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柔懋皇后》 作者:厘梨 ============ 第1章   乾道元年 春   公主府的兰庭里,不时传出轻声娇笑。   是一群十五岁上下的少女,趁着连日趋暖,都脱掉冬袄,换了春衣,个个是花髻玉珰,巧心修饰,丝罗霓裙在春风里娉娉袅袅。   她们皆是被大长公主安排在此,等待迎接圣驾,等待直上青云的机缘。   ——皇帝去岁冬初去了汤劭行宫,今移驾回大内,接受大长公主的邀请,即将至公主府。   “有顾磐磐在,皇上很难选中我们罢?”   “那可未必,眼缘这种事,谁说得准。再说,皇上也非单看女子容色,只有初嫣是定然能进宫的……她顾磐磐算什么?”   两名少女隐在花枝后私语,顾磐磐没有听见这些议论,她被聂姑姑单独叫到一旁,再次叮嘱见驾时的礼仪与言行。   只因今日在场的姑娘,皆出自世家与新贵,平素不乏熏陶训诲。惟有顾磐磐身份较低,是公主府从前一名老医士的孙女,才从西都入京月余,难免懵懂些,聂姑姑自是要多予留心。   但凡聂姑姑说什么,顾磐磐皆是应下。   她也是今日进了公主府,才知晓,荣国大长公主召她来,竟是想将她进献给当今天子。   据说,先帝的乔贵妃也是大长公主进献,宠冠当时。   顾磐磐倒是想面圣,却不是想成为妃嫔,而是另有打算。当下也只能听从大长公主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待聂姑姑交代完,她便问出所想:“姑姑,若有与皇上说话的机会,我可否向皇上献言,请他允许女医也到太医院教习厅学习?”   聂姑姑闻言,微笑摇摇头,说:“傻姑娘,若是能做娘娘,还做什么医官。女医官也是为娘娘们诊视服务的。”   终究一个是主,一个是仆。真能荣宠加身,恩及亲眷,贵不可言,岂是磐磐家的药材行能比。   顾磐磐眼睫轻眨了眨,没有说话。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怕是不适合入宫。   聂姑姑以为磐磐听进去了,帮她整理衣襟,便让她回到庭中。   她对顾磐磐的前程,很是看好。   这女孩的姿貌实是得天独厚,叫人见到她就会叫人忍不住遥想,是怎样的隔世灵秀之地,才能养出这样冰肌玉质的美人。   虽说年纪小了点,但无可挑剔的玲珑身段,已显出风流婀娜。   一张小脸皎如月华,红唇不点而朱。水光清透的眼里,目光尚稚嫩,因那卷密的长睫与眼尾一抹微挑,又透着天生的妩媚。   分明是极艳的,通身气息却干干净净,如梅梢雪,花尖露。   连聂姑姑这见惯宫内外佳丽的,也看得不想挪开眼。   不过,大长公主提携磐磐,既是有私心考量,也是为着容初嫣。   想到这,聂姑姑看向庭中另一名少女。   容初嫣是大长公主的侄女,确切说,是驸马家的侄女。当朝权门容家的嫡出千金,身份贵重,自幼娇养的用度可比宫中公主,相貌亦是格外的美貌出挑。   只见容初嫣坐在鹅颈靠椅上,紫地绣缠枝纹的裙幅如水迤逦,仍在心无旁骛地作画,不显一丝浮躁,这份定力,叫聂姑姑放心收回目光。   ——   这时,前边又来了消息,称銮驾已至公主府大门。   少女们便再次检查妆容衣饰,以免御前失仪。有的紧张得身体颤抖,面含羞怯,只求不出差错。有的则是斗志昂扬,眼底充满想要征服天子的野心。   新帝是去年五月继位,拟定年号乾道后,于今年正旦改元,在位迄今有大半年。   大家都清楚,皇上刚登基时,就选过一次秀。但那次规模小,入选的寥寥无几。按照大允规矩,下届选秀还得等两年多,她们的年纪,到那时可就嫌大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如今尚未有子嗣,若谁能诞下皇长子,那自是意义非凡。谁不想抢占先机,早些入宫呢。   少女们缄默无声地等待一刻钟有多,远远地看到一行人。   皇帝就在其中,是步行的,没有乘坐肩舆,霞色低低笼罩,将一众来人的轮廓都镀上淡淡光晕。   顾磐磐等女孩在聂姑姑的引导下,早已垂下头,敛着手,以恭谨的姿态,迎候这个大允朝的年轻主人。   皇帝的随扈不少,但规矩森严,无人作声,连脚步也犹如经过丈量,规整有序,没有一丝杂乱。   只能听见大长公主略含笑意的声音,随着轻风飘来。   待皇帝终于来到近前,前面有人带头,等待多时的小姑娘们,在园里呼啦啦跪下一地,身姿轻柔若春柳委地,问安声更若三月莺啼般婉转。   荣国大长公主适时笑道:“陛下,这些都是青鸾书院的女学生,我寻了最擅工笔的几个,过来帮我画《百兰撷春》的图册。”   大长公主爱兰,不仅收藏传统名株,还遍寻奇卉异种,命花匠悉心培护,不少兰花正逢花期。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寻个由头而已,皇帝也不会细究。   听闻一道男子的嗓音叫“起”,女孩们方似解禁般的稍松口气,站起身,随即都脸红起来。   皇帝的声线如拂弦叩玉,悦耳至极,让众女听见声音,就忍不住想直视天颜,看清他的长相。可他的语调过于寒冷,令人燥起来的血又凉下去。   大长公主原想等着皇帝随意接两句,若是要看看女孩们的画作,点评一二就更好,毕竟容初嫣也在其列,皇帝多少会给容家,给容定濯这个面子。   但皇帝脚步并未停下,眼风从这群娇红软绿一掠而过,没有挨个看,更遑提品味少女们各有所长的风姿,已然离去。   君王威仪如崇山压顶,令人不敢稍动。   直到皇帝走过去,众女才纷纷抬眼看过去。   顾磐磐起身得慢,又站得靠后,也没瞧见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就只看到众人拱卫的前方,有一道年轻男子的背影。   那人穿着梅竹暗纹鸦色氅衣,墨发挽以玉犀冠,身姿高挑,步伐是上位者特有的沉着。远远望去,又有一种行于云端般的孤逸。   正是当今天子。   但那一道影子,也很快也被后方随驾的人遮挡,随即拐入圆洞门,只余一抹微扬的袍角。   ——   女孩们陷入沉默,寻思着先前可有给圣上留下印象,久久无人说话。   尽管大家又开始作画,却显是心不在焉,心思早就随着皇帝飞走。   顾磐磐与这些同窗其实算不上熟。虽说都在青鸾书院念书,但她主修的是医科,与别的女孩一起上课的时候较少。   她没觉得失落,反是松口气。重新提笔落在洁净纯白的纸面,时轻时重拖曳,看着她创造的花朵在毫尖吐蕊绽放。   她想着,从皇帝对她们这群姑娘的反应来看,应该很快就能离开公主府罢?   可是,大长公主既请到皇帝,又有意献美搭桥,“初遇”自然仅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别的安排,那才是“重头戏”。   