周琪的声音,她动了动,立刻就有人过来掀起床幔,琉珠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主子,您醒了?”   浸过热水的帛巾敷在脸上,好半晌,阿妤才清醒过来,她倚着床榻坐起,轻声问:“刚是谁在和周琪说话?”   “是小刘公公。”琉珠蹲在地上,替她穿鞋袜。   说话间,周琪捧着新摘的桃花枝进来,见主子醒了,眼睛一亮,将桃花枝放进青玉花瓶中,才转过来,笑着说:“主子,小刘公公刚刚过来吩咐,皇上邀您午膳后一同游湖。”   阿妤愣了下,抬头朝外看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阿妤头疼地抚额,她竟睡了这么久吗?   她伸手摸了摸床榻,除却她睡的那块,其余地方都已凉透,阿妤惊讶地挑眉:“皇上走了很久吗?”   “卯时就起身去了勤政殿。”   闻言,阿妤美眸瞪圆,她还以为出宫后,皇上也会松懈些,结果都是她多想了。   周琪出去了一趟,端着碗冰镇鲜奶进来,才又说:   “主子没醒之前,陈美人她们要来给主子请安,被奴婢拦下了。”   阿妤漱口,立刻说:“拦得好,下次告诉她们,没事别往本宫眼前凑。”   她又不是皇后,不需要她们的恭敬,出来一趟,表面上过得去就行。   待午膳端上来后,阿妤有些微怔,满桌琳琅全是她熟悉的江南菜。   虽说她有孕时,皇后也曾下令,特意叫擅长江南菜的御厨准备她的膳食,但终究与眼前这番还是不同的。   周琪见她握着筷子,久久不动,不解地问:   “皇上特意吩咐膳房准备的菜色,主子不喜欢吗?”   难道是在京城住久了,连口味也变了?周琪纳闷,可是不该呀,明明有孕时,主子还很喜欢江南菜。   阿妤垂着头,声音低细:“没有不喜欢,只是忽然有些不习惯。”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最初进京时,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劲,而如今,瞧着自幼吃惯的江南菜,竟觉得有些陌生。   周琪失笑,端着玉碗,给她盛了碗鲃肺汤,轻声说:   “之前奴婢就听说主子想喝鲃肺汤,还嫌弃宫中做得不地道,这是奴婢特意让膳房准备的,主子尝尝?”   阿妤捏紧指尖,她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接过汤,一点点地喝完。   等周琪再想给她盛第二碗时,却被她拒绝:“不用了。”   周琪不解地抬头看她。   阿妤敛眸,轻摇头,没有说什么。   午膳之后,阿妤刚换了身衣裳,就见御前的小刘公公进来:“钰修仪,皇上已经在皖悦湖等您了。”   在这行宫,仪仗就别想了,小刘公公领她走的一条小径,树影婆娑,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倒是不觉得热。   绥泠轩和皖悦湖并不远,大约一刻钟的路程,在皖悦湖旁耸立着不少柳树。   阿妤刚走近,就看见那片柳树底站了几位妃嫔,她步子一顿,偏头含笑地问小刘子:   “刘公公,这皇上究竟邀了多少人游湖赏莲?”   小刘子也瞧见那边站着的人,忙讪笑:“据奴才所知,只有钰修仪主子您一人。”   阿妤眯起眸子,狐疑地上下看了小刘子几眼。   虽说,带来的几位妃嫔中,她的确恩宠较盛,但皇上昨夜里歇在她那儿,今儿个又只叫了她一人游湖,这份恩宠,似有点过分招摇啊。   叫阿妤有些不敢相信。   她又确认般地问了句:“沈贵嫔呢?”   这话加小刘子不好回答,是以,他只是摇头:“奴才也不知晓。”   最终,阿妤还是放过他,被周琪扶着朝彩舫走去,途径柳树旁时,那几位妃嫔转过来与她行礼:   “妾身见过钰修仪,钰修仪安。”   阿妤脸颊微红,轻勾着抹笑,态度柔和地叫她们起身。   心底却不住地泛起嘀咕,果然,还是没能躲过去。   阿妤见陆才人也在几位妃嫔之中,眉梢微动,似不解地问:“几位妹妹在这作甚?”   陆才人在其中算是位份最高的,理应由她回话,是以,她上前一步,和昨日不同的是,她此时美人面上笑盈盈地:   “妾身几人瞧这边风景好,便过来看看。”   顿了下,她眸子弯弯地问:“不知妾身等人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钰修仪一同赏莲?”   其余几位妃嫔眸子顿时亮起,虽说平时这些世家女最重脸面,但有些时候,她们对此看得似乎也很轻。   阿妤轻挑眉梢,她可不信,这些人会不知道她是被皇上招来的。   远远的,阿妤瞧见彩舫上仿佛有了动静,帘纱被人从里面掀开,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不过须臾,杨德就快步走了过来,一个欠身:“修仪主子,您怎还在这儿,皇上等您许久了!”   阿妤先是朝他点头,才又不紧不慢地朝陆才人为难道:   “陆妹妹,你也看见了,皇上招本宫过去,恐不能与你们同游了。”   陆才人上前一步,就要抱住她手臂,被周琪不动声色拦下,陆才人微顿,才若无其事地笑开:   “皇上也在?那妾身和钰修仪同去可好?”   她似乎是刚知晓皇上也在那艘彩舫上一般,脸上的讶然和惊喜恰到好处。   阿妤看得直扬眉,她原以为在后宫,她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阿妤没说话,只是弯眸看着她笑。良久后,笑得陆才人浑身不自在,连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僵硬。   这般,阿妤才收了笑,眉梢挂上了冷淡:“想去,那就自己同皇上说去。”   将陆才人挤兑个没脸。   阿妤轻哼了声。   她又不是皇后,可没指望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这些人心中对她感激。   便是她将恩宠让出去了,这些人心底还说不定在笑她傻呢。   阿妤扫了眼众人,眯着眸子问:“还有谁,想和本宫同去的?”   几个妃嫔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钰修仪怀孕久了,她们险些要忘记,这位可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   阿妤抚着发髻,斜了她们眼,才朝低头偷笑的周琪不紧不慢地吩咐:“走吧,莫要让皇上等急了。”   杨德一直没敢插话,直到她说能走了,才低头安静地领路。   她走后,在场的几位妃嫔顿时咬牙跺了跺脚,不满道:“瞧她那张狂劲!”   刚刚被挤兑的只有陆才人一人,她虽看不惯钰修仪,但也不见瞧得上这群怂货,当场就嗤了句:   “钰修仪在时,怎么都不说话,现在走了,才敢埋怨?呵。”   她说完,懒得看再看皇上对钰修仪的恩宠,转身就离开这里。   不远处,遥遥望着这边的人收回视线,顿时轻啧了声。   陆宗抵着好友的肩膀,叹道:“我还以为这钰修仪会是软柿子,果然,能爬上高位的,没一个简单的。”   韩玉扬不想与旁人讨论那人,待看不见女子时,就轻敛眸,没有搭话。 第96章   彩舫停在湖边, 宫人掀起帘纱,阿妤被周琪扶着走进去。   彩舫里摆着一架筝,前面安静跪坐着一伶人, 隔着珠帘轻纱, 阿妤瞧得不真切,只能隐隐绰绰看见那伶人低眉顺眼的。   除此之外, 尚有几位伶人穿着舞衣, 站在一旁。   而派人去邀她的男人靠在梨木椅上, 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   好不自在。   阿妤松开周琪的手, 自己拎着裙摆走近男人, 行云流水地弯身,倚靠在那人膝上,似带着小性子般瞥了那群伶人, 口中软糯若哀怨:   “皇上身边这么多美人陪伴, 怎还叫妾身来。”   那些伶人仿若有些不自在,不禁将头越发低了些。   封煜抬手抚在她青丝上,没理会她装模作样的话, 敛眸问她:   “怎会这么慢?”   阿妤轻哼了声:“可不就是您那些爱妃绊住了妾身。”   微风拂进, 彩舫里的熏香浅淡,封煜无奈摇头,点着她鼻尖, 斥她:“小性子忒多。”   说话间, 他朝杨德点头,杨德一个手势,那些伶人就开始跳起舞来。   封煜寻了舒适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听闻是江南现下最流行的歌舞,你若喜欢, 待回京后,便叫宫伶排。”   阿妤笑得眸子灼亮:“原是皇上特意为妾身安排的?”   不待封煜回答,她就矫揉造作地低头,似不好意思地说:“哪就需要这般劳心费力了。”   她软声细语地:“妾身没甚要求的。”   伶人绕梁不绝的琴声还在继续,却没遮住封煜的那声嗤笑,平白叫阿妤涨红了脸,她羞赧地仰起头:   “皇上笑甚?妾身哪有说错?”   她何时有要求过什么?   想到这里,阿妤有些闷闷不乐地瘪唇,扭过身子不愿搭理人,轻哼了声以示不满。   封煜眯着眸子,打量她半天,才敷衍地点了点头:“是,你没说错。”   刚成了美人不久,就要了小厨房,还假借旁人的名义,后来的确是没再要求什么,但这后宫女子该有的,她哪些缺了?   封煜无奈摇头,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   一曲终,阿妤没甚感觉,她瞥了瞥嘴,斜眸睨向封煜:“就这般水平,也能献到皇上面前?”   这话甫落,筝前坐着的伶人脸色便泛起白色,除去不安外,还隐着丝不忿。   刚被送到封煜面前的,不可能没有可取之处,至少的,在一群伶人中,她是拔得头筹后,才被管事送过来的。   封煜也轻挑眉,颇有些意外:“怎么,你欲亲自弹一首?”   寂静良久,阿妤伸手抚过青丝,侧过脸,半晌才瘪出一句:“皇上难为妾身。”   她倒也不是不会,怎么说她也曾是江家唯一的嫡女,本朝商户身份不低,娘亲也专门为她请过名家教导。   她不耐烦写字,韩玉扬一笔一划地陪着她写。   她不愿意练琴,娘亲一点一点地陪着她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本就聪慧,早早就学会了去。   但是这些东西,都要是常练的,她多年没曾弹过,早已不知生疏到什么地步。   而且,阿妤不想碰这些,就算还没忘记,她也不愿去弹。   那伶人听见她的话,隐晦地撇了撇嘴,想起这位钰修仪的出身。   阿妤眸色似有些黯淡,封煜扫过一眼,动作微顿,他若无其事地说:“惯是个娇气的。”   他又说:“不爱弹,就不弹,总归宫里养着不少伶人。”   话音落下,其余伶人眼底只剩下对阿妤的羡慕。   但封煜却是忽然伸手,指向弹琴的伶人,语气冷淡:“拖下去。”   阿妤微愣,讶然不解:“怎么了?”   众人惊慌,伶人顿时跪地不起,杨德忙让人将那个伶人带下去。   阿妤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伶人的神色中,也大致猜到了些许,她忙轻抚过封煜胸膛,软声撒娇:“皇上别生气,说好陪妾身游湖,可不得说话不算数。”   彩舫行至湖中心,封煜神色依旧淡淡的。   阿妤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指尖轻戳了戳他胸膛,她出身摆在那里,旁人有甚反应都算正常。   但封煜的态度,却也叫阿妤笑弯了眸,毕竟不论如何,他看重她,总归都是一件好事。   许久,阿妤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句:“待过两日,妾身弹与您听,可好?”   她又不是不会,只是懒得去练而已。   之所以说过两日,是因为她还需练习,丢了多年的功夫,重新捡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封煜眉梢微动,敛眸看她:“你别多想。”   他若想看歌舞,数百伶人等着他挑,他乐意宠着人,是因为人合他心意,其余不过锦上添花,若是无,也无伤大雅。   再说,便是后妃会才艺的不少,也得他有时间去看。   “妾身就是想让皇上高兴。”阿妤攀在他胸前,说这话时,眸子浅亮,却是真心话。   封煜看了她许久,最后捏着她脸颊,只嘱咐了句:“别累着自己。”   阿妤眨了眨眸子,忙点头,不用他说,她也不会累着自己。   封煜没能陪阿妤多久,即使出宫后,的确悠闲些,但是该处理的政务却不会少。   阿妤回绥泠轩时,没让御前的宫人送,她不着痕迹地蹙起细眉,朝湖边不远处的假山旁看去一眼。   她记得,她上彩舫时,分明在那处看了那人。   阿妤在原处顿了会儿,才深深吸口气。   总之如今已在绍州,有些事,即使她不去他,他也总会来同她说清的。   阿妤忽然朝一个方向看去。   其实她知晓,这个行宫位于何处,曾年少时,她无意间途径过此处,又很快被人带着离开。   顺带告诫她,这处不是可以随意来的地方。   半晌,思绪回拢,阿妤才神色如常地朝绥泠轩去。   待傍晚时,周琪和她说了一通消息:“御前传来的消息,狩猎之行被安排在三日后。”   晚膳,是今日她刚采摘的莲子,做得莲子羹。   苦中泛着一丝甘甜,阿妤用了一碗,才和周琪说话:“那你将那套骑装找出来。”   罢,她才又庆幸地说:“幸好离宫前,皇上与我透过点口风。”   她才能让尚衣局及时赶出一套骑装。   她没学过骑射,自然不可能特意备着骑装,还是临行前,封煜和她说,此次江南行许是会有狩猎,她才急急忙忙叫尚衣局赶制一套骑装出来。   御前传来的消息,皇上今日歇在勤政殿了。   阿妤早早洗漱好,倚在床榻上,同周琪扯着桃花瓣,一边问:“这三日,皇上可有说,还有甚安排?”   周琪摇头:“该是没有的。”   闻言,阿妤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捻桃花瓣的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周琪看在眼底,却没有多问。   近乡情怯,绍州是阿妤姐姐的故乡。   明摆着,阿妤姐姐进宫之事隐情甚多,每次提起往日,她虽不说,却莫名让人觉得悲伤寂寥,周琪没想过去揭她伤疤。   周琪举起一个缝制好的香囊,轻声问:“主子,您看这配色好看吗?”   阿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房间里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琪就见主子抬起头,似有些犹豫地问她:   “阿琪,你说我若是想进绍州城逛逛,皇上会许吗?”   周琪捻着针线的动作微顿,认真地说:“奴婢也不知晓,但主子不妨试试?”   “您若不说,皇上总不会知晓您在想什么。”   晚风从楹窗窗格吹进,烛火随风摇曳,映在阿妤脸颊上,在她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   阿妤紧紧抿唇。   她自是知晓这个道理,可她有些迟疑。   她既担忧皇上会不许她去,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该……回去?   距离那时,已然过去了五年,她不知道曾经的江府变成何副模样,恐是早已物是人非。   忽地,手中的物件被人抽走,周琪将所有东西放置一旁,板着脸和她说:   “别想那么多了,您既想做,那便不妨试试,反正最差的,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罢了。”   “主子,您在害怕什么?”   阿妤呼吸浅顿了下,不自觉攥紧锦被,隔了半晌,她才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得对。”   最差的,不过维持现状罢了。   她总不可能一直对此避而不谈的。   她想去寻,她娘亲的墓地,她娘亲的牌位,她躲了那么久,总该面对现实的。   翌日,阿妤跪坐在封煜面前时,她垂着眸子,久久不敢抬头。   封煜持着奏折,敛眸看向她:“你要去作甚?”   案桌上的翡翠香炉飘着袅袅白烟,浓郁的龙涎香和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样,阿妤越发低下头:   “想、想去绍州城看看……”   她知晓,皇上查过她身世,必然不会信她的言辞,所以,她越说越心虚,连带着声音都轻细地几乎让人听不见。   果不其然,封煜嗤哼了声:“只是这般?”   阿妤仰起巴掌的脸蛋,软软地迟疑开口:“妾、妾身还想去一趟曾经的江府……可以吗?”   “妾身保证,很快就回来,只远远地看上一眼。”   说完话,她就立刻低头,有些羞赧地垂下头。   她知晓,皇上不喜后妃与宫外有过多牵扯,她这般,有些得寸进尺了。   殿内有些安静,封煜轻睨向她,无奈地摇头。   他原本还在想着,她究竟能憋多久,竟连三日都没撑过去。   最终,封煜还是点了头:“带着侍卫,早去早回,不可滞留。”   他话音落下,反倒是阿妤怔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她没想到,她纠结这么久,才壮着胆子向皇上求情,皇上竟然就这么简单地同意了? 第97章   行宫前, 停着一辆简单的马车,用丝线在顶端系着一串铃铛。   阿妤挽起发髻,作一副富家少妇的装扮, 她身后站着周琪和琉珠, 除此之外,还有封煜特意让她带着侍卫, 四五个人候在马车一旁。   不止如此, 还有许多便装打扮的禁卫军, 只不过阿妤四处打量下, 没找出来罢了。   小刘子躬身立在一旁, 低声说:“钰修仪,沿路会有人保护您的安全,皇上有旨, 让您早去早回。”   “刘公公替本宫向皇上带句话, 就说我记着的。”   昨日封煜几番叮嘱她,必要早些回来,阿妤自然不会忘记。   说完话, 阿妤就被周琪扶着乘上马车, 随着一道清脆的鞭声,马车开始朝南行驶。   而行宫外,韩玉扬刚从绍州城回来, 只来得及看见她侧脸, 然后就被帐纱遮住。   韩玉扬攥紧缰绳,招来一宫人,问:“那可是钰修仪?”   等宫人点头后,韩玉扬看马车离开的方向,意识她是要去哪儿, 脸上温和神色有片刻消褪。   马车的轱辘踩着大道的印子,周围由安静变得喧闹,一路进了绍州城门才停下。   马车表面朴素,并无甚特点,但里面却极尽精致,阿妤倚在车壁,见周琪放下帐纱,就立刻问:“进绍州城了?”   周琪点头:“主子,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去?”   阿妤深深吸了口气:“西方。”   她话音落下,才又感觉到马车动了起来。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一酒楼前,位于长荣街的正中心,这是绍州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阿妤悄悄掀起帐纱,看向酒楼的牌匾,眸子里有片刻的恍惚。   风满楼。   竟然还叫这个名字。   阿妤有些难以置信,这座酒楼曾是江家的产业,后来江家被查,这酒楼自然也就不再属于江家了,不知被谁买下,竟然没有改名。   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对女子也不会太过苛刻,大街上时而会瞧见不少女子出行。   风满楼的掌柜见这马车久久不动,着实影响生意,刚要让跑腿去催促下,就见帐纱被从里面掀开,一妇人被人扶着走下来。   周琪小心护着阿妤,好奇地看了眼酒楼牌匾:“主子,就是这儿吗?”   阿妤轻点了下头,就见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   不是熟人,阿妤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阿妤敛下眼睑,她模样长得甚好,身后又跟着数个侍卫,刚踏进酒楼,就察觉众人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下。   侍卫皆持刀,见此,几乎上前一步,就要训斥。   阿妤哭笑不得拦下:“退下。”   掌柜的忙上前招呼:“几位贵客,是要在一楼,还是去二楼隔间?”   说话间,掌柜的隐晦地打量了这群人,绍州城富庶,来往不少富家千金或官家小姐,还从没见过身边侍卫都这般有威慑力的。   他心底猜测,这群人来头不小,是以,态度越发恭敬。   阿妤扫了圈,轻声细语道:“就在一楼,寻个安静的位置。”   她是来等人的,去隔间,还怎么等?   掌柜的将她们带到了角落处,阿妤对吃食不在乎,随意让他们上招牌菜,才对那几个侍卫说:“你们也寻个位置坐下,莫站在这里。”   等菜色上齐,阿妤想等的人,也终于出现。   韩玉扬踏进来,他先去了趟江府,发现并没有寻到她,才意识到她会来这里。   整个绍州城,除了江府,她曾经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座酒楼了。   掌柜的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韩玉扬没听清。   阿妤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一沉再沉,最后垂眸,微扯了扯嘴角,轻讽一闪而过。   半个时辰后,阿妤出现在江府前。   韩玉扬落后她两步,他听见她说:“韩大人,你该知晓,本宫此次寻你,是为何事。”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没有丝毫情绪。   韩玉扬敛眸,只说:“修仪主子可要进去看看?”   她们站在江府门前,牌匾都未变,只是较年前似破败了些,江府作为曾两大商行之一,占地面积甚广,里面凉亭假山,竹林花园,景色甚美。   朱红色大门被人推开,阿妤抬眸,就可探见府邸样貌。   阿妤攥紧手帕,毫无预兆地,眸子泛了红。   不管是藤曼缠绕的长廊,还是石块堆砌的假山,当真没有一丝丝改变。   她眸子一点点泛凉,声音冷了下来:“韩玉扬,你有意思吗?”   阿妤不懂,明明当时那么绝情,此后做再多,又有甚用?   住宅可以买回,可死去的人,能换回来吗?   在她那声落下,韩玉扬的脊背有片刻弯曲,只那一瞬,他又如往常那般温和笑着:   “进去看看吗?”   阿妤没动。   他笑得眼底殷红,说:“娘也在里面。”   ——   行宫处,封煜刚遣散众臣,朝后靠了靠,揉着眉心,沉声问:“钰修仪回来了吗?”   杨德上前一步,回答:“回皇上的话,还没有。”   顿了下,杨德瞧了眼时间,讪笑:“皇上,这钰修仪刚去不过一个时辰。”   封煜放下手,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杨德顿时埋下头,不敢说话。   勤政殿外,小刘子擦着额头的冷汗,陪着笑:“沁芍姐姐,沈贵嫔派您来,是……”   沁芍不卑不亢笑着:“刘公公,我们主子想请皇上过去一趟,您可否替通传一声?”   小刘子有片刻错愕,他还真的很少见到有后妃主子这般直白。   想请皇上过去,竟都不寻个理由。   他记得,最初钰修仪去乾坤宫时,都能假模假样地拎着个汤水过来。   小刘子没拒绝,转身推门进去。   封煜正批着奏折,瞥见他时,眉梢微动:“什么事?”   “皇上,沈贵嫔派人来说,想请您过去一趟。”   “可有说何事?”   小刘子低下头,说:“并没有。”   封煜朝外看了眼,忽地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午时了。”   封煜拧起眉,朝下面的小刘子说:“和沈贵嫔说,朕下次再去看她。”   小刘子忙退出去,将他的话说与沁芍听,沁芍听完,微蹙眉:   “圣上在忙?”   忙于不忙,小刘子不知晓,他含糊道:“一堆奏折要批,恐是没时间。”   话已至此,沁芍知道是请不到圣上了,只好退下。   而勤政殿内,小刘子刚退下不久,封煜忽然站了起来,下了台阶就朝外走,杨德立刻跟上去,不解地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绍州城看看。”   他撂下一句话,人已经踏出了勤政殿。   另一边的沁芍尚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她看着皇上朝外走去,拧眉派人去打听发生了何事。   待宫人回来,沁芍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   去绍州城?   这便是一大堆奏折要批?忙得连见她们主子一面都没有?   沁芍沉下脸回去,将这消息禀告给了沈贵嫔。   她进来时,宫人刚端进一盅乌鸡汤,沁芍看得难受,这是自家主子一大早醒来,特意吩咐给皇上备下的。   沈贵嫔听了她的话,神色依旧清清冷冷的,淡声朝宫人吩咐:“盛汤。”   梨木桌上摆着两个玉碗,午膳摆得满目琳琅,可等的那人没来,她一人安静地用完膳,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沁芍被这气氛感染,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后,沈贵嫔才放下木著,净手之后,才说:“皇上去绍州城了?”   沁芍点头,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说:“奴婢听说,辰时钰修仪就作便衣打扮进了城,至今未归。”   皇上去绍州城作何,一目了然。   “砰——”   杯盏不经意间落地,碎了一地,正好砸在沁芍脚边。   沁芍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待她找回呼吸时,就听她家主子冷淡的声音:“怎得这般不小心?”   立刻就有人跪地磕头:“都是奴婢不好,毁了主子最爱的茶具。”   半晌,沁芍才堪堪抬首,那奴婢离案桌有两步之遥,如何也碰不到案桌,不过没人敢挑明,沁芍小声地说:   “主子,她也是不小心,您不如饶了她这一次吧。”   沈贵嫔才神色不耐地抬手:“罢了,打扫干净。”   待房间里被打扫干净,沁芍也没胆子说什么,沈贵嫔却是突然看向她,忽地问:   “进了行宫后,除了钰修仪,皇上可招了旁人侍寝?”   沁芍哑声,这明摆着的事实,哪里需要她来回答。   沈贵嫔仿若也没想听她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完后,就垂下眼睑,良久才又出声:   “给兄长传句话过去……” 第98章   “娘也在里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让阿妤似被钉在原处,久久动弹不得。   朱红色门前,阿妤红着眸子, 她没看任何人, 直接朝府内跑去。   她步子有些不稳,整个着急地往里走, 似踉踉跄跄。   阿妤知晓, 若韩玉扬当初真的有妥善处理好娘亲的后事, 那么娘亲必定就是在……   阿妤越过长廊, 跑过后院, 半炷香的时间,周琪等人慌乱地跟在她身后,阿妤第一次没顾及到周琪, 她远远地看见那块匾牌。   彻晗苑。   她和娘亲整整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在曾经, 她几乎每日都会来的地方,在这里,她总能看见那个温柔的女子, 低低浅浅地喊她“阿妤”……   阿妤猝不及防地停下, 她红着眼,泪珠子倏地落下。   望着那扇木门,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阿妤忽地有些不敢进去。   韩玉扬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停下,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清隽的眉眼间敛尽了温柔。   除去那分颓废外,只余下庆幸。   幸好, 这么多年,你依旧平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那女子问他:“当年,你为何不救她?”   这是一根刺,扎在阿妤心底,永远都拔不出来。   她永远都无法接受,她视若兄长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亲自刎在眼前。   明明、明明他也唤她一声娘亲,不是吗?   她和娘亲救下他。   他失去所有记忆,是娘亲赐给他姓名,是娘亲让他念书,是娘亲护着他,让他在这里有一片安身之所。   阿妤在这五年里,为他找过太多借口,却都说服不了自己。   韩玉扬身子僵硬了许久,最终只低声说:   “对不起。”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他知晓,这些都挽回不了什么。   江家暗自扶持越王,江妤母女在江家插不上话,更遑论不被江父承认的养子韩玉扬?   圣旨下来时,不止是江妤父母,纵使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并非他不想救,而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四个字——   位卑言轻。   阿妤背对韩玉扬,眼泪没控制掉下,她扯动唇角,说:   “韩大人有甚对不起本宫的呢?”她怨他,并非是他不能救下娘亲,而是,他没去救。   他可懂?   只要那时,他站出来,哪怕是没用的一声打断,她也不会记怨这么多年。   她要的不过是,他别那么冷眼旁观。   仿若她和娘亲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像她那位父亲一般。   那一日,她不再是江家的大小姐。   父亲弃她而去,娘亲不堪打击去世,而她视作兄长的人也选择冷眼旁观。   她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   阿妤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没再管身后的人,推开了木门,里面几乎没有改变。   她穿过桃林,踏进房间,哄得一下,阿妤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周琪及时扶住了她。   入目所即的,是一张高长的案桌,上面摆放着一尊牌位,前面放着香炉,里面有还未燃完的香。   阿妤看见,牌位上清楚写着——母洛安冉之灵位。   退,阿妤退后了一步。   她擦掉眼泪,哽咽着问周琪:“我衣裳乱了吗?”   等周琪摇头后,她才尽量平稳着呼吸踏进去,其余人都守在外面,没进去打扰她。   阿妤跪在了牌位前,她动作轻柔点燃香,插进牌位前的香炉里。   阿妤怔怔地跪在那里,忽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逃避了数年,不敢面对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娘亲死了,死在了五年前,而她连给其收尸都没能做到。   其实她有什么好怨韩玉扬的呢?   至少他做的,比她要多了。   ——   许久之后,木门被从里面推开,阿妤走出来。   周琪不放心地立刻去扶住她,不掩担忧:“主子……”   阿妤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平静地看向韩玉扬,垂眸低声说:“这么多年,麻烦您了。”   疏离又客气。   叫人浑身的力气无处可使,除了颓废外,再生不出他意。   韩玉扬只是看着她,没有动。   阿妤却是移开了视线,又如往日般,她淡淡地说:“本宫出来时间久了,该回行宫了。”   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却被人叫住: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韩玉扬低声说,说不出甚情绪,可能是不甘心,又或者只是心疼。   她当年尚未及笄,尚称得上是孩子,他不知她是如何走到今日这步的,但总归不会容易的。   他将这事说出来,只不过为了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抛弃她。   阿妤没回头,只说:“我不怪你了。”   她原谅他了,也放过自己了。   自此以后,她是钰修仪,他是韩侍郎,再无关系。   她只说了这句,就提步走远。   韩玉扬没再跟上去,他微阖上眸,无力跌靠在墙壁上。   他懂了她的意思。   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再去打扰她。   她过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他能做的,只不过是默默地看着罢了。   这般就够了。   反正,他这么多年来,求得也不过是她平安罢了。   另一边,阿妤出了江府,在踏进马车时,就被眼前的人惊到。   “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马车内,封煜坐在一侧,手里持着书本翻着,案桌上还倒了杯热茶,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封煜眸色深沉,敛眸看向她,淡淡地说:“过来看看。”   阿妤擦了把脸,忙轻声问:“皇上来了多久?怎不让人叫妾身?”   封煜扔了书,不动声色地转着扳指,没回答她,只说:   “回去?”   阿妤坐在他身边,没反驳,乖乖地点头:“都听皇上的。”   如今天色都快暗了,阿妤意识到他为何会来,勉强牵动嘴角:“是妾身忘了时间,让皇上费心了。”   封煜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也不知有没有睡着,总之并没有理会阿妤的话。   阿妤终于从见到娘亲的牌位这件事中回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对她素来不会这么冷淡。   阿妤扯了扯他的衣袖,细眉无措地蹙在一起,轻细着声音问他:“皇上,是妾身惹您生气吗?”   她不知,这又是怎么了?   但总归只有一种可能,她又招惹他了。   他还不至于将从旁人身上受的气,撒在她身上。   封煜依旧没说话。   他见时间不早,她又迟迟未归,就来了绍州城,本欲带她顺便看看这绍州城的夜景,却没想到,这一趟竟还给他了个惊喜。   她做事,没半点遮掩。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在酒楼等人,还和旁人一起进了江府。   也是那个时候,封煜才记起,查的那份资料里,她还有位兄长。   他原本没在意,只以为都是庶兄长,五年前就被处死的那两人。   如今,才和韩玉扬对应上。   封煜心情算不得好,他许她回江府看看,有许过她见外男吗?   阿妤还在纳闷他又生什么气,仔细想了想今日所作的事情,半晌,她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慢吞吞地问:   “皇上是在气妾身见了韩大人?”   阿妤原以为他还不会说话,哪想到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男人冷哼一声。   随后,她被人捏住脸颊,封煜眉头拧在一起,阴沉地看着她:   “故意在酒楼等他?”   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又捻在她脸颊上,冷冰冰地嗤笑:“为他哭了?”   既不是亲兄长,朝暮相处,岂不是最容易日久生情?   阿妤被迫仰着头,刚好和他视线对上。   许久后,阿妤终于意识到他为何生气,顿时瞪圆眸子,哭笑不得,她晃着脑袋,躲开他的手,才揉着脸,含糊地说着:   “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她不满又委屈地说:“妾身等他,只是为了见娘亲罢了。”   封煜冷嗤,她娘亲早就去了,竟还拿此事蒙骗他?   阿妤见他不信,有些急了:“是真的,当初妾身娘亲死后,后事皆由他一手操办。”   “如今娘娘亲的牌位就在江府,皇上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去,妾身领您去看!”   她急得差些直接站起来,封煜忙拦住她,对她这番话,自然是信的。   封煜还能在马车里等她,不过就是因为她没想瞒他,所做一切都没丝毫遮掩,不然他也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   不过,封煜依旧沉着脸,说:“你和韩侍郎有故,怎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轮到阿妤蹙起细眉,她呐呐地抬头看向封煜:   “妾、妾身以为您知晓呀!”   当初,他不是查过她了嘛!   她没藏着神色,心底话如同写在她脸上一般,封煜扫了眼,就知晓她在想什么,顿时有些哑口无声。   阿妤瘪着唇,她拽着男人的手,快要急哭了:   “妾身只是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以前,妾身以为您查过了,所有事都知道的。”   她说:“妾身没想瞒着您!”   封煜转着玉扳指,心底依旧憋了股气,不上不下地,闹得他不舒服。   马车到了行宫停下,阿妤也没等到他说话。   下了马车,就见行宫前有宫人在等着,阿妤刚站稳,就见那宫人走近,说:   “皇上,我们沈贵嫔特意吩咐宫人准备您喜欢的素什汤,想请您过去。”   阿妤顿时拉住了封煜的衣袖,咬着唇,不安无措地看着他。   她刚犯了错,拉着男人的手都有些心虚。   封煜不着痕迹地拧起眉,之前刚拒绝过沈贵嫔一次,这次便不好再折了她的面子。   他余光瞥见女子不安神色,心底有些犹豫。 第99章   日色渐暗, 夕阳的余晖在阿妤脸上映下一片红霞。   但她定定地看着封煜,懊悔顷刻间汹涌而来。   她不该去的。   或者说,她该和他说清楚, 再行动的。   她哪里知晓, 皇上查了她,竟没查到韩玉扬?   封煜一时没说话, 阿妤就察觉到他的犹豫, 心底悔得要命, 若是平日, 他哪会这般迟疑?   阿妤知晓他必然是生气了的。   她拉着他的手越发紧了些, 眸子泛了红,大有他说走,就立刻哭出来的现象。   许久, 封煜余光瞥着她, 心生的那丝犹豫,愣是被她磨没了。   本是带她出来散心,总不能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   封煜敛眸, 淡然地看向那宫人, 依旧是下午时的说辞:“朕改日再去看她。”   虽是这般,但阿妤依旧没有放松。   宫人皆退下,封煜扯了扯袖子, 没能从她手中扯出来, 反而被越发拉紧了些。   封煜似不耐地瞥向她:“还不放开?”   阿妤红着眸子,瓮声瓮气地:“不放。”   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脸,她手指抖了下,依旧没放开:“您别生气了,妾身知错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 阿妤情绪本就低落,让她无甚心思去想太多,如今他这般态度,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眸子通红,想哭,又怕他烦。   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   阿妤吸了下鼻子,将心底憋着的情绪往下压。   从一开始,她就知晓,她所有的任性都是基于他愿意纵容的前提下。   如今他生气了,她连委屈难受都不敢说出来。   她涩着嗓子,尽量像平常那般软着声音喊他:“皇上……”   可他脸色依旧没有缓和,阿妤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顿了半晌,她才颓废地松了手。   她低低地垂下头,涩着声音说:   “那皇上您忙,妾身不打扰您。”   所有的情绪没有宣泄口,阿妤心底难受得慌,却又不得不忍着,垂下头,泪珠子倏地掉下。   猝不及防,阿妤有些控制不住。   她不敢抬头,怕哭得多了会招人厌烦,甚至连擦都不敢擦。   她听见了脚步声,随后渐渐远离消失,阿妤仿若被钉在原处,久久没动弹,直到听见周琪担忧的声音:   “主子……”   阿妤抬头,身旁已经没了男人身影。   她有些恍惚,这好似还是第一次,他一句都没有理会她,自行离开。   阿妤这才用帕子擦拭了脸,将泪痕擦得一干二净,深深呼出一口气,朝周琪弯眸笑着:“没事,我们回去吧。”   周琪顿时红了眼,她跟在主子身边一日,知晓她此时心里定然难受。   谁知回来之后,还会发生这般的事?   可周琪看着她,却不敢多提,只同她也笑着:   “那奴婢扶着您,您小心脚下。”   这刹那间,周琪顿时领会为何往日宫中老人都会说,后妃有子嗣伴身,才算有所依靠。   因为那圣宠当真飘忽不定。   另一边,封煜沉着脸,朝勤政殿的方向走,身后宫人大气都不敢出。   在进殿之前,他忽然停下,转头朝杨德吩咐:   “让宫人伺候好钰修仪,不得怠慢。”   他这一走,将她扔下,难免不会有宫人多想。   可封煜现下心底有些乱,尚没想好该怎么对她,只好暂时避而不见。   最初,他看上她,不得不承认,只是因那张脸的一时兴起。   后来,觉得她无所可依,便下意识待她好些。   他一直宠着她,纵着她,最多的还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依附于他。   如今却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并非没有靠山,身后还有韩侍郎这一位兄长。   这打破了他对她一贯的印象。   而且,封煜脸色冷了下来,想着她刚刚忽然松手的情景,气不打一出来。   他叫她放手,她就放开了?   往日怎不见她这般听话?   果然,身后有了亲人,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封煜敛眸半晌,忽然不明意义地冷嗤一声,拂袖踏进勤政殿内。   跟在他身后的杨德,心惊胆颤了半日,这时忽地有些摸不清头脑。   皇上究竟是甚意思?   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若是生气,又特意嘱咐他们不许怠慢钰修仪,若是没生气,这又是第一次将钰修仪扔下。   想了想,杨德慢了步,伸手招来小刘子,与他耳语了几句。   ——   阿妤进了绥泠轩,愣愣地坐在榻上,除却周琪要传晚膳时,被她拦下,她就没再说一句话。   周琪看着她的模样,心底有些担忧。   除了得知李子哥去了时,她何时见过阿妤姐姐这般过?   周琪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初嘴笨的时候,竟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没等她想好如何开口,阿妤就仿若调节好了心情,她扯着笑,仰头对周琪说:   “将前日皇上赏的凤琴搬来。”   过去的,总归就是过去了,她不可能活在过去。   什么难受或是旁的情绪都不重要。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能叫皇上消了气。   周琪见她这般,也不敢再露出担忧,忙和琉珠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凤琴搬出,在宫人抬出的架子上摆好。   周琪迟疑地问:“主子,您是要练琴吗?”   阿妤已经起了身,被扶着在凤琴前坐好,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那日在彩舫上,她说了要弹琴于他听,后来他直接赏了架凤琴过来,只是她这两日都顾着旁事,还没来得及练习。   阿妤渐渐抿紧唇,她伸手,试了音色。   铮——   几声响起,尚有些刺耳,可阿妤却是松了口气,幸好她没将曾经学过的东西忘得干净。   这一练,就没停下,琴声从最初的断断续续,渐渐演变成了调,成了曲,越发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阿妤终于停了下来。   外面熹微的晨光从楹窗缝隙映在她脸上,让她越显得疲乏,阿妤将泛红的手指藏进袖子中。   一夜未眠,让阿妤嗓子有些干涩,她抚额站起来,说:   “去请皇上。”   顿了下,她敛眸,又说:“罢了,我自己过去。”   周琪急得跺脚,她昨儿一日没用东西,又一夜未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熬!   在周琪叫她休息会儿时,阿妤打断她:“我应了皇上,今日弹于他听的。”   阿妤说:“明儿就是狩猎,没时间了。”   她刚要转身走,就身子不稳地晃了下,周琪等人惊呼着扶住她。   周琪又怕又气:“主子!没你这般糟蹋身子的!”   其余人噤声,这话除了封煜,也就只有周琪敢说出来。   阿妤见她气得脸色通红,一时也没能说话,曾当宫人时,她连熬两日都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身子倒是养得娇气了。   周琪都快哭了:“奴婢就去请,一定将皇上请来,还不成吗!”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让阿妤拦都没拦住。   阿妤忙吩咐旁人:“快去追啊!”   事情没阿妤想得难,杨德特意让人盯着绥泠轩。   封煜刚闲下来,他就凑到跟前,低声说:“皇上……”   欲言又止的模样,叫封煜拧眉看向他,有些不耐:“何事?”   杨德低了低头:“奴才听说,昨夜里绥泠轩的琴声响了一宿。”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的动静。   周琪跑到勤政殿前一跪,尤其她熬得眼睛通红,看着就似刚哭过一般,唬人得厉害。   小刘子特意被叮嘱过,若是钰修仪的人过来,一定要及时通报。   他连耽搁都不敢,立即就将消息报了上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封煜就出现在了绥泠轩,阿妤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   封煜停在珠帘前,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一旁的凤琴上,只觉得昨日憋的那口气越发令人不舒服。   他沉着脸,喝退宫人。   阿妤被他唬住,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举手无措地站在那里。   她原先将手藏进袖子中,周琪等人没注意到,如今一拿出来,那指尖处的红痕立刻就显出来。   明显得叫封煜想注意不到都难。   封煜忽地冷嗤一声:“这双手是不想要了?”   凉飕飕的话,带着冷嘲热讽,叫阿妤嗡地委屈顿时涌上来,她忍着说:“妾身只是想快些将琴练好,弹给皇上听。”   “宫中伶人数千,朕若想听,何时用得到你?”   封煜的话有些不留情面,却又是冷冰冰的事实,他瞥见女子受打击的模样,又不自觉捏住扳指。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阿妤顿时红了眼,她说:“您若是不想听,还特意赏妾身那架凤琴作甚!”   封煜哑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又听她几乎带着哭腔说:“妾身练了一夜,手都要疼死了,您还这般说妾身……”   房间内熏香袅袅,连带着站在那里快要强忍着哭意的女子,叫封煜渐渐拧起眉。   他想说,你自己都不在乎,他还心疼什么?   可最终,封煜依旧没说出来。   他只是冷脸传了太医,又捏着她的脸,下了最后通牒:“日后再叫朕发现你碰琴,你那个宫女就别要了。”   任由主子这般折腾自己,这种奴才留着何用?   他这般说,已然是退了一步。   他态度一软和,阿妤就发现了,她睁着眸子,轻咬唇说:“那、那我岂不是白练了……”   封煜要被她气笑了:“怎么,你还真不想要这双手了?”   这话一落,阿妤就觉得手上一阵疼,先前只顾着让他消气,连疼都忘了去,如今一放松,才体会到何为十指连心。   阿妤忙直摇头,似要说什么,又咬唇停下。   封煜看见了,但余光瞥见她的手,就不想同她说话。   练琴练了一夜,亏她想得出来。 第100章   琴, 最终还是没弹成。   封煜一声吩咐,那架凤琴就立刻被宫人抬了出去。   干净利索,叫阿妤想拦都来不及。   不过, 阿妤也不想拦罢了。   她本就不爱弹琴, 若非想要封煜消气,她也不可能练了一夜的琴。   阿妤黏人得很, 就算太医来了, 她也几乎黏在封煜怀里, 封煜沉着脸推了她几次, 都没有推开, 到最后只能任由她。   等太医退下后,封煜刚要说话,遂低头就发现女子在他怀里, 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细眉微蹙, 似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封煜眸色稍暗,看了她许久,才将她放置在床榻上, 起身离开。   他身影消失在房间, 四周没了动静,原熟睡的阿妤却是慢慢地睁开了眸子。   她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许久后, 她才又闭上眼, 翻身面朝墙壁,这般才真正地睡了过去。   较之皇宫,行宫风景虽说不错,但更胜在清凉,对于后妃来说, 多了些新鲜,除此之外,这世间能和皇宫繁荣比的地方甚少。   皖悦湖旁,陆才人和一众妃嫔说着话,远远瞧见一行人,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沈贵嫔身后跟着一群奴才,浩浩荡荡地越过陆才人等人,对她们的行礼请安连个眼神都没给。   陆才人脸色都笑僵了,见她进了皖悦湖上的彩舫,才站起身,撇了撇嘴,与身旁人嘀咕:   “……也不知高傲什么,说是受宠,可到了行宫后,不还是和我们一样,连皇上面都见不到嘛?”   有人拉了下她衣袖,劝她:“好了,快别说了。”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四周都是眼生的宫人,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陆才人撇嘴,到底是没再说,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颇有些纳闷:“这几日怎没见陈美人?”   “听闻是在院子里抄写宫规。”   众人有些惊讶,竟还真的会去抄?这都几日了,还在院子里不出门。   忽地,三道击掌声传来,直叫几人听懵了去。   眼见着圣驾越来越近,众人连忙回神,惊喜地服身行礼。   封煜停下,脸色平淡地看着眼前这群人,随意问了句:“怎么都在这儿?”   陆才人上前一步:“听闻这皖悦湖景色甚好,妾身等人才结伴过来看看。”   她笑得温婉,这话却没一丝真。   还是前日皇上邀钰修仪游湖赏莲,叫她们动了心思,日日候在这湖边,就盼着能偶遇下圣上。   这不,就真叫她们碰上了。   闻言,封煜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只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他说:“日头大,早些回去吧。”   撂下一句疑似关心的话,他就径直要离开,众妃嫔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敢拦,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陆才人捏紧手帕,眸色微闪,轻哼了声:   “沈贵嫔不是在那吗,且看她能不能留住皇上。”   若是不能,她倒想看看沈贵嫔日后还要怎么去摆那副众妃的架势。   封煜很快就看见了沈贵嫔,她倚着彩舫栏杆站着,似是没骨头般,脊背却挺得笔直,隔着一层轻纱,隐隐绰绰似在看着他。   她眉眼清冷,便是看见了他,也没生出几分欢喜。   彩舫靠着湖边,并未动,仿若在专门等着他。   封煜转着扳指,想起昨日两次折了她的面子,步子微顿,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沈贵嫔才动了,她不紧不慢地从彩舫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屈膝行礼。   待起身后,她才扬眉斜眸,说:“妾身还当,皇上今日依旧会忙得连理会妾身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带着怨念。   惯是高傲的人,稍放软了态度,就会叫人心生欢喜。   但不巧的是,今日封煜是真的忙。   昨日京城的奏折快马加鞭地送过来,是以,封煜才没时间在绥泠轩耽搁。   他没生出什么心思,但也知晓她候在这里是为何,平淡地说了句:   “勤政殿还有事要处理,朕待会再去看你。”   沈贵嫔眸色又带上清冷,从昨日到现在,这话她已经听过了三次。   但她不知晓,这个待会究竟是指什么时候。   昨日宫人没请来他,今日她亲自来,还是这般结果。   勤政殿忙,钰修仪身边宫人的一句话,他就能匆匆赶去绥泠轩。   倒是真的忙。   沈贵嫔眉梢渐渐窜上冷意,她别过脸,无声服身行礼,不愿再讲一句话。   封煜不着痕迹拧起眉,其实他并不喜旁人同他闹。   进后宫,本就是为了放松心神,前朝就够累了,哪还有心思去哄旁人。   这两日,他本就觉得烦心,当下也没甚心思多说话,直接拂袖离开。   沈贵嫔掐紧手心,才勉强叫自己没露出异样。   她忽然想起,钰修仪尚在月子中时,那一日,她亲自备了他夸了句的莲藕排骨汤去乾坤宫。   期间,有朝臣求见,她只好避开进了后殿。   这一进去,她却看见了,在屏风后软榻旁的案桌上,静静地躺着两支玉簪。   无需旁人多说,她也知那玉簪是何人的。   沁芍扶起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听闻,皇上是刚从绥泠轩出来,昨儿还许了钰修仪去绍州城的恩典,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看似小声,却连沈贵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沁芍顿时冷下脸,这群人看似在羡慕钰修仪,实则还是在嘲讽她们主子不如钰修仪。   若是此话由钰修仪自己说也就罢了,这群人连圣面都难见的人也配?   沈贵嫔忽然朝她们走去,那议论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陆才人看着站在她们面前的沈贵嫔,扯着嘴角讪笑两声:   “沈贵嫔,您这是有何吩咐?”   顶着她清冷的眸子,陆才人说话声不自觉就小了些。   背地里说人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被正主找上来,她们就比谁都心虚。   尤其这个人,比她们得宠,家世还比她们要好。   沈贵嫔冷冷扫了她们一眼,忽地,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似不经意间绷断,清脆一声,珍珠不时就散落了一地。   陆才人等人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她。   就见沈贵嫔抚过手腕,不咸不淡地说:“捡起来。”   陆才人脸色顿时难堪,没忍住问了一遍:“沈贵嫔在与妾身等人说话?”   沈贵嫔根本不同她们多说,只吩咐身边的宫人:“在这儿看着,若是漏了一颗,都不许她们离开!”   说完,沈贵嫔转身离开,她眸子冷了下来,钰修仪不是闲得练了一夜的琴吗?   那她就给钰修仪找些事做。   沁芍被留了下来,不卑不亢地笑着:“各位主子,请吧。”   陆才人铁青着脸:“沈贵嫔自己弄断了手链,凭什么叫我们捡?”   沁芍只是笑,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谁叫她们主子位份比你高。   众人自然不愿配合,当下就要离开,但是四周宫人拦着,她们根本走不了。   不知是谁说了句:“就算沈贵嫔位份高于我们,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   任凭她们如何说,沁芍就是不放人,谁都不愿妥协,整个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陆才人被人拦着,不知是谁,拽了她一下,顿时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陆才人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秋林,去请钰修仪!就算皇后不在,这行宫还没轮到沈贵嫔任意妄为呢!”   就算沈贵嫔位高于她们,可体罚后妃,她也没这个权利!   再如何,也得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消息传到绥泠轩时,阿妤刚刚入睡,周琪气结,忍着怒气叫醒阿妤。   阿妤醒来赶过去的时候,陆才人就坐在地上哭,连一分形象都不要了,她顿时一阵头疼。   “都给本宫闭嘴!”   一路上,她已经将事情听了个明白。   陆才人她们先阴阳怪气,后来沈贵嫔大题小作,才闹出的乱子,是以,两方都有错。   她一来,众人才安静下来,陆才人哭着叫她作主。   阿妤好不容易入睡,却被人叫醒,心底憋着一口气。   她揉着眉心,冷声说:“谁推了你?直接拖下去杖责三十!”   不管如何,没有主子命令,擅自对妃嫔动手,这群宫人是如何都跑不掉的。   阿妤实在想不通,沈贵嫔为何要这么做?   怎会这般乱来?   故意给她找麻烦不成?   陆才人也不知是谁,但不妨碍她随便指个人,这一指,就指向了沁芍。   沁芍冷下脸:“陆才人还是好生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你。”   陆才人哪理会她,直接对阿妤哭:“钰修仪,您瞧她的态度,妾身还能故意陷害她一个奴才不成?”   阿妤头疼抚额,沉下脸:“够了!”   “前些日子罚抄宫规,还是轻了不成,短短两日,就又闹出乱子,叫人看笑话!”   她看向陆才人,斥道:“还不快起来,哭哭啼啼地,成什么样子?”   阿妤认出了沁芍,知晓这群宫人定然是听她的吩咐,才敢这般对陆才人她们。   她难得不愿多查,直接挥手叫人将沁芍拖下去。   沁芍脸色微变,阿妤只当没看见。   昨日的事,她还记得清楚呢。   明知皇上去绍州城,是去寻她,还派人在行宫前等着,打的什么主意,阿妤一猜便知。   地上的珍珠散落一地,还有些滚落在一旁的草丛里。   沈贵嫔这罚人的方法,还真够折腾人的。   阿妤对那群妃嫔说:“你们若是觉得明日的狩猎不用去了,本宫这就替你们去向皇上请旨,也省得你们天天折腾。”   陆才人等人顿时噤声,她们怕再多说一句,钰修仪就真往勤政殿去了。 第101章   现场的确乱。   阿妤抚额, 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   抄写宫规,没有威慑力,但又不能不罚, 偏生明日就是狩猎, 她还真不好将她们关禁闭。   阿妤脑海里昏昏沉沉的,她指着散落一地的珍珠, 对沈贵嫔的宫人说:   “将这些都捡起来, 送到绥泠轩去。”   她又指了个人:“去请沈贵嫔, 叫她到绥泠轩将这手链亲自串回去!”   三番四次给她找麻烦, 不管她是否有意, 阿妤都懒得去深究。   不是爱扯断吗?那就自己串回去。   那宫人胆怯地不敢动,阿妤冷笑一声:“刚刚不是很能耐吗?”   她不耐烦地斜了眼:“琉珠,你和她一同去, 亲自去请沈贵嫔。”   随后, 她余光瞥见陆才人等人脸上露出的喜色,顿时气笑了:   “还笑?你们也是一样,都给本宫到绥泠轩抄写宫规!”   都爱闹事, 放眼皮子底抄宫规, 看她们还怎么闹。   原抄写宫规,还可叫宫人代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如今到绥泠轩去抄, 连躲懒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脸色露出难色,心底悔得要命,再也笑不出来。   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传进封煜耳里。   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依旧俯首在案桌里,批着奏折, 就在杨德以为他没话说的时候,就见他抬起头:   “你过去。”   杨德愣了下,没懂他的意思。   封煜不耐地掀起眼皮:“去绥泠轩,听候钰修仪的吩咐。”   她出宫时,本就没带几个宫人,如何能镇得住这些人。   往日最不喜麻烦,如今能将所有人领进绥泠轩,看来是脑子熬糊涂了。   他又说:“若有再有闹事的,直接叫她们闭门思过。”   杨德懂了,就是叫她们别扰了钰修仪的安宁就是了。   他叫小刘子留下,自己带了数个宫人,连忙朝绥泠轩赶去。   ——   绥泠轩,阿妤倚在软榻上,淡淡熏香袅袅,叫她几乎要睡了过去。   她脸色并不好看,其实整个绥泠轩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昨夜陪主子熬了一宿,本就困乏得不行,如今又被这群人折腾,能有什么好脸色,一个个都肃着脸,叫跟着进来的妃嫔原本心中的不满顿时消了去。   宫人办事利索,听懂了阿妤的吩咐,很快的,多个案桌就摆了出来。   房间里没那么大的地方,直接都摆在了院子里,矮椅案桌配套,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最边上规规矩矩放着一本宫规。   厚厚的一本,光看着就叫人头疼。   众人不敢有异议,却没动,视线不时就瞥向院门,明显是在等人。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沈贵嫔出现在门口,那悦耳的溪流声,依旧没能叫她脸色好看些。   如今院子里唯一的空位,和旁人不同的,这个案桌上只有一个玉碟,里面尽是珍珠,颗颗饱满圆润,除此之外,还有一根丝线。   琉珠不卑不亢地站过去:“沈贵嫔,请吧。”   满殿肃静,沈贵嫔脸色冰冷,她原没打算来,可琉珠并非一人过去。   她一句“钰修仪有请”,沈贵嫔身边的宫人也不敢拦,沁芍被拖下去罚板子,她身边亲信也大多不在,半是请半是胁迫,沈贵嫔就到了这里。   琉珠见她不动,也没多说,总归主子只叫她将人请过来而已。   大门敞开着,隔着一层珠帘,其实阿妤能看清外面的情况,可是她没心思多管,招来周琪说了句话。   须臾后,周琪轻步走了出来,只说:   “各位主子还是快些请吧,若是今日没完成,恐是要留夜了。”   众人脸色一黑,她话里意思很清楚,没完成钰修仪的吩咐,一个都不准离开。   沈贵嫔扬眉冷笑:“钰修仪此行,与妾身又有何区别?”   阿妤伏在软榻上,几欲要入睡,忽地被吵醒,颇有些不耐烦,冷笑:   “区别?”   “区别就在于,她们能请本宫作主,你若有能耐,也大可去请皇上来给你作主。”   阿妤头疼地抚额,那丁点子困意几乎要散了去,叫她心底憋闷得不行。   就是此时,杨德带着宫人进来。   阿妤惊讶,但她没动,杨德过去请安后,她问:“皇上叫你们来的?”   她若有似无地去瞥了眼沈贵嫔,莫非沈贵嫔在过来时,还当真去叫了皇上不成?   她心底纳闷,坐直了身子等着杨德的回答。   杨德似看出她的想法,忙躬身道:“皇上怕您身边宫人不够用,特意吩咐奴才几人过来听您差遣。”   闻言,阿妤眉梢微动,直接去看沈贵嫔。   这还真是不巧。   她刚说了叫沈贵嫔去请皇上作主,杨德就来了这一出,根本就是将沈贵嫔脸放在地上踩。   就连阿妤都觉得这事挺打击人的。   她轻咳了声,颇有些意外,但的确轻松了不少,她说:“既如此,那就麻烦杨公公了。”   说完,她就将这里交给了杨德,自己领着周琪进了内室休息。   周琪板着脸,还有些气愤:“这都什么事啊,奴婢瞧那沈贵嫔就是故意的。”   阿妤躺在床上,只说:“别管她了,你也躺下休息会儿。”   不管沈贵嫔是如何想的,总归最后她也没讨得好处。   脸面被折,宫人受罚,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阿妤是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要这般做的。   床边打了地铺,是用来守夜用的,周琪也熬了一宿,虽还有些气,但也没拒绝。   夕阳只剩一丝余晖时,阿妤被叫醒,起来用晚膳。   此时,众妃嫔宫规只抄了一半,沈贵嫔进度更慢,那条手链才串了三分之一不到,不过有杨德坐镇,众人倒也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阿妤自然是不会留着她们过夜的,随意就打发了她们离开。   沈贵嫔捏着手腕,冷冷觑了眼杨德。   杨德笑得不卑不亢,甭管几位主子怎么气,他不过是依吩咐办事罢了。   自己不中用,怪得了谁呢。   这事还没完,沈贵嫔回了承鸳楼后才发现,自己留在皖悦湖的宫人全都被罚了三十大板。   如今别说当差了,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若说钰修仪处理时没有一丝私心,谁信?   总归沈贵嫔是不信的,她站在沁芍的床榻边,生平第一次被气得变了脸色。   沁芍看见,顶着压力进言:“主子,明日奴婢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您还是莫要和钰修仪作对了……”   且不说钰修仪本就位份高于自家主子,便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皇上都不会过分为难钰修仪的。   沁芍觉得不仅身子疼,头也跟着疼了。   这般明显的道理,主子怎就看不透呢?   沈贵嫔没说话,沁芍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主子自幼被府中宠着长大,看似清醒高冷,实际上执拗又不爱听人言。   她还要说什么,就见主子已经转身离开了这里。   沁芍抿唇,埋首进臂弯,想起昨日主子叫她给大爷传去的话,心中有苦说不出。   主子这般性情,大半是被府中宠出来的,不论如何,皆任由其胡来。   ——   翌日,风和日丽,似天公作美,微风拂过,带走了那丝骨子里的灼热。   阿妤睡了一日一夜,那股昏昏沉沉的劲终于散了去,又恢复了面色红润的模样。   她早早起了身,裸着两条细腿,换上了胭脂红色的骑装,袖子间用金丝线绣出阵脚细密的花纹,在阳光下,似泛着金光般耀眼。   点了细眉,抹了口脂,她今日挽了妇人髻,露在外的修长脖颈,透着些少妇的妩媚风情。   阿妤赶到行宫外时,封煜早已到了,陈美人站在他身旁,仰着脸,不知在说些什么。   封煜垂眸理着衣袖,语气平淡:“你父兄皆是骑射的一把好手,朕记得,当初先帝在时,每次的狩猎,都是你兄长拔得头筹,朕期待爱妃今日的表现。”   陈美人温柔地笑:“妾身不敢叫皇上期待,又哪能与父兄相比,只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倒时候岂不是叫皇上失望。”   封煜勾了勾嘴角:“虎父无犬子,爱妃莫过于谦虚。”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缝隙映在他脸上,叫他这简单的勾唇,似也多了些风流,叫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陈美人矜持地笑,却没再反驳。   她出自陈府,镇国大将军,这几个字又岂是简单?   与旁府贵女不同,她自幼练习骑射,若比试琴棋书画,她可能会输给后宫旁人,但骑射?便是和皇上身边的禁卫军,她都敢与之一教高下。   阿妤走近,就见陈美人浅笑的模样,她顿了顿,忽地有些了然皇上为何会宠沈贵嫔。   许是当初淑妃盛宠太过于入人心,导致这后宫的女子皆照着淑妃去学。   那分温婉柔弱的模样,的确惹人心怜,但满宫都是这般女子,就算再喜欢,也会觉得腻味。   沈贵嫔这般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中,就难免会突出了些。   封煜看见了她,朝她招手:“过来。”   阿妤敛下心神,轻步走过去,服身行礼:“今日皇上怎来得这般早?”   陈美人站在封煜身边,在阿妤行礼时,就及时地避开身子。   封煜亲自扶起她,没回答她这话,只是说:“昨日睡得可好?”   昨日的事早就传遍了,陈美人虽不在当场,却也听说了此事,眸色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她听见钰修仪娇气的声音:“若是她们都能照陈美人这般叫人省心,那妾身每日都能睡好。”   陈美人收了心思,浅笑着服身:   “钰修仪过誉了,妾身前些日子还叫您跟着操心,哪称得上这声赞。”   闻言,封煜脸色淡淡的,却是说:   “知错就改,爱妃过谦了。”   阿妤不动声色觑了他一眼,心底颇有些纳闷,今日他怎得一直在说陈美人过谦? 第102章   虽说心底纳闷, 但阿妤却没表现出来,她余光瞥见在皇上这句话落下后,陈美人就娇羞地垂下眼眸。   果然,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就胜过她万句夸奖。   狩猎的地方在绍州城外西方的一处密林,阿妤知道这里, 后方是处断壁, 听闻这处闲杂人等不许乱入。   往日时, 都是有人守在这里的。   早就有人先行, 在围场处搭好了帐篷, 阿妤等人到的时候,只要享其乐就可。   阿妤被小刘子引着帐篷走去:“钰修仪,这是您的住处。”   这一行, 至少也要在此处滞留三日, 周琪将带来换洗衣物放好,阿妤在问小刘子:   “听说待会有一场狩猎比试?”   “没错,午时之后就会开始, 钰修仪若是感兴趣, 待会叫人领着您过去就可。”   等小刘子离开后,周琪就走过来,低声说:   “奴婢打听过, 听闻往年狩猎时, 拔得头筹的都是陈府的大少爷,听闻去年,这位还得了武状元呢。”   阿妤很敏感,听见了陈这个姓,当下就问:“他与陈美人是何关系?”   “是其嫡亲的兄长。”   周琪又和她说了几人, 阿妤听到最后,就记住了几个姓氏。   陈,沈,洛……听到最后,阿妤也没听到周氏和张氏的族人,心底有些纳闷。   周氏是淑妃母族,张氏是太后母族,怎会没一个显眼的宗室子弟?   用完午膳,就有宫人领着阿妤去围场,她到的时候,就见一群人围着马厩转,陈美人已经挑好了马。   阿妤走近,正好看见陈美人翻身上马。   动作利索干净,身姿英姿飒爽,朝气又蓬勃,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自信傲然。   阿妤瞧着她这副模样,竟觉得她和在宫中,仿若是两个人般。   看着看着,阿妤就难免有些羡慕。   她自幼学得最多的就是琴棋书画,江南女子温婉,别说学习骑射了,她自幼就没碰过马。   封煜骑着马,晃晃悠悠地从远处过来,就见女子眼巴巴地盯着旁人看,却不凑近一步。   他眉梢轻挑,打马过去,停在她面前,扬眉:“怎得不动?”   他突然过来,吓了阿妤一跳,忙退后两步,闻言,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含糊地咕哝:   “妾身不会。”   封煜有些意外。   瞧着她之前兴致勃勃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会骑马的人。   尤其是年宴那日,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等她诞下皇儿后,就叫他再带她去马场。   是以,封煜还当真没想过她不会骑马。   许是他眸色太过揶揄和讶然,阿妤难得猜到他心底的想法,涨红了脸颊,如同芙蓉映上红,好一番春色,她羞赧地说:   “妾身不会,难不成还不许妾身学吗?”   午时的阳光有些烈,阿妤退在阴凉地方,封煜看着她这般娇气的模样,轻勾着唇角摇头。   就这般,还学马呢?   两人说着话,马厩旁的妃嫔虽没过来,可那视线却似是不经心地时不时扫过这边。   陈美人骑着马转到这边,朝两人微弯腰,算是行礼,抬眸笑着看向阿妤:   “不如妾身来教钰修仪吧?”   显然,她刚刚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阿妤没说话,却是看向旁处。   她学骑马,不过是寻了理由接近皇上罢了,略感兴趣是真,但若是说她有多爱骑马,那还真不至于。   封煜看她偏头不语的模样,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他不爱琢磨女子家的想法,总归是如何讨好他罢了。   但阿妤表现得挺明显,明显到叫他想忽视都不行,胭脂红骑装的美人亭亭玉立,她微垂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每一处都似在述说风情。   封煜勾唇轻笑了下,他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下方跟着的宫人,抬头对陈美人说:   “你去吧,别管她。”   看似嫌弃,可话中的亲昵之意却不言而喻。   至于那分亲昵是对着谁,陈美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没说什么,只是抿唇浅笑,昂首转马离开。   只是在转身之际,她瞥见了钰修仪的模样。   仰着脸,眼眸弯弯,灼亮得似藏了无尽星光,眼底只有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叫人似有种错觉,被她注视的人,仿若就是她的全世界般。   陈美人背过身,无声嗤笑。   错觉终归是错觉,永远都成不了真。   她刚欲纵马入林,忽地听见身后一声女子惊呼,她猝然转身,就见皇上已经揽着钰修仪入怀,两人共乘一匹马,当真是好不自在。   阿妤浑身僵硬在封煜怀里,欲哭无泪,刚刚那倏地失重的感觉还未散,叫她心跳几欲是要到了嗓子眼处。   她缓了许久,听见头顶一声轻嗤:“怎这般胆小?”   “才没有……都怪皇上没提前和妾身说……”阿妤小声弱弱地反驳。   封煜捏着她的后脖颈,斥她不识好人心:“那你学马摔倒前,也会有人提醒你?”   被他掐住的那块软肉,是阿妤较敏感的地方,如今落在他手中,叫阿妤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阿妤红着脸,扭了下身子,想将脖颈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不想遭了声轻斥:“别乱动!”   封煜搂着她的腰,马背上的地方不大,阿妤后背几乎贴着他胸膛,她每动一下,几乎都是在他怀里蹭。   “如今学马也来不及了,朕带你转一圈。”算是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阿妤低垂着头,任由他动作,其实连他的话都没怎么听清。   她耳畔贴着他的喉咙,他说话时喉结总会轻颤,叫阿妤每每都想躲开,耳畔染上一片红,似烧得滚烫。   封煜将缰绳递给她,沉声说:“攥着。”   阿妤什么都不懂,他叫做甚,阿妤就跟着做,只不过她拉着缰绳时,才觉得不对,茫然地问身后人:   “是该妾身拉着缰绳吗?”   封煜勾起唇,没理会她,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马鞭,没有丝毫预兆,倏地纵马入林。   阿妤吓得立即攥紧缰绳,小脸煞白,封煜轻拍了拍她的腰肢,低声道:“放松。”   阿妤欲哭无泪,这般要怎么放松?   ——   陈美人亲眼看着她们消失,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她瞥见由远及近的人,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嘴角,骑马过去,在经过那人时,她柔声笑着说:   “沈贵嫔安。”   沈贵嫔冷淡地扫向四周,并没有搭理她。   陈美人也没在意,沈贵嫔在闺阁时,就自持美貌性子清高,这性子入宫后依旧没改,她弯着眸子,声音越发轻柔:   “沈姐姐是在找皇上吗?”   沈贵嫔动作微顿,清冷看向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若是说,这后宫,沈贵嫔最不想和谁打交道,那必然就是这位陈美人了。   当初陈美人有孕时,常往她宫中跑,她不耐烦,却也没吝啬那点茶水,谁知,竟险些惹祸上身。   除此之外,谁知她当初为何会将容嫔送她的花瓶留在宫中?   沈贵嫔一度怀疑,当初小产是她故意陷害容嫔所为。   闺阁时,她就能笑盈盈地叫许晗清那人跌了数个跟头,最终还怀疑不到她身上,这般的人,若说她会栽在容嫔手中,沈贵嫔如何也是不信的。   当初在陈府时,沈贵嫔亲眼看见,她将她嫡亲的妹妹推入湖,眼睁睁看着她嫡亲妹妹在湖中扑腾还面不改色时,就知这是个蛇蝎心肠的狠人。   要知晓,她那嫡亲的妹妹不过十岁,日日最爱粘着她,软乎乎的一声姐姐,直叫人心都能化了去。   可是除了那幼妹后,她就成了陈府唯一的嫡女。   沈贵嫔只觉她就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总躲在树荫底下伺机而动。   陈美人看见她脸色越发冷淡,虽不解,却还是笑盈盈地说:“沈贵嫔不必耽搁时间找皇上了,皇上已经陪着钰修仪进林了。”   沈贵嫔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转身离开。   陈美人眯起眸子,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闪过一丝狐疑。   自打进宫后,她就三番四次对沈贵嫔示好,只可惜,效果不佳,在她小产后,沈贵嫔的宫门更是对她彻底关上。   她原以为,只是沈贵嫔性子高冷,不愿放下身段和她们这些后妃牵扯罢了。   如今看来,似乎这里还含有隐情。   隔了好半晌,陈美人忽地敛眸去瞥马背旁的箭袋,很快她就移开视线,轻轻勾起唇角,似有笑意一闪而过。   入宫前就相识,让她知晓,沈贵嫔对骑射也甚是擅长。   她招来宫人,低声耳语了几句,才轻笑着打马离开。   瞧着方向,和封煜离开的方向似是一致。 第103章   林子里遮着阳, 倒是没有外面那么热。   阿妤原是紧张的,可行至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身后人的手也拉着缰绳后, 就放松了下来, 身子软若无骨般直接倚在人怀里。   怀里人稍有动作,封煜就有所察觉, 他没说话, 但是驾着的马却从疾行变成了晃悠。   狩猎, 杨德并没有跟着身边, 随马而行的是禁卫军的头领, 方恒一。   自幼便是封煜的伴读,道一句是封煜的心腹,绝不为过。   毕竟, 禁卫军首领, 几乎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手里。   如今她们已经深入密林,阿妤刚看见只兔子,还没来得及起身细看, 就见那只兔子受到惊讶跳进草丛中消失不见。   阿妤倏地攥住封煜的手臂, 眸子微亮:“皇上!”   封煜眼眸恹恹地耷下,他轻啧了声,说:“你喊得这般大声, 还想猎到何物?”   草丛里一阵哗啦的动静, 随后此处除了她们外,再无旁物,一片寂静无声。   噌,阿妤涨红了脸,这抹嫣红直蔓延到耳尖, 封煜垂眸可见。   看够了后,他才问:“想要?”   顿了下,封煜思索了番,想着这密林里大概会有的东西:   “兔子,狐狸或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语气平平淡淡,仿似阿妤说了要,他就能替她打来一样。   阿妤先是狐疑地看了眼马背侧的箭袋,犹豫了下,才说:“兔子吧。”   在她印象中,兔子总比狐狸好打些。   “听闻晚上有篝火,刚好可以吃兔肉。”   软软的一句话甫落,封煜哑声片刻,才将将那句“回去给你做副一套护袖”咽了下去,憋了半晌,他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阿妤没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不对。   总不能将打到猎物带回去养着吧,宫中专门有这样的地方,她何必去养这些还有野性的宠物?   再说了,就算真的做了护袖什么的,不一样活不下来吗?   久久没听见身后人说话,阿妤扭头去看他,抿唇迟疑了会儿:“怎么了?”   封煜已然恢复了淡定,他说:“没事。”   就是她总叫他惊讶。   若是换了任一妃嫔在这儿,都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即使打到的猎物最后结局的确是沦为口中物,但总要维持面子上温婉柔弱。   他记得前年狩猎时,陈越猎到只狐狸,不知是哪个妃嫔不忍心地站出来,一番说辞后叫将其放了去。   思绪回拢,封煜又问了遍:“兔子?”   阿妤纳闷,不懂他是何意,只好说:“只要是皇上猎到的,都好。”   说完,她睁着眸子去看他,这般说辞总不会出错了吧?   封煜呵呵笑了两声,抬手接过方恒一递来的弓箭,从箭袋抽出一支羽箭,恰好此时,因为她们久久不动,那只兔子以为安全了,又跳了回来,蹲在那里吃着草。   拉弓,绷直,瞄准——   阿妤只听见一道破风声,凌厉地几乎从她脸颊划过,那只兔子还来不及躲,就被狠狠钉在后面的树上。   方恒一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宫人上前将兔子收起。   阿妤怔了下,余光瞥见男人若有似无地朝她看了眼,她立刻瞪圆眸子,似惊讶般,软软地呼道:   “皇上好厉害!”   不管作态,还是语气,都仿若十分真诚。   可封煜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冷不丁地弹了下她额头,吐出两个字:“闭嘴。”   封煜额间突突地疼,就她这做戏的功夫,是如何在后宫活下来的?   他直接将弓扔给她,凉飕飕地说:“你试试。”   阿妤手忙脚乱地抱起弓,脸色憋得通红,这架弓拉力足有两石重,她如今顶多能抱只猫,叫她拉弓射箭?   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来得容易。   弓箭落地,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方恒一早就盯着,及时接过弓箭,无声地退在一旁。   阿妤愣住,后忙挥手解释:“不是妾身故意扔的。”   她索性掀开衣袖,顾及有外男在,她只露了个手腕,原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映着一片红,她委屈巴巴地说:“皇上您瞧,妾身手腕都红了,实在是拿不动……”   封煜转了下扳指,最后握住她的手腕,轻拧起眉,指腹在那处红印揉捻着,良久才低声道:   “是朕考虑不周。”   女子家和男儿用的弓箭本就不同,的确是他难为她了。   此处没了猎物,只好再往里前进,没走多远,就又见猎物,封煜拉弓欲射,忽地从另处射出一箭,将封煜看中的猎物牢牢钉在地上。   顿时,四周寂静下来,阿妤没忍住笑了出声,倒在封煜怀里没个样。   她捂着唇,乐呵呵地眸子弯起:“皇上这是被抢了猎物?”   封煜沉着眸子,倏地冷笑一声:“明日,朕就叫人教你如何拉弓。”   还不等阿妤错愕,就听见马蹄和脚步声接近,还有宫人的欢呼声:“主子,射到了!”   宫人欢呼声顿时戛然而止,来人也惊讶地看过来:“皇上?钰修仪?”   阿妤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陈美人,以及宫人手中满满的猎物,一时之间也不知这陈美人是凑巧经过,还是特意设计。   但不妨碍她撇唇说上一句:“陈美人好厉害。”   说话间,她觑了眼跟在他们身边的宫人,手里除了只野兔外空空荡荡,尤其和对面一对比,尤为惨烈。   封煜原还没在意,此时却被她这记眼神看得胸口憋了股闷气。   若非要顾及她,他怎会至今就猎到只野兔?   她倒好,还嫌弃上了。   陈美人倒是善解人意,立刻柔声说:“妾身再到旁处看看,就不打扰皇上了。”   阿妤眉梢微动,有些惊讶,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美人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弯唇笑,在得到封煜点头后,立刻带着自己人退下,仿若经过此处只是凑巧罢了。   不过阿妤此时顾不上她究竟是否凑巧,因为身后人忽地掐着她后脖颈,贴着她耳畔,凉飕飕地说:   “陈美人好厉害?”   阿妤几欲要打个冷颤,她涩缩着脖子,弱弱地说:“妾身也夸过皇上好厉害。”   她眨着眸子,模样甚是无辜。   封煜冷笑一声,她那叫夸,确定不是嘲讽?   闹了这一出,封煜也没了留在林子狩猎的心思,打马就往回走,阿妤抱着他的腰,犹豫不决:   “皇上,我们就猎到一只野兔。”   封煜瞥了她眼,没理会她,难不成还不够她吃?   阿妤顶着他的视线,连忙呐呐地噤声,不敢再多言一句。   等他们出来,时间还早,封煜直接领着她到马厩处,叫宫人给她挑了匹温顺的小驹,凉凉地说:   “你就骑着这个练。”   阿妤不敢置信:“您不是说,此时学马也来不及了吗?”   “索性你也没事,不练白不练。”封煜耷拉着眼皮子,语气平淡,却又带着点不容置喙。   阿妤干扯了扯唇角,谁说她没事的,她还能进密林绕一圈呢。   可惜,阿妤不敢说出来,心底悔得要命,早知如此,她就不多说那一句了。   再温顺的良驹,初学者都觉得难,阿妤被宫人扶着上马时,整个人僵硬得不行,眼巴巴地瞅着男人,希望他能心软。   可惜郎心似铁,封煜脸上没一丝动容,平静地颔首,示意宫人可以开始了。   阿妤紧攥了缰绳,脸色一垮,宫人见状,忙说:“钰修仪放松,您无需将缰绳攥得这么紧,奴才会拉着马,您放心就是。”   身后没人,又在高处,阿妤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不远处,封煜负手而立,看见这一幕,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不可能每日都陪着她,她若是不学,之后几日都待在帐篷里不成?   阿妤最终还是没学成马,中途,她看见沈贵嫔朝封煜走过去时,就立刻叫宫人扶着她下来,趁封煜没看过来,领着周琪连忙溜走。   她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无需考取功名,为何要白白受那番罪。   和皇上跑了一趟密林,回来又被迫骑马转了两圈,阿妤就只觉得那两条腿根本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大腿根,被磨得生疼。   她回了帐篷,就虚弱地瘫在了床榻上,虽还没看,但她肯定,她那处定然是被磨破了皮。   果不其然,待换掉衣物后,就见裤子上沾了点血丝,虽不多,但映在白色布上,足够显眼。   那处肌肤本就细腻,如今被磨得一片红,果真是伤到了,此时火辣辣得疼。   “怎会弄成这个样子!”周琪惊得跺脚:“奴婢去请太医!”   阿妤没拦,因为的确疼得有些厉害。   围场处,沈贵嫔走过来,刚说了两句话,封煜转身去寻女子时,就发现阿妤早就没了身影。   封煜嘴角轻抽,有些头疼地抚额。   沈贵嫔看见,不着痕迹地顺着他视线看去,什么都没看见,她捏着手心,问:“皇上,怎么了?”   封煜摆手,随意应付:“无事。”   沈贵嫔孤身一人,让封煜不由得朝她身后看了眼:“怎得身边没个伺候的人?”   闻言,沈贵嫔淡淡敛眸:“皆受了罚,无法当差。”   此话一出,封煜隐约猜到她是何意思,眉梢神色寡淡下来。   行宫奴才不少,如何也不至于叫她一个贵嫔出门,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沈贵嫔看出他的变化,眸色微动,最终归为平静,她没再自讨没趣,服身说了句:“妾身身子不适,先行退下了。”   封煜轻拧眉,却是没拦,等她离开后,才不耐的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   “拨几个宫人过去。”   总不能真叫她身边无人可用。 第104章   伤得那处太隐秘, 阿妤没好意思叫太医看。   帐篷里拉起了两重帘,将阿妤挡得严严实实,她赤着两条细腿, 浑身没了力气伏在床榻上。   封煜过来时, 就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   “……随意拿些擦伤的药膏即可。”   他脚步微顿,思索后, 立刻就知晓了她是为何请太医。   他沉着脸, 叫杨德等人候在外面, 孤身掀开帘子进去, 遂立刻拧起眉。   阿妤瞧见他, 惊讶过后,忙收起两条细腿,要朝后躲去, 糯糯地解释:“皇上, 妾身伤着了,才没有继续骑马。”   她一动,那处就不慎划过亵裤边缘, 好一番酸爽感觉。   她娇气地眸子迅速堆砌泪珠, 溢在眼睫上,似只要轻轻一眨,就会掉下。   封煜拧起眉, 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 终究是他的疏忽,才会叫她变成如今这般。   封煜弯腰,两只手按在她腿上,力道之大直接禁锢住阿妤,他垂眸, 就欲去看那处伤口。   入目所即的,是白色的亵裤,裹着那臀儿,看那处伤口,还需将两条细腿掰开,他尚没有动作,就感觉到身下人身子的绷直。   青天白日的,阿妤连疼都顾不上,直接羞红了脸,左右不安分地躲闪着,忙低着声音:“皇上,您做甚?”   封煜压着她,没许她动,低声说:“朕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他眸色微沉,许是心中生了丝愧疚,连往日冷淡的话都有些温柔。   可阿妤哪顾得上他是否温柔,心虚地不住去看帘子外,就怕有人会突然进来,她求饶般软糯撒娇:   “不严重的,不严重的,皇上不要看……”   那处,她自己看过了,既是受伤,总归是不好看的。   封煜指腹几乎贴着那处,温热传来,他无意识地轻抚了下,嫣红从脖颈蔓延,阿妤咬着唇,眸子泛起湿漉漉。   这般傲人姿色,情欲又故作矜持的模样,便是轻轻一瞥,就能勾人心弦。   封煜喉结缓缓下滑,稍顿,他若无其事地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压低的声音微带暗哑,轻声哄她:   “便只看一眼……”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好叫太医拿药。”   不知怎得,特意添上这句话后,封煜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蹦出几个字。   欲盖弥彰。   他眸色稍暗,殊不知阿妤几乎要被他手心的热度烫伤,她太熟悉他这副模样了。   有孕期间,他在她宫中留宿时,就是这般。   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却又不得不压抑着,眸子里溢出的两分情欲,便叫四周空气上升许多。   那时,最终受累的都是她,每每起床后,那双手都酸疼得不似自己的一般。   偏生每次后,周琪都会说是她自作自受。   阿妤思绪回拢,瞪圆眸子,似被水清洗过般,越发彻亮,她咬唇,软乎乎的嗓音没丝毫威慑力,只能作为提醒:   “皇上,我受伤了!”   封煜轻咳了声,不自然地说:“朕知晓,只是替你看下伤口。”   阿妤哪信这话,她又不是少得恩宠,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连受伤都要胡来,她防备地看着他,轻柔又坚定地推开他,软糯地同他撒娇:   “您便行行好,叫妾身的宫人进来,可好?”   顿了下,她又蹭在他肩膀上,与他咬耳朵:   “好叫妾身的伤赶紧好,才可尽早伺候皇上呀。”   轻扬着尾音,刻意拖长,故意带上些许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指尖似不经意贴在他喉结处,又轻碰即离。   