没过多久,聂姑姑便又过来传话:“大长公主请几位姑娘前去小庐峰。”   小庐峰,正是大长公主、驸马宴请皇帝之处,亦是公主府景致最妙的所在。   聂姑姑随即点了顾磐磐、容初嫣等四人。余下的女孩,则安排在兰园留用膳食。   要让她们用膳,那便意味着没可能再去御前。被留下的女孩都很失望,羡慕看向顾磐磐几人。   顾磐磐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怦怦急跳,万一皇帝真看上她,该如何是好?   她想起先前看到的楚峰修竹般的背影,想起在书院里曾听过的关于皇帝的一些传言。她曾无意中窥见一名女同窗,面红耳热地描绘着,她随母亲进宫拜见贵太妃时,如何得见新帝,那语调中的向往憧憬,简直压都压不住。   那样一个男人,就算没有这等尊贵身份,也会是个“祸水”吧。   更何况,如今朝堂形势复杂,新帝年轻,刚十九岁,接掌的并非是一片安稳承平的江山,而是内忧外患,暗潮汹涌。   当今两大文武世家,容家与邢家树大根深,又有拥立之功。容定濯身为首相,执掌中枢,邢家盘踞军中,兵权煊赫,加之外有异族窥机而动。前朝明争暗斗,后宫息息相关,可想而知是怎样一潭不透底的深水。   顾磐磐心里乱着,见聂姑姑催促得紧,也只好收拢思绪,缓慢走在队伍尾巴。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时,却见阁中一名蓝衣女孩以手按压着肚腹,突然双眉紧蹙,蜷下身子,“哎哟哟”一迭声唤起来,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旁边的人立即将这蓝衣女孩扶到一旁坐下,少女们的目光,齐齐投向顾磐磐。只因在场的人当中,她是唯一学医的。   顾磐磐自是调转脚步,走过去,她对这个蓝衣少女有印象,是叫杨晴鸢,出自江平伯府,便说:“具体是哪一块儿痛?指给我看看。”   这杨晴鸢飞快看一眼容初嫣,咬着下唇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整个肚子都痛,好痛……”   顾磐磐捉过杨晴鸢的手,两指搭在她手腕,又让杨晴鸢伸出舌头,瞧她的舌苔。接着将手按在杨晴鸢的胃脘,又问:“是这里痛吗?”   杨晴鸢胡乱点点头。   顾磐磐又按她的脐周,问:“那这里呢?”   杨晴鸢仍是凄声道:“也痛,痛,顾磐磐,你可别丢下我不管——”她翻手紧攥住磐磐的手臂。   顾磐磐轻挑了挑眉,这姑娘手劲儿真大。   她又捏压杨晴鸢的胁肋,接着是左右下腹,逐一询问,表现出的耐心,倒是远超她的年龄。   这边顾磐磐在为人诊视,那头容初嫣面露忧色,道:“晴鸢这状况真叫人担心,就先让顾磐磐留下来照料她罢?皇上那边不可耽搁,得换个人去。聂姑姑说呢?”   公主府里虽有医士,但离此处远,唤过来还得等一阵。就杨晴鸢这痛得快死过去的劲头,这段时间,让顾磐磐守着,是要让人放心一些。只是……   容初嫣对上聂姑姑的眼睛,无遮无拦地,两人对视片刻。   聂姑姑很快了然,容初嫣这是……不想让顾磐磐接近陛下? 第2章   聂姑姑有些犹豫,须知容初嫣这身份,连大长公主也是分外宠爱,这位才是容家要送进宫博后位的主儿。   宫中不适合单打独斗,邢家的女儿去年就入宫了,那可是容初嫣夺取后位的最大劲敌。   顾磐磐这样颜色极好又没有根基的姑娘,好拿捏,又懂得药理,送去给容初嫣打个帮手,既能帮容初嫣固宠,还能看顾她的身体。   可既然容初嫣忌惮顾磐磐,选择不要这个帮手……看到容初嫣异常强硬的眼神,聂姑姑并不想在这时得罪她。   恰好这时顾磐磐也道:“聂姑姑,我也不大放心这位同窗,还是留下来照看她,等大夫到了再说罢。”   见磐磐自己也这样说,聂姑姑不再为难,略微颔首,领着容初嫣等人先行离开。自有公主府的婢女赶紧去请大夫。   顾磐磐见杨晴鸢面色荣润,舌苔薄白均匀,未见有汗,脉象不浮不沉,胃气更是充盈,并无会引起上腹这般激痛的显状。   且杨晴鸢演得虽不错,疼痛的表情甚为逼真,细察起来,那眼神与真正经受病痛的人是不同的。   顾磐磐眼露微妙,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身上是冷还是热?可有胸闷想吐,或是急欲下泻之感?是绞痛,胀痛,抑或灼痛?”   杨晴鸢愣了愣,她没生过什么肚腹的大毛病,哪知顾磐磐会问这样多问题,反正已令磐磐失去见皇上的机会,索性也不再卖力表演,就答:“时冷时热的,现下已要好些。”   顾磐磐听完,愈发了然。   她本就无意为妃。她有自己的打算。   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好,这次入京不久,就有人通过书院老师来打听她了。   磐磐见过几次的,是她的好友邢觅楹的一位堂兄。那人的脾气特别好,但又很有自己的主见,虽然家里是武将世家,他却坚持要学医,而且年纪轻轻便医术拔群。   最重要的是,听邢觅楹的意思,她那堂兄竟有意求娶她?是想求亲,而非做妾。   可惜就是邢家的门第太高,太高。顾磐磐想找一个听她话,要让她管着的丈夫。因此还是回绝,只以友人相待。   这杨晴鸢歪打正着,算是替她省去麻烦。不过她可不喜受人算计,杨晴鸢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遂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去到另一边。   顾磐磐默不作声,可另一位老太医被侍女急冲冲引来后,却是大发了一通脾气,说杨晴鸢根本无病,戏耍医者。   这位太医来头不小,出自前国舅家的嫡房,不爱爵位爱行医,有一副医者心,就是性格古怪火爆。他是听侍女说有个小姑娘腹痛欲厥,主动过来的。   老太医声音不高,言辞却甚为尖锐,直将杨晴鸢讥讽得脸快红成猪肝,泪珠子都掉下来,才挥袖愤愤然离去。   顾磐磐与其他人自是在一旁看热闹,看到杨晴鸢哭着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时,险些都笑出了声。   ——   很快又有公主府的婢女过来道:“请各位姑娘随奴婢去用晚膳。”   公主府已在兰阁里为这群少女备好膳食,金红釉边的大小瓷碟摆满两桌,除精心烹制的荤素菜肴,各色甜点更是做得花样新巧,玉壶里的甜饮亦飘着花果香。   同桌的姑娘还在惦记小庐峰里用膳的皇帝,都是味同嚼蜡,唯有顾磐磐不受影响。   她一边小口嚼着点心,一边还在想,她还是纸上谈兵,医书背得多,但实践太少,接触的病例太少,她诊了那样久才敢确定杨晴鸢装病,可那老太医,只是面诊把脉,很快就确定。   聂姑姑折回来的时候,恰巧见到这一幕,感叹顾磐磐这孩子的心性,愈发觉得惋惜,便道:“大长公主说,请各位小姐们,去观一观府里的琉璃廊。还请跟我来。”   大长公主有赐,女孩们自是遵从。   用过膳,小姑娘们便被引至琉璃廊。   这琉璃廊之所以得名,除了廊顶琉璃灿烂,楹桷的装饰皆用琉璃,檐下更是五步一盏璃灯,摇曳如星辰万点,穿行其中,恍走在琅嬛迷梦里。   而长廊延绵的尽头,便是小庐峰,隔湖能看见对面的璃灯飞廊,沿着高拔巧筑的湖石小山,高低缦回,似白虹飞架,灯火煌煌。   那边有丝竹之声传出,果真是长公主设宴款待皇帝之处。   顾磐磐从小怕黑,喜欢灯火,自是很是喜欢这处,一时赏灯入迷,落在一众贵女后面独行。   可她突然觉得,仿佛有人正在暗处看着自己。   许是那人目光太锐利,犹如鹰隼临巡,让她有些不自在,四顾望望,并未发现异常,她又觉是自己多心。谁会来看她?   便不再多想。   的确是有人正在打量顾磐磐。   湖边岩石上,立着一道男子的身影,正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衡,容定濯。   也正是容初嫣的六叔。   容定濯不过三十三岁,已是位极人臣,行止气度十分儒雅,又不失威严冷肃。他瞧着很年轻,仅看脸猜不出年岁,棱角分明的面容沐着夜色,显得五官更为深邃。   容定濯站得其实并不算远,只是湖边树木丰茂,他的身形恰好隐在昏昏树影中,顾磐磐等人被灯火环绕,自然是看不清暗处的。   容镇正向容定濯低声禀报:“相爷,我方才去打听了,那个穿绿裙的,叫顾磐磐,年十四。是从前大长公主府中医士顾迢龄的孙女。”   容定濯已看见顾磐磐,在一群盛妆少女中,她依旧惹眼。   顾磐磐走得慢,浅淡的绿色丝裙随着风轻轻鼓荡,颇为悠然自得,分毫没有无法融入贵女团体的拘窘。   她正停在一盏月桂双兔雕檀宫灯下,背着双手,细细看灯上所题的字画。因方才饮了桃花酒,凝脂般的白嫩脸蛋染着嫣红。微仰起头的动作,令她更显玉颈秀项,腰如约素。   少女很快发现灯上玄机,原来有部分红穗子的灯面写有谜题,而谜底藏在白穗灯上。她接连猜几盏,似乎是全猜对了,面上浮出小小梨涡,笑靥顿时如百花绽蕊,妩色生香,摄得人神思随之一颤,让那片灯火也似沦为背景。   容镇越看越惊讶。   ——像,实在是太像。   这顾磐磐的容貌,简直就像是十五年前的那一位,穿过光阴岁月,重新站在眼前。   可硬要说起来,气质又是分明不同。   那女子,曾一度是容家知情的任何人提也不能提的存在。   是容定濯心头隐秘的一块疤。   因此,容镇先前无意中看到顾磐磐,不敢瞒着,立即向自己的主子禀报。   容镇极快瞧一眼容定濯。他这主子是个如何狠辣无情之人,他最是清楚,加之容定濯这些年接过老国公的权柄,身居高位,是越发喜怒不显,此刻,却是目光不移地看着顾磐磐,显然是有两分失态了。   稍顿后,容镇才继续道:   “顾迢龄一生无子,这顾磐磐是顾迢龄抱养的孩子,爷孙俩相依为命,顾迢龄如今药材生意做得不错,便供她来京城念书。大长公主念旧,开恩让她进了青鸾书院。”一时半会的,也只能问到这么多。   “抱养的孩子……派人去找顾迢龄,查她原本的身世。”沉默半晌,容定濯的声音像雨前闷在阴云里的雷动,令人心惊胆战。   “是!”容镇应道,心中越发觉得这顾磐磐跟那一位必然有渊源,毕竟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实在少有。   只是不知,是那女人的妹妹,还是生的女儿,若是那位离开相爷后生的女儿……容镇完全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又沉默片刻,容定濯方从顾磐磐身上收回目光,随即转身前往小庐峰伴驾。 第3章   到了戌时三刻,女孩们还在低声讨论,不知容初嫣是否把握住了今夜。   顾磐磐这才听到公主府的人说,皇帝要回宫了。她舒了一口气,皇帝离开,她们也就可以离开。   幸而没再安排她们去送。   ——   皇帝銮驾所至,始终保持警跸。   仪仗一路回到皇城,即将没入巍檐朱墙的大允门,几条黑色身影,皆是飞纵而来,在距离皇帝三丈外停下。   是勾沉司的人,见打头的是勾沉司指挥使沈嚣,弓弩营放下弓箭。沈嚣出示牙牌,疾步上前,跪道:“陛下,沈嚣有急事禀。”   勾沉司直接受命于天子,司刺探、缉捕、审问,是当今皇帝隋祉玉登基后,培养的第一批耳目,自然都是心腹。   是什么样紧要的事,这样急切?皇帝身边的掌事总管罗移微皱了皱眉,在车外问过皇帝的意思,方上前掀起纬花缎帘。   马车里的黄铜鹿首灯不知何时熄灭,皇帝微垂眼睫坐在阴影里,道:“说罢。”   沈嚣这才来到近前:“皇上,臣等方才查探确凿,魏王出现在京城,如今随一名叫顾磐磐的少女生活。那顾氏女给魏王起了个名字,叫水参,与魏王以姐弟相称。”   须知,当今天子隋祉玉,并非先帝的儿子,而是先帝的侄儿,甚至是个一度受到收繫的侄儿。   而沈嚣口中的魏王,才是先帝唯一的遗脉。   一年前的容家,早已谋算好,拥立五岁的魏王登基。稚儿无知,自是便于掌控。   岂料,魏王却在西都回京的路上遭遇伏击,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当时京畿大营有动乱发生,邢家力拥隋祉玉登极上位,容家也只好迅速站队,改为拥立楚王隋祉玉。   然而世事难测。   诸多势力在西都一带遍寻不着的魏王,竟被一名少女带进京城,重回权力的漩涡。   沈嚣随即问:“皇上……当如何处置魏王?”   以沈嚣卫君心切的想法,既然许多人以为,皇帝早已派人诛杀魏王。不若让此事成真,真正的尘埃落定,永绝后患。不过,刺杀魏王的真凶尚未找到……   沈嚣做事极为稳妥,他说是魏王,那定然无错,隋祉玉便只简短问了些细节。   趁着主子思索的片刻,罗移这时躬身上前,将那鹿首灯重新点燃。   车内瞬间泛起莹润灯光,皇帝的脸部线条被勾勒得清晰,冷雪冽玉般的容色,教人不可逼视。   隋家的男人,血液里的野心和掠夺是生而俱来。   隋祉玉即使未着龙袍,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有君临六合的气势。   皇帝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甚至早已预想过今日,若是魏王被寻回,要如何处置。   隋祉玉轻声一哂,眼若寒潭,道:“带回宫罢。将那顾氏女一并带上。”随即又道:“给他们一晚的时间。”   沈嚣答了是,带着人无声退下。   ——   顾磐磐乘坐公主府的马车离开,她住的宅子位于柳荫巷,是一处两进院落。占地不大,里外布置得却很是温馨怡情。   