这种种明退暗撩,叫封煜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阿妤缓缓将腿并起,足尖不注意碰到某处,顿时瞪圆了眸子。   封煜浑身一僵,他闭了闭眼,沉着脸,哑声道:“江妤,你就是故意的!”   其中恼怒之意,叫阿妤欲辩无言。   她索性闭紧眸子,推搡着封煜的胸膛,不依不饶地骄纵道:“您快些叫周琪进来,妾身要疼死了!”   她那点力道哪能推动封煜?   但封煜还是放开了她,负手而立,他沉声叫进周琪,案桌上有一碗冰镇酸梅汤,待他坐下后,被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后,接着又抿了一口。   阿妤有孕时,极爱吃酸,但其实她素来爱吃甜,诞下佑儿后,她又恢复以往的饮食。   这碗酸梅汤里不知加了多少糖,至少封煜喝起来时,甜腻得有些牙疼。   但是,直到酸梅汤碗见了底时,他才淡然地推开碗,视线重新落回阿妤身上。   周琪正在替阿妤涂药,她知是叫不走封煜了,刻意扭过身子,背对着男人,“嘶嘶”地轻抽着气,不停唤着:   “阿琪,轻、轻些……”   周琪心疼地放轻动作,而她背后的封煜却是又拧起眉,不动声色地吩咐候在一旁的琉珠:   “再端碗酸梅汤进来。”   闻言,琉珠刚退出去,阿妤却是惊讶地转过头,看向那空了的碗,纳闷道:   “妾身记得这碗里放了许多糖,皇上,您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封煜捏紧了扳指,憋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她越发不解的视线下,恼羞成怒:“闭嘴!”   阿妤愣了下,又意识到什么,倏地红了脸,连忙转过头。   ——   待封煜出了阿妤的帐篷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杨德连忙走到他身边:   “皇上,比试结束了,都在等着您呢。”   封煜点头,他拧着眉,轻咳了两声。   他刚饮了两碗酸梅汤,被甜齁得嗓子有些干。   杨德担忧地一脸愁色,立即关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病了?奴才叫人请太医?”   封煜脸色微变,冷冷地瞥了他眼,颇有些迁怒道:“就你话多!”   杨德噤声,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封煜没管他,拂袖离去,杨德忙追上去,等到了围场,那里早就摆了高台,封煜登上高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没再开口。   惹得众人皆低下头,暗自对视,猜测他是否心情不好。   封煜今日就猎了只野兔,被另外抬在一旁,等众人散开时,他瞥去一眼,沉声吩咐:   “将那兔子烤了,送去给钰修仪。”   顿了顿,他忽地想起今日女子提起篝火时期待的模样,遂又拧眉道:“罢了,你派人去问问,她要不要过来。”   另一旁的陈美人,今日收获颇丰,她隐约听见了封煜的话,轻笑着搭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疑惑:   “咦,怎不见钰修仪?”   封煜平淡地说了阿妤受伤的事,没多说,他视线扫过陈美人背后筐子里的猎物,淡笑道:   “爱妃今日叫朕大开眼界。”   他眉梢是少有的放松状态,似是心情不错,陈美人微红了脸,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越发轻柔:“皇上总得揶揄妾身,哪有皇上说得那般夸张。”   封煜饮了一杯茶水后,方觉得好受了些,才有心情随意把玩着杯盏,待陈美人说完后,他才抬头:   “这次狩猎,又是你兄长拔得了头筹,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他这话,没刻意压低声音,刚落下,就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陈美人微惊讶,似有些意外,拧眉道:“妾身替兄长谢过皇上的恩典,可皇上已经赏过兄长一柄上好的匕首,过犹不及。”   她余光轻瞥向台阶下方,将最后四个字格外咬重了些。   底下,陈定康听见了这话,左手把玩着腰间的匕首,这是这次狩猎比试的奖品,其实对于陈定康来说,不过一柄匕首,就算再好,他也不一定能瞧上。   他每次狩猎皆拔得头筹,为得不过是入皇上的眼罢了。   得圣上看重,要比万千柄匕首都来得有用。   台上,封煜将杯盏轻扣在案桌上,笑着看她:“你也不问问你兄长?”   陈美人脸色不变,只是眉梢微动,声音越发轻柔:“皇上问得是妾身的意见,与兄长何干?”   “再说了,每年皇上都赏他,不妨看看旁人,方大人这次又是第二,皇上也要适当奖赏与他啊。”   她笑得眉眼微开,特意提起了皇上的心腹,方恒一。   之前,陈定康与方恒一争这个禁卫军首领的位置,只可惜,就算每年陈定康都在狩猎拔得头筹又如何?还是不如方恒一更得圣心。   陈美人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底下的陈定康却是嘴角微垂,拧起眉,不知她在此时提起方恒一,究竟是何意。   提起方恒一,封煜脸色淡淡,只是轻嗤了声:“得了第二,也好意思讨赏?”   方恒一站起,躬身作揖:“微臣羞愧。”   封煜冷哼一声,懒得看向他,却是忽然说:“既然你兄长不要赏赐,那便赏赐给爱妃,也可。”   众人皆愣,尤其在封煜说出:“你入宫这般久,也该晋位,朕瞧嫔位尚好,明安觉得如何?”   明安,是陈定康的字。   两人皆是年少时相识,此时称字,倒是也不为过。   陈定康立即站起身,瞥见陈美人几不可察的摇头动作,虽不解其意,却是恭敬拱手:“此乃皇上家事,臣不敢妄言。”   封煜眸色有片刻稍暗,转瞬即逝,他倏地轻笑一声:   “明安和陈嫔倒不愧是兄妹,都这般谦虚谨慎。”   一句评语,叫陈美人刚因那句陈嫔升起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她掐紧了手心。   她兄长也能被称为谦虚谨慎吗?   纵使她在之前就提醒过兄长,莫要总是大出风头,可他依旧没听进去。   能力强是好事,可若不懂上位者心思,那便是再强的本领也无用。   陈美人、从今日起就要称为陈嫔了,圣言一出,既不可悔改,她轻扯了下唇角,垂头一字一句说:   “皇上谬赞。” 第105章   阿妤到的时候, 事情已成了定局。   她被周琪扶着,一步三分弱,封煜起了身, 扶着她坐下, 沉声问她:“可觉得好些了?”   众目睽睽,阿妤坐在最显眼的地方, 皇后不在, 她的位置自然是在封煜旁边, 稍有动作, 就引人注目。   她微撅唇, 轻咕哝:“又不是灵丹妙药,涂上便能好的。”   封煜微噎,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什么, 暗睨了她眼。   封煜刚坐了回去, 忽地,沈贵嫔捧着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钰修仪来得正是时候, 皇上刚晋了陈嫔的位份, 妾身也好与你一同向陈嫔道喜。”   晋位?   阿妤指尖抚过衣袖的褶皱,几不可察地微顿后,捧脸朝封煜看去, 似好奇地轻声重复:“晋位?”   封煜在沈贵嫔开口时, 就轻捏起扳指,只是不待他说话,陈嫔就先娇羞地开了口:   “皇上厚爱,兄长狩猎得了第一,竟是赏到妾身身上了。”   闻言, 阿妤顿时眉梢微垮,一字一句中似酸溜溜道:   “狩猎第一呀?那倒是的确该赏。”   封煜捏着扳指的手微松,轻勾起唇角,笑她:“看来爱妃对朕今日表现颇为怨念啊?”   阿妤斜睨向他:“皇上还好意思说,一日便打了只野兔,叫妾身如何答这话?”   “越发没规矩了。”   封煜摇头轻斥,话中却没多少责备之意,叫在场的许多人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妤。   阿妤只是倚在位置上轻笑,她捧着茶杯抿了口,忽然温柔地说:   “早就听闻陈大人历年来狩猎皆拔得头筹,既如此,可否叫本宫一观?”   言语间,没将陈嫔晋升的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对其兄长起了分好奇,封煜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嫔面色不改,轻抚了下发髻上的玉簪,只是放下手时,却是悄然攥紧了衣袖。   她兄长是朝廷命官,钰修仪说话间,倒似叫伶人表演一般。   可偏生钰修仪自称本宫,除非皇上阻止,否则就算她兄长不愿,也不得不表演上一番。   封煜收回视线,身子朝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须臾,终是抬眸,不紧不慢地应话:   “爱妃欲要如何?”   阿妤多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习惯。   他从没叫过她“爱妃”这两个字,现在却是今日第二遍听见了。   先一次是揶揄,阿妤没觉得不对劲,偏生这一句,她总觉得若是往日,他不会唤她“爱妃”。   阿妤不着痕迹地掩下心思,眸若点星,软声说:“现在虽天色已暗,但四处灯火通明,不若在前方摆上箭靶,妾身想见识一番何为百步穿杨。”   说话时,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神色,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不禁有些疑心自己是否想多了。   她话音甫落,封煜就轻点头,示意杨德去办,陈嫔终于插得上话:   “此般的话,只有兄长一人未免太过单调,皇上何不让此次狩猎前十名,皆展示一番?”   在皇上面前露脸,也是难得的机会,因此,对于陈嫔的话,有人欢喜,亦有人拧眉。   陈嫔的心思显而易见,既然皇上应了钰修仪的话,她索性就多拉些人下水与她兄长作伴,这样一来,此倒成了趣事,也不会有人借此故意笑话。   阿妤微讶然,似有些悔意:“只不过本宫一时兴起,会不会过于麻烦?”   她这话一出,封煜便否决了陈嫔的提议,阿妤垂眸,指尖捏了捏茶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贵嫔竟会附和了一句:   “确是该如此,钰修仪想见识百步穿杨,本就难度不低,非是所有人都似陈大人这般能耐。”   一句话,将陈定康夸于旁人之上,阿妤明明不了解前朝事,却愣是从中听出了捧杀之意。   宫人动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围场前方就摆上数个箭靶。   陈嫔看着陈定康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底憋得要命,额头突突地疼,难得地脸上消了笑意。   被算计一次沦为笑话,无甚可怕,但令她头疼的是,陈定康这副蠢笨的模样。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般简单的道理,他怎丝毫不懂!   陈定康既然能多年夺冠,他的本领自然不用说,他站在箭靶百步之外,姿态轻松地拉弓射箭,堪称箭无虚发。   众人爆出叫好声时,阿妤捻着块糕点,视线从陈嫔身上扫到沈贵嫔身上,压下心中那丝不解。   沈贵嫔性子傲,往日也没见她针对过陈嫔,今日是怎么回事?   只是因为陈嫔晋位?   琢磨不透,阿妤索性扔到一旁不去多想,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受伤后,她原是没打算过来的,可周琪后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才叫她改变了主意,等御前的人过去时,她直接跟着过来了。   阿妤眸色微动,轻轻扫过朝臣女眷所在那片地方。   久久没发现动静,她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看去,周琪微微摇头,眸子里也都是不解。   今日周琪去请太医,途中意外听见一则消息,有女子欲给皇上献舞。   这也是她为何受了伤,还坚持过来的原因。   她以为那女子定是晚宴时会挑个时机有所动作,才会在听完陈嫔的话后,说了想看陈定康百步穿杨的话。   她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女子见没机会,总会露出异样。   可阿妤看了许久,直到陈定康结束回了位置,也没发现不对之处。   她心不在焉地轻拧起眉,却是听见陈嫔的声音:“钰修仪为何蹙眉?”   阿妤顿时回神,就看见陈嫔扯着笑的模样,她心底微叹,今日一事,怕是这陈嫔会记恨上她。   白得了个敌人,却没有任何收获,阿妤心底颇有些悔意,她轻敛眸,似不适地倚在位置上,只虚弱地说:   “刚刚不慎碰到了伤口,劳烦陈嫔担心了。”   闻言,陈嫔尚未说话,封煜就拧起了眉:“怎这般不小心?”   阿妤恹恹地耷下眼皮,听着他话中没了那个称呼,似又和之前一般,心底嘀咕他性子的阴晴不定,她轻瘪着唇,却没说话,好似在闹小性子般。   封煜揉了揉眉心,念及她还受着伤,先前莫名升起的一丝不快散了去,转为无奈:   “朕先让人送你回去。”   阿妤心底藏着事,立刻摇头拒绝,软声说着:“妾身没事。”   封煜不着痕迹拧眉,见她的确想留下,也没勉强她。   只可惜,阿妤等到篝火宴会散了后,也没等到哪个女子说要献舞,她觑了眼周琪,周琪愧疚地埋下头。   等回到帐篷后,阿妤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虚弱无力地问周琪:   “你当真没听错?”   周琪满心愧疚,却也纳闷不已:“奴婢还不至于会将这事听错。”   “奴婢听得清清楚楚,说是今晚要献舞于皇上的。”   若非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也不会任由阿妤伤着腿还到处乱跑。   阿妤细眉轻蹙,她自是信周琪的,可若周琪没听错,那今晚怎什么都没发生。   若说有人故意等在那里蒙骗周琪,阿妤想不通那人这般做的理由。   那便只还有一种可能。   阿妤忽地坐直了身子,她拍了下脑袋,懊悔地长吁一口气。   她将世家女想得太清高,却忘记了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   除了今日那场晚宴,那女子大可以在皇上路径途中献舞,非众目睽睽下,反而更好达到目的。   周琪看着她突然的动作,微愣后,忙道:“主子!您小心些,待会又碰到伤口!”   伤在那处,稍坐起来的动作,都有可能被亵裤划过伤口。   被她这话打断,阿妤准备起身的动作微顿,抚额停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原是想去寻皇上,这般一来,纵使那女子真的在途中献舞,她也有法子叫那女子难堪地退回去。   只是周琪的话提醒了她,她受了伤,若按她以往的性子,定是娇气地动也不愿动的。   如今先去参加篝火宴会,尚可用好奇来解释,可若她突然去寻皇上,又用何借口?   而且,就算后宫又进了妃嫔,好似对她来说,也没甚区别。   既如此,她又何必费尽心思去阻拦?   这般想着,阿妤又重新躺回床榻上,刚欲叫周琪打热水进来,就听周琪不解地说:“主子,您不管这事了?”   阿妤反问她:“后宫总会不断进新妃的,我为何要去拦?”   “可、可主子不难受吗?”周琪迟疑许久,方才说出这句话。   帐篷内烛火摇曳,映在阿妤脸上,清晰地映出她脸上的惊讶。   她刚欲问,她为何要难过?   可还未出口,她就咽了回去,因为她意识到了周琪为何会这般说,她轻拧眉,谨慎地看了下四周,确认四周无人后,默了半晌没说话。   她不在乎后宫是否会进新妃,就如同她并不在乎陈嫔的晋升一般。   她自始至终,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想向从前那般,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对于皇上,她自是不厌恶,甚至是欢喜的,不然若是和一个不喜的过一辈子,该有多难?   阿妤不想多说此事,只说了句:“你别多想,若是因此便难受,后宫妃嫔那般多,我岂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   周琪哑然,无法反驳这话,心底却是因这话松了口气。   阿妤忽然想起什么,拧眉说:   “你派人去周府女眷处盯着,若是周氏女有动静,再报于我。”   她向来与周修容交好,定然和周修容一样,不愿后宫再进周家女。   至于其他人?   她哪管得了那么多。 第106章   树梢月弯, 夜色似浓郁得化不开。   杨德踌躇了下,才上前小声说:“夜深,皇上该休息了”   一缕烛火被笼在灯罩中, 封煜撂下手中的笔, 疲乏地揉了揉眉,他靠在位置上, 闭目养神许久, 帐内静得杨德以为他不会说话时, 忽地听见他说:   “杨德——”   杨德忙应声, 可封煜就是抿起唇, 不再开口,脸色沉淡,似在想些什么。   顿了下, 杨德不知他是何意, 只好自己低下头,低声询问: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从江南行后,皇上这般废寝忘食处理政务的情形, 杨德只见过一次, 便是那次皇上撞见钰修仪和韩大人在江府。   如今是第二次。   封煜敛眸,他修长的手指弯曲敲点在桌面上,他似随意地问:   “若是女子对其夫君纳妾, 丝毫不在意, 你觉得这是为何?”   夫君?纳妾?   杨德惊得不敢抬头,皇上不会无故问起这话,而能让皇上问出这话的,现在也只有一人。   可这话叫杨德如何回答?   不在意你纳妾,是因为她也不在乎你。   这话, 他连在心底过一遍,都觉心惊胆跳,哪敢说出口?   若是杨德说,皇上未免过于……矫情。   若论平常人家身份,钰修仪也不过就是妾,顶多是得宠的贵妾,这般身份上,说句不好听的,她有甚资格插手皇上是否纳妾一事?   虽说皇上不是纳妾,而是晋升旁人位份。   钰修仪的做法本就是没错的,若是放寻常人家,还要被夸一句守本分。   可谁叫这位是皇上?他觉得不舒服了,那必然就是旁人的错了。   他久没回话,封煜拧起眉,沉声:“嗯?”   杨德与钰修仪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自然不会说她不好的话,念着之前那次他擅作主张收了沈贵嫔的食盒,而钰修仪对他轻拿轻放的恩典,他犹豫了下,才低声说:   “皇上是在说钰修仪?”   封煜顿时沉眸看向他,似有些恼怒,杨德涩缩了下脖子,才抖着胆子说:   “依奴才看,倒并非是钰修仪不在意,也许是怕惹了皇上厌烦,才故作这般姿态。”   帐内静了静,封煜脸色恢复平静,许久,他轻嗤:   “她也怕惹朕厌烦?”   杨德讪笑,心底却嘀咕,果然世人总是会去相信自己想听的话。   但他脸上笑盈盈地:“不然修仪主子何必大费周章地折腾陈大人?可不就是在发泄不满。”   封煜收回敲在案桌上的手,对杨德的话信了几分。   许是他想岔了,的确如杨德所说,若非不高兴了,怎会故意折腾。   他轻摇头,有些无奈:“她倒是越发没规矩了。”都敢折腾朝廷命官了。   杨德低头,说着昧良心的话:“钰修仪就是好奇心重了些,也多亏有皇上宠着,才能叫钰修仪这般舒心。”   没规矩,还不是他惯出来的。   钰修仪折腾陈大人时,也没见他出来拦。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身为奴才,除了主子身体安康外,最主要的就是讨主子欢喜,自然是主子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封煜斜了他一眼,冷哼:“你今日怎这般向着她说话?”   杨德忙叫屈:“皇上这可就冤枉奴才了,奴才的话句句真心属实!”   封煜懒得与他计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最终还是起了身。   “去看看钰修仪。”   封煜每日还需处理政务,偶尔要见朝臣,是以后妃的帐篷住处离他的帐篷还是有些距离的。   围场靠着湖泊而建,不算大的湖泊,有一支流凸出来,封煜要去阿妤帐篷的话,必要经过这处湖泊。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树影婆娑,封煜抬眼看去,除了火把照耀处,皆是黑暗笼罩。   忽地,封煜脚步顿了下,他似隐约听见些许箫声,颇为轻灵。   越走近,他就看见在树影湖泊边轻盈舞动的女子,她手中持着玉箫,皎月荧光下,似是九天之上的仙女般。   封煜停了下来,他眯起眸子,倏地笑了声。   杨德隐约听见,低头缩了缩脖子。   他虽不知晓那是何府上的女子,但能在此时以这般姿态出现在这里,什么目的,已经昭然。   此时不过便看皇上可否看得上。   但一般而言,佳人投怀送抱,哪会有人愿意拒绝,总归就是收了,放在后院罢了。   可,杨德心底却为那个女子点了蜡。   皇上看似不重规矩,对钰修仪偶尔的冒犯和没规矩都一笑而过,甚至还颇有些乐在其中。   但其实他甚是不喜乱规矩的人,因为若是有人样学样,对他来说,都是麻烦。   钰修仪,不过是他看上了。   或者换句话说,他喜之,则能将人捧在手心,不喜之,便是说句话,他都嫌弃其聒噪。   箫声忽地急促,那女子抛出宽袖,如腾云驾雾般翩翩跃起,又轻盈在封煜不远处落下,旋转衣摆成花,渐渐停下,最后盈盈弯身,无声垂下修长的脖颈。   似是无声邀请,任君采撷,皎洁月色下,甚是撩人。   杨德偷偷去看皇上神色,果然,就见皇上漠着脸,平静地看着那女子。   女子的惊鸿一舞,没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铁石心肠,莫过于此。   半晌,封煜终是不耐地拧眉,他凉着声问:“你是何人?”   女子垂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动作甚美,也没有丝毫不稳,刚刚那支舞似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说话时不自觉就带着丝颤音:   “臣女周若清,拜见皇上。”   这声一出,即使杨德这没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连带眼前这女子,都堪称绝色。   封煜拧着的眉未松,周?   又是周家女。   他眉眼冷了冷,他给了淑妃死后的恩典,是看在小公主的份上,而不是叫周家借此生出妄念。   他原还未想起来,直到周若清说了她的姓,封煜才想起,刚刚那舞倒是颇有些眼熟。   五年前,他初登基,万寿节那日淑妃正是凭借此舞,晋升为四妃之一的淑妃。   封煜手指轻掸下衣袖,冷声朝杨德说:   “查,看是哪个生了狗胆,敢肆意透露圣踪。”   杨德尚未应下,周若清就似慌乱地抬头,一滴泪盈盈挂在眼角,她轻咬着唇,怎一个楚楚可怜能形容:   “皇上且慢!”   封煜不耐拧眉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那刹,脸色沉了下来,就连杨德都瞪圆了眸子。   周若清和淑妃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自然有几分相像,如今她不知做了甚,这般一眼看去,竟是能叫人差些将她错认成淑妃。   封煜捏着扳指,忽地了然周家的底气。   旁人皆不知他心底真实想法,自然是认定了他对淑妃宠爱无比,甚至死后都给了她堪比副后的殊荣,如今送来一个和淑妃九分像的女子,他自然会纳之受用。   封煜轻扯了扯嘴角,倒真是好算计。   周若清还轻柔地说:“是臣女对皇上心生仰慕,才出此下策,皆是臣女过错,还求皇上不要生气。”   话音甫落,封煜还不待说话,就听见从林中传来轻轻一声笑。   阿妤从林子中走出来,对着封煜弯眸轻笑:“妾身可打扰了皇上的好事?”   她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原还在想如何和皇上坦白,就听见一阵箫声。   虽是省了她还要再寻借口,但这般张扬大胆,倒是叫阿妤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她忽然出现,不说封煜,周若清也直接变了脸色,那副柔柔可怜的模样险些没维持住。   她紧掐手心,钰修仪怎会在此?   封煜对上她的视线,没看见她眼底的笑,倒是在宫人的灯笼亮光间,看清了她微微泛红的眸子。   不知是气的,还是难受的,或者是两者都有。   他下意识地拧眉,说:“胡说什么。”   阿妤脸上的笑顿时消去,默了片刻,她忽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深深吸了口气,问他:   “皇上走这条路,可是要去妾身那儿?”   她没猜错,封煜自然不会瞒着她,遂点头。   他刚点头,就见阿妤倏地转身,一巴掌扇在了周若清脸上,狠狠的一巴掌,在寂静的夜里,甚是清脆响亮。   周若清猝不及防,顺势跌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捂着脸眸子蓄起泪珠。   心底有怨恨一闪而过。   阿妤冷着脸,死死地抿着唇,又转回去拉住封煜的衣袖。   封煜没管倒地的周若清,见阿妤肩膀似轻颤,眸子微红,顿时拧起眉,冷冷哼一声:   “打了个奴才而已,也值得哭?”   一句奴才,叫周若清刹那间白了脸。   阿妤红着眼说:“谁为了她哭!”   没将周若清放在眼底,却是盯着封煜,甚是难受:“如今她们拦人,都拦到妾身头上了,您还不许妾身委屈一下?”   封煜哑声,他一时之间竟没法找出她委屈的理由有甚不对。   他还当她是打了人,心底害怕,原来那副模样全是委屈和气出来的。   这处动静,很快就吸引不少人,陆才人等人最先赶过来,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阿妤背着她们,还未见人,只听了声,就忙躲到封煜身后。   封煜偏头敛眸,就见她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心底好笑,她此时倒是顾及形象了?   虽是这般想着,他却是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   封煜会帮阿妤挡,可地上的周若清却是无处可藏,直接露在众人眼里。   这番情景,众人一看,便知是发生了何事。   陆才人等人脸色顿时难堪起来,三年选秀还没到,这些女子真是连羞耻心都没有了,竟敢明晃晃地勾引皇上!   她们恩宠本就不多,自然不愿后宫再进旁人。   忽地有人惊呼:“这不是周府的五姑娘吗?”   一句话,戳穿了周若清的身份,她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几乎告知众人她的目的没得逞,数道讥讽的视线皆落实在她身上。   周若清原被后宫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没考虑其他。   如今顶着众人的视线,才恍然知晓,一旦踏上这条路,若是没成功,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人越来越多,周若清对上人群中嫡母厌恶的眼神,脸色顿时白得叫人都不忍心看,她知晓自己没了后路,只能祈求般看向封煜:“皇上……”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她已经照着嫡姐的模样去扮了,怎么会失败呢?   陈嫔和沈贵嫔最后才赶过来,见此情景,也微有惊讶,尤其沈贵嫔,脸色越发冷了些。   倒是陈嫔,似是没看清,刚站稳,就惊呼了声:“淑妃娘娘?”   虽说淑妃死后被晋为了皇贵妃,但是众人还是更习惯称其为淑妃。   陈嫔这一声出,封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四处也泛起嘀咕声。   顿了顿,陈嫔似是才看清,松了口气:   “原不是,这位是何人,怎穿着打扮和淑妃娘娘这般像?”   陈嫔好奇地发问,尤其在“穿着打扮”上着重咬重了音。   周若清身子似轻晃了下,泪珠子从脸颊滚落,她颤着尾音,柔弱不堪地解释:   “臣、臣女只是太过想念嫡姐,才会、作这副打扮……”   “太想念淑妃,才会扮成淑妃娘娘的模样。”   这话是阿妤说的,轻轻讽刺,从封煜身后得体地站出来,众人这才看见她,皆是惊讶万分。   她一说话,周若清就觉得刚被打的脸颊越发疼了些,她身子越发紧绷。   阿妤没管旁人,她拉着封煜衣袖的手没松,她停顿了下,才直视周若清,似是觉得好笑,一字一句地说:   “这番说辞,还真是——”   “不要脸。” 第107章   “这番说辞, 还真是不要脸。”   堪似轻飘飘的话,透着些轻讽,叫周若清顿时无地自容。   一场闹剧, 结束在阿妤这句话中。   周若清楚楚可怜, 封煜却是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欠奉, 直接冷脸带着阿妤离开。   等她们离开后, 沈贵嫔清冷地吐出几个字:“丢人现眼。”   皇上不在, 众人连看热闹的心思都少了些, 渐渐散去, 周若清浑身瘫软,脸色煞白,她怯生生地看向还留在原处的周夫人, 低低地喊了声:   “母亲……”   周夫人眸色一厉, 嫌恶地移开视线:“没用的东西!”   一句话,叫周若清从骨子里生了寒意,怔愣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周若清怔在原地, 泪珠子愣愣地掉下, 身边有侍女胆怯地喊了她一声,她才堪堪回神,哭得崩溃, 后悔莫及:   “……完了……都、完了……”   ——   阿妤和封煜回了她的帐篷。   封煜沐浴之后, 阿妤早就卧在床榻上,衣衫似半褪,轻咬着唇瓣,春光无限好,周琪正俯身在于她上药。   药膏涂上去后, 清清凉凉的,那似灼疼不知不觉就淡了去,阿妤也松了细眉。   封煜沉着脸,扫过那伤口一眼,冷声道:   “你就是自作自受。”   明知自己那处受伤,还不停地到处乱跑。   闻言,阿妤轻扯帕子,一记眸子斜睨过去,轻哼:“皇上是怨妾身扰了您的好事?”   怎又扯到这事上?   封煜额角突突得疼,颇有些憋闷,没好气地说:“又非朕打你脸,你同朕闹什么气?”   是周家那女子送上来,又非是他看上得那人。   她这气,怎能尽数朝他出?   阿妤瞪圆美眸,不忿嘟囔:“那妾身能同谁闹……”   她小声的嘀咕,清清楚楚落进封煜耳里,叫他身子微顿,手指情不自禁地转动扳指。   如她所说,她心底不舒服,不同他闹,又能同谁闹?   简简单单的一句抱怨,叫封煜心底的那丝憋闷不知不觉消失殆尽。   封煜无声叹了口气,他走近,坐在她身边,阿妤扭过身子,他伸手轻抚她后背,低声道:   “好了。”   “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还没消气?”阿妤白皙的香肩轻动,抵着他的胸膛,轻声嘀咕:“说得好听,今日若是有男子拦了妾身的路,您光打他几大板就能消气?”   封煜脸色一沉:“混账东西!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阿妤倏地噤声。   她知晓自己举的例子不恰当,对于世人来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而女子不同。   若真如她所说,夜深有男子拦了她路,结果定然与今日情形截然相反。   此事落皇上身上,不过一桩风流佳事,而落到她身上,就是不三不四,名声有污。   封煜捏着她的脸,沉声告诫她:“言出而三思,这句话都不懂吗?”   什么话都敢说,此番只有他在场,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她的名声究竟还要不要?   阿妤咬唇,轻扯着他的袖子,娇声道:“妾身错了嘛,妾身就是只同您说说。”   顿了下,她埋头,小声咕哝:“您若觉得妾身没规矩,那您便好生教导妾身,不就行了嘛。”   封煜简直被她气笑了,这时候还打着小心思,真是没记性。   他斜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那话。   虽是如此,封煜却也下意识地去想她所说的情景,光是想到那个情景,就叫他冷下了脸。   只打几个大板?   便是拖出去斩了,都不解他心头之气。   隔了好半晌,两人才双双躺下,阿妤每每与封煜同榻时,总喜欢枕着他的手臂。   最初封煜总是将她推开,可时间久了,封煜早已习惯了她这个动作。   刚躺下,阿妤就自然地翻身进了他怀里,黑暗中,封煜下意识地搂住她。   阿妤刚有困意,忽地外面起了嘈杂声。   帐篷外,周琪脸色微青,望着眼前跪着的落云,冷声说:   “皇上和我们主子都歇下了,许御女若是有事求见皇上,还是明日请早吧!”   落云急得快哭了,见她脸色不虞,又转头去看杨德。   杨德正仰头望天,似今日的月亮格外吸引他一般。   他早就受了教训,才不会插手钰修仪宫中的事,今日皇上问他的那话,更是叫他在心中将钰修仪的位置朝上提了提。   谁若有本事,就自己来请皇上吧,可甭找他。   落云见他这副作态,心底气急,自打主子被贬为御女,这日子就越发地难过了,之前她去乾坤宫时,这杨德还对她笑脸相迎,如今她跪着求,他看都不看一眼。   世态炎凉,果真不假。   落云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哭着说:“周琪姐姐,求您叫奴婢见见皇上吧!”   她哭得可怜,但周琪却没丝毫动容,她可记得许御女害得她家主子早产的事,虽说中间许是有旁人算计,但许御女这罪责也跑不掉。   周琪脸色越发冷了下来:“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姐姐,落云姑娘还是小点声吧,若是扰了皇上和主子的休息,别说是你,就是许御女,也担待不起!”   帐篷内,阿妤不耐地翻了两次身,见外面还没消停,她顿时坐直了身子,拧眉扬声:   “周琪,外面何事?”   外面顿时一静,随后周琪的声音才传来:“回主子,是许御女的人,说是许御女受了伤,想请皇上过去。”   闻言,阿妤险些气笑了。   她说:“皇上之前还说妾身同您闹,您瞧,这人人都要来妾身这儿请人了!”   似气得浑身炸毛,话里都快有了迁怒。   封煜揉着眉心坐起来,欲下床倒杯水,谁知他一动,忽地从身后有什么盘上他的腰,他低头,就见两只玉足贴着他腹部放着,倏地,他眸色稍暗。   随后,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臂勾住他脖颈,女子从身后贴在他耳畔,又气又委屈地说:“不许去!”   封煜失笑,哑声和她说:“朕倒杯水。”   阿妤双腿收紧,牵动玉足在他腹部轻蹭,黑暗中,封煜喉结缓慢下滑,就听她厉声同外面说:   “受了伤,请皇上作甚?皇上还会看病不成?”   “把太医当摆设吗?叫她给本宫滚!”   帐篷外,周琪冷脸看向落云:“你也听见了,还不快离开?”   落云瞪圆眸子,没听见皇上的声音,她不死心,刚想大声喊,周琪察觉到她的欲意,忽地朝杨德说:   “杨公公,您看她这一喊,若是吵到皇上……”   她的话没说话,杨德就叫人堵了落云的嘴,将其拖了下去,才微笑着同周琪说:“是该叫她安静些。”   他不是落云,钰修仪说了这话,而皇上却没动静,便代表默认了钰修仪的话。   既如此,他哪还敢任由落云在此大喊大叫?   不过,杨德深深看了眼周琪,这钰修仪宫中的人,倒是比以往长进了不少,知晓做事,要将御前的人也扯进来了。   四周恢复了安静,阿妤才缓缓松开腿,说:“皇上想喝水,那便去吧。”   下午喝的两碗酸梅汤,似又起了作用,叫他口干舌燥,不自觉地,身子有些热,在女子将腿收回之际,他忽地握住她的脚踝。   女子脚踝甚细,他不过轻轻一握,就将其禁锢在手心。   阿妤两条腿顿时绷直,她在黑暗里瞪圆了眸子,怯声提醒:“皇上,妾身伤口疼……”   封煜哑着声音,捏紧了她的脚踝:“疼?”   疼,还敢乱跑?还敢如此招他?   阿妤哑声半晌,才憋出一句:“皇上,您该去喝水了。”   隔了许久,封煜最终还是念及她的伤,渐渐松开了她。   阿妤顿时收回腿,抱着被子翻身紧贴着墙壁,呐呐地不敢再有所动静。   封煜听见她动作,轻嗤一声,待她伤好着……   许久,他下了床,没点灯,对着奄奄一息的月光,连饮了两杯凉茶。   ——   待翌日清晨时,昨夜里的事就已传得人尽皆知。   等阿妤醒来后,帐内已经没了封煜的身影,她想起昨夜里的事,抚了抚额,长吁了一口气。   直到早膳被端进来后,周琪才同她说:“……周大人跪在主帐前请罪,说是养出此女,羞愧难当,恳请皇上降罪。”   阿妤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闻言,眉梢微动,问:“然后呢,皇上如何处理的?”   周琪耸肩,偷笑道:“皇上说,既然有错,那自当该罚,当场就贬了他的官,奴婢听说,周大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险些昏了过去。”   阿妤放下粥碗,对皇上这般重的惩罚,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之后,她又多少猜到了皇上的用意,她曾听说,这周家便是靠着淑妃才起来的,族中子弟却没甚能挑起大梁的,皇上贬了周大人的官,多半是在杀鸡儆猴。   毕竟,昨夜那事发生一次就够了,怕的是,人人都有样学样,那还要三年选秀的规矩作甚?   周琪又道:“还有那周家的五姑娘,连夜就被送走了。”   闻言,阿妤轻嗤:“这周府倒真是势利。”   将周若清带了一路,如今知晓她没用了,连夜将其送走,这是密林,又在断壁之处,在夜间将其送走,怕是根本没在乎其死活吧。   阿妤没去多想此事,毕竟她瞧周若清,对于献舞一事,也是自愿的,如此,她也该在行事之前,就料到会有这个后果。   忽地,阿妤好奇地问:“昨儿许御女是怎么一回事?”   她话音刚落,周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琉珠掀开帘子进来,急忙地说:   “主子,传来消息,许御女从昨夜昏迷至今了!” 第108章   后妃住处安排都不太远, 阿妤到许御女住处时,这里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宫人看见她,连忙躬身掀开帘子。   阿妤踏进帐内后, 入目的就是落云哭得泪流满面的模样, 她抬头间,似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才又低低埋下头。   阿妤眸色微冷, 她扫了眼许御女, 脸色泛白, 衣裳干净, 只是紧闭着眸子,昏迷不醒。   待坐下后,阿妤才敛眸淡淡地问:“昨儿个还好好的, 怎就昏迷了?”   落云低着头:“奴婢昨夜里就向钰修仪禀告过此事!”   看似恭敬的话, 却夹着一丝埋怨和指责。   倒是叫阿妤气笑了:“你这是在怨恨本宫?”   “奴婢不敢。”   敢与不敢,她自个儿心底清楚,阿妤瞥了眼昏迷的许御女, 才没有此时与她计较。   不过即使如此, 她也懒得管许御女的事。   阿妤侧了侧头,问向宫人:“可派人去请皇上了?”   她话音甫落,就有宫人掀开帘子进来, 跪地行礼后, 说:“钰修仪,皇上说了,他那处尚不得闲,此事交给钰修仪处理即可。”   落云顿时怔在原处,她家主子昏迷不醒, 皇上竟连看都不来看望一番吗?   经此一遭,她终于认清了形势,倏地整个人都颓废下来。   阿妤手指敲着案桌,许久没有出声,这般寂静的情况下,叫旁人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众人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她一眼,谁不知当初许御女害得钰修仪早产,这事交给钰修仪处理,真的会有结果吗?   好久,阿妤才不耐地敛眸,挥挥手叫那宫人退下,才问向太医:   “昨夜里可是你来给许御女诊脉?她为何会至今没醒?”   常太医刚刚收了针:“回钰修仪的话,昨夜里许御女落水,微臣已经将其不慎喝入的水逼出,按理说,许御女早该醒来了才是。”   这话说的,阿妤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微眯起眸子,溢出一声轻笑:   “这般说来,许御女是在装睡?”   落云惊恐,不顾尊卑反驳:“当然不是!钰修仪便是不喜我家主子,又何必这般污蔑她?”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落云顶撞,阿妤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当下冷了眸,手边的杯盏被她砸下,碎在落云额头时,溅出一丝血迹。   满帐寂静,落云脸色煞白,被吓得一跳,伤口都不敢碰,她听见那钰修仪说:   “本宫许你插话了吗?”   许久,落云憋着泪,屈辱地说:“奴婢知错,求钰修仪息怒。”   阿妤冷哼一声,才转头看向常太医,经过刚刚一事,谁都看出她对许御女的不喜,这般情况下,常太医越发弯了弯腰。   许御女自然不是装晕,她还没那么蠢。   “依微臣诊断,许御女应是误服了什么,才会至今不醒。”   阿妤拧眉,咬字重复:“误服?”   这就差没直说,有人给许御女下药了。   可如今许御女不得宠,在皇上眼底,几乎就没这个人存在,她会随行,还是因为皇后的恩典,谁会故意给她下毒?   周琪似想到什么,忽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阿妤轻眯起眸子。   她看向落云:“你家主子昨夜至今,可是吃过什么?”   落云不敢不答话:“只喝了药。”   “中间可有旁人接手?”   “煎药时,奴婢在伺候主子,并没有亲自看着。”落云抹了把眼泪,想起什么,忙指着床边的药碗说:“就是这药!”   阿妤见其底还剩了药渣,立即朝常太医颔首。   常太医检查药渣时,帐外起了喧哗,阿妤拧眉:“外面何事?”   “是太傅府许夫人求见。”   微顿,阿妤袖中的手指轻捻,这许御女受伤,许夫人就在这儿,自然不放心地想过来看看。   这许夫人更是二品诰命夫人。   她此番行为,不过爱女心切,倒也不为过。   不过,阿妤轻蹙细眉,微有些不虞:“后宫处理事务,她来作甚?”   女儿进了宫,就是皇家人,如何处理,就算她是许御女的亲母,也不得插手。   宫人尚未回话,阿妤就听见一道庄正规矩的妇人声:   “听闻许御女至今未醒,臣妇心中甚是担忧,还请钰修仪容臣妇见其一面!”   阿妤细眉越蹙越紧,陈嫔瞥见,轻声进言:“许夫人终究是许御女的母亲,若是将其挡在外面,叫旁人知晓了,未免会说我们皇室冷血无情。”   闻言,阿妤斜觑了她一眼。   究竟会说皇上冷血无情,还是说她冷血无情,陈嫔心底自有数。   顿了顿,阿妤才松开细眉,道:“罢了,虽不合规矩,但念许夫人爱女心切,破格一次也无妨。”   陈嫔敛眸轻抿唇,一句规矩,钰修仪不管如何做,都寻不出错来。   须臾,许夫人从外面进来,她脸上带着担忧关切,却是强忍着情绪,先朝帐内各位主子行礼,待站起来后,她才看见落云额头上的伤口,心底倏地一紧。   在这帐内,能罚落云的,也不过就一人罢了。   她又想起之前许御女被贬的原因,顿时脸色有些牵强。   阿妤只看了她眼,就没再搭理她,就算她贵为二品诰命夫人,如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得插嘴半句。   “如何,药可有问题?”   常太医眉头紧皱,迟疑地说:“若是微臣没认错,这应该是凝心散……”   等常太医解释后,众人才知,这凝心散究竟有何作用。   这名字,似乎是什么凝气养神的药物,其实不然,服下此物后,会直接昏迷不醒,若是不得药物救治,三日内就会不治身亡。   阿妤狠狠拧眉,这般阴毒的药物,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一旦涉及到毒,这事就不得善了了,阿妤偏头,吩咐琉珠再去请皇上。   与此同时,她问落云:“你家主子怎会落水?”   许夫人的到来,似给了落云底气,她微抬头,说:“昨夜从湖边散后,我家主子觉得夜色尚好,便没有急着回来,但是夜间凉,奴婢回来给主子取披风。”   “可是等奴婢赶过去后,只听见一道落水声,却没看见主子的身影,等奴婢发现主子,将她救上来后,主子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常太医补充了一句:“许御女是因为脑后被人用钝器砸中,才会晕过去。”   阿妤揉了揉眉,有些错愕:“这般大动静?”   不管是许御女落水,还是被人砸中,或是捞人,动静都不该小,偏生那湖离她的帐篷最近,她竟然什么都没听见。   不止如此,昨夜落云去禀告时,也只是说了许御女受伤,谁知这中间竟会有这么多事?   说话间,封煜掀开帘子走进来,沉着脸,颇为不悦:“怎么回事?”   阿妤站起来,迎向他,蹙眉轻摇头:“妾身也不知晓,只好请您过来了。”   她又叫落云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封煜听得拧起眉,听到最后,不由得多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阿妤心虚地低下头,昨夜的确是她拦着皇上,且将落云骂走了。   封煜一来,众人好似就有了主心骨般,落云也敢哭出声:“这凶手三番四次下手,是要置我家主子于死地啊!求皇上查出凶手为我家主子作主!”   闻言,封煜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正应了那句,宠你时,你就是天上皎月,不宠你时,你连地上的青石砖都不如。   阿妤轻捻帕子,不禁去想,若是有朝一日她失了宠,他是否也会这样对她冷眼相待?   须臾,她就扔开了这心思。   她如今已有了在后宫站稳的底气,不是皇上的宠爱,而是她的佑儿。   这般想着,她才又徐徐抬眸,对皇上的态度也放下了心,既对许御女不在乎,那么对她昨夜的行为自然就也不会迁怒。   封煜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在落云话音停下后,他就冷声斥道:“废物!”   “明知夜深危险,竟还将主子一人留下。”   这是围场,不远处便是密林,里面尚有凶兽,谁给她们的胆子,独自一人赏月赏湖的?   胡闹!   训斥过落云,他才看向一旁的许夫人,轻眯眸:“许夫人怎会在此?”   许夫人屈膝,堪堪低头:“臣妇担忧许御女……”   话未说完,就被封煜打断:“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说这话时,封煜脸色极冷,叫一众人心惊胆颤,进了宫,就是皇室的人,若是担忧不放心,当初就别送进来!   阿妤微顿,才咬唇道:“是妾身的错,念其爱女心切,才将其放进来的。”   闻言,封煜瞥了她眼,淡淡地说:“朕知你心善,但规矩不可破,仅此一次。”   这话一出,叫许多人都捏紧了帕子。   钰修仪若是叫心善,这宫中还有甚心狠的人?   真该叫皇上过来看看,刚刚钰修仪是如何将杯盏砸在落云头上的!   反而是阿妤,她轻轻咬唇,迟疑地自责:“都是妾身不好,妾身一时没忍心,就差些又犯了错,妾身记着皇上的话了。”   此番,众人心底皆呕,就连陈嫔也轻扯了嘴角,皇上敢说,她还真敢应。   封煜多看了她眼,没忍住转了几圈手上的扳指,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道:   “你既说你听见了水声,那可看见了有何可疑的人?”   落云微顿,眉头紧拧,显然在回想,半晌,她才抬起头,接连扫过了几人,眼底是迟疑不定,慢吞吞地说:   “奴婢赶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沈贵嫔、陈嫔以及——”   “钰修仪身边的琉珠姐姐。”   她这一开口,就直接点出了在场位份最高的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害羞.jpg   狗皇:还真没看出来…… 第109章   落云的话引起一片哗然。   阿妤格外淡定, 她也没甚好紧张的,昨日她和皇上在一起,就算再如何怀疑, 都不该怀疑到她身上。   不过, 她却是轻拧起眉,若真是如周琪那般猜想, 这背后凶手该是和她早产那事有关。   毕竟当初那人利用许御女一事, 虽尚未查出来, 但总会留下痕迹。   如今的许御女该是对后宫众人没甚威胁的, 谁会这般大动干戈地要置她于死地?或是许御女知晓了什么, 才叫那人宁愿冒险,也要将其灭口。   封煜轻点案桌,平静地问向沈贵嫔二人:   “你们昨夜为何会逗留?”   见他直接略过了钰修仪, 而质问她, 沈贵嫔脸色不自觉就冷了些,对于落云也生了些厌恶,她只冷淡地说:   “昨日夜色好, 妾身一时贪恋了。”   其实不然, 她不过是见皇上牵着钰修仪离开,却忽视了旁人而心底不舒坦,才会在外面逗留罢了。   只不过这话, 她说不出口。   不过她的话, 旁人也挑不出毛病,毕竟许御女都能因月色好而逗留,她凭甚不可?   封煜看了她一眼,轻拧眉,却没说什么, 他把玩着杯盏,转向陈嫔:   “你呢?也是贪恋了月色?”   陈嫔屈膝,不好意思地垂眸:“妾身倒不如沈姐姐诗情画意,妾身是遇见了母亲,同她说了两句话,才会晚了些。”   话落,阿妤敛眸,如此一来,倒是都各有理由,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也不可能直接给二人定罪。   她这般想法刚落,就察觉到众人视线看向她。   微顿,阿妤回神,眉梢微动:“都看着本宫做甚?本宫昨夜一直和皇上在一起,许御女赏湖本就是一时兴起,莫非本宫还能先知不成?”   陈嫔柔和地笑了下,轻声安抚:“钰修仪切莫动怒,如今只有琉珠姑娘昨夜去向未明,众姐妹也是好奇罢了。”   不待阿妤开口,封煜就掀起眼皮子,道:“是朕叫她去太医处取药,你可还有疑惑?”   陈嫔身子微顿,才垂下眼睑:“妾身不敢。”   阿妤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拉了下封煜的手,软软道:“皇上切莫动怒,陈嫔也只是好奇罢了。”   将刚刚陈嫔说的话全然还了给她,叫陈嫔嘴角的笑顿时有些牵强。   阿妤才不管她,思及此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她思忖片刻,才又提议道:   “皇上,这般问,自然是查不出结果的,还是叫杨公公领着宫人,去昨夜许御女落水之处细查一番,您看如何?”   封煜对她忽然这般积极,颇有些惊讶。   其实若非此事涉及到毒,他连来都未必会来这一趟,当初阿妤早产那事,虽有人算计,但他在心底依旧给许御女记了一笔。   他留着许御女,除去她身份的缘故,还为了引出背后那人……   倏地,封煜眸色微顿,他捏紧了扳指。   ……引出背后那人?   他偏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她忽地对此事积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她是知晓害她早产之人,其实并不是许御女?   他许久没说话,阿妤轻碰了下他的手,不解地问:“皇上,您怎么不说话?是妾身说得不对吗?”   封煜轻敛眸,没回答这话,却是直接吩咐:“杨德,依着钰修仪的话去办。”   阿妤眨了眨眸子,她虽这般提议,却不认为那处还会留下证据。   是以,她又说:“常太医,解药何时可以配出来?”   常太医却是拧眉答道:“回钰修仪的话,只要寻得草药,即刻就可。”   阿妤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既然要寻,那便是手中并未有配置解药的药材了。   她这般才恍然,她便说,费尽心思下毒做甚,只要太医查出来不就多此一举了吗?   “需要何种药材?”   “其余药材,太医处皆有,唯独这白英,需要保存新鲜的方可,不过,这白英较为常见,只要药材铺应都可买到。”   阿妤却是心下微沉,她知晓,这可未必。   那人既然能拿出凝心散来,必然是有备而来,那么这白英还真不一定能寻到。   若是她,她便将绍州城所有的新鲜白英皆数买下,毕竟这药三日就会死人,旁城即使有此药,那也来不及。   阿妤无声地看向封煜,无意识地轻瘪唇,说:“皇上,您看,是否叫人立刻进城?”   这般情况,就算封煜不喜许御女,也不得说不,否则必叫众人寒心。   似想到什么,阿妤忽地轻拧眉。   不过,她觑了眼身旁男人的脸色,将心中的想法压下。   半个时辰后,杨德进来,不出阿妤所料,什么都没查出来,她也没觉得失望。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许是那人做足了准备,她没发现有人露出任何异样。   没甚结果,就算想查,也无能为力,如今只好等着去城中买药的人回来。   这一等,日色渐暗,才见宫人掀开帘子进来。   “怎得这般晚?”   阿妤忽地开口问,她轻蹙细眉,从这儿到绍州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便是满城地跑药铺,也不该此时才回来。   宫人忙解释说:“奴才等人跑遍了绍州城,这各药铺的新鲜白英全被卖完了,奴才等人觉得蹊跷,就四处打听,这才回来晚了。”   “打听到了什么?”   “奴才听那些药铺掌柜的说,这新鲜的白英,从七日前就有人以高价收购,甭管是好的坏的,全被买走了,连根药须都不剩。”   阿妤看了封煜一眼,才又问:“可打听到,是何人购买?”   提起这个,那宫人脸色微变,道:“有,都说是城内的一个小乞丐。”   他这番脸色,叫阿妤心底生出不好的猜想,果然,宫人说:“奴才等人打听了那乞丐的住处,在城外破旧的城隍庙内,奴才寻了过去,却没找到人……”   “听、听那处的乞丐说,那个小乞丐早在三日前,就被街头的痞子混混打死了。”   在宫中待久了,哪个不是人精?   什么被痞子混混打死了?这话也就只能骗骗那些乞丐,她们皆心知肚明,那乞丐必然是被灭口了。   阿妤噤了声,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   竟没有意外,这般重要的事,那人怎会留有活口?连后妃都下得了手,更遑论一个小乞丐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位低之人的性命从来都不算命。   须臾,阿妤敛了思绪,她轻拧着眉,拉住封煜的衣袖,似是被吓到了:“皇上,这人手段过于歹毒,动辄便是人命,这可如何了得?”   “今日是许御女,谁知明日会落到谁身上?”   封煜也沉了脸,他可以不在乎许御女,却不得为后宫的安宁考虑。   “传方恒一进来!”   片刻,方恒一进来,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各位主子。”   封煜叫杨德将此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冷声吩咐:“你即刻进绍州城,必要查出那人是谁!”   乞丐死了,还有那所谓的痞子混混,一层层往下查,总会查出来。   此番,那人终于有些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敛眸,衣袖中紧紧捏住了手帕。   阿妤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咬唇迟疑开口:“皇上,其实这白英,或许还是可以寻得到的。”   她话音甫落,就听见陈嫔微带讶然的声音:“那宫人不是说绍州城所有药铺皆卖完了吗?”   封煜也转头看向她,阿妤只是垂眸轻扯了下唇角,淡淡道:   “的确,所有药铺的白英皆卖完了。”   陈嫔拧眉,不懂她是何意思,疑惑:“妾身愚笨,不知钰修仪何意?”   阿妤不耐地轻拧眉,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在这绍州城内,想买药材,可不止药铺一个途径。”   绍州城遍地是商行,常或入大漠、或去爪洼到处跑货,这些商行内绝少不了药材。   若是背后那人真的有这般财力,竟能将绍州城所有商行内的新鲜白英全部收购,阿妤也知晓还有其他途径可得。   她悄悄地觑了身旁人一眼,封煜轻眯了下眸子,说:“你有何法子,直说便是。”   阿妤悄然捏紧手帕,抿唇说:“皇上传、韩大人觐见,即可……”   旁人她不知晓,既然韩玉扬将江宅买了下来,那他府上必然是备着此药物的。   因为……江宅中就有一片药圃。   他既然将江宅保持未变,那这处药圃,他定然也是保留了其原样。   她话音甫落,封煜就不自觉地拧起眉。   与此同时,外面忽然想起了宫人的通传声:“皇上,韩侍郎求见!”   倏地,封煜轻扯了下嘴角,沉着脸道:“让他进来。”   韩玉扬掀开帘子进来,他手里提着药材包,似是风尘仆仆,脸色带着些苍白,即使如此,他也依旧身形清隽。   踏进帐内后,他就手抵唇轻咳两声,将手中药包递给宫人,躬身恭敬地说:   “皇上,微臣听闻许主子急需白英救命,特意回府取了过来。”   说罢,他右侧手紧握成拳,拼命忍着嗓间的痒意,才忍住没咳嗽出声。   封煜微颔首,让宫人将药物递给太医,才似笑非笑地看向韩玉扬:   “你来得倒是巧,钰修仪刚和朕提起你,你就立刻赶到了。”   韩玉扬微顿,他刚因咳嗽而憋红的脸颊,似微褪血色,他温润自持地躬下身:“微臣先行告退。”   他不知该回皇上的话,索性就直接告退。   等退出帐后,他挺直的脊背才微弯,掐紧了手心,才叫自己没有失态。   他不敢去想,自己今日的行为,是否又给她招来了麻烦?   倏地,韩玉扬苦笑一声,或许,真的只有远离她,才是真正地对她好。   他所谓的帮她、护她,或许皆是他的一厢情愿。   ——   帐内,阿妤狠狠拧起眉。   她不知皇上刚刚那句话是何意思?   或者说,她不知晓,那句话究竟是说给韩玉扬听,还是说给她听的?   等太医确认了药物可用,半个时辰就可配出解药后,封煜就遣散了众人。   她抿着唇,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帐内没了旁人,封煜也欲转身走,阿妤倏地拉住他的手,气得眼睛都红了:   “皇上,您又要将妾身扔下?”   封煜沉着脸,半晌,他忽地掐着她脸颊,冷声嗤道:“江妤,朕怎不知你这般了解他了?”   连他府上有什么,都知晓。   明知她对韩玉扬没甚心思,可在看见韩玉扬拎着药包风尘仆仆赶进来时,还是憋了一口气在胸中。   阿妤被迫仰头看他,这般,她忽地看清楚了他眼底的那丝怒意。   她不解,他为何要生气?   她问他:“皇上,您能念在陈嫔兄长功劳,于陈嫔晋升,可为何对妾身就这般严苛?”   封煜捏着她下颚的手倏地僵硬。 第110章   为何对她这般严苛?   她眉梢皆是不解, 似还透着些委屈。   封煜倏地顿住,他堵在胸中的那口气似越来越盛。   他几欲被这般没良心的话,气得快要笑出来, 他沉眸, 反问她:“你觉得朕待你严苛?”   那副模样,似是在说, 你敢点头试试?   阿妤硬着脖颈半晌, 扭过身子, 泄气地说:“皇上!您明知妾身说的是什么, 您待妾身好与不好, 妾身自然能感觉到。”   她非是没良心,也知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失言。   如今后宫中,若说皇上对她还不够好, 那其余后妃怎么办?   想至此, 阿妤就有些心虚,她偷偷觑了男人一眼。   可她心底也有些委屈,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怎就又惹到他了?   她抿着唇, 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小声辩解:“妾身非是了解他,之前妾身刚知晓他买下了江宅, 妾身曾在江宅住了多年, 知晓江宅中有一药圃,是以才会提起他。”   阿妤只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他总该消气了。   却不想,那话落进封煜耳里,是哪儿都不对劲。   若非韩玉扬对她动了心思, 他为何要买下江宅?他与许御女有何交情,能叫他明明身子不适还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取药?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她。   半晌,封煜还是没忍住,他呵呵冷笑两声:“韩侍郎对你倒是上心。”   阿妤下意识反驳:“没有……”   话音微落,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她眯着眸子问向封煜:“皇上是因为韩侍郎的举动生气?”   封煜脸色稍变,他微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轻嗤:“自然不是。”   阿妤哪信他的话,她瞪圆了眸子:   “他惹您不高兴了,您朝妾身发火作甚?”   封煜只觉得额间突突地疼,还不待他说话,就又听她委屈的声音:“您罚他啊,打他板子,去他乌纱帽,关妾身何事?”   “妾身明明什么都没做。”   封煜:“……”   打板子,去乌纱帽?   封煜瞥向女子,却发现她说这话时,眸底尽是真心实意。   ……他心底那股气忽然就散了。   有甚好生气的?就这没良心的,若是韩侍郎真对她动了心思,也是他倒霉。封煜揉了揉眉间,险些泄了笑,他轻咳了声,斥道:“胡闹。”   阿妤憋气,她还胡闹?   本就是这般,若是他觉得韩玉扬行为不妥,不该去罚韩玉扬吗?关她甚事?   至于,韩玉扬许是为了她才回去拿药的,便更让她觉得憋闷。   她态度摆得那般明显,他又非不知事的孩童,后妃不该与外男有过多牵扯,他不知晓吗?   她早就不需要他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稍顿,阿妤瞥见封煜早就不似之前那般的怒意,她气得冷哼了一声,可终究是学不来他的不怒自威。   封煜讶然地轻挑眉梢,那分笑意终是泄了出来。   阿妤画虎不成反类犬,顿时羞得脸红,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转身就朝外走。   林间夜色似浓郁得化不开,浅暗灯笼下,树影婆娑,微风拂过,吹起沙沙作响的声音。   阿妤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周琪忙追上去,丧着脸:   “主子,您慢些,仔细着腿上的伤……”   往日惯是娇气的人,一羞恼上,就甚都不管不顾了,连昨日还疼得她抽气的伤都不觉疼了。   闻言,阿妤步子微顿,她转头视线越过周琪朝后看去,待看见了人,才不着痕迹地慢下步子。   再朝前走几步,忽地看见湖边站着的两人时,阿妤脸色顿变。   她噌地停步,转身朝后走去。   封煜颇有些讶然,笑着问她:“怎么,不走了?”   阿妤没说话,转身躲在他身后,轻轻捏紧了他的衣袖,封煜刚欲挑眉,就听见两人迥然不同的声音:   “微臣参见皇上,给钰修仪请安。”   封煜看过去,韩玉扬和陆宗二人躬身行礼,是寻不出一分错的。   他眸色稍暗,不由自主地去想,就这般态度,他若真要罚其板子,该寻何理由呢?   须臾,封煜面上平静地颔首:“起吧。”   “这般晚了,你二人怎还在此处?”   陆宗话是比韩玉扬要多的,他知今日事多,许御女之事尚未有结果,也不敢嬉笑,毕恭毕敬地拱手:   “回皇上的话,微臣二人饭后闲散,刚欲回帐。”   封煜遂点头,视线朝韩玉扬看去,似勾起一抹笑:“今日药材一事,倒多亏了韩爱卿了。”   气氛微凝,叫韩玉扬的腰弯得不能再弯,那所谓的温润自持在此刻似也要消失殆尽,他说:“不敢。”   不敢什么?谁知道呢。   阿妤忽地拉住他的衣袖,带着骄纵道:“皇上还要和他们说多久?”   “他们都消食回来了,妾身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呢。”   一句话,尽显娇憨和任性,带着些幽怨,偏生她说话时,连看都不曾看韩玉扬二人一眼。   封煜觑她,倒是陆宗忙服身:“时间不早了,微臣告退。”   说罢,他见皇上似点了下头,就拽着韩玉扬快步离开。   待他们身影消失后,封煜伸手捏住她的后脖颈,似笑非笑道:“还不快走,若是待会饿着了,就又是朕的错了。”   另一边,等转过道后,韩玉扬才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他脸色咳得通红。   陆宗有些担忧,却是板着脸冷嗤:“原来韩大人也会忍不住。”   韩玉扬没说话,他咳得凶狠,不得不攥紧一旁的树枝,逼得手背上青筋突起,待这阵咳意过去,他依旧只是淡淡地敛下眼睑。   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今日麻烦子宴了。”   子宴是陆宗的字,他冷笑着说:“我不过就是走这一遭,可韩玉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忍了好久,终是没忍住:“不管是进城取药,还是饭后散步,你皆是为了钰修仪吧。”   平平淡淡的陈述语句,却叫韩玉扬倏然抬起头。   见此,陆宗总算知晓,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就是你那位妹妹?”   韩玉扬没说话,可陆宗却是知道了结果,算起时间,他叫竹末收手时,恰好时钰修仪冒出头来的时间。   “韩兄,你同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你寻的是妹妹吗?”   你寻的是妹妹吗?   刹那间,韩玉扬褪尽所有血色,许久,他才低低地说:“她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她如今贵为修仪主子,你大可不必如此。”   韩玉扬只垂头,陆宗急:“你的前程,都不要了吗?”   “……我答应过娘,会一辈子照顾她,我已经食言了五年。”   他抬起头,陆宗看清他的模样后,忽然就说不出话来,韩玉扬脸色煞白,眸底似泛了红,他苦笑说:   “她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   “如今她身份尊贵,我却在此时说什么要护着她,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他这一生都无愧于心,唯独愧对江妤母女二人。   陆宗哑声半晌,才堪堪道:“那日你和钰修仪在绍州城中见面,早就传遍了,连我都听闻了此事,你若真想帮她,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这话虽是伤人,却再真实不过。   韩玉扬却是眸色忽凉:“传遍了,是何意?”   “我是听说,钰修仪和你是青梅竹马……”   话说至此,陆宗就没再说,他和韩玉扬交好,传到他耳里的话都是这般,私下里,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才叫韩玉扬离钰修仪远些。   说句不好听,再多的苦难钰修仪都自己熬过来了,这时正是风光无限,不管他是以什么理由凑上去,都无法否认他的确给钰修仪招惹了麻烦。   ——   帐内,阿妤坐在梳妆台前,叫周琪帮她拆下玉簪。   她透过铜镜,看向榻上斜靠着的男人,轻撇嘴,忽地想起什么,她迟疑地问:   “皇上,您觉得害许御女的会是何人?”   总归是后宫的那几位,能有这么大能耐的,范围不禁又小了些。   封煜头也未抬:“不论是谁,今夜就能出结果了。”   不管是解药,还是方恒一,这都不过是引子罢了,为的就是引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只要解药无碍,许御女大致今夜就可醒来,到时自然知晓谁是害她的人。   而背后之人,为了不暴露,只能铤而走险。   阿妤梳着青丝,眉梢微动:“所以,皇上才会将杨公公留在许御女那里。”   封煜随意地点了下头,忽地,他顿住。   须臾,他朝后靠了靠,抬起头,眸色稍暗地看向铜镜里的女子。   阿妤模样长得甚好,芙蓉面上映着红,那双美人眸顾盼生姿,纵使是在后宫中,她样貌也是拔尖儿的,否则不会叫他第一次见时,就能生出惊艳。   他微敛眸,似是不经意地问:“你这般关心许御女作甚?”   阿妤微顿:“妾身就是好奇,是谁会这般大动干戈地要置许御女于死地。”   封煜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似乎是信了她的话。   阿妤从铜镜中看见这一幕,她微拧眉,放下木梳,起身走向他,伏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   “您还记得,那日在妾身昏睡过去前,特意叫周琪去问了许御女几句话吗?”   封煜搂住她的腰,轻点头:“所以,你其实觉得害你早产的另有其人?”   阿妤呐呐地没说话,封煜眯起眸子:“既如此,怎从没听你提起过?”   阿妤埋首:“有甚好提的?佑儿又非妾身一人孩子,您那般在意他,怎会放过害他的人。”   “妾身若是说了,怕您觉得妾身不信任您。”   封煜哑然无语,总归说来说去,她都是没有错的。 第111章   夜色渐深, 树梢挂月,除去林中偶尔传出的沙沙风叶声,四周越发寂静。   阿妤倚在封煜臂弯间, 困意渐浓, 忽地外面喧噪声肆起,匆忙脚步声传来:   “皇上!许御女帐篷着火了!”   阿妤腾得一下坐起, 甚至不敢去看封煜脸色, 只难以置信道:“疯了吗!”   这在围场, 四周皆是密林,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 竟敢在林内点火?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   封煜掀被而起,未披外衫,骤声发问:“火势如何?”   宫人匆匆进来替二人更衣, 小刘子擦着额头的冷汗进来:“杨公公发现烟雾, 就立刻叫人灭火,如今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   闻言,阿妤终于堪堪回神, 她哑声半晌, 才憋出一句:   “好生大胆。”   可不就是大胆?若是火势没能控制住,谁能确保皇上毫发无伤?   封煜冷着脸未曾说话,但他身边气压却是极低, 如今他越平静, 反而叫旁人越发胆寒。   阿妤噤声,等两人赶到许御女帐处时,火势早就熄灭了,幸而发现得及时,并未波及旁处。   只不过, 仅仅是眼前的场景,也足以叫众人不敢说话。   浓烟从帐内缕缕升起,飘至高空,刚走近,就是一阵呛人的烟味,阿妤捂着唇,一时没注意,吸进了两口烟,顿时咳个不停。   封煜步子微顿,冷眼扫过周琪:   “在这儿照顾好你家主子。”   阿妤惊讶:“皇上,妾身——”   “在这儿好生待着,不要乱跑。”话落,封煜拧眉,这背后之人过于肆意妄为,连林中放火都敢,他又道:“小刘子伺候好你钰主子。”   小刘子连忙应了声,阿妤只好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人过去。   其实她距离那帐处已然不远,稍抬起头都能看见那处的情景,阿妤拧着帕子站在原处。   小刘子见此,忙弯腰说:“钰修仪,那处烟雾浓郁,皇上心疼您,才没叫您跟过去的。”   若非信任了钰修仪,林中放火这么大的事,岂还会因她咳嗽两声,就立刻叫她停下?   想至此,小刘子心底也啧啧称奇,皇上那般的人,竟也对旁人如此上心。   听此言,阿妤轻轻敛眸,微撇嘴,却是没说什么。   小刘子的话,她都知晓,可她也好奇这背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若真的和她小产有关,那此人太过可怕,必要将其揪出。   毕竟,心思狠毒,又足够大胆,还有能力付之于行动,这般人不得不叫她警惕忌惮。   即使宫人救火及时,许御女的帐篷依然是被烧得看不出原样,封煜在帐前停下步子,冷笑两声:   “好,好,好,当真是好本事!”   砰,四周人跪地一片:“皇上息怒!”   杨德褶皱的脸上也抹了把黑灰,他走过来,低声道:“是奴才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   皇上将他留下,就是为了防止背后之人对许御女下手,可如今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火,他还丝毫未曾察觉!   杨德躬身请罪,可心底却给那背后之人狠狠记上一笔,若是叫他知道是何人,必不会放过她!   封煜冷眼扫过四周:“许御女何在?”   “许御女被救了出来,可却吸入大量烟,如今太医正在替其诊治。”   杨德越发低下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瞧如今这情景,这许御女想醒过来,未必有那般容易。   从人群出走出一人,噗通跪在了封煜脚下,许御史跪得脊背挺直,老泪纵横:   “皇上!小女进宫,微臣不敢多问,可如今有人拼命要置小女于死地,微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求皇上查出凶手,给小女作主啊!”   一旁帐篷内,传出许夫人痛哭声,声声悲切。   纵使说许御女入了宫,许府不该插手,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烦是心疼孩子的父母,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受这般罪?   许家世代清贵,老爷子更是先帝的太傅,如今尚有太傅之称,本朝文官几欲大半是其门生。   许太傅早早就放了权,给封煜掌权之路行了极大的方便。   封煜念着这点,当初即使许御女背了迫害皇嗣的罪名,也没叫她丢了性命。   偏生今日许御女三番四次要丢了性命,尚且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   封煜捏紧玉扳指,听着许御史压极低的悲恸声,拧起了眉。   他转向杨德:“发现可疑之人了吗?”   “奴才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没有?”封煜陡然沉了脸色:“这火莫非是凭空点燃的吗!”   他话音落地,忽地有宫人匆匆赶过来:“皇上,奴才等人在帐篷后发现一支羽箭。”   忙有人将羽箭呈上,封煜看清那羽箭后,顿时冷了眸,箭头被烧得漆黑,似还有油的味道,火势有了源头。   待确定了羽箭是此次狩猎特意准备的羽箭后,封煜立刻吩咐:   “查,究竟是何人的箭!”   狩猎时,为了方便统计猎物是归于何人,羽箭上方皆刻上了身份,封煜手中这支箭上的名字,被人刻意划了去,倒是看不清姓名。   但除了箭上的姓名外,宫人处皆有统计,到时谁的箭筒里少了箭,一探便知。   与此同时,阿妤在林边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就抬头看去。   周琪苦恼:“主子,您就安分些等着不好嘛。”   话音甫落,阿妤恰好看见那处有宫人走动,顿时问:“是不是有了什么线索?”   小刘子:“钰主子您别急,奴才这就派人过去问。”   阿妤抚额,离得这般远,她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请安声:“微臣参见钰修仪。”   阿妤惊讶地转身,来人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后,终于记起此人的身份:“陈大人?你怎会在此?”   陈定康躬身:“微臣听闻消息时,正在巡夜,是以才会晚了。”   方恒一是禁卫军统领,他为副官,如今方恒一不在,这处的禁卫军自是要他管,巡夜合情合理。   派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回来了,阿妤没甚心思同他说话,挥挥手道:“既如此,你过去吧。”   陈定康垂眸间,似不经意地觑了她一眼。   夜间从床榻上爬起的阿妤,并未施粉黛,却在皎色月光下依旧显眼耀人,脸颊肤若凝脂,轻轻一斜眸,就泄了万分风情。   微顿,待听见女子问话声,陈定康才收回视线,侧身越过她离开。   就在擦肩而过时,阿妤忽地凝眸。   须臾,阿妤轻拧眉,迟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身旁的周琪:“你刚刚可有闻见什么味道?”   周琪不解:“什么?”   阿妤抿唇,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从陈大人身上。”   周琪紧拧眉,想了半晌,方才摇头。   阿妤敛眸,轻声道:“难得是我的错觉……”   见她这般,周琪不禁好奇地问:“主子,你究竟闻见什么了?”   阿妤摇头:“许是我闻错了,刚竟从陈大人身上闻见了似皂角的味道。”   “他怎会在此时沐浴呢……”   忽地,阿妤眯起眸子,扭头和周琪对视了一眼,她不可能无缘无故闻错了味。   万一,她没闻错,那陈定康为何要在此时特意沐浴,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下子,阿妤也没甚心思再听宫人的话,她拎起裙摆,匆匆道:“走!”   ——   封煜进了旁边的帐内看望许御女。   入目的即是许御女微乱的衣裳,情势紧急,宫人尚来不及给她换洗衣服,只匆忙给她净了脸。   封煜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转向太医:“许御女如何?”   见着他,许夫人跪地行礼,悲恸声虽低未消,太医连忙站起躬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回皇上的话,许御女的情况……”微顿,太医才又说:“许御女头后本就受了严重的伤,如今又遇火灾,身上被灼伤数处,微臣用尽了法子,也没能叫许御女醒来……”   他没再说下去,药喝了下去,银针也施过,能用的法子几乎都用上了,可许御女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说句真心话,一日内受了这么多伤,不死都难。   封煜余光瞥见许夫人的身子一晃,似被太医的话刺激得快晕过去,他面色微沉,下了命令:   “朕不管你们用甚法子,必须救醒许御女!”   太医额头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小心地觑了眼许夫人,却发现她悲伤过度,并未察觉皇上话中的意思。   这救醒和治好,内里差别可大了去了。   若是使些阴损的法子,叫许御女醒来些时日,也非是没法子。   皇上冷眸扫了他眼,太医顿时噤声,抬手将额头的汗擦去,没敢露出异样地应了声。   阿妤领着人过来,身后几个宫人跟着,好大的阵仗,围在四周的禁卫军根本不敢拦她,躬身给她放了行。   她环视四周,没看见皇上,却发现陈定康早就不动声色地融进了人群。   “钰修仪怎这时才过来?”   阿妤侧头,就见陈嫔走近她,脸上还带着分担忧,却是好奇地在问她。   不自觉地,阿妤就想起陈定康身上的那股皂角味。   她轻轻敛眸,刚欲回话,就听见身后的帐篷从里面传出动静,封煜从里面踏出来,一看见她,就微拧眉:   “不是叫你,在那处等着朕吗?”   得,阿妤瞥了眼陈嫔的神色,知晓是不用她回答那句话了,就移步至封煜身边,似是担忧地轻声道:   “妾身也甚是担忧许御女的身子,您叫妾身在那处等,妾身如何能安心?”   她说得真心实意,只是这话入了众人耳,就立刻从另一只出去,是半点儿都不会信的。   阿妤也不管旁人信于不信,她轻捻着帕子,忍着将那分发现要说给封煜听的冲动。   她只轻声问:“皇上,如今查到什么了?”   杨德小声说了现在的情况,阿妤恍然,若是这般,那她也许当真没闻错。   她拉了下封煜的衣袖,才又说:“既如此,不妨叫人搜帐吧,妾身不信,那人会丝毫不露痕迹。”   “更何况,那油精味黏性甚强,谁碰过它,一闻便知。”   袖中,她握紧了封煜的手指,将味道黏性甚强几字咬重,似是话中有话,叫封煜多看了她一眼。   封煜沉眸:“依着钰修仪的话查!”   阿妤眨了眨眸子,又添上一句:“既然是有人暗中放箭,此番手段,后宫皆是弱女子,可未必能做到。”   她话音甫落,忽地听见沈贵嫔清冷嗤了一句:   “那可未必。”   阿妤微顿,转念思及昨儿陈嫔狩猎的结果,她眉梢微动,视线在沈贵嫔和陈嫔之间动了下,才说:   “沈贵嫔所言极是,倒是本宫狭隘了。” 第112章   晚风拂过, 带起一丝丝凉意。   封煜手指捻过箭头被烧黑的痕迹,忽地,他扔了手中的箭, 羽箭落在地上, 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羽箭落地,恰好在离陈嫔脚尖不远处。   阿妤眸色微顿, 又堪堪收回视线, 她听见皇上说:“杨德, 你去查。”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男人, 将心底升起的那丝狐疑狠狠压下。   人群外, 陈定康负手而立,他眸子微眯起,视线在钰修仪身上微停片刻, 方才垂眸, 他瞥了眼自己的手。   须臾,他轻勾了下嘴角。   夜间的风声似也带几分肃条,叫众人心中越发揣揣不安。   沈贵嫔抚过发簪, 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侧旁的陈嫔身上, 看见她脸上似真切担忧的神色,心底微嗤。   忽地,陈嫔侧过头, 恰好与她视线相撞, 陈嫔似讶然,她柔和着神色,朝沈贵嫔深深弯了下眸子。   只稍一对视,陈嫔就移开了视线,叫沈贵嫔倏地拧起眉。   下意识地, 她就要伸手抚向某处,刚欲有动作,就被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素手轻抚额。   很快,去查探羽箭的宫人回来,带着记录羽箭册案的宫人。   小刘子接过册案呈上,封煜只扫了一眼,就伸手挥开,沉声问:“如何,查出来了吗?”   记录册案的邱公公胆颤地说:“回皇上的话,奴才亲自对了各位主子的羽箭数量,的确有主子箭筒中少了箭。”   “谁?”   邱公公越发低了头:“是沈贵嫔,她箭筒的羽箭,不多不少,恰好少了一支。”   话音甫落,沈贵嫔脸色顿时生变:“一派胡言!”   封煜眯起眸子,就见邱公公苦着脸:“奴才绝不敢妄言啊!”   “这每支箭筒中共有二十支箭,昨儿沈贵嫔只取了一箭筒,回来时,奴才等人数过,沈贵嫔只猎了三支猎物,昨日记录时,奴才可再三问过,沈贵嫔并未有空箭,因此,这册上记录的是十七支。”   “可刚奴才去查数羽箭时,发现沈贵嫔箭筒中只剩下十六支箭。”   沈贵嫔脸色越发冷,昨日她只匆匆进了林子一趟,就觉得身子不适,便撤了回来。   后来归还羽箭一事,自然她没有亲自看着。   难不成她射个箭,还要亲自去数箭筒的数量吗?   阿妤也拧眉问了句:“既如此,昨日记录时,你们就没有仔细查数吗?”   “昨日归还羽箭人数太多,奴才等人只来得及将其数记好,非是奴才等人不尽心,还求皇上恕罪啊!”   邱公公苦着脸弯下腰,沈贵嫔冷笑一声:   “说得轻巧,你一时不查,倒是叫我背上这不清不楚的罪名。”   “可……可箭归还之后,就绝不会遗落,只有在归还前,才有可能被人拿走……”   羽箭本就是要物,每次狩猎都会妥善保管好,就算是射出去的羽箭,都会被宫人收回来。   看守羽箭处,更是多名禁卫军和宫人,绝不可能出事。   派去的御前宫人也添了句:“奴才等人查过了,除去箭筒中的十六支箭外,只在外找到了三支刻着沈贵嫔的箭。”   言外之意,还是差了一支箭。   证据摆在这儿,说已说至此,阿妤轻轻觑了男人一眼,就见他沉眸不语。   陈嫔也惊讶万分,迟疑出声:“这……怎么会是……”   沈贵嫔忽地想起陈嫔刚刚看她的神色,心底微紧,她倏地扭头看向陈嫔,她咬牙道:“事情尚未有定论,陈嫔想给我定罪,还过早了些!”   陈嫔退了一步,忙说:“妾身非是这个意思……”   沈贵嫔冷哼一声:“这人究竟是谁,想必陈嫔心底清楚,何必惺惺作态?”   陈嫔顿时睁大眸子,似不堪受辱:“沈贵嫔莫要含血喷人,什么叫做妾身心底清楚?此等污蔑之语,出口前望沈贵嫔三思!”   两人的话,叫阿妤惊讶得眉梢微动。   好大的一出戏,阿妤看得兴起,可惜的是,如今最主要的是找出背后之人。   令她好奇的是,沈贵嫔的话,似乎是知晓些什么。   只可惜,如今的证据皆是指向沈贵嫔,她针对陈嫔的话,似乎有些无厘头。   就是这时,去搜查的杨德赶了回来,他脸色严肃,身后宫人手中端着什么,离远处去看,似是件衣布。   陈嫔袖子中的手忽然攥紧,她不着痕迹地朝外看一眼。   人群外,注意到此的陈定康几不可察地轻摇头。   他动作快,几乎是刚回了帐内就将立刻所有衣物都烧了去,在宫人救火时,他就已经快速沐浴过,尚能堪堪卡着时间从巡夜处赶过来。   他敢肯定,凡是他露出的痕迹皆消了去。   陈嫔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她自然知晓,虽她觉得陈定康蠢笨,总爱出风头,但是陈定康是她祖父在沙场上亲自训出来的,论谨慎程度绝非她可比。   既然他消了所有痕迹,那杨德端来的是什么?   不知为何,陈嫔忽然心底升了分隐隐的不安。   果不其然,在杨德刚站定,就立刻道:“皇上,奴才在陈嫔帐内,搜到了这些?”   话音落下,叫众人惊讶。   尤其是陈嫔,她手指忽地扯过帕子,力道之大,几欲叫她折了指甲。   可这些,都不足以抵过她心底的震惊。   她的帐内?   真是笑话,此事她虽出了主意,却半分都未亲自沾手。   封煜扫过银盘内端着的物件,一块烧焦的衣布,他拧着眉,捏起一角放置鼻尖,忽地眸色一厉,怒而将那衣布扔下:   “陈嫔,这是何物?”   衣布轻飘飘落下,残缺的烧焦处,透着刺鼻的味道。   陈嫔砰得跪下,满眸的错愕,她看着那块衣布,茫然地说:“皇上,妾身并不知晓……”   忽然她话被沈贵嫔打断:“难怪要急着给我定罪。”   陈嫔猝然要捏断指甲,她委屈地抿起唇:“沈贵嫔何苦这般污蔑妾身,妾身不过是无意的一句话。”   沈贵嫔轻冷笑一声,转而偏开头:“天网恢恢,别以为你做的事皆是毫无痕迹。”   阿妤抚耳,视线落在那块衣布上,似想起来,说:“这、不是今日陈嫔穿的衣裳吗?”   今日陈嫔都穿着这件衣裳,在许御女帐内待了许久,阿妤难免会注意到。   陈嫔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忙道:“皇上,这、这……妾身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风拂过,吹起了她后背上的一阵冷汗。   究竟是何人?是谁要害她?   人群外,有宫人匆匆跑进来,跪地道:“皇上,奴才找着沈贵嫔丢的那支箭了!”   封煜转着扳指,淡声问:“在何处找到的?”   陈嫔看着那宫人,骤然心生不安,果然,那宫人迟疑了一下,慢慢看向她,胆怯地缩回头:   “是、是……是在陈嫔散落在外的羽箭中找到的,许是被陈嫔用来猎物,箭头还沾了血迹。”   说罢,他忙呈上羽箭,阿妤扫过,那箭头的确是刻着沈贵嫔的字。   这般铁证下,陈嫔早就不复冷静,她俯身叩头:“皇上明察,箭筒由宫人分发,怎会混进沈贵嫔的羽箭,妾身如何能知晓?”   摆脱了嫌疑,沈贵嫔又恢复往日的清高,她嗤笑:   “好一个全然不知晓。”   陈嫔不欲搭理她,还待再说话,身侧帐内忽地传来宫人惊喜声:“主子,您醒了!”   倏地,陈嫔脸色大变,终于没忍住身子轻晃,睁大了眸子转过去。   怎么会?   受了这么重的伤,怎还能醒过来?   阿妤忙转向封煜:“皇上!”   她紧张地抿着唇,封煜自是知晓她为何紧张。   他拂袖,转身进了帐内,阿妤紧跟其后,其余人自然也就跟上。   阿妤刚踏进来,就听见落云的惊呼声:“主子……你、你怎么了?”   她一手扶住许御女,一边吓得脸色惨白,忙哭着喊:“太医!太医!主子她吐血了!”   阿妤只匆匆看了眼,就被前方男人身影挡住了视线。   而这一眼,就足以叫她心惊胆颤。   许御女不知为何,脸色煞白,奄奄一息,更主要的是她嘴角不断溢出血。   凡看见这一幕的人,近乎都能看出她脸上的灰败。   封煜轻眯起眸子,微顿后,两步上前,暴怒:“太医!”   太医跪地道:“皇上!微臣等人已然尽力了!可许御女的伤势太重了!”   太医袖中的手,不停地颤抖,许御女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伤了内脏,被硬生生地疼醒。   可就算如此,她也只有这片刻清醒的功夫罢了。   许御女似察觉到自己的命运,她泪珠子不停地掉,额头冷汗不断,她费劲地握住身旁封煜的手,素白手背上细筋微起。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恨恨地:“……皇、皇上……陈、是……陈嫔……”   这句话几乎费尽了她的力气,鲜血不断从嘴角滴下,她无力地说:   “当、当初……钰修仪、早产……也、也是……她……灭、口……”   封煜倏然眯眸,沉痛道:“别说了,太医!”   疼,从骨子里生生的疼,叫许御女眸孔失了焦,她似听见了娘亲的哭声,想转头看去,却没了力气。   她恍惚似看见进宫前,她得意万分,又故作矜持清高,顶着娘亲担忧的神色,却觉她过分多虑。   是她心比天高,叫娘亲失望了。   她纵使再多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可她没机会挽回了……   她紧握着封煜的手砰然滑下,泪水悄无声息地掉落。   封煜浑身气压骤低,他忽地转身,一脚踹在陈嫔胸口:“毒妇!”   陈嫔脸色煞白,那一脚,叫她疼得直接瘫了身子。   她欲要辩解,可许御女临死前的话却将定了死罪。   她听见身侧的钰修仪忽然冷笑:“陈嫔当真是好本事。”   阿妤倏地跪地,没给陈嫔说话的机会,眸子微红渐湿:“皇上,求您为妾身作主!”   封煜阴沉着脸,直接下命令:“谋害皇嗣,杀害妃嫔,罪不可恕!”   “来人,将其压下,待回京后,再行赐酒!”   忽地,他直直看向人群中的陈定康:“陈爱卿,你可有异议?”   人群避开,露出陈定康的身形来,他对上陈嫔期盼的视线,只恭敬弯腰:   “此乃皇上家务事,微臣不敢妄言,全凭皇上作主。”   陈嫔脸色顿生灰败,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定康:“哥!”   陈定康不卑不亢地站好,退了两步,似是没听见陈嫔喊的这一声。   封煜叫人扶起阿妤,视线扫过许御女,似伤痛地闭了闭眼,无意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帐内众人都悲恸地叹了口气,不消片刻,皆数散开。   只有陈定康久留了会儿,陈嫔恨恨地看他:“你怎、怎么敢……”   陈定康瞥着四周的宫人,忽地俯身在她耳侧说:“舍车保帅,这不是二妹教给为兄的吗?”   陈嫔白着脸:“你就不怕娘亲——”   陈定康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似真似假地低叹道:“二妹,你有时太过较真、太过聪明了。”   他咬重了聪明二字,欲意不明。   殊不知,男人不会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子,就如同,有些时候,圣上也不会喜欢太过聪明的臣子。   他没了话要说,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陈嫔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似不认识他一般。   这些话,是她那位蠢笨的兄长可以说得出来的吗?   走出帐外,陈定康视线落在那块衣布上,在其旁边,是被封煜丢下的羽箭。   须臾,他轻敛眸,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不知何时候在他身边的小斯,没忍住低声道:“爷,二小姐若是损了,那后宫就没了府上的人,而且,老爷和夫人……”   陈定康抬手,小斯顿时敛声,就见他说:“如今后宫有位宠妃,何必这时去触锋芒。”   他微眯眸,朝皇上离开的方向看去,似不经意地说:   “明年之后便又是选秀,庆玲那丫头也该及笄了。”   ——   林间小路,夜色越深,阿妤心底犹豫许久,终究是快追了几步,紧紧攥住封煜的衣袖,她咬着唇,定定地看着他:   “皇上,您是不是……早就知晓是她?”   她攥着他的力道微大,粉红的指尖因此透着生白,封煜脚步顿住,视线扫过她的指尖,最终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封煜只敛眸未语,又似默认。   其实也不尽然,他不过是猜测罢了。   印证了猜想,阿妤美眸瞪圆,缓缓松开手,怔愣着问他:   “那……妾身早产一事……”   她渐渐抿紧唇,若是她早产一事,他也早就知晓,那为何不作为?   她心思太过明显,叫封煜不想猜到都难。   封煜微拧眉,她早产一事,他的确有所怀疑过,当初怀疑的又岂止陈嫔一人?   可奈何那宫女至今平静待在宫中,一丝动静都无,当时所有的线索又都指向许御女。   涉及皇子,他不得不谨慎,肆意怀疑终不如证据来得稳妥。   封煜轻点着她额头,低声说:“你莫将两件事相提并论。”   许御女何德何能,能与皇嗣作比较?   更何况,封煜扫过她一眼,若非当初念及许府,许御女又怎会活至此?   他见她依旧有狐疑,抚额无奈,终低低又添了句:“上次并无证据。”   因为谨慎,所以不会径自怀疑。   阿妤撅唇:“那这次怎就有证据了?”   她眸子幽怨,她早产一事,久久没结果,可许御女受伤,就查得出证据来了?   闻言,封煜稍暗,他只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   “因为朕想有。”   证据线索,他想有,便可有。可却未必代表真相,只不过,是他想要凶手是陈嫔。   所以,证据指向了陈嫔。 第113章   狩猎出了这事, 此番江南行也自然就要到头了。   京城,皇宫。   坤和宫,皇后轻抚额, 似有些沉痛道:“皇上一行人, 许是快要回京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叫听闻消息乍然欣喜的妃嫔微顿, 不解地发问:   “娘娘何故叹气?”   皇后放下手中端着的杯盏, 轻摇头:“此行, 陈嫔至许御女身死, 惹皇上大怒, 是以才会变了行程回宫。”   一句话,叫众人脸色生变。   稍隔片刻,皇后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 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周修容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 起身盈盈行礼:“妾身恭送皇后娘娘。”   出了坤和宫,勒月问她:“主子,我们去慈宁宫吗?”   周修容轻微眯起眸子, 她在经过御花园时折了支花枝, 放在指尖一点点捻碎,忽地问:“五姑娘如何了?”   “被送入庄子中了。”   毕竟叫周家失了颜面,大爷又必将降官一事算至其头上, 如今能安然被送进庄子, 反倒成了件幸事。   周修容不紧不慢地点头,遂轻笑:“走吧,安儿和佑儿怕是又闹了。”   皇上并未给小公主赐名,是以周修容直接取其封号一字,唤作是其乳名, 索性,安儿也算个好寓意。   “修容主子来了。”刚至慈宁宫,张嬷嬷就笑盈盈地迎出来:“您来得刚巧,小公主正闹着要您呢。”   皇上将小皇子交给太后,她就直接罢了请安,毕竟人多眼杂,谁知里面有甚牛马魔鬼。   周修容能常进慈宁宫,还是托了小公主的福,她浅笑着和张嬷嬷走进去。   刚入内殿,就听见一阵啼哭声,虽说这些日子,周修容已然听习惯了,但也不禁无奈抚额,快步走过去,果然,就见那长榻上窝着两个孩子。   佑儿尚小,不足四月,只能仰着脖子,好奇地伸头乱望。   小公主如今刚好能坐了起来,小手攥着摇鼓的绳子,扯着嗓子哭个不停,周修容一进来,她闻见熟悉的味道,越发哭得凶狠,小模样,煞是可怜。   可见此后,周修容却是抱起佑儿,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其后背,习以为常地问向宫人:“公主又如何欺负皇子了?”   被留下的嬷嬷失笑,一边焦急地哄着小公主,一边回答:“小皇子正在玩摇鼓,惹了小公主的眼,上前去抢,谁知小皇子立刻松了手,叫小公主顿时朝后倒了去,如此一来,就委屈上了。”   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哪怕是自己的错,也受不得半分委屈。   佑儿睁着圆碌碌的眸子看着周修容,粉嫩的唇瓣微抿,看了一会儿,他眸子就转悠悠地乱晃,咿咿呀呀地乱叫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将小公主弄哭了。   周修容腾出手,点了点小公主的额头,轻笑:“你啊你,公主脾气竟是乱发。”   小公主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哭了两声,就消停了下来,湿漉漉地望着周修容,叫人好不心疼。   周修容只好将佑儿放下,自己抱过她,将她和佑儿摆在一起,她轻捏了捏佑儿胖乎乎的脸颊,不禁失笑:   “你吃得这般胖,等钰姐姐回来,怕是要不认识你了。”   她常提起钰姐姐几字,佑儿一听见,就抬起头来看,似是饿了,又似被她的话吓着了,忽地撅起嘴哭了起来。   哇哇得哭个不停,叫隔壁稍作休息的太后不得不走过来,心疼道:“怎么哭了?”   周修容服身请安,失笑地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一遍,说:“倒是和钰姐姐连心,一句不好的话都说不得。”   佑儿被奶嬷嬷抱起来,待吃到了东西,他才渐渐停了哭声,喝着奶,许久后轻轻打着嗝,眯着眼就要睡过去。   周修容点了点他的小肚子,轻拧眉:“佑儿总这般睡,对身子可好?”   她养了小公主,小公主脾气娇气,惯爱人哄着,不似佑儿,吃饱了就睡,醒了就又饿了,每日都这般重复,瞧着就不如小公主活泼,不禁有些担忧。   太后摇头:“还小,除了吃喝,能知晓什么?”   她日日都叫太医来看过,才能这般淡定地说出这话。   闻言,周修容放下心,不再多说,只是视线落在佑儿眉眼处,时间越过,他模样就越发长得开,如今瞧着,倒是多了几分钰修仪的模子。   除去鼻骨和眉梢,其余处皆是和钰修仪相像,尤其是那双眸子和粉唇,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伸手拂过他的脸颊,不禁同太后道:“瞧小皇子的模样,待日后长大,不知又要勾了多少女儿家的心。”   再如何,都是夸的,太后心满意足地笑着,年迈初得孙,总是什么都想给他,就是旁人夸上一句,都能叫她高兴半晌。   ——   绍州五月,美不胜收,只可惜,阿妤还是没能像承诺那般,带上周琪去赏那绍州城夜间满空的孔明灯。   行程转道,许御女身死,还需送回京安葬,她被宫人护着先行。   阿妤伴驾随行,却觉得这路虽赶得比来时快,却不算急。   她念着自己有晕车迹象,每每一入车,就闭眼睡去,叫封煜笑话了她好几次。   这日,队伍在衢州一处客栈歇下。   阿妤拎着裙摆,绣花鞋噌噌噌地磨着地板,几步就到了封煜房前,周琪匆忙跟在她身后。   阿妤仰头朝房内看去,大门关上,她看不清里面,微顿后,她伸手招来小刘子,眸子微弯,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问:   “皇上忙吗?”   小刘子正要拂袖跪地行礼,被阿妤一拦,催促道:“别费那功夫了,快些回话。”   小刘子见她这般急,心底生了好奇,遂连忙说:   “陈大人刚刚进去了,许是要忙上一会儿。”   闻言,阿妤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扯着帕子,犹豫半晌,泄气道:“罢了,待皇上不忙时,你叫个宫人跑本宫处一趟。”   小刘子好奇地问:“钰主子,您这是要作甚?若是有急事,奴才给您通传一声?”   若是旁人,这话小刘子自是不会多说的,谁叫钰修仪近段时日恩宠多呢。   阿妤抹了下鼻尖,含糊道:“倒没甚事。”   话落,她就要转身离开,忽地,身后大门被打开,阿妤停下,转过身去,就见陈定康从里面走出,藏青色的衣袍上,那禽珠甚是醒目。   陈定康在里面就听见动静,对钰修仪在外并没有惊讶,他敛眸拱手:“钰修仪安。”   阿妤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忽地就好奇起他们陈家的心胸。   陈嫔的定罪,多少有她的原因在内,偏生之后这位陈大人看见她,没露出过一丝不满,皆是这般恭敬的态度。   思绪回拢,其实不过一瞬罢了,阿妤不咸不淡地颔首,偏开视线。   陈定康眉梢不着痕迹微动,他躬身,并未多说,转身越过她离开。这一动,阿妤就不禁想起那日,从他身上闻见的皂角味,她几乎确认,那日放火之人是他。   这事,在那日她和皇上说过,后续,阿妤就没再多问。   “钰修仪,皇上请您进去。”   阿妤顿时回神,弯了眸子,拎着裙摆踏了进去。   客栈的房间自然比不上皇宫,即使是最大的房间,对于住惯皇宫的封煜来说,许也是逼仄的。   封煜站在案桌后,那上方零散摆着几本奏折,见她进来,封煜持笔的动作一顿,遂撂笔而下,端起案桌上放得有些凉意的茶,抿了一口,挑眉问她:   “何事?”   阿妤今日换身胭脂红的裙装,云织锦缎,那腰肢衬得只堪盈盈一握,她弯着眸子走近,暖阳透过楹窗映在她脸上,似是叫满室生辉。   封煜舒了舒眉,眸色微缓渐暗。   阿妤刚走近,腰肢就被人搂住,她不见慌乱,跨坐在他腿上,双臂软若无骨般攀上他脖颈,娇娇糯糯地喊他:“皇上……”   尾音似轻颤拖长,那刻意撒娇卖乖的味道过浓,叫封煜想忽视都难。   他勾着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勾着一抹笑,这般的人只稍眉梢微缓,就透着一股风流韵味,他捏着她下颚,深深浅浅地吻下。   遂转身,她被人压在身下,后背是咯人的椅子,叫她好生难受。   绣鞋蹭掉,足尖抵着他的膝盖,声声破碎就是这时溢出。   许久,待她眼尾染上余媚,稍动就皆是风情时,封煜才不紧不慢地放开她,指腹从她唇边蹭过,带走那抹湿意,方才低声说:   “说吧,又要做甚?”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得就是这人。   若是无事,她宁愿窝在她那三分榻上睡觉,也不会来寻他,更遑论是这般合他心意的乖巧。   阿妤跌在他怀中,指尖贴着他喉结不动,软乎乎地说:“皇上,妾身想佑儿了。”   此话一出,封煜眸色微沉,又透出分柔和。   “宫中传信说,他万事皆好。”   刹那间,封煜就发现他怀里人眉眼顿是温柔,只看一眼,就叫人恨不得溺在这温柔乡中。   可偏生,他此时万分清醒地意识到,这分温柔不是因他而起。   封煜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眸色渐渐暗沉。   他听见她软声说:“皇上,妾身想给佑儿带些东西回去,您若是不忙,就和妾身一同去吧。”   她贴在他喉间的指尖,改为拉住他的手轻晃,叫一切旖旎化成简简单单的温情。   封煜忍住心尖那丝煞动,指腹压着她粉唇,低声道:   “你倒是挂念他。”   出来至今,也未曾说过,要给他买些什么。   话音落,女子娇娇凑到他耳边,轻嗔:“妾身也挂念皇上,日日都想叫您陪着。”   她眉眼轻斜,似在说,妾身想,但您能许吗? 第114章   和封煜的谈话, 阿妤总是会得逞的,这次也一样。   欲出门时,日色渐晚, 落日斜阳, 暖阳似稍敛光芒,余晖洒落, 星星点点地映在人身上, 让封煜侧脸锋利的棱角似都柔和了些。   阿妤挽着妇人髻, 被他弄出来的那抹余媚尚未淡下, 胭脂抹在脸颊, 又娇又俏,却失些端庄。   明儿就是端午佳节,客栈掌柜的说, 今夜长虞街会很热闹。   当时封煜正和方恒一吩咐着什么, 倒是阿妤生了分好奇:“是怎个热闹?”   掌柜的一时哑然,讪笑半晌,脸色憋红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能有甚热闹?   他越闪烁其词, 阿妤就越生了兴趣, 还待再问,身后就传来封煜唤她的声音,掌柜的松了口气, 低头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长虞街上, 商贩遍地,放眼望去,倒也称得上一句热闹。   周琪凑近阿妤说:“听说今夜,这衢州城人会去朱月湖放花灯,甚是热闹。”   这句话罢, 周琪弯了弯眸子,揶揄着说:“主子,您知道,这衢州最有名的地方是什么吗?”   阿妤受不了她卖关子,轻刮她鼻尖,嗔她:“还不快说!”   “是城外十里处的观音寺,听闻甚是灵验,每日都是香客不断,来来往往的妇人几乎都会前去上香。”   阿妤睁圆了眸子,与她说这作甚?   她如今有宠有子的,想起当初生产时的疼,她还觉得头皮发麻,打了颤,说:“快快快,快住口!”   忽然,腰肢上搭了只手,倏然收紧,阿妤仰头看去,就见封煜轻睨着她:   “在说什么?”   周琪早早低下了头,阿妤轻咳一声,脸颊有些红,哪好意思将女子家的话说于他听?   她眸子轻转,就拉住他,眉梢遗了一分笑:“阿琪和妾身说,今夜朱月湖甚是热闹,爷,您陪着妾身去看看,可好?”   长街人来人往甚多,方恒一一行人穿着便装,护在二人身边,驱散四周贴近的人群。   封煜顿时捏紧扳指,他轻挑眉,低声问他:“你喊朕什么?”   四周热闹,偏生她们这处似静了下来,阿妤眨了眨眸子,茫然地重复:“爷?”   她敛了情绪,鼓着脸颊,说:“妾身瞧您穿着便装,就以为您不想暴露身份嘛,您若是不喜欢,妾身不喊了就是。”   封煜握拳抵住鼻尖,轻笑道:“无妨,你说得对,该是低调些。”   阿妤撅唇,朝他讨答案:“那,爷,您究竟陪不陪妾身去嘛?”   路过一商摊,封煜随手拿起上方的一张面具,遮在阿妤脸上:“想去便去。”   顿了顿,他添了句:“你好好说话。”   莫要动不动的,就一直撒娇。   阿妤愣了片刻,茫然地看向他,她怎得没有好好说话嘛?   须臾,长虞街点满了灯笼,就是这时,阿妤才知晓,掌柜的口中的热闹是什么。   宝马香车,銮轿四周轻纱飘逸,远远地从长街处转过来,隐隐绰绰可以看见里面女子玲珑的身段,距离尚远,阿妤似都能闻见从那处传来的香味。   阿妤余光瞥见来往四周的男子大都扭头看去,就连那些手持折扇的似是书生模样的男子,也大多不例外。   这般透骨生香的情景,对阿妤来说,自是没甚感觉的。   世间男子大多都这副模样,权、色,钱,总是逃不出这几样,表面上再如何风光月霁,也多是些道貌岸然的。   她轻撇嘴,刚欲转身拉封煜离开,就见那香轿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随后,那轻纱珠帘被掀开,故弄了太多玄虚,才终得见美人儿的真面目,柳眉媚眼,腰肢纤细,那轻纱晃动间,根本遮不住那细长的两条腿,白皙细腻的肌肤隐隐可见。   就是这时,阿妤听见涌动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凝月姑娘停下来了!”   “快叫我瞧瞧,她是看上了何人?”   “莫挤,莫挤……”   ……   啧。   阿妤讶然挑眉,这般热闹?   忽地,阿妤就见那叫凝月姑娘的从轿子里莲步走下来,而且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前堪堪弯腰,那腰肢似不堪一折,煞一动,就全是风情。   她盈盈浅笑,柔柔道:“奴家凝月,可有幸得知公子姓名?”   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阿妤倏地攥紧手怕,几欲要被气笑了,这是看热闹反倒自己成了热闹?   封煜一手搂着阿妤,另一手随意把玩着刚买下的面具,闻言,虽是惊讶,却也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子。   阿妤见此,眸子轻转,忽地伸手拧住他腰间的软肉,娇声道:   “夫君,这人是谁?你同她是何关系?”   似是委屈极了,她话音间带了几分哭腔:“您就是想给妾身寻个妹妹,也该寻个模样好的,就她这样的,您、您怎得都不挑啊!”   说到最后,还带了几分气急败坏。   封煜难得愣了片刻,他何时要给她寻个妹妹了?   他尚没能反应过来,凝月脸上的笑就有些撑不住了,什么叫就她这样的?什么叫都不挑食?   她在衢州城名扬多年,哪里露面,不是引得万千男子捧着金银珠宝只要见她一面?   阿妤戏瘾来得莫名其妙,见封煜不接话,她心底着急,就又上了手,拧着他腰间的力大了些,嗔圆了眸子说:   “夫君!您倒是说话呀!妾身这般温柔小意,您还不满意吗?”   封煜脸色变了几番,不知是因疼的,还是因她厚颜无耻的话,顿了顿,他终是反应过来,握着她的手,看似温柔却强硬地拿开,勾起一抹笑,似甚是温柔:   “娇娇莫气,她如何能与你比?”微顿,依着她的话添上一句:“为夫有了你这般贴心的人,哪还看得上旁人。”   两人一唱一和,叫凝月再也没法笑出来,刚要说话,就被阿妤打断,她破涕为笑:   “哼,这还差不多。”   终究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凝月没变了脸色,反而因阿妤的话生了几分火气,眉眼一哀,就似染上无限伤愁和怜弱,她堪堪勉强一笑,扯着唇说:   “是奴家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忽地抬头:“公子风姿卓越,奴家一见倾心,纵使身份低微不堪配,可却难忍倾诉。”   阿妤憋住,远远看了一眼,就一见倾心了?   那她这真心,还真的不值钱。   不过,美人儿这般诉说衷情,的确是叫人不得不心动。   阿妤可没想出来一趟,真的带个人回去,她身子微动,挡在封煜面前,美眸一嗔:   “一见倾心?呵,再看,信不信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归说,她还朝身后方恒一瞥去。   方恒一见皇上都陪她闹,哪敢不听,腰侧的长剑顿时出鞘,寒光乍现,叫凝月脸色顿时煞白。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刚还夸自己温柔小意的女子,下一刻就能说出将人眼珠子挖出来的话的。   更想不到,她这般大胆,大街上就敢叫下人拔剑。   她这种人能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最会看人脸色,女子这般任性妄为,那位公子却是没有作为,任意由之,顿时就了然,自己是讨不得好了。   脸色变了几番,她终是低下头:“小娘子息怒,奴家不敢。”   阿妤哼哼唧唧几声,娇气道:“我性子好,今日不与你计较!”   凝月低着头,憋得脸色铁青,这叫性子好?   那她这辈子恐怕是没见过性子差的人了。   阿妤拉着封煜离开时,隐隐听见四周传来几声:   “……模样是好,可这性子过于霸道,善妒的女子,啧,娶不得、娶不得……”   随后还传来低低几声附和,不过碍于方恒一腰间的长剑,不敢大声言之。   阿妤眨了眨眸子,瘪着唇,似是委屈地告状:“爷,您瞧他们,还说妾身善妒!”   “哪有妾身这般宽容大量的人。”   封煜额角突突得疼,无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轻嗤:“怎么,还溺在戏里?”   没忍住,他咬出几个字:   “温柔小意?宽容大量?”   “江妤,你心不心虚?”   阿妤甚是自然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她娇羞地低下头,小声说:“不心虚。”   似是对他的话不满,她娇娇地撅起唇:   “那爷您说,妾身哪里说得不对,难不成您还真想叫那个什么凝月的,进宫与妾身当个姐妹?”   封煜气得失笑,这是一回事吗?   “江妤,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阿妤仿佛听错了般,瞪圆了眸子:“爷,您要同妾身讲道理?”   得。   封煜还能说什么?   他捏了捏作痛的额角,扯开话题:“你刚不是说要去朱月湖吗?走吧。” 第115章   圣驾于五月中旬回到了京城。   娴韵宫内, 阿妤瘫在榻上,听着外面小福子等人喜气洋洋的声音,轻抚额, 饮了两杯凉茶, 才从车马劳顿中缓过神来。   她忽地站起来,周琪惊讶走过来:“主子, 怎么了?”   阿妤匆匆丢下一句:“慈宁宫。”   “主子, 您等等奴婢!”周琪见她转身就走, 跺了跺脚, 忙带了两人追上去。   慈宁宫, 张嬷嬷候在门口,一见她急忙的模样,就轻笑:   “钰修仪安, 太后就猜到您等不了明日, 特意叫老奴在这儿候着您。”   阿妤顿住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叫太后娘娘笑话了。”   稍顿,她就按捺不住地问:“佑儿呢?”   说话间, 她已经跟着张嬷嬷踏进了慈宁宫, 还未进内殿,就听见一阵啼哭声,阿妤心中一紧, 脸色微变, 念着这是慈宁宫,才没失态跑进去。   不过即使如此,她依旧忍不住担忧地问:“是佑儿在哭?这是怎么了?”   闻言,张嬷嬷掩唇笑:“钰修仪误会了,听这声音, 应是小公主。”   虽说不该,但阿妤心底还是松了口气,转瞬,她又拧起眉:“小公主常哭吗?可是佑儿闹她了?”   “这就是钰修仪多虑了,小皇子乖巧安静,通常都是小公主在招惹他。”   阿妤惊讶,却也越发心急如焚,终于踏入内殿,隔着一扇屏风,隐隐绰绰看见软榻上两个襁褓的身影。   如今虽天热,但殿内摆上了冰盆,皇子和公主尚小,不得不放在襁褓中。   不知怎得,越接近,阿妤反而不敢朝前走了。   她捏紧帕子越过屏风,待看清软榻上的佑儿时,忽地眸子微微泛红,莫名心尖一酸,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原因无他,因为佑儿和她离开时的模样,差别太大了。   叫她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太后坐在上首,见此,失笑:“好不容易见到佑儿,怎得不高兴,反而哭了?”   她吃斋念佛许久,对很多事都能报以平和心态,对阿妤的态度,也念着佑儿而越发柔和。   阿妤这才回神,偏开头擦了擦眼角,才压着哭腔,道:   “妾身不争气,叫太后娘娘笑话了,娘娘莫怪。”太后笑着摆手,叫她起身。   阿妤咬唇,迟疑地走近软榻,小公主对她不熟悉,她越靠近,小公主哭声越大,阿妤身子顿时僵住,不敢动弹。   周修容进来时,就见这副情景,嗔道:“好啊,钰姐姐,你这一回来就欺负安儿。”   这一打岔,终于叫阿妤舒缓下来,她侧过头,怼笑:   “你可莫要含血喷人,太后娘娘可都看着呢,我可没碰你宝贝闺女一个手指头。”   顿时殿内笑成一片,小公主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小手攥成拳头,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周修容走近,顿时了然此时的情景,轻推搡了阿妤一下:   “你还站着作甚,叫太后和妾身给你照看了许久的佑儿,如今终于回了宫,还想要偷懒不成?”   阿妤抿紧唇,深深吸了口气,走近软榻,怕佑儿不适应,不敢太过亲近,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佑儿的脸颊。   佑儿原本转着眸子四处乱看,此时终于看向她,他咿咿呀呀地叫了会儿,就移开视线,没有亲近,也没有陌生。   阿妤没忍住瘪唇,周修容看得眸色柔和,只好安慰她:“佑儿许久未见你,难免生疏些,你之后常与他亲近,就又似从前了。”   顿了顿,周修容轻声说:“你抱抱他,佑儿很乖的。”   阿妤僵在原处,她不敢,她离宫前还记得佑儿最是怕生。   如今他许久不见她,定是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去抱他,他会哭的。   周修容无奈,自己先抱起佑儿,轻柔地放进她怀里。   阿妤连忙伸手接住,紧张不安地看着他,佑儿踢了踢腿,小鼻子耸动了下,忽地嘴巴一瘪,就大哭起来。   扯着嗓子哭,越哭越大声,小脸憋得通红。   阿妤只觉得心尖都被针扎着疼,疼得她眸子泛红,却是连忙将佑儿放好在榻上,才腾出手擦了擦眼泪。   可没办法,她既已回宫,自然要将佑儿接回去。   所幸宋嬷嬷和奶嬷嬷都在,太后没阻拦,阿妤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叫奶嬷嬷抱着佑儿,将其带回了娴韵宫。   在她离开后,周修容抱起了小公主,失笑轻柔地说:“钰姐姐恐是要心疼上几日了。”   这乍然换了环境,佑儿必然又要哭上几日,就如同佑儿刚到慈宁宫时。   闻言,太后就有些心疼,遂道:“你和佑儿熟悉,这几日就多跑几趟娴韵宫。”   “太后放心,您不说,妾身也会的。”   ——   傍晚时落了雨,如今外面小雨淅淅沥沥的,带来这夏日难得的一丝凉意。   入了夜,封煜见完了朝臣后,就听说钰修仪将小皇子接了回去的消息。   “听说娴韵宫今日的哭声就没停下来。”   微顿,封煜撂笔而下:“怎么回事?”   御案上烛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杨德躬身,有些迟疑:“听说,是小皇子怕生,被钰修仪抱起时哭了,惹得钰修仪难受了一日。”   一句怕生,叫封煜紧拧起眉。   她心思敏感,佑儿怕生,对她不亲近,此时心里不知能难受成什么样。   他轻斥了句:“怎么不早来报?”   杨德越发低下头,您之前和朝臣处理政务,他哪敢啊?   须臾,封煜站起身,袖子不慎沾了些砚台里的墨汁,不过他没在意,只瞥了眼,直接下了台阶:“去娴韵宫。”   见状,杨德连忙追着出去,匆匆吩咐宫人:“快快快!备伞,备銮仗!”   与此同时的娴韵宫,阿妤正心疼地掉着眼泪,她捂着唇,眸子周围都哭得有些红肿,她伏在周琪怀里,不住地说:   “我就不该去的……”   佑儿刚刚哭得撕心裂肺,才被奶嬷嬷哄着睡下,就在她身旁的软榻上。   周琪心疼搂住她:“这是皇上的命令,哪能怪得了主子您?”   封煜进来时,就看见她哽咽着在擦拭眼泪,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阿妤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难受,她扭过身子去,轻声抽泣着,无声擦着眼泪,不理会他。   封煜揉了揉眉心,挥退宫人后,走近她,低声道:   “佑儿尚不知事,你与他计较什么?”   阿妤扭过头,顿时泪珠子就掉下来,她哭着说:“谁与他置气!”   “我是气自己,他还那么小,就将他一人丢在宫里。”   封煜也看见了佑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再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底也颇不是滋味。   她难受至极时,总是忘记自称,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听她自称这般混乱过了。   阿妤摇着头,伏在他怀里哭:“皇上您没看见,他不认识我……我一碰他,他就哭……哭得我心都碎了……”   “他不认识我了!”   封煜伸手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喉咙间堵得慌,良久才低声说:“好了,不过三日,他就又亲近你了。”   阿妤委屈劲上来,心底甚是难受,没忍住轻捶着他:   “都怪你!你作甚要将我带去!”   她似觉得不对,又重新说:“为甚要去得那般远。”   封煜眸色渐渐暗沉,心里不舒服,却没与她争,也没斥她没规矩,任由她哭闹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消停下来,抽噎着抹眼泪。   阿妤咬着唇,忍下心底的那股难受劲。   她也知晓,这怪不得皇上,可她瞧着佑儿不认识她的模样,就觉得难受,还有些莫名的委屈,偏生又没有旁处可发泄。   阿妤红着眸子,拉住封煜的衣袖,哽咽着说:   “您若抱他,他定哭得比今日还狠。”   封煜抿唇半晌,才出声道:“那朕就不抱,可行了?”   行?哪里行?阿妤不知是气是恼,狠狠瞪了他一眼,要被气哭了:“就知您不心疼他!”   此话一出,封煜就头疼地捏住眉心。   说他抱,佑儿会哭的是她。   他不抱,又说他不心疼佑儿。   胡搅蛮缠,又不讲道理,偏生此时巴掌大的小脸哭得甚是可怜,叫他一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   阿妤退出他的怀抱,扭着身子凑近了佑儿一点,委屈地说:“您不心疼,我自己心疼。”   见她越说越离谱,封煜终于黑了脸,斥她:“胡言乱语!”   他若是不心疼,会在这时特意赶过来?   阿妤倏然咬唇,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就那般定定地看着他。   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住她这般看着。   封煜无奈,将人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了句:“好了。”   这般而言,已经是他尽可能地低声温柔了。   阿妤哭累了,在他怀里就睡了过去,封煜将她放好,视线扫过她身侧的佑儿,眸色微顿,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颊,都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封煜眉头紧皱,心里也跟着烦躁,须臾,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敛下眸,推门而出。   外间夜色甚深,皎月挂在树梢,映着下方殷长的人影,封煜沉声吩咐:“打盆热水进去,动静小些。”   周琪连忙应声退下。   小刘子从外面跑进来,在杨德耳边说了句什么,杨德拧眉,轻步走向封煜,躬身:   “皇上,邱大人在御书房等着您了。”   初初回京,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若非杨德说的那句娴韵宫今日哭声未停,封煜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封煜刚要转身进房的动作微顿,他淡淡地敛眉,不咸不淡道:   “走吧。” 第116章   翌日请安, 坤和宫内。   快近辰时,坤和宫内后妃笑语盈盈地说着话,陆才人手中的茶水喝了一杯, 又抬头朝外看去, 见门口依旧没有动静,轻撇了撇嘴:   “往日钰修仪请安总是早到的, 今日倒是晚了些, 许是这趟出去久了, 没缓过来?”   这话落下, 殿内一静, 周修容不紧不慢地放下杯盏,直直看向她:   “本宫倒是不知,这请安时间何时由陆才人说的算了?”   辰时请安, 如今尚有些时间, 娘娘都未出来,谁敢说钰修仪迟到?   陆才人脸色变了番,久不见周修容, 险些忘了, 这周修容素来和钰修仪一条船,她忙低下头:   “是妾身失言,望周修仪莫怪。”   阿妤被扶着走进来时, 就隐约听见了这句话, 轻笑着看向周修容,嗔道:“怎么,谁惹我们周修容生气了?”   陆才人跟着讪笑两声,越发地低了低头。   周修容抚发:“和陆才人探讨了几句管于请安时间的问题,倒也谈不上惹怒。”   言外之意, 叫阿妤眉梢微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陆才人身上,弯着唇角笑:   “陆才人若是有何高见,待娘娘出来,再行说论也不迟。”   说罢这句,阿妤被人领着坐下,她手肘抵在案桌上,轻抚了抚额。   久不曾请安,她乍然还有些不习惯,今日是周琪将她唤了起来,巧得是,佑儿也跟着醒来,哭闹了会儿,因此,阿妤才来得晚了些。   往日周修容都是坐在阿妤对面的,今日倒是巧得坐在她下方。   “你爱吃的牛乳糕,”她将案桌上糕点朝阿妤推了推,见她脸上的乏意,微顿,低声道:“没睡好,还是佑儿闹你了?”   阿妤恹恹地耷着眼皮子,长吁一声,惹得周修容轻笑:“佑儿还小,忘性大,你与他亲近几日就好。”   不然还能怎么办?阿妤只好点头,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此时,皇后终于姗姗来迟,起身行礼间,阿妤视线不经意扫过某处,倏地一顿。   她愣了下,才在皇后的免礼声中回过神来,袖子中的手捏住帕子。   皇后戴着护甲的手轻轻搭在椅柄上,朝阿妤温和笑着:“这次江南避暑一行,钰修仪受累了。”   阿妤轻眨了下眸子,受累,倒也真没有。   她娇笑着:“哪当得上娘娘这般说?就是这一路上,心里对娘娘惦记着紧。”   可不就是惦记着?每次处理那些妃嫔的事,她都觉得脑壳疼,恨不得皇后就在当场。   皇后失笑,对着众人说:“瞧瞧,这出去一趟,嘴越发甜了。”   阿妤也捂着脸笑,忽地,对面传来几道压抑的呕吐声。   阿妤松开袖子中的手,扭头看去,惊讶道:“这、这是……”   对面,柳嫔弯着腰,捂着唇,细眉紧蹙,似甚是难受痛苦,她干呕了许久,才终于回神,瘫在椅子上,眸子难受地含泪,虚弱无力道:   “妾身身子不争气,让娘娘费心了。”   柳嫔原是旧邸跟上来的四位美人之一,年宴时方才升了嫔位。   皇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如今怀了身子,万事都该仔细些。”   说完这句,她才转头看向阿妤,眉目含笑道:“钰修仪伴驾随行期间,宫中也得了喜讯,柳嫔前儿个时间觉得不适,谁知这一查,就查出了有孕?”   阿妤轻拢碎发,顿了下,才好奇地问:“瞧着柳嫔这身子已经很明显了,怎得之前太医诊脉没查出来吗?”   柳嫔那小腹微隆,她不过刚出宫一个多月罢了,这胎得有三四个月了吧。   她心底轻嗤,倒是真的能藏。   说起来,她对柳嫔还是较为熟悉的,当初在瑜景宫当差时,这位柳嫔偶尔会去给容嫔请安,几番下来,她对这柳嫔也就有了印象。   稍些虚荣,还有点墙头草。   当初容嫔有宠时,她三五日就会去请一次安,后来容嫔失宠了,她立即就转投了淑妃。   这般性子,竟然能在有孕后,没有立刻张扬,而是瞒了许久,倒真叫人意外。   回答阿妤话的,不是皇后,而是柳嫔本人,她低着头,似是愧疚:   “太医说妾身早年伤了身子,这孕脉才会显得晚了些,叫娘娘跟着操心了。”   阿妤笑了笑,没再搭话,这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她能有什么话说?   她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都是她之前玩剩下的,没点新颖劲。   请安散后,周修容说去看看佑儿,两人一道朝娴韵宫走去,路上,周修容挑眉:   “钰姐姐宫中人没和你说这事吗?”   阿妤扯着花瓣,零落成泥,她轻摇头:“我昨日一心都扑在了佑儿身上,便是说了,我也听不进去。”   话音甫落,她见周修容笑了笑,顿时讶然,有些好奇道:   “怎么,这段时间宫中很热闹?”   周修容轻睨了她一眼:“比不得这趟江南行,却也不遑多让了。”   两人说话间,前方一行宫人抬了担架从拱门出来,白布扑在上面,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叫人反胃,阿妤刚抬头,就拧起了眉。   一阵风拂过,白布被吹得飘起,底下露出的人脸,倒是有几分熟悉。   还不待走近,小福子上前拦住他们,晦气道:   “没看见前方有主子吗!冲撞了两位主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宫人胆怯地跪地行礼,阿妤挥了挥手,视线落在那担架上,眯着眸子问:“这是什么人?”   “回钰修仪的话,是御花园的扫地宫女,昨夜里不小心磕在了井上,这刚被发现,杨公公叫奴才等人将其埋了。”   磕在井上?能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不过听到这是杨德的吩咐,也就相当于是皇上的意思,阿妤没再多问,颔首让他们离开。   待进宫时,周琪忽然说:“主子,奴婢想起那人是谁了!”   阿妤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刚刚那些宫人抬着的人!奴婢若是没记错,她应该就是主子早产时,跟在许御女身边那个宫人。”   “当初落云还说是她推得您,但苦于没有证据,她只受了三十大板,就被打发回中省殿了。”   阿妤愣了下,终于想起这件事,怪不得,她觉得那个宫女有些眼熟。   若是这般说来,那……岂不是说明,皇上一直有在查她早产一事的真相?   如今知晓了陈嫔所为,这宫人自然用不着了。   阿妤不自觉地抿紧唇,就听见身边的周修容轻笑:“看来,皇上心中还是有钰姐姐的。”   这一笑,反而叫阿妤清醒了些,但她没多说,只是似乎有些羞赧:“就你话多!”   进了娴韵宫,阿妤终于想起来:   “被柳嫔的事打岔,我都忘了问,今儿个沈贵嫔怎么没来请安?”   这个,周修容倒真知晓:“听闻是车马劳顿,身子有些不适,一早就派人告了假。”   阿妤不着痕迹地拧眉,她想起回京的一路上,沈贵嫔似都窝在马车里,甚少出现。   身子不适吗?   她抿紧唇,刚欲说话,就听见了佑儿的哭声,她将疑惑放在心底,慌忙地走进内殿。   ——   坤和宫,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将手腕上的玉镯卸下。   谨玉站在她身后,替她换了琐重的金簪,敛眉,颇有些纳闷道:“奴婢瞧着,钰修仪看见柳嫔有孕,好像没甚过激的情绪。”   搁以往,似淑妃、容嫔这般受过一时荣宠的,哪会这般淡定?   这钰修仪,心思倒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皇后从铜镜中,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她是个聪明人,有皇长子在她膝下,只要她不犯浑,富贵还在后面呢。”   那可是皇长子,只要长成了,再不济,那也是个亲王。   谨玉撅唇,嘀咕:“再富贵,也比不过娘娘。”   话落,皇后眸色稍顿,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不经意地轻笑了声:“谁知道呢……”   谨玉还待再说,皇后闭上眼打断她:   “好了!沈贵嫔请脉的册案拿来与本宫看看。”   谨玉只好递上:“太医说,只是车马劳顿,才稍有的不适。”   皇后摇头:“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贵嫔看似清高,其实也是个爱被捧着的,进宫初就将架子端了起来,幸好她是新妃中第一人,才没叫她难堪。   后来钰修仪越过了她,她那份清高孤傲就有些撑不起来了,也开始彰显存在。   不过,听闻这一路上她甚是安静,昨日回宫时,她也只静静站着,似是没这个人,今日更是告了假。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后不得不重视起来。   就在皇后细细查看记录时,谨竺拧起了眉,轻步走近她,压低声音道:   “娘娘,这次江南行,奴婢觉得有件事,娘娘或许会感兴趣。”   皇后头也没抬,随意问:“何事?”   谨竺顿了下,有些迟疑道:“听闻,钰修仪进宫前,有位青梅竹马,甚至两人都定了亲事。”   倏地,皇后捏着案册一角的手指顿住,微用力,她抬起头,轻眯起眸子:   “什么?”   “而且这人还是如今的新贵,吏部侍郎韩玉扬韩大人。”   皇后忽地想起两年前,肃亲王进宫为其女和怡郡主请旨赐婚,却被韩玉扬果断拒绝一事,当初这件事,顾及和怡郡主的脸面,并未大肆宣扬。   她记得,那时韩玉扬就是以,他已有婚约为由,拒绝此婚的。   皇后好奇:“如何传出来的?”   “钰修仪在绍州城时,曾和韩大人同去了一府邸,听说,有人听见,钰修仪和他同对着一个牌位,称之为‘娘’。” 第117章   傍晚时夕阳余晖, 长廊小道上树影婆娑。   乾坤宫刚送走了一位朝臣,杨德刚欲转身,忽地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由远而近的仪仗, 他一愣, 停了下来。   待看清仪仗旁候着的宫人时,他轻啧了声, 招来小刘子说了两句话, 见小刘子转身进了乾坤宫, 他才转身, 堆着笑朝仪仗迎过去。   沈贵嫔刚从仪仗走下来, 就听见杨德的笑声:“奴才给沈贵嫔请安。”   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天际渐消的日色,堆着笑:“沈贵嫔这时亲自过来, 可是有何要事?”   沈贵嫔素手轻抚着小腹, 懒洋洋地耷拉下眼皮子,没与他废话,直言:   “本宫要见皇上。”   杨德视线落在她小腹上, 倏地顿住, 猜到了什么,又想起刚刚沈大人惹得龙心大悦的场景,不禁心底暗自嘀咕, 若是真的如他猜想那般, 这胎还真是来得及时。   恰好此时小刘子从里面退出来,几不可察地一点头,杨德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些:   “奴才这就带您进去,”跨过门槛时,他连忙提醒:“沈贵嫔, 您小心脚下!”   沈贵嫔没甚表情,但她身边的沁芍却是心底轻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   她可没忘记,这杨德在行宫时,是如何随意寻了借口打发她的。   殿内暗香缕缕,封煜正好站起来,似是心情不错,眉宇间都透着分温和:“今儿皇后刚送消息过来,说爱妃身子不适告了假,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沈贵嫔盈盈弯腰,眸色稍顿。   她有些分不清,皇上这话究竟是在关心她的身体,还是在怪罪她不去给皇后请安?   她微垂眸:“劳皇上担忧,今日醒来时妾身觉得身子不适,遂才告了假。”   闻言,封煜只随意点了下头,没去深究她话中的真假。   “你身子不适,怎还到处乱跑?真是胡闹。”   沈贵嫔被沁芍小心翼翼扶着,素手轻搭在小腹上,封煜视线扫过时,不由得视线微凝,遂眉头轻拧。   他记得,去江南的一个多月中,他并未幸过她。   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回程时的反常,渐渐的,他眼底的笑意终是淡了些。   沈贵嫔刚好抬头朝他看去,眉眼清冷,在这后宫独有一分孤傲风情,她说:“妾身来,是想亲自和皇上说一件事。”   封煜点头:“何事?”   稍顿,沈贵嫔捏起手帕,良久才低声说:“太医说,妾身有孕了。”   说话时,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似是羞涩,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   许是她之前的动作叫他有了心底准备,封煜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没能生出几分欢喜来,他手指无意识弯曲,敲点在桌面上。   殿内静悄悄的,沈贵嫔的心却一沉再沉,她扶着玉簪的动作微顿,心底扯出一抹讽笑。   她从未这般清晰地认识到,她的恩宠早就不如初入宫时了。   后妃怀有皇嗣,这般天大的喜事,她竟没在他脸上发现多少欣喜,究竟是有了皇子后对其他皇嗣便少了几分期待,还是因为怀孕的是她,所以才没有多少欢喜?   袖子中的手掐入肉中,疼意唤醒理智,沈贵嫔抬眸,微迟疑地似不解问:“皇上,您不高兴吗?”   封煜轻眯起眸子,淡淡道:“爱妃有孕,朕自然格外欣喜,可是……”   “今日皇后送来太医院的记录案册,上面似乎并未记录爱妃有孕一事。”   沈贵嫔似不好意思:“是妾身想和皇上亲自说这事,才叫太医瞒了下去。”   “胡闹!皇嗣一事岂可儿戏?”   封煜心底微怒,自周宝林事件之后,他就下旨,特意安排了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为得就是叫后妃有孕不得有半分隐瞒,她偏生还明知故犯。   御案旁的熏香袅烟不断上升又飘散,他这一声斥,叫沈贵嫔抿紧唇。   搁了好半晌,她也没有说话,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处,硬着脖颈,总之就是不认错。   封煜默了片刻,才说:“罢了,日后不可如此胡闹。”   她终究是怀着皇嗣,就算心底怒她没有分寸,但最终都得被皇嗣的喜悦给压下来。   她再多的过错,怀了皇嗣,也是功臣。   他亲自给了台阶,沈贵嫔眉梢才微许柔和,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妾身知晓了,定不再犯。”   外面日色已经渐晚,她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欲意不言而喻。   沈贵嫔弯眸露了个笑:“妾身宫里炖了皇上爱喝的乌鸡红枣汤,皇上可要和妾身一起回去?”   话落,封煜尚没有反应,底下的杨德就低了低头。   汤,又是汤。   在沈贵嫔过来之前,柳嫔刚送了汤过来,她身怀有孕,而皇上回来之后还未去看她,这送汤的举动,也意在提醒皇上。   杨德小心地觑了眼皇上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嘀咕:难,真的难。   沈贵嫔比柳嫔得宠,可柳嫔先送的汤,不管皇上去谁那儿,都得折了另外一人的脸面。   封煜也想起这茬,握拳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他拧眉,沉眸说:   “朕待会还要去皇后宫中一趟。”   沈贵嫔脸上的笑微顿,她怎没得消息,他要去坤和宫?   可他都这般说,就容不得她拒绝,沈贵嫔笑意寡淡,轻垂下头:“娘娘尊贵,皇上刚回宫,是该去看望娘娘,妾身身子尚有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话里含话,若因为刚回宫就要去看望皇后,那也该是昨日就去,可偏生昨日封煜忙完后,只去了一趟娴韵宫,就又回了御书房。   她说完,也不管封煜是甚神色,转身就走。   她走后,殿内就冷寂了下来,封煜脸色微沉,杨德讪笑上前:“皇上,这有孕之人性子难免有些变化,沈贵嫔许也非是有意之言。”   封煜扫过御案上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冷哼:“朕还不至于和她计较。”   杨德只顾弯腰点头:“是是是,皇上最是英明大度。”   封煜冷眉轻嗤:“少拍马屁,去给沈贵嫔和柳嫔都各送些赏赐过去。”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沈贵嫔宫中的赏赐重上一些。”   ——   入夜,阿妤刚哄好佑儿,许是母子天性,到晚上时,佑儿总算不待阿妤过分陌生。   阿妤见他入睡后,才叫奶嬷嬷将其抱下去,乏累地倚在软榻上,四周都是奶香味,她揉了揉鼻尖,想起刚刚琉珠匆匆进来的场景,轻声地问:   “怎么了,有何事?”   琉珠上前一步:“前面传来消息,皇上给雎婷轩和芳林苑都送了赏赐过去。”   阿妤讶然:“这芳林苑得赏,本宫倒不意外,雎婷轩又是为何?”   “奴婢要说得就是这个,沈贵嫔也怀了身孕。”   这话叫阿妤惊得坐了起来,遂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回程的这段路上,她那般反常。   阿妤撇嘴,轻哼:“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藏。”   算起来,似只有她怀孕,是众人都知晓后,她最后才得知的。   琉珠忽然说:“不过说起来好笑,沈贵嫔亲自跑了一趟乾坤宫,可皇上今夜居然去了坤和宫。”   要知晓,这坤和宫除了每月固定的初一十五,已经许久没有多得恩宠了。   待众人都下去后,周琪守夜,从知晓沈贵嫔有孕后,她紧皱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阿妤觑了她一眼,叫她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下附近的一盏,才轻声问她:   “说吧,在想什么呢?”   烛火从灯罩中散着淡淡的光芒,殿内静了好久,周琪才迟疑地说:   “主子,奴婢就是担心……”   她刻意放低了声音:“小主子还尚小,若是沈贵嫔她们……那岂不是分了小主子的宠?”   若只是眼前的宠爱尚不算什么,可日后……   不过那话,周琪不敢说,她咬唇咽下之后的话,但阿妤已然猜到她要说什么。   阿妤轻抿唇,伏在床榻赏,敛着眼睑,久久没有出声。   若是说她心底没有一丝担忧,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单看当今圣上,先皇的子嗣,除了他,还剩下谁?   佑儿占着皇长子的位子,皇后又无子,若是有人想要那个位置,最先要动的就是佑儿。   殿内安静了许久,阿妤才低低开口:   “阿琪,你说这皇宫,谁才是主子?”   这点不用疑惑,周琪立刻说:“自然是皇上。”   阿妤翻了个身,微阖上眸子,脑海里将她入宫后,所有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她倏地睁开眼,眸子里清醒一片,她说:   “我不信,这后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人。”   “你莫要动什么心思。”   稍顿,阿妤偏头,轻眯起眸子,柔而低声地说:   “再说,这后宫还有旁人呢……” 第118章   阿妤原还没理解周修容话中的热闹是何意思, 直至她亲眼看见。   快近六月,御花园中的芍药正是灼艳的时候,请安刚散, 阿妤和周修容结伴坐在凉亭中闲聊。   宫人奉上茶水, 阿妤轻笑着看向周琪:“这儿芍药开得好,你若喜欢, 就采摘些回去做成香囊。”   周琪和她一般, 都是爱俏的, 她偏爱桃花的香甜, 而周琪却是好芍药的好颜色。   周琪微愣, 随后弯着眸子,脆生生地应了声。   两位主子坐在石桌旁,她一人采着花, 身旁还有个小宫女替她接着。   周修容将这幕看在眼底, 眸色微深,轻言:“钰姐姐倒是宠爱她。”   硬生生地将一个奴才,宠得好似不若奴才, 较一般主子都活得自在。   阿妤视线随着周琪走, 周琪妥当,只在凉亭周围转着,并未离得太远, 恰好在阿妤视线氛围内, 闻言,她似想什么,勾了抹笑:   “这般不好吗,瞧她多开心。”   不需要出宫,也这般开心, 不然,她得多难受?   阿琪为了她才留在宫里,她哪里舍得叫她不开心?   周修容忽地似真似假地轻哼:“钰姐姐这般偏心,妹妹可是要吃醋了。”   阿妤失笑,轻睨向她,揶揄道:“勒月,快些将皇上请来,来听听你家主子这话。”   周修容微顿,只勾了下嘴角,敛下眼睑,笑着并未回话。   就是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嘈杂,随后就化成零零碎碎的哭声,阿妤惊讶地挑眉,唤来琉珠:   “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的周修容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惹得阿妤越发好奇,轻推了她一下,嗔道:   “还不快说!”   周修容温柔扬眉:“还记得我和姐姐说得,宫中热闹吗?你且瞧着吧,定然又是柳嫔。”   果不其然,琉珠踩着步子回来,也是这般回答。   说是孙宝林冲撞了柳嫔,被柳嫔罚在御花园中跪着,不仅要跪足两个时辰,还叫柳嫔赏了两巴掌,这哭声,就是出自孙宝林。   至于真相是什么,谁知晓呢?   柳嫔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谁会为了一个孙宝林,去与她作对?   阿妤想到中宫皇后的性子,皇上怎么高兴,她就怎么做,今日这事落入皇后耳里,顶多也就是斥责柳嫔两句罢了。   她意义不明地轻笑了声:“终究在宫中待得久,这折磨人的法子也多。”   这刚过辰时,又是六月这个天气,马上就到了午时这个每日里最热的时候,跪上两个时辰?放在这些娇滴滴的后妃身上,岂不就是折磨?   “皇后就算顾及她腹中皇嗣,也不应该会让她如此胡闹吧?”   周修容只掩唇笑:“你有所不知,之前柳嫔也以这个理由罚了妃嫔,皇后斥了她一句,当夜里她就不适地请了太医。”   “你说,这般叫谁敢管她?”   阿妤错愕地瞪大眸子,与其说是不敢管她,倒不如说是放任了、懒得搭理她。   毕竟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阿妤摇了摇头:“怪不得……”   她没往后说,可在场的都知晓她未尽之言,这柳嫔伺候皇上也有七八年,怪不得这么久了,都从不曾听说她受过宠的消息。   “你当只是这些?”周修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笑着邀请:“钰姐姐同我一起去看看?”   阿妤狐疑地眯起眸子,这柳嫔还能作甚?   她偏过头,寻了眼周琪,见她无事地摘采花枝,招来小宫女嘱咐了声,才笑着点头,和周修容一起离开。   御花园清池附近,烈日灼灼之下的小道,柳嫔端坐在仪仗上,身边宫人甚多,有人为她撑着伞,有人为她摇着扇,她懒洋洋地倚着,讽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孙宝林,真真是好大的架势。   阿妤抚额,难得失笑,她好奇地问:“我有孕时,也这般张狂?”   微顿,周修容觑了她眼,说了句实话:“比不得这般。”   她那时的张狂,是由皇上的宠爱撑起来的,无需多言,就叫旁人不敢接近她,可不似这般,靠着惩罚他人给自己立威。   阿妤不知她想叫自己看什么,轻撇嘴:“还过去吗?”   至于稍有些凄惨的孙宝林,她只浅浅地略过一眼,又不是天生多了份慈悲心肠,还能日日怜惜旁人不成。   周修容没说话,只挽着她的手臂,朝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条小道,再远也有尽头,两人渐渐走近,那处的宫人也终于发现了她们,按住孙宝林的几个宫人立刻撒手,忙慌乱跪地行礼:   “奴才参见钰修仪、周修容!”   孙宝林眸色一亮,哭得凄凄惨惨,将脸侧的红肿露了出来,哭哭啼啼道:   “钰修仪安,周修容安。”   话没说两句,动作却是彻底地告了番状。   阿妤只做没看见,她又非是皇后,也没什么管理六宫的权力,傻子才劳心费力地多管此事呢。   只不过,阿妤视线最终落在了柳嫔身上。   和旁人不同,柳嫔见二人走过来,也没动,依旧在仪仗中,只不过将懒洋洋倚着的姿势换成了端正坐着,她手抚小腹,含羞道:   “妾身怀了身子,多有不便,皇后特意叫妾身不必多礼,还请两位姐姐多担待。”   手腕处被人碰了一下,阿妤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边人,就见她轻勾了下嘴角,阿妤哑然无声,这就是叫她看的东西?   但……   不得不承认,还真叫人心底火大。   倏地,阿妤弯了眸子,轻柔笑道:“该是皇嗣为重。”   柳嫔将姿势又换回倚在仪仗中,眉眼更放松肆意些,敛眸甚羞道:“那妾身就多谢两位姐姐了。”   阿妤依旧笑着,心底却是在想,真该叫沈贵嫔过来瞧瞧,那才是一番好戏。   许是老天察觉到她的想法,从小道尽头传来三道击掌声。   阿妤和众人转头看去,几不可察地轻挑眉梢。   皇上身穿龙袍,神色淡淡地走在最前方,他身边依偎着沈贵嫔,离得远远地看着,就好似郎才女貌般,甚是般配。   自从那日乾坤宫的赏赐下去,沈贵嫔和柳嫔就得了安心养胎的圣旨,这还是自那日后,阿妤第一次见到两人,还一日之内凑齐了。   阿妤自己都不知晓,该是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听见身边甚轻的笑声:“好大的热闹。”   阿妤瞥去一眼,轻笑,可不是?   刚刚还说不便行礼的柳嫔,早就从仪仗里走了出来,那笑脸,在看见皇上身旁的沈贵嫔时,顿时就垮了下来。   险些叫阿妤笑了出来。   封煜离得尚远,就看见阿妤站在那里,身边还有常伴她身边的周修容,其余二人,就叫他有些意外了。   柳嫔?怎会和她在一起?   至于另一个,他扫过一眼,没认出是何人,但看着穿着打扮,总归也是位后妃,他淡淡看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阿妤几人早就服身行礼,封煜走近,没有犹豫地弯腰亲自扶起她,勾着抹温和的笑:   “朕难得来趟御花园,你倒是凑巧。”   话中无意识地透了分亲昵,叫有心思的人强忍着,才没变了脸色。   阿妤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眸子斜睨向他,轻嗔:“皇上这话倒叫妾身听不懂了。”   “您是觉得妾身烦了,还是觉得妾身与您心有灵犀呀?”   封煜睨了她眼,摇头:“自是后者。”   他敢说前者,她就敢这时和他闹。   阿妤轻哼,又似撒娇:“这还差不多。”   遂,她余光瞥见沈贵嫔也是无声地站在那里,别说行礼,招呼都没打一下,她轻撇嘴,道:   “可皇上哪需要妾身和您心有灵犀啊,身边佳人陪伴,可不是好不自在。”   这话倒叫封煜想起了旁人,看向还行礼的几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阿妤觑了柳嫔一眼,自责道:“柳嫔身子不便行礼,瞧妾身,只顾着和皇上说话,将这事都忘了。”   话里有话,封煜并非听不出来,但他看得出,她的确是有些不高兴,到底没舍得说她。   自扶起她,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时也不过捏了下,示意她见好就收。   柳嫔手紧贴着小腹放着,另一只手撑着腰肢,孕妇的作态好不明显,她又轻咬唇,带着分楚楚可怜。   封煜看了眼,就注意到孙宝林脸上的红肿,他眉头微拧,遂又想起当初阿妤打人,却将自己的手打伤的事情,微顿,只多看了眼阿妤,就欲略过此事。   封煜来了之后,就一直安静的周修容忽然轻柔开口:“皇上来得刚好,妾身和钰姐姐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办是好呢。”   阿妤和她对视一样,轻挑眉,她怎不知这事?   封煜眯眸:“何事?”   周修容为难地轻叹了口气:“妾身和钰姐姐刚过来,就看见柳嫔在罚孙宝林,正不知该不该劝呢。”   稍顿,封煜抬头摸了下鼻子,觑了眼阿妤,原不是她打的?   他轻咳,拧起眉:“柳嫔,这是怎么回事?”   柳嫔忙说:“妾身好生走着,这孙宝林却朝妾身的仪仗上撞来,妾身害怕,才一时气急罚了她。”   她说话时,还摇摇欲坠着两滴泪,这番变脸的功夫,叫阿妤看得眉梢轻挑。   孙宝林哪受得了这番污蔑,她噗通跪地,凄惨哭道:   “皇上明鉴,就算给妾身再大的胆子,妾身也不敢冲撞柳嫔的仪仗啊!”   她既不敢,那便是柳嫔故意折腾她,可她就是不明说。   没一个愿意在封煜面前,将自己心底的阴暗一面露出来。   阿妤轻拢碎发,略微不解,轻眨眸子,不着痕迹地看向周修容。   为何忽然牵扯进这件事中?   都不是什么好人,关她们什么事。   周修容没有搭理她,只依旧为难地拧着眉。   见似是要没完没了,沈贵嫔终于动了动,她冷着眉看了眼几人,只和封煜一人说话:   “皇上,您不是要陪妾身赏花吗?”   封煜还未回答,阿妤就咬字重复了遍:“赏花?”   她觑向封煜,似强抿着笑却没勾出来,她瘪了唇,倏地抽出被封煜握着的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封煜愣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   他刚是被甩了脸色?   周修容眸色稍变,屈膝行礼:“皇上,钰姐姐许是身子忽然不适,定是无心之举,您不要与她计较。”   沈贵嫔轻嗤:“就算是身子不适,也不该如此无礼。”   周修容不与她多费口舌,只蹙眉看向封煜。   封煜终于回神,方才温和的情绪淡下,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沈贵嫔:   “她是修仪,你是贵嫔,莫要忘了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不就是冷傲吗,谁不会啊!   狗皇:……别贴金,你那就是发脾气。   沈贵嫔:滚! 第119章   说罢那句话, 封煜似不经意地负手而立,恰好扯开沈贵嫔拉着他衣袖的手。   稍顿,他袖子中轻转着扳指, 敛眸, 淡声说:   “朕想起来御书房还有事,改日再陪爱妃赏花。”   他没等人回答, 话落直接转身离开, 沈贵嫔渐渐攥紧手帕, 看着他的背影, 眸色微似凝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底冷笑。   有事?来御花园之前方还说今日得闲,一见钰修仪, 便就有事了?   在原地停了片刻, 她才冷着脸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和寻过来的周琪差些迎面撞上,幸而周琪手疾眼快, 余光刚瞥见她, 就立刻歪了身子,不稳地跌在小径旁的草地上,腰腹狠狠一疼, 她拧着眉垂头行礼:   “沈贵嫔安。”   周修容脸色微变, 心底暗道,遭了。   她拧眉,朝身后宫人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就听见沈贵嫔的轻嗤:“安?你这般一撞,我还能有什么安?”   沈贵嫔倚在沁芍身上, 素手抚着小腹,脸上怒容不似作假,若没亲眼看见这副场景,周修容险些就要认为周琪是真的撞上了她。   周琪微攥紧了手,不卑不亢道:“沈贵嫔慎言,奴婢可未曾碰到您。”   “放肆!”沁芍扶着沈贵嫔,冷眉怒喝:“若是皇嗣有半分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笑声,让沈贵嫔冷眼看去,就见周修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温婉的眉眼含笑:   “沁芍姑娘说话可要仔细,这皇嗣闪失的罪名可不能乱按。”   沁芍脸色微变,那周琪的确没撞到她家主子,就算有心罚,也没理由,更何况,看周修容的意思,还是要力保周琪的模样。   沈贵嫔抬眸,清冷地看向她:“妾身处理个冲撞妾身的奴才,还无需周修容插手吧。”   周修容失笑,她瞥了眼脸色似有些发白的周琪,轻捏了下帕子,她掀起眼皮子,笑意淡下来,道:   “本宫要是插手了,沈贵嫔又待如何?”   她往日在宫中脾性好,众人待她不算敬重,她也并不在意,却并不代表她不能在意。   沈贵嫔凝眸,倏然撞上她的视线,稍顿,周修容温和笑道:   “沈贵嫔何必这般小题大做,本宫瞧这奴才也没有撞到你,你就放过她一次,又如何?”   岂料她话音刚落,沈贵嫔就抚额,似是不适,轻疑道:   “她没撞到妾身呀?可妾身这肚子怎么有些疼呢?”   她不适地轻蹙细眉,可那眸子却皆是笑,嘴角勾了抹轻轻浅浅讽刺的弧度。   周修容看得眉梢轻挑,看来皇上今日倒是真气着她了,这般不顾颜面,也要罚一下周琪。   都说这后宫,钰修仪最厚颜无耻。   可若她看,论不要脸,这沈贵嫔倒是也不遑多让。   “周修容,这皇嗣一事,就算您位高于妾身,恐也插不了手。”   沈贵嫔眉眼一冷:“来人,去请太医,顺便将这奴才带到我宫里!”   她一声吩咐令下,但敢动的宫人却是不多,各自犹豫迟疑着,她本就是伴驾赏花,身边未带多少宫人,除了沁芍外,只剩三四人。   这一迟疑,无疑直接折了沈贵嫔的脸面,她冷眼扫过几人:“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   见她得寸进尺,周修容轻轻一抬手,顿时就有宫人拦住沈贵嫔的人。   沈贵嫔眸色微凝:“周修容,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今日除非有皇上和皇后的旨意,否则,你带不走她。”   她站在那里,轻轻柔柔地笑着,看着就让人觉得她性子软和,沈贵嫔却是冷笑,周家倒是出了个好女儿。   “连冲撞皇嗣的罪名,周修容都敢插手,你和钰修仪倒真是姐妹情深。”   沈贵嫔捏紧了手帕,眼底越发冷,今日,这冲撞皇嗣的罪名,周琪她是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周修容弯眸:“钰姐姐和本宫如何,就不劳沈贵嫔操心了。”   “皇上刚离开,许是未曾走远,你若真想带走这奴才,不若还是直接派人去追吧,有皇上为你作主,本宫自没话说。”   “哪需要劳烦皇上?”沈贵嫔轻抚额,压低了声音:“听说周修容您那不争气的弟弟昨日又闯了祸,您有这操劳钰修仪的功夫,不如多费些时间管教管教你那好弟弟。”   “不然,我沈家就替您管教了?”   这番话清晰传进周修容耳里,她倏地眸色一冷,就见沈贵嫔抬头,不紧不慢道:   “人不带走,可以,妾身就在这儿罚,周修容总没意见了吧?”   话音刚甫落,就倏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本宫倒要看谁敢!”   听见这声,周修容终于松了口气,她冷冷扫过沈贵嫔,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朝勒月使了个眼色。   众人一惊,忙回头看去,就见钰修仪被宫人扶着,沉着脸色站在那里,倏然,宫人忙服身行礼:“钰修仪安!”   阿妤没搭理她们,一步步走近,叫人扶起周琪,拉过她细细打量,注意到她泛白的脸色,忙问:   “受伤了?”   周琪摇头,低声:“奴婢没事,不小心撞在了石块上。”   听罢,阿妤心底微松了口气,刚听到周修容派人传去的消息时,她险些心跳都停了会儿。   她如何也没想到,现在的后宫还有人敢不管不顾地罚周琪,否则,她如何也不敢将周琪一人放在这儿。   安静了片刻,阿妤转头,视线落在沈贵嫔身上,轻笑:   “不知沈贵嫔要怎么罚本宫身边这丫头啊?”   自从阿妤出声,沈贵嫔就冷了眉,她抚着小腹,强硬道:“就算是钰修仪身边的人,这冲撞皇嗣,也不能不罚。”   “念在钰修仪面上,罚她掌掴十下即可,钰修仪觉得如何?”   阿妤笑了,她俯身凑近沈贵嫔,定定盯着她的眸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这能生出来的才叫皇嗣,生不出来?那就是滩血……”   沈贵嫔脸色骤变,而阿妤却是已经直起了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这是否冲撞了,左右都是你说,可本宫不信。”   “不是疼吗?太医呢?”她斜眸朝小福子:“去太医院,就说奉本宫的命令,请宋太医来,本宫也想瞧瞧沈贵嫔是哪儿疼!”   宋太医,专门替皇上诊脉的人,换句话说,绝不会偏帮谁。   “冲撞皇嗣这么大的事,居然不派人去请皇上,荒唐!”阿妤讽笑,瞥向御花园值守的宫人:“愣着作甚,还不去给皇上和娘娘报信!”   沈贵嫔终于回神,她指甲几欲掐进肉里。   她怎么敢?敢当着她面威胁她?   好半晌,她才气得颤着音轻嗤:“钰修仪好大的威风!”   阿妤懒得和她争这口舌之快,直接吩咐众人,将沈贵嫔送进雎婷轩,她还对着沁芍训斥:“明知你家主子不适,还任由她在这儿乱来,真是个好奴才!”   等封煜和皇后踏进雎婷轩时,阿妤就好端端地坐着,正手里捧着杯茶水轻抿。   封煜步子微顿,看了她眼,又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沈贵嫔,有些头疼地拧起眉。   阿妤服身朝他行礼,他半晌,才说出:“你不是回宫了吗?”   怎又回去了?掺和这事作甚?   阿妤没起身,他不扶,就半蹲着,低眉顺眼地说:“沈贵嫔要罚妾身的人,妾身哪能安心回宫。”   她垂眸不起,就似认错般,封煜见不惯她这副模样,终是伸手扶起了她。   恰好宋太医站起来说:“沈贵嫔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即可。”   人心都是偏的,封煜也不例外,或者说,在他身上这点尤为明显,听说沈贵嫔无事后,他就沉下脸: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沁芍刚欲说话,阿妤余光瞥见,她哪会给沈贵嫔的人开口的机会,她抚额偏头,轻嗤:“妾身不在场,就不作答了,不若叫周修容说与您听吧。”   谁说都是一样,封煜自不会在这点事上驳了她的意。   周修容服身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带半点隐瞒和修改,叫沁芍想插话反驳都不知从何反驳。   封煜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甭管怎么听,都是沈贵嫔拿周琪故意发火,本来她是主子,罚个奴才没什么,可偏生这是钰修仪身边的贴心人。   封煜扫过沁芍不知如何反驳的神色,甚至都懒得多问。   阿妤忽然拉住他衣袖:“皇上,阿琪明明没伤着沈贵嫔,却被其倒打一耙,妾身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也想罢了。”   “可您也知晓,这阿琪在外就代表了妾身的脸面,如今被人肆意打骂辱罚,若今日之事轻易揭过去,那妾身颜面何存?”   她咬咬牙,说:“沈贵嫔当着妾身的面,都要掌掴阿琪十下,这般不将妾身放在眼里,若人人都如此,那妾身当这个修仪还有甚意思,不如寻口井,投进去得了!”   她话音刚落,封煜就冷了脸,斥道:“胡闹!”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怎一点忌讳都没有?”   稍顿,他说:“你这个修仪当得好好,还到不了投井的地步。”   床榻上的沈贵嫔忽然掀开床幔:“钰修仪怎不将你刚在妾身耳边说的话也重复一遍?”   阿妤歪头,似是不解:“本宫说什么了?”   沈贵嫔攥着锦被,坐直了身子:“你说,妾身的孩子生下来才是皇嗣,生不下来那就是一滩血!”   “怎么,钰修仪,您不认?”   刹那间,殿内寂静下来,众人皆被沈贵嫔的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封煜眸色沉了又冷,定定地看向阿妤,淡声问她:“你说的?”   阿妤对上他的视线,怔了许久,倏然轻嗤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问他:   “您觉得我会害她?”   她甩开封煜的手,气急道:“您都不信我,还问我作甚?”   “我说不是我说的,您信吗?”   “我什么时候做过您不——”喜欢的事?   “朕信。”   封煜抬眸,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打断了她的话,阿妤愣在原处,不自觉捏紧手帕,看了他许久,瘪着唇泪珠子掉下来:“您真的信?”   那自是不信的。   此话,她的确说得出口,可终究不过一句话,她心底有气,顶多就是想吓唬沈贵嫔一番。   撒撒气罢了,没必要深究。   封煜敛眸,还未开口,沈贵嫔就不敢置信地打断他:“皇上!”   “您就这般信任她?若不是她所说,难不成妾身还会亲自说这话,来诅咒妾身的孩子吗?”   封煜掀起眼皮子,打断她:“你既知晓忌讳,就不该说那一遍。”   他又扫过柳嫔一眼,平淡地撂下一句话:“仗着腹中皇嗣胡作非为,此般行径,叫朕如何放心让你们亲自抚养皇嗣。”   一句话叫柳嫔脸色煞白,也让沈贵嫔手背青筋微起。 第120章   沈贵嫔只觉得就算钰修仪说再多, 都不如封煜这句话给她的打击大。   她几欲咬碎牙根,这要多偏心,才能说出这般的话?   为了叫钰修仪亲自抚养皇嗣, 他不过隔了两月就升了钰修仪两个位份, 论仗着有孕任性妄为,难道钰修仪做得还少了?   她觉得封煜的话过于偏袒, 但阿妤却觉得还不够。   什么叫不放心, 那还不是没有剥削她们亲自抚养子嗣的资格?   一丁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 怎么足够?   阿妤轻扯手帕, 细腻的指尖泛白, 她撅了撅唇,迟疑地问:“皇上,就这般?”   封煜无奈, 沈贵嫔终究是怀着皇嗣, 他若为她作主罚了沈贵嫔,太后那边,她要如何交代?   沈贵嫔跪坐了起来, 抚着小腹, 嗤笑:“莫非钰修仪还想叫妾身服刑不成?”   她的确有恃无恐。   阿妤微愣,憋了半晌,拉住封煜的衣袖:“皇上, 您也听见了, 她可有半分将妾身放在眼底的模样?”   她似气极了,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又抬手轻抚额,看得封煜直拧眉,连忙扶住她: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妤身子软若无骨般倚在他怀里, 抚额摇头道:“妾身被气糊涂了,有些头疼。”   稍顿,她抬眸看向他,话音多了分委屈:“您就任由她这般欺负妾身?”   她这副作态,叫沈贵嫔直接青了脸,往日不管她再怎般放肆,钰修仪都懒得理会她,她根本没体会过钰修仪气人的功夫。   气得头疼?亏她说得出口!   另一侧,皇后轻轻抬眸,扫过皇上和他怀里的爱妃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她也想知晓,皇上会如何做?   终于,封煜沉声开口:“沈贵嫔不敬上位,罚其闭门思过三月,无召不得外出,身边宫人劝阻不当,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阿妤拧眉,这闭门思过三月,究竟是在罚她,还是在护着她?   但是后面那句终是缓了她心底的不忿,略顿后,她攀上封煜的手臂,缓慢地说:   “皇上,那沈贵嫔在宫中岂不是太无聊了。”   几层床幔后,沈贵嫔气得眸子都红了,她说:“不用你假好心!”   封煜额头有些疼,他不觉得怀里人忽然提起这个会是好心,指不定还有甚法子要折腾人。   “那你是何意?”   阿妤眨眸,不紧不慢地说:“不敬上位,那定是宫规没记牢,沈贵嫔在思过的这段时间,不若好好抄几遍宫规,这般,总不至于伤了她腹中的皇嗣吧?”   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宫中养胎,做梦!   她话落下,封煜竟没有任何意外,没有过多犹豫地就说:   “那便依你所言。”   说罢,他就抬手揉眉:“这事就到此为止。”说这话时,他还觑了阿妤一眼。   阿妤素手抚额,似真似假:“妾身这头还是有些疼,皇上陪妾身回去吧?”   封煜没好气,明知晓她是装的,但先前都没揭穿她,这时就也不会驳了她的话,冷淡地应了声,拉着她转身离开。   之后雎婷轩的事阿妤就不知晓了,但眼前她却看得出,皇上似有些不高兴。   阿妤低眉顺眼的,却直到进了娴韵宫,也没和封煜说一句话。   她这副模样,惹得封煜脸色沉了下来,他心底有些堵得慌。   看出两位主子之间气氛不对劲,宫人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杨德根本没跟着进内殿,就叫人匆匆上了茶水。   内殿颇为寂静,许久还是阿妤没忍住开口:“皇上,这还远不到晚膳时间,您御前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   这般坐着,待会佑儿醒了,都不好进来。   封煜眸色稍暗,心底那口气越发上不来下不去,他冷声问:“你这是在撵朕走?”   须臾,阿妤偏过头去,轻声说:“不敢。”   封煜拧起眉,他手指弯曲敲点在案桌上,他眯着眸子说:“你要罚她,朕也依了,你又在闹什么?”   这话叫阿妤瞪圆了眸子,她扭过头来,直看向封煜,委屈道:   “是妾身在闹吗?明明是皇上在给妾身甩脸色!”   “今日明明就是沈贵嫔的错,她被关了禁闭,看似惩罚,但旁人皆进不去她的雎婷轩,不就是在变相地护着她吗?最终她也就是抄了几遍宫规罢了,就是这般,皇上您出来就冷了脸,不理会妾身,此时还说是妾身在闹?”   阿妤深深吸了口气:“您要妾身怎么样?今日就该什么都不问,任由她罚了阿琪,任由她打了妾身脸面,任由宫中人耻笑?”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应了妾身的话!”   她一番话,说得都不带打顿,叫封煜额角突突得疼。   良久,他沉着脸,问:“你有没有想过,明日就是十五,该去给太后请安,若太后问起此事,你该怎么说?”   阿妤刚欲说,她直说便是,可下一刻就想起太后是什么样的人,顿时噤声。   她了解的太后,无非就是不问后宫琐事,但对皇嗣极为看重,那般的人,哪管谁对谁错,谁怀着皇嗣,谁就是对的。   见她终于不说话了,封煜呵呵冷笑两声:   “这时想起来了?在雎婷轩时,不是挺能耐的吗?”   阿妤哑声,呐呐地:“那、那……”   她一闭眼,泄气道:“那也不能任由沈贵嫔欺负妾身吧?”   封煜颇有些气结,揉了揉眉,问她:“你既让周修容先说话了,又何必再多说?”   说这话时,他眸色有些浅凉,格外平静。   阿妤愣了下,方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干扯了下唇角:“可、这般,那太后若是怪罪下来,岂不是……”   岂不是就怪在了周修容身上?   阿妤咬唇,怔怔地看向他。   封煜移开视线,周修容的心思,他多少可以猜到些。   周修容既想依附她,总该付出些什么,若事事都要她出头,那他当初也无需将周修容推向她。   隔了好半晌,阿妤才侧头敛发,和他默契地略过了此事,稍顿后,她才低低地说:   “那都已经如此了,妾身该怎么办呀?”   她还抱着些侥幸:“也许太后根本不会提起此事……”   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就低头不信,太后可能不提,但那些对她不满的后妃却不会放过她。   最主要的不是提与不提,日后若是沈贵嫔这胎真的没保住,那太后心底未必不会有个疙瘩。   这般想来,皇上罚沈贵嫔关三月禁闭,由其身边的宫人受罚,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可偏生她不满足,还添上了一句。   阿妤倏地抬起头,眨着眸子,不安地问他:   “皇上,您说,沈贵嫔今夜里会不会因为抄写宫规出事呀?”   封煜端着杯盏的动作微顿,斜眸看她:“现在知道害怕了?”   但他也顺着她的话去想,然后轻拧眉,不得不承认,她的担忧很有可能成真。   封煜将杯子中的茶饮尽,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头疼吗?待会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阿妤眉梢微动,弯起了眸子,拉着他的衣袖轻晃,软下声音:“皇上,您待妾身真好。”   封煜别开她的手,心中的那口闷气散去,却依旧讽笑:   “你这脸变得倒真是快。”   阿妤讪笑,却是连脸皮子都没红,依依软软地钻进他怀里,软糯着说:“那妾身在后宫无依无靠,全赖皇上宠爱活着,您说得每一句话,妾身都很在意嘛。”   她说:“妾身愚笨,总要皇上提点着才能好好的,所以,就请皇上在妾身身上多费些心,妾身自当有所感谢……”   耳边传来的糯湿,叫封煜眸色稍暗,她似是故意的,每一句话,都叫他听得欢喜。   她说她笨,可他却觉得她聪明得紧。   在这后宫,若不能讨他欢心,于旁事上,做得再多都是无用功。   他搂在女子腰肢上的手越发收紧了些,敛下眸,意义不明地轻嗤:   “你这得了好处,方才会卖乖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阿妤撅唇,茫然地看向他,似是听不懂他的话,封煜抵了抵牙根,余光瞥见外面还未暗下的天色,那点子心思蠢蠢欲动。   ——   还未入夜,娴韵宫就传出了钰修仪头疼难忍,身子不适告假的消息。   听闻这消息的人,有的失笑,有的幸灾乐祸,更有的直接摔碎了杯盏。   雎婷轩中,沁芍身为贴身宫女,三十大板自是躲不过去,她脸色苍白,站都站不住,可满宫的人都受了刑,她若不起来,哪有人服侍主子?   她刚在案桌上铺好白纸,砚台中的墨都磨好了,结果就听见了钰修仪病了的消息,这个病还是被她家主子气出来的,直接愣了下。   她觑了地上杯盏的碎片,压下心底的情绪。   说实话,钰修仪不管是挑拨离间还是上眼药水,她除了说的话气人些,手段言辞都算不得高明,和主子不相上下,可惜,命不同,钰修仪有皇上偏帮着,才能叫主子一次次地受辱。   沁芍心底叹了口气,额头冒着冷汗,迟疑地问:“主子,这宫规还抄吗……”   沈贵嫔猛然看向她:“抄什么?”   她冷笑:“她都敢装病了,还是宋太医亲自诊出来的,皇上什么意思,还不清楚吗?”   沁芍低头,她自然清楚,可她怕主子不清楚啊。   沈贵嫔垂头,看向自己不小心沾到墨汁的手指,忽然掀翻了案桌,砚台砸地的声音闷响,墨汁溅了一地。   沁芍跪在地上,动也未动,早已习惯这种场景。   片刻后,沈贵嫔才平静下来,她冷声问:“之前在行宫时,让你传给兄长的话怎么样了?”   “大爷按您说的做了,如今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沁芍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提醒:“奴婢觉得,皇上未必没有听见风声,可皇上好似并不在意。”   闻言,沈贵嫔紧掐着的手才松开,转头看向娴韵宫的方向,眸底闪过冷光:   “不在意?不过是现在不信罢了。”   “可当谣言越传越烈,哪还容得人不信。”   沁芍哑声,心底犹豫,可那消息未必是真的啊!但她见主子这副模样,终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正如主子所说,不管那消息是真是假,说得多了,假的也能成真。   即使成不了真……   她敛下眸,忽然想起今日钰修仪匆匆赶到的模样。   往日主子再如何,钰修仪都不曾像今日这般动怒过,说到底,为得不过是周琪。   她从受罚到现在,没听见主子一句关心的话,她身下很疼,心中也有些凉,有些管不了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不是还有周吗?   周修容:呵呵。 第121章   阿妤只告了一日的病假, 待躲过给太后的请安,就老老实实地去给皇后请安了。   皇后还担忧地问她:“身子如何了?怎这么着急来请安?”   众人心底暗自嘀咕不止,躲过了给太后请安, 她怎么可能还不好?谁不知告病就无法侍寝。   阿妤打着马虎眼过去, 就听陆才人忽地好奇问:   “钰修仪,近日妾身听得一则消息, 不知钰修仪可否有耳闻?”   殿内稍静, 皇后端着茶杯, 若无其事地垂眸抿了一口, 遂又温和笑着。   阿妤眯眸, 既然陆才人这般问了,那所谓的消息必定与她有关,她未听得什么动静, 必然就是宫外的消息了。   她对宫外的消息得知素来很晚, 也不知是什么事,竟能叫陆才人此时开口。   阿妤不自觉地捻了捻手帕,似有些讶然不解:“什么消息?”   陆才人多看了她眼, 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装的不知道,不过都无所谓,她抚着发髻, 笑着说:   “哎, 也不知是不是谣言,妾身听说钰修仪在进宫前,有位青梅竹马?”   阿妤脸上的笑寡淡下来,轻睨向她:“你既不知这是不是谣言,也敢来质问本宫?”   陆才人脸色微变, 有些委屈:“妾身哪敢质问钰修仪,只是听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心底好奇,一时没忍住问了钰修仪,您若不高兴,妾身不说了就是。”   说罢这句话,她堪堪垂眸,想起昨日府中传来的家信。   她堂兄陆宗和韩侍郎关系甚笃,深知韩侍郎此人能力卓越,陆家对他也抱有厚望,有意与他交好。   她嫡妹今年刚及笄,府里没有送第二个姑娘进宫的意思,见韩侍郎一表人才,就动了心思,可这话刚透了半个意思,就听说了京城的传信,顿时不敢再提及此事。   韩侍郎便是有青梅竹马倒也无所谓,可那人不能是当今的宠妃。   陆才人当然希望这传信是假,她嫡妹若是能嫁给韩侍郎,对她自然也是有益,是以,今日才会出言试探。   她话音甫落,阿妤就拧起了细眉,传得有鼻子有眼?   她捻紧了手帕,这消息背后若没人推波助澜,那便有鬼了!能叫陆才人大大咧咧地来问她了,必然已经传遍了京城。   阿妤抿了抿唇,韩玉扬究竟在做什么?怎么会任由流言肆传?   ——   御花园凉亭,阿妤捧着鱼饵,倚在栏杆上,素手捻着鱼饵洒下,敛眸看莲叶下金鱼抢食,周修容就坐在凉亭里的石桌旁。   阿妤素手托腮,其实经过那日皇上说的话,她面对周修容时,还有些不自然。   她对周修容,除了最开始的结盟,对付卓嫔和淑妃后,大有些以真心交真心的感觉,至少的,阿妤是真的没有什么利用周修容的意思。   可封煜的话,忽地叫她恍然,同是皇上的妃嫔,真的会有姐妹情深吗?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叫她莫要出风头,身边既有盟友,大可将一些事脱手,那周修容又是如何想的?   阿妤抿着唇,心不在焉地撒着鱼饵,另一旁的周修容看了会儿,轻微挑眉地说:“姐姐今日有心事。”   阿妤抚了抚脸,侧眸问:“这般明显?”   周锡荣失笑,稍顿后,她迟疑地问:“可是因陆才人的话?”   阿妤没否认,扶着周琪的手,坐到石桌旁,敛眸问她:“你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周修容顿了会儿,才低声开口:   “近日京城一直传闻,姐姐和韩大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甚至有婚约在身,如今韩大人久未成亲,都是在等姐姐。”   阿妤脸色微变,头疼抚额,真不知这背后传消息的人是怎么想的。   她轻斥了句:“这般会编故事,怎得没去写话本。”   周修容轻笑:“我就知传闻当不得真,今日见了姐姐反应,果然我猜得不假。”   她挽了青丝,温婉地笑着,她初见阿妤时,阿妤还只是宫人,跟在皇上身边,局促不安地进了她的宫殿。   那时的阿妤尚青涩,她看向皇上的眼神里,没有不甘、没有哀怨,只有些对命运的担忧和紧张。   这般的人,哪会早就和人定了终身?   阿妤没好气地撇嘴,顿了下,才轻声问她:“你早就知晓了,怎不与我说?”   “满京城的消息,皇上定然也知晓了,既然皇上对此都不在意,我何必说出来坏了姐姐心情?”   阿妤哑声,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轻柔笑容,真不知该不该夸她心思透彻。   没坐一会儿,安羽宫就有宫人找来,说是小公主闹着要找周修容,周修容忙忙赶回去。   凉亭里,阿妤看着她曼妙的背影,眸色稍深,周琪替她添了杯茶水,低声问:   “主子在想什么?”   阿妤敛眸:“阿琪,我不信这宫中有无缘无故地好,你说,她为何一直帮我?”   她和阿琪的感情,是那三年宫人生涯,相互扶持磨出来的,可周修容呢?   周琪默了会,拧起眉略微迟疑,低笑:“主子真是为难奴婢了,这叫奴婢怎么说得清。”   “可奴婢只想说一句,主子您的身份早就不比往日了。”   贵为皇后之下第一人,又孕有皇长子,这般身份,即使是周修容,依附于你,又有何不对。   微怔,阿妤渐渐抬头,心不在焉地说:“你说得对。”   “时间不早了,主子刚回去用膳了。”   周琪扶着她站起啦,刚走出凉亭,迎面就遇见了柳嫔,今日的柳嫔不若前日嚣张,看清她后,脸色微变,连忙服身行了个礼,毕恭毕敬道:   “给钰修仪请安。”   阿妤颇为讶然,她今日怎这般恭敬了?   “柳嫔快些起来吧。”   微顿,阿妤漫不经心瞥了眼她微乱的发髻,又见她身边没人伺候,轻拧眉,不赞同道:“你身子重,怎得一个宫人都不带?”   柳嫔脸色似有些白,她牵起了抹笑,忙说:“是妾身觉得日头有些晒,叫宫人回去取伞了。”   阿妤不着痕迹地捻起手帕,却轻笑着没有多问,随意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待和柳嫔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才渐渐淡了下来。   周琪撑着油纸伞,将她整个人都遮住,阿妤拧起眉,狐疑地眯起眸子。   这都午时了,柳嫔不好生在宫中用膳,这时出门赏花?还是孤身一人,和她往日身边宫人无数的作风相差太远。   忽地,她听见琉珠轻咦了声:“那是什么?”   阿妤立刻回神,她顺着琉珠的视线看去,在一颗需两人怀抱的槐树后的假山处,暖阳照耀下,似有抹银光一闪而过。   她如今走得这条路,是较为僻静的小径,稍有些偏远,去她的娴韵宫也要绕上些路,但胜在树荫婆娑,安静清凉。   不知怎得,阿妤忽然想起,她一扫而过的柳嫔那微乱的发髻。   她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才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走。   一炷香后,阿妤才回了娴韵宫,她倚在软榻上,佑儿躺在她身边抓着摇鼓,她挥退了众人,没一会儿,小福子敲门进来。   阿妤略微坐直了身子,敛眉低声问:“如何,可发现什么?”   小福子行礼起身,从袖子中掏出一样东西:“奴才仔细搜查了一番,只找到了这片银丝兰花。”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昨夜里刚下了场细雨,地面未干,奴才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应不是一个人。”   周琪接过,递到阿妤眼前,阿妤看清后,和周琪对视了一眼,眨了眨眸子问:   “你刚刚瞧清楚,柳嫔今日头上的发簪了吗?”   她记得她见柳嫔发髻微乱,特意看了眼,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柳嫔戴的发簪,应是兰花碎珠簪,这银丝兰花就是上面的点缀。   周琪显然也是想起来了,她拧眉纳闷:“柳嫔发簪上的兰花怎会落到那处?”   除非她去了那处,可柳嫔怀着身孕,往槐树后的假山跑什么?   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四处都是草地,没个好落脚的地方。   阿妤眯起眸子,想起某种可能,顿时瞪圆了眸子,她伸手招来小福子,压低声音吩咐:   “你去查查,柳嫔是不是经常孤身一人出宫?”   周琪不解地看着她,就听她低声说:“阿琪,你还记得玉如吗?”   周琪脸色骤变,愣了半晌,才堪堪扯动嘴角,吞咽了下口水说:“主子,柳嫔怎么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怎么会……会不会是弄错了?”   阿妤口中的玉如,是和她们一同进宫的,但比起她们要大上几岁,后来因为私通被处以杖毙。   当时那事闹得动静不小,那个禁卫军还丢了官职,她们年龄尚小,动静就在眼前,也被小李子挡着不许看。   阿妤抚了抚脖颈,却发现这大热的天,她脖子上竟是冰凉冰凉的。   她倒不觉得没可能,这深宫漫漫,柳嫔恩宠甚少,谁知晓她扛住了没有。   阿妤抿了抿唇,敛眸指尖抚过佑儿的脸颊,轻声说:“不管是不是,先查着。”   倏顿,她轻眯着眸子,睨向小福子:“动静小些,莫叫人察觉了。”   小福子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严肃着脸,郑重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会格外小心的!”   等小福子退下后,阿妤才又低声说:“你亲自去查,柳嫔上次侍寝是什么时候。”   她虽知晓,皇后绝不会弄错这皇嗣的事,但谁又说得准呢?   周琪惊得瞪大了眸子:“主子,你是觉得……”   后面的话,她堪堪止声,没敢说出口。   这得多大的胆子,才敢混淆皇室血脉? 第122章   安羽宫, 缕缕暗香肆意,周修容坐在梳妆台前,捏着耳垂将耳铃取下来。   勒月正拿着摇鼓哄小公主开心, 她从铜镜中瞥了眼, 就收回视线,敛下眼睑淡淡地问:   “本宫交代你的事, 办得如何了?”   勒月停下动作, 给殿内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 她方才压低声音:“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了。”   稍顿, 她又说:“若是消息传得快,许是今日就会有动静。”   周修容抚了抚眼角,若有似无地轻应了声。   