磐磐的祖父还留在西都做生意,现下宅子里住的,除顾磐磐外,另有从小照顾她的姜妈妈。   以及两名婢女,芡实、薜荔。两名护院,阿樟,阿蒿。   还有一名六岁的男童,叫水参。正是沈嚣口中的魏王。   顾磐磐当然不知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这是她一年前在西都青嶀山找药时所救,当时已奄奄一息,被她带回家救回性命。   水参最亲近顾磐磐,她就将水参当成弟弟养。   顾磐磐年纪虽小,却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她一回家,所有人都围过来。水参更是往她怀里扑,大声喊“阿姐”。   小水参是个很漂亮的男童。粉糯糯的团子脸,眼睛大而明亮,嘴唇嫩红。   瞧着跟雪捏的人参娃娃似的,但是脾性可不小,在院子里捣蛋一天了,唯独在顾磐磐面前,尤为乖巧听话。   见小水参这样晚还不歇息,顾磐磐数落孩子两句,让他赶紧去睡觉。   这才在芡实的伺候下,更衣漱洗。   顾宅就这样渡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青鸾书院有课,阿樟一早打开院门,正要如常送顾磐磐去书院上课,主仆二人却是齐齐愣住。   院门外,立着一群陌生男子。   这些男人个个魁梧高壮,身佩横刀,全都冷面肃杀,手按于刀柄,刀虽未出鞘,但那乌黑泛银的狭长刀鞘,就像未吐出信子而已蓄势待扑的毒蛇,已令人倍感压力。   他们当然不是匪类,这些人身上穿着同式玄色刺绣银丝兽首的公服,是勾沉司。顾磐磐有次上课的途中,恰巧看到这样装束的人,邢觅楹告诉过她这些人是谁。   就在昨夜顾磐磐还未到家之前,顾家已被无声无息包围。   顾磐磐一个小女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脑中嗡嗡微响,抿了抿单薄的红唇,目光转个圈,落在这群人之中领头一名年轻人身上。   这年轻人身姿清越,英挺又俊秀,将一身公服穿得尤为翩然潇洒。他胸前刺绣是金线彩缕,腰间牙牌也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正是勾沉司指挥使沈嚣。   估摸着他是长官,顾磐磐想了想,对着他问:“大人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沈嚣走过来,看看顾磐磐,唇边倒是勾着两分笑,他道:   “我姓沈。顾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来抓人,也不是来办案,而是奉上谕,来接一位贵人入宫。”   上谕……?   顾磐磐闻言心中千回百转,勾沉司都上门来,自是已将她顾家这七口人查得清清楚楚,她已有猜测,道:“贵人?……沈大人是指?”   “姐——”沈嚣还未回答,一道小小身影已从内院跑出,正是水参。   他不顾姜妈妈阻拦,非要跑到外院送姐姐出门上学。   蓦然看到这样多黑衣壮汉,水参脚步一滞,心下害怕,却是鼓足勇气站到顾磐磐身前,如小兽般龇牙:“你们是谁,到我家做什么?”   沈嚣看着这么个稚子,上前行一礼,道:“魏王殿下,下官奉旨来迎接殿下入宫。”   水参全然不懂沈嚣说什么,小脸露出懵懂诧异,他扬头看向顾磐磐,说:“姐姐?他说什么?”   顾磐磐的惊异不下于水参。   她定定神,道:“沈大人,实不相瞒,水参……魏王殿下曾受过惊吓,以致不记得从前的事。他对我有些依赖,让他独自进宫,我担心他会哭闹不休,若是冲撞到圣上与其他贵人,那便不好了。”   沈嚣颔首:“顾姑娘,皇上与太皇太后正是让你随着殿下一并入宫,待殿下适应宫中生活,自会有人送你回府。”   顾磐磐略微放心,说:“是,我知道了。”   她想起她捡到水参时,男孩身上并无可证明身份的衣裳或是物件,而是只披着件成年男子的中衣。看来是有意隐藏他的身份,可能是当时为让孩子逃离什么。   她其实很清楚,水参的事定然涉及到皇家秘辛,那不是她可以去窥探的,她应当躲得越远越好。   可她捏着水参肉乎柔软的小手,看着他这双水葡萄一样的眼睛,却没办法做到从此不闻不问。而且,她恐怕也没法走掉。   ——   顾磐磐坐在进宫的马车里,仍有些如在梦中。   水参什么也不懂,只要姐姐陪着,他去哪里也无所谓,坐这般朱轮华毂的宽大马车,倒令他觉得新鲜,扒在车窗到处看了会儿,就靠回顾磐磐身上。   当马车被特许驶入禁内,穿过高耸的城楼时,顾磐磐揽着水参,心跳加快,急剧得简直像要从嗓子里跳出。   她在民间长大,不懂宫里的规矩,第一次进宫,难免紧张。   皇城上方的天空飘着浅淡云絮。放眼是连绵的白玉栏,重重殿宇踞立,明黄琉璃瓦覆盖的高低檐脊厚重而舒展。连那倾泻流转的旭日金光,似乎也只是这广阔皇城的点缀。   一座座殿室在远处看起来丰伟壮阔,临近却能见丹垩粉黛,华窗雕栊,无一处不是巧工细作。   面对这样浩渺的宫群,穿行其间,让人生出一种对未知命运的迷茫与敬畏。   顾磐磐与水参迈入慈寿宫,太皇太后早已在守望等候。   只见其身着香色团鹤纹阔袖缎衣,石青下裙,发髻梳得精巧不苟,头戴明珠拥福簪,鬓角虽有银丝,但精神看起来很不错,白皙丰腴,气度雍容。   是面善的长相,唯有一双眼凌厉内蕴。   顾磐磐垂眼看着地砖上漫涌的六瓣莲纹,牵着水参上前行礼参拜。 第4章   太皇太后此刻自是无暇去管顾磐磐,她满眼都落在水参身上,细细打量一番,竟是微红了眼眶,道:“这是我的阿恒……”   魏王的本名叫隋祐恒。虽说孩童的相貌,一年有一年的变化,但像魏王这样精致的男孩子,还是很少见。   魏王是隋家人典型的长相,尤其是浅浅琥珀般的眼珠,错不了。男孩胸膛上又有一枚桃子形状的胎记。加上年岁,以及顾磐磐捡到他的地点,确认并不难。   对于亲孙儿的失而复得,太皇太后自是欣悦不已,她问了顾磐磐许多关于孙子的问题,女孩皆如实回答。   原来,当初顾磐磐救了水参不久,就被顾迢龄一起带着往晋北去了一趟,根本不在西都,以致没有找到。   水参认生,不愿与太皇太后亲昵,顾磐磐便哄着水参,与他讲,这是他的亲祖母,最亲的亲人。他不仅是水参,更是太皇太后的小阿恒。   太皇太后颔首,对顾磐磐的识体很满意。   她将水参这一年的经历了解大略,道:“魏王这一遭,是天星下尘寰,历了不少苦楚。水参这名字,逢凶化吉,便继续用着吧。”   魏王从前体弱,现今被顾磐磐调理得好,圆润白嫩,长得跟人参娃娃似的,太皇太后对此甚为欣喜,接受了水参这个小名。   虽说魏王忘记过往,但这不是顾磐磐造成,太皇太后不会怪到顾磐磐身上,她自会记到罪魁祸首头上。   