她转过身, 静静地看了会小公主在软榻上乱爬的模样, 眸色稍深,她坐了过去,伸手轻轻抚过小公主的眉眼, 似是神色有些恍惚。   勒月脸色微变, 觑了她眼,又小心地看了小公主一眼,忽地就听见她轻柔说:   “若是那个孩子长成, 也是会像这般活泼吧。”   毕竟在腹中时, 就是个爱闹的。   勒月哑声,渐渐跪地,低低地唤了声:“主子……”   周修容淡淡地睨了她眼:“先前御膳房不是送了鲜奶过来吗?加些水果进去,端进来。”   “对了,本宫前些日子尝的芒果尚算不错, 也放些进去。”   勒月的手攥紧泛白,慌乱地看向她:“主子,您三思啊!”   周修容没说话,只敛眸,静静地看着她。   可就这般,勒月便再也无法说下去,她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忍着眼泪往外走。   不过须臾,勒月红着眼,端着鲜奶进来。   周修容似随意接过,她拿着汤勺轻轻搅拌,叫勒月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忽地攥住她的手,哽咽:“主子,求您了,再考虑考虑……”   “小公主尚幼,如何……如何能……”   小公主被两人动静吸引,慢慢地爬过去,一个不稳,跌在周修容腿上,她也没哭,只傻乎乎地笑着。   周修容却似被她撞得不稳,手中的汤勺顿时掉落,砸在玉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道响声,叫周修容倏然回神,她冷眸甩开勒月的手:   “又要不了她的命!”   勒月捂唇,不自觉地哭出来,看着她拿着汤勺,将鲜奶一点点地喂给小公主。   小公主乖巧地眨着眸子,似是觉得好奇,竟是将一勺的鲜奶全部喝下,须臾,她拍着小手,乐呵呵地笑了半天,还要扒着碗继续喝。   周修容垂眸,她捏着汤勺的指尖泛着苍白,终是将汤勺扔进玉碗。   她偏开头,若无其事地说:“够了,拿走!”   勒月深呼吸了口气,拼命擦着眼泪,叫自己看不出异样,才接过玉碗准备退下。   待宫殿没了人,周修容用帕子轻柔擦过小公主的嘴角,眸子似泛着湿,却弯唇轻柔说:   “安儿,你瞧你,多像她啊。”   安儿眉眼越发张开,已有了那人当初冠绝京城的模子。   身后传来珠帘的碰撞声,周修容头也未抬,淡淡地说:“你该去请太医了。”   ——   与此同时的雎婷轩,沈贵嫔猛然站起来,两步逼近沁芍,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什么?”   沁芍低下头,额头皆是冷汗,慢吞吞地说:“大爷、他……他被人打断了、两条腿……”   忽地,耳边传来破风声,下一刻,沁芍捂着脸偏过头去,顿时跪下。   侧脸上火辣辣地疼,可她却似习惯了一样,低眉顺眼,袖中的手却渐渐握紧。   她这一跪,就又牵扯到身后未好的伤,疼得她脸色煞白。   沈贵嫔气得浑身轻颤:“你胡说什么!”   沈家世代清贵,却也落魄过,直到她父亲这一代才开始又起来,如今她大哥又有后浪推前浪的趋势,她沈家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前些日子,她有孕的消息刚传回去,就被府中万千叮嘱,必要护好这胎。   如今,只要她安稳生下皇嗣,朝中就算是洛侯府也要对她沈家礼让三分。   可沁芍刚说什么?   她大哥的腿被人打断了?   简直胡说八道!   沈贵嫔气得口不择言:“你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诅咒我大哥!”   沁芍只垂头,闷不做声。   沈贵嫔摇着头,轻声呢喃:“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忽然脸色一白,捂着小腹后退两步,跌在软榻上,沁芍连忙起身,不顾伤势去扶起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滚!”   沁芍掐紧手心,渐渐松开她,又跪在地上,深呼吸了口气,才抬起头担忧地劝解   “主子,您莫要激动,仔细腹中的皇嗣……”   沈贵嫔眼睛通红,全然没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倒在软榻上,脸色微白,却没甚心思顾及皇嗣。   沁芍不着痕迹拧眉,她太了解主子和府上了。   沈家人口简单,老爷和夫人恩爱,就算有妾氏,膝下也只有夫人所出的四子一女。   主子就是府中唯一的姑娘,所以她被宠得看似清高实则极为执拗自我,偏生兄妹四人关系极好。   府中的大爷在官场有建树,二爷却是得了一顿鞭子后继而经商,本朝的律例,商人不可为官,剩下的三爷和四爷却是比主子还要年幼。   所以,大爷的腿伤若是治不好,即使三爷和四爷将来能有所作为,沈家也必要颓废几年。   可朝堂就似后宫般,谁能说得准形势?   许是几年后,这朝堂早就没了沈家的立足之地。   如今大爷受伤,除了利益之上外,怕是府上要操碎心,看主子如今的模样,沁芍就能猜到府中是何混乱了。   沁芍咬唇,想起在沈家服侍的父母,刚要再开口安稳,就见主子忽地不顾身子站起来,就要朝外跑。   吓得沁芍顿时变了脸色,抱住她的腿,焦急道:   “主子,您还在禁足中啊!若是踏出这道门,那就是抗旨,求主子三思!”   沈贵嫔见她在此时阻拦她,气得一脚踢开她:“滚开!”   沁芍被她踢倒地,疼地捂住胸口撑着身子爬起来,就见她已经跑了出去。   闭了闭眼睛,沁芍还是没忍住地捶了捶地,稍顿,她苦笑,还是颓废地爬起来追出去。   若是叫府中知晓她不管主子,受苦的最终还是她家人。   ——   今日是阿妤侍寝,御前的消息刚刚传来,紧接着她就听说了沈贵嫔不顾禁足的旨意,硬闯出了雎婷轩。   她惊得瞪圆了眸子,纳闷:“她在做什么?”   “不知,听宫人说,沈贵嫔是哭着跑出来的,模样甚是狼狈。”   阿妤眸色顿时微亮,她放下手中的木著,道:“快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刚落,琉珠还没跑出去,就见小福子匆匆进来,脸色慌忙:   “主子!安羽宫请了太医,听说小公主身上起了红疹,正啼哭不止,周修容已经叫人去请皇上了。”   阿妤倏地站了起身:“什么?”   她顾不上去查沈贵嫔为何那般狼狈,紧拧着眉,连忙说:“快,备仪仗!”   娴韵宫中的宫人都知她和周修容交好,半刻都不敢耽搁,她刚走出大门,仪仗就已经备好了,周琪连忙拿着披风追出来。   去安羽宫的路上,阿妤不住地拧着眉。   她忽地想起昨日,安羽宫说小公主身子不适,匆匆将周修容叫走的场景,心底微微纳闷,她瞧着小公主平日里也颇为活泼,怎得这身子总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安羽宫,她刚踏进去,就见皇上已经候在里面,而周修容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软在床边,一直握着小公主的手。   阿妤担忧地走近,就听见周修容不住自责说:   “都怪妾身,都怪妾身……都是妾身没照顾好安儿……”   这时,她才看见小公主的模样,顿时震惊地捂住嘴。   小公主脖颈和手臂上起了许多红疹,叫人看着就不禁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幸好,那张脸上没有被蔓延到。   可即使如此,也足够骇人了。   她轻咬唇,不安迟疑地看向封煜:“皇上,这、这是怎么了?”   小公主是封煜的第一个子嗣,他往日也极为看重,论宠爱,甚至堪比对佑儿这个皇长子,此时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听见声音,看向她,压着怒意说:   “待太医看过才能知晓。”   他见她离床榻只一步之遥,担忧地似又要上前,顿时紧拧眉,厉声道:“你离远些。”   尚不知小公主是何原因才会如此,若是会传染……   阿妤愣了下,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他。   封煜却是没解释,直到周琪拉得后退了一步,阿妤才回过神来,她捏紧了手帕,不着痕迹地拉住周修容:   “周修容,你先莫哭,与本宫和皇上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似疑惑不解,却是将周修容拉离了床榻边。   周修容不由得多看了她眼,她哭得眼睛红肿,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妾身也不知晓,安儿忽然就起了红疹,哭闹个不停,妾身连忙叫人请太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没照顾好她!”   阿妤小心地看向皇上,又瞥了眼小公主的情况,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走过去,轻拉了下皇上的衣袖,低声道:   “皇上,您瞧小公主的情形是不是有些眼熟?”   封煜拧眉,敛眸看向她,阿妤连忙说:“就是去年,妾身与皇上一同赏莲时,浑身也似这般起了红疹,最终查出是过敏,您忘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太医就站起了身:“钰修仪说得没错,小公主的确是过敏所致。”   微顿,封煜抬手揉眉,关心则乱,他竟将此事忘了。   他想起当初阿妤最终并无甚大碍,刚准备松口气,就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满头害怕地说:“可是和钰修仪当初情况不同,小公主年幼体弱,过敏若是严重极可能会……”   他咽了咽口水,没说出后面的话,可言外之意却叫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周修容,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浑身一软,颤着音说:   “那你还愣着作甚!赶紧救她啊!”   皇后等人在这时赶到,一见小公主的模样,竟有几位不经事的妃嫔吓得退了两步,轻呼出声,满脸惊恐。   阿妤心中微紧,抬头去看,果然皇上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扫过那几个叫出声的妃嫔:   “小公主受难,你等竟只觉惊恐,可见其心肠之狠,即日起,尔等皆降为末等宫女子!”   阿妤余光瞥见那几位妃嫔脸色顿时煞白,可这还不算完,封煜厌恶地吩咐:   “来人,给朕将她们赶出去,跪在外面给小公主祈福!” 第123章   日色渐暗, 不知何时掀起了一阵冷风,渐渐地,从空中飘起连绵的细雨, 滴滴点点, 落在人身上,浸湿了衣裳, 阴潮黏糊。   从雎婷轩到乾坤宫的青石子路上, 沁芍四周到处看着, 急乱地跺了跺脚, 好不容易看见主子的身影, 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她险些滑了一跤,让她心跳都快停了下来。   细雨越发连绵不断, 叫眼前的景象都有些迷糊不清, 沈贵嫔撑着树枝,脸色微白地站着,她一手护住小腹, 却生了几分后悔出来。   等沁芍过来扶住她时, 她竟意外地没有发火,而是攥紧了沁芍的手腕,咬牙说:   “扶我去找皇上!”   沁芍看着她的脸色, 担忧:“可主子您的身体……”   而且, 大爷受伤,找皇上又有何用?   沈贵嫔横眉一厉,沁芍就说不出话来,罢了,她要找就找吧。   进宫前, 夫人特意叮嘱她的话,不过就是叫她好生听主子的话,谁叫府中上下都对主子信任可加,哪会觉得她有错。   两人匆匆跑出来,半路上方才下雨,两人都没顾及带伞,如今路程已经过半,再回去拿伞过于折腾,沁芍随意叫个宫人回雎婷轩拿伞,自己护着主子朝乾坤宫走去。   沈贵嫔倚在她怀里,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雨水淋的,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越发有些不舒服。   乾坤宫前,宫人只剩守着殿门的人,见如同落汤鸡的二人,都惊讶万分:   “沈贵嫔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来这儿?”   沁芍没在门口看见小刘子和杨德,眉头微拧,心底生了不好的预感,没回答宫人的话,连忙问:“皇上呢?”   沈贵嫔攥着沁芍手腕的指尖泛着些许白,闻言,也抬头看去,才发现这乾坤宫意外地冷清。   她微愣,怎么会?这般晚了,总不会还在御书房吧?   稍顿,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扯着嘴角说:“皇上进后宫了?”   她哥哥双腿皆断,她不信皇上会不知晓,既知晓,他竟还能若无其事地宣人侍寝?   沁芍手腕处忽地被人掐住,她咬唇忍着疼,越发低下头。   乾坤宫前的宫人面面相觑,迟疑地说:“是啊,沈贵嫔不知吗?小公主浑身起了红疹,正在请太医,皇上早就赶过去了。”   这个答案,出乎沈贵嫔的意料,却也没叫她的心情好上多少,她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腹部的衣裳,冷声说:   “我们去安羽宫。”   沁芍脸色微变,小公主身子不适,皇上心情定不会好,这时主子若是过去……   她才不想这时去触皇上的霉头。   但沈贵嫔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几乎是话音落下,便立刻转身就走,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御前的宫人忙说:   “沈贵嫔且慢,撑把伞吧。”   说罢,宫人小心觑了眼她的小腹,心底嘀咕,这沈贵嫔究竟怎么了,怎半分不顾及身子。   雨势越大,区区一把油纸伞似起不到什么作用。   待跨进安羽宫时,两人就见庭院中跪着的几位妃嫔,论狼狈,两方皆可堪比,见着两人,跪着的妃嫔皆是眼露错愕。   殿内,太医正在施针,许是觉得疼了,小公主哭声越发大,几欲要将嗓子哭哑。   宫人就是在这时掀开帘子进来,寒风刮进,太医立刻说:“不得有风!”   宫人盯着皇上的冷眼,吓得一跳,立刻跪下:“皇上,是沈贵嫔来了,想见皇上!”   阿妤微愣,见着小公主的模样后,她都快将之前琉珠和她说的话给忘了。   封煜脸色一沉,迁怒:   “谁许她出宫的!”   一个个的,净是添乱!   随即,他想起之前有人传进宫的消息,沈桧曜在伶人坊前被人打断了腿,顿时猜到沈贵嫔前来的原因。   封煜冷笑一声,她倒是真好意思过来。   沈桧曜此人背景清贵,自身能力也堪用,封煜往日也较为看重他,给了其不少机会大展身手,可人总有毛病,沈桧曜此人爱色,往日没闹出什么差错,封煜也就过耳不闻。   如今倒好,他和旁人争伶人坊头牌时,一时过了火,价钱炒得极高,却没那个银钱拿出手,后被人恼羞成怒地打成重伤。   这般情况,若是平时,封煜爱才心切,兴许会管上一管。   可偏生是今日,小公主的哭声尚在耳边,封煜根本没心思多管旁人,甚至对沈桧曜的行为处事生了不满。   他念及沈贵嫔腹中胎儿,勉强压下情绪,冷眉说:   “让她回去。”   消息传到外面,沈贵嫔一心都是兄长的伤,即使治不好,她也想要皇上替兄长作主,哪会就这般离开?   沁芍隐晦地拉了拉她,小声地提醒:“主子,小公主不适,皇上心情定然不好,您……”您就别惹他心烦了。   可惜,后半句话她不敢说,沈贵嫔也不耐烦听。   她往日行事就高调从不收敛,如今腹中怀了皇嗣,连往日端得那分清冷都有些失色,她脸色变了几番,就想进去。   宫人刚被训斥过,哪还敢叫她进去,连忙将人拦下:   “沈贵嫔,太医正在给小公主施针,不宜见风,您衣裳都湿了,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沈贵嫔浑身狼狈,她自然也觉得哪儿都不适,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要一想到兄长的伤,她哪能安心?   越急,她就越觉得不适,小腹也似传来渐渐的疼,一阵阵地,隐晦难辨,叫沈贵嫔以为是错觉。   她脸色甚白,却因浑身湿漉分不清是哪儿难受,无力地倚在沁芍怀里,只咬牙坚持:   “我要见皇上。”   沁芍和其余宫人都是一阵头疼。   殿内,不知太医做了什么,小公主的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入睡,睡梦间轻耸动着鼻尖。   太医松了口气:“皇上,小公主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待擦上几日药膏即可,如今要紧的是,尽快查出小公主的过敏源,防止日后这般情形再次出现。”   封煜紧捏成拳的手渐渐松开,微呼出口气,揉眉说:“如此就好。”   周修容跪坐在床边,无声地抹着眼泪,她什么都没管,只静静地看着小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她和小公主的手握在了一起。   阿妤哑声,敛下情绪,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因两人交好,阿妤也常见小公主,曾也拱在她怀中不知世事地笑着,如今见小公主这副模样,阿妤心中也颇有不是滋味。   外间的动静隐隐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安静,见小公主似不安地瘪了瘪唇,周修容倏地发怒,她冷脸转过头,却又在看见皇上时,将情绪压住,只硬梆梆地说:   “小公主已然无事,如今只需要安静地休养,皇上还是出去看看吧。”   封煜眸色稍顿,落在她身上一瞬,最终又看了眼小公主,才转身离开。   他一动,不稍片刻,其余人也就跟着他走了出去,诺大的殿内,除了安羽宫中的人,就只剩下了阿妤。   倏地,勒月跪在了地上,捂着唇压抑地抽泣着,阿妤看得微愣,随后反应过来,指尖轻颤:   “你……”   半晌,她连忙看了眼外面,才咬牙低声憋出一句:“疯了吗!”   周修容没反驳,她看着小公主的脸,一动不动,良久,她渐渐伏在床榻上,哭了许久,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只似平静地说:   “我以为……不会、出事……”   她声音很轻,几乎刚出口就散了。   阿妤险些没听清,可她听清了,才越发理解不了。   若是她,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这般对待佑儿,她抿唇许久,才哑声问:“为什么?”   周修容没回答,只是说:“我日后再和姐姐说,但是现在,姐姐你该出去了。”   阿妤想起外面的沈贵嫔,意识到什么,倏地拧起眉。   她摇头,转身要离开之时,才很轻地说:“你若真的没放下,何必难为自己?”   这世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如她和周修容,如周修容和小公主。   那般小的人儿,被她一点点养大,如今小公主难受成这般,她不信,周修容会没有一点动容。   既然如此,要么不见为净,要么相处两欢,何必难为自己。   殿内渐渐了声响,周修容伏在床榻上,她格外安静,手腕上的佛珠咯得她生疼,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   从接手小公主时,府中就传信来,与她说,这般是最好的结果。   她无法再有子嗣,而小公主却是她日后的依靠,她定要好好待小公主。   一句句的安慰和劝解,夹杂着利益和关心,却不知,这每一句,都在提及她的伤疤,叫她生生地疼。   从没有一个人和她说,不要为难自己。   可她没办法,人生在世,多得是身不由己。   钰修仪当初是,她如今亦是。   她受周家养育之恩,毁了淑妃,就必须要还周家一个荣誉。   是以,她必须要好好照顾小公主,叫她平安长大。   可……没人知晓,她白日里看着小公主在笑,夜里梦间就日日听着她孩儿在哭,哭得她日夜难安。   勒月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忽地愣住,密密麻麻升起的心疼和自责,叫她无法平静。   这才过了多久。   是她忘了,忘了当初主子日日以泪洗面。   她得多狠心,才会若无其事地劝她自幼陪伴着长大的主子大度,让她心善地去对待仇人的孩子。   就算她知晓小公主甚是无辜。   可主子又如何不知晓?   就是因为知晓,所以主子才会越发煎熬。   勒月跪着爬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压抑着叩头,她说:   “主子,奴婢错了,您别哭……” 第124章   细雨瑟缩得似要钻进人的身体, 黏糊湿漉,打湿了青丝紧贴在脸上,总是沈贵嫔姿色过人, 此时也过只剩下狼狈。   渐渐地, 她额头溢出冷汗,却倔强地非要见皇上一面。   封煜掀开珠帘走出来的时候, 就正好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视线扫过她紧贴在小腹上的手, 眉头狠狠一皱, 颇有些不耐:   “你又在闹什么?”   忽地一阵夹杂着雨水的冷风拂过, 沈贵嫔顿时觉得甚冷,却不知是因这阵风,还是眼前男人不耐烦的话。   她愣了下, 没有说话, 封煜却是生了厌烦,冷冰冰地说:   “朕说过,你若再仗着你腹中胎儿胡作非为, 日后也不必亲自抚养皇嗣了。”   既然她这么不重视皇嗣, 那自然会有看重皇嗣的人。   沈贵嫔终于回神,掐着手心,砰得一声跪地, 干净利落只余一声清响, 她脸色刹那间煞白。   疼,浑身都疼,膝盖处疼,小腹处也疼,那隐晦的疼痛渐渐清晰。   她没忍住地弯了弯挺直的脊背。   封煜眸色顿时凉了下来, 冷淡得近乎漠然。   沁芍被她吓得连忙跪下,根本不敢去皇上的脸色,心死如灰。   忧心家人算不得错,可如此不重视皇嗣,那就大错特错。   阿妤还没出来,就听见这动静,惊得连忙掀开帘子走出来,待看清眼前情形,眸色微闪,就听见皇后拧眉不赞同的声音:   “沈贵嫔!你这是作甚?皇嗣由得你这般糟践吗!”   就算是皇嗣生母,也不得伤了皇嗣,毕竟后妃哪有皇嗣贵重。   阿妤敛眸,附和了一句:“是啊,沈贵嫔你就算有天大的要紧事,也先起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就有宫人连忙想去扶起沈贵嫔,却被封煜冷声打断:   “她想跪,就让她跪着。”   众人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不知皇上最重视皇嗣,若是怀着孕,便是作上天去,也顶多得两声训斥。   今日这番,真是难得。   阿妤也难掩惊讶,她思忖片刻,上前轻拉了下封煜的衣袖,低声:   “皇上,沈贵嫔不懂事,您不能纵着她啊,她腹中还有皇嗣呢,您若是生气,日后再罚也不迟。”   她不想给沈贵嫔求情,可如今不过是皇上震怒,若是皇嗣出事,待他平静下来后,谁知会不会迁怒在场的人?   左右她不过提一句,即使不情不愿。   封煜直接打断她,他语气冷得似三伏天的冰渣:“不必多言!”   阿妤抿唇,似是迟疑半晌,终是无奈地敛了声。   沈贵嫔忍过那阵疼痛后,就听见皇上的话,顿时心底彻凉,她难堪地抬起头,替兄长讨公道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皇上厌恶地说:   “你既入了后宫,就不该再多管旁事。”   沈贵嫔顿在原处,隔了好半晌,见他似要转身进殿,连忙跪着上前几步,喊出一句:   “可那是妾身的嫡亲兄长啊!妾身怎么可能不管他!”   封煜怒极了,反而平静下来,为她生不了半分情绪,冷冷地说:   “所以,你就这般折腾朕的皇嗣?”   阿妤凝眸,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你心疼你的兄长,那他也心疼他的皇嗣,你为你兄长这般折腾他的皇嗣,还想叫他替你兄长作主?   简直是做梦。   沈贵嫔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妾身、不是……这是妾身的孩子,妾身当然心疼……”   话未说完,她的脸色就煞白,疼得她狼狈弯下腰,手心撑地,指尖泛着异样的青白。   这一变故,叫周围人都下意识退了几步,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阿妤也掩唇,偏开头,似是不忍心看,只有皇后站出来,担忧地拧眉道:   “皇上,沈贵嫔就算犯了天大的错,如今还是先让太医看看她,否则,太后那边……”   封煜在看见沈贵嫔慌乱地说出心疼时,就觉得甚是乏味,连对她随后痛苦的模样,也生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当真心疼,她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知晓,沈贵嫔怀着身孕,不该任由她这般跪着。   但是……   封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甚是淡漠地看了眼沈贵嫔,拂袖进了内殿,只留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微愣,阿妤和皇后对视了一眼,都看清对方眼底的怔愣和讶然。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管沈贵嫔了?   稍顿了会儿,阿妤朝皇后行了半礼,跟着进了内殿,两重帘后,她看见刚刚还怒气斐然的男人此时乏累地坐在床榻边,静静敛眸看着小公主。   另一边,周修容跪坐在地上,两者相离甚远,明明该亲近的两人,却像是隔着看不见的隔阂。   即使如此,阿妤还顿住了步子,停在了屏风旁。   稍有动静,封煜就听出来,此时会进来的人,除了阿妤不作他想,只不过等了片刻,身边还是没人,他才抬起头。   他看见她扯着衣袖站在屏风旁,似是要准备敛眸退出去,封煜轻轻拧眉,瞥见一旁的周修容,眉头拧得更深,对她招手:   “过来。”   周修容也回神,她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向阿妤,不解:“姐姐怎么不进来?”   阿妤哑然,她就是进来时,才觉得不对。   有眼色的,此时都该退出去才是,即使她和周修容交好,此时小公主刚睡下,皇上留在这里,是周修容的好时机,她如何也不该出现。   周修容如何玲珑的心思,稍一想,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心底摇头。   她和皇上?   从她小产,却如何也查不出凶手,最终不了了之时,就再无可能了。   她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就如同她抚养小公主后,他对她渐渐漠然一样。   但不可否认,她知晓这一切,可钰修仪不知晓,她能在进来后又选择退出去,这一举动叫周修容捻了捻指尖,不由得想起之前她将自己从床边拉开的时候。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姐姐,你进来看看安儿。”   从钰姐姐到姐姐,自然又平常,她竟是这般习惯称呼钰修仪了。   阿妤抿唇,好生不自在地走进来,有些别扭,除了敛眸看向小公主,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着:   “太医查出安儿因为何过敏了吗?”   周修容轻轻点头,阿妤没等她说出是什么,就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没必要知晓过敏源是什么,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否则难保有人会不会特意利用此事。   此时外面响起几声惊呼,阿妤只隐隐绰绰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嫔”“红”什么的。   但即使这般,就足够她猜出发生了什么,紧张不安地看向封煜:   “皇上,沈贵嫔她……”   封煜轻捏住扳指,却只神色淡漠:“有皇后在。”就是因为他往日表现出太看重皇嗣,才叫这些人越发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阿妤见他当真是不准备出去管此事,不由得和周修容对视一眼,抿了下干涩的唇瓣。   她犹豫了会儿,迟疑地说:“那妾身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拧眉看向她,不耐烦道:“多事!”   怔了下,阿妤呐呐地说了句:“哦。”就不敢再乱动。   虽说如此,她却是低下头,听着外面越来越乱,心底生了几分不安,若是太后知晓沈贵嫔出事时,她就和皇上呆在内殿……   隔了好久,她抬头,见封煜沉着脸不语的模样,就知晓他还是紧张皇嗣的。   顿了下,阿妤敛了所有情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修容,见她轻抚了下发髻,这才蹲下身子来,倚在封煜身旁,轻声劝他:   “皇上,您何苦难为自己?您若是不喜沈贵嫔的做法,待她生下皇嗣后,您再做处置不迟,可皇嗣是无辜的啊。”   阿妤顿了顿,又说:“那可不是沈贵嫔一人的孩子,也是您的啊!”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只话间多了几分不自然。   封煜终于抬眸,瞥向她,狐疑地眯起眸子:“你今日怎这般替她说话?”   和前些日子那个非要沈贵嫔落顿惩罚的人,似判若两人。   阿妤愣了下,随后睨了他一眼,委屈地瘪嘴:“谁替她说话,若不是看您这般为难自己,妾身绝对任由外面闹腾,不多说一个字!”   封煜微顿,说着说着,她偏开头,似是生了气:   “妾身就是心疼您,您倒好,竟是怀疑妾身别有用心!”   封煜看向她,眸色稍暗,又似没有,他站起身,若有似无地嗯了声,转身走出去。   阿妤松了口气,不管背地里多少算计,这明面上总不能出错,不仅是她,周修容也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也终于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去。 第125章   安羽宫中只住了周修容一个主子。   阿妤二人跟着封煜走出来时, 沈贵嫔已经被扶进了偏殿,阿妤略微低头,就看见了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血迹。   印在青石砖上, 显得格外暗沉, 似要浸入地面一般。   阿妤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前方的男人, 却是抿紧了唇没说话。   过犹不及, 她该说的都说了, 再过多说未免有些显得假惺惺。   封煜脸色铁青地看向那处血迹, 眸底格外阴沉, 不过须臾,他出现在偏殿门口。   刚走近,沈贵嫔压抑的疼痛声就隐隐传来, 叫人心底生出几分不安。   看见他, 众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忙松了口气, 给他让开道。   天色已暗, 偏殿内点了烛火,满室通明。   阿妤跟在封煜身后走进来,抬眼就看见沈贵嫔满头大汗的模样, 她脸色煞白, 紧紧攥着锦被,眼泪不受控制地掉,疼得几乎蜷缩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   只消一眼,阿妤就轻掩唇, 后退了几步,似不忍心地偏开头。   封煜闭了闭眼,压着情绪说:“她怎么样?”   皇后轻摇头,叹了口气,见他脸色不好看,迟疑地劝解道:“太医尚未诊断出来,皇嗣深得皇上庇护,必定会没事的。”   深得他庇护?   封煜心底冷嗤,真不知皇后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他只淡漠地看了她眼,刚欲说话,就听见传来急忙传进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封煜一顿,众人就见太后被张嬷嬷扶着走进来,刚看见沈贵嫔的模样,就捏着佛珠叹了几声“阿弥陀佛”,随后,她受不住地捂住胸口。   众人微惊,封煜更是脸色大变:“母后——”   太后抬手止住他,头额作疼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沈贵嫔怎会出事!”   封煜哑声,见太后生了怒,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最终还是杨德低头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越听,太后眉头拧得越紧,最终头疼地看向封煜:   “皇上!她还怀着皇嗣,你就任由她跪着?”   封煜原还觉得自己不妥,但听见太后的话,他忽然冷静下来,对着皇嗣一说也生了厌烦:   “若非仗着皇嗣,她敢这般大胆?”   他说了句诛心的话:“连自己腹中胎儿都不看重的人,也配诞下皇室子嗣?”   背后,沈贵嫔被他的话刺激到,咬牙忍着的疼顿时泄出声,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薄情的身影。   太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好一会儿,敛下替沈贵嫔说情的心思。   若是她说,能诞下皇嗣,那就都是好的。   可惜,这后宫不是她的,谁好谁坏,她说得不算。   不过沈贵嫔再怎么样,那还不是他亲自选的,这时候倒是说人家不配了?   太后暗自瞪了他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了解她的孩子,能不顾及皇嗣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沈贵嫔惹了他的厌烦。   倒是皇后浅淡垂眸,对皇上薄凉的性情毫不意外。   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死,本就是皇家。   但经皇上今日这一番话,沈贵嫔失宠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没见四周的人,看向沈贵嫔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就算她今日侥幸保下她腹中胎儿,在这后宫没了皇上护着,想护住这皇嗣又哪是容易的事?   可皇后没提醒的意思,后宫安静,她乐得安稳,后宫生乱,她也乐于看戏。   床榻前是有扇水墨屏风的,隔开众人望向沈贵嫔的视线,沈贵嫔只觉得身下阵阵疼,似是有什么滑落,她后悔莫及地想要挽回,可在听见男人薄情的话时,忽地失了力气,颇有些心死如灰。   阿妤和周修容对视一眼,默默敛眉垂首,这般的对话,终归是没她们插口的份的。   就算往日太后看似甚是疼爱她们,但谁能相信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呢?   能最终坐在太后位置上的人,阿妤她们从来都不敢小瞧她。   似隔了好半晌,又似只是一会儿,太医终于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头说: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沈贵嫔她、她……情况恐不容乐观……沈贵嫔情绪过于激动,微臣即使施了针,也没法子叫其腹中胎迹安稳……”   其实他没说全,不只是情绪激动,沈贵嫔早就动了胎气,后又跪了许久,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太后紧拧眉,想来慈祥的话音多了分冷意:“不管如何,你们给哀家定要保住皇嗣!”   太医为难,腰越发躬低了些,沉重地应了下来。   ——   阿妤最终回到娴韵宫时,只觉天都快亮了。   几位太医合力,才勉强将沈贵嫔腹中的胎儿保下,太后似松了口气,又关心了几句小公主,方才离去。   在太后离开后,阿妤等人才被允许离开。   外间的雨水下了近一夜,不仅没消停,反而越来越大,似添了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阿妤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去回想今日的事,虽一知半解,但她确信沈贵嫔一事必定是周修容出的手。   可阿妤不知晓,周修容为何要这么做?   阿妤没想多久,刚躺倒床榻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刚睡着,就忽地被周琪匆匆吵醒,阿妤撑着身子,不过一个时辰的睡眠,叫她整个人都不清醒,昏昏沉沉地倚在床榻上,迷糊问:   “怎么了?”   周琪一边替她穿衣,一边急忙地说:“主子,快些醒醒!沈贵嫔小产了!”   什么?   阿妤似被泼了盆冷水般,顿时清醒过来,错愕地问:“什么?不是保住了吗?”   不知怎得,她说这话时,莫名想起在太医说沈贵嫔胎儿保住了的时候,周修容不动声色敛下的眉眼。   阿妤伸手拍了下脑袋,颇有些懊恼。   是了,那人费了那么的劲,甚至还为此伤了小公主,结果沈贵嫔却只失了本就没多少的圣宠,她早该想到的,那人哪会这般简单收手?   阿妤忙忙起身,洗漱之间,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你快些和我细说!”   “是沈贵嫔醒来后,就说要回宫,主子也知晓,夜里雨势没停,地面太滑,抬仪仗的小太监不小心就脚滑了……”   她咬重了“不小心”,又顿了下,才道:“听说,那仪仗直接倒下,就算宫人护主心切,可沈贵嫔还是摔在了最底下,流了一地的血,还没被送回宫,那孩子就没保住。”   阿妤匆忙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抿唇,狐疑地眯起眸子,近似确认地重复了一遍:   “不小心?”   周琪看着她,低声说:“那么滑的路,除了不小心,还能因为什么?”   须臾,她慢慢添了一句:“谁让沈贵嫔那么着急回宫呢。”   若不是意外,那也是她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夜深路滑,她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没在意?   谁知道呢。   阿妤坐在铜镜前,拒绝了周琪要为她上妆的请求,轻微眯眸,对于沈贵嫔着急要回宫一事保持怀疑。   沈贵嫔就算再没分寸,总不会没脑子到在这时回宫吧?   阿妤不禁有些怀疑,在沈贵嫔醒来的短短世间内,周修容究竟有没有做什么刺激她的事,才叫人不顾危险地直接离开。   阿妤朝雎婷轩去的时候,问的最后一句话是:“皇上在哪儿?”   “应是在去早朝的路上。”   阿妤倏地停住,周琪一时没反应过来,让雨水微微打湿了她脸颊,丝丝凉意从脸上传来,叫阿妤越发清醒。   在去早朝的路上,换句话,也就是说,如今还没到早朝的时候。   但……皇上没去看沈贵嫔。   周琪轻推搡了下她,不解:“主子,您怎么了?”   阿妤回神,敛下心底的情绪,轻摇头否认:“我没事,快走吧。”   她只是在想,前些日子还陪沈贵嫔赏花的人,如今连沈贵嫔失子都不去看一眼,是世事无常,还是那人太薄情了?   她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伤怀,只是想了一下,又很快收敛思绪,就和往常无异。   阿妤速度不算快,可她赶到时,殿内除了皇后,只有零星两三个妃嫔在。   看见她,皇后端庄坐着,似平常道:“你来了。”   平静的一句话,叫阿妤莫名生了分怔然,看了她许久,才缓缓服身给她行了一礼。   站起身后,阿妤的那分情绪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她迟疑地问:   “娘娘,沈贵嫔她如何了?”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叫人不适,从心底想要作呕。   皇后抚额,像是累了,她摇了摇头:“昏迷着,还没醒过来。”   周修容也赶到了,静静地服身行礼后,停在她身后。   众人等了许久,没等到沈贵嫔醒来过,没等到皇上过来,也没等到太后的旨意,就像是每日的请安,默默地待了会儿,才渐渐散开。   二人走到御花园时,正好天色微亮,雨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暖阳渐渐映在她们脸上,在她们身后,满园的花儿被雨水打得凋零,却在暖阳下似发着勃勃生机。   在无人的小径上,阿妤听见周修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沈家大公子的双腿残了,周府人做事不稳妥,是韩大人为他们善后,才没叫沈家抓出把柄来。”   就在阿妤轻拧眉时,她就又听见周修容说:“雨停了,流言也会散的。”   怪不得……   稍顿后,阿妤松开细眉,软低着声音:“我知道了。”   好久,她粉唇抿了又抿,才很轻地说:   “……谢谢。” 第126章   早朝, 封煜沉着脸看向底下跪着的沈父,他似是一夜未睡,浑身透着疲乏, 求着他替沈桧曜作主。   他如今已经得到了沈贵嫔小产的消息, 对其三番四次不顾皇嗣安危的行为早已生了厌烦,连带着对下方的沈父也有些不满。   待沈父哭诉结束, 封煜将他递上来的折子看完, 直接扔在御案上。   不等他开口, 就立刻又有人站出来:“皇上, 沈桧曜出入伶人坊, 更是仗着朝廷命官的身份迫协他人不许与他争抢,仗势欺人,为品行有亏, 此人何以为官?请皇上治罪!”   沈父看向说话的人, 又是御史台的人,脸色微僵硬。   话落,不断有人上前:“臣附议。”   树倒猢狲散, 之前沈桧曜颇得皇上看重, 其余人也乐于捧着,如今沈桧曜落了残,宫中也传来沈贵嫔不好的消息, 这些人自然要趁着机会将沈桧曜拉下来。   沈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封煜才终于舍得抬头,似动了怒,却只沉着脸:   “既然沈兆尹受了伤,那就好生在府中休养,京兆尹事务繁忙, 不可无人担任,陆爱卿——”   陆宗立刻出列,恭敬躬身:“皇上,微臣在。”   封煜淡淡敛眸:“自今日起,你接管京兆府,沈桧曜一事,也交由你来处理,必要查出凶手是何人!”   “微臣领旨!”   沈父脸色微白,他如何也没想到,原是打算求皇上作主,竟是将耀儿的官位直接弄丢了。   双腿皆断,要休养至何时?   更何况,陆宗和他沈家素来不亲不近,指望他给耀儿查出凶手?   至此,沈父自然知晓,皇上是不耐烦多管此事,纵心底不甘愤恨,终还是泄气地垂头,跪地领旨。   散朝后,乾坤宫。   殿内寂静异常,杨德端着茶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觑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皇上,时间不早了,您先用膳吧?”   昨儿忙碌了一日,原本娴韵宫侍寝,可好好休息休息,但小公主和沈贵嫔的事一闹,莫说钰修仪侍寝了,连饭都没来得及用。   封煜从奏折中抬起身,眸色沉暗,顿了好久,他才问:   “沈贵嫔如何了?”   杨德低了低头:“听说,至今未醒。”   封煜闭了闭眼,又冷淡睁开,漠然地说:“沈贵嫔保护皇嗣不力,自今日起,降为才人,叫她好生反省,无旨不得出宫。”   他不想看见她,也想知道,如今没了依仗,她还如何敢抗旨不遵?   杨德连忙应声,复又想起沈贵嫔进宫至今的恩宠,唏嘘不已。   世事无常,这才多久?前些日子还和钰修仪叫板的人,日后怕是在钰修仪面前无法再无法抬起头。   稍顿后,杨德小心翼翼地问:“那皇上,关于钰修仪一事,还要继续吗?”   前些日子,京城中传的流言蜚语,皇上自然早就得知了。   不过钰修仪和韩侍郎的关系,在绍州城时,皇上就已经知晓,最初没将这流言放在心底,直到见这流言久久不消停,顿时猜到这是针对谁而来。   至于是谁将这流言传出来的,他们心底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都在等着那人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如今那人直接被人打折了腿,恐怕是顾及不了此事了。   闻言,封煜撂下手中的笔,朝后靠了靠,淡声说:   “把韩侍郎曾是江家养子的消息放出去。”   原等到那人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才是解决此事最好的时机,可如今既然等不了,自然要尽早澄清。   而且,堵不如疏,思及此,他又淡淡添上一句:   “告诉陆宗,沈桧曜一事叫他细查。”   细查,自然要慢下来,有了别的谈资,钰修仪的事自然会被渐渐忘记。   杨德了然:“奴才知道了。”   圣旨传进后宫时,阿妤刚用了午膳,正逗弄着佑儿,得知消息时,眉稍轻动。   这沈贵嫔被降为才人,之后的日子恐要难过些了,比当初许御女要更甚。   谁叫她往日性情高傲,惹了不知多少人不喜,如今她落了难,必然会有人对其冷嘲热讽。   但阿妤没想到的是,沈贵嫔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皇上求情,而是要见她。   阿妤看向周琪,瞪圆了眸子,纳闷道:   “她要见我作甚?”   周琪摇头:“奴婢也不知晓,只是沈才人一醒来,就闹着要见您。”   阿妤愣了下,她和沈才人何时交情这般好了?值得她这么惦记着?   不过,她轻撇嘴,娇哼了声:“她当她是谁,想见本宫,本宫就得去见她?”   周琪失笑,给她又添了杯茶水,附和道:“主子说得是,她如今被皇上禁足,主子还是不要和她牵扯过多得好。”   午后,娴韵宫就迎来一人,阿妤倚在软榻上,叫宫人上了茶水,颇有郁闷:   “你不在宫中照料小公主,来我这儿作甚?”   周修容端正地做在圆凳上,手边案桌上摆着不少糕点茶水,她瞥了眼,就看向阿妤:   “沈才人,你当真不去见见?”   她来时,见阿妤不紧不慢地倚在软榻上,就猜到她不会去了。   阿妤拢了下凌乱的青丝,坐起身子,细眉微蹙,道:“你为这事来?”   见周修容点头后,阿妤顿了下,才说:“她刚失了孩子,指不定什么状况,我此时过去,太惹眼了些,更何况,我也不知,和她有甚好说的。”   说起来,她和沈贵嫔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对立面。   至今,她都不知晓沈贵嫔为何三番四次针对她,怀着佑儿时,和沈贵嫔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后来生下佑儿再次侍寝,沈贵嫔就要截她的宠,可没成功。   也就是从那次开始,两人结下了恩怨。   可要她说,沈贵嫔这人恩宠不少,何必为了那次侍寝和她过不去?   周修容见她似闹起小性子,微失笑,轻声细语道:“她这时要见你,必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若得空,不妨去一趟。”   顿了顿,她拧眉叮嘱:“不过,你得带待些宫人。”   阿妤哑然,半晌才揶揄道:“你这是叫我去见她,还是去耀武扬威?”   带着多人去雎婷轩,她怕沈贵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气死了。   周修容淡笑不语,阿妤惊讶地看着她,她还真的怀着这心思?   阿妤颇有些纳闷:“你怎么这般厌恶她?”   周修容做出这么多事,许是有她的原因,但绝不可能都是因为她,阿妤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稍顿后,周修容将那日御花园沈才人威胁她的话说了出来,然后浅浅淡淡地说:   “纵使他不成器,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   所以,她见不得旁人拿此事威胁她。   更何况,什么叫成器?必要身居高位、光宗耀祖吗?   她二房自来被大房打压,可她弟弟性情温和,素来乖巧机灵,她对他的要求,也就只有健康平安。   阿妤万万没想到,当初周修容替周琪说话,这里面还有此事。   她拧起眉,心底对沈才人真心生了丝厌恶,她最不喜被人拿亲近的人威胁,沈才人还真是自作自受。   待周修容离开后,周琪看向她,轻声问:   “那主子,您去还是不去?”   阿妤揉了揉眉,有些犹豫,长吁了口气:“周修容说得没错,沈才人必然有事要说,才会闹着见我。”   说着,她轻瘪唇:“可我不想见她。”   周琪素来支持她,立刻就道:“那就不去。”   阿妤失笑,手撑脸颊,眸似点星般笑盈盈地看向她:“周修容为此事亲自来了一趟,而且我也的确想知道她为何针对我。”   所以,还是去一趟为好。   周琪瘪唇,酸溜溜地说:“主子和周修容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   阿妤愣了下,随后笑着去点她的鼻尖,轻柔道:“你啊!”   周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那、那奴婢去准备一下。”   阿妤拦住她:“去雎婷轩之前,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一炷香后,阿妤坐着仪仗出现在乾坤宫前,小刘子忙上前迎她,恭敬问:“钰修仪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问得小心,也透出一个消息,今日皇上心情算不得好。   阿妤轻声问:“皇上忙?”   她步子迟疑了下,可沈才人被禁足,她想去见沈才人,最好还是和皇上说一声。   小刘子苦着脸摇头,也不知是不忙还是不清楚,很快地,他就说:“皇上请您进去。”   殿内颇为安静,封煜还在批着奏折,阿妤进来时,他才放下笔,招手让她走近,才哑声问:“怎么过来了?”   阿妤听得直拧眉,扫了眼殿内,视线落在御案放凉的茶水上,不虞地说:   “皇上,您究竟忙了多久?”   不待封煜回答,她就扭头去问杨德:“皇上今日可有用膳?”   杨德觑了皇上眼,越发底下头,不敢回答。   阿妤了然,轻瞪向封煜,她让杨德去传膳,又打发走了其他宫人,封煜乏累地揉眉,任由她动作。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如同曾经那般,跪坐在他膝边,脸颊蹭着他的腿,轻声细语道:   “皇上,您别难受……”   封煜稍顿,抬手落在她青丝上轻抚,低声道:“朕没事。”   阿妤仰起脸,轻瘪唇:“您骗人,您一不高兴,就拼命地处理政事,仿佛不会累一般。”   她说:“妾身知道您看重皇嗣,可您别这样,妾身看着心疼。”   封煜哑了声,指腹抚过她泛红的眼角,心尖似微动,他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她站起来,似淡然低声:   “过来陪朕用膳。” 第127章   御膳房的人也知皇上一日未用膳, 备上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阿妤见皇上也不过尝了几块,就放下了木著, 她浅浅地蹙眉, 却没有再多劝。   须臾,乾坤宫内殿, 屏风隔开御案, 封煜倚在榻上, 眼底的疲乏似疏解了些, 阿妤抿唇, 这时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封煜揉眉的动作顿住,掀起眼皮子看向她,直接挑明:“你想去?”   阿妤微噎, 她都这般说了, 自是想去的。   不过,她犹豫了下,却是伏在他胸膛上, 软软地说:“皇上若是不想让妾身去, 那妾身就不去。”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睨了她眼,放下手, 轻嗤着说:   “想去就去吧。”   不过一件小事, 也值得她亲自跑这一趟?封煜心底暗忖,微拧的眉却渐渐舒展。   不知怎得,阿妤觑了他眼,他眼底的黑青明显,显然是许久未曾歇息了, 她又想起她叫人查的事,若是和她的猜想属实,那……   阿妤心底轻啧了声,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应是累了,才会在她还没离开时,就拧眉睡了过去,阿妤噤声,抚了下他眉眼,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退出去。   刚走到屏风处,阿妤就看见杨德候在那里,她顿了下,才压低声音交代:   “如今天色尚未暗,皇上定然会醒来,你去御膳房吩咐煮份清粥,等皇上醒来时,再叫他吃下。”   刚刚用膳时,不过就用了两口,能顶什么用。   隔着扇屏风,封煜拧眉睁开眼,刚欲起身,就听见她轻细的叮嘱声,稍顿后,他终是没起来,敛眸轻闭上眼。   ——   短短一日,雎婷轩似就落败了般,明明如往日精致贵雅,却仿佛透着股肃条。   阿妤站在雎婷轩前,随意瞥了眼,才恍然这分错觉是因为雎婷轩前竟没有守门的宫人引起的,这雎婷轩过于安静了,才会显得没那么热闹。   周琪拧起眉:“怎得连个宫人都没有?”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从里面急匆匆传来脚步声,大门忽地被拉开,几名宫人慌乱地服身行礼:“奴才给钰修仪请安。”   阿妤恹恹地耷着眼皮子,随意道:“起吧,你们主子呢?”   那几名宫人明显地有些犹豫了下,面面相觑,才有一人道:“奴才领钰修仪进去。”   阿妤瞥了眼自己身后的数个宫人,才不紧不慢地点头,跟着他们进去,刚踏进去,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阿妤步子停了下,随后轻笑:   “你们沈才人倒是雅兴,这声倒是比伶人拉的曲儿好听。”   宫人当然听得出她话中的轻讽,讪笑着不敢接话。   等到了殿前,宫人就停了下来:“钰修仪,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他话音刚落,周琪就拧眉冷哼:“放肆!我们主子要见她,还需通报?”   阿妤也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宫人,叫那宫人连忙弯下腰,慌乱地解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钰修仪大驾光临,该是迎接才对,但主子她如今身子不适,没法亲自出来迎接,还请钰修仪多担待些。”   他也不敢说什么通报的话,直接推开门,躬身:“钰修仪,您请进。”   阿妤敛眸,心底轻啧,瞧瞧,这就是失宠后下场,若是往日,雎婷轩的宫人哪会这般谦卑?   她领着身后一群宫人鱼贯而入,也没人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刚踏进去,阿妤就伸手抵了抵唇,故作矫情道:“这什么味?”   她面前,沈才人半跌在床榻上,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她,地面上是被打翻的药碗,弄得一地皆是脏乱不堪。   阿妤细眉微蹙,似透着分嫌恶,又被她生生敛下。   周琪寻了个木藤椅,擦拭干净,才叫她坐下:“主子,您坐着。”   阿妤懒散地倚坐着,稍后,雎婷轩的宫人给她上了茶水,阿妤瞥了眼,动都没动,欣赏够了沈才人狼狈的模样,才漫不经心地说:   “说吧,你闹着见本宫是作甚?”   沈才人捏着锦被,见她这般耀武扬威的模样,心底恨得要命,她咬牙说:   “你是不是很得意?”   阿妤乏味地敛眸,似是要起身:“你若只是想说这个,本宫可没时间听你废话。”   沈才人一动,身下就是撕扯般地疼,她浑身一僵,对那阿妤的背影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为何小产?”   她冷嗤:“不知你许了周氏多少好处,才能叫她替你筹谋!”   阿妤步子停下,转过身来,她眉眼冷了些:“沈才人,饭可以乱吃,可有些话却不能乱说。”   沈才人还欲开口,就被阿妤凉凉打断:“肆意攀诬上位,你可知是何罪?”   “你若是嫌这雎婷轩太舒适了,本宫大可请皇上,叫你到冷宫清醒清醒。”   若是有证据,能证明是周修容下的手,沈才人还会只在这儿和她废话?   阿妤撇了撇嘴,若是知晓,她今日来就是和这人打嘴仗,她才懒得来这一趟,她随意瞥了眼沈才人,就准备转身离开。   还没越过屏风,忽地身后传来沈才人的声音:   “乾坤宫中的那两支玉簪是你的吧。”   阿妤愣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玉簪是指何物。   毕竟,那不过是她还是宫人时,使得些许小心思,她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阿妤有些纳闷,沈才人此时提及那两支玉簪作甚?   她心底好奇,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轻挑了眉梢:“你怎知道?”   可沈才人却是没再多说,只是红着眼说:“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三年一次选秀,连当初的淑妃都败给了新人,你觉得你又能得意多久?”   她这番话对于阿妤来说,不痛不痒的,甚至还有心思轻笑了下,才特意咬重了字眼,含着轻轻的讽刺:   “至少,比你久。”   说罢,她当真直接转身离开,来这一趟,就在听沈才人对她诅咒?   什么叫能得意多久?只要佑儿好好的,她得意的时间,多了去了!   这般不会说话,怪不得落得如今下场。   阿妤踏出雎婷轩,就不虞地翻了个白眼,周琪忙安慰她:“主子,你和她计较什么?她也只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   阿妤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不是不高兴,轻哼了声,她瞥向四周,忽地眯起眸子,她敛声说:   “去一趟中省殿。”   “皇上圣旨都下来这么久了,他们动作也太慢了些,她不过是个才人,有些子摆件用具也该撤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雎婷轩的宫人扫出一地的破碎玉器。   阿妤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心底冷笑。   摔吧,都摔完后,看她用什么!   见主子被沈才人的话气着了,小福子立刻领了吩咐,就朝中省殿跑去。   中省殿的陈公公见了他后,忙笑着迎过去,小福子将来意一说:“我们主子也是好心,毕竟这摆件越矩,到时候,若是落了口舌,沈才人是主子,那落罚的可不就是你们中省殿的人吗?”   陈公公了然,心底嘀咕,这沈才人又怎么得罪钰修仪了?   连一点安稳的时间都不给沈才人,这般几番动作下来,那沈才人的身子还能养得好吗?   不过,钰修仪的吩咐都传到他这儿了,他自然不敢耽搁,立刻就吩咐了人:   “带着几个宫人去雎婷轩,将不属于才人份例的物件都收回来。”   闻言,小福子笑了:“陈公公做事牢靠,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陈公公也笑:“福公公慢走。”   见小福子背影消失,陈公公才轻摇了摇头,他身边的小徒弟低声说:“师父,这钰修仪的手……”是不是伸得长了些?   陈公公觑了他眼,摇头:“慎言!”   钰修仪如何,都轮不到他们来评价,他卖钰修仪面子,岂止是因为她如今受宠?   这宫中至今可只成活了一个皇子,日后的天,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   雎婷轩,沁芍刚安抚主子歇下,整个人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中省殿的人过来时,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忙阻拦:“你们这是做什么?”   中省殿的宫人不卑不亢地笑着:“沁芍姐姐,这皇上的圣旨下来,你家主子如今成了才人,那这有些东西,自然用不得了,奴才也是遵着规矩,你可别为难奴才。”   话虽这般说,可他们手上的动作可是不慢,打眼扫过去,黄梨木架子上的摆件顿时少了一大半。   沁芍见那宫人拿起一件羊脂玉香炉,脸色都变了:“公公,这可是我们主子自己带进宫的!”   那宫人皮笑肉不笑:“这进了宫的东西自然都是宫中的,更何况这摆件得嫔位以上方才能用,越矩了,留不得。”   闻言,沁芍真的是气着了,当初她家主子进宫时,不过贵人,用这香炉时,也没听他们说一个不字。   内殿的沈才人刚歇下,就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动静,艰难地睁开眼,喊了两声:   “沁芍!沁芍!”   沁芍忙进了内殿,沈才人拧眉不耐道:“外面怎么回事?怎么那般吵?”   沁芍急得快哭了出来:“主子,是中省殿的人,他们都快将宫中的东西搬完了!”   话音刚落,就见中省殿的人进了内殿,服身行礼,笑容恭敬,没有一丝失礼,可那动作和那说出的话,却叫沈才人一口血哽在咽喉,咽不下、吐不出:   “沈才人莫怪,奴才都是依规矩行事的。”   说完,那宫人一抬手:“这软榻是贵嫔之上方可用的,才人恐也用不得了,卓子,记好了,叫人搬走!”   沈才人看得目欲滴血,那软榻是她有孕后,中省殿眼巴巴地送过来的,如今倒好,第一时间他们就来给抬走了!   她拍着床榻,哽着声,咬牙说:“放肆!”   “你、你们……怎么敢!”   中省殿的人躬身笑着:“奴才也不愿这般逼迫,可规矩如此,奴才也没办法啊,只能请才人见谅。”   钰修仪那边刚递了话,他们要是再留情,得罪钰修仪怎么办?   谁不知晓钰修仪脾气不好?更何况,他们自认已经够客气的了,虽搬走了东西,可都没乱翻,殿内空是空了些,但最起码没乱,不是?   半炷香后,中省殿的人离开,殿内恢复安静。   沁芍匆匆外面跑进来,拧眉说:“主子,秀儿她们也被带走了。”   微顿了下,她才低下头,慢吞吞地说:“说是……才人用不到那么多人伺候……”   沈才人攥紧锦被,她脸色煞白,整个人动都不动一下,在沁芍这句话落下后,终于没忍住,捂着胸口,生生气晕了过去。   沁芍慌乱:“主子!——”   消息传进阿妤耳里时,沈才人已经请了太医了,她也只是恹恹地掀了下眼皮子,不在意道:   “晕便晕了,请太医就是。”   周琪摸了下鼻子,瞥了眼四周,小声地说:“这要是传进太后和皇上耳里,总归是不太好的。”   虽说是依规矩行事,但难免会给人留下主子不容人的印象。   阿妤翻话本的动作微顿,轻咳了声,坐直了身子,她轻睨向周琪,懒洋洋地说:   “那就放出话去,就说、说是沈才人先招惹了本宫。”   “怎么说?”   阿妤轻敛眸,看向趴在她腿上玩闹的佑儿,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声道:   “你看着办吧。”   周琪看着她的动作,心底了然。   若是沈才人说了什么冒犯小主子的话,那生气的可只是主子一人?就算是沈才人再惨,恐怕太后和皇上都能熟视无睹。 第128章   日色刚暗, 御前就传来娴韵宫侍寝的消息。   阿妤持着木著的动作微顿,她微侧头,和周琪对视一眼, 眉梢微动, 撇嘴说:“这时过来,总叫我心底不踏实。”   前面刚出了沈才人一事, 皇上现在就宣她侍寝, 真的只是侍寝?   她动了两筷子, 就有些吃不去, 放下木著, 挥了挥手:“撤下吧。”   周琪一愣:“主子不吃了吗?”   阿妤被扶起来,伏在软榻上,恹恹地说:“没甚胃口。”   殿内点了香, 是圣上亲赐的翡翠镶玉香炉, 浅淡的熏香又似夹着些腻人的香甜,周琪看了她一眼,不满地嘀咕:“主子就会自己吓自己。”   但到底, 她没再劝, 叫人撤下饭菜后,才问:“那主子是否要沐浴?”   阿妤噌得从榻上坐起来,连连点头, 眸子灼亮:“自是要的, 你和嬷嬷说,待皇上来了半盏茶后,就叫她抱着佑儿进来。”   稍微噎住,叫了宫人去吩咐,周琪才扭过头无语凝噎:“主子也太过小心了。”   阿妤正在四周不知打量着什么, 闻言,只是耸肩:“有备无患,总归他也要见佑儿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敲响,砰砰砰,有些焦急和小心,阿妤怔了下,和周琪对视一眼,刚准备问是谁,就听见小福子压低的声音。   阿妤立刻想起她叫小福子查的事情,叫小福子进来时,不由得暗自嘀咕:“怎都挑这个时候。”   那日也是,轮到她侍寝的时候,周修容出了事,今日又来,这后宫和她过不去了似的。   周琪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偏头抿唇偷笑。   小福子急匆匆地走进来,阿妤注意到他鞋底似沾了泥,黑乎乎地黏在脚底,快要弄脏了她的地毯,小福子停下来躬身行礼:“主子,您之前让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   这副模样,阿妤心中有了底,她扫眼了四周,微压低声音:“如何?”   “柳嫔刚刚又出宫了,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软榻靠近楹窗,阿妤下意识地朝外看去,日色也渐消,天地间开始弥漫一种暗色,娴韵宫甚至花墙角落燃了灯,算不得看不清万物,但却绝不会是什么出门的好时间。   须臾,阿妤用手将脸扳回来,她轻抚额,狐疑:“不该如此,若真的如本宫所想,她此时朝外跑,岂不是才越发叫人怀疑?”   小福子摇头:“奴才听芳林苑守门的宫人说,柳嫔偶尔会在夜间到御花园的秋凉池赏莲,或是备上鱼饵,有时一去便是一两个时辰。”   这下,连周琪都拧起眉,惊讶出声:“一两个时辰?”   小福子脸色肃静地点头。   阿妤细眉却是渐渐蹙起,心底升起了狐疑,小福子越说,好似越符合她的猜想,可她却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猜对了吗?   若她猜对了,柳嫔这般明显,皇后管理后宫多年,对后宫的情况必然比她更清楚,会没有察觉?   周琪见她拧眉,微顿,不解:“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吗?”   阿妤侧头看她,细腻的指尖无意识扯着手帕,只轻声说了句:“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   周琪了然她的意思,有些迟疑:“主子会不会想多了?”   “我们发现柳嫔的银簪,不过是巧合罢了,她总不可能连我们调查她的事,都能事先料到?”   阿妤耸肩,许是她想多了,也可能这事不是针对她而来,但总之,既察觉到不对,那就只好先按兵不动,之后再说。   她扭头看向小福子:“你日后盯着她,但动作小心些,莫叫人察觉了。”   等小福子应了声后,她就叫小福子退下。   待殿内没了人,周琪才好奇地问:“主子,你究竟怎么想的?”   阿妤觑了她眼:“若我猜对了,等柳嫔诞下皇嗣,大可自见分晓,不必急于一时。”   稍顿,楹窗外吹进一丝轻风,烛火忽明忽暗,周琪不得不说出另一种可能:   “可主子有没有想过,若真如您所想,她怎会叫这孩子平安生下?”   阿妤倏地坐直,拍了下脑袋,想起柳嫔被查出有孕后,明明瞒了许久,后来却张狂万分的做法。   是了,后宫妃嫔不会看她安然无事地生下皇子,若这个孩子不是皇上的,恐怕是柳嫔也不会任由这个孩子生下,毕竟那孩子可就是铁证了。   阿妤拧眉,还待说什么,就听见外面琉珠说:“主子,热水烧好了,可要现在抬进来?”   阿妤看了眼天色,估摸着皇上快要来了,就朝外说:“抬进来。”   至于柳嫔一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此时查出来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沐浴费不得多少时间,就算阿妤洗得再精细,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她赤着两条腿从浴桶中踏出来,婷婷立在屏风之后,宫人替她擦净身子。   透着青墨屏风朝外看去,阿妤眉梢不易察觉地轻动,她偏头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了。”   待换好衣裳,阿妤坐在铜镜前,没人想吃一嘴胭脂,她也没费那个心思涂抹,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不知朝外看了多少次,殿内不知何时渐渐寂静了下来,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周琪迟疑了下:“主子莫急,许是前朝有事耽搁了。”   阿妤收回视线,瞪了周琪一眼,轻哼:“谁急了?”   话虽这般说,却是将手中的玉簪扔在了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周琪戏谑地看向她。   阿妤不看她,自行起身躺回了软榻上,恹恹地抱怨:“将我头上的簪子都拆了,重死了。”   周琪没动:“皇上许是快来了,这时拆下,可没时间再戴了。”   阿妤怒瞪向她,周琪不为所动,只看着她轻笑,终于外面有了动静,阿妤翻了个身,扭头朝里不闻不问。   见此,周琪无奈,自己退出去,却没看见皇上,只看见了御前的小刘子,她眼底的笑意顿时消了去,扯了下嘴角:“刘公公,怎是你自己来了?”   小刘子看得见她神色变化,吞咽了下口水,低声问:“钰主子呢?”   周琪拧眉:“御前早早地宣了旨,我们主子可不是候着皇上呢。”   她特意咬清了“早早地宣了旨”几个字,话里透着的几分怨气,叫小刘子讪笑了几声。   他朝里看了眼,也不敢往里走,只压低声音说:“皇上原是过来了,可——”   他刚欲往下说,就被人打断:“可是什么?”   小刘子一顿,抬头就看见钰修仪倚在门边,身边琉珠等人小心伺候着,她青丝微湿,芙蓉面上映着红唇欲滴,轻轻斜眸,不悦中依旧透着风情。   小刘子只看了眼,就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恭敬地作揖行礼,被阿妤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别来这套,皇上呢?”   她说话时,眉眼轻斜,说不出的娇气和刁蛮,端得是宠妃的架子,若是封煜在这儿,许是会笑,可不得不承认,他喜她的小性子,而她心知肚明。   可如今封煜不在,阿妤只稍顿,就站直了身子,所有的娇气皆便成冷淡不满。   小刘子苦着脸“哎呦”了一声:“钰主子,您可别生气,奴才这不是给您报信来了嘛?”   他声音变得稍慢吞吞:“皇上他……他路上遇见了柳嫔主子……”   见钰修仪眸子微眯,似有些危险的模样,小刘子忙忙说:“钰主子,您也知道,柳嫔如今是何情况,这恰好遇见了,皇上本是该到了的,可柳嫔瞧着似是不舒服,皇上才被绊住了脚。”   “即使这样,皇上还是叫奴才先来给钰主子报个信,可见,皇上心底还是有钰主子您的。”   阿妤轻嗤着睨了他眼,心底有她?   心底有她,就是传了旨意,半路上又被人截了去?   可真是心底有她!   她怒极反笑,笑得眉眼含情、顾盼生姿,叫人丝毫移不开视线,她说:“柳嫔不舒服,请太医了吗?”   小刘子缩头:“皇上刚看见,就派人请了太医。”皇上请了太医,就没想管,可架不住柳嫔软了身子,皇上就在当场,总不能扔了不管吧?   他觑了眼钰主子的脸色,替他家皇上叫了声屈,却是不敢说出来,毕竟折了钰修仪面子是真,怨不得钰修仪生气。   阿妤朝周琪睨去一眼:“去给本宫拿件披风来。”   众人吃惊地看着她,阿妤只对小刘子笑,笑得小刘子浑身不自在:“柳嫔不舒服,好歹都是后宫姐妹,本宫自然要去好生探望一番,刘公公,您说,是与不是?”   她用了个敬称,叫小刘子顿时苦下脸:“是是是,钰主子说得对,可是……”   阿妤一眯眼,小刘子连忙说:“您看您是不是要换身衣服?”   阿妤冷笑,换什么换?等芳林苑熄了灯再去吗?   她当今日柳嫔领着宫女出来作甚,原是来她这儿截人来了!   娴韵宫只留了几人,其余人皆跟在阿妤身后,仪仗长长地,声势浩荡,甚是张扬,听闻消息的不止她一人,原还有后妃派宫人出来打听消息,见此,连忙都朝芳林苑赶去。   芳林苑前,阿妤没听见兵荒马乱,没闻见血腥味,她脸上的笑意越深了些,朝小刘子觑了眼,下了仪仗,脸上的神色就都变了担忧。   小刘子在一旁看得眉头直跳,偏生钰主子时不时觑他一眼,叫他去给杨公公报个信的功夫都没有。   芳林苑的人自是不敢拦她的,就算敢拦,她带了太多的人,也拦不住。   封煜听见动静,猜到什么,只瞥了眼脸色惨白躺在床榻上的柳嫔,就提步走了出去,待看见阿妤青丝湿漉漉的,只披了件披风时,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阿妤被他视线一看,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的领子,竟被瞧得有些心虚。   她细想了番,确认自己里面是穿好了衣裳的,纵有些失态,却也不会落人口舌,再加上明明是皇上放她鸽子①,顿时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阿妤憋着唇,站直了身子,仗着柳嫔在殿内,这处又没了旁人,她硬着脖子看向他,似是委屈,似是闹脾气,总之,她没有行礼。   封煜几欲要被她气死,黑着脸两步走近她,将披风的帽子直接盖在她头上,沉声说:   “谁让你这样出来的?”   阿妤被他恶气冲冲的模样吓到,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顶着他阴沉的视线,憋红了脸,才憋出了一句:   “妾身在宫中就是这样等您的,谁叫您不来!”   封煜气得额角突突得疼,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盖在她身上,咬牙说了句:   “朕不是让人去通知你,要耽搁会儿吗?”   没听明白话的阿妤,愣愣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①:我不知道那时能不能用“被放鸽子”,但是架空,你们就当能吧(嗐)   阿妤:咳,不怪我,都是小刘子传话,传不清楚!(理不直气也壮.jpg) 第129章   暮色越深, 长廊庭院中花墙边角燃了灯,女子站在那处,愣了下, 随后脸色憋得通红, 弱弱怂怂地说:   “这、这样吗……”   阿妤干笑两声,顶着男人的视线, 委屈地一瘪唇, 上前攀住他的手臂, 垂头软声道:   “妾身听见您和柳嫔回了宫, 心里都乱了, 根本想不了太多,这一时乱了分寸,也情有可原, 皇上, 您说,是与不是?”   说话间,她轻瞪了小刘子一眼, 传话怎传得摸棱两可的。   小刘子缩了下肩膀, 细想自己的传话,好似是有那么点不够明确,他讪笑着低下头, 将自己藏在了杨德身后。   封煜瞥着她的小动作, 敛眸似冷嗤了声:   “便,又是朕的错了?”   阿妤脸颊一红,软软地推搡了他一下,糯声撒娇道:“皇上……”   她拢了下自己的衣襟,想着自己刚刚动静不小, 猜测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忙移开话题,一脸担忧关切的模样:“皇上,柳嫔如何了,可有大碍?”   她才不想叫旁人看了她笑话。   封煜盯着她的眼,久久,他视线又移到她未干的青丝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他吸了口气,沉声道:   “不知。”   阿妤愣了下,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她觑了眼有些安静的宫殿,没有血腥味,没有吵闹声,格外迟疑地问:“柳嫔身子真的不适?”   含了分隐晦的言外之意,并非有意截宠?   封煜觑了她眼,没好气地冷哼了声,没说话,若非看出柳嫔是真的身子不适,他何至于叫小刘子去和她说,要耽搁会儿?   她倒好,竟是领着宫人直接杀到这里,怒气冲冲的,没将柳嫔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毕竟她就这般的性子,但瞧瞧她今日做的事,不分场合地闹性子到芳林苑,若是被传到太后耳里,她哪能讨得了好?   又非是每次初一十五的请安,她都能称病逃脱的。   只须臾,外面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封煜立刻回神,下意识看向女子披着两件披风的模样,有些凌乱不堪,他眉头一拧:   “还不快将衣服理好!”   阿妤听他这般说,就知他是不气了,或许是日后再算,但那都不重要,她轻巧地弯了下眸,又很快地放平,转身让周琪仔细给自己整理衣裳。   皇后带着人走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皇上冷眉站在长廊台阶下,娇小玲珑的女子站在他身边,正偏头叫人整理衣裳,略长的披风明显地告知旁人,那是属于身边男人的。   月色廊下,佳人相伴,远远瞧去,竟甚是养眼,气氛契合又自然,叫人似插不进一般。   皇后眸色轻闪,她脚步放轻了些,直到身后有人不甘心叫那两人这般相处,故意出声:“给皇上和钰修仪请安,不知柳嫔如何了?”   刚刚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被打破,皇后才抬脚走近了两步,朝封煜轻服身,阿妤立刻避开半个身子,蹲下来:“皇后安。”   皇后转看向她,讶然地微蹙眉:“怎得连头发都不擦干再出来?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小皇子?”   似听见身边男人也冷哼了声,阿妤抚眉,不好意思地垂头低声:“妾身听说柳嫔出了事,心中担忧,没顾得上。”   这话,她虽说着,但在场信的人没有多少。   众人视线扫过她身后带来的宫人,怕是将整个娴韵宫的宫人都带来了,乌压压地站了一片,这是担心柳嫔身子?还是生怕柳嫔气不着?   幸好,封煜也没叫旁人看她笑话的心思,见她收拾妥当,就转身进了内殿。   阿妤慢了步,等皇后踏进去后,才跟着进去,这时,她才看见柳嫔的模样,脸色煞白,细眉紧蹙,无需太医多说,也可看出她的确是身子不适。   阿妤视线偏移了点,颇有些心虚,柳嫔是真的身子不适,倒是显得她的做法有些不懂事了。   封煜没管她,冷眼皱眉:“怎么样?”   宫中刚失了个皇嗣,若是柳嫔腹中胎儿再有闪失,太后那边恐是真的会有意见。   好在太医起身,躬腰道:“皇上放心,柳嫔是受了惊吓,近日又有些郁结在心,脉象显示皇嗣并无大碍,微臣待会再开福安胎药的方子,喝上一剂药,再休息休息即可。”   受了惊讶,郁结在心?   众人惊讶,连带着阿妤也眉梢微动,有些好奇,柳嫔怎会受了惊讶?偏生她的宫人低着头,也没甚告状的模样。   倒是封煜,仿若没听见旁的话,只听说皇嗣无碍,就顿时敛平了眉尖,平淡道:   “既如此,你就好生照料柳嫔的身子。”   其余妃嫔闻言,顿时眼巴巴地看着他,封煜置若罔闻,只和皇后说了两句话,就瞥了阿妤一眼,转身离开。   众人看见这记视线,才想起今日本是钰修仪侍寝,果然,抬头就看见钰修仪不耐地看着她们:   “怎得,你们难不成也身子不适?”   众人忙低下头,不与她对视,阿妤轻哼,朝皇后行了个礼,恭声道:“娘娘,那妾身也先行告退。”   转身之际,她视线不经意扫到床榻边柳嫔脱下的鞋,鞋边似染了点褐色的泥土,阿妤微顿,才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待她离开,才有妃嫔不忿地告状:“娘娘,您瞧她那样,哪有将您放在眼底?”   真想叫皇上看看她刚刚那嚣张的模样。   皇后淡淡地觑向说话的妃嫔:“本宫倒是觉得,钰修仪对本宫恭敬得很。”   只是对其余妃嫔态度不好罢了,钰修仪没那个心思去要贤良美德的名声,对她本就是好事,皇后还不至于看不清这点。   更何况,钰修仪便是骄纵张扬点了又如何,谁叫她们这群人中连一个顶用的没有,还想叫人家看得起她们?   说话的妃嫔顿时哑声,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其余妃嫔更是不敢再挑拨离间。   殿外,阿妤匆匆跟着跑出来,就瞧见男人停在院子的身影,她脚步一顿,随后速度不减,跑过去拥住他,软软地说:“皇上在等妾身?”   封煜被她从身后撞得险些不稳,伸手将她从后面揽过来,本有心警告她的话,在看见她眉眼弯弯的时候,顿时又咽了下去。   他捏了捏眉心,心想,罢了。   她又不是第一次没规矩,总归是没出岔子。   这般想着,他眉眼间的冷意淡了去,搂着她上了銮仗,头疼道:“你如今倒是不怕太后对您不满了?”   阿妤倚在他怀里,眨了下眸子,软声说:“到时请安妾身将佑儿带着,太后不看僧面也总会看佛面,许是见着佑儿一高兴,就不觉得妾身不好了。”   她心底泛着嘀咕,她孕有皇长子,没功劳也有苦劳,还在腹中的皇嗣,总归没长成的重要吧?   若太后真因此怪她,她也没甚好说的,只能说,不愧是皇家,丝毫不念旧情。   阿妤忽地攀高了些,趴在封煜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叫封煜抽了下嘴角,瞧她说的话,让他在初一请安时,也去给太后请安,有他在,太后总不好对她发脾气。   他倒是日日只围着她转了?   封煜憋着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他忽地拉人压下,不待女子轻呼,低头吻了上去。   她还是别说话的好。   翌日,阿妤真被皇后说中了,湿了发丝被捂在披风中,后来又和皇上胡闹了许久,第二日醒来,她便觉得鼻子堵得难受,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泪眼汪汪地看着男人,软糯含糊说出一句:   “皇上,我难受……”   餍足的男人总是好说话的,对枕边的女子也似格外会心软,至少在那时,封煜衣裳刚穿了一半,闻言就弯下腰,没顾及会不会被染上,抵着她的额头,察觉到有些异常的灼热,顿时拧起眉,扬声传了太医。   遂后,阿妤撑着身子,似要起身,攀着他的脖子,就欲撒娇,可惜两条细腿酸涩得厉害,整个人身子一软,许是病了,格外矫情,她瘪着唇,甚是委屈。   封煜将她按在床榻上,指腹轻抚过她眼角,杨德见此,忙低声提醒了一句:   “皇上,早朝时间快到了。”   封煜一顿,抚在她眼角的手收回,低声道:“朕给你叫了太医,待下朝后再来看你。”   阿妤瘪唇,黏糊糊地拉住他的手,软软道:“那您一定得来,妾身想您……”   封煜眸色稍暗,没忍住轻捏了下她下颚,俯身亲了下她额头,方才起身,冷声交代娴韵宫的宫人:“好生照顾你们主子。”   他没食言,下朝就去娴韵宫,亲自盯着她喝了药,又重新睡下,才离开。   ——   柳嫔这一病,就病了许久。   倒是阿妤,她那点子风寒,太医日日诊脉,封煜时不时去一趟,早已就好了去,待七月初一那日,阿妤瘫在床榻上,她埋头不起,抱怨地咕哝:   “妾身的病怎好得那般快……”   封煜就站在床榻边,杨德伺候他穿衣洗漱,听见她的嘀咕声,拧起眉,不虞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话,还是没有一点顾忌。”   连咒自己身子不好的话,都说得出口。   封煜摇头,对她的规矩,是彻底死了心,幸好她还有点分寸,只在他面前这般说话。   待换好衣裳,他刚欲转身离开,见她还是萎靡不振的模样,好笑:   “这么害怕?”   阿妤扭过身,不理会他,只吩咐周琪:“快些去看看佑儿醒没醒。”   封煜轻眯起眸子,咽下了要说的话,才转身离开。 第130章   从坤和宫到慈宁宫时, 已近辰时尾声。   阿妤在去坤和宫请安时,就让宋嬷嬷带着佑儿先行一步,待迈进慈宁宫时, 却听见一道明显不属于佑儿的笑声, 咿咿呀呀地,越过屏风, 就看见小公主和佑儿差不多大的两个团子歪在一起。   阿妤有些讶然, 侧头去看周修容, 就见周修容朝她轻柔地笑了笑。   她弯了眸子, 之前周修容并未和她说今日小公主会来, 不过这般更好,小公主和佑儿都在,也足够太后操心的了。   正如她所料, 太后随意对请安的众人挥手, 就笑呵呵地看向佑儿两人,见此,皇后也依在她身边, 逗弄着佑儿。   阿妤关注得久了, 就发现皇后看似对小公主和佑儿态度一样,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小公主一下。   她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尖。   刚回神,她就听见有妃嫔总是若有似无地提起芳林苑的柳嫔, 叫她心底好笑, 转过去就发现是陆才人,阿妤眸色稍暗,就静静地看着她。   “哎,柳嫔卧床休养都半个多月,也不见好, 妾身等人心底担忧其身子,那日,钰……”陆才人话说到一半,就察觉到钰修仪看向她,稍顿,她讪笑了下,声音渐渐弱下来,硬转了个话题:   “……那日,妾身听太医说,柳嫔是郁结在心才会不适,她如今怀有身孕,也不知究竟在苦恼些什么,可惜柳嫔日日待在芳林苑中,妾身等人见不到,只好在心中担忧了。”   阿妤勾了下嘴角,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陆才人顶着旁人暗讽的视线松了口气,她便是这般性子,总管不住这张嘴,明明得罪钰修仪没甚好处,却嘴贱地想要撩拨一下。   算了,得罪不起钰修仪,不是还有柳嫔吗,反正她也就图个嘴上痛快,至于对象是谁,倒是无所谓。   那日太医的诊断情况,太后自然知道,闻言,眼皮子都没抬。   有人见此,嗤笑:“陆才人没怀过,自然不知晓,这有了身子的人啊,就是爱胡思乱想。”   被人嘲讽没怀过身子,陆才人脸色顿时僵了下,她看过去,见是和柳嫔同宫的吴才人,顿时冷笑着反刺回去:“妾身没怀过,吴才人便是有过了?这般清楚?”两人同时进宫,又是同样的位份,甚至晋升都是同时,彼此素来不对付。   吴才人倚在位置上,慢悠悠地看向她:“妾身没怀过,但常去给柳嫔请安,这一来二去,可不就知晓了吗。”   陆才人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太后抬眸,对吴才人说了句:“倒是个懂事的。”   陆才人憋住,总不好在太后夸赞吴才人时,她在去和吴才人对着干吧,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倒是阿妤不着痕迹地和周修容对视了一下,微蹙起细眉,太后究竟想说什么?   随后,就听见太后问了句:“柳嫔身子如何,可有好转?”   吴才人忽然被夸,顿时喜形于色,激动地站起来服下身子,脆生生地:“太后放心,妾身昨日去给柳嫔请安,瞧着她脸色红润了许多,应是身子无碍了。”   说到这儿时,她眸子一转,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说:“至于柳嫔姐姐郁结在心一事,妾身也有关心过,好似是因沈才人一事,听说柳嫔姐姐那几日还做了几日噩梦呢。”   说话时,她似迟疑地觑了阿妤两眼,又很快地收回去,低了低头。   阿妤要被气笑了,做噩梦就做噩梦,看她作甚?   难不成是因为她做得噩梦?沈才人一事,和她又没甚关系,至少明面上没有。   不用她问,陆才人看不惯她这模样,憋不住地说:“你说沈才人,作甚这副模样看向钰修仪?”   吴才人忙忙摇头,却是不敢看向阿妤,只推脱道:“陆才人可莫要胡说。”   陆才人翻了个白眼:“又不止妾身一人看见了。”   太后不耐烦听她二人争吵,抬手打断:“行了,吵嚷什么。”   陆才人噤声,心底却是不忿,太后可真是偏心。   阿妤也憋了口气在心底,甚至都想起身一走了之,身旁的周修容轻轻抬手搭在她手背上,才叫她冷静下来。   宫人禀报皇上驾到时,殿内的人一愣,尤其是阿妤,她没想到皇上竟是真的来了。   封煜刚踏进来,就瞥见阿妤怔然地看向他,瘪着唇,似满是委屈的模样,他眸色稍暗,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头行礼:   “母后安。”   太后转着佛珠的动作一顿,温和笑着:“皇上今日怎么过来了?”   往日他嫌烦,可是从不会在初一十五过来请安,今日倒是稀奇,或者说,他是为了护谁而来?   不言而喻。   封煜站起身,随意挥手叫众人起身,坐在了太后身边,动作自然地将榻上摇鼓递给佑儿,方才平静说道:“忽然想母后了,就过来看看。”   太后看着他的动作,眸色轻闪,只好笑着说:“皇上有心了。”   阿妤悄悄觑了眼封煜,想起他今日早朝前和自己说的话,所以他原是想和她说,请安时过来给她撑腰?   虽然有些不确定,但如今这情况看来,好像的确是这样。   阿妤顿时弯了下眸子,绷直的身子微放松。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太后就抚了抚额,似乏累道:“好了,快午时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待妃嫔皆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太后和封煜二人,封煜依旧敛眸,平静地喝着茶水。   太后不满地看向他:“茶就这么好喝?”   封煜失笑,只稍顿,就说:“那儿臣陪母后手和两盘?”   太后看向他,好久,方说:“好。”   张嬷嬷去准备棋盘,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说是手和两盘,两盘结束,封煜就停了手,站起身,说:“母后,儿臣想起御书房还有些事没处理,就先退下了。”   太后笑着,没拦,等他离开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   张嬷嬷迟疑着:“太后怎么了?”   太后敛眸看向棋盘,轻嗤了声,摇头:“孩子大了,就算是哀家,也管不到了。”   皇上来这儿的目的,她如何猜不到,就是猜到了,她才没有为难钰修仪。   “瞧太后说的话,依奴婢看,皇上心中是顶顶敬重您的。”   太后随意一挥手,将棋盘打乱,张嬷嬷的话不假,可以往皇上陪她下棋时,总是故意惹她开心,三盘中胜两盘,还要费尽周折,哪像今日,不足半炷香的时间,两盘棋就早早结束。   他哪是陪她下棋,只不过借着下棋说明他的态度罢了。   太后轻揉眉,叹了口气:“你说,哀家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   张嬷嬷顿了下,才说:“太后若是想管,那是她们的荣幸,哪会是多管闲事。”   “可……太后若是指钰修仪,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说来听听。”   “太后之前不还说,钰修仪虽性情骄纵了些,却是无伤大雅吗?更何况,她还有孕皇长子,您怎忽然对其不满了?”   张嬷嬷伺候太后久,自然知晓她对别人的喜恶,沈才人的事情之前,太后对这后宫的妃嫔,除了皇后这几乎身边长大的,最有好感的便是钰修仪了。   太后捏着佛转转了一圈,摇头低声道:   “钰修仪这样的女子,哀家不讨厌,便是骄纵些,也看着讨喜,如你所说,她有了皇长子,就立了大功。”   她顿了下,才说:“可你看看,沈才人为难她身边一个宫人,皇上不顾沈才人有着身子也要将其禁足,甚至任由她罚沈才人抄写宫规。”   “放在以往,皇上哪会这般做,他虽不说,但他心底看重的一直是皇嗣。”   “这便罢了,沈才人终归先不敬在先,但柳嫔呢?柳嫔身子不适,足足半月,他只去过一次,倒是钰修仪生了小病,他去了多少趟了?”   张嬷嬷听懂了她的意思,哑声半晌,终归,钰修仪骄纵也好,得宠也无碍,可是,不能影响到皇上。   她思及刚刚皇上的态度,终不愿自家太后和皇上生了嫌隙,替钰修仪说了句话:   “皇上本就宠爱钰修仪,沈才人一事,是她太放肆了,至于柳嫔,虽说有孕,可她到底许久没有圣宠了,皇上偏心钰修仪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皇上是个有分寸的。”   有分寸吗?   太后摇了摇头,却是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的御花园外,有一人顶着水碗跪在小道上,她脊背僵直,不敢乱动丝毫,身后还跪着一个脸色担忧不已的宫人。   陆才人站在一旁,乐呵得不停:“哎呦,这不是我们的吴才人吗,怎跪在这儿?啧啧,看这满头的大汗,真叫人心疼。”   跪在地上,裙摆染了一下灰尘的吴才人心底羞怒,可头顶的水碗叫她不敢放松片刻,咬牙切齿道:“滚!”   她话音甫落,陆才人就眯起眸子,轻飘飘地:“你说,若是这碗不小心碎了,周修容会不会更生气?”   吴才人脸色一僵,想起刚刚的情景。   她如往常走着,却是不注意撞上转角处的周修容,待她反应过来,抱着小公主的嬷嬷退了两步,满脸惊慌,就连小公主都哭了起来,周修容顿时冷了脸,斥她没有规矩,叫她跪在这儿好好反省,甚至还特意端来水碗以示惩戒。   这般作践奴才的手段,本就叫吴才人心中暗恨,可周修容位份高于她太多,她根本不敢违抗,甚至如今陆才人这般故意刁难她,她也只能尽量保住水碗不碎,含恨低头道:   “……是妾身说错了话,时间不早了,陆才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才人听她示弱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就这个没眼力见的,在慈宁宫时还敢取笑她?   这宫中太后不管事,皇后一向听皇上的,就钰修仪最得意,偏生这周修容也是帮钰修仪的,吴才人竟然敢在慈宁宫肆意攀扯钰修仪,连她都知钰修仪不好得罪,她还敢胡来,如此下场,真叫人心底畅快。   虽得了她示弱的话,可陆才人却是勾了下嘴角,装模做样地哎呀了声,似是不稳,刚好跌了跤,恰好撞在吴才人身上,水碗顿时碎了一地,里面的水洒了吴才人一身,岂是一个狼狈可形容。   陆才人被人扶起来,听着她的怒斥声,不疼不痒,还似一脸歉意:“吴才人可莫怪,都是这地上太滑了,叫人都站不稳脚。”   她抚了下玉簪,笑得眸子微弯:“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吴才人还是早点受了罚,也尽早回去……收拾收拾,被皇上看见了你这副模样,可就不好了。”   吴才人恨恨地看着她,水碗都被打碎了,她也没了顾忌,再听见陆才人的话,心底又惊又慌,在看见陆才人要离开时,她眸色一厉,忽地伸手拉住陆才人的衣摆,狠狠一拽。   砰——   假摔变真摔,陆才人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煞白地惨叫出声。   吴才人冷笑了声,惺惺作态地不失讽刺:“哎呀,这地真是滑,能叫陆才人在同一处摔了两次。”   陆才人本就不是吃亏的主,当初敢对上位高于她的陈嫔,此时不过吴才人,她爬起来,就扑过来和吴才人扭打在一起。   应该说是,她撕打吴才人,吴才人哪想到她这般泼辣,被拉住头发时,顿时变了脸色,惊恐地叫出声。   这边动静传到周修容耳里时,她头疼地抚额:“这陆才人……”   她轻抽了下嘴角,颇有些无语。   奶嬷嬷刚喂好小公主,服身恭敬道:“小公主只是饿了,如今吃过了,正好睡下。”   周修容放了心,仔细看了眼小公主后,才点头回到了内殿。   她轻声吩咐勒月:“去,叫人拉开她们,再给吴才人端一水碗去,让她加跪半个时辰。”   顿了顿,她添了句:“至于陆才人?别管她,她若是有委屈,就叫她去寻皇后作主,本宫罚得只是冒犯本宫和小公主的人。”   至于其他的,自然是皇后的事。   勒月点头应下,忙跑去传达她的吩咐。   坤和宫,皇后自是早早得了消息,淡定自若地翻看账册,谨玉犹豫地问:   “娘娘,任由她们这般,不管吗?”   皇后头也没抬:“周修容不是派人过去了吗,更何况,既然没闹到本宫这儿来,看样子,她们也没想叫本宫主持公道,既如此,本宫正乐得清闲。”   谨玉噤声,不敢多说,只心底担忧不减。   娘娘日渐无宠,若是在后宫再没了威信,那这皇后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第131章   那日在芳林苑发现柳嫔鞋底有污泥后, 阿妤就让小福子紧盯着芳林苑的动作,可惜,柳嫔不知怎么了, 日日称病, 总是不出来,小福子什么都没发现。   渐渐进了八月, 中秋又近在眼前。   这日, 坤和宫请安散了之后, 阿妤攀在湖边凉亭的栏杆边, 周修容看着她, 有些好奇:   “你近日在做些什么,怎这么安静?”   阿妤恹恹地,轻撇嘴:“我倒也不想安静。”   可那日慈宁宫请安, 太后的态度明摆着, 她还是识趣些的好。   这般一想,阿妤就没了逗留在外的心思,刚坐直身子, 就见从不远处匆匆走来一名宫人, 看见她们后,连忙走进凉亭,弯腰行礼:   “奴婢给钰修仪、周修容请安。”   阿妤轻挑了下眉梢, 微颔首:“起吧。”   这宫人眼生, 应不是御前和皇后宫中的,那两处她常去,对于宫人自是稍有眼熟,只是不知这是何宫的人。   那宫人露出一抹为难的笑:“奴婢是芳林苑的,我家主子近日无聊, 遂特意禀明了皇后,想在明月楼设宴,请各位主子看戏,还望钰修仪和周修容赏脸。”   明月楼,那原本是前朝宠妃的宫殿,里面搭了个戏台,不过那宠妃的下场并不是太好,惹得许多人忌讳,后来宫殿被拆,倒是留下了戏台。   阿妤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说谁?你是哪个宫的?”   “奴、奴婢是芳林苑的,主子是柳嫔。”那宫人微顿,愣愣地回答。   倒是周修容理解了阿妤为何如此,她轻抿了口茶水,才问:“柳嫔何时设宴?”   “今日酉时,在明月楼。”   等那宫人离开后,阿妤捏了捏眉心,和周修容对视一眼,心底纳闷:“你说她又要作甚?真是……不折腾心底不舒服。”   就是她这般爱闹的人,在有孕的时候,都甚少出宫,日日快闷坏了,也不像如此折腾。   设宴?看戏?   人多眼杂,柳嫔是真怕这孩子会被平安保下来了吗。   周修容不紧不慢地给她添了杯茶水,才说:“别多想了,皇后都给了她这个面子,我们怕是也不好推拒,今晚还是小心些。”   柳嫔的动作的确过于反常,是个识好歹的,都不会在这时弄这么一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晚恐是不得安宁了。   不知怎得,阿妤忽然就想起之前的事,她拧了拧眉,低声问了句:“她会不会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周修容的动作一顿,微惊讶:“为何这样说?”   阿妤抿唇,将之前的事和她大致说了下,就见她拧起眉,显然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她顿了会儿,说:“这件事,姐姐莫要再管了,我来查。”   周修容又添了句:“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姐姐最好都不要牵扯进来,事情一旦攀扯上皇嗣,便姐姐是好心提醒,恐也会麻烦。”   没有人家会想出这样的丑闻,更何况是把颜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皇家。   阿妤眸色微凝,不知怎得,她忽然想起那日皇上对她说的:不是还有周修容吗……   她头疼地抚额:“叫我不插手,你倒是多管闲事?”   没得这般的道理,她净享好处,将难处留给旁人来做。   周修容微顿,轻拍了拍她的手,低笑:“姐姐别担心,我心底有数的。”   她一直清醒,这后宫只有佑儿时,她和钰修仪的位置才会越稳,若是宫中还会有子嗣,那自然是从钰修仪腹中出来最好。   至于其他的皇嗣,多一个,对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能扳倒的,周修容自然不会下手留情。   可该如何做,那便要从长计议了。   周修容眸色不着痕迹地微深,却没多说什么,只拍着阿妤的手,轻声说:“时间不早了,姐姐回去休息会儿,谁知晚上的戏要唱到何时呢。”   阿妤心底堵得慌,甚是想怼她一句,宫中栽的都是心底有数的人。   可对上周修容笑盈盈的脸,她将话憋了回去,没好气地觑了她眼,才扶着周琪的手离开。   她离开后,周修容就冷了脸,转向勒月:   “姐姐素来不爱管后宫的事,连她都能发现柳嫔的不对劲,本宫却没得一点消息,可见底下的人有多懈怠。”   此处人多眼杂,勒月没跪下,只是躬身垂首:   “奴婢回去定训斥他们,可是……谁敢朝这方面想?”   周修容轻嗤:“有何不敢的。”   她攥紧了手中的佛珠,轻呼出了一口气,心思沉淀下来,眯了眯眸子,低声呢喃:“姐姐倒是给了我一个好法子……”   须臾,她招手让勒月走近,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勒月眸子瞪大,抿唇应了声,在告退时,没忍住说了句:“主子不叫钰修仪插手,却自己脏了手,这般真的值当吗?”   周修容眉眼都没抬一下,只说:“不然呢,叫她也脏了手?”   这般就好,姐姐干干净净地受她的宠,其余的,自有她来做,只要姐姐能……一直这般。   勒月噤声,懊悔地躬身:“奴婢知错,日后不敢再妄言。”   ——   日色渐暗,芳林苑的人又来请一遍,阿妤细细地描眉,待那宫人离开后,就挥手打断琉珠的动作。   她没忍住拧眉,周琪见此,疑惑:“主子怎么了?”   阿妤长吁了一口气:“我还是不放心,周修容她不会乱来吧?”   “主子多虑了,周修容素来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话虽如此说,阿妤还是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后悔:“我就不该和她说那事。”   周琪替她理了理衣襟:“主子既和周修容真心交好,那总不好一直瞒着她不是?”   一直到了明月楼,阿妤才敛了敛心神,她第一次来这明月楼,抬眸打量过去,月色挂树梢,明月楼却是灯火通明,绕湖而建,戏台搭得高高的,她甚至能看见那处窗户栏杆处,倚着几位美人儿,谈笑间,在月色下泄了一抹风情。   阿妤进去时,戏台上伶人跳着刚编排好的踩铃舞,一摇一曳,清脆的铃铛声就传来,悦耳动听,叫人不自觉看过去。   她颇有些惊讶,这次的宴会瞧着倒办得挺大,至少比去年的七巧节办得隆重热闹多了。   周修容已经到了,她和阿妤的位置向来是连在一起的,此时也不例外,周修容轻笑着朝她招手,阿妤走过去,和她问好:“来得这般早?”   “反正在宫中也是无事,”周修容说完这句话,示意阿妤朝台阶上看去,那里空了两个位置:“也不知是请了太后,还是皇上。”   阿妤瞥了眼,就收回视线,那两个位置自然有一个是属于皇后娘娘的。   至于另一个,若是让阿妤来说,那自是希望会是皇上的。   没叫她们多等,柳嫔很快挺着肚子进来,她脸色还有些白,似乎这么久的时间还没养好身子,阿妤不禁撇嘴:“真是不要命了。”   周修容弯了弯唇,没忍住泄了分笑意。   柳嫔三步一停,柔弱地叫人心生怜惜,倒是不见当初折腾孙宝林的那分张扬劲,她似歉意道:“我这身子不争气,劳烦各位姐妹陪我折腾了。”   阿妤推开案桌上的杯盏,轻哼笑:“娘娘心善,我们自然也不好违了娘娘的意,只是不知柳嫔今日想听哪出戏?”   言外之意,若非有皇后在,谁会搭理她。   柳嫔脸上柔柔的笑微顿,没和她对上,低下头:“钰姐姐能来,妾身甚是高兴,钰姐姐若是有想听的,尽管点就是,等娘娘来了,这戏就能开始了。”   皇后进来时,刚好听见周修容轻笑着说:   “既如此,那本宫就点一出《折墙》,许久未听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阿妤险些被呛住,虽然她很少看戏,但对这出《折墙》还是有些了解的,大致讲一个穷酸秀才和官家小姐相爱,原只是俗套的故事,可那写书人许是觉得不够出格,愣是将两人分离,待两年后重复,官家小姐已成了旁人新妇。   但为了衬托两人至死不渝的爱情,那官家小姐抛弃了女子家的廉耻,和那秀才苟合,后来私奔,待多年后,秀才成了官,这出戏也就结束了。   在此时,点这出戏,还真……热闹。   她偏头,恰好看见了皇后站在出口,似有些怔然的模样,但很快的,她就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叫阿妤以为是她离得远看错了。   “都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柳嫔从周修容身上收回视线,心底惊疑不定,听见皇后的声音,连忙回神,挤出一抹笑:   “参见皇后娘娘,妾身在和姐妹们点戏呢,娘娘来得刚好。”   皇后走到台阶上坐好,方才说话:“都坐下吧,御前还有事,皇上恐会来得迟些,我们先开始吧。”   稍顿,她侧眸看向左手边的方向,温和地说:“本宫进来时,似乎听见了周修容点了出《折墙》?”   周修容手指按在桌面上,闻言,含笑点头。   皇后收回视线,说:“本宫也许久没听过这出戏了,就从这出戏开始吧。”   柳嫔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方才说:“好,那妾身这就吩咐下去。”   瓜果糕点案桌上本就有,阿妤捻起一块,直到捻碎了半块,也没放进口中,而是做做样子后,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一出《折墙》唱得柳嫔整个人都似僵硬在位置上,偏生戏班子唱得极好,阿妤都没甚心思关注她,见此,柳嫔心底才松了口气,微放松身子。   这出戏结束后,柳嫔没再给周修容点戏的机会,直接点了几出自己想看的戏,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了她设的,其余人自然没意见。   就是皇后,也在那出《折墙》后,夸赞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对柳嫔的动作,也不过颔首应允。   待下出戏开始后,阿妤却是偏头,和身边人笑着低语:“看出什么了?”   周修容笑盈盈地,也似和她讨论戏一般:“姐姐误打误撞,许是恰好猜到了真相。”   柳嫔这副模样,叫人不怀疑都难,幸好她一直称身子不适,刚那瞬间的不对劲,倒还能遮掩过去。   又是两出戏结束,阿妤才听见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朝柳嫔看过去,肉眼可见地,柳嫔眼睛一亮,遂后轻咬唇,似是紧张,她抚了抚小腹。   阿妤偏开头,没再看,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孩子视若珍宝的。   今日的戏,许是真的要唱许久了,也不知谁才是戏中的主人公。 第132章   柳嫔在明月楼设宴, 封煜听见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他记得,钰修仪有孕时,因为怕人多眼杂, 连年宴都不曾参加, 可她们倒好,就知道热闹热闹, 明明中秋国宴在即, 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皇上心情不好。   阿妤只看了一眼, 就得了这么个结果。   果然, 连她都觉得柳嫔今日举动过于胡闹, 就更不用说,那般在意皇嗣的圣上了。   封煜坐到位置上,没理会柳嫔欲言又止的模样, 平静地说:“唱到哪儿了?继续吧。”   此时皇后又如往日般温和, 偏头和他说:“皇上可有想听的戏?”   说着,宫人将记录戏曲的折子呈上来,上面写着点的戏和点戏的人, 封煜视线随意扫了圈, 没瞧见熟悉的那人,微顿,抬头看过去, 问了句:   “朕记得钰修仪也挺爱看戏, 怎么没点?”   皇后轻抚凤簪,依旧温和地笑着。   阿妤微愣,她爱看戏吗?   忽地想起去年,她随意说的一句想看变脸的杂技,顿时美眸嗔瞪:“真是劳烦皇上还记挂着妾身那点喜好。”   她近乎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话里的幽怨似倾泄而出。   封煜手抵唇,终是没再打趣她,接道:“该是如此。”   遂后,他刚欲将折子合上扔给杨德,倏地一顿,竟瞥见素来安静的周修容也凑了热闹,点了出他颇有些陌生的戏,他特意看了眼,才将折子放下。   柳嫔眼巴巴地看着,见此,连忙说:“皇上没有想看的戏吗?”   封煜觑向她,淡淡地说:“不必了。”   稍顿,他又不紧不慢地添了句:“你身子重,该是早些歇息。”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没透出多少情绪,让柳嫔有些分不清,他是在不悦她胡乱折腾,还是担忧她身子安危。   不过这句话,也叫其余想点戏的人都收了手,还要体贴温柔地附和。   周修容拢发,笑容轻柔地说:“还是皇上心疼柳嫔妹妹,不似妾身,只贪顾热闹,竟没念着柳嫔妹妹的身子。”   柳嫔脸颊顿时一红,娇羞嗔道:“周姐姐净打趣妾身。”   随后,她举起酒杯,对着皇上说:“皇上万忙之中还抽出时间陪妾身折腾,妾身心底不甚欢喜,以水代酒,妾身敬皇上一杯。”   一杯酒,封煜倒不至于给她没脸,端起酒杯饮下,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这般就足以叫旁人羡慕了,往年国宴上,也不过皇后和几位颇有恩宠的妃嫔敢朝皇上敬酒罢了,便是这样,还要借着佳节的名义。   阿妤转着酒杯,她很少见封煜喝酒,国宴她参加得少,也从未有过敬酒,她觑了眼,微撇嘴就收回视线。   戏台上的戏唱到一半,忽地停下,下一瞬就红绸被挥出铺地,从外而内,越渐越近,伶人拥着一美人儿轻盈跃进,脸系面纱,落在大殿中央。   阿妤忽地眯起眸子,她按住酒杯,和周修容对视一眼,这又是在搞什么?   借此机会,给皇上献人?   阿妤没好气地撇嘴,自己不过仗着有孕才出了头,还将那零星的恩宠送给旁人?   大殿中央的女子一摇一曳,纵是风情,其余伶人皆化成陪衬,下腰瞬间叫人几乎以为她那纤细的腰肢都要被折断了。   阿妤朝封煜看去,就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对眼前这情况是否满意,阿妤拧起眉,今日是柳嫔设宴,可却是皇后同意的,所以这出,究竟是皇后的意思,还是柳嫔擅作主张?   终于,琴声停下,中间那女子也渐渐转圈服身,那面纱若隐若现,勾人想一探究竟。   殿内倏然静下来,只有那女子轻微的喘息声,阿妤抚了抚玉簪,拦了柳嫔的话,漫不经心开口:   “这是宫中新排的舞?倒是不错。”   随后,她素手撑脸,侧头弯眸地看向封煜,娇气道:“皇上,妾身还再看一遍。”   忒埋汰。   明眼人一看就知那女子不会什么伶人,应也是后宫妃嫔,可谁叫她遮了脸,叫人认不出来,即使阿妤将其当伶人对待,旁人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但这后宫也没人想看旁人出头,不附和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替那女子说话。   封煜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这话被她说出来,封煜竟也没甚意外,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扫过一动不动的伶人,睨向阿妤,轻挑眉:   “难得你会喜欢这些。”   稍顿,他才又说:“钰修仪既叫你们跳,你们就再跳一次。”   殿内中央的女子才缓过气,玲珑的身子顿时一僵,柳嫔也忙扯出笑:“皇上,这不是——”   陆才人乐于看戏,轻飘飘地打断:“不过跳支舞罢了,能博钰修仪一笑,也不枉她们辛苦这一遭,又不是多金贵的人儿。”   柳嫔咬牙,这和她预想的结果相差太大。   那女子也不想跳,她又不是真的伶人,给皇上献舞,那是情趣,可如今,算怎么回事!   那些伶人儿面面相觑,但终究不敢违令,琴声复又响起,那女子僵了片刻,才跟上节奏,这不情不愿地,纵再好看的舞也要打上折扣。   阿妤抚额,没等她们跳完,就打断了她们,轻哼了声:   “既不愿,那就别跳了,少拿这些来糊弄本宫。”   她失了兴趣,眉眼恹恹地倚在位置上。   琴声戛然而止,这时,柳嫔连忙插上话:“皇上,这是姜美人。”   一声姜美人,底下那女子终于揭开面纱,眸子红红地跪地请安,也是,她身为妃嫔,却给另一个妃嫔跳舞,的确算得上委屈。   而另一个人却是更委屈:“什么嘛,堂堂后妃竟学伶人当众纵舞,还让妾身误会了去,若传出去,那岂不是在说妾身恃宠而骄?”   柳嫔和姜美人哑口无声,何谓倒打一耙,她们今日才算见识到了。   周修容也轻蹙眉,不赞同道:“此般行为,的确不雅,有失尊卑。”   姜美人羸弱地服身,那纤细的腰肢可谓诱人,她含泪说:“皇上,妾身不是……”   封煜掀起眼皮子,不耐道:“还不退下。”   他眉宇间有不喜,似是觉得丢人现眼。   姜美人脸色一白,她自进宫后,就遭同宫妃嫔算计,生了场病,被这后宫忘得一干二净,偏生她容貌极佳,更是自幼学舞,心底甚是不甘,如今柳嫔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几乎是孤注一掷,可却没想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阿妤没去看她失魂落魄的神色,这舞虽可称好,但还比不得在绍州时,周五姑娘在夜色湖边的那一舞。   姜美人刚黯然退下,场上忽地生了乱,柳嫔似想站起身,可不知怎得,她忽地捂着小腹伏在了案桌上,疼得细眉皆蹙,叫四周人惊呼出声。   阿妤离得她较远,也跟着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掩唇似错愕不堪,心底却是松了口气,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明月楼和芳林苑离得并不远,封煜冷着脸叫人传太医时,皇后也连忙让人将其抬回宫。   半刻钟后,芳林苑灯火通明。   太医匆匆赶到,自打周修容当初小产后,后宫怀孕的人似都要受些苦,就连阿妤当初都两三次险些小产,这次数多了,后妃竟不如当初惊恐了,但终究是紧张不安的。   刚进芳林苑,周修容就拉了阿妤一下,低声说了句:“不管待会发生什么,姐姐都不要掺和进来。”   阿妤差些没控制住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   周修容莫非在这里面做了什么?距离她说了柳嫔的事后,不过短短半日功夫而已,这……   这次,阿妤终于在芳林苑内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柳嫔疼得浑身轻颤,泪水流了满脸,带着分惊恐,不住地叫人救她。   阿妤看得直拧眉,柳嫔这副模样,竟叫她一时分不清,今日这事究竟是不是她自导自演了。   须臾后,太医要施针,阿妤等人被请到了外殿,还有人不断议论这是怎么回事。   封煜脸色微差,皇后走上前,担忧地问了句:“皇上,这里的事可要通知母后?”   没有过多考虑,封煜就直接拒绝:“不必了,天色已晚,无需叫母后跟着烦心。”   本就够乱的了,母后那般重视皇嗣,让她知晓,除了叫她担心外,没甚旁的作用。   等了许久,才从内殿传来,柳嫔是因误食了寒性的食物,才会如此。   明月楼早就叫人看管起来,值夜的太医皆在此,和宫人连忙赶往明月楼,一炷香左右方才回来,小刘子忙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汤碗奉上:   “皇上,太医查明,这燕窝粥中有少量的红花。”   在场的人脸色微变,那份燕窝粥可不止是柳嫔一人所有,当时这燕窝粥送上来时,柳嫔还说过,夜间微寒,这燕窝粥是她特意叫御膳房备好的。   陆才人当场就说:“可这粥,我们都喝了!”   她刚说完,在场的人脸色岂止是难堪,小刘子越发低下头,艰难地说:“太医查过,几乎每个人的燕窝粥中都有红花。”   这般,连阿妤也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这红花若饮多了,可不止有孕的人有碍,可是会女子于子嗣困难的。   封煜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当下道:   “凡是碰过这燕窝粥的人,都带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怯生生地插了句话:“其实……有一个人并未碰燕窝粥……”   阿妤捏住手帕,想起之前自己过于谨慎,碰都未碰案桌上的吃食,不禁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扭过头,就见曾被柳嫔罚过的孙宝林,胆怯地说:   “今日钰修仪一口吃食都未碰——”   “放肆!” 第133章   “放肆!”封煜直接打断了孙宝林的话。   他颇为不耐, 但凡碰到皇嗣一事,最后皆要牵扯到钰修仪身上,没完没了。   他说:“朕今日也未碰任何吃食, 你怎么只说了钰修仪?”   孙宝林脸色一白, 噗通跪地不起:“妾身不敢!”   阿妤亦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讶然地嗔圆了眸子,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才回过神来, 走近封煜, 拉住他的衣袖, 乖巧地解释:   “皇上,妾身是晚膳时用得多了,才没了胃口, 更何况, 妾身素来不爱吃甚么燕窝粥,您是知晓的。”   她原是想斥孙宝林的,但皇上这句话可比她说千万句有用, 她心情稍好, 自然就乖巧起来。   阿妤见他脸色依旧不虞,轻扯了扯他的手:“皇上别生气,妾身都习惯了……”   她抿了抿唇,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 声音低低弱弱下来,敛着眉,泄了分委屈。   孙宝林身子微僵,她注意到钰修仪尚未用吃食,其实不过偶然, 但那日柳嫔罚她,而钰修仪和周修容视而不见的场景却印在她脑海里,所以在刚刚,她才会没忍住站出来说了那话。   可皇上态度明摆着,根本没怀疑过钰修仪。   孙宝林咬紧的唇,垂下眸,掩住心底的那丝缠绕不止的嫉妒。   阿妤的话自不会叫封煜的心情好上一分,他明知她是故意这么说,却依旧不悦,因为她说得根本没甚错。   可不就是习惯了。   封煜倒是有些想不明白,钰修仪如今是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妃嫔,平日又有恩宠在身,怎得这些人敢肆无忌惮地攀扯她?   他隐隐记得,当初的淑妃受宠时,众人对其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失礼。   这番恩宠到了钰修仪身上,却是大打折扣,甚至她还有皇子在膝下,究竟和淑妃不同在何处?   这时,派去清查的宫人回来,还有御膳房的方公公,问题出在吃食里,叫他脸色微有些难堪。   封煜拢了思绪,任由阿妤拉着他没管,冷眼看向方公公:   “柳嫔设宴的燕窝粥出于何人之手?”   方公公躬身行礼,在看见钰修仪的动作和皇上放任的态度时,眸色稍闪:“回皇上的话,这粥是奴才亲自看着的,奴才可以肯定,这粥在御膳房时,绝没有问题!”   至于出了御膳房后,他就不得而知了。   这颇有推脱罪责的言外之意,叫众人听得各有心思。   稍顿,方公公迟疑地说:“奴才记得,端走燕窝粥的是柳嫔宫中的人,她们催得紧,几乎是粥刚熬好,就被端走了。”   他话落,提出疑惑的却是周修容,她蹙着细眉:“柳嫔特意点了粥,又是由柳嫔的人端走,最后还是柳嫔出事,这……”   从头至尾,这件事中出现的只有柳嫔,周修容没说出后面的话,可总有人心直口快,当下脱口而出:   “那总不会是柳嫔自导自演吧?”   自己害了自己,再贼喊捉贼?陆才人话说出口后,不等旁人训斥,就自己摇了摇头,没这个道理,什么能比皇嗣重要?   可这话落入有心人耳里,却让这些人心底泛起了深思。   阿妤瞥了眼疑惑不解的周修容,不自觉想起进来时,她说的那句话,这事有可能和她有关系吗?   她不知周修容有何计划,也恐坏了她的事,索性闭嘴不语。   但她不说话,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提及她,自陆才人说完话后,方公公就指出了端走燕窝粥的宫女。   那宫女慌乱地跪出来,被这仗势吓得快哭出来,连连摇头:“皇上和娘娘明察,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怎么会害主子呢……那燕窝粥是秋儿姐姐让奴婢去端的,奴婢只是听令行事啊!”   她口中的秋儿姐姐,是柳嫔的贴身宫女,此时正在内殿伺候柳嫔。   封煜不说话,皇后只能站出来,问:“这粥出了御膳房后,除了你,还经过何人的手?”   “奴婢从御膳房直接端到明月楼,交给了秋儿姐姐,没……”说到这里,她顿了下,似恍然大悟,想了什么,立即说:“奴婢途中遇到过一人!”   “何人?”   阿妤也侧眸看过去,恰好和那宫人对上视线,她拧起眉,不虞道:“看本宫作甚,莫非你还遇到本宫了不成?”   那宫女吓得瑟缩了下身子,忙慌乱地摇头:“不是,不是,但……奴婢遇到的,是钰修仪宫中的人……”   她这话一出,孙宝林立刻松了口气,说道:“皇上,您听这宫人的话,柳嫔总不会自己害自己,这宫人路上遇到娴韵宫中的人,钰修仪今日又什么都没用,怎么会这么巧?”   阿妤也怔了下,她宫中的人?   “谁?”   “是……宋嬷嬷。”   倏地,阿妤就松了口气,她当是谁呢,她宫中即使琉珠会背叛她,但这宋嬷嬷却不一定会,谁叫她是皇上的人。   宋嬷嬷伺候了封煜近二十年,若非阿妤当初有孕身子不好,封煜如何也不会再将宋嬷嬷派出去。   对他来说,宋嬷嬷在某些时候堪比太后,毕竟他自幼和宋嬷嬷相处的时间要比太后多得多,宋嬷嬷绝不可能在没有他命令时,对后宫妃嫔出手。   果不其然,听见是宋嬷嬷后,封煜连怀疑都没有,直接不耐烦地拧起了眉:   “搜宫!”   孙宝林的话卡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无视了她。   杨德领人搜宫,就是这时,内殿珠帘终于被人掀开,宫人匆匆出来报喜:“皇上,主子醒了!”   阿妤在听见动静时,就松开了封煜的手,封煜微顿,忽地,他就说了句:   “你素来不喜血腥味,在这儿等着就好。”   说完,不待旁人反应,封煜就轻拧了眉,他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内殿。   阿妤站在原地,眨了眨眸子,她轻捻着手帕,心底却是在想,今日的皇上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是皇后越过她时,说的一句话,拉回了她的思绪,回眸就见皇后温和自若的笑容,还有一句:   “皇上心疼妹妹。”   简简单单的话,似没旁的意思,可是在这时说出来,却莫名地,叫阿妤轻蹙起细眉。   她印象中的皇后,素来温和,对后宫妃嫔的态度,就仿佛她只是个看客般,又替皇上料理后宫的琐事。   自淑妃离世后,皇后几乎就没了恩宠,似夫妻之间,只余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是相敬如宾。   阿妤是个看盘下菜的,皇后位高于她,她就从不对着皇后摆那张狂劲,皇后待她态度也和旁人没甚不同,是以,她往日虽待皇后尊敬,却也的确忽视了皇后。   芳林苑算不得多大的地方,内殿也站不下全部的妃嫔,最终进了内殿的只有皇上和皇后,若是以往,阿妤必会跟进去的。   可今日,有周修容的话在先,又有皇上的话在后,她倒底忍住了去内殿一窥究竟的好奇心。   阿妤瞥向地上跪着的孙宝林,冷哼一声,给她等着。   她原以为皇上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结果等了片刻,只等到内殿传来一道破碎声,不知是摔了什么东西,阿妤讶然地瞪圆眸子,她侧耳细听,似隐隐约约听见柳嫔的哭诉声。   须臾,珠帘被怒意掀开,封煜阴沉着脸走出来。   阿妤从没见过他怒成这副模样,竟迟疑地有些不敢上前,封煜立在珠帘前,似要冷静地闭了闭眼,可开口时,他声音依旧冷得似含着冰渣:   “都给朕出去!”   众人心惊不已,不知里面究竟出了何事,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连忙退出去。   阿妤迟疑了下,张了张口,微有些茫然:“皇上……”   封煜稍顿,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虽缓却依旧是凉凉的:“你也先出去。”   阿妤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耽搁,转身走了出去,几乎是她刚踏出芳林苑,就见杨德带着人匆匆离开,脸色肃静,叫人心底不安。   她站好,就见陆才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悄声打探:“钰修仪可知发生了什么?”   旁人虽没问,却将耳朵都竖了起来,她出来得晚,皇上素来又宠她,若说谁能知晓里面的事,也就只有她了。   阿妤睨了她们一眼,没心思搭理她们:“管那么多作甚,皇上叫你们等着,你们等着就是。”   夜色已深,墙边的花灯似都快暗下来,有宫人拿着蜡烛又重新将花灯点亮,叫人心一沉再沉,这花灯再点,恐是要亮到天明了。   阿妤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周修容,就见她静静地敛眸,与众人格格不入却没甚违和感,似遗世独立又岁月安好。   等了近一个时辰,杨德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须臾,又见小刘子领着人出来,在芳林苑里四处翻查着什么,甚至连同宫的姜美人都受了牵连。   只见小刘子从姜美人宫中捧着个锦盒又很快地进了内殿,此番,终于不再见内殿走出人。   殿内,封煜看着小刘子呈上来的锦盒,阴沉着脸,从锦盒中拿出那张纸条,只看了一眼,他倏地冷笑,将纸条扔给杨德:   “念给她听!”   杨德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后,吓得连忙低头请罪:“皇上,奴才不敢……”   “叫你念!”   杨德吞了下口水,磕磕绊绊地念道:“……久不见,日渐思之……今日酉时,盼相见。”   ——筱儿。   杨德没敢念出最后的两个字,柳嫔是旧邸老人,杨德自然知晓她本名,柳筱愫。   这纸条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喻,再思及刚刚从柳嫔枕下掉落的那张纸条,柳嫔这是……   怪不得,根本没甚恩宠的柳嫔今日会给了姜美人机会,原是被捏住了把柄。   皇后紧拧眉,犹豫:“这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柳嫔究竟怀着皇嗣,这牵扯皇室血脉,绝不能有丝毫疏忽啊。”   柳嫔早就从床榻上跪了下来,锦被上沾着血迹,可她顾不了那么多,惊恐地哭着:   “皇上,皇上、明鉴啊!妾身和表哥绝无私情,求皇上明鉴啊!”   那一个时辰中,杨德出宫查到,她和表哥青梅竹马,进王府前,更是险些定下亲事,如今又有这两张纸条在,她几乎是百口莫辩。   小刘子拿出从芳林苑书房找出的字帖,低头说:“这两张字条上的字迹,和柳嫔书房中字帖上的出自同一人手。”   几乎是证据确凿,皇后拧眉,这般凑巧?恰好在皇上进来时,那张纸条就掉了出来。   封煜盯着柳嫔的小腹,叫柳嫔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瑟缩着身子,就听他说:   “皇嗣?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被绿了?   柳嫔:听我解释!   阿妤抿唇一笑,默默不语 第134章   “皇嗣?是吗?”   封煜凉凉地耷下眼皮, 话里话外大有不信柳嫔腹中胎儿不是他意思,叫柳嫔瞬间脸色煞白,几乎去了半条命, 叩头求饶:   “皇、皇上!皇上明鉴啊!妾身冤枉、冤枉!”   她哭得肝肠寸断, 可在场的两人却是拧眉,各有思量, 不管如何, 关乎皇室颜面, 今日一事, 绝不可能泄露出去, 这也是封煜为何之前定要众人退出去的原因。   皇后眸色微深地看了眼皇上,轻抿了抿唇。   俗话说,捉贼捉脏, 捉奸捉双。   如今那张字条出现得过于巧合, 虽所有证据都恰好指向柳嫔似乎……但这些证据并非不可假造,皇后相信皇上未必不会怀疑这些出现得过分巧合,可这种事但凡有一丝可能性, 都不可能放过。   是以, 她没再多说,纵使柳嫔求皇上无果,转而爬过来几乎要抱着她腿求饶时, 依旧一言不语。   可就算如此, 封煜转身离开时,也不由得迁怒:   “这就是你管理的后宫!”   珠帘被怒意掀开,又狠狠地摔下,皇后闭了闭眼,皇上刚刚的话虽只是迁怒, 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可能对她生出了些许不满,复睁开眼睛时,她冷冷地觑向柳嫔。   柳嫔哭声堪堪卡住,瑟缩地看着她,怔愣地说:   “娘、娘娘……您一定要救我……”   皇后没说话,今日她戴了护甲,稍稍握紧手,就有微刺痛的感觉,她冷静到漠然地转身离开。   柳嫔看着她的背影,压抑地捂住唇哭泣着,似有崩溃之意。   殿外,众人早在封煜出来时,就被挥散,如今天色已近天明。   皇后身边扶着她的是谨竺,遇到台阶下,她低眉说:“娘娘,小心脚下。”   这一声,唤回了皇后的思绪,她稍偏头,格外平静地问:“今日这事,会是谁出的手?”   谨竺默然片刻,是谁又有何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的柳嫔已成了弃子,她腹中胎儿就算平安诞下,被查明是皇上的子嗣,也必定会因今日这事被皇上不喜。   宫中想害柳嫔的人太多太多,可今日这事后,得益最显眼的人,无怪乎是那位。   问出那句话后,皇后也没指望得到答案,她只径直离开了芳林苑,没再回头看一眼。   ——   阿妤回了娴韵宫,知晓今日的请安必是免了,熬了许久,她也甚是乏累,没有多想,她几乎是回了宫,就上床歇息。   只是入睡之前,她想起回来之前,周修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善仿人字迹。   单这一句话,再联想今日的情形,她大致也猜到了周修容做了什么,叫她睡梦间,依旧轻蹙着细眉。   与此同时,乾坤宫中。   封煜靠在位置上,疲乏地捏了捏眉心,须臾,杨德从外面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封煜听见动静,放下手,敛眸看过去,平静地问:   “查到了?”   他如今神色,并不像在芳林苑时那般分怒阴沉,却极为平静,叫人丝毫猜不透他的想法。   杨德脸色肃静,低着头:“回皇上的话,敬事房记录在案,柳嫔的确在五个月前曾侍寝过。”   和柳嫔怀孕的时间,恰好能对上。   “在柳嫔露出怀孕迹象后,曾单独在坤和宫停留了一段时间。”   封煜轻眯起眸子,不由得想起在芳林苑时,柳嫔求他无果后,就拼命向皇后求情的场景。   “芳林苑的人说,柳嫔的确在有孕后,经常带着贴身宫女出宫赏月。”   说到这儿时,杨德稍抬头,偷看了皇上一眼,才低下头,慢吞吞地说:   “除此之外,奴才还查到一件事,是有关……钰修仪的……”   话音甫落,封煜倏地拧起眉,脸色顿沉地看向他:“你说谁?”   杨德顶着这视线,瑟缩了下肩膀,连忙说:“钰修仪似乎对柳嫔一事早有疑惑,之前还派人盯着柳嫔,只是不知,后来为何突然收了手。”   杨德能感觉到,在他这话说完后,皇上身边的气压越发低了些。   殊不知封煜此时捏紧了玉扳指,之前在芳林苑不慎擦破的指腹不断摩挲扳指,直到那伤口又渐渐泛了疼,他才松手,却没谈起阿妤,转而说:   “姜美人无需再留。”   他不想知晓柳嫔和姜美人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单凭从姜美人宫中搜出的那张纸条,就足够判她死罪了。   杨德犹豫了下:“那柳嫔……”   稍顿,杨德就听见冰冷的几个字:“主子身亡,宫人殉葬。”杨德心下一紧,知晓皇上动了怒,连柳嫔腹中胎儿是否为真的皇嗣都不再查清了,他迟疑着说:“可太后那边?”   封煜凉凉地觑向他:“将你查到的证据带给母后。”   这般,就足以让太后对任何事,都视而不见。   终归到底,太后在意皇嗣,不过是因为那是他的子嗣罢了,可若一旦有可能不是呢?   说罢,他直接站起了身,杨德一愣,连忙跟在他身后:“皇上,快要早朝了,您要去哪儿?”   封煜沉着脸没说话,但杨德瞧他走的方向,心底猜到他要去何处,立刻埋头不语。   娴韵宫前,封煜一路走过来,并未乘銮仗,动静不大也不小,如今后宫几乎都陷入了睡眠,一片寂静。   他踏进娴韵宫时,天色还未大亮,只有几名守夜的宫人,刚欲行礼,就被封煜冷脸打断。   阿妤心里有事,就算困乏也睡得不算沉,如梦似醒间彷佛感觉到身旁有人在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她渐渐睁开眸子,愣愣茫然地看向男人,还未清醒过来,话里含着软糯迷糊:   “皇、上要上朝了吗……”   她脸颊轻蹭了下枕头,半睡半醒地伸手摸了摸另一边床榻。   封煜一直没说话,直至看见她下意识的举动,他才捻了捻扳指,沉声喊她:“江妤。”   这似稍带夜间凉意的声音,终于叫阿妤清醒了些,她困乏得几乎整个小脸皱在一起,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如往常般,腻歪地倚进他怀里醒困。   封煜坐在床榻边,任由她的动作。   静了一会儿,阿妤才推着他的肩膀,叫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她看向外间的天色,茫然地问:   “妾、妾身睡了许久?”   她愣愣地,以为是到了夜间,可眸子轻转,视线落到封煜身上时才觉得不对,他的衣裳未换。   阿妤揉了揉眼,下意识地撒娇埋怨:“皇上怎这时过来了?”   思绪回拢,理智也在这时回来了,例如若是无事,皇上绝不可能这时出现在她宫中,阿妤对上他的视线,轻拧眉,不解:   “怎么了?皇上寻妾身有事?”   说话间,就算有心克制,她依旧掩唇困困地打了个哈欠。   静静地看着她一连串动作,封煜眸色变化莫测,最后沉淀成一片暗色,他还是沉声问了出口:   “你之前调查过柳嫔?”   是疑问还是陈述,在他说出口时,阿妤就心下了然,不由得在心底轻斥小福子做事不靠谱。   然而下一瞬,她又庆幸,幸好她从没有心怀侥幸地以为能瞒过皇上。   停顿了下,她才迟疑地偷看向他,慢慢吞吞地说:“妾、妾身就是有些疑惑……”   封煜没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那日,妾身撞见柳嫔从御花园的假山后走出,后来又从假山处的草地上发现了柳嫔发簪上的饰品,心底存了丝疑虑,才会去查她的!”   阿妤坐直了身子,就差举手发誓了,她着急地说:“妾身绝没有要害柳嫔的意思!”   封煜打断她稍有激动的话:“为何不对朕言明?”   阿妤微愣,良久才瘪唇说:“可、妾身要怎么和皇上说?单凭这件事,妾身自己都确定不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否则也不会叫人查了。”   封煜盯着她:“那为何后来又不查了?”   案桌上烛火快要燃灭,明明暗暗地印在他脸上,叫阿妤看不清他神色,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查得太顺利了,怕是陷阱,不敢再查,也不敢和皇上说……”   须臾,她瘪唇呐呐地添上一句:“纵使怀疑,可没证据,又是这般大的事,妾身不敢说,怕皇上不信。”   一旦皇上不信,倒霉的就会是她。   毕竟污蔑有孕的妃嫔私通,罪名可不小。   她说得诚恳,没有一丝作假,她的确想过告诉皇上,可考虑到他不信的可能性,才藏住没说。   半晌,封煜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她素来不会特意瞒着他什么,他到底还是选择信了她,沉声说:   “日后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朕。”   指望她查?就她那点人脉,不就跟玩一样,还会打草惊蛇。   闻言,纵使知晓不妥,阿妤还是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这种事,还会有下次?”   封煜拧眉睨向她,阿妤立即捂唇,稍顿,她咬唇轻声问:   “那,之前皇上震怒,就是为了此事?”   封煜没说话,几乎相当于默认,阿妤小脸皱在一起,说:“此事非同小可,皇上还是查清后,再行论罪。”封煜眸色稍闪,没正面回答,只说:“朕有分寸。”   纵使知晓她事先查了柳嫔,封煜依旧没怀疑今日这事是她下的套,原因无他,只因她手中无人,即使心底有想法,依然没法实行。   他不悦之处,不过是她竟学着后宫旁人隐瞒他了,幸好在他询问时,她没故作辩解,而是直接坦明,才叫封煜心中的那点不悦散去。   偷偷观察他的阿妤见此,也微松了口气,只庆幸,他没询问周修容的事,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不是我的错,都是怕你不信我!   狗皇:……行叭。 第135章   这次芳林苑闹出的动静不小, 最主要的是,身为受害者的柳嫔究竟怎么惹怒了皇上?叫皇上连其动胎气的原因都未在细查。   从芳林苑散了之后,众人就意识到柳嫔的孩子保下来。   翌日, 封煜还在早朝时, 就让人传了旨,柳嫔身子不适, 近日在宫中休养, 不许任何人出入芳林苑。   名为保护, 但有心人却是拧了眉, 这摆明就是囚禁。   因这事, 后宫这段时间竟也有些安静下来,皇后罢免了几日请安,阿妤再见到周修容时, 是中秋节前日, 她带着小公主来看望佑儿。   阿妤正在给佑儿喂辅食,自打宋嬷嬷说,佑儿可以用些辅食后, 她就一直心痒痒的, 宫中的规矩,妃嫔不得亲自喂养皇嗣,是以, 别看佑儿日日在她宫中, 其实两人亲近的时间并无多少。   大多都是奶嬷嬷喂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阿妤见他醒的时间都少,她并无经验,还是宋嬷嬷说幼儿就是觉多, 才放下心来。   周修容被琉珠领着走进来,阿妤看见她怀里的小公主,就笑着接过来:   “近段时间,安儿倒是活泼了不少。”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安儿有些学会爬走了,刚到阿妤怀里,就扭着身子咿咿呀呀地叫着爬到软榻上,和佑儿窝在一块。   阿妤把手中的碗递给奶嬷嬷,笑着打发众人下去,片刻后,内殿只剩二人和其心腹。   见此,周修容没忍住笑:“姐姐这么久都没来寻我,我以为姐姐不好奇那日的事呢。”   阿妤捧着杯盏,抿了口茶水,才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少贫了,你那日究竟做了什么?怎得还牵扯到姜美人了?”   周修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轻细下声音,缓缓地说:“姐姐别急,听我与你说。”   “姜美人献舞一事,我早有耳闻,毕竟她日日练舞的动静不小,只是我原以为她是准备中秋节献上去的,那日柳嫔一说设宴,我就猜到了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这点不难猜到,毕竟姜美人和柳嫔同宫,投靠柳嫔太正常了。   周修容不知柳嫔为何会帮姜美人,但不妨碍她给两人一个理由。   要挟。   听上去,十分何理不是?   阿妤听到这儿,再联想她那日说的善仿人字迹,大致猜到她做了什么,不过,她轻拧起细眉:   “可我瞧着那日柳嫔的反应,不像是对腹中胎儿那般狠心的模样。”   若是敬事房那边的确有记载,这个孩子,会不会真的是皇上的?   周修容听出了她的顾虑,眸色微深,轻言细语道:“姐姐莫要多想,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与外人私通的铁证,我自不会留下这个疏忽。”   闻言,阿妤微怔,拧眉说:“何意?”   那孩子只要平安诞生,即可证明是否为皇室血脉,和疏忽何关?   周修容视线渐渐落在吃饱喝足的佑儿身上,轻柔地一字一句道:“死无对证即可。”   阿妤眸孔倏地一缩,听懂了她言外之意。   如今柳嫔的确保下的皇嗣,但若是之后不小心流产了呢?可否证明是其心虚?   阿妤头疼地抚额,她倒不是觉得周修容心狠手辣,只是:   “若皇上发现了怎么办?”   那日皇上能来寻她问话,足以证明只要皇上想查,总能查到一些事的。   对此,周修容平静地说:“不过是与外男私通的孽种,皇上怎会细查。”   阿妤默然,但细想之后,却不可否认,她说得没错。   皇上心中已经对柳嫔生了嫌隙,这个孩子若是在这时流掉,皇上大概只会觉得柳嫔心虚,随后顾及皇室颜面,并不会细查此事。   到那时,柳嫔方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周修容静静地等了会儿,见阿妤没说她心思狠毒,她紧捏帕子的手才微放松,她弯眸笑了笑,方说:   “姐姐不必觉得她可怜,我至今日才来寻姐姐,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那红花,是柳嫔自己送进口中的,为的不过是陷害姐姐罢了,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展开后续,就被那日的事打断了而已。”   “既然孩子对她来说,不过是用来算计的工具,那生与不生,她应也是不在乎。”   周修容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分解释,将自己这些日子做了甚,都说了出来。   阿妤对柳嫔自没甚好感,那日牵扯出宋嬷嬷,就可看出那日是针对谁的了,不过后来宋嬷嬷被皇上带出去问话后,又给送了回来,阿妤就知晓,宋嬷嬷定是无碍的。   不过,她依旧抿了抿唇:“纵使皇上不会细查,你也得仔细着些,我可不想去给你求情。”   说着无情的话,但她细拧的眉还是透了分担忧。   但凡做过的事,怎么可能没有痕迹。   周修容敛眸轻笑:“不会叫姐姐那般狼狈的。”   周修容在娴韵宫留了午膳,要离开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对阿妤说:“对了,姐姐,皇后近些日子免了请安,我心底有些担忧,明日姐姐若是得空,就和我一起去坤和宫看望一番吧。”   明日中秋,她们去行礼,如何也算不得错。   但阿妤还是顿了下,才点头应了下来,毕竟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皇后。   几乎是周修容刚走,琉珠就匆匆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小刘子和尚衣局的邱嬷嬷。   邱嬷嬷来送明日中秋宴要穿的衣裳,这每次佳节的衣裳,阿妤直接叫尚衣局备好的,这次也不例外,她抿唇浅笑:“还劳烦邱嬷嬷亲自跑这一趟。”   纵使宫中现如今冷清,邱嬷嬷依旧是堆着笑:“钰修仪严重,您的事都是头等的大事,老奴自然得亲自送过来,您瞧着,可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地方?”   琉珠等人在仔细检查着衣裳,毕竟一旦接下了衣裳,明日出了岔子,就不是尚衣局的责任了,阿妤只随意看了眼,就说:   “只要不和旁人撞了去,邱嬷嬷的手艺,本宫向来是满意的。”   打发了邱嬷嬷,阿妤才看向一旁安静的小刘子,失笑:“耽误刘公公的时间了,皇上叫你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刘子拱手行了个礼:“钰主子言重,皇上让奴才过来,就是告诉钰主子,今夜娴韵宫掌灯!”   这下子,阿妤倒是真愣住了。   芳林苑的事刚发生了几日,她还以为皇上近段时间不会进后宫呢。   小刘子见她神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和娴韵宫素来算是交好,如今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透露了些消息:   “昨儿个皇上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哪能任由皇上不进后宫呢?这不,今日就进了,一来就传娴韵宫侍寝,看样子,这娴韵宫的红灯笼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暗了。   阿妤了然,抓了把金瓜子给他,又叫周琪递了个荷包过去,轻笑着:   “刘公公事忙,本宫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小刘子想推脱了下,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笑得脸上都要起褶子了,才行礼退下。   他走后,周琪走近,扶着阿妤进了内殿,才问:   “今日皇上要来,主子可要先梳洗打扮?”   阿妤摇头拒绝:“皇上近日心情不好,应也没甚心思看我打扮,你跑一趟御膳房,叫多备些皇上爱吃的菜色,他近段时间定没好好用膳。”   这么长时间,她也多少对其有几分了解,一旦生气,就只顾着朝事忙,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一般。   阿妤撇了撇嘴,对这份“用功”表示敬而远之。   更何况,打扮什么,每次先叫宫人来传旨,到最后,都没甚好事。   阿妤这般想着,倒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猜对了,天色还未暗,小福子就匆忙跑进来,喘着气说:   “主子,姜美人去了!”   阿妤险些没拿稳杯盏,错愕扭头:“什么?”   她眸色变化了几番,最终还是觉得这事只可能是一人所为,她抿了抿唇,压下心思,嘱咐了不许宫人议论此事后,就拧眉挥退小福子。   与此同时的乾坤宫。   杨德带着消息进了乾坤宫,站在封煜身边,压低头:“皇上,事办妥了。”   封煜看着奏折,头都没抬。   顿了下,杨德犹豫着说:“姜美人受刑前,一直在说那盒子里的东西,她并不知情。”   “至于柳嫔为何会帮她,据她所说,是因为柳嫔要用红花陷害钰修仪,却被她抓到了把柄,才不得为之。”   若非此事又牵扯到了钰修仪,杨德甚至都不想将此事禀告上来,毕竟打量着皇上的脸色,他也不想知晓姜美人临死前说的话。   不过,他这话还是禀告对了。   封煜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沉着脸色:“自己故意饮下红花,陷害钰修仪?”   杨德不敢回话,就听见他凉凉地嗤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封煜没说,他原是对柳嫔腹中胎儿是否为皇室血脉还有存疑的,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用红花除了孽种,又能陷害到钰修仪,一箭双雕,真是好算计。   殿内寂静了许久,封煜轻拧着的眉,终于问出声:“她们为何都敢陷害钰修仪?”   他的确不解,明知钰修仪位高且受宠,何故一而再地攀扯她?   杨德倒是了然些许,他说:“许、许是因为……后宫主子初见钰修仪时,她的身份过低吧……”   似带着分不确定,其实他心底清楚,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后妃主子不过是看钰修仪身后并无靠山罢了。   杨德话落后,许久没听见皇上说话,刚要惊疑地偷看,就听身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身份低吗?” 第136章   翌日清晨, 阿妤拧着眉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枕边人还在,她一愣, 顿时清醒过来。   她刚欲坐起身, 搭在她腰肢上的手忽地稍用力,身边传来微哑的一声:“作甚?”   阿妤微顿, 她朝外看了眼, 暖阳透过床幔照进来, 显然是时间不早了, 她眨了眨眸子, 以为自己还未清醒:“皇上今日无需早朝吗?”   封煜闭着眼,凭着感觉将人揽回来,只说了句:“中秋, 沐休。”   “别吵, 让朕睡一会儿。”   阿妤见他眉眼间的乏累,再想起他昨夜的作态,瘪着唇, 呐呐地“哦”声。   随后, 她也跟着躺下,却不太老实地拱进男人怀里,封煜早就适应她的这习惯, 等她侧着脸颊在他胸膛上轻蹭几下后, 方才将人搂紧,下颚抵着她的青丝,锦被下的手掐了掐她的腰,沉声警告:   “不许再闹。”   这一掐,阿妤顿时拧起眉, 险些倒抽口气,男人夜间都是不讲道理,也不会怜香惜玉的,每每侍寝后,她腰窝都似青紫般,疼倒是未必有多疼,只不过她娇气了些。   阿妤刚想埋怨,就见皇上已经睡了过去,她倏地噤声,盯着他良久,才躺在他身旁又睡过去。   等阿妤再醒来时,身边已然没了人,她撑着身子坐起,揉着头问:“皇上呢?”   周琪挂起床幔:“前朝好像有大臣寻,皇上就离开了。”   阿妤放下手,撇了撇嘴:“什么重要的事,非得今日说。”   她懒洋洋地倚在床榻上,想起什么,突然问:“今日周修容可有来寻我?”   “来是来了,可正好撞上了皇上,皇上让周修容不要扰了主子休息,周修容就离开了。”   阿妤听得微愣,被皇上打发走了?   待回神后,阿妤不由得捏了捏眉,有些哑然无声,许久,才低叹道:“罢了,待晚上再与她细说吧。”   周琪点头,见她没了旁事,忙让宫人端进热水,伺候她洗漱:   “主子今日睡了许久,险些都要错过午膳了。”   阿妤听出她的打趣之意,轻咳了声,脸色颇有些不自然,恼羞成怒地催促着:   “你这丫头净说这些,快快快,我快要饿死了。”   她换好衣裳时,小福子刚好叫人将午膳摆好,她近日都没甚胃口,只随意用了两块,忽地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   阿妤拧起眉,吩咐琉珠:“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宫中,如今还有人这般大大咧咧地来她这儿闹事?   她刚这般想着,琉珠就匆匆地跑进来:“主子,是杨公公来了。”   阿妤微愣,杨德?他这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过来她娴韵宫作甚?   珠帘被掀开,杨德刚露了面,就堆了一脸笑,服身行礼时都道着恭喜,手中更是捧着一道圣旨。   阿妤怔怔地看着那圣旨,隐约意识到什么,又觉得不可能。   她近日没甚功劳,又非年宴大封后宫的,皇上那般小气的人,怎会特意给她晋升位份?   等真的圣旨宣读后,她成了所谓的钰妃娘娘,还有些怔愣地没反应过来,连圣旨都是周琪帮她接下的。   还是杨德叫醒了她:“奴才在这儿恭喜钰主子了,瞧奴才这记性,日后啊,该称您为钰妃娘娘了!”   整个娴韵宫的宫人,连同周琪都是脸上带着笑,喜气洋洋地服身行礼:   “奴才参见钰妃娘娘,娘娘金安!”   这般大的动静,阿妤自是不可能再愣神的,她自己心底也有些激动,这后宫至今为止,可只有三人被称过娘娘,而她就是其中一位,她如何能不惊喜?   不过惊喜之后,阿妤只剩一股子疑惑,招近杨德,微压低声音问:   “杨公公,你同本宫透个底,今日皇上为何突然晋了本宫位份?”   事出有因,更何况这么大的事。   而且,阿妤瞥了眼琉珠手中端着的银盘,那可是妃位才有的宝印,还未举行封妃大典呢,居然就一同送过来了。   杨德轻咳了声,他瞥了眼四周,才乐呵呵地说:   “这后宫近日来事多,娘娘素来得皇上心意,皇上怕娘娘受委屈。”   阿妤了然,原是如此,之前后宫众人针对她的情况,皇上都看在眼底,这如今便可以说是补偿她,不过杨德这般说,倒也没错。   阿妤眸子顿弯,她心中一欢喜,就想立即见到皇上,拉着杨德问:   “皇上现在可忙?”   杨德笑眯了眼,意有所指道:“皇上还未用膳呢。”   阿妤顿时觑向小福子,小福子顿时退下去,杨德见此,就笑着说:“那钰妃娘娘,奴才就先告退了。”   阿妤轻颔首,看着他离开后,才和周琪回了内殿。   她伏在软榻上,盯着那圣旨良久,才没忍住道:“我成娘娘了?”   谁能想到?   短短两年时间,她从一介任人欺辱的宫女,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主子?   还记得,两年前,她们最想要得不过是如何安稳地活下来。   周琪跪趴在她身边,笑弯了眼:“是,如今这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就属娘娘最尊贵了。”   阿妤摇了摇头,抚着额许久,顿时想起什么,她抬眸看向周琪:   “叮嘱宫中的人,若是借着娴韵宫的名声仗势欺人,到时莫怪本宫不讲情面!”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紧盯着。”   等小福子进来禀报时,阿妤才噌噌噌地从软榻上起来,她离开前朝铜镜里瞥了眼,看见了女子眉梢皆是笑意的模样。   乾坤宫,阿妤进得没有阻碍,只不过封煜见到她时,难免有些惊讶:   “怎么这时过来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中秋晚宴了,就算谢恩,也不必这时过来。   阿妤将食盒放在御案上,芙蓉面上映着软软的笑,让封煜稍眯起眸子,对她这番态度甚是受用,下一刻就听她说:   “妾身想见皇上,皇上不想见妾身吗?”   她嗔圆着眸子,似撒娇又似威胁,大又他说不,就闹脾气的模样。   封煜轻挑了下眉梢,他以为她是来谢恩的,这态度……   他最终拧眉:“莫要胡搅蛮缠。”总不能让他在这儿说想见她。   阿妤轻哼了声,识趣地没在这事上多说,她余光瞥见杨德着急的模样,连忙敛声:“皇上,您又不顾身子了,若妾身不来,您是不是要等到晚宴时才会用些东西?”   封煜沉默,没法反驳。   乾坤宫中,阿妤娇娇绕绕地盯着皇上用膳,而旁处,却是因她封妃一事彻底闹开。   坤和宫。   周修容低头,轻抿了口茶水,她去了趟娴韵宫,虽被皇上几句话打发了,却没忘记昨日说的话,转了个道,就来了坤和宫。   不过,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皇后的脸色,看来,皇后虽是免了几日请安,但身子却是无碍。   因今日中秋,许多诰命夫人其中午时左右就进了宫,入宫后,难免有些诰命夫人要来给皇后请安。   再加上几位妃嫔,是以,此时的坤和宫绝对算得上热闹。   钰修仪晋升为妃的消息,就是这时候传进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周修容先是愣了下,随后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角,稍顿,她敛下心思,去打量这瞒宫心思各异的人。   她在看见皇后微滞的神色时,不觉得意外,皇上晋封姐姐的事,必然没有和皇后商量,否则这消息早该传遍后宫了。   在旁人说话前,周修容掩唇轻笑了声:   “之前一直未听说消息,今日又刚好中秋,想必皇上是想给钰姐姐和我们一个惊喜。”   有人笑不出来,对你和钰妃来说,这自是惊喜,可对于她们来说,只有惊没有喜,更甚至有几人当场拧起了眉。   皇后只愣了下,就温和地笑着:“后宫好久没人晋升了,这倒的确是个惊喜。”   陆才人也在这些妃嫔当中,耐不住地问了句:“周修容向来和钰修、妃娘娘交好,今日怎只见周修容,钰妃娘娘如今在何处?”   周修容看似笑着,却有些冷淡地觑了陆才人眼。   往日陆才人太过蠢笨,叫她竟一时分不清,陆才人这是没脑子地脱口而出,还是故意挑拨她和姐姐的关系。   是来传话的宫人回答的话:“钰妃娘娘去了乾坤宫谢恩,现在恐还在乾坤宫呢。”   话音刚落,陆才人就颇为酸溜溜地说:“不愧是钰修、妃娘娘。”   这娘娘的称呼还有些叫得不习惯,虽拗口,但陆才人还是努力没叫错,没瞧着周修容时不时笑着看向她一眼?   周修容素来和钰妃交好,钰妃又是最小心眼的,她才不想在这事上落了错。   消息传来后,坤和宫内终是比之前冷清了些许。   后进宫的妃子尚感觉不深,但旧邸老人却是知晓,往年中秋时,皇上总会来坤和宫一趟,陪着皇后坐一会儿,最后再一同前往太和殿。   可现在,刚晋升的钰妃娘娘在乾坤宫了,她往日又素来受宠,皇上会丢下钰妃娘娘过来坤和宫?   没人会选择在这时离开,皇后虽依旧平静地饮着茶水,和诰命夫人闲谈,但其他人总是控制不住地朝殿门看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御前的小刘子匆匆走进来,服身行礼:   “皇上叫奴才来和皇后娘娘说一声,乾坤宫还有些事要忙,让娘娘先带着各位主子和夫人赶往太和殿。”   陆才人想说,忙?那钰妃在作甚?   可她刚要张口,就见皇后平静地将杯盏放在了案桌上,轻轻的一声响,却叫陆才人顿时噤声,埋首不语。   皇后看向小刘子,嘴角温和的笑没有一丝变化:   “本宫知道了。” 第137章   近酉时, 阿妤撑着身子从软榻上起来,她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愣了下才想起来, 这是乾坤宫。   陪着封煜用过膳后, 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她未想那么多, 只是懒得再回去, 没想到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对她这番行为, 封煜任由之, 阿妤自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阿妤抚额, 只觉得她近日愈发嗜睡了,浪费了许多时间,索性, 她也没甚要忙的。   透过屏风, 阿妤隐隐看见外面皇上依旧伏在御案上忙碌着,再联想自己睡了这么久的休闲模样,她眉梢微动, 果然, 越是身在高位,越是身不得闲。   “醒了?”   在她自我发呆时,封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阿妤顿时回神, 软软糯糯地笑弯了眸子:“到时间了?皇上怎么不叫妾身?”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殿内已然燃起了烛灯,看样子,时间算不得早。   烛火轻摇曳,明明暗暗地映在男人身上, 殷长的影子将阿妤拢在里面,封煜敛眸看着她,乏累地捏了捏眉心,说了句:“无妨。”   阿妤仰着脸,青丝被睡得有些凌乱,至少不能这般就去太和殿。   她拢了拢发丝,惊呼一声,忙叫起周琪。   乾坤宫是皇上就寝的地方,自是有梳妆台的,阿妤匆匆走过去,不经意间扫到铜镜前的一个锦盒,她轻眯眼,扭过身子,故作矫情地娇哼了声。   封煜靠在软榻上等她,闻声,挑眉:“又闹甚?”   阿妤拨弄了下那个锦盒,似酸溜溜地说:“不知是哪位佳人,竟叫皇上这般费心,在乾坤宫都特意备下盛放首饰的锦盒。”   那个锦盒,和她平日里装着玉簪首饰的锦盒十分类似,她瞥了眼,就大致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封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了下,倏地哼笑:   “你倒是贵人多忘事,这里是甚,你不该比朕还清楚?”   阿妤狐疑地拧起眉,见他这么说后,就直接打开了锦盒,里面放着两支并不是如何贵重的玉簪,但阿妤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   这是她“不小心”掉落在皇上这儿的。   阿妤轻咳了些,姣好的脸颊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封煜觑了她眼,再看向那个锦盒,她那点小心思,他不过看透不说破罢了。   反正这般胡闹的只有她一个,两支簪子,留在乾坤宫,也不碍事。   稍顿,封煜忽地想起了什么。   沈氏未被贬之前,也曾发现过这两支玉簪,当时她捏着玉簪看了许久,不过她只是提了句,就没再过问过。   也是因此,封煜才叫人将玉簪收进锦盒。   在离开前,阿妤觑了眼那个锦盒,软糯笑着依在封煜身边,两人都未多提,但也任由那两支玉簪躺在那里。   阿妤耽搁了些时间,到了太和殿时,里面已然是热闹一片。   太后和皇后居于高位,刚踏进太和殿的一瞬,阿妤就立即松开缠绕在封煜臂弯处的手。   封煜有所感,脚步微顿了下,觑了她眼,倒也没说什么。   一直都是这般,她看似任性骄纵,但是总有时候,她懂事得叫他侧目。   越走近,众人起身行礼,阿妤连忙侧过身子,她寻视过去,才在周修容身边寻到一个空位,刚欲走过去,忽地听见皇上沉声说:   “你坐这儿。”   这话是对她说的。   阿妤还没扭头看过去,就有这样的感觉。   果然,她转过头后,就见封煜淡然地看着她,指向的位置离他很近,在和皇后几欲相对的位置,她还没动作,宫人就迅速地桌子移了过去。   顶着众人的视线,阿妤轻吞咽了下口水,低声提醒:“皇上,这是不是有些……”   她承认她平日里算是得宠,但是倒也不必如此。   封煜没理会她这话,他想得透彻,总归她便是低调,只要他对她尚有恩宠,针对她的动作就不会少,既如此,张扬些,也没甚不好。   他喜她张扬骄纵的模样。   阿妤阻拦无果,下意识地朝皇后看去,恰好撞上皇后的视线,皇后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与往日态度无异。   待收回视线后,阿妤不着痕迹地轻抿唇。   皇后真的不在乎?   若是她,即使知晓不该说甚,也会露出些不高兴的神色。   忽然间,阿妤竟意识到为何皇上一直尊敬皇后,却待她恩宠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多少。   若有人待你只有一种态度,不怒不悲,甚至连脸上温和的笑都是因为这个身份该是如此,你又如何能投入感情进去?至少如她这般,皇后虽并未加害过她,甚至对她态度一直算得上温和,可她对皇后是如何都亲近不来的。   待坐下后,阿妤几乎一探头,就可和封煜窃窃私语,阿妤自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她瘪着唇,软声低声不解:“皇上,你这是作甚?”   对此,封煜的神色倒是淡定自若:“你刚晋了位份,该是调下位置。”   阿妤默然,这刚是妃位,还未到四妃,就坐到了这儿,若是她再晋升,接下来是不是该和皇上并肩了?   其实不止她不自在,底下许多人都在悄悄打量她,甚至还有许多朝臣,在看见这番情景后,心底都暗暗多了些想法。   在后宫,母凭子贵,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个中秋宴会,有些叫人心惊胆颤,却又格外平静地过去,直至深夜,一道惨叫声,打破了这股平静。   阿妤甚困乏,她撑着身子到芳林苑时,被封煜阴沉的脸色惊得立即醒了困。   她来得并不早,殿内已经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阿妤瞥见了个眼熟的陆才人,掩唇问了句:“如何了?”   她在殿内时,得到的消息就是柳嫔几欲小产,但太医已经赶过来了。   至于有没有保住,她并不知晓。   陆才人没想到她会问自己,但她素来是个嘴碎的,余光瞥见皇上等人并未注意到这里,连忙压低了声音,说:   “妾身刚到时,只听见了柳嫔的惨叫声,后来太医出来,虽未听清,但妾身看见了太医摇头,柳嫔情况恐算不得好。”   阿妤稍顿,若有似无地轻叹了口气,叫陆才人狐疑地看向她,钰妃是在替柳嫔惋惜?   这视线一落在阿妤身上,若非顾及场合,阿妤险些就要翻个白眼,怎得,她素来待人和善,如今柳嫔受难,她替其惋惜,不是最正常不过?   陆才人讪讪地收回视线,在她心里,钰妃是这后宫最难缠的人了,是以她才觉得钰妃这声惋惜,稍稍地有些假了。   阿妤斜了她眼,懒得和她多说,忽地听见殿外匆匆传来的脚步声,阿妤扭头看去,就见周修容姗姗来迟。   须臾,周修容走近,阿妤低声问:“怎么这么晚?”   周修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四周,歉意地抿唇,揉眉叹气:“安儿刚刚哭闹了场,才来得晚了些,柳嫔如何了?”   她这番话声音不算得小,四周的人皆听了去,对其话没甚怀疑地移开视线。   阿妤和她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只要拧眉摇了摇头。   几步之遥处,封煜听完太医的话,脸色一瞬间阴沉后,就恢复了平静,却又格外压抑:   “又是红花?”   太医低着头,越发躬下身子。   皇后就站在他身边,闻言,轻拧眉,似还要说什么,封煜就冷眼看过去。   之前柳嫔中了红花,就是其自导自演,如今呢?   而那红花,是如何到了一个后妃之手,这其中必不会那么容易,封煜不信皇后丁点不知,只怕是知晓了,却是默认当作了不知。   封煜并不是想不到柳嫔可能为旁人所害,但他之前心底就埋下了疑根,如今再听见红花,不禁想起之前柳嫔假借此要陷害钰妃一事。   短短几日,柳嫔腹中胎儿就没保住,不是心虚又甚什么?   是以,封煜沉了脸,他敛眸,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柳嫔失子,必痛苦万分,你等好好照顾她的身子。”   阿妤得知情况后,刚欲走近,和宫人端着的血盆擦肩而过,她掩着鼻子,轻蹙细眉,竟是觉得有些难受。   周修容立刻变了脸色:“姐姐,你怎么了?”   过了那阵子,阿妤就好受了些,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没事,只是刚刚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不舒服?   周修容轻轻念了这几个字,想起曾经淑妃宫中发生的事,不由得去寻殿内的熏香炭火盆之类的东西,想找出不妥当的地方。   她从来不信什么巧合,至于阿妤口中无缘无故的不舒服,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叫她放在心上。   殿内很安静,是以周修容刚刚那句问话,引起了许多人注意,封煜不知说了句什么,也朝这边走过来,沉着脸拧眉问:“怎么回事?”   周修容素来和皇上话少的,阿妤心知如此,再思及如今场景,歉疚地抿唇道:   “是妾身刚觉身子有些不适,周修容担心妾身,才会一时失态。”   “身子不适?”封煜拧起眉,杨德立即有眼色地招来太医,就听见封煜冷斥:“身子不适,就这般不放在心上?”   阿妤抿唇,低头不语。   众人心思莫名,如今柳嫔情况未明,甚至刚失去个皇嗣,皇上竟在此时还分心思在钰妃身上?   却不知封煜如今心情复杂,既气又怒,将柳嫔活刮的心思都有,可偏生他又不能表现出来,是以,阿妤这动静,刚好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阿妤心思尚算玲珑,对柳嫔的情况又甚是了然,正猜到了他的心思,才会这般乖巧地任由他轻斥。 第138章   夜间有些凉意, 为了体现来得匆忙,阿妤并未传甚披风,单薄的夏裳没能阻止多少寒意。   宫人动作麻利, 殿内很快多了个椅凳, 阿妤坐在上面,颇有些紧张地看向替她诊脉的太医。   她倒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事, 乍然闻到血腥味, 一时反胃想要作呕, 本就属正常, 更何况, 她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从未断过。   不过,替她诊脉的宋太医却是拧着眉,松了手又重新把上脉, 让阿妤也不由得紧张不安起来, 她看了眼皇上,就见皇上也跟着皱眉。   她刚欲发问,就见宋太医收了手, 抬起头正色问:“钰妃娘娘近些时日可觉得困乏, 或是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阿妤怔了下,觉得他的问话有些熟悉,心跳咚咚咚地快了起来, 才低声说:   “没错, 本宫近日的确睡得多了些。”   她话音落下,宋太医就好似松了口气般,直接站起来,朝皇上拱手:“皇上,钰妃娘娘并无大碍, 依微臣诊脉,钰妃娘娘这是喜脉之兆。”   阿妤顿时愣住,真的是喜脉?   封煜眸子稍亮,他上前一步,扶在阿妤肩膀上,阿妤感觉他微有些用力,下一刻就听见他沉声问:   “当真?钰妃为何会不适?”   他一连串问出几个问题,说话间环视四周,尚未来得及惊喜,就拧起眉,无需多说,旁人都可看出他对钰妃的关切和在意。   “皇上放心,钰妃并没有事,许是乍然闻到异味,一时有些不适。”   封煜立即想起阿妤怀着佑儿时,被血腥味刺激得险些小产的情况,脸色顿时微变,轻拧眉:“朕陪你回宫。”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之处的皇后,阿妤也被惊得连忙从这个消息中回神,她先看向太医:   “宋太医,你可确认?本宫昨儿请平安脉时,太医并未察觉到本宫有孕。”   宋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医术自然不必多言,他倒没觉得钰妃是在质疑他,弯腰答道:“娘娘日子浅,脉象不显,之前未查到也实属正常。”   闻言,阿妤终于放下了心,她觑了眼皇上,想起了他刚刚说的话。   今儿可是中秋,正儿八经的十五,按规矩,皇上是该歇在皇后宫中的。   如今是柳嫔出了事,方才两人都来了这儿,半路被她截走了算什么事。   阿妤不自然地掩了掩唇,总觉得今日打了许多次皇后的脸,叫她心底都些不安,这和她往日欺软怕硬的作风有违,稍顿,她低声提醒:   “皇上,今儿是中秋……”   封煜扶着她的肩膀,闻言皱眉,终于想起中秋也是十五这件事儿,不过事出有因,他就算陪着她回去,也并无什么大不了。   但,封煜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神色收进眼底,最终还是松了手,敛眸说:   “朕让杨德送你回去。”   话音甫落,皇后就连忙说:“皇上,钰妃有了身孕,刚又被柳嫔的事惊吓到,您还是陪着她吧。”   封煜本就在阿妤身上偏了分心思,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袖中的手松了又握,移开视线说:   “不必了,规矩如此。”   他说规矩如此,言外之意,若是没这道规矩,他便是要陪着钰妃回去。   众人听得出来,可今日钰妃的荣宠太过盛了,哪怕只是因为规矩皇上才不陪着,也叫众人心底有些安慰。   阿妤也松了口气,她才不管皇上为何松口,她也不想将皇上往旁处推,今日但凡对方不是皇后,她也不可能婉拒皇上亲自送她的话。   她没拒绝皇上让杨德送她的吩咐,轻服了下身子,没耽搁时间,被周琪扶着离开。   夜间凉,这殿内血腥味又大,里面柳嫔的痛呼声更是不断,她就算再喜悦,再没有同理心,在这场景下,都算不得多么自在。   阿妤一走,封煜就冷下眉,这芳林苑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柳嫔的哭泣声。   封煜听得不耐烦,出了柳嫔的事,他也该是不悦,当下冷眉道:“御前有事,朕先走了。”   这话,是对皇后说的。   他没甚心思去坤和宫,就算去了,也不过和皇后相顾无言,他不进后宫,也算不得坏了规矩。   皇后低声应下,静静地看着他身影消失,才似乏累地抚额:   “好了,都散了吧。”   阿妤自是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得知她又有孕后,周琪将她看得甚紧,刚回了宫,就被按在床上,后怕地说:   “娘娘有了身孕,我竟都没觉得不对,娘娘有孕时,向来对异味十分敏感,幸好今日周修容谨慎,不然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这事。”   说罢,周琪轻声埋怨:“请平安脉的太医也太不靠谱了。”   后宫妃嫔有孕,就没一个及时查出来的。   阿妤嗔瞪了她眼,叫她慎言,周琪轻拍了下嘴,知晓不该说这话,毕竟得罪了太医不是什么好事。   夜色有些深了,楹窗外的月色都有些奄奄一息,周琪怕她困乏,没多什么,连忙退了出来。   阿妤还有些愣然,她抚着小腹,细眉微微蹙起,在思忖着些什么。   这时有孕,她最怕的是她会待佑儿有些疏忽,不管她再如何仔细,总都会分些心思在腹中的这个孩子身上。   可除此之外,如今有孕却是最好不过了,她位份高,又身负恩宠,对后宫妃嫔尚算熟悉,若是再过一年,就该是又要进新人了。   她可不想落得淑妃那个下场。   ——   坤和宫内殿,只点了两盏烛灯,皇后还没入睡,谨玉和谨竺陪着她。   皇后正在翻着敬事房送来的案册,上面记着各宫妃嫔侍寝的日子,她朝前翻了好久,终于找到柳嫔侍寝的日子。   谨玉见此,疑惑地问:“娘娘为何又要再看一次?柳嫔有孕时,不是查过了吗?”   皇后头也没抬:“是啊,本宫查过了。”   但皇上却是不信。   后妃与外男私通,说得简单,可实际操作却并非那么容易,最重要的是,被送进宫的女子被家族都是特意教导过,这般牵连家族的事,有几人会做?   便是一时贪欢,又如何确保绝不会泄露风声?   闭了闭眼,皇后抬眸看向谨竺,平静地问:“查出来了吗?柳嫔的那位表兄,以及她宫中字条的事。”   “奴婢查过了,柳嫔的确和她那位表兄见过几次,但都是在柳嫔被查出有孕后。”   皇后早猜到柳嫔是被算计,对这话并不觉得意外,主要的是,是谁出的手?   但谨竺却是拧起眉,摇头:“奴婢查了许久,都查不出那纸条是如何出现在柳嫔和姜美人宫中的。”   皇后勾了抹笑:“该是如此,若是能被轻易查到,那人又怎么敢做出这事。”   说到底,这事也是在赌,可没想到,皇上对柳嫔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   谨竺不知该如何接话,殿内稍安静下来,谨玉朝珠帘看了眼,只觉得这殿内好生冷清。   她忍了会儿,还是说:“娘娘当时为何不拦住皇上?”   谨玉想不通,娘娘为何任由皇上对她恩宠日益渐薄?明明她能挽回些的,就算不似钰妃那般受宠,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皇后稍顿,想起了当时钰妃的反应,她摇了摇头:   “皇上本就不想来,本宫拦下又能如何?”   谨玉咬唇:“那钰妃……”   皇后挥手,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钰妃待本宫已够敬重了。”   对她该守的规矩,该敬重的地方,钰妃没甚做得不好的。   谨玉想起钰妃最后说的话,就算她再不喜钰妃,也不得不承认,娘娘的话没错。   见她安静下来,是谨竺问了句:“既如此,娘娘明知柳嫔要陷害钰妃,为何不阻拦呢?”   柳嫔要害钰妃,不过是心飘了,仗着有孕,就将视线放在了后宫唯一有子嗣的钰妃身上。   后宫被人嫉妒的,可不仅是有孕的妃嫔,那些顺利诞下皇嗣的才更叫人嫉妒。   谨玉微惊,连忙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乱说话。   谨竺没看她,只抿唇不语,却是认真疑惑地看向皇后。   皇后翻着案册的手指微顿,轻嗤了声:“本宫对她恩宠视若不见,也不曾害过她,如今,倒是还要拦着旁人害她了?”   她微侧眸:“凭甚呢?说到底,她与本宫何干,本宫为何要费那分力气?”   谨竺噤声,她想说,可您知晓皇上在意这事,一旦事情败露,皇上必然会迁怒于您。   可她说不出来,娘娘是一国之母,哪有她捧着妃子的道理,多难堪。   谨竺跪了下来:“是奴婢说错话了,娘娘罚奴婢吧。”   皇后头也没抬,摆了摆手:“都退下去吧。”   殿外,谨玉拉住谨竺,低声斥她:“你到底怎么了,主子做事自有她的道理,钰妃就算恩宠再高,她也只是妃!你这是在戳娘娘的心!”   谨竺偏头,掩下眸子的湿意,她垂着眸说:“我只是想知晓娘娘的态度。”   谨玉微愣:“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谨竺侧头,朝透着柔光的楹窗看去,她不过想确认娘娘对皇上的态度罢了。   曾经淑妃在时,娘娘尚费些心思维持表面上的恩宠,可如今,娘娘连皇上对她的敬重都不太在意了。   谨竺竟一时不知晓,淑妃的故去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殿内,隐隐听见两人对话的皇后,轻敛着眉,久久一动不动,许久,待她听见谨竺说“待会进去将烛火点亮些,娘娘怕黑”时,才没忍住,扔了手中的案册,再也看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佑儿:我还不会说话,母妃就有二胎了 第139章   十五那日封煜没送阿妤回去, 但翌日下了早朝后,就到娴韵宫陪她用了午膳。   彼时阿妤正搂着佑儿,弯眸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是以为阿妤在陪他玩, 佑儿躺在软榻上, 咿咿呀呀地蹬着腿,圆溜溜的眸子乱晃, 阿妤捏了捏他的小脚丫, 没忍住笑出来。   封煜刚踏进来, 就见这副场景, 尚来不及感觉到温情, 就心惊地上前两步,拧眉说:“你如今有了身子,小心他待会伤到你。”   说话间, 他将佑儿抱了起来, 似称重般颠了颠,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重量,才敛眸低声说:   “重了些。”   他常来娴韵宫, 佑儿待他也不陌生, 随意他都折腾,还咿咿呀呀地笑。   阿妤胡乱地行了个礼,忙忙阻止他的动作, 嗔怒:“哪有皇上说得那么严重, 您别颠他,他刚吃过东西。”   封煜稍顿,小心将佑儿放下来,阿妤拿着帕子轻擦了擦佑儿的嘴角,才不解地抬眸:   “皇上怎么这时过来了?可是御前得闲了?”   自不可能得闲的, 封煜避开这个话题没说,只道:“过来看看你。”   封煜顺势坐在她身边,就着佑儿和她随意说着话,阿妤撑着脸,半倚在他身上,笑弯眸子与他细语。   阿妤和他都默契地没提芳林苑的柳嫔。   半晌,封煜忽然说起一件事:“这两日,你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说话。”   阿妤一愣,她之前还借病躲过太后几次,如今要亲自送上去了嘛?   不过后宫连番失子,太后必然心情不好,她知晓,皇上也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会有这般吩咐,既如此,阿妤自不会拒绝,她乖巧地点头:   “皇上放心,妾身带着佑儿一起去。”   封煜在娴韵宫陪她用了午膳,又歇息了会儿才离开,阿妤见他离开前,眉梢处疲乏都散不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来看她,还是来寻个地方睡觉的。   待他走后,小福子才进来,低声说:“刚有消息传来,今年太后寿辰不必大办。”   阿妤一怔,这个时候传出这样的消息,看来太后的确心情算不得多好,的确如此,她那般在乎皇嗣的人,陡然失去了两个孙儿,怕是连觉都未必睡得好。   再思及皇上特意叮嘱的话,不禁抚额摇头:“准备下,本宫明日去慈宁宫请安。”   稍顿,阿妤又添了句:“给周修容递个信,问她明日是否得空。”   小福子脚程快,很快就带回周修容的口信,自是有空的。   可阿妤没想到,还没等到她去给太后请安,慈宁宫就传出消息,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不见客。   这消息是翌日请安时,皇后向她们透露的,阿妤和周修容对视一眼,不禁轻抿唇。   这消息传得好巧,就卡在她去请安前。   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不愿见她?   阿妤不想去猜,她捏着手帕,请安散后,片刻都没停留,转身就要回宫,在乘上仪仗时,被周修容拦了下来:   “姐姐,如今长香园的桂花开得正好,姐姐若是无事,随我走走可好?”   阿妤停下来,扭头看向她,就知她是有话要说,抿唇点了头。   长香园,阿妤站在桂花树下,任由桂花零零散散落了她一身,徒留一点金黄,周修容无奈地走近她,轻柔地发问:   “姐姐觉得委屈了?”   姐姐昨日刚给她传了信,今日太后就传出身子不适,可她们却没听说有太医进出慈宁宫,明摆着是不见客的借口罢了。   阿妤轻拧了下眉,摇头:“倒也不至于。”   太后不见客,还省了她的事,再说了,那位可是太后,哪由得了她委屈?   周修容细细看着她,倒也没在此事上多说,她转口说了另一件事:“姐姐应该记得那位张二姑娘吧?”   阿妤怔住:“怎得这时提起她?皇上下江南时,她不是就被送回去了吗?”   张家,那是太后的母族,纵使皇上对那张二姑娘的态度算不得好,但依旧令人放不下心。   周修容领着她在石桌前坐下,闻言点头,才细说:   “看来姐姐还记得,听说这位二姑娘回去后就一直待在府中为太后娘娘祈福,昨儿中秋时,张夫人还将其摘抄的佛经特意带进宫献给了太后娘娘。”   皇上后宫一直没有张府的人,这也算是张氏的心病,即使皇上隐隐透露出不想叫张氏女子入宫的讯息,张家人依旧为此折腾。   阿妤依旧听得愣愣的,没懂她是甚么意思,周修容索性直说了:   “似乎太后有意接二姑娘进宫小住一段时间。”   “又来?”阿妤不可思议地轻呼。   张二姑娘出宫时,可算不得荣誉回归,她就不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令阿妤更纳闷的是太后的态度,她拧了拧眉,低声说:“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去,如今又请回来?”   周修容摇头,轻嗤:“谁知道呢。”   这边两人不知太后是如何想的,就连乾坤宫得了消息的封煜也有些不懂太后的心思了。   封煜撂下折子,拧着眉问:“你是说,太后称病不见客?”   杨德小心翼翼地点头,将张二姑娘的事情说出来后,封煜脸色就大不好看了。   他忽地起身,在踏出乾坤宫前,沉声吩咐:“去请宋太医。”   慈宁宫   太后听见宫人禀告皇上到了的时候,松开转着的佛珠,冲着张嬷嬷摇头:“消息才传出去多久……”   皇上就这么到了,是关心她的身子,还是来替他的爱妃诉委屈?   张嬷嬷皱眉,没有接话。   封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太后闭目礼佛的模样,他脚步一顿,朝杨德吩咐:“叫宋太医回去吧。”   没有诊脉的必要,太后这番作态,哪里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   许久,殿内的人都撤了下去。   封煜等了许久,还不见太后起身,他抿唇,走近掀开衣摆跪在了她身边,他一句话没说,闭了闭眼,浑身四周的气息平静下来。   半晌后,太后才徐徐睁开眼,松开了佛珠,平静地问:   “皇上今日来,是为何?”   封煜转了几下扳指,眉梢似有些不解:“朕记得,母后刚回宫时,也是颇为喜欢钰妃的。”   太后心道,果然是为这事而来。   她说:“是,现在哀家依旧觉得她讨喜,否则也不会让皇上这般挂念着。”   封煜眉间越拧越紧:“儿臣不明白,是钰妃做了何事,惹母后不喜了吗?”   他待阿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惯是个欺软怕硬的,就算对他胡搅蛮缠,也不会对太后无礼。   更何况,她膝下有佑儿,如今又怀了身孕,有甚么天大的错,不能原谅?   太后起身,封煜连忙伸手去扶住她,太后稍顿,视线在他手上停了下,许久,才苦笑地说:   “皇上,你问哀家为何这样,那皇上何时会因为旁人来质问哀家了?”   封煜脸色稍变,下意识地反驳:“儿臣没有。”   他沉了沉眸色,心下忽地沉甸甸的:“儿臣只是不解罢了,想让母后给儿臣解惑。”   太后却是没有和他在此事多说的心思,她转身朝内殿走去,只是和平常一般,温声说道:   “哀家瞧着皇上很少宠幸后妃,可是对如今后宫的妃嫔不满意?”   封煜不知她为何说到这里,只好依着她的话说:“没有。”   太后瞪了他眼:“若是没有,怎会连幸都不幸一次。”   封煜没说话,想听听她想作甚,果然,就听她说:“皇上若是对后宫的妃嫔不满,这三年一次的选秀不妨提前一年。”   提前一年,也就是说,将选秀放在明年六月?   不对,听着太后的语气,似要更早些。   