正说着话,便听闻外面内侍掐高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这声音如平地惊雷,令顾磐磐眼皮陡然一跳。   太皇太后则是目光沉了沉,随即看向殿门的方向。   ——   春分了,明间正门才取下银鼠毡帘,站在屋内,就能望见庭中晃亮如锦的芳华。   便有一道男子身影,从那春光里走进来,宫人齐齐参拜,顾磐磐当然也赶紧跟着众人行礼,她随即听到皇帝说话:   “给太皇太后请安。”   依旧是这冰凉如水的低沉嗓音,顾磐磐仅在公主府听过一次,这音色竟像牢牢刻在她脑海中。   她上回在公主府学了些规矩,知道皇帝或太皇太后没点到名,谁都不能贸然开口,便低着头,只听着这大允朝最尊贵的两人说话。   太皇太后久居深宫,喜恶早已深藏,她略微颔首:   “皇帝过来了,坐吧。这便是魏王。”又道:“阿恒,来见过皇上,你的兄长。”   “原来我有哥哥,我哥哥真的是皇上!”水参闻言好奇看着隋祉玉。他年纪小,又忘记过往,跟在顾磐磐身边长了一年,自是没有夺嫡的意识。只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威风的人。   小孩子喜欢长得好看又厉害的人,尤其是听说这人竟是他的兄长,更是眼睛一亮,满心雀跃。当即就围着隋祉玉哥哥长,哥哥短喊起来。   水参的规矩得重新慢慢教,皇帝与太皇太后倒也无人当场纠正他。   隋祉玉只看了看水参,就坐到一旁。宫人立即躬身上前奉茶。   趁着皇帝低头饮茶,顾磐磐飞快抬了抬眼。   皇帝在书房议过事才来的,穿的是一身月白春衫,束着指宽的玉带,窄腰分明,姿仪昭昭。   从顾磐磐的角度,看到的是皇帝的侧身,他左肩刺绣的淡金龙形,精致而狰狞。   她的目光接着落在皇帝的手上,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白釉薄瓷盏,指尖在盖沿轻点了两下。   她注意到皇帝的手很好看。   顾磐磐的目光当然没再继续往上看。直视天子的眼睛,是不被允许的。她便偷偷收回视线,因此还是没有看清皇帝长什么样。   太皇太后便说起魏王今后的起居课业,说要给魏王挑合适的大臣做老师,看似随意地点了两名大儒的名字。   “一切照太皇太后安排。”知道太皇太后只是知会他一声,隋祉玉皆是淡声应下。   太皇太后也琢磨不透隋祉玉让隋佑恒回宫的意图。不过,她心里却是恨的。皇帝已经登基大半年,她的阿恒现在才回来,想要重新夺得这个皇位,可就太难了。   将水参的事说清楚,太皇太后又道:“魏王能回京,要多亏了这个叫磐磐的小姑娘。哀家也打算让她住在宫里。”   顾磐磐如何安置,太皇太后自是无需告知皇帝,但她特地提起,皇帝也明白这意思,道:“有功自是该赏。”   至于怎样赏,若是顾磐磐家里有父亲兄长什么的,太皇太后定是要提携一二。可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顾迢龄又年事已高,前途有限,给些财帛赏赐也就罢了。   太皇太后记得皇帝进来后,顾磐磐似乎就守着规矩一直低垂着头,倒是分毫没有不少女人那般见了隋祉玉就春心摇荡的不知自矜。   她对顾磐磐更满意了,笑了笑,道:“磐磐,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见太皇太后说到顾磐磐,隋祉玉身躯微微向后,也将目光投向顾磐磐身上。   太皇太后这才细细打量顾磐磐的容貌,她的眼神比不得从前,看清楚后,倒是轻轻唷了一声。   便见这少女肌肤若凝脂,细眉连娟下,一双流波含雾般的美目,当真是动人至极。连下巴尖都生得秀丽堪怜。   因为顾磐磐今日原本是要去书院上课,装束简单,发髻别着白玉簪和一朵浅粉的花,脸也是粉嫩嫩的,瞧着有些稚气。   虽然生得一副烟姿玉骨,但顾磐磐进京前,是个活泼无拘的,悬崖深水也敢摸去。有一股天真直率劲儿,很讨长辈的喜欢。   太皇太后便微笑:“山精水魄滋养出来的花儿,与院里围着长大的富贵花很是不同。”   皇帝看看顾磐磐,浅淡的眸色里,是惯常的冰冷,随即无甚表情地移开目光。   太皇太后又慈和问磐磐:“你进了京里,还习惯么?平日里,除在青鸾书院念书,还做些什么?”   顾磐磐除了会思念祖父,别的其实她都挺习惯。便答道:   “回娘娘,我在家便是看看书,捡捡草药,或是做些药酒、脂膏什么的。另外,还在一家医馆义诊学习。”   一五一十的,回答得详细。   皇帝许是坐在这儿太无聊,闻言,倒是又看了顾磐磐一眼。   水参这时插了句嘴,说:“不止,我姐姐可厉害了,回家还要陪我玩儿,还要教训我,揪着我学功课。”   水参这般童言无忌,令顾磐磐微微赧然,太皇太后笑道:“她是你姐姐,不该督着你做功课么。”   “磐磐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又道。她颇为喜爱这小姑娘,想到她这样的年岁,便又说:“你家中可有给你定亲?”   顾磐磐知道太皇太后这可能想要帮她牵红线,脸微红了红,摇摇头,声音小了不少,说:“没有。”   太皇太后闻言,略微颔首。顾磐磐到了她的慈寿宫里,以后要挑个青年才俊自是不愁的。   至于皇帝,她倒是清楚,她宫里的姑娘,他恐怕没有动的兴趣。   在短时间内,皇帝还不会和她撕破脸。应该说,他们彼此暂时都还不想撕破脸。   隋祉玉还有别的事,不打算继续坐这里听太皇太后扯家常,站起身,道:“朕回宫了,改日来看太皇太后。”   跟蜻蜓点水似的,就要离开。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挽留,以往皇帝过来得不多,她几乎就是与其说政事。今日有水参和顾磐磐在,太皇太后便没有提。只点点头:“皇帝去罢。”   水参很喜欢隋祉玉,见哥哥竟这样快就要走,心里不舍得,主动说:“我送皇帝哥哥。”   因为他在家也是这样,顾磐磐上学,他都要送的,至少送到门口。   隋祉玉垂眸看看水参,未置可否。淡淡笑了一笑,就走了。   太皇太后叫住了水参。   水参可不管太皇太后同不同意,跟着皇帝就跑了出去。   宫人都拿水参无法,太皇太后当然不可能亲自去追,便叫顾磐磐跟了过去。 第5章   顾磐磐跟出来,就见水参正和隋祉玉说话。   “皇帝哥哥,宫里好大,你住在哪个宫,我可以去找你么?你带着水参一起玩好不好。”   水参的想法很简单,哥哥是可以陪他打架,甚至是教他打仗的存在。他再喜欢顾磐磐,但哥哥能给弟弟的那种感觉,姐姐却没法给。   这个魏王……罗移眼神复杂瞥了隋祐恒一眼。   隋祉玉倒是笑。纵然这笑意没有温度,但以他这副相貌,哪怕是哂笑或是冷笑,也是很赏心悦目。   