在钰妃还未生产前?   封煜眸色稍变,看来太后的确是对钰妃产生了不满,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满,他捏紧了扳指,答应的话在嘴边晃了圈,忽地想起钰妃昨日乖巧的模样,要说的话就这样卡在嘴边,如何也说不出来。   那人性子娇气,太后今日故意不见她,她不知要怎么委屈难受,若是在得知他要在这时选妃,恐是要闹得不停。   封煜微头疼地捏了捏眉,低声喊了声:“母后!”   太后捏住佛珠,险些被他这一声喊得心软下来,可最终,她扭过去,语重心长地说:“皇上,你要记住,你是皇帝,就算有偏爱,也不该忘了分寸。”   封煜拧眉,终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钰妃虽性子骄纵了些,但并未做过出格的事,儿臣不知,是哪里失了分寸,竟叫母后迁怒于她?”   太后微怒:“没有忘了分寸,中秋时,你为了在众多朝臣面前给她做脸,叫皇后在众人面前难堪?”   “甚至,在沈氏有孕时,任由她肆意妄为?”   若说前半句,封煜尚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但后半句,他就不禁沉了眸:“钰妃本就比沈氏位高,是沈氏不敬在先,钰妃又有何错?”   太后不听他多说,冷哼了声:“你就知袒护她。”   封煜无奈,揉眉换了个说话:“母后认为沈氏有孕,所以沈氏对钰妃不敬也情有可原,那如今钰妃有孕,母后这番态度有失公允?”   太后哑声,断没有想到为了钰妃,他竟在这儿与她掰扯了那么多。   越是如此,太后才越是觉得钰妃对他有了影响。   可偏生皇上自己还没察觉到,只是下意识地就袒护起钰妃,像是偏袒于钰妃成了习惯一般。   许久,封煜最终只平静说了句:   “就算母后对钰妃不喜,可母后要记得,钰妃是佑儿生母,又即将为您诞下一名孙儿。” 第140章   封煜转身离开。   太后看着他的身影, 愣在原地,捏着佛珠的手轻颤。   收在殿前的张嬷嬷在封煜离开后,就立刻掀开珠帘进了内殿, 当下就看见了娘娘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眉眼浮现几分心疼,快步走近, 可她张了张口, 却不止该说些甚么。   许久, 她才低下头, 有些无奈又心疼地说:“娘娘, 您这又是何苦?”   她说:“娘娘为了不让皇上为难,张家求了您这么多年,您也没能松口叫她们送人进宫, 如今怎又舍得了?”   张嬷嬷想不通, 素来不管后宫事务的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就插手皇上宠幸谁的事。   太后因她的话回神,她拧眉说:“可哀家不这么做,就任由钰妃对皇上的影响越来越深吗?”   张嬷嬷叹气, 她忽地在太后面前跪下来, 太后一怔,几不可察地退了步,就听张嬷嬷说:   “可那又如何呢?娘娘, 前不久您才说过, 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   张嬷嬷不是在替钰妃说话,而是她从没有看过皇上那般神色离开过慈宁宫,她一生都陪着太后,对皇上几乎当自己的孩子对待,如今太后和皇上闹成这样, 她既心疼太后,又心疼皇上。   她怕,怕母子二人因这事越闹越深,最终娘娘会后悔。   张嬷嬷咬牙,说了最后一句话:“当初先帝在时,对娘娘也甚是偏宠,那时太皇太后百般刁难于娘娘,娘娘也曾埋怨过,您说过,绝对不会像太皇太后那般对待皇上的。”   可如今又有什么差别呢。   太后被她当头棒喝,她身子轻晃了下,叫张嬷嬷看得心惊胆颤,连忙起身扶住她:“娘娘!”   她拍打自己的嘴,苦恼懊悔:“娘娘,奴婢不说了,不说了,您快别生气!”   太后却是愣在原地,过了半晌,她才哑声说:“是哀家错了吗?”   张嬷嬷愣了下,犹豫了下,不敢太刺激她,只低声说:“不是娘娘做错了,可娘娘放手不管后宫事务多年,忽然和皇上叫板,您对钰妃的不喜,难道要甚过对皇上的心疼吗。”   太后下意识地摇头。   张嬷嬷松了口气,她说:“钰妃有孕,本就是好事,冲散了近日宫内的晦气,待不久后,您又能得一孙儿,娘娘,您放宽心,将这些事交给皇上处理不好吗?”   太后许久没说话,张嬷嬷也闭口噤声,不打扰她的宁静。   半晌之后,太后抚额,挥手让她退下,张嬷嬷愣了下,才行了个礼退出去,待她到快踏出宫殿时,背后传来太后有些疲累的话:   “之前让你去张府传的话,不必传了。”   张嬷嬷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话她还没来得及传去府上,如今正好。   殿内无人,太后静坐许久,她想着张嬷嬷的话,想着刚刚皇上的话,以及最后他无话可说转身离开,最终敛眸,低低苦涩:   “哀家这是在折腾什么……”   ——   阿妤当然是不知晓慈宁宫发生的事的,若她知晓皇上竟为了她和太后说了这么多,她必然惊愕万分。   不过她回了娴韵宫后,就知晓皇上去了慈宁宫。   快要午膳时,封煜忽然出现在娴韵宫,吓得阿妤一跳,她匆匆放下木著,就要弯腰行礼。   封煜扶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   阿妤抬头,就见他脸色沉沉,应是心情不佳,阿妤揣揣不安,心底百般猜测自己怎么惹着他了,稍顿后,她咬唇,紧张中透着分委屈:   “皇上,妾身想去看望太后娘娘的,可慈宁宫近日不见客,妾身进不去,您不会生妾身的气了吧?”   她觉得不该是因为这个,毕竟此事算不得她错,可她想不出她还有哪里招惹他了。   她话音甫落,封煜就立即回神,捏着眉心说:“不是。”   说着话,他的情绪却不由得更差了些。   他不过宠个人,后宫妃嫔百般针对,连太后都要插手管上一遭,她们越是如此,封煜反而越偏向阿妤。   她除了他,在宫中还有何人可依?若他都不管她了,那她要怎么办。   阿妤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纳闷,她瘪唇没问出口,反而觑了眼旁边的饭菜,轻绕地拉住封煜的手:   “皇上应该还未用膳,妾身陪您用些?”   封煜这时才注意到她在用膳,他敛了敛心思,将那些情绪都压下,扶着她坐下,低声说:   “好。”   宫人手疾眼快地摆上木著,阿妤先夹了块他往日较为爱吃酱鱼肉,亲自挑完刺后,才放进他碗中,极为乖巧地喊了声:“皇上,您尝尝。”   她终究是做过三年的宫人,对这些伺候人的事,不是不会,只是她后来懒得做了罢了。   封煜隐隐察觉到她态度似有些不对劲,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将鱼肉吃下。   待膳后,封煜才意识到何处不对劲。   若是往日,她遇到不高兴的事,早早就向他抱怨撒娇,可今日太后忽然闭门不接客,她心思敏感,不可能感觉不到,却什么都没说。   之后,阿妤都不吵不闹,极为乖巧安静地依在封煜身边。   封煜看得心底颇为不是滋味,他捏住她的手,低声说:“你今日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阿妤轻声“啊”了下,才反应过来,稍愣后,她摇了摇头,软声说:“妾身没事。”   最后还是封煜自己挑明:“太后不见你,你心底不委屈?”   阿妤没想到他说得那般直接,真的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越发抓紧他的手,话音轻颤却似平静地说:   “太后不见妾身,妾身不委屈,可若皇上不见妾身,妾身才会委屈难受。”   所以,今日她还是不安了,所以才这般乖巧。   封煜抿唇,想起当初容嫔尚在时,她也是这般,每每都不安地去乾坤宫见他,甚是乖巧安静,他忙碌时,甚至都能忘记她的存在,他宠了她那么久,才将人性子宠得骄纵,如今又看见这幕,心底不适地堵得难受。   他抬手捏住她的脸,沉声说:“行了,不会叫你难受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会不见你的。   阿妤抬头看他,遂后靠在他怀里,发丝抵在他下颚,脸颊轻轻蹭了蹭他胸膛,叫封煜觉得下颚被发丝扫过的地方有些痒,就听怀里人说:   “妾身信皇上。”   其实阿妤真的不太在乎太后见不见她,她又不是没称病避过太后,她最终在意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说到底,决定这后宫荣宠的,追根到底,还是皇上。   封煜默然,殿内安静又和谐,隔了好半晌,他才低声说:“太后既然不见客,那你就安心在宫中养胎即可。”   母后不见她,总不能硬让她去求见,最后不过会让彼此都不愉快。   封煜等阿妤睡着后,才离开娴韵宫。   回到乾坤宫时,他依旧沉着脸,杨德知晓他和太后闹了不愉快,不敢出头,一路上都噤如寒蝉,忽地御案前的圣上抬头,拧眉问他:   “你觉得,朕对淑妃和钰妃,有何不同?”   他想了许久,依旧想不明白,若只是因为钰妃受宠,当初的淑妃在王府时,也不是没有盛宠过,太后也不曾这般过。   杨德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自己,额头都快溢出冷汗,不知该怎么说。   当初皇上的确宠爱淑妃,甚至在王府时,有段时间也没顾及到皇后的脸面,后来淑妃更是宠冠后宫,让天下女子皆羡慕。   如今的钰妃也不遑多让,恩宠甚深。   若是说有何不同,那就是每当出事时,皇上总是站在钰妃那边,认定了钰妃是弱势,不管对方是妃嫔、皇后还是太后。   其实杨德有些理解太后的做法,皇上这般偏袒的行为,的确令人心惊。   封煜等了许久,没等到杨德开口,颇为不耐烦:“哑巴了?”   杨德立刻出声,苦笑:“皇上,奴才就是个阉人,看不懂这男女之间的事,您这不是在为难奴才嘛。”   他哪敢说什么,说皇上对钰妃偏宠?   明摆的事实,皇上自己并非不知晓,他不知道皇上想听什么,索性不答这话。   封煜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可他拒绝的理由用得太好,好到封煜呵呵冷笑几声,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他持起笔,欲要翻看奏折,只半晌,他又撂下折子,无甚心思去看。   封煜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吩咐:“让太医去慈宁宫一趟。”   纵使不满太后的做法,但那终究是他母后,更何况,太后身子骨算不得好,他还是担心她会被气个好歹来。   但即使如此,封煜也没打算松口。   选秀,让新人入宫,太后打得不过就是分钰妃恩宠的目的,可他若真想宠幸旁人,这后宫又不是没了旁人。   封煜心底还有丝抵触,因他想起了当初的淑妃。   那时的淑妃,就是因为在她有孕时,新妃入了宫,她才变得叫人越发陌生。   他想起阿妤,不想她也变成那样。   ——   慈宁宫,张嬷嬷领着太医进来,太后轻拧眉:“哀家无事,叫太医作甚。”   张嬷嬷低声说:“并非奴婢叫的,是皇上担心太后身子,才特意让太医跑这一趟。”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紧,低低轻哼:“他倒是还记得哀家。”   她没想到他拂袖离开后,还能记挂她的身子。   她一直知晓皇上孝顺,对她素来百依百顺,如今却为了钰妃和她争吵,是不是她真的叫他为难了?   太后任由太医替她诊脉,等太医说,他还要去乾坤宫复命时,终于低叹了口气。 第141章   自从周修容和阿妤说了那话后, 阿妤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张二姑娘进宫小住的消息。   虽纳闷,但阿妤微思索一番后, 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阿妤这次有孕, 比怀着佑儿时还要难受,起先她只是困, 后来几乎一点腥味都闻不得, 如此便罢了, 可偏生她还吃不下东西, 刚强迫自己吃些, 稍后就吐得一干二净。   几番之后,她就没心思吃东西,逼得她太过难受了。   她没特意将此事和封煜说, 但宋嬷嬷在娴韵宫, 封煜自然会知晓,这日,封煜到娴韵宫陪阿妤用膳。   阿妤闻不得腥味, 因此, 桌子上的菜要么是清淡,要么就是极酸或极辣,封煜扫了眼, 就平静地移开视线, 落在阿妤身上,见她自有孕后,脸颊上的肉都瘦了下来,下颚尖尖细细的,叫人看得不自觉拧眉。   明明觉得饿, 但阿妤却没有一丝胃口,她瘪着唇看向封煜:“皇上,您不需来陪妾身的,这儿都没您喜欢吃的。”   封煜眉眼蓦地一柔,他低叹了口气,说:“无妨。”   他持着木著给她夹了块菜,是阿妤往日爱吃的,可如今阿妤却露出一丝难色,虽如此,她却依旧默默地吃起来,细眉紧拧,仿佛是在受酷刑般。   她知晓自己该吃东西,但知晓却不代表能做到。   阿妤不知她是有孕使然,还是本身性子如此,只有稍难受,她就矫情得不行,两眸瞬间泪汪汪,叫人也跟着心疼。   单是看她这副模样,封煜就吃不下什么,毫不掩饰地露了担忧:   “当真是什么都吃不下?”   阿妤轻轻摇头,撅唇甚是委屈,不知是抱怨还是撒娇:“他好折腾妾身。”   封煜抿紧了唇,视线落在她小腹上,许是她穿着宽松的衣裙,那处平平的,看不出什么有孕的痕迹,他想不通,这么个小东西,怎能这么折磨人?   阿妤勉强自己吃了两口青菜,就觉得胃里一阵闹腾,她捂着唇,急急地看了眼封煜,连忙起身跑进内殿,封煜脸色稍变,放下木著,跟着走进去。   阿妤正对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待看见他进来时,着急道:“皇上怎得进来了?”   “妾身这副模样,待会叫您吃不下……”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都快要哭出来了,明明她这分难受,有他的一分功劳在,可她连吐都不敢在他面前吐,怕惹了他的食欲。   封煜原还在纳闷她为何要折腾着跑进来吐,听了这话后,不知该心疼还是该怒:   “胡说什么。”   她什么样,他没见过?   周琪忙端着清水过来,阿妤漱了口,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封煜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就听她带着哭腔地说:   “皇上,我吃不下……”   封煜喉间动了下,女子扑在他怀里哭得又急又凶,间她这副模样,封煜要说不心疼,那自是不可能的。   他抚着她的后背,只能低声妥协:“那就不吃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怀里人就连连摇头,她甚道理都明白,只是该难受的时候,还是会难受。   哭得累了,阿妤在他怀里睡着了过去,封煜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榻上,朝周琪颔首,才走到外殿去。   他瞥了眼满桌子的菜色,心底压着分不虞。   周琪低头快步走出来,服身行礼,不解:“皇上?”   封煜拧着眉,问她:“钰妃可有说过想吃什么?”   周琪脸上也都是难色,她沮丧地摇头,若是有说过,那便好了,只要她说了,怎得都会给她弄来。   封煜头疼地捏了捏眉,只能无力地吩咐:“让宋嬷嬷备着药膳,若是她想吃最好,若是不愿意吃,就……罢了。”   总不能任由她这么吐下去。   想起乾坤宫还剩下大堆事务没处理,他拂袖,朝内殿看了眼,才说:“好好伺候你家娘娘,朕晚上再来看她。”   他走后,周琪进了内殿,就见阿妤蹙着细眉躺在床榻上,当真是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忽然有些心疼,明明已经有皇子了,主子完全可以不用遭这份罪。   另一边,封煜走出娴韵宫后,就冷下了脸:   “钰妃吃不下东西都多久了,御膳房还是没有半点办法,朕要他们有何用!”   杨德忙道:“圣上息怒。”   他听说御膳房已经绞尽脑汁地在想办法了,几乎每日的菜色都不一样,稍有钰妃能吃多两口的菜色,第二日都会再出现在钰妃桌子上。   可钰妃甚都吃不下,御膳房求问无路,甚至都问到他这里了,就想知晓有甚能让钰妃吃下的。   封煜还欲说什么,忽地就见前方有宫人匆匆跑过来:   “皇上,陆大人在御书房前求见。”   封煜拧起眉,这时求见?才刚下过早朝没多久。   杨德说:“这次科举,皇上让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监考,陆大人在旁监督,许是有什么要事要禀告?”   若是真有这个问题,早朝时也该说了。   不过,封煜还是抬步朝御书房前去。   御膳房前,陆宗手里拿着一份折子和一个罐子,他低低叹着气,再听说皇上叫他进去时,稍顿后,才踏进去。   他刚走近,封煜就看见了他手中格格不入的罐子。   “爱卿进宫叙事,手中的罐子是何物?”   封煜心情不好,耐着性子,但是问出的话却是淡淡的。   陆宗讪笑:“皇上,微臣听说钰妃娘娘自有孕后,食不下咽,舍妹前日子也刚好有孕,特意自酿的酸果,似对有孕之人颇为有孕,是以,才拿了罐来,借花献佛。”   听罢,封煜总算明白,今日这上折子是假,而陆宗的目的该是送这个罐子前来。   他眸色暗了暗,颇为沉色,他盯着那个罐子许久,意义不明地冷哼了声:“爱卿倒是有心了。”   “为皇上分忧,是臣等本分。”   封煜不耐听这些官话,遂想起之前钰妃的模样,纵使心中不虞,他还是沉声说:“放下吧。”   陆宗连忙松了口气,就听皇上又说:“若是钰妃情况当真好转,朕自当有赏。”   “皇上言重。”   待陆宗退出御书房后,封煜脸色微黑地盯着那个罐子,杨德在一旁瞧得纳闷。   陆大人此举,虽有些不合规矩,但若是真对钰妃有用,也能解决皇上一件心事,怎瞧着皇上算不得多高兴?   他呐呐地不解问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陆大人有何不妥?”   封煜冷嗤了声:“朕倒不知陆宗还有个出嫁了的妹妹。”   陆宗的确有个妹妹,可如今不过八岁幼龄,如何有孕?   他倒是有个堂妹,如今在宫中当个才人,他怎不知陆才人有孕过,还能酿出酸果?   杨德脸色微变:“陆宗撒谎了?”   封煜眸色稍暗地看向那个罐子,意义不明地轻哼:“他最后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何话?”   封煜瞥了他一眼,冷声:“借花献佛!”   至于借谁的花,可就不像他口中那样了。   杨德哑然,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他呐呐地问:“那……这酸果……”   封煜烦躁地揉了揉眉:“拿去给宋太医。”   不管是否有用,未经检查,自是不可能送进钰妃口中的。   杨德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赶了回来,陆宗敢送进宫,自是不可能有事的。   封煜心知肚明,但还是送去给了宋太医,至于是不是有私心,谁也不知。   杨德抱着那个罐子:“皇上,那奴才给钰妃娘娘送过去?”   封煜扔下折子,不耐地睨向他:“要你多嘴。”   他觑向那个罐子,冷冷地说:“放下。”   杨德连忙放下,摸不清他的心思。   直到快至傍晚,封煜将朝务处理得差不多时,才起身,瞥了眼罐子,对杨德吩咐:   “带上,走吧。”   杨德跟在他身后,轻轻撇了下嘴,心底轻啧了声。   娴韵宫中,阿妤刚刚睡醒,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让嬷嬷将佑儿抱进来,随后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她侧过头,心底难受,就说:   “嬷嬷,我吃不下。”   宋嬷嬷得了皇上吩咐,也不难为她,见她真的吃不下,就应了声端着药膳退出去。   刚行至长廊上,就见皇上迈过宫门进来,身后的杨德怀里不知抱了个什么东西,她没细看,只连忙行礼。   封煜走近,抬手让她不要多礼,随后看向她手中丝毫未动的药膳,轻拧眉:   “钰妃用不下?”   宋嬷嬷没说话,只是轻叹了口气,封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带着杨德走进去,殿内燃了灯,昏暖的烛光下,映得阿妤脸色稍白,她正抿唇轻笑地逗弄着佑儿,一片温情肆意。   封煜看得稍顿,才迈步走进去,不待人行礼,就将人扶起来,斥责:   “身子重,还做多虚礼。”   阿妤不与他争这些,视线落在杨德抱着的罐子上,好奇地问:“皇上这是带了什么过来?”   封煜没说话,只颔首让杨德打开。   满满的酸味溢出来,腌制酿出的酸果,光是闻了下,就腔中分泌出口水。   阿妤眸色稍亮,她咽了下口水,随后有些迷茫地说:“这味道,感觉好熟悉……”   像是幼时,她娘亲特意为她酿的酸果。   杨德将罐子送近了些,阿妤看清了后,惊喜万分:“真的是酸果,皇上从哪儿弄来的?”   封煜见她脸上近日很少露出的笑容,轻捻了下扳指,敛眸似不经意道:   “朕特意叫人去绍州寻的。”   话音落,阿妤丝毫没有怀疑,可杨德就暗暗偷看了他眼。   他暗自嘀咕,这明明是陆大人送过来,何时成了皇上特意去寻的了。   不过,他也只感在心底嘀咕,不敢多言,甚至他还说了句:   “皇上得知娘娘用不下东西,心底着急,早就派人去了绍州,娘娘快尝尝这酸果可合您心意?”   旁的都是虚的,钰妃能吃下不吐,再来揽这功劳不迟。   阿妤捏了块酸果扔进口中,感觉和以前吃的味道没甚不同,她顿时笑弯了眸子,连番扔了三四个进口中。   她吃得欢,还没觉得难受,眸子越来越亮。   最后还是封煜制止了她:“就算喜欢,也不得贪多,朕叫他们给你煮碗粥,如何?”   阿妤如今稍有了胃口,自然不会拒绝,她软软地看向封煜,眸若点星,灼得封煜险些有点心虚,就听她软软糯糯道谢:“谢谢皇上。”   封煜好不自在地点头,捏了捏她的手,说:   “无事,吃完,朕再给你寻。”   陆宗送了一次,就该料到后续许是还会用的,定会有余。   反正人在那儿,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妤:呵呵。   杨德:呵呵。   韩玉扬:呵。 第142章   秋去冬来, 这几日飘了场雪,今儿醒来时,便覆了满地, 似连着天际, 白皑皑的一片。   阿妤撑着身子,倚在楹窗边, 视线落在庭中白雪皑皑的红梅上。   封煜刚进来, 阿妤就看见了他, 雪落在他的肩膀上, 暗玄色的大氅上顿时多了些白, 阿妤瞧了眼天色,撑着楹窗边,探出头来, 好奇地问:   “皇上, 您这时怎么得闲过来了?”   若她没记错,此时该是早朝的时间才对。   封煜被她忽然的动作吓得一跳,心下微紧, 皱着眉上前两步, 隔着扇窗户扶住她肩膀,沉声道:“小心。”   阿妤缩了回去,封煜才从长廊上绕进殿内, 殿内地上都铺着绒毯, 更是烧着地龙,暖烘烘的,阿妤光着白净的脚丫,噌噌噌地迎到珠帘前。   封煜掀开珠帘,迎面而来的就是她顾盼生姿的脸颊, 未施粉黛却肤如凝脂。   他脚步微顿,视线落在她面上,渐渐往下移,落在了她脚上,头疼地抚额:   “朕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许光着脚下榻。”   噌。   阿妤攥着他的衣袖,踩到了他脚背上,封煜稍顿,渐渐眯起眸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她笑弯了眸子,软乎乎地说:“这就不凉了。”   封煜抵着牙根,没好气地斜了她眼,却是揽着她的腰肢,将人重新带回了软榻上,无奈低声:   “别闹了。”   她如今腹部隆起,突出的那块,封煜搂着她的腰肢时,刚好可以将手覆在上方,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   阿妤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稍眯起眸子,轻哼了声:   “皇上在想哪个姐妹,在妾身宫中都心不在焉的?”   封煜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不等她露出怒容,就轻斥:“乱说什么。”   阿妤娇娇哼了声,似真似假地揉着腰肢,嘀嘀咕咕道:“还说没有,掐得妾身好疼。”   封煜用了多少劲,自己心底清楚,对她这装模做样的作态,只瞥了眼,就淡定地收回了视线。   这般模样,叫阿妤失了问下去的心思,她余光瞥到一旁案桌上摆着的棋盘,眸色忽地稍亮。   她近段时间甚少出去,难得不再看话本,反而多了个别的爱好。   阿妤忽然拉住封煜的手,乖乖巧巧地说:“皇上,您若无事,那妾身陪您下棋可好?”   封煜讶然挑眉:“你何时学会下棋了?”   阿妤呵呵笑了两声,格外温柔:“近几日刚与周修容学会的。”   闻言,封煜颇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阿妤勾着他的视线,叫他没注意到一旁周琪稍变的脸色,似是有些同情。   周琪动作很快,片刻后,就端来了棋盘。   阿妤刚学会的下棋,她没什么棋品,当下仰着脸,撒娇道:   “皇上,妾身刚学会这下棋,若有何不妥之处,您可千万别生气。”   封煜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面前女子故意卖嗔作乖,他倒是没多想,很快应下来。   一炷香后。   封煜脸色铁青。   他持的白子,因为阿妤说她要先行,此时他盯着棋盘上所剩不多的白子,头疼地抚额:   “江妤,将你手中的棋子放下。”   阿妤刚捏了个白子,欲要放置一旁,闻言,眨了眨眸:“为什么呀?”   话说得软软糯糯的,若是往日,封煜早就软下心肠,随意她闹了,可如今,封煜脸色却越发青了些。   他们一盘棋还未结束,她悔棋不知多次,只此就罢了,还无故吃下他的白子,稍不注意,棋盘上的白子就被她拿下,理由居然是挡住她落子的位置了。   封煜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朕终于知晓周修容为何这几日没来看你了。”   阿妤讪讪地放下那颗白子,软声撒娇:“好啦,妾身不拿就是了,您之前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嘛。”   封煜刚欲说话,她就说:“该妾身下了,是不是?”   是?是什么是。   若他没记错,刚刚拿他白子前,就是她落的子。   不过阿妤在他说话前,就已经将黑子落在她心仪许久的位置,高高兴兴地抬头:“皇上,该您了。”   封煜盯着棋盘,忽然扭头问向杨德:   “朕来之前,是不是宣了陆大人进宫?”   杨德憋着笑,连连点头:“是,算着时间,陆大人应是到御书房了。”   阿妤愣愣的,就见封煜立刻放下了棋子,拧着眉,若有其事地说:“朕御前还有事,改日再陪你下棋。”   话落,不等阿妤做出反应,他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后,阿妤才气得拍了拍棋盘,周琪在一旁捂着唇轻笑,惹得阿妤恼羞成怒瞪向她。   周琪不惧,抑制不住地笑着说:“如今连皇上都被娘娘吓跑了,您还要继续下棋吗?”   阿妤顿住,她倒是想,可她和自己下嘛?   不待她说话,琉珠匆匆掀开珠帘走进来:“娘娘,陆才人和方宝林求见。”   阿妤顿时放下棋盘的事,微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扬眉:“她们来作甚?”   琉珠摇头,阿妤眯着眸子想了片刻,点头:“叫她们进来吧。”   她没动,依旧倚在软榻上,手中随意摆弄着棋子,不过须臾,陆才人和方宝林走了进来。   刚露面时,陆才人脸色似有些难堪,不过很快就堆了一脸的笑:“妾身给钰妃娘娘请安!”   这番转变,叫阿妤讶然地挑眉,不过下一刻,她就稍拧眉,这般热情,她们有那么熟吗?   阿妤轻挑了下眉梢,瞥了眼楹窗外一地的雪,似笑非笑地说:“陆才人稀客,今日怎想到来本宫这儿了?”   陆才人讪笑着:“娘娘许久没在宫中露面,妾身心底想您得紧,之前总不敢来扰您安宁,这两日才厚着脸皮前来,还请钰妃娘娘莫怪。”   这话听得阿妤浑身不自在,她觑了陆才人眼,觉得颇为别扭,她没搭理陆才人奉承的话,撇了撇嘴道:   “行了,少在本宫面前贫,琉珠,赐坐。”   陆才人坐下后,脸上的笑越发盛了些,她说:“妾身说得可都是心里话,娘娘虽不能侍寝,可皇上却一日不落地过来,就是当初的淑妃,在皇上心中,也比不得您。”   方宝林在她旁边附和:“是啊,娘娘在皇上心中才是顶尖的。”   宫人恭敬地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进来,才打断了二人的话。   阿妤抚了抚额,听到如今,只觉得越听越糊涂,这二人特意过来就为了说两句好听话捧捧她?   不过,她敛下眉,轻笑着说:   “本宫可劝二位一句,说话可要三思,皇后娘娘还在坤和宫坐着呢,论在皇上心中的地方,谁也比不得皇后娘娘。”   没想到自己会说错话,方宝林立刻没有丝毫犹豫地拍打了下自己的嘴,自责道:   “瞧妾身这张嘴,连话都不会说,娘娘可别嫌弃妾身。”   阿妤看得眯眸,这般能屈能伸?   她有些不耐烦和她们继续打马虎眼了,直接道:“说吧,你们究竟过来作甚?”   陆才人和方宝林对视一眼,是陆才人回话:“妾身就是想钰妃娘娘了,想过来看看钰妃娘娘。”   阿妤直接抬手,打断二人的话,笑着说:“既如此,你们二人看也看过了,就回去吧,本宫有些乏了。”   陆才人一顿,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身边的方宝林立刻拉了她一下,她讪笑着:   “那妾身就不打扰娘娘休息,这就告退。”   说告退,两人当真就离开了娴韵宫,待二人走后,阿妤才拧眉吩咐:   “检查一下殿内,可别叫她们落下什么东西在宫中。”   琉珠立刻点头,待检查后,什么东西都没发现,阿妤倒是好奇了:“她们这是来做什么了?”   周琪倒是看明白了些:“她们这是在巴结娘娘,想背靠着您呢。”   毕竟娘娘如今身份不同,当初的淑妃也有许多妃嫔投靠,而娘娘只和周修容一人走近,可不就惹了旁人的眼。   听了这话,阿妤微挑眉,稍顿,她看向琉珠:   “刚刚二人进来时,可有遇到皇上?”   “有,正好迎面撞上,”说倒这里,琉珠撇了撇嘴:“方宝林倒是还好,只低头行了个礼,陆才人那心险些就和皇上飘走了,临进殿门,才将眼神收回来。”   她还有些不高兴地:“陆才人今日还穿了娘娘往日最爱的青色宫裙。”   自家娘娘一直受宠,这后宫的妃嫔都刻意避免和娘娘撞衫,如今倒好,娘娘不得侍寝,可叫这些人张狂起来了。   阿妤之前没注意,此时才意识到,她当时为何觉得陆才人那么别扭。   她倒不至于因一件衣裳生气,但在宫中,撞衫这事的确是个忌讳,她拧了拧眉,说:   “皇上看见陆才人时,是何反应?”   琉珠忽地笑出来:“皇上的确最疼爱娘娘,看见二人时,就斥了二人一句,怪她们扰了娘娘的清净。”   “后来注意到陆才人的衣裳,皇上还说,陆才人和青色有些不搭,娘娘您没看见,当时陆才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琉珠记得,当时皇上微拧眉,扫了陆才人一眼,就平静地说:   “你与这色不搭,日后就不用再穿了。”   亏得陆才人先前还因皇上多看她一眼而脸色羞红,在皇上这话落下后,她脸色更红了,却是难堪的。   阿妤也惊讶地睁大了眸子,万万没想到:“皇上真的这般说?”   琉珠肯定地点头。   阿妤眨了眨眸子,她忽然对自己的受宠程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下一刻,她笑得歪在软榻上:“日后不许陆才人再进娴韵宫。”   她才不管陆才人想作甚,但想拿她做筏子,简直做梦。 第143章   除夕那日, 周修容来看阿妤的时候,她正倚在西侧暖殿中看戏。   她怀着孕,不欲去太和殿参加年宴, 封煜和她说, 若是她觉得冷清无聊,西苑的伶人班子随她使唤。   周修容被琉珠领着, 绕开伶人走到阿妤身边, 她长眸轻瞥, 笑着说:   “我还怕姐姐会无聊, 特意赶了过来陪姐姐说话呢。”   谈起说话, 阿妤倏地从榻上坐直身子,周修容忙忙扶住她肩膀,嗲怪地轻斥:“你急什么, 小心伤着腹中的胎儿。”   阿妤如今四月份的身子, 却已然有了很明显的幅度。   周修容看得惊奇:“姐姐有孕时,身子怎这般大,好似怀着佑儿时, 也是如此。”   阿妤握着她的手坐好, 闻言,她轻拧了拧眉,撇嘴说:   “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次好像比怀着佑儿时, 要难些。”   也更显怀些。   不过她没有多想,孕期皇上素来照顾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酸果,叫她满殿溢满酸味,却叫她吃得甚是欢喜, 连孕期的反应都小上不少。   御膳房又被特意叮嘱,万事紧着娴韵宫先来,阿妤只觉得许是养得太好了。   阿妤略过这些事,拍了拍脑袋,眸色稍亮地看向周修容:   “差些忘了要说的话,我听说,安儿会叫人了?”   周修容点头,眉眼溢了笑:“是,前两日会叫母妃了,后来嬷嬷教她喊了父皇,皇上还去看望过。”   初初听见安儿喊母妃,周修容虽愣住,却也的确体会到何为心尖儿都快化了去。   有那一瞬间,她几欲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阿妤满脸羡慕,撅着唇艾艾道:“我盼着佑儿喊我一声母妃,可盼了好久,你何时将安儿带来,先叫我过过瘾?”   “我来时原是想带着安儿来的,可姐姐如今身子重,我怕她不小心碰到姐姐。”   阿妤轻睨她,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对腹中胎儿自是谨慎疼爱的,否则也不会长久闷在宫中,她再馋那声母妃,也大可再等上些许时日。   周修容没有留太久,陪她看完两场舞,就匆匆离开。   她今年协助皇后操办年宴之事,比往年要忙些,还特意抽出时间来陪阿妤解闷,阿妤心底清楚,自然不会多留她,让琉珠送她出去,不忘记叮嘱:   “再忙,也要小心身子。”   当年小产时,周修容身子骨留了些创伤,后来月子间也没有养好,她似都无所谓般。   阿妤知晓这件事,还是有一次她去安羽宫时,撞上太医请平安脉,打那之后,阿妤就时不时地叮嘱她注意身子。   周修容眉梢微柔,掩唇失笑:“知晓了知晓了,姐姐怎得比我娘亲还唠叨。”   气得阿妤斜了她一眼,她才转身匆匆离开。   她走后,阿妤却是敛眉松了口气,扭头过去问周琪:   “这两日周府可有人进宫看望周修容?”   周琪低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   见此,阿妤拧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打周修容说过,不许周府再送人进宫,周府似对她就有些意见,往日倒体现不出来,一旦到了这年时,准许后妃母族探望,才容易感觉到。   阿妤近日陆陆续续听说了那宫妃嫔的母亲又进宫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周府的消息。   周琪不解地问:“奴婢记得去年时,周二夫人还进过宫,周修容也偶尔提起过周二夫人,母女二人关系该是亲密些才对,怎得如今不见人呢?”   阿妤轻轻敛眸:“光是疼爱,又能说明什么呢?”   当初周修容小产,周府视而不见一般,周二夫人纵使再疼爱周修容,在府上没有话语权,她也当不了主,帮不了周修容丝毫。   这么久了,阿妤对周府也有些认识,当初在围场时,周家大爷被贬了官位,周府原本不堪的情况又雪上加霜。   偏生周修容还一直和她走得这么近,周府本就对周修容有意见,如今怕是更看的不顺眼。   阿妤抚额,她苦恼地说:“周修容今日提起了她娘亲,莫非是念着家人了?”   周琪跟着摇头:“奴婢不知晓,不过许是如此?”   两人说着话,宫外忽地传来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几乎是小福子话音刚落,就见珠帘被掀开,封煜今日穿着暗玄色的长袍,身前的龙目甚是醒目,他从一群伶人中目无旁骛地朝阿妤走近。   阿妤被抚着坐起身,她几欲日日见到封煜,没特意折腾,直接在榻上服了服身子,弯眸道:   “皇上来了。”   近日佳年,又要祭祖等等事件,虽说封笔不上朝,但封煜却比平常要忙些。   不过每日到娴韵宫来,倒是成了习惯,今日瞧着快午膳了,就放下笔过来了,毕竟朝务永远忙不完,索性紧急的事都处理好了。   封煜眉梢微松,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坐在软榻上,对下面还安静行礼的伶人们淡声吩咐:   “继续吧。”   歌舞又复,阿妤却分不了心神在上面,封煜觑向她,捻了她一缕青丝放在手心,方才问:“阿妤刚刚在说什么呢?”   阿妤拧了拧眉,倚在他怀里,瘪着唇苦恼地说:   “皇上,当初在绍州时,妾身为难那周五姑娘,叫周家人对妾身有了意见,如今周府人不进宫看望周修容,是否因为她往日和妾身走得过近了?”   封煜眸色稍凉:“他们敢。”   罚了周家的人是他,若是埋怨,那岂不是在埋怨他?   接近着,他又听见她说:“往日宫中只有周修容能在皇上不在时,陪妾身说说话了,若周修容因这事和妾身生了嫌隙,那妾身可不得无聊死——”   阿妤倏地掩唇,想要遮住最后一口字,可封煜依旧听见了。   他没好气地看向她,见她掩唇,知晓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放过她。   封煜稍皱眉,周府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听她一说,倒成了了不得的事。   他掐了把怀里人的脸颊,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般,手感甚好,封煜没忍住,多掐了两下,阿妤疼得直呼:   “皇上,皇上,疼……”   封煜嗤了声:“娇气。”却是松开了手,指腹轻抚刚掐过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朕瞧你,就是见不到朕悠闲半刻。”   她那话一说,小眼神巴巴地瞅着他,可不就是希望他管管此事,替周修容作主?   阿妤扭捏了下,指尖抵了抵他的胸膛,娇娇地说:“皇上能者多劳,除了皇上,妾身想不到旁人了嘛。”   封煜额角无奈地突突疼,净给他戴些高帽。   偏生嘴像是抹了蜜般,说的话明明只是平日里说惯了的讨好话,却听得他心底微软,没好气地扬了扬眉,轻点她额头,无奈道:   “知道了。”   他没说如何做,但阿妤却顿时放下心,总归他既然答应了,总会做好的。   封煜和周修容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不过封煜陪着阿妤用了午膳。   准备小憩时,周琪不解地问了句:“娘娘,您将周府的事和皇上说了,没关系吗?”   毕竟皇上并不是很喜欢后宫妃嫔牵扯到宫外。   阿妤摘下玉簪,从铜镜中和她对视,只轻声说:“我知晓皇上心疼我,才会提上这句。”   “任何一段感情都是要靠彼此一起维护的,周修容帮了我多少,我自己都说不清,如今她难得露出什么难处,我不过提上一嘴,又能如何呢?”   纵使真的惹皇上不高兴了,也不过是不许她再过问此事。   但她总不能在知晓的情况下,还对这事不闻不问。   ——   日色渐渐暗下,晚霞余晖映在楹窗纸面上,似是一幅水墨画般。   太和殿中歌舞升平,今年皇后一直称身子不适,连年宴都是周修容帮忙从旁辅助的。   高台上,坐着封煜、皇后和太后三人,在封煜的另一侧,被留了个空位。   那是周修容特意给阿妤留的,她怕阿妤会心血来潮过来,却发现没有自己的位置。   虽说空着位置不雅观,但封煜和皇后都没说什么,甚至周修容在布置场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皇后对此事的放任。   忽地,周修容发现高处的皇上朝她看了过来,只看了眼,就对身边的杨德点了下头。   随后,她看见杨德捧着圣旨走出。   和去年一般,皇上又封赏后宫,只草草几人,没有去年那番大规模地有人晋升,这叫得了封赏的妃嫔越发欣喜。   周修容的消息比旁人来得灵通些,对前朝的事却多少知晓,这几个被封赏的后妃,父兄在前朝都做出过实事来,就好似是对父兄的褒奖放在了后妃身上。   周修容没听见阿妤的晋升消息,就算早就知晓不可能,但也不妨有些失望。   稍顿,她见杨德最后朝她看了眼,才说了最后一个人:   “周修容,赐封号贤。”   周修容愣了下,她没看见圣旨,不知是哪个贤字,娴,还是贤?   若是后者,岂不是说明,之后的四妃之位……   身后的勒月已经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周修容却是很快地回过神,躬身谢恩,她听见皇上说:   “不必多礼,皇后和钰妃常在朕耳边夸赞于你,这封号,你当得。”   皇后不动声色地笑着,她倒不知何时与皇上赞过周修容。   周修容瞬间了然,这封号,是姐姐替她求来的。   几乎顿时,她眉眼浮上了比刚刚更明显的笑意,柔和地叫人移不开视线:   “妾身谢过皇上、皇后娘娘,以及钰姐姐。”   从称呼上闻远近,封煜平静地颔首,既然是那人替她说的话,他自然不会遮住那人的功劳。 第144章   太和殿还未散时, 阿妤就觉些许困乏,她自有孕后便一直觉多。   宋嬷嬷等佑儿睡下,才熬了药膳端进来, 阿妤并未拒绝, 她喝了两口后,就懒洋洋地倚在床榻上, 半睡半醒的状态。   宋嬷嬷看得直发笑:“娘娘若是困了, 就快些歇着吧。”   阿妤含糊地点了点头, 朝周琪看过去, 话音含在口中糯糯地问:“太和殿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恰好小福子这时掀开帘子进来, 他躬身说:“娘娘,皇上给修容主子赐了封号——贤。”   倏地,阿妤有了些许精神, 眸色稍亮地问:   “哪个贤字?”   可是她想的那个?   小福子笑了笑:“和娘娘想的一样。”   阿妤笑弯了眸, 她让小福子退下去,才终于能安心睡下。   ——   夜色似浓郁得化不开,坤和宫中的两位主子都还未歇下。   皇后褪了华服, 披着青丝要替封煜宽衣, 被封煜轻轻摆手拒绝,冷淡道:“不必了,夜深了, 歇着吧。”   闻言, 谨玉和谨竺不由得看向自家娘娘。   不得恩宠,如何来得子嗣,若无子嗣,这中宫又如何能坐稳?   偏生自家娘娘丝毫不着急,就见皇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温和笑着:“时候是不早了,谨玉你们都退下吧。”   谨玉咬唇,但不过须臾,依旧随着满殿的人退下。   殿内燃着灯,皇后亲自掀开灯罩,剪下烛线,待光线暗淡些,才退到床边。   封煜看着她的动作,眸色稍暗。   年少夫妻,他曾对她也百般敬重,不是没有想过温情相待,但终究勉强不了自己。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合着规矩,黄梨木床榻上铺着两床被子,为了能伺候皇上洗漱,通常都是妃嫔睡在外面,除了在娴韵宫时,封煜素来都守着这个规矩。   封煜躺得规矩,身边的皇后也是如此,他忽地想起在娴韵宫时,那女子能侍寝的时候,总不会如此规矩。   甚至娴韵宫的床榻上从不会出现两床被子。   他轻拧了下眉,将忽然升起的心思掩下,这时想起那人,倒不知是对谁不敬重了。   夜越来越深,封煜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但事实不如他所愿,他稍动了下,身边忽地传来皇后温和的声音:   “皇上睡不着?”   封煜没说话。   皇后没在意,只自顾自地说:“皇上今日给周修容赐封号,是因为钰妃吧。”   她用得肯定句。   只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这次皇上居然没有趁机给钰妃晋位,连周修容都有了四妃之一的迹象,他那般宠爱钰妃,怎会让钰妃屈于周修容之下?   她只能想到一个理由,皇上想给钰妃的位份,不低。   封煜在黑暗中睁开眼,只是平静地说:“她当的。”   皇后勾了下嘴角,谁当的?皇上说得不清不楚,真叫人猜不透。   她皇上再如何升钰妃的位置,总归不会越过她,她也不欲去管他的事。   她许是有百般不好,却是有自知之明,她管不了的事,连一点功夫都不愿白费。   她不再说话,封煜自然不会开口,殿内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殿外忽地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烛火透过床幔间,床榻上的两人侧着身子,皆背对着彼此。   封煜渐渐入睡,倏地被雷声惊醒,他突兀坐起身。   皇后听见动静,也撑着身子坐起来,轻眯起眸子:“皇上?”   封煜脸色算不得好看,他手指紧按着,听到皇后的声音,刚要躺下,就又听见一道雷声,天际闪过一丝白光,似要避开窗户透进来,几分恐怖。   他眸色稍变,扬声喊道:“杨德!”   他越过皇后下了床榻,杨德匆匆进来,见状错愕万分,却是及时反应过来替他更衣。   封煜刚欲转身离开,才想起来她,稍顿,他说:“朕有些事,先走了。”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并未出声阻拦。   他走后,谨玉眼睛都快红了:“娘娘,皇上这是作甚?他不顾祖宗规矩,都要打您的脸吗!”   但凡重大的日子,都该歇在正宫中,更遑论今日还是除夕。   皇后倒是不在意,她翻身又躺下:“佳人担惊受怕,他哪里还会想到这么多。”   谨玉哭了:“可娘娘也……”   旁人害怕,那娘娘就不害怕了吗?   可她话音未落,就被皇后打断,她指尖紧捏着被角,哑声说:   “出去。”   ——   娴韵宫,阿妤也被雷电惊醒,她脸色微泛白,紧贴着墙边躺着,周琪早就在第一道雷声响起时,就守在了她旁边。   殿内燃了不少灯。   阿妤细眉微蹙着,她算不得有多害怕,只是这样的天色总让她想起些许不好的事。   周琪伏在床边,拧紧了眉:“不若奴婢去请皇上吧。”   阿妤美眸微瞪:“胡闹。”   且不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就算不是特殊的时候,皇上在坤和宫歇息,也万没有她去请人的道理。   周琪也知自己是乱出主子,她懊恼地低下头。   这时琉珠端着姜茶进来:“主子,嬷嬷说您可以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殿内有了人,阿妤也没甚心思去多想旁事,朝床边挪了几下,刚欲伸手接过汤碗,就见珠帘被人掀起,封煜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殿内,身上似还带着水珠。   阿妤惊得许久回不来神,怔愣地看着他。   封煜远远瞧见殿内灯火通明,就知她醒了,如今再见她脸色微白,只庆幸自己来了这一趟。   阿妤倏地坐直身子,她动作太突然,不经意扯到肚子,顿时叫她不适地弯下腰来。   封煜看得脸色微变,拧眉走近两步,握住她的手,没忍住轻斥:“你急什么。”   掌心的手有些凉,他越发握紧了些。   阿妤缓了过来,匆匆抬头,着急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我宫中哪个不懂事的去寻您了?”   封煜看着她急切担忧的模样,稍顿,才说:“朕自己过来的。”   阿妤顿时哑声,愣愣地:“皇上?”   阿妤虽对他这番行为心中稍动,可却止不住地纳闷,不过打雷罢了,哪值得他亲自跑过来。   不过阿妤没敢露出心声,人都来了,不知坤和宫是何情况,她总不可能再将人推回去。   阿妤瘪了瘪唇,见他额角不知是汗是雨,连忙将琉珠手中汤碗端过来,亲自递给他,软声道:   “皇上,给您喝,快解解寒。”   说着话,她有些心疼地拿着帕子替他轻擦过脸颊,微抱怨:   “皇上真是的,作甚跑这一趟,若是着了凉,该怎么办。”   封煜扫了眼,就知那是姜茶,带着些许暗色,必是特意为她熬的,虽对她这份贴心满意,连带着她稍没有规矩都觉得贴心,但却没有接,低声道:   “宫人特意为你熬的,不必顾及朕。”   阿妤还待说什么,琉珠就连忙说:“奴婢再去煮。”   这番,阿妤才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喝下姜茶,只不过,那双眸子转着,最后还是落在封煜身上。   瞧得封煜有些不自在,沉下声音:“看什么?”   阿妤咽下姜茶,声音软软糯糯的,却似没反应过来,话说得叫封煜一愣:“妾身觉得皇上今日甚是好看。”   封煜轻拧眉。   甚是好看?这是何形容。   他脸色一板:“拿朕往日夸过你的话,来搪塞朕?”   阿妤顿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改了话,悻悻地眨了眨眸子,含糯道:“妾身是说,皇上今日好生叫妾身欢喜。”   封煜稍顿,移开视线,片刻才似平静地轻嗤:   “巧言令色。” 第145章   翌日皇上连夜去看钰妃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一时之间, 众人心中想法各异。   再次请安时,众人不由得多番打量皇后的神色,谁知皇后脸色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依旧温和大方, 倒叫一些想看笑话的人说不出话来。   请安散后,皇后脸上的笑寡淡下来, 她乏累地倚在位置上, 捏了捏眉心。   谨玉在一旁看得心底不是滋味, 抿唇低声说:“娘娘, 奴婢扶您进去。”   这时, 谨竺从殿外走进来,步子很快,低低地服身:“娘娘, 太后召您过去。”   皇后稍顿, 放下捏着眉心的手,蹙眉呢喃:“母后?”   她没耽搁时间,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如今不过刚刚辰时, 慈宁宫一片安静, 皇后进来时,太后正靠在榻上等她,手中捻着佛珠, 微阖眸。   皇后轻步走近, 还未行礼,太后就睁开了眼睛,温和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皇后坐在了她身旁,见她似并无太大精神, 不禁担忧:“母后,您近日身子如何?”   太后笑着摆摆手:“都不过是老样子,不用担心。”   皇后轻拧眉,对她这副不在意身子的态度有些不满意,却不好多说她什么,只好咽了声,不解地问:   “母后召儿臣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说到这儿,太后脸上的笑意微顿,她轻叹了口气:“昨儿让你受委屈了。”   皇后一怔,随后险些鼻子稍酸,她堪堪低下头,温声说:“母后您言重了,算不得委屈,皇上素来敬重儿臣,那日也是特殊情况。”   太后没搭理这话,下雨打雷算什么特殊情况?   终究不过是她那皇儿看重钰妃过于皇后罢了。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皇后就算不在意,也不见得想听。   太后看了她会儿,心底也叹气,不禁想起了往日。   那时,淑妃美名扬传京城,皇城男儿大都仰慕于她,至于其他姑娘自然而然会忽视些。   皇上当时不过少年心性,和大多男儿没甚区别,较于女子,他也看重色多过于才情。   被众星捧月般的淑妃又倾心于那时的皇上,如此一来,就算皇后和皇上身负婚约,皇后又常入宫,也很少能见到皇上。   后来淑妃宁愿做妾,也要入王府,皇上原不过几分虚荣,后来淑妃的这份心思才得了皇上怜惜,皇后处境一时越发艰难。   之后还是……王妃小产竟无人可知,就连当初还是王妃的皇后都事先不知,她起初小产时,还以为是小月子来了,并未在意,直到疼得晕了过去,身边宫人连忙传了太医。   那时的皇上就算再宠淑妃,也更看重子嗣,对于嫡子的疏忽,叫他忽然就消了几分对淑妃的怜惜,从那之后,他就知晓,再如何,都会敬重嫡妻。   太后回宫后,也知晓当初淑妃难产有皇后的一分手笔在其中,但她却不知该如何斥责。   可以说,皇后年少时的苦难,都是淑妃带来的。   ……   皇后不知她想到往日,还在温柔敬重地笑着:“儿臣许久未在母后这儿用膳了,心中想得紧,母后可别嫌儿臣烦。”   太后倏地回神,抿唇笑着说:“好,不嫌你。”   用过膳后,皇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太后却闭着眼,久久没有回神。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担忧道:“太后,您这是怎么了?就算心疼皇后,也要顾着身子啊。”   太后嗤笑:“你和皇后一样,都叫哀家顾着身子,老了就是老了,身子不中用了,再仔细又能如何?”   张嬷嬷听不得她这丧气话:“太后还年轻着呢。”   太后不与她争,她捻着佛珠,心底久久不能平静,隔了半晌,她才沉声说:   “哀家看着皇后自幼长大,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倒是也跟着难受起来。”   “当初皇上登基,洛侯府不知出了多少力,洛家长子因此丧命,皇后当初险些哭坏身子,可事后,洛侯府还为了皇权稳定,自动上交了兵权。”   太后睁开眼,哑声说:“哀家当初为了皇儿,求着先帝给二人赐婚,如今想来,从最初哀家就欠了皇后。”   她现在对皇后的心疼,有几分是当初的照看之情,又有几分是对皇后处境的愧疚,竟一时有些分不清。   张嬷嬷哑声,她想安抚太后,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若是当初皇后没嫁给皇上,京城世家,她当得任何一家主母,再有洛侯府为她撑腰,哪会像如今这般。   另一边,皇后刚回了坤和宫,她手撑着案桌,忽地咳嗽出声,她指尖刷得一下甚白。   她咳得厉害,身子都跟着轻颤,脸色从白到红,不过一瞬间,谨玉急得哭出来:“怎得又咳了?”   过了那阵子,皇后摆手,干哑着声说:“本宫没事。”   她动了动,身子跌在软榻上,视线怔怔地落在窗外的梅枝上,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恍惚间,似想起当初好像有人折了一支红梅,温柔地插入她发间。   许是那红梅太过艳丽,才叫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忘不了。   谨竺偏开头,任由泪珠滚落,嗓子沙哑地说不出话,谨玉跪在皇后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就叫太医来看看吧!”   旁人不知,她这近身伺候的如何不知,每次太医来请平安脉时,总被娘娘随意打发,谨玉已经记不得娘娘有多久没看过太医了。   皇后却是越过她,看向谨竺,她似哭似笑地说:“母后说她心疼我……”   谨竺素来冷静,可这时却崩不住情绪,噗通跪在她身边:“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叫奴婢害怕……”   皇后闭眼,忽地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悄然落下。   太后和她生母是闺中好友,她幼时就常见太后,刚得知赐婚消息的时候,她就求着娘亲进宫,在太后面前跪了许久,得的不过是太后说:   ——圣旨已下,她也没有办法。   她也没有办法……   谁知晓当时的皇后险些笑出声来,无需旁人与她说,她也能猜到,这赐婚必是太后心心念念的。   她那时没再求,因为她知晓,嫁给皇上,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先帝,太后,娘亲,还是家族,都希望她嫁给皇上,那她就嫁吧。   皇后撑着身子坐起,她擦掉眼泪,温柔地说:“本宫想去看宫后的红梅。”   谨玉摇头:“娘娘,您的身子……”   她还未说完,谨竺却跨过她,坚定地扶住皇后的身子,她脸上泪痕未干,却笑着说:“娘娘,奴婢扶着您,您小心脚下。”   坤和宫后,有一片红梅,是皇后进宫后,求着皇上种下的。   那是皇后第一次求皇上,谨竺还记得,当初皇上惊讶地看向皇后,说:“不过一片红梅,何至于这般。”   皇上还说:“你若喜欢,可将坤和宫扩大,种在坤和宫内也可。”   皇后只摇头,谨竺记得那时皇后温和得看不出真实想法,她说:“种在后面就好。”   她抬头看不见,可想看见时,也不用多费功夫。   如今正值寒冬,红梅一簇簇地挂在树梢,艳丽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皇后披着大氅,狐绒蹭着她下颚,巴掌大的脸被帽檐裹着,她被谨竺和谨玉扶着手臂,站在梅林外,定定地看着。   微风吹动红梅,红梅花瓣随风而落,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她脚边。   皇后忽地就笑了,眉眼皆开,比满园红梅更耀眼。   谨竺却偏开头,没忍心看下去。   她以为她忘了的,可如今却清晰地记起,在娘娘大婚前夕,娘娘望着闺房窗外的红梅,怔怔地和她说:   ——牡丹繁盛娇艳,众人皆喜,可我只喜红梅。   ……   不远处,圣驾停在那边,封煜掀开窗幔,漠然地抬眸看着梅林处的主仆三人。   那边三人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杨德悻悻地问:“皇上,可还要过去?”   昨夜里忽然赶去娴韵宫,白日冷静后,封煜也觉得不妥,又得知太后召见了皇后,这才想着过来看看,谁知刚要到门口,就见那主仆三人流连花林,久久不返。   封煜耷下眼皮子,淡淡地说:“不必了,回吧。”   銮杖如来时安静,离去时依旧无人知晓。   待回到乾坤宫后,封煜坐在御案前,似有些失神,也并没有处理朝政,杨德看了许久,轻轻喊了声:“皇上?”   封煜倏地回神。   他捏了捏眉心,忽地沉声说:“今日看见皇后,朕忽然想起当初的皇兄。”   杨德顿时哑声。   圣上口中的皇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的越王。   在先帝逝去时,举兵逼宫,却被圣上拿下,最终在文德殿前自刎。   封煜瞥了眼,见他噤声不敢多眼的模样,没再多说。   如今众人只记得,越王逼宫,被圣上逼退,却不知晓,其实当初,他和越王的关系算不得差。   许是年长,又或是这个位置,再可能是野心,越长大,当初的那份兄弟情谊就越来越淡,也不知何时,越王忽地和他反目成仇。   到最后,越王举兵时,封煜说不出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至于今日,于其说是看见皇后想起了越王,倒不如说是她身前的那片红梅让封煜想起了越王。   封煜去过越王府邸,不知多少次,所以,他自然记得越王府邸,有一处院子里,种满了红梅。   不止是他,该说当初满京城的人,都知晓,越王爱红梅,那院红梅就是他心上好,旁人都碰不得。   稍顿后,封煜才摇了摇头,收拢心思,又重新埋首于朝务。 第146章   日子越久, 阿妤身子就越显怀,那腹部高高隆起,全然不像是六七月份的身子, 倒像是快要临盆一般。   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一眼看去,只能注意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阿妤的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好, 整日里都似恹恹的, 趴在软榻上, 一躺就是一日。   太医说, 钰妃娘娘许是在宫中闷坏了, 适当地可以出去走走。   任谁看一处风景,看得久了都会觉得腻,更何况还是有了身子的人, 心思越发敏感。   当时封煜在场, 他还来不及说话,阿妤就摆摆手,恹恹地说:“不去。”   她都忍了那么久, 哪会在这时前功尽弃。   见她这般, 封煜心底颇为不是滋味,当下就沉声说:“待用膳后,朕陪你到御花园走走。”   阿妤看向他, 动了动嘴, 也没甚心思反驳,仿若对什么都提不上性质。   她越是这般,封煜眉头拧得越紧,心下不知不觉就升起一丝担忧。   但封煜最终还是没能陪阿妤到御花园去,因为还未来得及用膳, 杨德就匆匆进来禀报:   “皇后娘娘晕倒了,坤和宫来人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封煜眸色倏地一厉,他径直站起身:“怎么回事?”   杨德摇头:“奴才也不知晓。”   阿妤也跟着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脸色稍变:“这是请安的时间……”   皇后娘娘在请安的时候,晕倒了?   她连忙去看向封煜,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封煜脸色就陡然沉了下来。   阿妤忙忙急切地说:“皇上,您不必管我,快些过去看看吧。”   皇后这一倒,那些子后妃定然会失了分寸,哄然大乱,若再没个主事的……阿妤光想想,就觉得头疼。   边说着话,她也急匆匆地起身,皇后晕倒这般大的事,即使她有孕在身,也该去瞧瞧。   她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封煜拧眉看了她眼,终究是没拦她,他沉声:   “朕先过去,你别着急。”   他转身离开前,吩咐杨德留下,仔细照看着她。   阿妤在殿内,并未好好穿衣裳,如今要出去,必然要换衣裳,周琪匆匆替她换了青色宫装,外面小福子早在听见动静时,就吩咐人备了仪仗。   登上仪仗后,阿妤才有时间来想,皇后娘娘如何会晕倒?   她记得,她闭宫不出前,皇后娘娘的身子还好好的,即使上几日贤修容来看望她时,也没提起过皇后娘娘的异常。   对于阿妤来说,她自是不希望皇后出事的。   若说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想法,那必然是不可能,可她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是担得起那个位置的人。   她宁愿做个宠妃,张扬肆意,任由性子来,还落得清闲。   可皇后那个位置,光是江南行的两个月,就已然让她头大。   而且如今的皇后,对她虽不算亲近,但也没有针对,皇后依着皇上的态度行事,阿妤说不出好坏,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必然是有利的。   更何况……皇后无子,依着这些年的消息,和皇上对其的恩宠来看,日后有子嗣的可能也甚小。   阿妤脑子里乱乱的,许是有孕时总爱乱想,直到下了仪仗,她都还没理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阿妤一踏进坤和宫,就感觉到殿内凝重的气氛,她心下忽地一突。   ……这是怎么了?   她越走近,心下就跳得越发厉害,坤和宫往日请安的地方,乌压压地站着一群人,可那中间却留了一大片空地,阿妤一眼扫过,就看见了刺眼的红色。   不多,几滴的模样,就那样落在地上,醒目得让人心惊胆战。   阿妤脸色稍变,几步走到贤修容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贤修容看见她,先是皱眉,听见她的话后,也没再问她作甚过来,和她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今日如同往日请安一般,几个妃嫔在一起拌嘴,皇后嫌吵,轻斥了一句,刚欲叫人散了去,忽地咳嗽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皇后身边的谨玉惊呼了一声,随后才注意到皇后竟咳出了血。   不禁如此,在那之后,皇后更是晕了过去。   若是往日,贤修容必然不会去娴韵宫请人,但当时群龙无首,连去娴韵宫传信的宫人都还是贤修容稳下心思后亲自派去的。   阿妤有了身子后,就没久站过,等贤修容说完,她便不合时宜地觉得累了,她没说什么,换成双手扶着腰。   身后的周琪和琉珠看见她的小动作,扶住她的手越发用力。   阿妤站直了些,才紧紧抿起唇,她稍蹙细眉,轻声说:“怎会这般严重?”   “太医不是每日都会请平安脉吗?怎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贤修容只能跟着摇头,谁知晓呢。   ……   内殿里,在封煜进来不久后,皇后就醒了过来。   皇后刚睁开眼,就看见了床边的皇上,她撑着身子就欲起来行礼。   封煜压下情绪,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冷下脸,沉声道:“太医说,你许久未请平安脉了。”   封煜其实也说不出他是何感受。   这是第一次,他在旁人宫中,听说皇后晕倒的事。   这也是第一次,他听说皇后请了太医。   仿若除了往日里的平安脉,她似乎从没有请过太医。   在看见坤和宫地面上那几滴的血迹,和她白着脸躺在床榻上时,封煜的确稍有些愣住。   若说是心疼,却又和知晓钰妃难受时的感觉不同。   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太医的话说出来时,逐渐地化为不虞。   皇后没有挣扎着起身,她很是平静地垂首恭声说:“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责罚?   封煜脸色青了下,她如今病倒在床,要他如何责罚?   封煜看着她不在意的模样,眸色稍暗,微顿了后,他平静地问她:   “为何不看太医?”   皇后垂眸,静静地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她没说话。   封煜转着手上的扳指,皇后不说话,他就等,不过片刻,殿内气氛越发压抑。   谨玉担忧地看了眼皇后,皇上眸底神色似越来越凉,让她紧张不安地想说些什么,不敢在此时说话。   最终,封煜还是没等到皇后开口。   他闭了下眼,倏地捏紧了手上的扳指,他冷淡到有些漠然地说:   “皇后既然不想说,朕就不问,好自为之。”   说罢,他直接拂袖离开,谨玉白着脸看向自家娘娘,不知所措地喊她:“娘娘……”   她忽地有些害怕,娘娘何时这种态度对过皇上?   她这时才明白谨竺那日说的话,心底那丝慌乱无措,竟是在害怕自家娘娘会生了死志。   皇后对封煜的离去没甚反应,此时倒是抬起了头,似看出了谨玉的害怕,她温和地笑了笑:   “别担心,本宫没事。”   她怎会寻死呢?   她幼弟还那般小,尚撑不起大梁,洛侯府已然没了兵权,若是再无皇后,该怎么办?   ……   殿外,阿妤正在思虑着皇后的情况,究竟是病、还是中毒?   要知晓,在如今后宫这般情况下,皇后若是倒了,最受益的就是她。   皇后晕倒得太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至今又不知具体情形,她如何能不担心?   万一是旁人要嫁祸于她,该怎么办?   封煜一出来,阿妤就上前两步,双手绞着帕子,担忧地问:“皇上怎么出来了?娘娘如何?可有大碍?”   她率先问出来,叫旁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封煜稍顿,沉声说:“皇后无事,都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晕倒了,怎会没事?但话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众人不敢有异议。   阿妤也是狐疑,但皇上脸色算不得好看,不知刚刚殿内发生了何事,她默默地抿紧唇,没再多问。 第147章   皇后身为一国之母, 她忽然晕倒,闹出的动静不小,连太后都被惊动了。   阿妤知晓, 那日太后亲自去探望了皇后, 但阿妤却没和她碰上,因为谁也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出来后, 就带着她离开了。   时隔半月, 阿妤回想那日情景, 依旧有些心惊肉跳的。   前脚刚离开坤和宫, 下一刻就听说太后去了,她当时恨不得调头回去。   阿妤看向眼前的贤修容,纳闷地拧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贤修容摇头, 她也不知晓, 不过皇后娘娘歇了几日后,就和往常一般处理宫务,在皇后休养时, 后宫之事大都交由贤修容处理。   若说皇后是怕有人分她权, 才不顾身子这么快就处理宫务,贤修容却依旧领着协助后宫的权利。   依着贤修容看来,仿若是皇后娘娘习惯了处理那些事, 一时闲下来反而不习惯。   不管如何, 她对皇后要处理朝务,素来秉持沉默的态度,不多问一句。   后宫经过这个事,竟安静了不少,少了请安, 众人又知晓如今后宫是多事之秋,倒叫贤修容耳边都觉得清净了些。   但贤修容没清闲多久,她看着眼前挺着大肚子的阿妤,忍不住地担忧拧眉:   “太医究竟如何说的?”   贤修容也没见过多少有孕的人,基本上都是后宫妃嫔,何时见过肚子这般大的?   阿妤面色一羞赧,她瞥了四周,压低声音说:   “太医说,许是双胞……”   贤修容脸色稍变,双胞?   在皇室,双生子可算不得什么吉祥事。   但贤修容觑了阿妤脸色,没在这时说这般扫兴的话,若有人对她说,她的孩子许是个忌讳,恐心中会恼死。   她点头,似松了口般,轻柔道:“这般就好。”   阿妤也笑着,但袖子下,她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她何尝不知皇室对双生子忌讳,可如今还不得结果,她最恐听见甚丧气话。   她稍有失神,就听见对面的贤修容轻声问她:“太医可说,产期大致是何时?”   说起这个,阿妤也有些羞涩,她道:“太医说,瞧着情形,应是就在这个月了。”   她之所以羞涩,是因为其实她怀胎还不足十月,算着时间,不过八个多月,尚未足九月,但她怀着是双胎,恐是要较正常情况要早些。   如今娴韵宫早就安排好了产房,就在当初生佑儿的偏殿。   说着话,忽地珠帘被撞开,一个小身子跌跌撞撞地外面跑进来,直直地朝阿妤跑去,贤修容看得顿了下呼吸,刚欲拦下他,就见那小身子忽然停下,紧贴着阿妤站着。   佑儿忽然闯进来,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阿妤服身困难,只好歪歪头,好奇地问他:“佑儿怎么进来了?”   佑儿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如今正是兴头上,每日都想多走走,今日贤修容带着安儿过来看她,她们在内殿谈话,就让嬷嬷带着两人在庭院里玩。   佑儿瘪着唇,往后又靠了下,黑溜溜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阿妤,叫阿妤心尖都似软了下,才软软糯糯地吐出一个字:“想。”   只一个字,似还冒着奶香,叫旁人听得不清不楚。   阿妤却是笑弯了眸,抚了抚他脸颊:“想母妃了?”   稍顿,她扭头朝外看去,轻柔着问身边的小墩子:“安儿姐姐呢?”   似听到熟悉的字眼,他越发瘪了瘪唇,白净的小脸蛋上透着分委屈,说:“姐、姐……吵……”   佑儿不论学走路,还是学说话,都比常人要快些,他如今说的话不多,却咬字清晰,正是因为如此,他话落后,才越发叫人哭笑不得。   阿妤和贤修容对视一眼,忍住笑声问他:“姐姐怎么吵到佑儿了?”   佑儿抬起小胖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想说什么,最后只憋出声轻哼。   阿妤摸了摸他的额头,大致懂了他的意思,却还是将视线放在了跟进来的嬷嬷身上:“怎么回事?”   “大皇子和长公主在庭院里玩,长公主和小皇子玩闹间,忽然伸手拉了下皇子的头发,小皇子就跑进来。”   小公主的手刚碰到小皇子的头,小皇子似乎愣了下,随后憋红了脸,就像个小炮仗般闯进了内殿。   听了前因后果,贤修容掩唇轻笑,她说:   “许是佑儿不喜旁人碰他的头吧。”   阿妤看向自己随意放在佑儿头顶的手,她眉稍轻动,哭笑不得,不许旁人碰,倒是对她这个母妃不排斥。   封煜来的时候,贤修容刚准备离开,正好打了个对面,安儿被嬷嬷抱在怀里,扫到他后,眼睛一亮,高兴叫着:“父皇!”   她早早学了话,封煜对她并不严厉,往日见得少,可身边嬷嬷却总在她身边提,安儿在看见封煜时,立即下地,要朝封煜跑过来。   封煜没想到贤修容将安儿也带了过来,听到声音后,顿了下,才反应过来,笑着将扑过来的小身子接住。   另一边,佑儿贴着阿妤坐着,见到这副情景,却是一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委屈巴巴地说:   “我、父皇。”   这句话,只有阿妤一人听见了,她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次,佑儿和安儿在一起时,碰到皇上。   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安儿在佑儿面前喊皇上、父皇。   阿妤这时看佑儿脸上委屈不解的模样,只觉得稍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低声如实道:   “那也是姐姐的父皇。”   佑儿白净的脸上闪过迷茫,他搞不懂这稍有些复杂的情况,只固执地指着她,又指向贤修容:   “母母、不一样。”   佑儿不知怎得,说话间虽慢些,但也都算清晰,但唯独喊母妃时,总是会喊成母母。   阿妤最初还想纠正他,听习惯了,倒也觉得没什么。   不过如今她头疼地是如何与他解释,为何母妃不一样,他和安儿却有同一个父皇。   贤修容没耽搁多少时间,在封煜和安儿说两句话后,就带着安儿离开。   封煜走过来,他没甚抱孙不抱子的习惯,更何况,佑儿还不会说话时,他也常抱着佑儿,如今弯身抱起佑儿放在软榻上,动作十分自然。   他随后坐在阿妤身边,见她一脸苦恼的模样,轻挑眉,倒是颇为好奇地问:   “怎么了?”   阿妤瞪了他一眼,都怪他,不然她怎会这般为难。   她撅着唇说:“你儿子问你,为何他和安儿母妃不一样,父皇却是一样的,妾身可回答不上来,您自己同他说吧。”   阿妤说完,当真不理会这事,将这事彻底交给皇上。   封煜却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佑儿却还盯着他,委屈地说:   “姐姐、抢……父皇……”   他又急又委屈,还带着些不高兴,封煜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眉头顿时紧紧拧在一起,稍有些无措地说:   “不是的。”   可封煜接下来却是哑声。   他对长女必然是心疼的,但若说心疼,他偏宠钰妃,对其所出的皇子自然就更看重一分。   佑儿这个年龄,自然听不懂多少解释,他泪珠子掉下来,被急地脸色通红:   “父皇、佑儿的!”   封煜见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不成与他说,因为你母妃和姐姐的母妃,都是他的妃嫔?   且不说佑儿是否能听懂,就算他能听懂,封煜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这话。   他年幼时,也这般好奇过他和皇兄为何有一个父皇吗?   他觑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阿妤,轻捏了眉心,刚欲说话,就瞥见身侧人竖起的耳尖。   倏地,封煜就敛了声。   那一番解释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只避重择轻道:   “父皇永远都是佑儿的,佑儿不哭。”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我……问作者,她叫的!   我:滚!!! 第148章   皇后身子好得很快, 阿妤不知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但皇后很快就恢复了每日的请安。   阿妤现如今并无太多心思关注外界的事,这些都不过是周琪平日里闲来时说给她的。   近段时间, 娴韵宫上下都如临大敌般, 时刻紧绷着神经。   太医说,钰妃娘娘的待产期就是这几日了。   前天夜里, 封煜在阿妤睡后离开, 却不想她半夜忽然疼醒过来, 原以为是要生了, 却发现并不是。   但经此一事后, 封煜这些日子就总歇在娴韵宫中,唯恐她半夜里会出现力所不及的情况。   这日,和往常无异, 阿妤用完膳后, 稍洗漱了下,就和封煜一同上床歇息。   殿内燃着灯,床幔被放下, 阿妤艰难地拱进他怀里, 睁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封煜敛眸:“怎么了?”   阿妤默默撅唇,轻浅地抱怨:“有时候,妾身都不愿皇上来看妾身……”   封煜微愣,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愿他来看望, 很快怀里人就伸手捂着脸,含糊地说:   “妾身有孕时,不能上妆,素面朝天,每日都穿着肥大的衣裳, 怀着孕,比旁的姐妹浮肿,既肥又丑……”   她声音越来越低,叫封煜眉尖越拧越紧。   “妾身有时都害怕,您见了妾身这副模样后,都不愿再宠着妾身了,妾身先如今再当不得当初皇上口中甚美了。”   曾经刚怀着佑儿时,她刚稍胖起来,就拉住皇上问过,她是不是变丑了。   当时的皇上为了哄她,直说,她最好看。   封煜也因她的话想起这遭,眸色倏地柔和了些,他抬手拿下她遮住脸的手。   她较有孕前,的确算得上丰腴了些,孕期过后,她被养得好,又舍不得亏待一分腹中胎儿,宋嬷嬷端来的任何药膳她都是喝完的。   封煜握住她的手,敛眸稍顿,他其实有些记不得他初见她时,是何情景了。   但记忆中格外清晰的是,昏暗灯光下,她被他捏了下颚抬起头,却一脸惊慌的模样。   他最初,不过觉得那双手不似一个宫人的。   而如今,那双手被他握在掌心,依旧纤细软若无骨,封煜捏了捏她的脸颊,肤如凝脂,她若不好看,这后宫谁当得好看?   阿妤任由他的动作,女子皆是爱俏的,她往日虽不说,但这隐患害怕却是印在了心底。   封煜眸色稍暗,捏着她的下颚,左右晃着仔细打量,轻啧:   “朕瞧着,仍旧是当的。”   阿妤愣了下,没忍住抚脸轻笑,却言不由衷道:“皇上惯会哄妾身开心。”   封煜收手时候,顺势弹了下她的额头:“这世上叫朕哄着的,可没几人。”   说着话,他视线向下,原想看她的两条腿,却被高高隆起的腹部挡住,封煜稍顿,低声问她:   “现在还会觉得抽筋吗?”   阿妤怀着五六月份身子时,是封煜歇在娴韵宫最多的时候。   她那时,似梦睡醒间总是不知何时就发现腿抽筋,疼得她浑身轻颤,贴在他怀里,哭得泪流满面,轻声似猫喃地喊他:   “皇上、皇上……疼……”   ……   封煜回神,仍觉得有些不适,他知晓怀孕艰难,却从不知会这般艰难。   怀着佑儿时,他虽常来看望她,却从不知她怀孕期间是那般度过的。   阿妤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轻摇了摇头:“都过去了,现在不疼了。”   她笑弯眸子,似盛一片星空:“多亏了皇上,否则妾身当时真不该怎么办是好。”   软软糯糯地撒娇语气,但封煜心底却轻嗤了声,小骗子。   她怀着佑儿时,他甚么都不知,她也熬过来了。   他,哪有她说得那般重要。   封煜敛下眸,拍了拍她的后背,沉声说:“时间不早了,快些睡吧。”   阿妤乖巧地应声,他白日里要忙朝政,还要抽空来陪她用膳,忙得不可开交,阿妤偶尔极为懂事,至少她知晓,其实他也很忙、很累。   亲眼见着他阖上眸子,可阿妤却没有一分睡意。   她偏过头,透过那层床幔看向外间的烛灯,一动不动。   眸子底静悄悄地闪过一丝不解和茫然。   她察觉到皇上对她越来越好,费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这种改变是在太后忽然称病,对她闭门不见后才发生的。   阿妤不知道那次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这种恩宠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但阿妤只能接受,她只能去想,至少目前为止,对她来说,并无坏处。   阿妤闭上眼,细眉轻蹙,心底安慰自己:   这种恩宠,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她许是没必要惶恐不安。   阿妤没来得及多想,因为她忽然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疼,从轻轻浅浅的,到她紧拧眉、也忍不住那股疼意。   阿妤刷得睁开眼,她身子轻颤着,一旁的封煜察觉到动静,立刻坐起,拧眉看她:   “怎么了?”   阿妤脸色煞白,额头冒着冷汗,低细着声音弱弱地说:   “疼……好疼……皇上,喊人……”   封煜捏紧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扬声叫人。   他有些慌乱,失了一丝平日里的冷静,他喉结缓缓动了下,将人打横抱起朝外跑,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别怕,阿妤别怕,没事的……”   稍乱的声音,不知是在安慰怀里人,还是安慰自己。   女子生产是一脚踏入鬼门关,更何况她如今还可能是怀着双胞,更加危险。   阿妤疼得咬牙,眸子却是亮的,封煜将她放在产房内的床上,嬷嬷催着他离开,封煜板着脸,浑身气压不定。   阿妤躺下后,刚好可以看见他紧握成拳的手,知晓他此刻的紧张,忍着疼,朝他艰难地笑了笑:   “皇上、别担心……妾身会好好的……”   太医都说了,她这胎养得极好,她怀孕时格外听话,从不乱跑,每日都坚持在院子里走路,怎么都不可能出事的。   阿妤这般想着,她朝封煜越发笑弯了眸。   封煜稍顿,瞥见她额头的冷汗,心下紧缩,生平第一次没觉得她笑得好看,他沉声道:“朕在外面等你。”   他丢下这一句话,快步朝外走去。   后宫众人都知晓钰妃待产就在这几日,格外关注娴韵宫的消息,如今钰妃生产的消息一传来,很快地,娴韵宫就聚集不少人。   阿妤是个怕疼的,如今已经低低地在呼疼,带着些哽咽的哭声传来,叫外面的封煜紧拧起了眉。   贤修容是第一个赶到的,她几乎是披着个外衫就过来了,不敢去问脸色阴沉的皇上,只好急声问向琉珠:   “钰姐姐怎么样?”   琉珠也一脸担忧,对她摇头:“奴婢不知,娘娘刚被送进去。”   贤修容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她肃静下脸色,快声吩咐:“来人,去太医院传太医,再取人参,让人抓紧熬参汤备用。”   她又问:“热水都备着了吗?”   见琉珠点头,贤修容才继续有条不紊地下着吩咐。   她放心不过,但凡能想到的,都吩咐了一遍,皇后进来时,就见这般情形,贤修容仿若是娴韵宫的主人般,偏生娴韵宫的宫人对其吩咐没有一丝不从。   在主子危急时刻,却这般相信他人,这还是皇后第一次知晓,钰妃和贤修容交情有多深。   封煜打断了贤修容的话:“杨德,去库房取那株千年人参过来。”   贤修容稍顿,迟疑道:“皇上,钰姐姐应是用不到千年人参。”   纵使她担忧钰姐姐,但太医院里的人参就可用了,能被收进皇上私库的,必然都是些好东西。   封煜被阿妤哭得心情烦躁,不耐听她多说,只冷冷撂下一句:“有备无患。”   一门之隔,阿妤疼得有些恍惚,却依然听见了外面的对话。   她咬牙,抓紧身下的被单,听着嬷嬷的话,努力呼气吸气,可那逐渐加强的疼还是叫她忍不住溢出几声破碎。   阿妤仰起修长的脖颈,额头、脸颊、脖颈上都布满了细汗,连同身上的衣裳都似要浸湿。   又一阵疼痛传来,她没忍住地哭着喊:“皇上……皇上……”   封煜脸色稍变,上前踏一步,快至门前时,被杨德等人匆匆拦下:“使不得啊,皇上!”   封煜眉头紧锁着,脸上毫不掩饰地烦躁,止不住地发问:   “怎么还没好?”   杨德苦着脸回答:“皇上,这刚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见过的女子生产,大都要耗好久,生个一天一夜也不是没有的。   封煜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里面那娇气的人要疼上那么久,就忍不住额头骤疼。   众人都看得出他紧张,可却没人敢上前安慰,就连皇后都安静地站在一旁。   差不多半炷香左右的时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抬头去看,就见张嬷嬷扶住太后赶到。   众人微惊讶,自那日太后闭门不见钰妃后,她们都以为太后对钰妃不满呢。   谁知晓,今日太后还是赶过来了。   许多人都掐紧了手心,果然,再如何,在这后宫怀了皇嗣才是真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面的哭声才骤然一停,随后是微弱的啼哭声,众人皆松了口气,刚欲恭喜圣上,就见皇上脸色紧绷,没露出一丝笑容。   不仅是封煜,连贤修容都握紧了手,她可没忘记,钰姐姐怀的是双胞,如今只有一个孩子的哭声,姐姐怎么没反应了?   没叫她等太久,产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接生嬷嬷慌乱从里面跑出来:   “皇上,不好了!钰妃娘娘腹中还有位皇子未诞下,但娘娘没力气晕过去了!” 第149章   钰妃娘娘在生产途中力竭昏过去了。   倏地, 众人一惊,忙朝皇上看去,果然, 就见封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格外难堪。   “那你不赶紧将她唤醒,出来作甚!”   封煜一字一句冷冰冰地砸在嬷嬷脸上, 出来禀告这一句, 钰妃就能醒来了吗?   还是禀报这一句后, 钰妃不醒来, 她们就可逃脱责任?   他身子绷直, 眉梢难掩一丝失态。   嬷嬷身子一僵,贤修容见不得她们这般耽误时间,立刻吩咐:“太医呢, 可有办法?参汤呢!还不快端进去!”   宫人依吩咐而动, 贤修容看着那嬷嬷端着参汤进去,冷声提醒:   “若是钰妃娘娘有事,各位嬷嬷和太医都仔细着自己脖上的脑袋!”   嬷嬷脸色煞白, 她听出这话外之意, 偏生皇上没有一丝反驳,看来若是钰妃娘娘有个不好,她们这些接生的嬷嬷和太医都要给其陪葬。   贤修容没管嬷嬷的脸色, 总有些人不涉及自己的时候, 不会使出全力。   封煜那私库中的千年人参依旧被切了,嬷嬷端着参汤进去,给昏迷的钰妃娘娘喂下,另一边太医用银针刺激她的穴位,几番下来, 终于见钰妃有了丝反应。   阿妤只知晓她隐约听见一声啼哭,就顿时没了意识,后被灌下一堆汤水,又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四周。   她听见了一声啼哭……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了……   一声……一声?   阿妤倏地顿住,她怀得双胎,怎就哭了一声?   产房内,嬷嬷们只见昏迷的钰妃娘娘忽然虚弱地睁开眼,意识似都还不清,就脱口而问:   “孩子……”   嬷嬷们一喜,忙吩咐:“快!再端参汤来,参片呢?给娘娘含着!”   好一番折腾后,阿妤终于清醒过来,生出了几分力气。   自知晓她只平安诞下一个皇子后,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她晕过去多久了?腹中生下的胎儿怎么样了?   她无从得知,只能慌乱无措地配合着嬷嬷说的话。   她脸色煞白,满身大汗,整个人黏糊糊的,下身疼得两条腿都在直打颤,她咬紧了参片,偏开头哭得泪珠子打湿软枕。   外间的人只听见嬷嬷们一声欢喜,随后殿内依旧没听见钰妃娘娘的声音,连之前的哭叫声都消了去。   封煜脸色稍阴沉,他跨一步上前:“钰妃如何了?”   有人回答他:“娘娘醒过来!”   封煜哑声,眉尖越发拧在一起,醒过来了?怎得没有声音?   反而是那道啼哭声,断断续续地,一直没有停歇。   阿妤隐隐约约也听见了皇上的声音,但她顾及不上,她只觉得自己又要疼死过去了。   怎得会这般疼。   听着嬷嬷说的放松,她却疼得紧绷身子,丝毫都控制不住。   许是过了很久,阿妤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才恍惚间听见了嬷嬷一声惊喜:   “生了!生了……是个公主……”   阿妤迷迷糊糊地没听见丧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两位嬷嬷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脸上虽乏累却是带笑地走出去: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皇后娘娘,钰妃娘娘平安诞下皇子和公主。”   太后一直安静,此时却惊喜出声:“皇子和公主?”   等嬷嬷回答太后的期间,封煜也松了口气,他紧绷的身子微放松,微风吹过,他背后一片冰凉,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生出了冷汗。   龙凤胎,不是双生皇子。   太医刚说了钰妃也许怀了双胎时,女子难掩不安却故作无事的模样,他还记得格外清晰。   如今这般,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待他回过神来,皇子和公主分别被太后和皇后各抱在怀里,贤修容站在一旁,欢喜看着,他收回视线,沉声问:   “钰妃呢?钰妃如何了?”   嬷嬷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皇上放心,钰妃娘娘孕期身子养得好,如今不过力竭晕倒,待歇息好了,就会醒过来了。”   得了准话,封煜心底的担忧才消了去,他刚欲动,忽然察觉到腿上的重量。   封煜稍顿,他低下头去看,就见佑儿白着小脸紧紧抱着他的腿。   这一看,他心脏险些骤停。   封煜忙蹲下身子,将佑儿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压着心底的怒气,温和问他:   “佑儿何时出来的?”   佑儿小脸上都是哭痕,他没听清父皇在说什么,只是伸出肥嘟嘟的手,擦了把眼泪,哽咽糯糯地说:   “父皇……母母疼……”   封煜一怔,心疼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低声哄他:“没事的,母妃没事的。”   佑儿不信,他摇着头:   “母母哭……佑儿、听见……”   他听见母母哭了,他难受,不自觉就跟着哭了。   封煜哑然,抱着他起来,一旁的贤修容也跟着变了脸色,急匆匆地走过来:“佑儿怎么在这儿?”   她看清了佑儿身上穿的衣裳,又没看见他身边应有的嬷嬷宫人,这下当真气到了:   “嬷嬷呢,就这般任由皇子跑过来,若是皇子被魇住,她们有几条命够赔!”   众人心神皆放在钰妃和新生儿身上,佑儿小小一个,究竟是何时候跑进来的,竟然无人而知。   佑儿终于哭出声,趴在封煜脖颈间,扯着嗓子哭。   封煜沉了脸,不知该如何哄,只能将无措都化成怒火,冰冷着声音对杨德吩咐:   “今日看守皇子的人,不必在皇子身边伺候着了。”   贤修容接过佑儿,轻柔地哄着,可往日乖巧的佑儿如今却不停地哭,一直喊着要母母。   封煜原先因钰妃平安诞下皇嗣的喜悦,愣是被他哭得不剩多少,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龙凤胎再多祥瑞,可佑儿是他第一个皇子,被他寄予厚望,又是自己看着长成这般,就连那声父皇都是自己亲自教着喊的,相比较他还未得见的的新生儿,他自然更在意佑儿。   封煜拧眉,从贤修容怀中抱过佑儿,沉声道:“朕带佑儿去见母妃,佑儿就不哭了?”   佑儿还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趴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似不安急了,没答应他,只哽咽着说:   “见母母……见母母……”   佑儿哭得满脸通红,封煜哪儿舍得他这般。   