水参见哥哥笑,就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   顾磐磐却是看出来,这位天子就如远山寒月,根本就难以亲近。   她也看出来,水参是真喜欢皇帝。这孩子平时在家爱往她怀里扑,举动亲密惯了,竟是伸出小手,抓住了皇帝的衣袖,而且还在轻晃撒娇。   顾磐磐这时看到皇帝蹙了蹙眉,似乎很不喜欢被随意碰触。许是因皇帝气势沉凛,她竟觉得那瞬间的皇帝似有杀意迸发。   顾磐磐顾不得别的,立即叫水参放开皇上,孩子不听招呼,她便赶紧上前,要将隋祐恒拉开,以免触怒龙颜。   顾磐磐靠得近,隋祉玉静立原地,闻到少女身上幽幽的香气,似花香,却难以形容是哪种花,沁人心脾,仿佛是从肌肤上散发出来。   皇帝眼神下掠,看着在他面前低着头,正在拉隋祐恒的顾磐磐,她已将男孩的手从他衣袖上扒下来,紧紧握进她自己手里。   少女的耳朵仿佛软玉揉成,小小一双,戴着米珠耳珰,脖颈纤细柔嫩,肤光胜雪,给人的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掐断。还在细声细气训着魏王。   皇帝别开视线,等着顾磐磐主动退开。   顾磐磐果然很快退下,心里仍在怦怦直跳,她觉得,先前近皇帝身的若非是魏王,怕是已被圣上身边的罗总管一脚踹开。   她现在才回想起来,先前站得近,才发现皇帝比她高大那样多。   水参没有那么多想法,他被姐姐牵着,眼睛里写满渴望,仍是在坚持问:“皇帝哥哥?”   隋祉玉看看他,终是道:“需太皇太后应允,在朕有余闲时,可叫内侍将你送过来。”   水参高兴得很,连声道好。见皇帝离开,还目送了一会儿。现在他就是既有姐姐,又有哥哥的孩子!   ——   顾磐磐在慈寿宫清宁斋有了自己的住所,太皇太后拨了几个宫人服侍她,赏赐也很快过来。   皇帝与太皇太后都赏赐了金银,另有乳云纱、巢花缎、平江细布等十来种珍品贡料,各赐了五匹。还有金缕花嵌红蓝宝如意花熏、双鱼耳白玉净水瓶、玉子棋盘等女孩喜爱的物件,另外还有一些珠花首饰。   因顾磐磐家开着药材商行,太皇太后还从私账里,赐了她京城宝华街的几间铺面,让她家里日后可用。   岳姑姑还告诉她:“磐磐姑娘,太皇太后说了,你可以带一位从前的婢女进宫,也可以继续去青鸾书院念书。”   顾磐磐的家底一下变得丰足。   她没想到会赏赐这样多,向太皇太后谢了恩。至于皇帝那边,倒没有专程去谢恩。   她还没回家,东西也就暂时存放在宫里。   当三日后,顾磐磐再次回青鸾书院上课时,更是引来众人侧目。   魏王回归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是传遍朝堂,连权贵豪族的女眷们亦有所听闻。   顾磐磐进宫的事,也在书院里传开。大家都已听说,她带回魏王,如今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能出入宫禁。   大家对顾磐磐的眼神和态度都有变化。   但是,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太皇太后目前固然是如月在天,可年纪终究大了,魏王年龄又太小。   顾磐磐巴结了太皇太后,却是得罪了圣上,未来的下场,可未必说得准。   皇上占得天时地利,只要不是昏聩无道,做出神鬼共憎之事,或是新政施得太猛,触动太多门阀之利,照着当今皇帝的步步为营,绝难撼动。   顾磐磐没去管那些不善的目光,她在书院当然是有朋友的,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邢觅楹。   邢家二房的姑娘。一个生着丹凤眼,红菱唇,十分俏美活泼的女孩。   两人是在书院的藏书楼结识,一见如故,邢觅楹非常喜欢顾磐磐,顾磐磐也很喜欢这姑娘。   邢觅楹也已知道磐磐如今境遇,道:“听说大长公主竟想让你进宫?现下你倒是真的入宫了。”   “嗯。”顾磐磐也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她的命运完全改变,也还在调适心绪呢。   邢家这样的家族,邢觅楹可是太清楚,宫中虽说是世间最富丽之地,可也是要吃人的地方。何况她的堂姐还在宫里。   邢觅楹立即又追问:“那你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顾磐磐点点头。好歹是参拜过两回。   邢觅楹担心磐磐被天家气象与皇帝的风度所迷,若沉湎于想入宫侍君,恐影响她日后择夫,道:“你……磐磐,你听我的,皇上并不适合你。”   顾磐磐笑着说:“阿楹放心,我知道的。”   邢觅楹可正是不放心,她看看周围,低声对磐磐道:“不如我跟你讲讲皇上的事吧?”   她出自邢家,许多别人不知道,不敢说的,她却是清楚。   “好啊。”为了水参,顾磐磐正好想多了解这位皇帝,两人的脑袋便贴在一起,听邢觅楹说起宫闱旧事。   当今皇帝隋祉玉,出生本是顶顶尊贵。   是太宗皇帝唯一的嫡皇孙,太子夭折两儿两女后得来的嫡子,当眼珠子一样的娇爱。   然而,当年太宗的皇子众多,年岁亦相近,夺嫡极为激烈。太子受到诬陷,被罗织“残杀手足端王、结党谋逆”等罪名,在被捉拿的过程中不堪受辱而自戕。   太子妃也追随而去。   隋祉玉的好日子就此结束,刚满周岁,便被收繫在偏僻的景华宫。   喂养他的奶娘不用心,令他幼时遭了不少罪,只有一个老太监叫罗虚,始终悉心爱护,甘苦共伴。   后来太子一案得到平反,太宗皇帝怜悯这个皇孙,驾崩前一纸诏书,六岁的隋祉玉才终于结束幽禁,封楚王。   继位的是隋祉玉的八叔,也就是先帝。   先帝将隋祉玉丢在京郊玄阳苑养着,远离权力核心,又便于监视。毕竟曾是嫡皇孙。   这位楚王隋祉玉,脱离羁困的幼年,少年时是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   除了书画棋道,谈玄论释,便是寄情音律、谱曲制琴,少时已能亲手削木捻弦,斫磨髹漆,制出名动一时的“谷雨”“青狐尾”等琴,清越圆润的宏雅之声,闻者无不神醉。   在太皇太后每年生辰,少年隋祉玉还要献一曲《长生赋》。   当着面虽是领了太皇太后恩典,下来却有人嘲笑,天潢之贵,却与琴师无异。   隋祉玉也不介意,依旧自得其乐,远离权力。   他那园子里还喂着一群鹿。闲时常与鹿相伴,漫步林间,真是秀毓至极,也温驯至极。   谁人不说,楚王殿下就像那白鹿。优美,高贵,无害。   顾磐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阿楹,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你说的样子。