往日,太后和钰妃总说佑儿像他,在这刹那,封煜只觉得佑儿不愧是钰妃亲生的,总是哭得他没办法。   封煜最终抱着佑儿朝阿妤所在的偏殿走去,太后看见,拧眉叫住他:   “皇上!产房晦气,男子不可进去。”   倒非是太后针对,只不过祖宗规矩历来如此。   封煜抱着佑儿的手动了动,他转过身,似头疼无奈道:“那不然还任由佑儿继续哭下去?”   佑儿许是和安儿待久了,连哭都和安儿似的,扯着嗓子,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哭得久了,不禁让人担心他嗓子是否会哭坏。   太后微顿,视线落在哭得身子抽抽的佑儿身上,终究是说不出旁话来。   在封煜当真踏进产房后,她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偏开头。   皇上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纵使不了解他十分,但五分总是有的。   哄佑儿的法子哪止一个?偏生他选择这条,还不是不放心,想亲自看看钰妃如何了。   如今倒是出息了,连佑儿都能当成借口了。   太后抱久了,手臂酸累,终于舍得将襁褓交给嬷嬷。   殿内,封煜刚踏进来,就被血腥味充斥鼻尖。   他怀里的佑儿终于停下哭声,小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攥紧了封煜的衣襟,不住地说:   “父皇、臭!”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血腥味,只知晓不好闻,那就是臭。   封煜一时没顾及他,越过屏风,视线直直落在那没力气昏过去了人儿身上,她浑身似被汗水打湿,几缕青丝贴在脸颊上,唇色发白,还带着清晰可见的咬痕,说不出狼狈不堪。   封煜忽地想起,她昨日里还娇气抱怨怀孕时不好看,若是叫她瞧见自己这副模样,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他还未有动作,怀里的佑儿看见阿妤这般,就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父皇!母母……”   封煜抚着他的头,视线落在阿妤身上,低声说:“母妃没事,只是困了,睡过去了。”   佑儿分不清真假,眸子里的泪花终于消下去,他捂住嘴,小声地说:   “母母睡,父皇、佑儿出去……”   封煜没拒绝他,只不过离开前,他俯身将女子脸上的发丝抚开,才冷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宫人:   “给钰妃换身衣裳。”   他起身时,碰到了她冰凉的手,虽是凉的,手心却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甚不舒服。   他不过稍碰,都觉得不适,更何况她本人呢?   封煜眸色稍暗,不知在想什么,终于抱着佑儿走出去。   他出来时,庭院里已然没了那么多宫妃候着,封煜没在意,钰妃都平安诞下皇子了,她们在这儿也不过扰了钰妃的清净。   封煜看向杨德:“皇子和公主呢?”   “被嬷嬷抱下去喂食了。”   怀里的佑儿许是哭累了,又许是因夜深而困了,如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小手揉着眼睛,含糊地说:   “父皇、困……”   封煜原要去正殿看望两个皇嗣的步子稍顿,转而朝佑儿的偏殿走去,轻抚着他后背,低声说:   “佑儿睡吧,父皇在呢。”   待封煜将佑儿放下时,他已然熟睡,只是那胖乎乎的小手依旧攥着他的衣襟不放。   封煜眉眼稍柔,一点点拿下他的手,吩咐嬷嬷照顾好他,才分得心思去正殿,看那两个他还未见过的皇嗣。 第150章   午时阳光刺眼, 阿妤醒来时,还有些懵,尚未搞清甚么情况, 她稍动, 身下微疼,腹部轻上了许多, 才反应过来。   周琪守了她一夜, 见她醒过来, 连忙惊醒道:“娘娘, 您醒了?”   阿妤有些不适地抿唇, 一时没回答她的话,周琪忙反应过来,按住她让她不要动:“娘娘有何不适的地方?奴婢去传太医进来。”   阿妤一直未醒, 这殿内的太医就一直未撤。   太医很快进来, 替阿妤诊脉之后,点头道:“娘娘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即可。”   阿妤对太医的话了然, 但是依旧觉得身下有些疼, 这些不好与太医说,她抬眸在殿内扫了圈,随后瘪唇看向周琪, 闷闷地问:   “皇上呢?”   午时间, 无需早朝,皇上竟然没来看她吗?   小宫女端着汤药进来,被周琪接过,轻柔地喂阿妤,闻言, 她说:“皇上在大皇子那儿呢。”   昨夜里,皇上刚看过小皇子和小公主,刚准备离开,佑儿就又醒了,许是真的被吓到了,小身子轻颤着哭着,任嬷嬷如何哄都没用,皇上守了他一夜。   今日散了早朝,皇上来看过娘娘,就又去了佑儿那里。   阿妤顿时要坐起来,慌忙问:“佑儿怎么了?”   周琪脸色不忿,将昨日她昏迷之后的事说出来,阿妤听说佑儿哭个不停时,心疼得难以附加。   说话间,封煜掀开珠帘走进来,阿妤抬眸看去,就看见他眼底的青色,稍愣,封煜就坐在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问她:   “可有哪里不舒服?”   阿妤身子自是疼的,原还想寻他撒娇,现如今那份心思不知不觉地消了去,指尖抚了抚他眼底,咬唇问:   “皇上昨夜里未歇息?”   封煜揉眉,昨夜佑儿时不时醒过来,他看着佑儿,倒是真的时刻都安不下心思睡觉。   他没回答,却也是默认了阿妤的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捏了捏阿妤的手,不在意地说:“别担心,朕没事。”   他偶尔处理朝务,也会一日一夜不合眼,到她眼底,反而成了大事了。   阿妤不信这话,撵他去休息,封煜拗不过她,只好在她一旁的软榻上躺下。   待阿妤喝完药再看过去时,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然睡着了过去。   阿妤轻抿唇,朝周琪颔首,示意她们都动作轻些地退下去。   待封煜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拧着眉,稍有不适地坐起,就听见女子软软的声音:   “皇上醒了?”   封煜下了榻,走近她,就见她身边还未端下去的药碗,他顿了会,才失笑:“倒是叫你守着朕了。”   原是来看望她的,现如今倒好,变成了她守着他休息。   阿妤脸色稍有些羞赧,她哪里有守着他,周琪等人刚退下,她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不过比他先一步醒过来罢了。   她靠在软枕上,发丝稍凌乱地披在肩上,脸色不若之前昏迷时惨白,如今透着些红,在殿内烛光下甚是好看,许是因为刚生过孩子,她眉眼间透着几分柔色。   只不过,她如今拧着细眉,对面前的汤药厌恶万分,丝毫不曾遮掩。   药忒苦,她素来不喜,封煜早就知晓她这点,敛眸看向一旁的宫人:“拿些蜜饯来。”   待宫人退出去后,封煜才沉声对阿妤说:“不要闹性子,早些好起来,才不用再喝药。”   阿妤嗔瞪他,抱怨:“皇上一点都不心疼妾身。”   封煜懒得理会她,不心疼她,他如今会在这儿?   周琪刚欲用勺子喂她,被阿妤摆手拒绝,她拧眉含糊道:“你将碗给我。”   周琪一愣,将药碗给她,就见她端着药碗,仰头,直接将一碗药都喝下,一张脸皱在一起,似是在喝毒药般,万分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那般一勺勺地喝,多受折磨。   阿妤匆忙将喝完的药碗递给周琪,捂住唇,满嘴苦味,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吐出来。   宫人刚好取蜜饯回来,封煜接过,亲自递给她,头疼道:“你真是……”   他不知该怎么说。   这时,忽地从外面传进一声:“母母!”   随后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佑儿撞开珠帘,跑进来,怔怔地看了阿妤一会儿,他拧起小眉毛,说:   “母母!懒,才醒!”   阿妤脸色一红,她瞪圆了眸子,和他说:“母妃是累了!”   佑儿摇头,不知是没懂她的解释,还是不信她的话。   他哼哧地靠近床,左右转头,似乎在找些什么,阿妤不解地问他:“佑儿在找什么?”   佑儿眨了眨眸子:“妹妹。”   这是今日佑儿醒来后,封煜和他说的话,他以后有了弟弟和妹妹,日后要护着他们。   谁知晓,他只记得了一个妹妹。   阿妤问了下,才知小皇子们早就睡了,阿妤也没折腾,知晓他们都无事,晚一日再看也无妨。   是以,她对佑儿说妹妹睡了之后,佑儿就嘟着唇,说:“妹妹,懒。”   阿妤笑弯了眸子,对他点头:“对,妹妹最懒。”   封煜原还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没忍住打断她:“你这母妃当的……”   阿妤轻瞪了他眼:“那皇上是与佑儿如何说的,明明妾身是累得昏过去了,他怎会觉得妾身懒?”   封煜哑然,他是和佑儿说她睡着了,可那只是安慰佑儿的话。   他抿唇不再与她争,反正他从未说得过她。   ……   近端时间,娴韵宫从没能安静下来。   许是她生产时昏过去了会儿,小公主生得晚,闷了许久,她身子比不得两位哥哥,瘦瘦小小的一团,初见时,仿佛还没有两个巴掌大。   两个小的,许是在阿妤腹中时就认识了许久,每日都要黏在一起,偏生又互不相让,娴韵宫中每日都要传来两人哭闹的声音。   现如今,佑儿倚在阿妤怀里,捂住耳朵,他苦着脸说:   “弟弟、妹妹,吵!”   比安儿姐姐还要吵。   阿妤扶着他的后背,也有些愣愣地,佑儿尚在襁褓时,其实哭得并不多,只有到了陌生环境时,才会哭闹个不停,平日里都安静地自娱自乐。   是以,她对这两个闹腾的小的,也有些无奈,既心疼,也手足无措。   好在两人尚小,就算哭闹也精力有限。   一月稍纵,小公主和小皇子的满月礼,阿妤依旧没能去参加,好在有了先前的经验后,小皇子和小公主很快就被送了回来。   被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阿妤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要撑着身子起来,杨德忙忙阻止她:“皇上有令,娘娘身子不适,可不必行礼。”   阿妤扫过那道圣旨,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能。   她刚晋升妃位不久,皇上难道又要给她晋升?   阿妤眨了眨眸子,听着杨德宣旨,听到最后几个字后,急促的心跳稍顿,愣愣地问:   “杨公公,是否看错了?”   杨德脸上堆着笑:“奴才宣了两遍旨意,绝没看错,打今儿以后,娘娘,您可就是钰贵妃了!”   贵妃?   位列四妃之首。   阿妤攥紧了锦被,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接过这道圣旨。   许久才反应过来:“你刚刚的话何意?宣了两遍圣旨?”   杨德笑呵呵地:“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满月礼上,奴才就宣过一遍圣旨了。”   所以,这后宫中,她是最后一个知晓她晋升的人?   她拧起细眉,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待晚上封煜来时,她轻轻抱怨:“皇上怎得一点风声都不给妾身透露?”   “妾身接到圣旨时,还没反应过来,甚至都不敢相信。”   封煜逗弄着小公主,闻言,倒是稍有些不解:“为何不敢相信?”   阿妤抚额,她也不知晓该怎么说。   难不成要她说,因为皇上往日过于小气,很少给后妃晋升?   她又不是疯了,才会将这话说出来。   但即使她不说,封煜也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眯起眸子,稍沉地看向她,冷哼一声。   阿妤讪笑,蹭过去,攀上他的肩膀,软声道:   “妾身知晓皇上疼爱妾身。”   封煜稍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说:“你诞下皇嗣有功,晋升是应当的。”   阿妤偏头,眨眸看向他:“所以,妾身还是沾了福儿他们的光。”   阿妤素来爱起小名,她叫小皇子康儿,小公主福儿,封煜觉得寓意尚好,就没管她。   闻言,封煜立即顿住,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敛眸没说。   总归结果一样,没甚区别。   阿妤也没追根究底,只娇哼地嘀咕了声:“妾身就知晓……”   知晓,她知晓什么?   封煜看了她好几眼,颇有些烦躁,让嬷嬷将小公主抱下去,沉声说:   “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说着话,他就径自下了软榻。   阿妤愣然,拧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他生气。   是夜,阿妤躺在封煜身边,她倚在他怀里,起先封煜推了几下,阿妤惯是个厚脸皮的,被推了几下后,索性扭过身子,搂紧了他的腰。   封煜板着脸,要去掰开她的手:“松开。”   阿妤在他怀里摇头,含糊不清地糯声道:“不要。”   封煜刚捏住她的手,阿妤就娇声直呼:“疼疼疼,皇上,妾身疼……”   稍顿,封煜板着脸许久,没好气地放开她。   隔了半晌,阿妤才从他怀里抬头,不解问他:“皇上,您究竟怎么了,妾身哪里惹到您了?”   她莫非是故意的不成?他给她晋升妃位时,她可有怀孕?   封煜垂眸,盯着她许久,见她是真的茫然不解。   他胸口莫名堵了一口气,最终只说了句:“没事。” 第151章   阿妤再去向皇后请安时, 莫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坤和宫内妃嫔笑语宴宴,人一多就显得稍有些乱,几人说话间仿若叽叽喳喳的, 阿妤一跨进来,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有宋嬷嬷在,阿妤产后恢复得很快, 那小腰细得堪堪一握, 如今被腰带束起, 越发显眼。   众人往她腰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阿妤今日施了粉黛,芙蓉映面恰多了抹风情,叫众人看得心中又嫉又酸, 颇为堵得慌。   阿妤许久未出娴韵宫, 今日心情尚可,眉梢都似染着笑,轻轻睨了众人:   “这是在作甚?”   这一声, 唤醒了众人, 连忙掩下心思,起身请安:“妾身给钰贵妃请安。”   阿妤被扶到位置上坐好,才对弯腰行礼的众人随意摆手, 笑盈盈地:“都是自家姐妹, 作甚这么多礼?都起吧。”   服着身子的陆才人轻撇嘴,不用多礼,为何不在她们行礼前就说。   阿妤倏地想起什么,在众人刚坐好时,视线轻轻落到了陆才人身上, 她一手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笑着说:   “陆才人身边宫人的手真巧。”   陆才人忽然被点名,她顿了下,连忙起身,讪笑着不解:“钰贵妃这是何意?”   阿妤斜眸,轻飘飘地说:“这衣裳上的桃花,绣得仿若真的一般。”   话音甫落,陆才人脸色顿时微变,稍白。   谁不知晓钰贵妃宫中有一处桃花林,皇上当初赐她宫殿时,特意为她选的,钰贵妃爱桃,尚衣局的人素来不会给旁后妃衣裳绣上桃花这一花纹。   怪不得,钰贵妃一眼看过,就说她宫人的手巧。   陆才人想起钰贵妃有孕时,她穿着一身青色宫裙去给娴韵宫请安,却被皇上轻斥的情景。   自那之后,皇上再没去过她的宫中。   纵使如此,陆才人原以为钰贵妃并未注意到她那日的穿着的,如今看来,仿若并非如此,否则,她怎会特意挑出这点来?   陆才人脸色变了几番,稍低下头,干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阿妤含笑看着她变脸色,心底轻哼,仗着她有孕处处给她找不自在,如今不过一句话,就觉得受不了了吗?   贤修容进来时,就见这般,她弯眸浅笑:“这是怎么了?”   一声打破尴尬平静。   阿妤见是她,移了注意,放过了陆才人,这还在坤和宫,她就算对陆才人不喜,也不可能太过放肆。   “你今日怎这般晚?”   贤修容在她对面坐下,没看向旁人,只与她轻柔道:“安儿今日醒得早,闹着要去寻福儿玩,妾身哄了好久,才哄好。”   提起福儿,阿妤脸上顿时溢了笑:“这两人倒是投缘。”   只说了这一句,阿妤就没再说,毕竟福儿还小,不过在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孩童罢了。   皇后姗姗来迟,她发间只簪了一支凤钗,凤凰于飞,栩栩如生,阿妤视线从凤钗上扫过一眼,没在意地将视线放在皇后身上。   这该是她有孕后第一次见到皇后。   阿妤细细打量,眸底闪过一丝讶然,相比以前,皇后明显消瘦了许多,她堪堪低头,猜想许是因为那场大病。   起身行礼后,皇后就徐徐看向阿妤:“本宫许久未见贵妃了,心中倒是想念得紧。”   瞬间,阿妤就敛了所有情绪,撅唇娇哼,似有些酸意:   “娘娘每日都有那么多姐妹陪伴,哪儿能想起妾身来。”   皇后顿时失笑,对着贤修容指向阿妤,连声道:“瞧瞧,瞧瞧,这身子才刚好,就来本宫这争宠来了。”   皇后有时觉得,她还是喜欢和钰贵妃说话的,不管是真是假,她总能哄人开心。   怨不得皇上喜欢去她那儿。   贤修容笑着应是,与她一起揶揄阿妤,阿妤脸色一红,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妾身说真话,娘娘怎得笑妾身。”   皇后身子算不得好,她没叫众人留多久,请安散前,她忽地说:“贵妃留下陪本宫说会儿话,其他人散了吧。”   话落,不只旁人惊讶,就连阿妤都有些愣然。   留她说话?她和皇后之间有何好说的?   心中疑惑,但阿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应下。   不过须臾,众人散去,殿内不复刚刚的吵闹,皇后似不适地轻揉了揉眉心,一时殿内颇为安静。   阿妤眸色稍动,顿时微蹙细眉,担忧道:“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对皇上时,偶尔失礼不守规矩,但对皇后素来都是尊重的,却也不亲近。   一后一妃,若换做平常人家,那就是一妻一妾,两人如何能亲近。   不过这般情景,阿妤忽地想起容嫔还在时,她那时刚侍寝,容嫔在坤和宫前等她,她转身就进了坤和宫避难。   那时与现在相隔不过两年,阿妤再看向如今的皇后,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那厢的皇后已经坐直了身子,抚额的手放下,轻拧着眉看向她:“本宫无事。”   她说了无事,阿妤也不会多问,不过,她稍有不解:“娘娘可是寻妾身有事?”   皇后捧着茶水抿了口,才长吁了口气,说:“昨儿是十五,去给母后请安时,母后还提起了贵妃,贵妃若是得闲,不妨去带着佑儿他们去看看母后吧。”   听到了最后一句,阿妤才知她要说什么。   什么提起了她,恐是提起了几位皇嗣吧。   阿妤心中平静,对皇后的话稍有踌躇,并未直接应下。   若是以往就罢了,可偏生之前皇上让她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对她闭门不见,她可不愿再吃一次闭门羹。   不过,她不可能直接拒绝皇后,只好垂眸,说:“妾身知晓了。”   知晓归知晓,去与不去就另说了。   皇后不知听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在她话落后,就似放下了心,让谨竺将她送了回去。   待出了坤和宫,阿妤扭头,望了望坤和宫的牌匾,她稍蹙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见到皇后,莫名感觉到皇后身上的乏累。   她没过多放心思在皇后身上,看见了在不远处桐树下等着她的贤修容,被扶着走过去,见她面上溢出的汗,轻斥:   “这般大太阳,你不回去歇着,作甚在这儿等?”   贤修容被斥了一句,仿若没察觉般,不痛不痒的,轻柔笑着:“姐姐好久未出娴韵宫,我陪姐姐走走。”   阿妤瞪了她一眼,走甚走,这御花园再大,这么多年,她也走够了。   贤修容细细辨她神色,见她的确没有难色,猜测皇后留她应是没有为难,遂才放下心来。   辰时未过,刚是热的时候,不消片刻,阿妤就热得一身汗。   两人选了条小径,树荫婆娑,僻静幽深,宫中没甚不好的地方,再僻静的小径旁都种着名贵的花儿。   刚走近小径,阿妤隐隐约约听见两人对话,和贤修容对视一眼,侧在草丛后,静静听着。   另一侧,陆才人和方宝林对面站着,陆才人脸色算不得好看,她扫过方宝林一眼,稍怒: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倒好,没得皇上青睐就算了,还平白惹了贵妃娘娘的眼!”   方宝林原一直低着头,听了这话,咬唇歉疚:“是妾身的错,才人莫要生气。”   她蹙起细眉,似也不解,呢喃着说:“才人那日扮得和贵妃有三分相像,该得皇上青睐才是……”   提起这个,陆才人就来气。   皇上喜欢钰贵妃,后来钰贵妃有孕不得侍寝,她听了方宝林的怂恿,扮了几分钰贵妃的模样,原以为能得几分皇上的怜惜,谁知晓还把自己原来那两三日的恩宠都作没了。   若非这方宝林是父亲送信来,说是亲信之女,她都不想再看见方宝林一眼。   不过,即使如此,陆才人依旧看方宝林不顺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若是能你想如何就如何,你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侍寝过。”   她心直口快,甚么刺人的话都能说出口,方宝林身子一僵,眸色顿时通红。   看得陆才人稍有些不自在,别开头说:“哭甚哭,我又没说错。”   虽是这般说着,但话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方宝林指尖几欲掐紧手心,疼痛使她冷静下来,她泪眼汪汪地垂首:“都是妾身无用。”   稍高的树丛,遮住了阿妤和贤修容的身影。   阿妤睨了贤修容一眼,不虞地撇了撇嘴,谁能想到躲起来看戏,结果自己竟也是这戏中的一部分。   她视线徐徐放在安静的方宝林身上,眸色稍深,她以前从未在意过这个方宝林。   正如陆才人所说,连侍寝都没有过一次,哪儿会被旁人看进眼底。   可没想到就是这般的人,给陆才人出了这么个恶心人的主意?   阿妤被周琪扶着,忽地跨了出去,这一动静,让正在说话的二人一惊,连忙回头,待看见是刚刚她们话中的当事人时,脸色忽红忽紫的,煞是好看。   几乎想都未想,陆才人先退了一步,往日的讪笑都挤不出来,干巴巴地说:   “贵妃娘娘怎么在这儿?”   不知贵妃听见多少,一想到她听了去,陆才人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她怎得就没忍住,在这儿说起了那话。   阿妤眸子扫过二人,轻嗤:“若非心血来潮走了这条路,本宫怎能听到这番好戏?”   陆才人脸色顿变,噗通跪在了地上,忙说:“妾身知错,日后必然再也不敢了,贵妃娘娘饶了妾身一次吧!”   阿妤撇嘴,饶了她?   亏得她心态好,若是放在心思多虑的人身上,有孕是被人刻意模仿,不得呕死,不小心都能气得动了胎气。   自己不怀好心,倒是好意思求饶。   阿妤视线越过陆才人,放在她身后的方宝林,似是想不起她是谁,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随意问:   “她是何人?”   明明没有过重的话,偏生就是这番不将人放在眼底的态度,叫方宝林顿时僵了身子。   陆才人犹豫了片刻,她还没想好,周琪就拍头说:“别说娘娘了,奴婢都不记得这是何人了。”   周琪稍顿,冷笑:“这后宫的主子不说全部,至少九成都是奴婢知晓的,这位……”   她刻意拖长了声音,却没再说下去,该羞辱的都羞辱了,她才懒得费口舌在方宝林身上。   竟敢背后怂恿旁人针对自家娘娘,亏她上次去娴韵宫时,宫中还好茶伺候着,想起来周琪就一阵堵得慌。   方宝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看到什么,眸子里蓄了泪,垂首,露出修长的脖颈,堪堪低声:   “妾身,宝林方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第152章   “妾身, 宝林方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方宝林的姿态摆得很低,纵使周琪言语多有冒犯, 她虽难堪却似连不忿都没有, 这副模样,叫阿妤稍眯起眸子。   下意识地, 阿妤转过身, 就发现皇上不知何时竟到了她身后, 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阿妤丝毫未慌, 她一瘪唇, 柳眉轻蹙,似比方宝林还要委屈:   “皇上何时来的?”   她转身,朝封煜走近, 服身欲行礼, 封煜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扶起她,淡淡敛眸:“刚到。”   封煜扶起阿妤的举动被另外几人看在眼底, 方宝林眸色稍暗, 又很快垂头,仿若甚么都未看见般。   封煜轻抬眸,扫过跪着的陆才人一眼, 转向阿妤:“在说些什么?”   阿妤抚了抚玉簪, 从他掌心抽出手来,封煜一顿,眯着眸子看她,就听她娇哼一声,撇嘴道:   “妾身与她们能有什么好说的。”   陆才人脸色忽青忽白, 却咬牙不敢吭声。   “既没甚好说的,还不回宫?”   封煜敛眸看向倚在他身侧的女子,他在娴韵宫等了许久不见人,原以为她是请安未散,结果倒好。   阿妤恹恹地耷下眼皮子,瘪着唇,似是情绪不高地应了声好。   封煜稍顿,额角突突地疼,想要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她一这副模样,封煜哪还不知晓她是故意的。   终究,封煜还是无奈添了句:   “若是惹了你不高兴,罚了就是,何必多费口舌。”   阿妤顿时笑了,眉梢扬了抹笑意,甜腻似入人心坎间,她搂住封煜的手臂,故意道:   “妾身若是当真罚了,皇上不心疼?”   封煜看她顿时就变了脸色,想嗤她一句,但还有旁人在,他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只不过,他依旧睨了她眼,没再陪着她闹,而是沉声说了句:“佑儿在宫中等你。”   阿妤眨了眨眸子,有些愣愣的:“皇上怎么知晓佑儿在等妾身?”   稍顿,她似反应过来,侧眸,轻扬了尾音:“皇上刚从娴韵宫过来?”   否则,他怎能知晓佑儿在作甚。   封煜没回答,但阿妤已知晓了答案,也无需他回答。   提起佑儿,阿妤自是没心思浪费在陆才人二人身上,她随意瞥了二人一眼:“陆才人和方宝林以下犯上,便在此跪上三个时辰。”   阿妤撇了撇嘴,若是不罚,她心里是如何都不会舒服的。   话音落下,阿妤眸子一弯,没管陆才人顿时变化的脸色,软声糯糯地问:   “皇上,妾身可罚得重了?”   封煜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自然无法判断她罚得是否重了。   但他懒得因这二人和她争辩,便随意地摇了下头。   陆才人脸色顿时心如死灰,反倒是方宝林一直垂着头,叫人察觉不出什么来。   阿妤不动声色地轻眯起眸子。   快进六月的天甚是闷热,阿妤鼻尖不知何时溢了汗珠,封煜瞥见,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见她还没有回去的心思,顿时多了分不虞:   “回吧。”   她殿内点了冰盆,比这外面凉快许多。   阿妤察觉到他脸色稍沉,顿时噤声,虽不知晓他又怎么了,但极为乖巧地点头,见此,封煜脸色才好看一眼。   阿妤和贤修容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   待二人离开后,陆才人脸色一垮,恨恨地瞪了方宝林一眼。   在一侧,贤修容将这幕看在眼底,她眸色稍暗,刚欲动,就见方宝林抬头,似惊讶她还在一般:   “贤修容不是和钰贵妃一道吗,怎么还在这儿?”   不知是惊讶贤修容还在这儿,还是惊讶钰贵妃和皇上离开、却留下了贤修容。   她话音刚落,贤修容就冷下脸。   方宝林似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忙懊悔地瑟缩了下身子:“妾身嘴笨,贤修容不要生气。”   贤修容轻扯了下嘴角,柔声一字一句道:   “既知晓自己嘴笨,那日后就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她虽弯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一似凉意浅淡却久久不散。   方宝林微怔,心惊地垂首,不敢再多说一句。   须臾,她察觉到贤修容朝她越走越近,忽地,传来一阵似珠子落地的清脆碰撞声,方宝林一愣,抬起头来,就见滚落一地的珍珠,有些没反应过来。   倒是陆才人,倏地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又变。   她刚欲说话,忽然对上贤修容轻笑着的视线,不知怎得,她顿时噤声,轻悄悄地打了个寒颤。   方宝林察觉到不妙,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贤修容身边的宫人惊讶又心疼地说:   “主子的手链怎么散了?这可是皇上亲赐的!”   陆才人咽了下口水,当初沈氏在行宫时扯断手链,给她的印象太深,如今贤修容重演这幕,她顿时就记了起来。   不过相比较,还是贤修容更狠,连圣赐之物都敢随意破坏。   贤修容敛眸看着一地的珍珠,轻拧起眉,稍自责:“瞧本宫,这毛手毛脚的……”   微顿,她似想起什么,觑向跪在地上的方宝林,柔和地笑了笑:   “素来听说方宝林心细手巧,不知方宝林可愿替本宫将这些珠子找回来?”   方宝林脸色煞白,不待她说话,贤修容不紧不慢地添了句:   “方宝林也知晓,这手链是皇上亲赐,若是没有全部找回来,可就不好了。”   珍珠从高处落地,除了小径路上的,不知有多少滚落进一旁的草丛中。   贤修容此举就是在为难方宝林,在场的几人都知晓,可方宝林却无法拒绝,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愿意。   就在陆才人以为方宝林只能答应下来时,谁知晓,她轻抚着额头,身子轻颤了几下,忽然脸色煞白地晕了过去。   仿若是中了暑。   贤修容稍愣,良久才敛眸轻笑了声,听见声音,陆才人死死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   四周寂静了一瞬,贤修容才抬眸,万分轻柔道:   “贵妃娘娘让她跪三个时辰,那便一刻钟都不能少,来人,把方宝林唤醒。”   陆才人听见有宫人匆匆跑开,她心底狐疑,却不敢抬头看,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腿都跪麻了时,忽地身上被溅了几滴水珠,甚凉,她一惊,忙抬头,就见宫人端着一空盆,冷眼站在一旁。   而躺在地上的方宝林正呛着水,撑着身子爬起来,她浑身湿透,地面上全是水渍,很显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才人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跪直了身子,不敢有半分疏忽。   混着一身冰凉的井水,方宝林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夏日衣裙单薄,这一湿,那点布料就似透明的般,顶着四周小太监的视线,她脸色煞白,如今是真的要晕了过去。   可她不敢晕,怕贤修容待会再叫人泼她一盆水。   方宝林将恨意埋在心底,红着眼看向贤修容,颤着音:“贤、贤修容……你、你怎可……妾身要见皇后!”   贤修容轻笑一声,方宝林顿时僵硬了身子,不知她是何意,贤修容却是根本没管她,对着四周宫人稍颔首,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方宝林缩着身子,哭得一脸泪痕,待看不见她的身影后,就要起身去找皇后作主。   可她还站起身,就被四周的宫人按住,板着脸,严肃道:   “贵妃娘娘有令,方宝林跪完三个时辰才可离开。”   方宝林红着眼:“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那宫人是娴韵宫留下的,对他来说,贵妃娘娘的命令自然比皇后的重要,当下对方宝林没有丝毫反应。   方宝林四周看了眼,见陆才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顿时心中一凉,不敢再闹腾。   她刚安静下来,就见一宫女捧来玉碗,面无表情地:   “贤修容有令,请方宝林将地上的珍珠一颗不少地寻回,方宝林您请吧。”   方宝林自是不愿的,她有再多的心思,也受不了这明面上的折辱。   待明日消息传遍后宫时,她还有何颜面在后宫生存?   方宝林有没有捡珍珠暂且不知,这处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阿妤耳朵里,彼时,阿妤正和封煜在用膳,闻言,顿时被呛了下,脸色被咳得通红。   封煜拧眉放下木著,稍有不虞道:“怎这般不小心?”   阿妤忙忙冲他摇手,接过他冷脸递来的茶水,抿了两口,待好受些,她才讶然地说:   “妾身就是惊讶贤修容居然动了这么大的怒。”   话音甫落,封煜眸色微闪,不动声色地掩下眸色。   并非是何人,封煜都会将其推向阿妤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贤修容罢了。   他知晓贤修容重情,如淑妃,如小公主,亦如阿妤。   是以,在知晓是淑妃害了她后,才会格外痛恨。   方宝林的挑拨离间算不得高超,贤修容这般性子,又怎会轻拿轻放。   封煜没有一丝惊讶,所以对阿妤的失态有些头疼,眸色稍沉:   “作甚大惊小怪的。”   阿妤被斥了一句,脸色微红,她偏头,悄悄觑了他一眼,试探地问:“皇上不生气?”   封煜有些没反应过来,拧起眉,不解:“朕为何生气?”   阿妤眨了眨眸子,忙摇头,说:“没什么。”   当初在行宫时,沈氏也和贤修容一般,亲自扯了手链,用来折腾那群后妃,但是那些珍珠,却是由沈氏亲自一颗一颗串回去的。   她原以为,皇上对此番行为是不喜的,如今看来,皇上似乎并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封煜不知她又在琢磨什么,见她又放下木著,顿时拧起眉,不虞之色明显,冷讽:   “你近日在节食?”   自生产后,阿妤身段恢复得很快,但相对应的,她每日吃得越发少,有时只草草几口,就放下了木著。   封煜不禁在想,他陪着时,她都如此,若是他不陪着,她又是怎样敷衍用膳的?   阿妤被他讽得一愣,许久没听过他这种语气,顿时生了分委屈:   “皇上说什么呢,妾身不是刚用过膳吗?”   他日日盯着,她哪敢疏忽?   封煜听出她话里难忍的情绪,稍顿,压下不虞,沉声说:“朕听宋嬷嬷说,你早膳又未用。”   她几番生子,对身子算不得好,太医说过,她要细心养着,可如今倒好,她连膳都不用,怎能养好身子?   阿妤一怔,没想到他提起这番,觑了眼四周,低低抱怨:   “妾身并非不愿用,但皇上近日吩咐妾身早上喝的药,苦得妾身一日都没甚胃口。”   她说着话,没注意到封煜稍变的脸色,还在娇气地撒娇,带着分不解:“那到底是何药呀,妾身能不能不喝了呀?”   封煜捏住了扳指,只敛眸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对你身子好的药罢了。” 第153章   翌日卯时, 晨光熹微,封煜睁开眼时,阿妤还丝毫未清醒, 她窝在他怀里, 紧紧贴着他。   封煜下意识地搂紧了人,顿了下, 眸子底才彻底恢复清明。   他抬手揉了揉眉, 放轻了动作, 松开怀里的人, 撑着身子起来, 几乎一瞬间,怀里人嘤咛一声,翻身就欲滚进他怀中。   封煜早就发现阿妤这个毛病, 若是有他在时, 几乎睡时总要靠着他,就似离不得人一般。   但偏生封煜又知道,若是他不在时, 她依旧能毫无影响地入睡。   就如同现在这般, 他捏了捏她的手,起身下了床,阿妤不过翻了个身子, 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自然而然地熟睡过去。   阿妤几乎没伺候过他洗漱,是以,他习惯了在娴韵宫时,睡在床榻外侧,这般不易打扰到她。   最初, 封煜也有些不适应,但坚持一旦打破,养成习惯不过自然的事。   隔着一层珠帘,杨德带着人守在那里,封煜的动作很轻,但是几乎床幔稍动,杨德就领着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封煜捏着眉心,从阿妤面上收回视线,似有些不适地模样。   见状,杨德立刻低声说:“皇上,可是觉得不适?”   封煜甚么都没说,只是不耐地摇了摇头,待洗漱后,他领着人走出去,外间的宋嬷嬷看见他,压低声音问:   “皇上,今日的药?”   封煜眸色稍暗,倏地想起了昨日女子难忍不欲喝药的模样,颇有些头疼,他朝内殿瞥了眼,还不待说话,宋嬷嬷就道:   “皇上,娘娘已经几日不曾好好用膳了,这般下去,也不是法子。”   闻言,封煜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隔了好半晌,杨德几欲要开口催他时,方才沉声说:   “她怕苦,你先换个方子,叫她用膳,待朕仔细想想。”   此话一落,宋嬷嬷和杨德都是一顿,才应了下来。   宋嬷嬷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低叹了口,再看向内殿时的神色甚是复杂,似是有些纠结,但很快地,她就收敛了情绪,转身去了小厨房。   几乎她一转身,周琪的身子就从一侧墙壁后出来,看了看殿门,又看了看小厨房的方向,眉头紧缩。   ……   阿妤是被周琪叫起来的,快及辰时,外间的阳光透过楹窗照进来,甚是刺眼,阿妤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前,待适应后,方才放下手。   周琪将床幔挂起,唤进小宫女,替她梳洗,与往日如常地问:   “娘娘今日要穿哪件衣裳?”   除了最初侍寝时,阿妤在这上费过心思,现在都是随意周琪安排,她懒懒地掩唇,没甚精神地说:   “你看着便好。”   阿妤稍动,袖子随着动作滑下,露出细腻的手腕,她有意地将修长的脖颈向后仰,周琪了然地垂头,用胭脂将她脖颈上那些痕迹遮住。   就在她甚都收拾好,准备用膳时,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笑着:“娘娘。”   阿妤一看见她手中端着碗,顿时就蔫巴了,无力地朝周琪身上一靠,恹恹地说:“嬷嬷,这又是皇上吩咐的?”   见宋嬷嬷点头后,她顿时苦恼地说:“这到底是什么呀,我能不喝吗?”   她声音软软糯糯地,腻着人卖嗔撒娇,着实不愿喝药。   她又没病,一日的好心情,都被这碗药毁了去。   若非知晓皇上没有害她的道理,她都要怀疑这碗里究竟有什么不得说的,叫皇上对她都不透一丝风声。   宋嬷嬷经不住她磨,但也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将药膳端进一些,放柔了声音说:   “娘娘,皇上知晓您怕苦,特意叫老奴换成了药膳,您今日再试试?”   阿妤恹恹地盯着她,半晌,才轻哼一声,接过药膳。   不然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说不想试试吧。   这番,阿妤忽然知晓了昨日方宝林心中的感受,明明不想不愿,还不得拒绝。   没去细心体会药膳是何碗,草草了事地喝了几勺,几乎留了一小半在碗底,她就放下碗,手抵唇角,不适地摇头。   宋嬷嬷也不曾逼她喝完,刚欲接过碗,琉珠已经接了过去:“嬷嬷,奴婢来吧。”   宋嬷嬷未在意,只担忧地看着阿妤,问道:“小福子将早膳领回来了,娘娘,您用些?”   阿妤挥手,连连摇头,她哪儿还有心思用膳。   她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见给皇后请安的时间快欲到了,没再多说,带着周琪匆匆离开。   ——   近傍晚时,封煜就收到阿妤未用早膳的消息,不止如此,她近乎一日都未用甚东西。   他脸色一沉,看奏折时,将一角处捏得甚紧。   杨德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神色,试探道:“皇上,奴才有一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封煜撂下折子,眯着眸子,朝他颔首。   杨德低了低头,躬身道:“皇上本意原是为了钰妃娘娘身子着想,可皇上也了解钰妃,最怕吃药,纵使宋嬷嬷药膳功夫了得,但娘娘有孕时,连吃了许久,怕是早就腻了。”   “这番好意,对钰妃娘娘来说,也不下于折磨。”   他这话一出,封煜就冷眼瞥向他,杨德立刻讪笑:   “皇上自是好意。”   但是钰妃娘娘娇气啊。   封煜手指敲点在御案上,视线沉沉地落在奏折,忽地想起那日宋太医对他说的话。   那日宋太医到乾坤宫向封煜禀报钰妃的情况,在说完话后,忽地迟疑了会儿。   封煜眸子一眯,淡声问:“太医有何话,直说便可。”   宋太医犹豫了下,才躬身道:“回皇上,钰妃娘娘年幼连番生子,对身子危害极大,纵使有孕时再细心照料,如今也伤了身子。”   话音落下,封煜脸色顿沉,也这时恍然想起,钰妃今年不过双九年华。   钰妃侍寝时的年龄,在后宫中不过正常,封煜一直都没在意这件事。   他冷着脸,对宋太医的话存有疑虑。   就他所知,女子大多刚及笄就大婚,但凡半年未有子嗣,就欲烧香拜佛。   宋太医也是犹豫了许久,见皇上重视钰妃娘娘,才敢将这话说出来。   “皇上,其实女子有孕,最好的时间是在二十之后……”   太医其实将这年龄说得偏小了些,不敢绝对,毕竟每个人的身子骨都不一样。   在宋太医说完后,封煜才知晓女子年龄未到,怀孕竟对其身子有害。   ……   他让宋嬷嬷给钰妃备的药,其实不过是避子汤。   太医与他说,钰妃近几年最好不得再有孕。   她已有三子,封煜自是以她身子为主,但让女子避孕,他几乎从未听闻过此事,因此,也不知该如何对钰妃说明。   更甚,避子汤一事,若是叫太后知晓,怕是要更不喜钰妃了。   封煜有些头疼,他知晓,钰妃如今很少用膳,一半是因那避子汤,但也有故意做给他看的成分在。   她惯是娇气,如今每日平白无故地多了一碗药,不说她,任谁心中都是不安的。   但他昨日斥也斥过,丝毫没有用,如今除了告诉她真相,否则就得看着她这般糟蹋自己。   殿内寂静了许久,封煜才恼声说了句:   “越发没规矩了。”   杨德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他记得,最初的钰妃娘娘可没这么娇气,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能怨谁?   若是皇上真恼了钰妃“没规矩”,只要不搭理她,饿个几日,不用膳的毛病自然就好了。   如今的娴韵宫,阿妤屏退了众人,只留了周琪和琉珠在内。   她伏在软榻上,捏着糕点扔进口中,眯着眸子看向琉珠:   “如何?那药究竟是何物?”   今日那药膳被琉珠端下,取了余渣,阿妤不好派人去太医院问,就让琉珠跑了一趟安羽宫,选在今日,是因为今日贤修容请平安脉。   阿妤话音落下,琉珠却没及时回答,而是眉眼间多了分迟疑。   阿妤见此,眉梢的笑不自觉消散,她撑着身子坐起身,轻拧眉,问:   “好了,你快些说,这般,是要急死本宫吗?”   她用了本宫,周琪和琉珠就知晓她是认真了,当下,琉珠不敢再隐瞒,低低说:   “娘娘,太医说,那药是用来避子的……”   她今日躲在安羽宫的屏风后,亲眼看见那太医错愕了一番后,才说出的话。   贤修容隐隐透露,那太医是可信的,既如此,这药的作用怕是出不了错。   可琉珠没懂,皇上为何要让娘娘喝这种药?   不止她,阿妤也愣了许久,轻声重复了一句:“避子?”   往日的事迹忽然变得可寻,看似每日用的药,其实只有在侍寝后的药,宋嬷嬷才会亲自端给她。   她厌恶喝药,自然分不出侍寝后和不侍寝后喝的药有何不同。   楹窗微开半扇,晚风从缝隙吹进,阿妤轻轻打了个颤,她没在意,神色淡淡的,但袖子中的指尖儿轻扯着手帕,直到将帕子褶皱得不成型,她才低低敛下眸子。   周琪见不得她这副模样,立即轻声安抚她:   “娘娘,皇上待您的心意,奴婢们都是看在眼底的,就算这药是……”她顿了下,才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也应是为了娘娘着想。”   琉珠忙忙附和。   阿妤觑了她们一眼,她自是不怀疑皇上要害她的,因她想不出为何,但她却不愿将人想得太好。   她抿了抿唇,没反驳二人的话。   皇上做何事,都是为了她好?   且不说她信不信,怕是连说出这话的周琪都心虚。   阿妤轻轻蹙了下细眉,若此药真的为了她好,皇上怎得在她三番询问下,都避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杨德:小孩子不吃饭,打一顿,就好了   阿妤没学过医,她也不知道早怀孕对身子不好,而且在后宫,子嗣比恩宠靠谱,乍然知晓这消息,她会多想应该正常   狗皇第一次干这事,生疏,也怕透露风声(太后还在呢)   [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说,这事,先不要骂狗皇] 第154章   虽说不知晓皇上为何这般做, 但阿妤依旧每日早上乖乖地将药喝下。   而且因为知晓那药是何物后,她每日早膳都能用些了,虽说不解皇上的用意, 但既然对身子无害,她又已有了佑儿她们, 再会不会有孕,其实对她来说,也并非那么重要。   这情况落入宋嬷嬷眼底,就是她药膳改进有效的作用, 顿时喜得眉不见眼。   宋嬷嬷在阿妤身边伺候近两年,虽说对其不如对皇上那般,但阿妤常卖嗔撒娇, 不若旁的主子般自矜自持,宋嬷嬷未有子嗣, 哪经得住她这般磨,待她多少有几分真心,日日见她难受, 宋嬷嬷心里也不舒服。   阿妤见她这般, 有些想问的话,顿时如何都问不出口。   阿妤泄了口气,倚在榻上, 刚仰头, 就见嬷嬷看过来:“娘娘,您怎又躺下了?”   “您今日用得不少, 快些起来走走,小心积食。”   阿妤脸颊一红,不吃会被唠叨, 吃得多还是会被唠叨,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耳朵,被周琪扶着站起来,甚是乖巧。   宋嬷嬷含笑看过来:“如今六月了,娘娘若还养不好身子,那狩猎时如何办?”   皇上年年举办狩猎,只有去年才有一次江南行。   阿妤愣了下,她将这事给忘了去,虽说去年江南行时算不得多好的感觉,但难得出宫的机会,阿妤自是不想放过。   但阿妤稍有狐疑:“今年会出宫吗?这都六月了,还没有消息。”   “自是有的,皇上这些日子没进后宫,许是就在忙此事,去年是因要下江南,才会提前出发。”   宋嬷嬷的话音刚落,阿妤就是一喜,随后,她轻蹙起眉梢。   周琪扶着她,见此,疑惑:“娘娘怎么了?”   阿妤耷下眉眼:“我倒是也想去,可一想起去年回宫时,佑儿都不记得我时的情景,就……”   更何况,去年尚有太后替她照看佑儿,如今太后厌了她。   对于太后不喜她这件事,阿妤除了最初有些不解,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世上婆媳关系不好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她还算不上太后正经的儿媳。   周琪也皱起眉头,显然跟着为难,她小声提议:   “与皇上说,将小主子也一并带去呢?”   嬷嬷尚未说话,阿妤就立即摇头:“佑儿尚好,福儿和康儿太小,哪经得起这般颠簸。”   总归阿妤想不出什么两全的法子,就将此事放在了一边。   周琪不解:“娘娘不为此烦心了?”   阿妤稍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嘟囔:“让皇上烦心去……”   话尚未说完,忽地珠帘被掀开,封煜沉沉的声音传来:   “想叫朕烦心什么?”   阿妤噌得转身看过去,就见封煜负手走进来,再想起他的话,顿时轻咳一声,下意识反驳道:   “没甚。”   她眸子噌亮,似含了星辰,叫封煜的步子一顿,眸色稍温和些,转头问向宋嬷嬷:“今日贵妃如何?”   “较之前好多了。”   宋嬷嬷一句好多了,封煜才放下心。   阿妤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轻轻捏紧帕子,又忽地想起那日皇上对她说的“不过是为了你身子好的药罢了”,心底泛起了嘀咕,有甚不能对她说的。   须臾,阿妤敛下心思,两步走近封煜,拉住他的衣袖,娇声说:   “嬷嬷说怕妾身积食,皇上陪妾身走走。”   封煜有些讶然,却没说什么,如她有孕时那般,去摸了摸她肚子,叫阿妤闹了个红脸:“皇上!”   封煜立即反应过来,她如今没了隆起的腹部,这般动作多少会叫人引起误会。   他轻咳了下,手握拳抵唇,单手搂过她,神色自然地转移话题:“想去哪儿?”   片刻后,出了娴韵宫的小径道上,前方宫人持着灯笼,封煜牵着阿妤的手,杨德领着一群宫人远远地跟着。   六月,即使晚风,依旧带着一股子闷热。   娴韵宫宫离御花园很近,那边有一湖莲花,如今已然开了花,今日请安散后,阿妤回宫时瞥见过一眼,但因太热,没过多久留。   径直走到湖旁的凉亭里,封煜吩咐宫人去取鱼食。   阿妤坐在石凳上,手托着腮,仰着白净的脸蛋看向他,就在封煜低头之际,她忽然轻声说了句:   “妾身好像很久没和皇上出来走走了。”   其实阿妤并不记得,她何时和皇上有过这般安静地在外面散步过。   她往日惯是闹腾,忽然安静下来,连声音都变轻柔了不少,叫封煜有些不适应。   封煜顿了下,尚未反应过来,就说:“你若喜欢,朕便经常陪你出来。”   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甚,轻按了下扳指,却未曾收回自己说的话。   阿妤笑弯了眸,她惯是懒的,哪会愿意日日出来溜达。   倏地,她拍了下头,好奇地问:“皇上,今年还会出宫吗?”   封煜不知她为何问这个,每年都会有此行程,除非有何事耽搁,此番该不是何隐秘才对。   谁知晓他刚点头,对面女子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封煜稍眯起眸子:“你不想去?”   阿妤苦恼摇头:“不是,但佑儿他们……”   封煜了然:“放心,将福儿送去慈宁宫即可。”   太后就算对她不喜,但对几位皇嗣却是极看重的。   阿妤觑了他眼,小声嘀咕:“妾身怕他们又忘了妾身……”   话音落,封煜也想起去年江南行后,娴韵宫中日日不停的哭闹声,轻拧了下眉,迟疑地说:   “此番出宫,不过几日行程,应是不会的。”   两人就此没讨论出甚结果,几日后的请安,皇后就告诉了众人,今年随行出宫的名单。   自是有阿妤的,但阿妤听到最后,也没听见贤修容。   她轻微蹙了下眉,不自觉地看向贤修容,却见她脸色丝毫未变,似早有预料。   待请安散后,贤修容和她一道走着,阿妤才不解发问:“你不想出宫?”   贤修容摇头,只和她说:“去年皇上未带皇后,今年自是要带的。”   阿妤顿了下,才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自从皇后身子不好后,贤修容就领了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宜的旨意,如今皇后出宫,她若是再跟着出宫,这后宫就真的无人管理了。   对此,阿妤忽然就哑了声。   对于后妃来说,随行出宫是恩宠,但管理后宫的权利显然更重要,没得丢了西瓜捡芝麻的道理。   她不知晓该说些什么,贤修容反而偏头对她笑:“这样不是挺好的?我也可以替姐姐照看佑儿他们。”   不知怎的,阿妤听了这话,忽然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有人前半生凄苦,后半生荣宠,但亦然有人相反。   不得不承认,自从遇到皇上后,她虽说不是一帆风顺,但相较于旁人来说,她的确过于幸运。   就如现在这般,她能随皇上出游,然后将自身的担子都留给了旁人。   皇上特意将贤修容留下,这其中若是说没有顾及佑儿他们的想法,必然是不可能的。   阿妤想说些什么,却被贤修容打断:   “姐姐这是在同我生分?姐姐替我求来封号时,我可没去谢过姐姐。”   贤修容弯着眸子,她亭亭而立,身后是灼艳的芍药,为她背景点了分丽色。   她能猜到姐姐在想什么,但却没在意,如今这般是皇上的旨意,利用她的是皇上,姐姐有甚好愧疚的。   她过分直白,叫阿妤也不好说什么,泄了一口气,轻嗔:   “罢了,我从来都说不过你。”   离宫前,阿妤让宋嬷嬷将佑儿他们送进慈宁宫去,她自己没去,太后不喜她,她也不想去讨嫌。   对此,封煜什么都没说。   他对太后敬重,但他总觉得在此事中,贵妃的确无辜,相对于太后而言,贵妃又处于弱势,他素来偏宠阿妤,自然不会对阿妤此番行为有何不满。   此次随行的后妃很少,寥寥几个而已,一个巴掌都可数得过来。   名单刚出来时,阿妤就对着封煜似真似假地抱怨:“皇上好生偏心,去年江南行时,您带了那么多姐妹,闹得妾身总不得安宁……”   封煜只冷哼了声,没有过多说。   去年带了那么多妃嫔,最后不依旧是她一人侍寝,是以,他今年才随意点了几人。   她惯是个得寸进尺的,这番话,封煜自不会和她说。   七月初,众人离宫。   此番狩猎,离皇宫并不算远,只坐了大半天的马车,就到了围场。   因为这次皇后随行,相较于江南行时,阿妤收敛了许多,安安静静地待在马车里不露面。   待到了围场后,封煜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赶去了主帐。   阿妤觑了皇后,意外发现,出了宫的皇后似比在宫中时心情要好些,眉梢的笑意都要明显了些。   就在她愣神时,皇后忽然看向她,温和笑道:   “贵妃应是第一次来这边的围场,你同在江南时一样即可。”   皇后身边围了不少诰命夫人,她话音刚落,阿妤就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或是不解、或是好奇、又或是打量,众多复杂的神色,叫阿妤心中生了分不耐。   她又不是唱戏的,这般盯着她是作甚。   阿妤忍着心中的情绪,对皇后弯眸笑了笑,轻声说:“妾身坐了一日的马车,有些困乏,就先回去了。”   皇后点头,拧眉叮嘱她若是不适,定要请太医看看。   阿妤刚走几步,忽地听见一声:“长姐!”   她扭头回去看,就见一神采飞扬的少年朝皇后跑去,而皇后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笑容。   愣然,她刚欲收回视线,忽然一顿,察觉到一道视线紧盯着她。 第155章   在欲收回视线之际, 阿妤忽然察觉不远处似有一道盯着她。   她轻拧眉,扭头看过去,来人不避不闪, 走上前几步,对她躬身行礼:“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陈定康微垂首, 唇角似带着笑,一分张扬恰到好处。   莫名的,阿妤就想起他刚刚盯着自己的视线,让她感觉好似有些压迫, 不知为何,阿妤心底生了抵触,对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话都未说,转身离开。   陈定康未拦她, 只是在她走后,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若有似无地轻扬了眉梢, 幅度很淡, 又好似没有。   待她身影消失后,身后欢闹的声音传来,陈定康转过身, 恰好看见洛祈安一脸心疼地看着皇后, 撇嘴说:   “长姐,您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稍带不满的话, 叫皇后轻怔,随后轻笑着,替他擦了擦汗:   “夏日炎热, 长姐没甚胃口才会如此,待这夏日过去,就好了。”   似真似假的话,洛祈安也不知该不该信,但还是点了点头。   皇后朝他身后看了看,眯眸问他:“阿祈怎么会忽然过来?”   洛祈安对她素来没有隐瞒,当下直言:“是陈大人与我说,长姐到了的。”   陈定康忽然与他说,皇后娘娘该是到了,他许久未见长姐,一心欢喜,就赶过来了。   闻言,皇后眸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陈定康从洛祈安身后走过来,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皇后想说的话顿时咽下,她淡淡地抿出一抹笑:“陈大人和阿祈关系似是不错。”   甚么不错?她之前从未听说阿祈和陈定康有何牵扯,今日倒是稀奇。   对她有些试探的话,陈定康神色丝毫未变,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小侯爷性子醇厚,若能和小侯爷交好,是微臣的荣幸。”   他加了个若字,皇后眼底的试探之色才消了去。   见状,陈定康面上神色无变化,心底却是轻嗤。   皇上忌惮陈府,纵使洛侯府深得圣心,也不敢与其深交。   短短两句话,洛祈安也似察觉到不对,他并非傻子,老侯爷日日教导,他对朝中形势也有几分敏感,陈定康素来和他不相熟,今日忽然提起一句长姐到了的话,看似无意,谁知他怀着什么心思。   少年轻敛眉,原本见到长姐的雀跃情绪终于淡下。   ——   阿妤并不知晓后来发生的事,她坐了大半日的马车,的确有些不适,在帐内,一躺就是半日,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吐出一口郁气,脑海里那股昏昏沉沉散去,才觉得彻底活了过来。   帐内点着烛火,透过灯罩散着暖暖的光。   周琪匆匆赶过来伺候她起身,阿妤抚额:“皇上可来过?”   周琪摇头:“没有,但皇上刚派了刘公公过来,让娘娘醒了,直接过去。”   阿妤也没问去哪儿,周琪就直说:“刘公公还在外面等着呢。”   阿妤原本不紧不慢的神色立顿,站了起来:“怎得不叫我?”   “娘娘睡得熟,奴婢不敢打扰。”   周琪伺候她很快洗漱,没耽搁时间,直接出了帐篷,就看见守在帐前的小刘子,阿妤对他歉意地点了点头:   “本宫醒得晚了些,叫刘公公久等了。”   小刘子立即摇头,躬身道:“不晚不晚,贵妃娘娘言重了,是奴才得了吩咐就赶过来,扰了娘娘歇息。”   阿妤没再和他说这些场面话,小刘子也见好就收:“贵妃娘娘请随奴才来。”   路上,阿妤了解到,她睡的这半日,皇后竟是亲自狩猎去了,且是收获不小。   阿妤好奇:“娘娘的骑射也这般厉害?”   对此,小刘子呵笑:“贵妃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的骑射功夫,先帝还亲自夸过呢。”   洛侯府和陈府的人都可说是沙场上下来的人,只不过比起陈府,洛侯府对兵权说放手就放手的魄力无人能比。   两府邸上,就没有骑射差的人,就连洛侯府如今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也是骑射的一把好手,连皇上都赞过几次,洛侯府后继有人。   说话间,小刘子终于停了下来,今日是来围场的第一日,总归是热闹的。   反倒是阿妤,一觉睡了过去,平白将最热闹的时候睡了过去。   和在江南时没甚区别,营地尽是篝火,众人集聚,阿妤来得不算早,她被小刘子领着迈上台阶,封煜身边给她留了位置。   阿妤走近,就见封煜脸上挂着笑,惹得她多了分好奇,不过她没问,反而是坐下后,扬着笑脸看向皇后:   “听说娘娘今日收获不小,不知妾身可有口福?”   皇后还不待说话,封煜就笑着斜睨了她一眼:“你倒是会躲懒,在帐内睡了一日,醒来就想着吃。”   他话中稍带打趣,明眼人都可看出他对贵妃的亲昵,皇后温和笑着,敛眸抿了口茶,将欲说的话一同咽下。   阿妤脸颊一红,嗔瞪了他一眼,斜眸之际多了分风情,她轻哼:   “妾身向娘娘讨吃的,又不是同皇上,皇上怎得还笑话妾身!”   话音落,她立即扭过头,去寻皇后,软声道:“娘娘,您快给妾身评评理,哪有皇上这般的人,可是?”   皇后第一次见寻她评皇上理的人,眉梢微动,轻笑:   “贵妃说得有理。”   她只说了这一句,绝口不提皇上的对与错。   但对于阿妤来说,这也就够了,她得意洋洋地朝封煜轻挑眉,分外张扬惹眼。   封煜轻摇了下头,不与她计较。   台阶上的人浅笑谈话,而在下方,也有人时不时地看过去一眼。   陈定康眸色稍暗,今日狩猎依旧是他拔得头筹,次数多了,且不说旁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耐烦。   皇上忌惮陈府,他就不得不张扬。   手握重权,还没有弱点的臣子只会叫上位者更忌惮。   许多人将陈府和洛侯府相比,可洛侯府敢放弃兵权,是因洛侯府出了个皇后,交出兵权也可巩固皇后的地位。   可他陈府有什么?   同样是从马背上替皇室打江山,洛侯府得了荣誉,陈府只得忌惮。   此般情况,叫陈府如何敢交兵权。   陈定康眸色漆黑,深得看不见底,他盯着高台之上,忽地听见身侧有人款款说:   “我敬陈大人一杯。”   陈定康转头,待看清人后,他眯了眯眸子,呵笑:“韩侍郎。”   韩玉扬眉眼温和,淡淡地敛眸,端着酒杯。   陈定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他把玩着杯盏,忽然说了一句:“韩侍郎可是贵妃娘娘的兄长,我可担不得韩侍郎的敬酒,还是我敬韩侍郎。”   自沈府出事后,贵妃娘娘的身世不再是秘密。   谁都知晓她曾是江家嫡女,而韩玉扬更曾是江家养子,原本在前朝无所依仗的贵妃娘娘忽然多了位四品大臣的兄长。   同样的,孤家寡人的韩侍郎多了位宠妃妹妹,叫韩府一时门庭若市,不得不称病告假,才避开了众人。   陈定康忽然提起这话,也不知玩味有几分。   但哪怕只有一分,韩玉扬也冷下了脸,素来温和的脸色透出些锋利:“贵妃娘娘千金之躯,陈大人还是不要妄言其事为好。”   陈定康见他忽变的脸色,耸了耸肩,轻笑着略过此事,意义不明地说:   “韩侍郎说得对,是本官冒失了。”   他一句本官,韩玉扬心下微沉,仰头喝尽了杯盏中的酒水,再放下手时,捏着杯盏的手背似冒起了青筋。   陈定康见此,轻扯开嘴角,慢悠悠地饮下酒水。   待宴会散后,夜色已然浓郁得化不开。   阿妤睡了一夜,并不觉得困,伏在床榻上,看着周琪剪断烛线,她刚欲翻身,周琪忽然转身,似想起什么,惊喜道:   “娘娘,奴婢突然记起,过了明日就是七夕,那日的京城可热闹了……”   阿妤只听见了句七夕,微有些失神,对她后面的话也就没有听清。   周琪说完后,才发现阿妤似乎并没有再听她说话,周琪愣了下,不解地问:“娘娘,怎么了?”   稍顿,阿妤立即回神,她似有些不适地抚额,摇着头说:   “没甚,只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罢了。”   周琪见她没有下文,就知晓她并不想说,顿时噤声,安静地剪了烛线,退到一旁。   但周琪没想到,她竟很快就知晓了娘娘想起的是何事。   翌日,阿妤醒来后,就带着周琪稍有兴致地进了密林。   她虽觉骑马是个折磨人的事,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帐内待到回宫。   在密林遇见韩玉扬时,阿妤似早就有所预料,她高高坐在马背上,看着韩玉扬牵着马,忽然有些恍惚。   曾有一次,她闹着韩玉扬想要学马时,他虽无奈,却依旧答应了他,那日就如同这般,他牵着马朝她慢慢走近,却因忽然下雨,最终也没有学成。   耳边传来脚踩树枝的声音,阿妤顿时回神,她看着韩玉扬走近,竟也生不出太多复杂的情绪。   韩玉扬停在了几步外,他恭敬地服下身子行礼,阿妤打断了他:   “韩大人不必多礼,起吧。”   韩玉扬踌躇了会儿,才说:“明日是娘娘生辰,微臣知晓娘娘素来不爱过生辰,就在这儿提前恭祝娘娘了。”   阿妤对韩玉扬的话并无意外,自听周琪提起七夕后,就隐隐猜到了这幕。   反倒是周琪眼底露出一抹错愕。   娘娘是七夕的生辰?   不止是她,身后刚露出身影的人也是一顿,停下步子。 第156章   封煜是出来寻人的。   他去了阿妤的帐篷, 却没见到人,琉珠说她骑马进了密林,原要派人来寻她, 被他打断,左右无事就亲自过来了。   恰好就听见了韩侍郎的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 又忽然停住,动静着实算不得小,阿妤转过头,待看见他后, 有些讶然:   “皇上?”   她眸子一弯,就欲翻身下马,周琪忙忙上前扶住她。   见她这副模样, 封煜心底原因撞见此情景而生的丝闷气顿时消散,他沉眸上前两步, 止住她下马的动作,无奈地说:   “小心些,坐好。”   阿妤立刻乖巧地不再动。   如此这般, 反而惹得封煜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若非心虚,怎会这么听话?   韩玉扬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动作, 在看见女子脸颊稍红地扭过头时, 轻扯了下嘴角,在袖子中的手握紧了些, 他躬身行礼:   “微臣不打扰皇上和贵妃娘娘,先行告退。”   没人拦他,须臾之后, 韩玉扬消失在众人面前。   待他走后,阿妤才眨了眨眸子,软软糯糯地问:“皇上何时来的?”   稍顿,不待封煜说话,她想起之前皇上忽然停下的动作,恹恹地添了句:   “皇上也听见韩侍郎的话了?”   她这副模样叫封煜眯起眸子,有些不解:“你这是何神色?”   话音落下,封煜忽然记起,她在宫中记录在册的生辰,并非是七月七日。   封煜拧了拧眉,韩玉扬和她相识多年,必不可能记错她的生辰,如此一来,她在宫中记录定然为假。   阿妤觑了他眼,猜到他在想什么,摸了摸耳垂,有些不自然地说了句:   “当初进宫时,妾身以为自己依旧是戴罪之身,就随意编了个生辰……”   封煜哑然,这种事也可随意编造?   他闷闷轻哼:“连生辰都为假,你还有何事欺瞒朕?”   阿妤顿时嗔瞪向他:“妾身有甚好瞒着皇上的?只是……”   “只是……妾身也不知晓该如何与皇上提及。”   阿妤轻扯着手帕,且不说她本就不愿提及生辰一事,便是她愿意,她又该如何和皇上开口?   反正皇上也不曾问过。   封煜拧起眉,眸色稍沉:“为何?”   阿妤脸色憋得稍红,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没忍住道:   “妾身同皇贵妃一日生辰,皇上说妾身要如何同皇上提及?”   她没说淑妃,而是称其为皇贵妃。   淑妃在世时,万分受宠,谁敢在七夕时抢其风头?   她逝世后,又位同副后,死死地压了阿妤一头,阿妤没那个心思去和一个死人比在皇上心底的位置。   比得过尚好,比不过,丢人不说,还容易在他心底留下不好的印象。   封煜倏地捏住扳指,脸色微变,如何也想不到这其中竟还有淑妃的原因在,他原想问的话顿时都堵在喉间,再也问不出口。   日光透着树叶的缝隙照下,阿妤坐在马背上,她无意识地踢了踢脚,隔了许久都未曾听见男人说话,她偏过头觑向皇上,这一看,阿妤有些愣住。   皇上眸色稍暗,带着分她看不明白的神色。   阿妤无措地绞着手帕,咬唇问:“您生气了?”   话音甫落,她恹恹地耷拉下眼皮,含着分委屈:“妾身没想和皇贵妃攀比,是皇上非要问妾身的……”   她微红了眸子,看得封煜胸口闷疼了下。   许是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个人叫他在她身上花了心思,现如今,他听不得她半分含着委屈的话。   阿妤还欲说些什么,就好似听见皇上低叹了口气,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察觉到皇上握住她的手,翻身上马,神色如常地将她搂在怀里。   阿妤一怔,没明白他是何意思,直到听见头顶传来皇上的声音,很低很沉:   “这般委屈,怎得还能忍了那么久?”   阿妤茫然仰头看他,愣愣地问:“皇上不生气?”   封煜淡淡敛眸:“朕要气甚?贵妃娘娘?”   他反问了两句,都是极为平淡的语气,但是阿妤却是噌得下涨红了脸颊。   众人皆唤她贵妃娘娘,皇上偶尔也会对旁人称她为贵妃,可,她哪敢当他一声娘娘?   阿妤呐声,甚委屈都消了去,红着脸轻呸:   “皇上尽与妾身贫,叫旁人听了去,可没妾身好果子吃。”   封煜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随即眸色微闪,搂紧了她的腰肢,在她耳侧说:“是,皆听贵妃娘娘的。”   封煜亲眼看着她耳畔染上一片红霞,从脖颈直至蔓延进衣裳,风情万种地泄了分春色。   阿妤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更没想到他会不止如此。   夜色漫漫时,他在她耳畔,低低轻呢几句,就叫她溃不成军,手臂无力地遮在眼上,任由他动作,舒乏了四肢,似在茫茫海色中沉浮,找不到任何支点。   翌日,阿妤醒来时,就见皇上衣冠楚楚地坐在床榻边,手中拿着她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她欲撑着身子坐起,却无力地跌在榻上,阿妤顿时羞愧难当地捂住脸,脑海中不断回斥着昨夜里自己对男人的放纵。   这动静,叫封煜终于舍得将视线从话本移开,眉梢轻动:   “醒了?”   阿妤从锦被中探出头,她脖颈上映着痕迹,情事后的脸颊上透着春色,似欲叫人腻死在她这抹风情中。   封煜看得眸色稍暗,他忽然能明白自古为何会有那么多沉迷于女色的帝王。   他勾了缕她的发丝把玩,抵住那分燥热,呼出一口气:“醒了,就起来吧。”   阿妤眸子嗔圆,低低埋怨道:“皇上说得轻巧,妾身哪儿起得来……”   女子事后的埋怨,对于男子来说,许是更甚夸奖。   纵使是封煜,依旧不能免俗,他轻扬了下眉梢,若有似无地勾了抹笑,异常地好说话:“既然这般,那你再睡会儿,朕待会叫人将午膳端进来。”   话音刚落,阿妤见他似要转身,当下就攥紧了他的衣袖:“皇上要去哪儿?”   不待封煜回答,她就美眸嗔圆,自顾自道:“皇上好生无情,将妾身折腾成……这般,也不陪陪妾身……”   封煜立即打断她的话,刚刚温情散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朕叫人给你打热水来。”   许是听岔了封煜的话,杨德领着人掀开帐帘进来,阿妤惊慌地将露在锦被外的腿缩回去,封煜顿时冷下脸:   “混账东西!谁让你们进来的!”   杨德还未看清帐内情景,就被骂得一脸懵,头都没来得及抬,就连忙退了出去。   站在帐篷外时,他抹了把脸,回想皇上话中的怒意,心惊胆战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帐内,阿妤瞥向皇上怒意未散的模样,噤声抿唇,顿时乖巧下来。她从锦被中一点点地探出手臂,细腻白皙的手腕上映着一抹红,是昨夜封煜失了分寸时落下的,阿妤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糯声撒娇:   “皇上,您不是要给妾身叫热水吗?”   单看她手腕上的痕迹,封煜就没法发火,无奈地泄了气,转身走出去。   帐外,杨德一见到封煜,顿时苦下脸,封煜冷冷觑了他眼,没在此时和他计较,淡声吩咐一旁站着的周琪:   “给贵妃送些热水进去。”   阿妤醒得不算早,封煜是处理过一些事方才回来的,明知皇上在此,她自是不会再睡下,待洗漱好后,正好宫人端着午膳进来。   周琪替阿妤梳发时,杨德正苦着脸进来,她偏过头,好奇地问向封煜:   “皇上如何训斥杨公公的,怎叫他愁眉苦脸成这副模样?”   杨德擦了擦汗,连忙说:“皇上宅心仁厚,只赏了奴才十个板子。”   依着皇上对贵妃娘娘的看重,这般惩罚算不得重,毕竟那些打板子的人也不会真的下狠手。   他只盼着钰主子赶紧将这事揭过,千万别叫皇上再记起来了。   阿妤轻咳了声,如了他的愿,轻巧得揭过此事,得了杨德一个感激的眼神,叫阿妤好笑地轻摇头。   阿妤原以为皇上陪她,也只会在午膳后就离开,可当她看见皇上用膳之后,依旧不紧不慢地留在她帐内时,才惊讶地问:   “皇上今日不忙?”   封煜淡淡觑向她,好似在说,你这时才想起来问?   阿妤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随后仿若没察觉到封煜的眼神一般,手托腮好奇地等一个答案。   没叫她白问,封煜翻了页话本,敛眸说:   “待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妤眨了眨眸子,忽然想起昨日和他的对话,遂才记起今日是何日子,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封煜看似在翻话本,实际上余光一直在看着她,将她这副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拧眉。   他忽地想起韩侍郎昨日的那番话。   ——微臣知晓贵妃娘娘素来不爱过生辰……   不爱过生辰?   封煜将话本合上,推至一旁,见此,阿妤撅唇:“皇上舍得将话本让与妾身了?”   封煜没管她一直将话题扯与旁事上的态度,直白地问:“为何不爱过生辰?”   他算是知晓了,她对他虽不会特意欺瞒,但若是他不问,她恐是永远不会主动提及。   阿妤顿了下,才垂眸道:“没甚……”   她抿唇轻扯了下嘴角:“娘亲生妾身那日,正是妾身父亲纳妾的日子……”   她娘亲刚嫁入江府时,也有过期盼,她出生那日,江父从青楼中领回一名女子,将其纳为妾身。   阿妤听娘亲的陪嫁嬷嬷说,那日娘亲在府中等了父亲许久,等至晚膳热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等来的不过是另一女子的敬茶罢了。   娘亲许是受了刺激,当夜诞下了她,江父期盼嫡子,对她的出生自是不喜,至此后,对娘亲也就越发冷淡。   后来,府中姨娘和庶妹常与她说,若非因她,娘亲也不会坏了身子,致使被冷落至此。   阿妤不知这其中几分真假,纵使娘亲一直说并非如此,但她知晓,这其中总归有几分真的,因为她曾从娘亲陪嫁嬷嬷眼中看过一种复杂的神色,既是疼爱又是遗憾。   自那之后,她就不爱过生辰了。   封煜听着她的话,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反倒是阿妤,说完后,她轻拍了下脸颊,对着皇上软软地笑:“皇上在心疼妾身?”   她轻嗔:“哪至于这般,妾身知晓庶妹她们那般说,不过是嫉妒妾身嫡出的身份,妾身不爱过生辰,只是心疼娘亲罢了。”   封煜不知信没信,只说:“你倒是透彻。”   阿妤只弯眸笑:“日后若是皇上年年与妾身庆生,妾身定是日日盼着。”   她心疼的人已经不在了,又何必因这事叫在意她的人心疼?   稍顿,封煜沉眸看她,良久方才低声说:   “好。” 第157章   清风徐徐, 夜色轻浓。   京城内一片灯火通明,大街小巷上皆是商贩和行人,一辆马车悄然无息地停在城内的红道街上。   阿妤掀开一角纱帘, 悄悄地探出头打量外面的热闹。   皇上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但阿妤没想到皇上口中的地方居然就是京城。   不得不承认,身为皇城,其中的热闹是旁处无法相比的。   阿妤放下纱帘, 眸子轻转,视线落在对面靠着车壁斜坐的男人身上:“皇上为何带妾身来这儿?”   封煜觑向她:“你不是说, 甚是可惜没亲自逛过长安城吗。”   外间的灯火透过纱帘映进来, 在封煜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阿妤看得稍愣,许久才想起, 是她同皇上说起她初来京城时,随意提起的一句话。   倏地, 阿妤双手捂脸, 眼角余媚,声音陡然放软:“皇上怎还记得此事?”   她自己都要忘了去。   她故作娇态,对此, 封煜轻摇头,并未回答她, 免得她得意。   封煜敲了下案桌:“下车吧。”   阿妤没得回答,有些不满,轻哼了几声,见他先下车朝她伸手,才脸颊一红,将手递给他。   阿妤也不知为何, 总觉得近日的皇上相较之前,叫人难安,悄然一股热色就窜上脸颊。   她今日穿了身便装,淡青色的褶叶裙,走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封煜搂住她的腰,身侧的侍卫看似不经意,却将两人护得严实,未被旁人碰到一分。   待站定后,阿妤左右看了眼,就见不少人都朝一个方向走,颇有些好奇地问:   “他们这是去哪儿?”   方恒一前去打听了番,才知晓,那些人原都是朝长巷街去的。   封煜和方恒一都是京城人,在听见长巷街,就知是何地。   不论何时,这长巷街总是热闹的。   阿妤不知长巷街是何处,稍露出茫然的神色。   方恒一低头:“回夫人的话,刚那行人说,今日长巷街似摆了擂台,众人都是因此过去的。”   便装出行,皆唤封煜主子,对阿妤的称呼稍为难了些,方恒一也是思忖番,才叫出夫人这般的称呼。   阿妤没在意这些,只眸子顿亮:“摆擂台?招亲?”   方恒一摇头,若是招亲,那些成双结对的人怎会这般兴冲冲地赶过去?   封煜见此,捏了捏阿妤的手,低声说:“你若想看,我们就过去。”   既是出来玩,自是哪里热闹去哪里。   片刻后,一行人出现在长巷街,封煜派人去打听了番,才知晓这擂台是为何。   和今日七夕有关,凡上台者,皆需一男一女。   在众人中,由男子寻出女子来,以促进双方感情。   闻言后,阿妤睁大了眸子,没忍住道:“若是认错了呢?”   这背后的人恐是想看热闹,才会弄这么一出来。   但凡男子认错了人,这双方感情怎么可能促进?   阿妤猜得无错,她抬眸朝擂台上看了看,发现那些女子的发饰、服饰以及面具皆是一模一样,宽大的披风将女子拢住,连身段都难看出来。   站在对面的男子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现在,都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辨人。   更有上一轮结束的男女下台,许是未曾被认出,那女子眸色微红,擦了下眼角,再不复上台前情谊浓浓。   阿妤看得目瞪口呆,忙忙拉封煜退后了两步,呢声嘀咕:   “爷,我们去旁处吧。”   封煜偏头,有些不解:“怎么?你不感兴趣?”   阿妤睨眸瞥向他,含糊道:“倒也并非如此,若是上台后,爷没认出妾身,反而牵了旁女子的手,那妾身可要恼死了。”   话音刚落,封煜掐住了她的脸,沉声道:   “日日将死字挂在嘴边,口无遮拦。”   阿妤扭了下头,将脸颊从他手下挣脱,还不忘说:“爷,我们走吧,不若去猜灯谜或去放花灯。”   灯火阑珊下,她仰着白净的脸蛋,眸子灼亮地看着封煜。   可封煜却没动,朝擂台看去,阿妤察觉到什么,眨了眨眸子,迟疑道:“爷,您想试试?”   封煜没觉不对,反而轻挑了下眉梢:“不可?”   阿妤摸了摸耳垂,不着痕迹地撇嘴。   她哪敢说不可,但若真的没认出来,他贵为天子,难堪的也只有她罢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弯唇道:“爷想试,妾身自然舍命陪君子……”   不待封煜拧眉看她,她连忙捂住唇,快速说:“但爷可定要将妾身认出来,否则回去后,妾身定然要被笑话的!”   封煜脸色变了又变,憋着口气道:“会将你认出来的。”   阿妤朝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对这话不知信了几分。   身为他后宫芸芸妃嫔的一人,谁敢期盼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出自己?   阿妤素来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有甚特殊,也不会去期盼些不该期盼的事。   周琪跟着她进来后台,那处站着不少婢女,阿妤瞧着她们训练有素的模样,有些讶然。   相同的披风,相同的面具,发髻都用相同的玉簪束起,阿妤自己对着铜镜看了看,除了身高不同,她着实看不出有何不一样。   刚欲登上擂台之际,阿妤侧了下头,稍顿,眸色轻凝。   在一众婢女恭敬间,陈定康随手拎着酒壶,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勾着笑躬了下身。   阿妤一阵心惊肉跳,没忍住拧眉,他是认出自己了?   阿妤有些不解和茫然,她没忍住扯了下手帕,怎么会?   登上擂台后,阿妤有些失神,但视线落在封煜身上时,又很快凝起精神,眨了眨眸子。   纵使她知晓,在众人间认出她来,会有些难,但她站在台上时,依旧生了分不该有的期待。   但凡上了台的女子,恐是都希望被认出来的。   一旁的香被燃气,阿妤听见小厮大声喊道:“只有半炷香时间,各位郎君请吧。”   蓦地,阿妤紧张地攥紧手帕,心似要砰砰地跳至嗓子眼处。   另一侧,封煜在阿妤离开后,眸色就沉了下来,他也不知晓,为何要参加这所谓的擂台识人。   许只是因为阿妤下意识地要回避浙这些,似是认定了他找不到她,而忽然生出的一抹不悦。   自擂台上女子一个个走出来时,封煜就抬起了头,视线淡淡地从一群人身上划过。   时间悄然划过,半炷香烧得近四分之一,阿妤撇了撇嘴,泄气地松了手帕。   说甚能认出她,都是假的。   忽然,阿妤察觉有人走近了她,她倏地抬眸,却见是个陌生的男子,她眉头一拧,正欲避开时,从男子身后伸出一只手,挡开男子,抓住了她的手。   待看清封煜的脸庞时,阿妤有一瞬间轻了呼吸。   她倏地怔住,呆愣愣地任由皇上将她牵走,直至下了擂台,封煜才揭开了她的面具,眸色暗沉似有些不虞,他说:   “被吓到了?”   她出来时,他就认出来了。   毕竟这天底下,敢用那种眼神瞪他的,恐只有这么一人。   但擂台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想越过众人,并非何易事。   封煜心底生了分郁气,若非他及时,恐那男子真的要碰到了她。   阿妤愣了下,才意识到他为何不虞,呐呐地摇头:“没……”   稍顿,她悄悄地抬眸,觑了他一眼,偏开头,声音很轻很细地问:“爷、就不怕认错了人?”   封煜头也未抬:“怎会认错。”   阿妤眸子顿亮,不自觉地弯了弯唇,攀着他的手臂,软声软语:“爷认出妾身,妾身好生欢喜。”   封煜好似淡然地瞥了她一眼,见她欢喜的模样,胸口的那口闷气才散了去。   他忍了忍,终究是没问她,为何觉得他认不出她。   其实他知晓答案的。   不过是因不信他。   封煜敛下眸,泄了气,若是他处于她这个位置,恐也不会信他。   不生期盼最好,但凡生了期盼,落空的滋味可着实算不得好受。   他任由她攀着他的手臂,最终只问了她一句:“就这般欢喜?”   阿妤轻哼,喜得眉眼皆是笑意,她说:“甚是欢喜,恨不得叫旁人都知晓。”   她欢喜得真心实意,封煜握着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身侧人的喜怒哀乐,皆是因他而起。   封煜眸子里掠过一丝暗色,这般认知似抹去心底那抹浅淡的涩意。   阿妤久久不见他说话,不解地抬头:“爷,您怎得不说话?”   顿了下,阿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爷是不是在不高兴?气妾身先前对爷的不信任?”   封煜不成想她会主动提起,轻哼了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阿妤嗔了他一眼,佯装抱怨地撒娇:“爷真是小气得紧。”   一侧的方恒一等人顿时撇过头,谁都知晓皇上心气小,但这话,也就只有贵妃娘娘敢说处出口。   封煜脸色一黑,他小气得紧?   阿妤没觉得不对,也察觉到危险,对着封煜的黑脸,她仰起头,撅唇,软软地说:   “爷先前不信妾身多少次?妾身可有气您恼您?”这话一出,封煜顿时噎住,倏地想起曾经江南行时,因韩侍郎,而致使她弹了一夜琴的事。   此般,封煜一时之间倒真分不清她是撒娇还是在抱怨。   轻咳了声,封煜不自然地偏过头,矢口否认:“你作甚自说自话,我何时说过不信你了。”   见他这般,阿妤只是轻哼了声。   这话,他说得出口,自己又能信几分?   封煜被她堵得无话可说,更是提都不愿再提她是否信任他一事,总归他何时都是说不过她的。   他转了话题,立即说:“你刚不是欲去猜灯谜吗?走吧。”   这般,阿妤轻睨了他眼,终于愿意放过他,娇气道:“那爷得给妾身猜到最好的那盏花灯才可。” 第158章   暮色沉沉, 树荫婆娑,慈宁宫中还燃着灯未熄灭。   太后被张嬷嬷扶起来,捏了捏眉心, 疲累轻声问:“佑儿睡下了吗?”   见张嬷嬷点头后, 她顿了好久,方才说:   “看来哀家果然老了,经不住闹腾了。”   龙凤胎虽吉祥, 但太后和封煜一般,显然对皇长子佑儿更加看重。   许是阿妤不在, 佑儿近日甚是安静, 常趴在福儿和康儿身边,只有在贤修容带着安儿过来时,才显得活泼爱闹些。   但再如何安静, 佑儿也不过是一岁多的孩童,福儿和康儿一哭闹, 就惹得他也在一旁哭。   今夜间, 福儿莫名哭了起来,康儿似有所感应也大哭,互不相让, 愣是叫一旁安静的佑儿也瘪了瘪唇哭起来,似连同前几日的不安都哭了出来, 一直叫着:   “母妃……母妃,佑儿、要母妃……”   嬷嬷哄了许久,叫太后一阵心疼,但哪怕如此,也不禁吵得她头脑发疼。   张嬷嬷扶着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即使她自嘲年老,也顾得上及时安抚她。   这惹得太后瞥向她,微拧眉,有些不虞:   “你今日怎么了,总心不在焉的。”   佑儿他们暂住慈宁宫,但并非所有东西都带了过来,太后常让人两宫来回跑着。   而今日,自从她叫张嬷嬷去了一趟娴韵宫回来,张嬷嬷就一直这副模样,似被什么勾住了心神。   太后一句轻斥后,张嬷嬷终于回神,连忙低头道:   “奴婢刚刚失神,太后息怒。”   晚风吹得烛火一缕一缕摇曳,太后凝眸,盯着她许久,最后重新坐回榻上,沉下了声音:   “阿秋,你有何事瞒着哀家?”   张嬷嬷忙忙埋下头,稍有些心虚道:“没。”   太后没说话,她只安静地等着,捻着手中的佛珠,直至一阵冷风吹过,张嬷嬷忽地跪在地上,抬起头,迟疑道:   “奴婢并非有意隐瞒太后,只是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终究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太后缓慢睁开眼睛,沉声说:   “有何话,直说便是。”   张嬷嬷应了声,却久久没能回答。   其实她心底也在为难,不知该不该说。   对于三个皇子,太后总不放心叫旁人插手,几乎事事都要她亲为,她今日去娴韵宫时,一时去了娴韵宫的小厨房,却意外发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就在张嬷嬷纠结的时候,太后忽然拍桌而怒:“说!”   张嬷嬷脸色稍变,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奴婢在娴韵宫的小厨房中看见了许多茄花和黄柏等物……”   她和太后皆经历过后宫那些事,这些东西,她也曾对先帝的其他妃嫔用过,是以,她自然知晓那些物件是用来作甚的。   就因为知晓,才越发不知该如何言明。   钰贵妃竟然在避孕?   这后宫谁不以怀上皇嗣为荣,三年选秀的目的就在于为皇室开枝散叶,谁能想到平日里恩宠最多的贵妃娘娘在避孕。   但偏生,张嬷嬷又能理解贵妃为何这般做。   孩子,贵妃娘娘已经不缺了,眼看着选秀在即,她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固宠,怎可在这时再有孕。   但是……张嬷嬷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太后的神色,心下一沉。   太后本就对钰贵妃有意见,如今再知晓她避孕一事,岂不是要更厌恶贵妃了?   再想起皇上对钰贵妃的态度,一时之间,张嬷嬷竟有些后悔将此事告知于太后了。   殿内安静了许久,张嬷嬷才听见一声脆响,是太后拍桌时挥落的杯盏破碎声,不轻不重的一声,砸在人心中闷响。   张嬷嬷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为钰贵妃解释道:   “娘娘,这其中许是有隐情……而且连番有孕,对女子身子毕竟有害……”   太后脸色一冷:“对身子有害,大可调养身子,她有何理由避孕?”   “她若是不愿生下皇室子嗣,大可不必霸着皇上,自有旁人愿意!”   张嬷嬷哑然,侍寝皆是由皇上意愿,这如何能怪到贵妃身上。   但如今太后正在气头上,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张嬷嬷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了下声。   ——   慈宁宫发生的事,除了太后和张嬷嬷外,无人知晓。   而远在围场的阿妤等人,正在收拾行礼准备回宫。   从出行到回宫,不过短短五日。   收拾行李的事不需要阿妤,她带着周琪在围场前,手拿着个胡萝卜,兴致勃勃地喂着小驹,她今日戴了支琉璃发簪,阳光下似泛层亮色。   忽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浅的动静,诧异地转过头去,就见陈定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阿妤立即狠狠皱眉:“陈大人没陪在皇上身边,怎么在这儿?”   陈定康躬身行了一礼,视线落在一旁正吃着胡萝卜的马上,眸子稍眯,很快恢复平静,他说:   “皇上身边无需下官。”   来了围场后,三番四次遇见这位陈大人,阿妤心中生了几分抵触。   瞧见他后,阿妤只觉得刚刚喂马的兴致都散了,无趣地收回手,道:“即使皇上身边无需陈大人,陈大人也不该出现在此。”   她只要看见他,就想起那日七夕看见的一幕,明明没甚特别的,却叫她有些毛骨悚然。   阿妤有些不适地想要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的一声:“娘娘且慢。”   阿妤不耐地回头:“陈大人还有何事?”   陈定康好似没看出她不耐的模样,不紧不慢地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玉簪,仿若恭敬万分道:   “七夕那日,贵妃娘娘落下的玉簪,微臣将其物归原主。”   阿妤盯着那支玉簪,却是莫名沉下了心,果然,那日他认出她来了。   她叫周琪将玉簪收起,沉眸看了陈定康许久,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她身后,陈定康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望着她的背影,鼻尖又似溢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就似江南那晚,不经意从女子身上闻见的气味一般。   陈定康舌尖抵了抵牙根,忽地偏头看向身侧那只马,他勾唇,抬手轻拍了下马身,不待宫人反应过来,就转身离开。   另一侧,阿妤走远后,才觉得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拧起眉,身侧的周琪也察觉到不对劲:“这位陈大人是何意思?”   阿妤抿紧唇,摇头:“我也不知。”   她只是莫名觉得陈定康有些危险,却又不知危险在何处。   周琪有些不安:“那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阿妤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簪上,伸手拿过,细细看了眼,却陡然脸色一变,她咬牙道:   “这玉簪不是我的!”   周琪错愕地抬起头。   阿妤也头疼地抚额,她想起那日遇见了陈定康,就下意识地接过玉簪,没仔细辨识。   如今到她手中的玉簪是假的,真的那支又在何处?   阿妤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深想,她脸色变了几番,最终甚是难堪。   “娘娘,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皇上?”   阿妤立即点头:“自是要说。”   不然,谁知晓那支簪子会何时冒出来?   那日她被皇上直接拉下了擂台,就忘了再回去,怎知,遗落的玉簪会落入有心人之手。   阿妤绷紧了心神,想将这事告诉封煜,可直到上了马车,她也和封煜说上话,见此,她只好作罢,待回宫再说。   圣驾一行人离开。   围场却混乱不堪起来,马厩前,宫人慌乱地看着贵妃刚刚喂的那匹马倒在地上,脖颈间不断溢出鲜血。   管事人匆忙过来,见此,脸色乍变:   “怎么回事?”   小宫人跪地,哭着摇头:“奴才不知,刚刚只有贵妃娘娘喂了这匹马。”   管事人立刻打断他:“放肆,贵妃娘娘难道会伤了这匹马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贵妃不喜,这一厩的马都活不下来。   忽地,小宫人想起来:“对了,还有陈大人!陈大人在贵妃娘娘离开后,特意摸了这匹马……”   管事人忽然打断他,圣驾已经走远,又牵扯到那两位,再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多查。   已然走远的队伍,陈定康高高骑在马背上,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匕首。   同行人看见,羡慕道:“陈大人年年狩猎第一,这匕首正是去年皇上赏的那柄?瞧陈大人这般爱不释手的模样,定然是锋利无比。”   陈定康勾唇,意义不明地笑:“的确甚是锋利。”   一层皮毛,微触即破。   待四周安静下来,陈定康将视线投至前方最精致的那辆马车上,轻勾起嘴角,还不待笑意攀上眉梢,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陈定康转头看过去,就见他贴身的小厮额头稍冒汗地骑马追过来,不安道:   “爷,您上日叫奴才收好的玉簪,被五小姐看见了。”   陈定康脸色顿时暗下来:“何意?”   小厮吞了吞口水:“奴才无能,五小姐以为那是爷买来送她的,就、就拿走了……”   倏地寂静,良久,陈定康才扭过头,漫不经心地说:   “取回来。”   不待小厮应声,他又说:   “告诉五小姐,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小厮迟疑:“可……”爷近一年甚宠爱五小姐,才叫其敢如此放肆。   陈定康没说话,只轻睨了小厮一眼,小厮顿时生了一头冷汗,他知晓爷这般模样就是真的怒了。   爷最不喜旁人碰到他的东西。   哪怕不属于他,而是他看上了的。   还记得,曾经爷养了只鸟,不许旁人碰,新来的奴才不懂事,为了讨好爷,去给那只鸟喂食。   后来,小厮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奴才。 第159章   从围场到回宫, 只用了半日的功夫。   阿妤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慈宁宫将皇子们接回来,但还不待她有所动作, 就被来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后要见我?”   对上慈宁宫来的宫人, 阿妤错愕得连自称都未用。   她轻拧眉,不知晓这是为何,她还以为太后会不愿意见到她。   自回宫后, 阿妤连杯热茶都未喝上,匆匆理了理衣裳, 就被领到了慈宁宫。   不解归不解, 但太后召见,还由不得阿妤说不去。   慈宁宫,阿妤刚踏进来, 就迎面撞见张嬷嬷,待看见张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时, 阿妤的心一沉。   她稍有些不解, 即使她过分张扬骄纵,但对于太后来说,她素来是恭敬万分的。   就如同对待皇后娘娘的态度一般。   怎得, 素来不爱管后宫琐事的太后娘娘会这般厌恶她?   尤其是在她几番平安诞下皇嗣的情况下。   阿妤没甚意思地抿紧唇,和张嬷嬷冷淡地点了点头, 转身进了慈宁宫正殿。   见此,张嬷嬷心底微凉,她脸色变了几番,忽地招来一个宫人,匆匆低语了几句,见小宫女往外跑去, 她才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正殿。   太后见阿妤的地方,是慈宁宫的正殿,平日里众妃请安的地方。   阿妤进来后,就见太后端正地坐在位置上,闭眼手捻着佛珠,殿内气氛些许压抑。   阿妤四处瞥了眼,并未发现佑儿他们,不着痕迹地拧起眉,躬身行礼: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仿若刚知晓她进来,太后缓慢地睁开眼睛,却未直接叫她起身,而是看了她许久,神色难辨。   这时,张嬷嬷走进来,在太后身边站定,低声提醒:“娘娘……”   她脸上稍透着为难,觑了眼服身行礼,却不见一丝服软的贵妃,心底微叹。   贵妃往日得宠,但也惯不要脸皮,但凡她说一句软和话,这场面都不会如此僵硬。   今日这情景,显然是贵妃娘娘没心思说甚场面话。   太后冷眼觑了眼她,才不紧不慢地让阿妤起身。   阿妤起身后,依旧一句话都未说,她如今好似回到了两年前,在瑜景宫的那段时间。   容嫔常对她冷脸,罚跪怒骂都是家常便饭,短短两年时间,她还不至于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是以,太后对她的视而不见,对于阿妤来说,着实不疼不痒。   若太后一直如此,阿妤可以就这般站上一日。   总归,阿妤这时说不出何软和话。   她本就算不得好性子,当初在瑜景宫,是形势逼人,即使那般,她都豁出命去也要折一次容嫔的脸面。   后来皇上宠她,她就再未受过委屈,对皇后等高位的恭敬都不过是她这个身份该做的而已。   如今她心中也憋了一口闷气,她刚回宫,如何都想不明白,她究竟做了何事,会惹了太后生气?   想不明白,才会越发觉得委屈。   阿妤知晓,自己这时该出声才是,可她就是说不出话来。   阿妤被周琪扶着,眼皮子恹恹地一耷,任谁都不搭理。   张嬷嬷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番苦色,朝贵妃使了多个眼色,可贵妃不看她,自然收不到她递过去的讯息。   自登上太后之位,任何人见到太后都是毕恭毕敬,言语间皆是讨好,哪儿见过像阿妤这般的。   太后骤然捏紧了佛珠,怒极反笑:   “看来贵妃并不知晓哀家找你来,是为何事。”   她出声,阿妤自然无法继续当哑巴,头也未抬,只说:“妾身不知。”   “不知?”   一声反问,太后拍桌而起,护甲划过桌面,传来刺耳的声响。   阿妤下意识地拧眉,侧了侧耳朵,想要避开这刺耳声,她抬头看去,就见太后一脸怒容不似作伪。   这般,阿妤倒是生出好奇来,扯了扯嘴角:“妾身刚回宫,就被太后娘娘召唤而来,自然不知晓娘娘为何这般生气,还清太后娘娘直言。”   砰——   一个锦盒陡然被扔在阿妤脚边,吓得阿妤退后两步,待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   扔东西的是太后,阿妤没资格生气,是以,她连多抬头看一眼都未曾,就定睛朝那盒子看去。   盒子摔下后就直接散开,里面的东西也彻底暴露出来。   阿妤虽然当过宫婢几年,但也都领着伺候花的活,入宫前是千金大小姐,后来就直接是宠冠后宫的钰妃,自是认不得那盒子里的是何物。   她仔细看了看,着实眼生,难得一脸茫然:   “这是何物?太后娘娘又是何意?”   那盒子里正是从娴韵宫找到的茄花和黄柏等物,如今太后见阿妤一问三不知,不禁越发气得狠了,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几下,惹得张嬷嬷连忙紧张地扶住她。   太后沉冷下声音:“这是从你宫中搜出的药物,你会不知?”   阿妤没再说话,但她的神色动作无意不在表明,她不知晓。   盯着她良久,太后气笑了:“贵妃既敢避孕,如今物证皆在,难不成还不敢承认?”   避孕?   阿妤怔愣了下,稍移开视线,总算知晓太后为何这般生气。   但只一顿,她就很快反应过来,此事皇上连她都瞒着,定然也不曾对太后提起过,在太后眼底,这避孕就成了她的主意。   一时之间,阿妤都不知晓该不该为替皇上背了锅而叫屈。   只短短一瞬,阿妤决定好该如何反应,她很快抬头,拧起眉,矢口否认:“妾身不知此事!”   不待太后再质问,阿妤陡然就红了眸子,她似真似假地委屈说:   “太后在妾身宫中发现这些……为何就认定了是妾身所为,若是旁人谋害妾身呢?”   太后也是从一介妃嫔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该知晓皇嗣对后妃的重要性,没有后妃会嫌弃皇嗣多。   同样的,她也该知晓,一旦后妃避孕被发现,就是重罪。   她为何要明知故犯?   阿妤的一句反问,叫太后顿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连同张嬷嬷也愣了下,才意识到这个可能。   就在这时,慈宁宫的大门被人推开,封煜快步走进来。   待看清阿妤微红的眸子时,脸色稍变,看似不经意上前一步,却将阿妤完全遮掩在自己身后,封煜才沉声开口:   “母后,贵妃今日刚回宫,车马劳顿,有何事不能改日再说?”   话音刚落,封煜就看见了地上散落的锦盒,瞳孔一缩,立即意识到什么,他吩咐:   “杨德,先送贵妃娘娘回去。”   杨德还不待动静,太后就冷声阻拦:“慢着!”   都说知子莫若母,一见封煜要避开贵妃的举动,太后就猜到避孕一事出自何人之手。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紧了又紧,依旧没忍住晃了晃身子,只觉得头脑发昏。   张嬷嬷心惊胆战地惊呼一声,立刻扶住她。   封煜和阿妤也稍变了脸色,封煜立即上前也扶住太后,阿妤没动,甚至带着周琪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太后直接拂开封煜的手,捂住胸口,质问他:   “你就这般喜爱她?”   竟连让其怀孕生子都舍不得了?   殿内倏地寂静。   阿妤怔然地看向皇上,咬紧唇,没敢去想这话后的深意。   反倒是封煜,下意识地觑了眼阿妤的神色,沉下脸反驳:“母后!”   他没看任何人,冷声又吩咐了杨德一次:“送贵妃娘娘回宫。”   杨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再耽搁,直接躬身:“贵妃娘娘,您跟奴才来。”   阿妤迟疑地看向封煜,她只觉得皇上脊背挺得笔直,似是僵硬,阿妤咬唇,敛眸退出了慈宁宫。   轻风拂过时,阿妤只觉得身后一片冰凉,至此,她才知晓原她并非不紧张,在这炎夏,竟是硬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刚站稳,就发现张嬷嬷也走了出来,阿妤垂眸看她:   “本宫谢过嬷嬷。”   她未派人去皇上,而皇上却这般及时赶到,是谁去通风报信的,一想便知。   张嬷嬷动了动嘴唇,苦笑一声。   阿妤朝身后瞥了眼,没想方设法留下,顺从地跟着杨德回了自己的娴韵宫。   她如今心思有些乱。   太后那句话是何意?什么叫皇上就这般喜爱她?   她回到娴韵宫时,就发现佑儿他们已经在宫中了,阿妤难得茫然拧起细眉。   太后怒气冲冲地将她唤去,若是存了心思不让她好过,又为何这么快将佑儿他们送回来?   阿妤只觉额头一阵作疼,她抚额,在榻上愣坐了许久,脑海中思绪扰扰。   直至封煜掀帘进来时,阿妤依旧没回神,只仰面,怔愣地看向他。   封煜脚步稍顿,难得没问她在想什么,而是沉声说:“朕听宫人说,你又未用晚膳?”   他话出口,阿妤才意识到外间的天色已然暗了,殿内皆燃着烛火。   封煜的神态过于自然,仿若慈宁宫午时的事未发生一般。   阿妤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她抿唇问:“皇上,您后来叫妾身喝的都是避子汤?”   她明知这事真相,却忽然想听他亲自说。   封煜顿了下,他站直身子,需敛眸才能看向阿妤,他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嗯。”   甚是平静,好似她和太后的反应过于大惊小怪一般。   但阿妤却轻轻地咬唇,甚是迟疑:“可、可为何呢?”   此时避孕,对她利大于弊。   但对圣上和皇室来说,明显皇嗣更重要。   她一直知晓皇上宠爱她,但从不敢将这份宠爱和皇嗣相提并论,甚至,阿妤一度觉得,她能有如今这番恩宠,多数得幸于她膝下皇嗣。   阿妤攥紧了手帕,一动不动地等着男人的答案。 第160章   殿内烛火黯然, 女子坐在榻上,仰着脸, 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   不自觉,封煜呼吸稍滞。   他眸色很暗,似深得看不见底,他未说话,而是想起了慈宁宫阿妤离开后,他和太后的对话:   诺大的宫殿中只剩二人,封煜抿唇站立,无声地看向自己撑住案桌站好的太后。   许久, 不待太后斥责什么,他低叹了口气,沉声道:   “母后, 您若不喜欢贵妃, 日后不若少些见面。”   太后心底一突, 猛然看向他:“皇上是何意?”   封煜只是敛眸, 平静道:“避孕是朕的主意,贵妃并不知情, 太医说贵妃身子因生子落了病根, 必要好生休养。”   太后被他先前强硬的一句话,刺得消了大半火气, 如今眼神闪烁,说道:   “那也不必避孕——”   “朕不想。”   封煜直接打断她的话,他神色沉沉不变, 却隐着分不耐和认真:   “朕不想,即使没有贵妃,还可以再有旁的皇嗣。”   但贵妃只有一个。   封煜曾经对皇嗣执着看重, 是因他膝下无子,如今,贵妃为他诞下两子一女,他对于所谓的皇嗣早就没了当初的期待。   封煜如今只是叫阿妤服用避子汤,这是在知晓绝育对女子身体危害过大之后的决定。   在阿妤后来生产时,他就没打算再让贵妃有孕,太医的话只是叫他越发加深这个想法罢了。   没人知晓,在嬷嬷从产房中跑出说贵妃无力昏迷时,封煜险些要站不稳。   太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抚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几欲要将护甲按断,皇上对她自称朕?   从未有过。   封煜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也不想惹得太后这般,但喜欢就是喜欢。   他喜爱贵妃,从开始至现在,从未有过遮掩。   之前不知自己心意时如此,知晓自己心意后更不会收敛。   这天底下,没有能叫他收敛的人,即使是太后,也不能。   想起刚进来时阿妤红着的眼睛,封煜忽视那丝不忍,态度稍强硬下来:“母后,贵妃待您尊敬,还请母后别再为难贵妃。”   说罢,他就想要转身离开,避孕一事被贵妃知晓,她心思敏感,还不定如何想。   就在他要踏出慈宁宫那瞬间,身后的太后忽然开口:   “皇上,你说的话,能保证吗?”   封煜步子一顿,紧绷身子许久,才反应过来太后所言为何。   ——即使没有贵妃,还可以再有旁的皇嗣。   这是他为了太后不要迁怒贵妃,特意说给太后听的,如今太后问他,能保证吗?   在他身后,太后放下手,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   “自贵妃能侍寝后,皇上有多久未曾传其他妃嫔侍寝了?”   封煜捏紧扳指,僵硬着没说话。   太后似累了,她闭上眼,沉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若皇上能保证还有旁的皇嗣,哀家从此绝不再为难贵妃!”   背对着太后,封煜脸色微冷,眉眼间恹恹地透着分不耐,他不喜欢旁人威胁他。   不过宠一妃子,他何需给旁人保证,即使他待那个妃嫔有些特殊又如何。   隔了好半晌,太后还在等他的回答。   封煜拢了拢眉心,若非说话之人是太后,他恐是早就拂袖而去。   即使这般,他心底依旧是生了不虞。   他转过头,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母后该是知晓,儿臣从不受人威胁。”   她越是拿贵妃逼他,他就越想反其道而行。   ……   封煜回神,敛眸看向紧张等着答案的女子,捏了捏眉心:“朕心疼你,不可?”   他避重就轻,明知晓阿妤在问什么,却没有直面回答。   但阿妤却无法说什么,她瘪了瘪唇:“皇上明知妾身是何意思……”   封煜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弯腰,将她拉起:“先用膳。”   陪她用膳后,封煜并未留宿,他刚回宫,前朝事务繁多。   刚出了娴韵宫,封煜脸色就沉了下来,杨德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忽然听见前方皇上的声音:“你觉得大皇子如何?”   杨德脸色稍变,大皇子如何,哪是他一个奴才可以评价的?   索性封煜也意识到不该问他这个问题,淡漠地敛眸,没再说话。   可杨德却不敢掉以轻心,身子紧绷。   他想起将贵妃送回去之后,匆匆赶至慈宁宫,隐约听见的那两个字。   ——太子。   他未听清,但联想皇上刚刚的那个问题,杨德很难不多想。   皇上只有两个皇子,皆是贵妃所出,若皇上真要封太子,于情于理都会是皇长子。   若他猜想为真……   杨德连忙收敛心思,却不由得想起贵妃。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瑜景宫伺候花草、连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宫人能有今天?   ——   自那日谈话后,阿妤就发现皇上很少来娴韵宫了。   应该说,皇上很少进后宫了。   甭说召见后妃,就连给太后请安都落下了好几日。   阿妤不禁想起那日的谈话,尤其是在慈宁宫太后说的那句话,让阿妤在意了好久。   她知晓皇上宠她,但却没朝那个方向去想过。   阿妤轻蹙眉,想着自她能侍寝后,皇上对她的态度其实也隐约透露出些痕迹。   那日她试探过一次,但皇上对此避而不谈,阿妤也只好放下。   毕竟,就算皇上那日说了什么,她也不知晓该怎么办。   就这般,在八月初的时候,忽然一道消息,叫后宫喧哗一片。   阿妤正在教佑儿认字,小福子匆匆进来:“娘娘!”   周琪忙轻斥:“怎么了?慌慌忙忙的。”   “娘娘,刚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要回五台山了!”   阿妤顿时拧眉,将佑儿交给嬷嬷带下去:“从哪儿传来的消息?”   小福子急急忙忙地说:“是慈宁宫传出的消息,奴才回来时,瞧见皇后的仪仗正朝慈宁宫赶去。”   阿妤愣了下,皇后都赶过去了,难道这事是真的?   周琪惊疑地看向阿妤:“那娘娘,我们要过去吗?”   阿妤抿紧了唇,她倒是不想过去,可是行吗?   一顶她对太后不敬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她可受不起。   匆匆整理好衣裳,阿妤刚欲转身离开,忽然余光瞥见铜镜前的首饰盒,稍顿,她懊悔地拍了下头,终于想起了还有事未做。   那日回宫后,忽然被太后打了个措手不及,竟将这事忘了去。   赶至慈宁宫,阿妤却未得见太后。   不仅是她,就连皇后,都被拦在了慈宁宫外,张嬷嬷站在宫殿前,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太后今日有些不适,各位主子还是散了吧。”   闻言,皇后眸色轻闪,下一刻担忧道:“张嬷嬷,母后究竟怎么了,这满宫传的消息……”   她未说完,但众人皆知她要说什么。   阿妤安静地站在众人之间,忽然察觉张嬷嬷朝自己看了眼,旁人未发现时,就很快地收回了视线,对着皇后轻摇头,什么都没说。   阿妤不着痕迹地捏紧手帕。   张嬷嬷看她作甚?难不成太后忽然离宫,还能和她有关不成?   虽这般想着,但阿妤却有些心虚,毕竟那日的事刚发生不久,太后就要离宫,许是真的和她有关。   不待阿妤细想,圣驾就到了。   封煜在慈宁宫前下了銮仗,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失神不知在想什么的阿妤,他沉眸走近,打断了皇后和张嬷嬷的对话。   阿妤随着众人给他行礼请安。   张嬷嬷能拦住皇后等人,却是不敢拦皇上的,或者说,最开始,她们就没想拦皇上。 第161章   自那日谈话后, 这是封煜第一次进慈宁宫。   听闻太后要回五台山的消息,他下意识认为太后又在故技重施,逼他妥协。   封煜捏了捏眉心, 将那抹烦躁压下。   正殿中, 只有太后一人,显然在等着他。   一身太后正装, 灰暗沉闷, 诺大的宫殿, 孤寂一人,封煜渐渐板直嘴角。   这副场景, 他见过太多太多次。   先帝在时,也常是这般,空寂的宫殿, 只剩她一人,好在张嬷嬷一直陪着她,她宫中最热闹的时候,便是他来请安的时候。   越是想到从前, 他就越不可能应了太后。   那人太娇气,似家养的名花,即使他小心娇养着, 都容易凋零,他想象不到,将她一人丢在后宫会是何模样。   或者说, 他也不愿去想。   封煜眸色暗暗沉沉,最终归为平静,他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坐在位置上,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他。   忽地,太后心中闪过一丝酸涩和不是滋味。   她一直知晓,皇上性情淡漠,对她也好,对先帝也好,虽总是敬重,却少了分寻常人家的那分温情。   封煜任意她看,却没甚话说。   殿内不知寂静了多久,曾母慈子孝的二人,如今竟有些相顾无言。   最终是太后开口,捏着佛珠,有些无力:   “皇上过来,是为了哀家回五台山一事?”   她这话一出,封煜瞬间明白,宫中传言的确为真,他敛眉轻拧了下。   他说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太后还有想说的话皆堵在嗓间,她眼睁睁看着皇上退了一步,然后平静地说:   “儿臣会将礼部将此事办好,前朝还有事,儿臣先行告退。”   只退了一步,却是叫太后无意识地扯断了佛珠,她仿若看见她辛苦维护许多年的孩子在那瞬间离她越来越远。   他来慈宁宫,不过是想知晓太后是如何想的罢了,如今知晓了,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话落,他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顿。   他不会要求任何人,为他停留,太后想走,他就为她铺好路让她走。   封煜在慈宁宫待的时间并不久,他出去的时候,皇后和阿妤等人还守在宫前。   他脸色平静,但阿妤却是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在封煜眼底,将那些烦闷似挥散了些,他僵直了后背微松,在众人面前,走向她,明目张胆地偏爱,他温声说:   “朕几日没见福儿了,一同回去吧。”   他用了个回字,若是以往,阿妤许是不会在意,但今日,不知怎得,忽然就戳在阿妤心口。   她弯下了眉眼,不较往日软糯,却甚轻柔,她应了声:“好。”   一旁的皇后,眸色轻闪,刚欲说什么,就听封煜平静道:“太后要回五台山,此事皇后必不可疏漏。”   他一句话落下,太后要回五台山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松了手帕,恭敬地低头:“皇上放心,臣妾必会安排妥当的。”   阿妤下意识地扫了皇后一眼,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在皇上话音落下后,皇后好似松了口气。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因为封煜话落后,直接拉着她上了銮仗,圣驾经过众人前时,纱帘被微风吹起,阿妤看见,众人弯腰低头,毕恭毕敬。   她忽地有些恍惚,若非皇上,她原该是那其中的一员,和其他后妃没甚不同。   忽地,身侧人握住她的手,叫她回神,只听见他甚为平静的一句话:   “太后要去五台山了。”   他脸色一如往常的淡漠,仿若太后的离开对他来说没甚影响。   阿妤却忽然有些心疼。   她反握紧了他的手,靠向他,将脸贴着他的肩膀,软声说:   “皇上别难过。”   她说:“妾身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封煜呼吸稍轻,闭眼握紧她的手,低声沉沉地说:   “江妤,记住你说的话。”   他很少这般叫她,阿妤愣了下,再回神时,身侧人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仿若刚刚那声低语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阿妤却轻轻嘀咕了声:“妾身何时骗过皇上。”   总归,从她侍寝那刻起,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再说,她又不是没良心,皇上待她好,她并非感觉不到。   这世间,不都如此,生了情分,自然就有了体谅。   ——   坤和宫。   皇后在封煜上了銮仗后,几乎没有停顿就叫众人散了去,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刚用过午膳,她不紧不慢地翻着账册,谨竺和谨玉对视一眼,谨玉上前说道:   “娘娘,皇上并未说明太后何时离宫,这……要如何安排?”   纵使娘娘不说,谨玉也知晓,太后离宫,自家娘娘心底定是欢喜的。   可若安排早了,就好似希望太后离宫般。   皇后停了翻账册的手,她漫不经心地轻嗤:   “要不了多久。”   谨玉面露疑惑。   皇后觑了她眼,才说:“母后最是注重颜面,宫里宫外都知晓她要走,她又怎会留在宫中?”   回想太后回宫后做的事,皇后没忍住捂眼轻笑,再放下手时,她眸子里稍稍湿润。   谨竺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抿唇,她低声问: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   皇后眉梢皆带着笑:“何事?”   谨竺迟疑了下,才问:“太后为何这般针对钰贵妃?”   稍顿,皇后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透过楹窗看向那株五色梅树,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摇了摇头:   “太后不是针对钰贵妃。”   谨竺拧眉,虽没再问,但她脸上却满是狐疑。   太后从不插手后宫事宜,唯独的几次,都是针对贵妃娘娘,就这般,娘娘居然说,太后不是针对贵妃?   皇后看出了她的不信,只淡淡说了句:   “她只是不喜,皇上喜欢的人罢了。”   这个人,可以是钰贵妃,也可以是旁人。   谨竺蹙眉:“可当初的淑妃……”   皇后直接打断她:“你当真以为,当初皇上忽然冷落淑妃,是因为本宫吗?”   所有人都知晓,她丧子后和皇上的一番谈话,叫皇上不再偏宠淑妃。   若她有那分本事,如今的坤和宫何至于这般冷清。   淑妃宠冠六宫时,太后一直在五台山,是以,叫众人都有些忘了,当初先帝在时,太后有多不喜淑妃。   谨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话中何意,足足怔了半晌,才不解地拧眉:“可这是为何?”   为何?   皇后眸子稍冷,不轻不重道:“许是有疾呢。”   话落,谨竺顿时噤声,这话若是传出去,诅咒太后的罪名可是堪比死罪。   但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娘娘的那句话究竟是在随意敷衍,还是认真的。   皇后轻轻睨了她一眼,知晓她谨慎,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只是她捏着账册的稍有力,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白,敛下眸子中的那抹暗色。   隔了许久,皇后偏头,问了句:   “还有几日到中秋?”   谨玉:“娘娘怎得忘了,昨儿个刚是初一啊。”   皇后敛眸,温声道:“将本宫前些日子抄写的佛经备好,本宫改日送去慈宁宫,母后这一去五台山,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本宫这心底,总归是有些不舍的。”   谨玉连忙应下,却轻声嘀咕:“娘娘怎得每年这时候都抄写这么多佛经……”   娘娘嫁入王府后,就每年都抄写佛经,往年太后在五台山时,娘娘更是不惜千里,都叫人将这些佛经送去五台山。   因此事,先帝和皇上都不止一次赞过皇后仁孝。   皇后只温和地弯出一抹笑。   谨竺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多看了她一眼,将疑惑压在心底。   太后对娘娘的确甚好,否则娘娘不会这般敬重太后。   但她知晓,比起敬重,娘娘心中其实是怨太后的。   往年不曾在意的细节浮上心头,娘娘为何要每年这时未太后抄写佛经?   如今还远不到太后的寿辰。   皇后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地翻着账册,谨竺看不出什么,她也想不明白,只好将此事放下。   ——   张嬷嬷亲自送封煜出来,自然听见了封煜说的那句话。   见皇上没有丝毫挽留娘娘的意思,她脸色微白,有些担忧,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   旁人不知,但她知晓,太后忽然决定去五台山,是在赌。   赌皇上有一丝可能妥协。   张嬷嬷也算看着皇上长大,又或是身为局外人,她反而比太后看得更清楚,这可能性太小了。   但凡皇上今日妥协,若日后太后再继续这般呢?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所以皇上直接杜绝了这个可能性。   皇上那般心高气傲的人,哪里会任由太后逼迫他。   张嬷嬷轻叹了口气,掀开珠帘走进殿内,就见散落一地的佛珠,她眼底闪过一丝难受,走上前去,垂头低声道:   “娘娘,皇上走了。”   殿内寂静了许久,太后才抬起头,重复轻呢:“走了……”   她眼底似有些空洞,说完这句话后,就一动不动地顿在那里。   张嬷嬷无声叹气,蹲下来,一颗一颗捡起佛珠,轻手轻脚地将佛珠收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她在想,如今这般也好,娘娘走了,皇上总该记得娘娘的一分好的。   或许当时,娘娘就不该回来。   若不回来,又怎会和皇上间生了嫌隙。   她看向依旧失神的太后,低声说:“娘娘,我们回五台山吧,奴婢陪着您。”   不管如何,她都会陪着娘娘的。   太后身子轻颤了下。   她没说话,但张嬷嬷却是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第162章   中秋前, 太后离宫。   顺便带走了今年的最后一抹炎热,淅淅沥沥的小雨足足下了三日三夜,余了满地泥沼。   娴韵宫后的桂花林似在一夜开花, 淡淡花香溢满了宫殿。   太后离宫, 阿妤终于不用再称病,每日的请安又安排上了行程。   今年的中秋节因太后的离去, 皇上特意下旨不必大办, 后宫嫔妃在太和殿摆了家宴, 简简单单地过了中秋。   十六这日,佳月甚圆。   御前早早传了旨, 今夜是娴韵宫掌灯。   傍晚,阿妤坐在铜镜前,周琪给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描了细眉,遂又笑着道:“娘娘姝色惊人,便是最简单的装扮,也将旁人比了下去。”   阿妤容貌自是叫人惊艳的, 否则也不能叫封煜一眼看中了去。   但周琪这般直白的夸奖,依旧叫她红了脸,她斜眸轻嗔:“就你贫嘴。”   许是封煜将她养得甚好, 即使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如今娇嗔起来依旧如同未出阁的小娘子般,只是较多了分少妇的风情。   可不就是将她养得好, 纵使在后宫这般凶险的地方,却将最锋利的刀递给她,叫她连手都不必脏。   周琪突兀拍了下脑袋,惊声说:“瞧奴婢这记性, 娘娘,这玉簪……”   她从首饰盒底将那日陈定康给的那支玉簪拿出来。   阿妤眉梢的笑意浅淡下去,她轻抚额,这些日子被太后的事扰了心思,竟又将这事忘了去。   她敛眸说:“就放这儿吧,省得待会儿又忘了去。”   话音落下,周琪刚点头,就听见了外间的动静,周琪笑:“应是皇上到了。”   说话间,她扭头透过楹窗朝外看了看,外间的天还未黑尽。   皇上来得越发早了。   珠帘被从外间掀开,封煜负手走进来,就见女子铜镜前描眉,侧眸间,脸颊上刹那间染上笑意:“皇上!”   封煜眸色由明转暗,伸手接住她,不由得轻斥:   “小心些。”   他扶着她站好,视线轻轻一扫,就瞥见了特意被放置在梳妆台上的玉簪。   只一顿,他便拧起眉。   和旁人不同,阿妤身上所穿、发上所戴,皆是他所赐,非名贵之物,不曾会落入她宫中。倒非是那玉簪不贵重。   反而是太贵重了些。   叫封煜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他所赐,封煜稍眯起眸子,郁气不知从何而起,他低闷着声问:   “何处来的玉簪?”   话音甫落,阿妤就惊得睁大了眸子,软声软气地:“皇上怎得认出来的?”   刚接过簪子时,连她没认出来。   封煜一顿,没回她的话,他知晓怀里人德性,哪里会说出实话叫她得意。   见他又闭口不言,阿妤无趣地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敛下心思,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皆和他说了清楚。   最后,她为避免男人又迁怒无辜,率先倒打一耙道:   “此事都怪皇上,若非皇上要妾身去参加那甚子擂台,妾身的簪子哪会丢了去。”   在她说的过程中,封煜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不待他生气,怀里人推卸责任的话就叫他气笑了出来,纵使如此,他身边气压依旧很低。   “妾身早就想和皇上说了,只是被太后的事耽搁住了,妾身见皇上前几日心情不好,哪还敢去虎须。”   阿妤趴在他怀里,时不时偷偷觑他一眼,话说得理直气壮,却又怂得几乎要埋头不起。   封煜敛眸,低声问她:“你就不怕朕罚你?”   陈定康敢藏了她的簪子,就是笃定了她不敢和他直说。   后妃的贴身之物,落入外男手中,本就难以说清,但凡他有一丝不信她,她今日都讨不得好。   她怎就敢和他坦白说明?   阿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气得坐直了身子:“我受了这么大委屈,皇上还罚我?”   封煜敛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得阿妤浑身不自在,没忍住推搡了他一下:“您、看妾身作甚呀!”   这一推,封煜偏过头,轻勾了下嘴角,素来淡漠的眸子里染上一分笑意。   终归到底,不过是她相信他。   若非如此,她哪敢这般大胆。   阿妤不经意瞥见他眼底的笑,呼吸顿时稍轻了些,她眸子微闪,脸颊染上绯色。   她忽觉嘴唇有些干涩,没忍住伸出舌尖轻舔,似还没解了那分热意,她忙忙偏过头,握紧了杯盏,饮下一杯茶水,才觉那分燥热降了下去。   还不待她放好玉杯,身旁人忽然捏住她的下颚,低头吻了下来。   杯盏滑落,阿妤跌进男人怀里,封煜抵着她嘴角,低声说:“是朕的错,叫你受了委屈……”   砰——   心跳响得叫阿妤险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顿时涨红了一张脸,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哪、哪是他的错……   她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皇上才不会有错……”   他是皇上,才不会出错。   错的自然是陈定康。   她听见,在她话落后,身侧人的那声低笑,就似床榻间他唤她贵妃娘娘般,总叫她生了分难耐。   潮红攀上脸颊,阿妤眸子稍湿,情不自禁地拉着封煜的衣袖,黏黏糊糊地喊他:   “皇上……”   空气中生了分旖旎,封煜哪见过她这副模样,素来都是他逼得她急了,她才会露出这分媚态,叫他心心念念记着。   晚膳还未用,但没人还记得,烛火燃了半宿。   ——   翌日,阿妤早就醒了,却紧紧闭着眸子,恨不得再睡过去。   夜晚总能叫人生了分胆。   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回忆昨夜的种种,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她先勾住皇上的腰带,胡闹了一夜,连同晚膳都未用。   越是清楚,她越是无颜面对。   辰时周琪进来唤她,阿妤才红着脸起身,她左顾右盼,却不知该将视线落在何处。   痕迹从细腻的脖颈一直蔓延而下,周琪轻咳了声,低下头不敢多看。   知晓娘娘要和皇上说玉簪一事,周琪担心了一宿,直到今早看着皇上离开,才放下心,她忍着笑说:   “奴婢瞧着皇上今日离开时,心情似是甚好,还特意吩咐娘娘不必前去请安。”   若不是记得娘娘曾说过的不许耽搁请安,她恐是就听了皇上的吩咐。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又涌上来,阿妤顿时涨红了脸,听出了周琪话中的揶揄,立即恼羞成怒地嗔瞪向她。   给坤和宫的请安未晚。   阿妤到的时候,还有几位小妃嫔未到,昨夜间胡闹了些,她那两条没甚用的腿和废了没什么差别,被周琪小心翼翼扶着,才能走进坤和宫。   这副模样太过惹眼,顿时招来一片明羡暗嫉的视线。   皇后很快出来,刚坐稳,阿妤就听见一人似羡慕地说:“还是贵妃娘娘得宠,不似妾身等人,都好久未能见到皇上了。”   阿妤端着茶水喝了几杯,才消了些许困意,但困意一消,就瞬间听懂了这话中之意。   什么羡慕她得宠,不过是在指责她霸着皇上不放罢了。   不痛不痒的话,阿妤本不想搭理,但没想到皇后忽然看向她,温和道:   “近段时间,皇上来后宫的确是少了些。”   不待阿妤说话,她又继续温和道:“钰妹妹身为贵妃,又常见皇上,当可劝劝皇上,这前朝事务繁重,但也得注重身子。”   怎样才叫注重身子?自然是进后宫。   皇后虽让阿妤劝说皇上,却没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阿妤顿了下,才轻轻蹙起细眉,似是疑惑:   “恐是妾身迟钝了些,竟没察觉皇上近些时间来后宫少了。”   原因皇后说话而眼睛一亮的妃嫔,乍然听闻此言,脸上的神色都顿时僵住。   瞧她说得是人话吗?   旁人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她竟没察觉到皇上来后宫次数越发少了。   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陆才人着实没憋住:“贵妃娘娘受宠,哪儿知晓妾身等人的难处。”   阿妤托腮,斜眸睨向她,轻笑:“怎么,陆才人在宫中待得不舒服?”   瞧这一个个话说的,难道还想叫她手把手地教她们如何争宠不成?   想叫她将皇上推出去?   简直是在做梦。   阿妤抚了抚玉簪,笑得自如,昨夜侍寝后的眼尾还染着余媚,她说:“姐妹一场,若陆才人在宫中待得不舒服,本宫自然要代你同皇上说说情,叫你出宫如何?”   最后半句话,叫陆才人脸色煞白。   出宫?后妃活着出宫可只有一个选择,尼姑庵中一盏青灯伴古佛。   她又不是疯了,才想出去,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贵妃娘娘多虑了,妾身在宫中待得甚好、甚好……”   她怕阿妤不信,真的跑去和皇上告状,连连重复了几句甚好。   见到陆才人这副模样,其他人哪还敢话里话外酸贵妃,最先说话的那个妃嫔连忙低下头,就怕贵妃也寻她麻烦。   皇后视线扫了一圈,见她们被贵妃一句话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连争都不敢争,活该不入皇上的眼。   贵妃的话,只不过吓唬陆才人罢了,若真有那么容易就能叫后妃离宫,这后宫哪还能有这么多人。   待请安后,阿妤刚欲回宫,就被贤修容叫住。   阿妤回头,待看清她是拧着眉时,有些讶然:“怎么了?”   她这般模样,叫贤修容满心的话险些说不出口。   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如今姐姐可以独宠,是因时间不久,若是时间久了呢?   这满后宫的妃嫔,不会任由她这般下去的。   贤修容低叹了口气,她说:“姐姐,你明明知晓的……”   自古以来,被君王独宠的人可有好下场?   稍顿,四周都似因她的这句话寂静了些,阿妤眉梢的笑意浅了些,她敛下眼睑,久久没说话。   她怎会不知。   如今后妃还只是嫉妒,尚能忍住,但若久久不得见皇上,不得恩宠,不见希望,谁知晓会发生什么。   贤修容担忧地看向她。   阿妤怔了下,随后轻轻弯眸,她软声说:“我听皇上的。”   她处境难吗?   许是难的。   但下了这般决定的皇上就容易了吗?前朝后宫素来分不开,他在顶着压力给她独宠。   她害怕过的。   但太后离宫那夜,她看着过分平静的皇上,忽然有些不忍心。   她不忍心,看着皇上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没前进,反而在后退。   皇上从不曾和她说过,他对她是何心意。   但有些话,他不说,她却是听得见的。   贤修容看着她良久,终是哑声。   她素来知晓姐姐透彻,谁待她好,她心底一清二楚,可有时候,她却希望,姐姐不必这般透彻。   不远处,假山旁隐着身影的人,等仪仗走后许久,依旧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贤修容:姐姐由我守护!   狗皇:拉倒吧,轮得到你吗!   (我不管,全世界最好的贤修容,全世界最好的阿妤,全世界最好的狗皇!咳咳咳,扯多了,有读者应该不喜欢女主或者男主,没关系,毕竟不可能招所有人喜欢的::狗头) 第163章   封煜回了御书房。   他原是想去接阿妤回宫, 但没想到会听见那番谈话。   他先如今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阿妤。   封煜暗沉的视线落在案桌的奏折上,半晌,烦闷得捏了捏眉心。   他在想, 江妤遇见他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非他, 她不会从千金之躯沦落至一介宫婢,任人可欺。   纵使如今, 封煜依旧记得, 他对她第一次生了怜惜, 非是在瑜景宫,而是在乾玉宫时, 她身前的容嫔挺直脊背,而她却埋首于地,跪得卑微。   他也记得, 她被打了三十大板,却无人医治,独自一人险些丧命的事。   现如今,他又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他能保证, 独宠她多久呢?   若这份喜欢终有一日散去,她又该如何自处?   封煜拢着眉心,缓缓靠向位置。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这般滋味。   涩得他格外难受。   他仅有地这般喜欢一个人, 但却连说都不敢说,怕她生了期望,怕她生了欢喜, 最后却落得一场空。   ——   寒梅绽放间迎来除夕。   不知怎得,阿妤觉得自那日和贤修容谈话后,皇上好似越发少来后宫了。   如今不用旁人诉苦,她都能自发感觉到。   皇上在避着她。   明明皇上只是少来后宫, 也常来娴韵宫陪着她用膳,但她就是有了这般感觉,莫名其妙却又无法忽视。   阿妤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但他不说,阿妤就没问。   这日,皇后留下她,语重心长和她说:“贵妃,你伺候皇上也有了段时日,该是知晓皇上是个心高气傲的。”   阿妤听得一心茫然。   皇后顿了下,只好直白了些:“皇上素来宠爱贵妃,纵有天大的事,贵妃服个软,皇上也总能消气的。”   倏然,阿妤脸颊一红。   听到这儿,她哪里还不知晓皇后这是误会了去。   如今近年关,按理说,皇上该是闲了下来才对,可偏偏近段时间,皇上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皇后这话明显是以为,皇上生了她的气,才会不进后宫。   可她都不知晓皇上究竟是为何,又该怎么服软?但这话,阿妤没说,她苦笑了声,轻轻敛眸:   “妾身知晓了,多谢娘娘提点。”   皇后含笑点头:“这般就好,你惯爱吃这宫中的点心,本宫让谨玉装些给你带回去。”   出了坤和宫,寒意顿时袭来,阿妤拢了拢斗篷的狐绒,巴掌大的脸缩在帽子里,她侧头看向周琪手中提着的食盒。   那是从皇后宫中带出来的点心。   阿妤轻抿了唇,上了仪仗,却在宫人抬起声,说:“去乾坤宫。”   话音落下,连同周琪都松了口气,近些时日,宫中气氛太压抑,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心底也都跟着焦急。   离得远远的,小刘子就瞧见她的仪仗,眼睛一亮,忙忙进了殿内。   待阿妤仪仗落地时,小刘子恰好从乾坤宫内走出,躬身恭敬地迎上去:“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他态度恭敬却带着分急切,小刘子的确有些着急,却更多地松了口气,盼了这么久,终于将贵妃娘娘盼来了。   他偏头看了眼殿内,小声地朝阿妤说:“娘娘,皇上都快一日未用膳了。”   如今是午时,他话中的一日,是含着昨日的膳食一同算的。   阿妤听他说罢,直接自己从周琪手中拎着食盒踏进了宫殿,待看见埋首于御案上的人时,常气得封煜头疼的她,第一次也觉得头疼起来。   她刚走上台阶,就听见男人冷冷地一句:“上茶。”   阿妤气笑了:“皇上是要喝茶充饥吗?”   脆生生毫不掩饰带着浅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封煜顿了下,才抬起头看向她,微许不自然后,拧起眉:   “你怎么过来了?”   阿妤紧紧看着他:“如今皇上连乾坤宫都不许妾身来了?”   封煜撂下笔,听她几句胡搅蛮缠,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朕没这个意思。”   杨德带人退下,封煜刚欲说什么,就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女子毫无预兆地红了眼,几滴泪又狠又急地掉落,她偏开头,不管不顾地抹了把眼泪。   她轻抽着声,压着那抹哭腔,说:“皇上若不想见妾身,妾身又不会为难皇上,您作甚这般糟践身子?”   封煜本就是心疼她,才会生了纠结。   若非如此,但凡他想要的东西,何需这般犹豫。   如今见她哭成这般,封煜心底再多思量也散了去,拉过她,指腹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沉声说:   “你惯爱用这招……”   她那句话顶多三分真,他若真不想见她,恐最先不满的就是她。   但谁叫他见不得她哭,哪怕明知晓她是装的委曲求全,依旧还是生了分心疼。   阿妤才不管他如何想,若这招无用,她自然就不用了。   她刚想让他用午膳,殿外就传来杨德的声音:“皇上,陈大人到了。”   阿妤愣了下,陈大人?   她所知晓的陈大人只有一位,阿妤侧头看向皇上,见他脸色冷沉下来,就知殿外那位就是她所知晓的那位。   阿妤偏头擦净了脸,低声闷闷地说:“皇上公务繁忙,妾身先行告退。”   不待封煜说话,她又连忙添上一句:“妾身会让小刘子给皇上备膳的!”   说罢,她不敢耽误朝务,转身就想走,但不想手腕处却被男人紧紧握住,阿妤茫然回头,就见封煜拧眉说:   “你去偏殿等着。”   这般出去,两人必然会撞上。   自有了玉簪事件后,封煜一想到陈定康可能觊觎她,烦躁地想将其眼珠子都挖出来。   阿妤想着待会亲自盯着他用膳,根本没拒绝,转身就进了内殿。   她态度这般自然从容,倒叫封煜轻扬起眉,心底的那分不虞稍稍散了些去。   阿妤在偏殿等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她不知晓两人说了什么,但隐约察觉到正殿的气氛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走出偏殿时,乾坤宫已经没了陈定康的身影,封煜漠然地坐在位置上,叫旁人看不出他一分情绪,却威严自若,似刻进骨子般的尊贵。   自从封煜和陈定康见面后,就好似想通了般,没有再刻意避着阿妤。   时光匆匆,进了来年二月。   皇长子的生辰,便是在二月,宫中上上下下早就因此忙了起来。   佑儿生辰前夕,封煜踏进娴韵宫时,阿妤正和周琪为其挑着明日要穿的衣裳,只稍顿,封煜就沉声打断了她们:   “不必,朕已经命人备着了。”   阿妤惊讶:“佑儿抓周时都不见得皇上这般郑重。”   按理说,抓周礼是要比甚子两周岁生辰要重要的,佑儿抓周礼时的衣裳都是阿妤挑的,没成想,不过一个生辰礼,皇上竟然早早就让人备下了。   阿妤有些好奇:“妾身怎得没听尚衣局的人提起过?”   她给佑儿准备的衣裳就是尚衣局所做,皇上何时也下了吩咐?她怎得半点风声没听到。   封煜却没回答她,只说:“明日朕会叫人送过来。”   一侧的杨德偷偷看了眼坐在榻上的小皇子,稍顿,低低埋下头。   翌日,阿妤终于知晓,封煜口中备好的衣裳是何意。   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托盘,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杨公公,你确定皇上叫您送来的是这……”   杨德恭敬地低头:“娘娘放心,奴才不会送错的。”   他身后领着多个宫人,都是端着托盘,抬至头顶,弁帽、袍服、玉带……皆由礼部定氏,上面的图腾,乍看下,还以为是皇上龙袍的缩小版。   但细看,就会发现,蛟龙只是四爪。   本朝历来,龙袍为明黄色,太子礼袍为玄黑色,绝不会叫人认错。   阿妤久久回不过神来,象征太子的礼袍都送了过来,皇上是何意,不言而喻。   等到在太和殿上亲耳听见杨德宣读圣旨声,阿妤依旧是愣在了原地。   殿内似起了喧哗,身后妃嫔似嫉似妒的视线盯在她,阿妤却没什么都察觉到,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方站着的男人。   阿妤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回了娴韵宫,封煜神色平静地坐在她身边。   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有些轻颤:“皇上……”   封煜将她脸侧细碎的发丝别到她耳后,垂眸看她:“朕封佑儿为太子,你不高兴?”   阿妤摇头:“妾身自是高兴,可——”   他几乎将这世间女子最尊贵的位置捧在了她眼前,她怎会不高兴?   可这惊喜来得猝不及防,甚至砸得她心尖冒起了些酸涩。   涩得她眸子微红,紧攥着他的衣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封煜打断了她的话,他低头,吻住了她。   他想了许久,他的确保证不了,能像这般宠她多久。   只好将能给她的荣宠和尊贵,在现在尽数给她。   他从未这般费心费力地喜欢一个人,一次就够了。   情浓时,阿妤似乎听见他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沉沉浮浮间,阿妤拼尽全力去听,她以为他总该将他的心意告诉她了,可是没有。   封煜说的是:“江妤,你就这般……”   他记得母后说过,对帝王动心的女子总没好下场的。   所以,江妤,你就一直这般就好。   封煜低头亲吻她,细细密密的吻,从上至下,极尽缠绵,烛火摇曳,直至天际晓亮。   天方的一缕光照进殿内,阿妤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眼尾微红,是被他逼出的泪珠。   封煜抬手轻轻拭去,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   熟睡的人听不见,不过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甚是青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江妤,朕心悦你。   但你别喜欢朕。   有番外的!!阿妤的、皇后的、贤修容的番外都有,我只是觉得正文可以到这儿完结了!!!   专栏接档文《我偏要独得恩宠》收藏一下呀,预计九月份开,原谅我,侯爷那本小甜饼,我还没有思路,可能会先开偏宠这篇(抱头乖巧挨打)   简介:元丰三十年,选秀结束   三品侍郎之女周韫以侧妃位,入祁阳王府   一副娇媚容貌,唔糯软语,娇娇性子,尽得祁阳王偏宠   入府后,她红颜祸水,善妒不容人的名声远传   她只冷笑:   “笑话!同是爷的女人,想得恩宠,各凭手段!只因她是正妃,我就必须让?”   “贤良淑德,善解人意,那是正妃要做的,我既然没占着那位置,凭什么让我担她的责!”   周韫知道她不是好人,这后院后宫也没有好人   心善的人早被淹死在后院那口井里了   红颜祸水·矫揉造作·小心眼·坏的明明白白·女主   ps:宅斗→宫斗文 第164章 番外一   宫外, 陈府。   陈定康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来得及进府,就见小厮等在府前, 看见他后, 连忙恭敬地躬身:“爷回来了。”   “爷,老爷在书房等你。”   陈定康的步子一顿, 神色没有变化地转身朝书房走去。   陈府和洛侯府皆是开国功臣, 后来洛府被封侯, 陈氏成了大将军,开国功勋, 府邸占地面积甚广。   穿过假山、花园、回廊,静静幽幽盛开的花摇曳在一旁,陈定康还未进书房, 就忽地听见一声:   “哥哥!”   脆生生似带着欢喜的语气,欢快地扑过来,搂住了陈定康的手臂,又很快地松开, 陈庆玲一身嫩黄衣裙,弯着杏眸婷婷站在一旁。   陈定康觑了她一眼,温和地勾起一抹笑:“多大的人了, 还这般冒冒失失的。”   陈庆玲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   陈定康耷拉下眼皮子,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玲儿听说爹爹在书房等哥哥,就偷偷过来了, 哥,你……进宫作甚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最后一句话,听顿了一下, 才又说出口,说得很轻很轻。   陈定康没说话,只是轻笑,陈庆玲却心尖一颤,忙低下头,不敢再问。   “玲儿就是担心哥哥。”   陈定康打断她:“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母亲近日身子不适,你该过去了。”   他用了两个“该”字,语气即使再温和,也遮不住那丝薄情。   可若她做了她不该做的事,或是她该做的事没做,许是连这分表面的温情恐也没了。   陈庆玲抿唇,掩住眸子中的闪烁,弯唇应了声:“好。”   从宫中二姐陈嫔去后,母亲身子就差了下来,她虽是庶女,但姨娘受宠,往日父亲就疼宠她些,后来哥哥又看重她,她才能在几位姐妹中脱颖而出。   即使不喜庶女的母亲,也对她常往院子里跑而没了意见。   陈庆玲想起哥哥为何看重她,又想起昨日参加郡主的赏梅宴时听见的传言,皇上近日独宠贵妃。   她捏紧帕子,压下心中的那丝慌乱。   一旦皇上真的独宠贵妃,她没了价值,在府中岂不是又回到从前?   陈定康觑了她眼,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又好似没有,但陈庆玲却不敢再耽搁下去,转身就朝母亲院子里走去。   被她耽搁了这会儿,陈定康到书房的时间就有些晚了。   陈立安坐在梨木椅上,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不自觉带着分严厉,陈定康低头:“父亲。”   陈立安早就收到了消息,自然知晓他为何来得这么晚,只冷声提了句:   “玲儿近日被你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陈庆玲不在这儿,自然不知晓平日里疼爱她的父亲说了什么。   陈定康没反驳:“叫母亲压压她的性子。”   皇上盛宠贵妃后,世家自然要看清风向,如今皇上喜欢性子骄纵的,就不会再送些温柔小意的进去。   两人只对陈庆玲提了这一句,就说起了别事。   “前些日子,你和皇上说什么?”   陈立安问这话时,语气很淡,但陈定康却微垂眸,遮下了眼底的神色。   他没说话。   因他不知晓怎么说。   忽地,陈立安看向陈定康的视线带了些压迫:   “皇上有意为太子寻太傅一事,你应听闻了消息,有何感想?”   陈定康对上他的视线,微勾唇:“韩侍郎身为贵妃兄长,又能力卓越,许是他呢。”   陈立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他们都知晓,韩侍郎许是一个人选,但却又绝不可能。   依着他们皇上对贵妃的心思,韩侍郎已经被绑在了贵妃船上,他又怎会浪费了太傅这个身份?   必定会从世家中挑选。   听起来许是荒唐,当今圣上不过三十而立,日后是何情形都尚说不清,却开始为太子铺路。   书房寂静了些。   陈立安脸上仿若有些疲乏,他说:“康儿,陈府日后必定交于你手中,你每走一步,都决定了陈府日后的命运。”   或者说是方向。   手握兵权,被上位者忌惮,每一步,都似走在悬崖边上。   “孩儿知晓。”   稍顿,陈立安听他不再说,轻拧了下眉:“玲儿还有必要送进宫吗?”   他若真的……   那玲儿是否进宫,都没甚意义。   听了这话,陈定康甩了下腰间玉佩上的穗子,若是之前,他恐定是要送玲儿入宫的,但经过那日和皇上的谈话,他知晓,送与不送,没甚区别。   但,他依旧说:“送。”   众世家不知晓皇上如今心思都在贵妃身上吗?   知晓,但依旧提出了选秀。   不过是因为哪怕石子填海、无济于事,后宫多个人,许是何时就会多条路。   陈立安压迫地看向他:“若玲儿也诞下皇嗣呢?”   一经站队,可没法改了。   此时再给自己留后路,叫上位者多了分不信任,弊大于利。   “恐是没那个机会。”   陈定康走出书房时,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陈立安的那句话。   ——玲儿终究是你妹妹,你若决定了,就叫你母亲为她另寻亲事罢。   陈定康勾起的嘴角少了丝笑,看来父亲已经猜到了他那日和皇上说了什么,否则今日不会特意提起那几句话。   陈定康迈进自己院子,忽地小厮跑进来:“爷,佟姨娘刚刚派人传话来说,备好了午膳,请爷过去。”   “没空。”   小厮一愣,随后忙忙低头应声。   陈定康进了书房,从案下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待打开后,看清那个玉簪,他轻啧了声,低喃:   “……怎敢的……”   皇上没和他明说玉簪一事,但陈定康知晓,皇上必然知晓了。   他想起那个人,初见,陈定康就知晓她必是被养得娇。   她每每见到他,眸子升起的那分忌惮,都叫他觉得好笑。   谁不喜欢娇气的女子。   他也喜欢。   但这份喜欢和陈府比起来,终究是淡的。   皇上终究是皇上,总能抓住机会,叫人无可奈何。   他将玉簪递给心腹,平静吩咐:“毁了。”   毁了,不留一丝念想。   四月,朝堂上,大将军府忽然上交兵权,引得一片喧哗。   半月后,圣下亲自下旨,令,自今日起,陈定康为太子太傅。   两件事,相隔不过半月,众人自然看得清楚。   洛侯府,用长子的性命和兵权,换来了皇后之位和当今的信任。   但陈大将军府,却用兵权搏明日富贵。   说不清谁更甚一筹。   只能说,在上位者的意愿下,顺势而为。   ——   陈定康再见贵妃,是在后宫。   他既然领着太子太傅的位置,自然要做实事,他来接小太子。   他没能进娴韵宫,但那大门敞开,他视力极佳,透过那抹楹窗,女子轻伏在软榻上,芙蓉映面多得风情,肌肤似雪赛霜,青丝随意披散。   陈定康定定看着,他有时会想,皇上终究是皇上,这世上不管是最好的人还是最好的物,他都尽敛在手。   若贵妃不是贵妃。   哪怕她为人妇,他想,他恐也不会这般简单放手。   忽地视线多了个小墩子,矮矮的,几乎才到他膝盖处,小脸整个皱在一起,眉眼间和殿内的佳人有七分相似。   陈定康忽地笑了,他素来不顾形象,此时也一般,蹲下身子,和小墩子平视:   “微臣拜见太子。”   佑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瘪唇说:“太傅。”   陈定康勾着唇角,问他:“贵妃娘娘怎得没送太子出来?”   不许存着念想,还不许他见一面?   贵妃娘娘是母妃,过了两周岁的佑儿自然知晓这点,他说:“母妃累了,要睡觉。”   怎得累了,他不知晓。   但陈定康脸上的笑顿了下,阴阳地轻哼了声,摸了下他的头,才站起来:   “走吧,微臣领太子出宫。”   身边的小人儿,却忽然拧起眉,有些不开心,拉住他的手,软声说:   “太傅,可不可以不去?”   “为何?”   佑儿睁着眸子,说:“想陪母妃一起睡觉。”   软声软气,眉眼都极似屋里那人,在陈定康有限的想象中,那人也就是这般撒娇,叫人根本无法拒绝。   倒真不愧是母子。   但陈定康却紧咬牙,心底冷哼,想和母妃一起睡觉?   他还想呢!   陈定康温和地笑了笑,斩钉截铁:“不行。”   佑儿脸色一垮,顿时变了脸,硬梆梆地:“孤是太子。”   似觉得不够,他又添了句:“太傅得听孤的。”   他还不知晓太子是何意,但看平日里宫人待他的模样,就知晓,太子很了不得,都得听他的。   小小的年纪,还不知世事,却已经生了霸道。   陈定康看得好笑,小小的人,牙都没长好,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贵妃和圣上,还真是言传身教。   他弯腰直接将小人儿抱起,不顾小人儿的挣扎,声音里透了淡淡的笑意:   “你是太子,微臣自然该听你的。”   佑儿挣扎的动作一顿,眸子顿亮,但陈定康下一句话,就叫他瘪起了嘴:   “但在那之前,微臣得听皇上的。”   佑儿当然知晓,皇上就是父皇。   通往宫外的路还很长,陈定康没将他放下来,佑儿看了眼长长的甬道,也没再想着下来自己走,搂着他的脖子,闷闷不乐地瘪着嘴。   小身子软软地趴在他怀里,陈定康轻垂眸。   不知怎得,素爱冷硬的心肠忽然生了分软意,待出了皇宫,他拍了拍怀里的后背,他说:   “晚膳前,臣会将太子送回去。”   佑儿扭头看向他,就听他说:   “而现在,臣带殿下,看看这长安城。”   繁盛富饶又甚美的长安城。   日后,殿下的长安城。 第165章 番外①   景和三十年。   当今身子越发不好,却还未封太子,众多朝臣各有心思,朝堂上对何人能盛储位更议论不休。   京城,长巷街。   这片地,所住之人皆是权高位重,在东侧有一府邸,占地面积甚广,朱红色大门沉寂威严,门前昂首挺胸地守着两位侍卫,叫路过的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在朱红色大门上方,牌匾上赫然是——洛侯府几个字。   由当今亲笔、亲赐,众人皆知洛侯爷是当今心腹,如今封选太子在即,洛侯府几乎每日都会有人上门。   洛侯府的一处院落,四周种了一片红梅林,每年冬日大雪时,都甚美,但可惜,如今是初春三月,见不得这梅林的风情。   屋内匆匆走出一女子,一袭红衣衬得其肌肤似雪赛霜,脊背挺直,姣好脸颊上笑意稍浓,骄阳似火。   谨玉忙跟过来,苦着脸:“小姐,您等等奴婢!”   洛韫步子顿了下,回头看向她,捂唇笑了笑,几乎弯腰:“今日公主约我骑马,你去了作甚?”   谨玉愣了下,傻乎乎地说:“奴婢伺候小姐呀!”   “我用不得你伺候,你又不会骑马!不若你换谨竺跟上吧!”   女子说完,也不等谨玉反应,就匆匆转身离去,带着风火冒失,谨玉跺了跺脚,嘟唇轻哼:“小姐惯是偏心谨竺姐姐的!”   洛韫很快到了府门处,外间已停着一辆精致马车,小厮恭恭敬敬地弯腰:“小姐。”   洛侯府只有一位主母,而能被成为小姐的也只有一人。   洛韫身为洛侯府唯一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她容貌似母,称一句惊艳也不为过。   洛韫偏头对小厮点点头,她刚要上马车,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扬笑:“谨竺扶我。”   谨竺原平静的脸上多了分笑,扶着她上了马车后,才低声说:   “小姐,今日公主邀你骑马,恐是有许多人在场,夫人的意思……”   话还未尽,洛韫脸上的笑意就尽数!数褪去,不咸不淡,若仔细看去,还隐着些不耐:“我知晓了。”   谨竺素来最贴她心,一看这般,就知晓她不想听这些。   谨竺心底叹气。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为难小姐,但如今京城暗潮汹涌,即便她不过是个婢女,都察觉到府内日渐不同的气氛来。   她不信小姐没察觉,恐是在揣着明白当糊涂吧。   小姐贵为侯府嫡女,侯爷是当今重臣,手握兵权,又深得圣上信重,小姐的婚事定然会在那皇室中。   虽说小姐尚未及笄,但形势逼人,夫人每日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洛韫掀开纱帘,将视线投向过往街道,脸上飞扬的笑意散去,悄无声息地抿紧了唇。   她自是知晓母亲是何意。   母亲想叫她选个自己喜欢的,但她心底清楚,哪儿轮得到她选呢?   最终一道圣旨,她所有的心思都不过白费。   既如此,她何必多费功夫。   马车在公主府停下,很快就有人来接洛韫进去,公主府甚是繁荣,沿路尽是名贵之物,寻常人见此,恐是直接惊艳愣住,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洛韫是见惯这些的人,别说公主府,就连皇宫她也常去。   她母亲和当今张贵妃是闺中好友,自年少,她就常入宫,见多了繁华,对眼前景象自然没甚特殊感觉。   邀洛韫过来的是当今膝下的七公主,其生母身份不显,但她却稍得圣上宠爱,各世家自然也就看重她些。   七公主未有封号,和洛韫算得上闺中好友,自送了请帖过去,早早就在府中等着了。   她一到,七公主就抬头看过来:“可终于来了。”   洛韫服了下身子,礼数周到,她没忍住笑:“公主这又是觉得臣女晚了?”   七公主白了她一眼,然后朝她挤眉弄眼,招手拉近她,压低了声音:“我同你说,今日周家那位也来了。”   话语间,撇了撇嘴,算不得多高兴。   洛韫也愣了下,!,脸上的笑也随之微淡。   这倒非她们有意为之,而是在座女子恐都不愿和那周氏女同处。   毕竟大都世家之女,容貌才情都可拿得出手,但每每有周氏女的地方,旁人眼中就只剩下了这一人,叫旁人心底如何能高兴。   可谁叫周氏女生得那一副容貌,恐是洛神再世。   例如这请帖发送,她可以多发给一人,但有些人,她却不得不送。   她虽得父皇恩宠,但生母受制于人,她也算不得自由。   如今洛侯府贵重,她和洛韫交好,特意办了这宴会,是存了分心思叫洛韫好生相看她那些皇兄的,但她的心思可能是太明显了些,上几日,在母妃宫中,恰好遇见淑妃,此事被刻意提起。   后来宴会莫名其妙变成这般,成了相亲宴般。   若是可以,七公主也不会想请周氏女,谁想让人抢了自己风头呢。   洛韫心底皆明白,但原本的那分高兴到底散了几分去。   七公主松了口气,又拉着洛韫,笑弯了眉,说:“今日皇兄他们也来了。”   她凑在洛韫耳边,低声说:“三皇兄恐是被贵妃逼来的,如今在桃园躲清净呢。”   她口中的三皇兄,是张贵妃之子,张贵妃受宠,他也得圣上偏爱,是如今唯一位双封号的亲王,洛韫常去景娴宫,和这位崇安王也有过几面之缘,毕竟男女大防,算不得多熟悉,但也可说得上话。   对于几位王爷,洛韫一字都不想多说,毕竟如今情况特殊,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她。   宴会开始后,她也看见了周氏女,坐在席位末端,但隔着一扇屏风,也抵不住那些男子时不时看过去的视线。   洛韫移开眼,眼不见心不烦,这世间男子,少有不爱颜色的,能像她父亲那般钟情之人,能有几个?   平生,洛韫也只闻她父亲一人。   她身出将门,对骑射自有心得,和七公主说了声,就翻身上马跑了一圈。   她红衣似火,脸上的笑不若之前,偏生冷冷清清,又别有一番风情。   她对公主府称得上熟悉,也不怕走丢,下人皆知她是贵客,丝毫不敢怠慢。   谨竺紧跟着她,见她没了在府上时高兴的模样,轻拧了下眉:“小姐,你……”   洛韫摇头打断她的话,低低敛眸:“我没事。”   谨竺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说了句:“容貌再甚,百年也不过红颜枯骨。”   人生在世,也不过百年罢了。   红颜会老,但人皆会老。   洛韫赌气地想,便是老了,周氏女恐也比旁人要美。   承认不如旁人没那么难,只是心里依旧会不好受罢了。   洛韫刚欲敛眸,忽地听见前方一声动静,她一惊,拧眉稍退,谨竺将她护在身后,扬声轻斥:   “何人?”   一阵细微动静后,从竹林中走出一人。   洛韫看清人后,一愣,连忙拉过谨竺服身:   “臣女见过越王殿下。”   来人正是越王,淑妃之子,不过及冠之年。   洛韫见过他许多次,但每一次都在疑惑,这般的人怎会生长在皇宫中,和他生母完全不同。   世家皆知,淑妃工于算计,偏生这般的人,得了淑字封号。   而越王,任谁见之,洛韫想,都会觉得惊艳的。   同淑妃相似的眉眼却万分矜贵清隽,待人时温和细致,俨然一副君子模样,他在洛韫三步远处停下步子,不近不远,语气温和平淡:   “原是洛姑娘,请起吧。”   洛韫悄悄握紧了帕子,直起身子,她退了一步,才大着!着胆子看向他,问了句:   “王爷怎在此?”   封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毕竟两人算不得熟悉,顿了下,才说:“这处儿清净些。”   洛韫了然,又是个躲清净的。   封祐眼底掠过一丝不解,却没多问,对她点了点头:“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他直接越过她离开。   从见面到结束,他所行所言,没有一丝失礼之处。   洛韫却是忽然叫住他:“越王,请等一下。”   洛韫姣好的眉眼微敛,不敢和他对视,只轻声说:“王爷的手受伤了。”   细听之下,会发觉她声音中似有些紧张。   封祐素来心细,察觉到这分异样,他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稍顿,依着她的话垂眸,就见他捏着花枝的手上不知何时破了个小口,甚小,他甚至都没察觉到疼。   他神色淡淡地扔了花枝,低头用帕子细致地擦了下手,没多管那伤口,温声却又疏离地说:“本王无事,多谢洛姑娘提醒。”   封祐对她点了下头,这下,没再停留,直接就转身离开。   洛韫捏着手帕,抿紧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许久后,她才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刚刚短短的两句对话,就耗尽了她全部力气般。   洛韫垂眸,视线落在刚刚封祐扔下了花枝上。   她院子四周种了许多梅花,只看了一眼,她就认出,那花枝是梅花。   洛韫眸色稍顿,刚残留的涩意刹那间丝毫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番外,是往事篇,有越王、淑妃(周氏女)太后(也就是张贵妃)崇安王就是狗皇,看得出来吧?   阿妤和狗皇的日常番外,我还没有想好,所以先写皇后 第166章 番外②   往正厅回的时候,好巧不巧地遇见周氏女,她身边站着刚刚离开的越王。   周氏女今日穿着百花褶叶裙,一条腰带将腰间束得只堪一握,她微敛眸,轻易就让人生了怜惜。   洛韫过来时,只看见越王轻笑着摇了摇头,同周氏女说了句话,转身离开。   无需多说,洛韫也知晓,这两人必是相识的。   但这京中世家男子,又有几人不认识周氏女呢。   洛韫好似顿了下,又好似没有,和周氏女要擦肩而过时,忽地被叫住,她稍顿,带着疑惑地抬眸。   虽对周氏女有些抵触,但她和周氏女其实该没甚交集的。   这般说好似不对,毕竟两人常参加同一场宴会,不管洛韫如何努力,所有她想要的目光最终都会落在周氏女身上。   周氏女轻敛眸,好似迟疑了下,她问:   “洛姑娘,你……”   她未说完,就抿住唇,视线乍亮,停在了洛韫身后,嫣红渐渐爬上脸颊,刹那间,叫旁人眼中只剩这抹颜色,仿若其他都黯淡了下去。   洛韫怔了下,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   很快地,她回过神,转头看过去,就见崇安王正弯腰从一侧的桃园走出来,他好似没想到外间会有人,轻拧了下眉。   周氏女忽视了她,在崇安王走近时,她低下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轻声细语:   “臣女见过崇安王。”   这番娇态,让洛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及时行了礼。   但她心底倏地冒出一个认知,周氏女喜欢崇安王?   她虽常遇见周氏女,但对其并不熟悉,这还是她第一次知晓周氏女还有这番模样。   洛韫有些不解,崇安王素来冷冰冰的,有甚好喜欢的?   但据她所知,这满京城的人,喜欢崇安王的世家女子好像还不止些许?   崇安王越走近,停在两人不远处,对二人点了点头,瞧不出甚么态度不同。   封煜没和二人说话,他到桃园来,本就是躲清净,如今遇见两!两人,心情算不得好。   他知晓,母妃叫他过来是为何。   封煜侧头,看向一身红衣似骄阳的女子,又淡淡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径直离开。   陈将军府和洛侯府都手握兵权,想要那个位置的皇子自然想要得到两府上的支持。   最简单的方式,不过就是联姻。   相比较陈将军府,洛侯府只有一位嫡女,且年龄恰好,洛侯又得圣上宠爱,自然是洛侯府更得优势。   母妃想要,他和洛氏女成亲。   最初意识到这一点时,封煜也是有些惊讶的。   洛氏女常去宫中,封煜纵使对其没什么心思,却也知晓,她对他无意。   母妃对洛氏女甚是疼宠,好似亲生闺女般,他原以为母妃会顾及着番洛氏女的心思。   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下,封煜收拢了思绪,挑眉看向身边人:“皇兄?”   封祐和他并肩走着:“我寻了一圈,也没瞧见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封煜没说什么,和他一起朝正厅去,张贵妃和淑妃在后宫斗得水火不容,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没那么僵硬。   另一侧。   周茜兮请安时,虽垂头躬身,但余光却是紧紧跟在崇安王身上。   自然地,她也瞧见了崇安王看向洛韫的那抹眼神。   虽然那眼神中没甚特殊的,但依旧叫周茜兮轻咬唇,这场宴会的目的众人心中隐隐都清楚,崇安王多看了洛韫一眼,却对她视而不见,这叫她如何能不心生不安?   周茜兮眸色难辨地看了洛韫一眼。   她不知晓洛韫如何看待她,但她却对洛韫生了许多羡慕。   她自幼生得一副好样貌,族中人都宠她,说她日后必会嫁一个如意郎君。   周茜兮知晓,这所谓的如意郎君,必然是身份贵重之人,其余的,都不重要。   她曾经对这番言论是不喜的,仿若她存在就是为了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一般。   但自从前年!年万寿节晚宴上撞见崇安王后,她却忽然觉得,若是那人是他,好似并不那么难接受。   这番一副容貌,给周茜兮带来不少便利,纵使她知晓世家女许多人因此不喜她。   但周茜兮其实并不在意,她们又不是她的谁,喜不喜欢她,关她何事?   周茜兮曾觉得,她嫁给崇安王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年被人追捧,她下意识地认为,这长安城的男子,谁会不想娶她呢?   为何?   因为身份,她给不了崇安王任何助力。   张贵妃如何会叫她成为崇安王妃呢?可若是洛韫的话,张贵妃必是喜得笑弯了眸吧。   谁叫她出生在洛侯府呢。   周茜兮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那抹不平。   周茜兮敛下心思,柔柔地对洛韫抿唇露出一抹笑,她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问。   她想问洛韫,若她真要选一人,她会选谁?   洛韫对上她的视线,虽不解,但依旧耐心地等了等:“周姑娘有何话要说?”   洛韫态度温和,没有平时旁的贵女对她的排斥和不喜,周氏女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但很快地弯了弯眸,她迟疑地低声说:   “洛姑娘,你、你对几位皇子是——”何心思?   话未说完,却被洛韫拧眉打断:“周姑娘,慎言!”   周茜兮一愣,怔怔地看着她。   洛韫一时之间,倒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了,细眉微蹙地提醒:“几位皇子身份贵重,我不过一介小小臣女,哪有我等妄议他们的道理。”   说是妄议,其实她更想换个词。   挑选。   她对七公主的好意,是心领的,但她知晓,这些事由不得她作主。   也由不得洛侯府作主。   所有的一切,都得看那位意思。   那位看重了谁,她就得嫁谁,所以,她有再多!心思,都得藏好,不能给旁人留下把柄。   周茜兮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勉强地露出了一抹笑。   在这一刻,周茜兮其实是自惭形秽的,她不适地放轻了呼吸,移开视线。   于身份上,她不如洛韫贵重。   她满心情爱,不知礼数,不顾矜持,可洛韫却已经在谨言慎行,周茜兮无法控制地想,她若是崇安王,恐也会选洛韫吧。   洛韫终究是和她不熟,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周茜兮看着她的背影,鼻尖轻轻一酸,侧过眸子。   瑛铀看着她,生了一片心疼:“小姐,世事难料,许就是小姐得偿所愿了呢?您别难受……”   瑛铀哑声,怎会没事呢。   明知这些贵女对自己不喜,却不顾后果,忘却矜持,只不过为了心中的一分念想。   可如今,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连话都没说完。   离去的洛韫自然不知晓周茜兮心底如何想的。   若是知晓,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生在世,都会着重地去看那些得不到或失去的东西,却忽视了自己所拥有的。   周氏如此,她亦然。   七公主宴会散后,洛韫在府中休息好些时日。   往日里,她是个闲不住的,总爱出府,同一些贵女赛马或蹴鞠,但如今时世特殊,她身份不同,只好越发谨慎些。   每每出门,总会遇见一两位皇子,但却没她想要见的那位,洛韫也有些烦不胜烦。   院落中,洛韫顶着高高的艳阳,视线落在墙外冒出的梅枝上。   因那人爱梅,她院子四周就种了一片红梅林。   去年冬日,她祖母寿辰时,那人看见这片红梅林,眸子里露出惊讶,随后泄了分笑,他说:比本王府中的梅林更胜一筹。   后来,他偏头看向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洛姑娘也爱红梅?”   洛韫有些忘记自己当时是何模样了,必是紧张的,恐是脑子一片空白,那般好的机会,她只是愣住,涨红了一片脸,却唯恐旁人察觉异样,匆匆低下头,说:“是。”   她紧张等着,却没再等到后话,再抬起头时,那人早就转身离开,同身旁人说笑着,背影卓越。   她总是在事后去想,若那日,她多说几句话,又会如何呢?   可洛韫又万分清醒,她知晓,她不能。   她是洛家女,没有那位示意,不得和任何一位皇子接近。   年轻力壮的皇子,和手握兵权的重臣走近?即使是那位,也会生心不安。   周氏女对崇安王毫不遮掩的心意。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想要呼出心口那股郁气,敛下了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羡色。   谨玉捧着新鲜的凤仙花走进来,见她似在失神,一怔后,笑着说:   “小姐在想什么呢?好半天没动静了。”   从她出去采花时,小姐好似就站在这里了。   洛韫回神,就察觉到不对劲,头顶有一片阴影。   稍顿,洛韫扭过头,才发现,身后谨竺不知何时撑起了油纸伞,为她遮挡住那抹灼人的阳光,只不过谨竺甚是安静,没发出丝毫动静,她竟是没发现。   谨竺见她回神,才平静敛下眸,她说:   “小姐今日的心不静。”   洛韫微顿,却仿若没听见般,移开视线。   谨玉没发现不对劲,她将凤仙花拿进插进花瓶,才想起什么说:   “对了,奴婢刚刚听说,有人看见越王和七公主出城往西去了。”   谨竺瞬间看向自家小姐,果然见其被引了注意,谨玉什么都没察觉,还在说:   “奴婢记得七公主好似在城外有处别院……” 第167章 番外③   长安城西,洛侯府在这儿也另有别院。   洛韫曾和七公主一同来过,所以在听谨玉说起七公主和越王去城西时,洛韫就猜到二人去了何处。   她忽然要去城西,侯夫人着实惊讶了番:   “是京中待得烦闷?那就去吧,多带些人,注意安全。”   洛韫看着娘亲细心叮嘱的模样,心中忽然生了丝丝麻麻的酸涩和一丝退却。   她不知晓,这又是在作甚。   每每听到那人的消息,总是这般,明知道不该的。   但最终,洛韫敛下眸,依旧低低地应声:“娘亲放心,女儿会仔细着的。”   再多的心理建设都是枉然,还是抵不住那丝冲动。   城西,七公主得知洛韫也来了别院之后,眼露讶然,随后就是惊喜:   “当真?快快请过来!”   她这别院中,有一处活温泉,这次来,就是奔着这温泉来的,和着两位皇兄一起,但她着实受不了这二人。   一盘棋子,叫两人下了半日。   七公主得宠,和几位皇兄都说得上话,也因其是女子,身份无害,众皇子平日也颇为宠她。   七公主的动静算不得小,封煜掀了掀眼皮子,朝身侧杨德看去:   “何事?”   杨德出去了一趟,很快又走进来,低声说:“是洛侯府之女来了。”   话音甫落,持着棋子的二人都是微微蹙眉。   封祐稍有些惊讶,轻笑出声:“洛侯居然会让她出府。”还是到这儿来。   这般看来,洛侯是有了选择了吗?   他想着,不免多看了对面人一眼。   封煜有些不耐,和封祐不同的是,他知晓洛韫为何而来。   正因为知晓,才会觉得不耐。   这些子世家女,着实没眼力劲,周家那位女子是,洛侯府这位也一样。   他们兄妹三人单独出行,摆明了不想让旁人跟着,居然还舔着脸跟来。   封煜扔了棋子,站起身,冷淡地说:“我去泡温泉。”   封祐诧异:“来客,身为主人不去接待,未免有些失礼。”   “本王也是客。”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封煜直接转身离开。   封祐失笑,和身边人说:“也不知道他这脾气怎得养出来的。”   身边人不敢接话,只讪笑了两声,问:“那主子出去吗?”   封祐摇头:“男女有别,终究是个姑娘家,本王去后山走走,公主若是问起,你直说就是。”   “那奴才给王爷备马。”   “不必了。”   从别院上后山,算不得远,如今正值初春,远远瞧去,还有一片虞美人,皆是七公主府上种下的,甚美。   此时的前院,七公主也接到了洛韫:“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洛韫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含笑说:“娘亲让我出来散散心。”   七公主有些了然地点头,她这几日应是过得也不顺遂。   她刚欲领洛韫去泡温泉,就被下人告知,崇安王已经去了。   七公主一愣:“那二皇兄呢?”   “越王去了后山。”   洛韫抿唇,不经意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眼,她身侧的七公主没注意到这些,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   “他们现在倒是舍得离开那屋子了?”   自到了这别院,两人就在屋子里下棋,将七公主憋得甚是难受。   洛韫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大致猜到情况,她抿唇捏紧了帕子。   她不似七公主那般心宽,听至此,哪里还不知晓,这二人是在避嫌。   谁叫她不请自来,洛韫掩下心中那抹情绪。   因此,在七公主说“咱们也去后山”时,洛韫拉住了她:   “越王许是想独自待着,我们这般过去,未免有些唐突。”   七公主愣了下,终于想起男女大防,轻声嘀咕:“怎就唐突了,明明是我的院子……”   洛韫若无!其事地笑着:“我刚下马车,院子里都还未收拾好,给公主请安后,这就回去了。”   七公主虽觉无聊,但念在她车马劳顿,终究是放了她离开。   直到她走后,七公主才拧起眉:“皇兄他们究竟在作甚!”   真真是恼死人了。   偏生她这两位皇兄倒好,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她气得翻了个白眼,若非知晓洛韫身份特殊,父皇绝不会叫她嫁入旁人家,谁会在他们身上使劲。   七公主抚了抚额,一边好友,一边兄长,她自是希望促成一段佳话的,可若双方皆无意,她独自着急也无用。   这般想着,她泄了口气。   谨竺扶着她,将这些都看在眼底,只平静地说:“男女有别,两位王爷做法并无不妥。”   在谨竺看来,两位王爷的确人中龙凤,其他皇子都想着和小姐偶遇,唯独这二位,偏偏是避着。   若说这二位皇子对那个没有想法,必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即使没有小姐,他们对那个位置依旧势在必得。   洛韫别过脸,淡淡地说:“我知道。”   知晓归知晓,但若说不在意,又怎么可能。   这人世间的情爱二字,一旦沾染上,哪能那么容易就挣脱了去。   谨竺没再说话,在她看来,若小姐当真喜欢越王,何不争取一下?   即使没有希望,至少努力过了。   既早早地就放弃了,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她侧头,看见路过的虞美人几欲开花,低声说:“快进四月了。”   六月就是选秀,到那时,小姐的归属必然就定下来了。   再纠结,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翌日,七公主早早地就派人去请了洛韫,同时叫住两位皇兄,瞪圆了眸子:   “你们今日可不许再躲着了,说好了带我出来玩,却我丢在了一边,哪有你们这般当兄长的!”   封祐捧着一册书,温和笑着没说话。   封煜刚要离开的步子顿住,轻嗤:“随你。”   封煜掩住眸子底一闪而过的轻讽。   七公主欢喜,待听见脚步声时,她以为是洛韫到了,结果抬头看去,却见只是个下人:   “公主,周姑娘在外求见。”   七公主稍有些不自然,撇了撇嘴,刚准备拒绝,就听身后的二皇兄说:“秋儿,莫要失礼。”   她蹙了下鼻尖,稍有不满,前半句话是揶揄越王,后半句就显然是对下人说的了。   七公主心大,没瞧见越王将一直捧在手中书册放了下来,还稍站直了身子,但一侧的封煜却将此都看在眼底。   不由得眯了眯眸子,他朝身后的位置靠去,手中随意把玩着杯盏,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周茜兮被下人领着进来,越走近,待看清想见的那人正好生坐在那时,眸子稍亮,她盈盈一弯腰:   “臣女见过崇安王、越王和公主。”   按理说,长幼有别,见礼时,大多是先向越王请安,再同崇安王请安的。   可周茜兮心底藏着事,说话间,就不由得带出了分自己的心思。   封煜这人,若他看上的人,任其怎样闹腾都觉得不为过,若他没看上,再多示好,那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如今储位之争,足够叫他心烦意乱,哪还有些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   因此,对追上门来的两位女子,他都觉得有些厌烦。   幸好他素来都冷着一张脸,如今也没叫人看出他的心思。   待封煜回过神来时,恰好听见皇兄说的那句:“周姑娘孤身一人,难免觉得无聊,不若同我们!一起吧。”   周茜兮本就为此而来,闻言,自然欣喜地应下。   一侧的七公主都快笑不出来了,她是给好友洛韫搭的线,这周家姑娘怎得这般没眼色。   但邀请的话是皇兄亲自递出去的,七公主自然不好说什么。   她怔了下,不自觉轻捏住帕子,她精心挑选的红稠缎子裙,又白白浪费了。   说是出去游玩,但也不过是去后山罢了。   上山的路上种满了虞美人,几人说着话,倒也没叫气氛冷淡下来。   只不过,洛韫稍有些心不在焉的,刚刚七公主已经告诉了她,周氏女是越王亲自邀请的。   “周姑娘也喜欢虞美人?”   封祐见周茜兮已经采了几朵虞美人,才稍有些惊讶地问。   周茜兮手持着花,娇花衬美人,叫她越发显眼,她低头觑了眼,只说了句:“我还是喜欢红梅,孤而自傲。”   她余光一直看向前方径直走着的男人,根本没留意自己何时摘了花,她随手扔了花。   封祐话音中透着浅浅的笑意:“周姑娘所言极是。”   洛韫眼睫轻颤,她轻抿紧唇,发髻上那支耀眼的红梅玉簪仿若也黯淡了下来。   一侧的七公主翻了个白眼,不满道:“是是是,知晓你们都喜欢红梅,就我一个俗人,爱这些俗花,行了吧?”   不过一种花罢了,还捧踩起来了,虞美人哪里不如红梅?   她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好友发髻上的红梅花簪,顿时讪讪地闭上嘴。   她险些忘了,自家好友也喜欢红梅。   她看向不知何时加快了步子,如今离他们已经有些距离的三皇兄,忙说:   “还好有三皇兄陪我,三皇兄府中那一院子的桃林,可比我要俗气。”   封煜懒得搭理,甚至有些后悔和他们一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