我前几日瞧着……”她声音更小了些:“皇上似乎很冷酷。跟你形容的,也差得太远。”   她回想着,皇帝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跟“无害”这两个字全不沾边。   邢觅楹点头,答:“那是,我之前说的是陛下他的从前。”   现在的皇帝当然不像只鹿。   她解答磐磐的疑惑:“皇上变化这样大,大概是因为……皇上最重要的人,在他登基前死掉了。”   “皇上最重要的人?是一名女子吗?”顾磐磐好奇问。   邢觅楹摇头:“不是,是个老太监。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从皇上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罗虚。”   那是在皇帝登基大典的前夕,右金吾卫中尉李蒙与云骑仪仗卫队指挥程望勾结作乱,率两队军士从南华门攻入禁中,老太监罗虚就是死在那晚。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王,能第一时间下令围杀置疑登基诏书的大臣,还亲手挥刀割开叛将李蒙的脖颈,被鲜血喷了半张脸还笑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换了个人。   南华之乱在当晚便被镇压。新帝的冷酷狠厉,从此开始展露。   第二日,隋祉玉踏着禁中前夜被擦净的血道,一步步迈上丹陛,如期举行加冕。   随即是李、程两家,以及追随的主要武官,满门抄斩。直接致罗虚身死的李蒙更是被挫骨扬灰。   总之,有人猜测,隋祉玉是因为老太监罗虚的死,性情大变。也有人猜,是他善于克制隐藏,从前是不得不伪装得无欲无求,那次不过是露出本性。   到底哪个才是隋祉玉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天子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揣度。   顾磐磐听完很是出了会儿神。   其实,她是很能理解的,理解那个内监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幼年到少女这段成长,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如今进京学习课业,想找一户靠得住的夫家,也正是为让爷爷往后不要再为她这般操持辛劳。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爷爷离开人世,她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最亲的人遭到杀害,比起寿终正寝,那种痛苦,应该是更痛得多吧。   ——   “你们也在这里……”   顾磐磐还在出神,突然听到一道秀气的嗓音,是容初嫣的声音。转过头去,见到果然是她。   容初嫣身边还有一道男子身影,身着玄青袍服,伟岸而沉稳,竟是容定濯。   顾磐磐不认识容定濯,还在想这是谁?新来的老师?可是瞧着不大像。这个人一看就是处尊居显,惯于施令的,不是书院的老师。   邢觅楹却是面色一变。   容定濯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看着那张玉润娇妍的小脸,黑眸轻眯了眯。 第6章   容定濯居然出现在青鸾书院,这实在令邢觅莹诧异。   容家与邢家关系复杂,明争暗斗,绝对称不上交好,可又在寻找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   邢觅莹便行了个礼,道:“容六叔。”   顾磐磐一愣,容六叔?   据她所知,得这样称呼的,只有当今的中书令容定濯。这名字如雷贯耳,顾磐磐在青鸾书院多次听过这位的赫赫名声。   顾磐磐就好奇地看向容定濯,惊讶于对方看着竟这样年轻。   容定濯见顾磐磐看过来,倒是收回视线,转向邢觅莹,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邢觅莹向容定濯打完招呼,立即就拉着顾磐磐走掉,对容初嫣,她可没做表面功夫的兴趣。   她俩关系并不好,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   顾磐磐与容初嫣更是没有什么来往,完全不熟悉,便只是朝容定濯与容初嫣微笑点点头,就随着邢觅莹急匆匆离开。   可两个女孩尚未跨出前面的圆洞门,已听到有个老人的声音:“顾磐磐,我正叫人去寻你。你既来了,便过来罢。”   顾磐磐一听,是书院的院正,贺元逢。他先前正是去交代人找顾磐磐。   顾磐磐当即停下脚步,与邢觅莹道别,一个人又折回来。   这里靠近善始阁,贺院正办公的阁楼,女学生们很少到这里,所以邢觅莹才拉着顾磐磐过来。   顾磐磐来到贺院正的近前,给贺元逢福了一福,贺元逢赶紧向她介绍容定濯,道:“顾磐磐,这位是容相爷。相爷有事要问你。”   容定濯作为实际把持尚书中书两省的首相,众人见了,称令公的少,大都是恭敬称呼他为相爷。   顾磐磐心下诧异,便又连忙向容定濯行礼:“顾磐磐拜见容相。相爷要问什么?”   顾磐磐站得不远,容定濯已将她上上下下看个清楚,连她眼尾微翘的弧度,眼珠深深的黑色,细微的表情神态,都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屏息片刻。   容定濯名义上是来求购贺元逢手里的一幅名画,其实是专程为顾磐磐而来。   这几日,他派人去往西都找顾迢龄调查顾磐磐的身世,顾迢龄却去了蜀中,消息还未有这样快回来。   那一晚在公主府,毕竟相隔太远,容定濯今日来,便是想将顾磐磐看得更仔细。   顾磐磐如今上完课就要进宫,他索性亲自过来一趟。   他自是不可能说明真实来意,只是道:“听闻顾姑娘的祖父是顾迢龄。顾迢龄当年制的药酒和针灸手法,称得上两绝。家慈有腿肿的旧疾,他从前为家慈施过针,颇有成效。我听说你也在学医,不知可曾同你祖父学过施针?”   原来如此。顾磐磐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其实爷爷并不想让她学医,也没有教她施针,她有许多东西都是偷学的。她的药酒倒是制得很不错,但这针灸,她却是没有学到。   她便说:“要让容相失望了,爷爷并未教过我针法。还让相爷您亲自跑一趟。”   顾磐磐想着,容相爷也真是侍母至孝,这其实不用他本人来的,命人通知她一声即可。   ——   这边容定濯在与顾磐磐说话,一旁的容初嫣表面平静,心中其实已是波澜急涌,   震惊不已。   只因她暗中观察到,她的六叔……先前就看了顾磐磐好几次。等顾磐磐走近,他更是一直在看顾磐磐。   看一个女人好几次,这对别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容初嫣不清楚。但对于她六叔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可就太清楚。   她的这位六叔,对当年的六婶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八年前,那位在容家存在感很低的六婶过世以后,她的六叔就没有再续弦。这些年,六叔一直在为容家挣前程。   她六叔可谓是仕途极顺,在做中书舍人时,就已深得先帝信任,后历礼部侍郎、西川节度使等职,进拜中书令,年纪轻轻一跃为先帝眼前第一人。   先帝在明丰五年设明政堂,原是规定由宰相们秉笔轮值,三省长官、副官共议国政。可那时,先帝几乎就已不大亲政,沉湎于炼丹以及贵妃乔氏,明政堂不久就被固定在中书省,由容定濯执政事笔,大事小事几乎就是他说了算。   也借由那段时日,三省副相都换成了容定濯的人,他更是揽夺财权,牢牢掌握户部,还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盐铁司、漕运使司等财政要脉所在。财政乃邦国根基,可想而知他的权力之盛。   当然,大长公主进献的乔贵妃,当今的贵太妃,也在其中发挥颇深的作用。   像她六叔这样一个能呼风唤雨,又相貌英俊出众的男人,想上位做继室的女人自然是多不胜数,可都没被她六叔看在眼里过。   容初嫣从未见过容定濯那样去看一名女子,自是心惊肉跳,便又转眸看向顾磐磐。   只见这顾磐磐今日穿着雪白的小袖短襦,墨绿地暗纹兰草团花纱裙,系在高腰的丝绦是浅浅的杏黄色,极普通的一身裙裳被她穿得烟姿袅娜,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透亮,嘴唇天生娇红,瞧着就知道是润泽香软。   容初嫣承认,这顾磐磐的确生得好。   有一回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容初嫣就曾见过两个世家纨绔特地来看顾磐磐,她坐在马车里,马车经过时正好听见那两人在悄声议论,说那顾磐磐是冰清玉洁,艳而不妖,堪称尤物,现在还小,一团稚气就这样醉人,再大点不知如何勾魂。   因此,那一晚在公主府迎接皇帝回宫,容初嫣让杨晴鸢装了那一出,她不允许任何女人抢风头。   可谁知道,顾磐磐竟还在她之前进了宫。一想到这个,容初嫣心中仍是不乐。   谁也不知她的秘密,从她十二岁那年见过隋祉玉,那人就是她的念想。她对皇帝,是势在必得。   而她这六叔,莫非今日一见顾磐磐,也因这美色动了凡心……   不过,就顾磐磐这身份,也就是做个她六叔的小玩意,是不可能嫁给他做继室的。容初嫣淡淡笑了笑。   她想了想,打算给容定濯和顾磐磐多一些相处空间,道:“六叔,那我先去贺院正那里,再看看那幅陈之孟的画。”   “去吧。”容定濯道。   容定濯对容初嫣这个侄女向来很好,也算是从小宠大,容家是阳盛阴衰,儿子多的是,女儿却少得很,整个容家有八房,可适龄入宫的女儿就得容初嫣这么一个。   而且,容初嫣懂事,孝顺,做事稳妥,很早就懂得为家族分忧。   见贺院正与容初嫣离开,顾磐磐朝容定濯笑了笑,说:“容相还有旁的事么?没有我便要去上课了。”   容定濯看着顾磐磐的笑容,原本还想问几句,想想终是只道:“没有。”   看着少女纤细的身影转身离开,一直渐渐消失在圆洞门,容定濯才走向贺院正的书室……   ——   当初邢家和容家扶持隋祉玉上位,以为这是个好控制的。   毕竟是个性情温驯,只喜好琴棋书画的少年。   可等到隋祉玉登基之后,才知错得离谱。这位新天子,尽管年轻,却天生是玩弄权术的好手,心性冷酷,雷霆决断,可偏偏并不冒进。   与他那位太子父亲大是不同。   隋祉玉坐在龙案前,正在看折子,罗移躬腰进来:“陛下,冯世安已招认,大同、定州两地参与干预盐政牟利共七人的名单,呈送给陛下过目。”   冯世安是皇帝大半年前新任命的巡盐御史。当然,皇帝安排这个表面清正,实则唯利是图的小人做手握大权的巡盐御史,本就是给狐狸放肉,肉里面是钩子。   隋祉玉目光漫过这份名单,淡淡道:“继续审。”   当然不可能就七个,还是如此不痛不痒的七人。   又道:“万勿打草惊蛇。”   “是,皇上。”罗移知道,是不能惊了容定濯。正要退出去,又道:“皇上,魏王今日又派人来问过几次,想过来看看您。”   魏王很执着,连续四日,天天派人过来询问,皆被无情拒绝。   隋祉玉轻揉了揉眉心,面无表情,终是道:“让他过来吧。”   顾磐磐下午一回到宫,便听说皇帝同意水参过去。她作为唯一能制住水参的人,当然也要跟着去。   两人是乘着软舆去的,来到书房外,等着通传的时候,顾磐磐扫了一眼梁枋的龙凤流云,繁复华美的斗拱,平地生澜般惊心动魄的飞檐。觉得檐角那倨傲凌空的弧度,正像这座殿宇的主人,只可仰视。   隋祐恒进门之前,罗移就先提醒道:“殿下,陛下制持万机,连休息的时候也少有,殿下勿要高声喧哗,以免惊扰陛下。”   罗移当然是用了夸张的说法,皇帝的作息还是安排得很合理的,罗移只是不希望魏王太闹腾。   “行,行,我知道了。”隋祐恒根本听不懂制持万机是什么意思,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   一走进殿去,他就迈开短腿,急急冲到那尊紫檀雕夔龙捧寿纹的桌案前,问那后面的人道:“皇帝哥哥,我听罗移说,你睡得很少,你也是睡不着么?”   皇帝见这一大一小两姐弟走进来,放下手里的青花团龙羊毫笔,直接就无视了大的那个,对小的一个也很敷衍:“嗯。”   他就着宫女呈过来的白瓷水钵,垂着眼净了手,用雪白棉帕擦拭手指,动作带着几分慵散,也懒得去纠正水参的想法。   隋祐恒就自顾道:“我有段时日也这样,我姐姐说,是我受了惊吓,所以睡不好。”他说的是他才被顾磐磐捡回去那阵,又道:“但我姐姐也说,睡不着,也要努力睡。要不然,身子就不好了。”   将棉帕还给宫女,隋祉玉看看隋祐恒,眸光深深,笑得不是那样明显道:“朕尽力试试。”   顾磐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这兄弟情深,心里有点儿酸酸的。水参这是有了皇上,就不要顾磐磐。又有一点自豪,水参懂事,会关心人,是她教的好孩子。   “嗯。”说起姐姐,隋祐恒突然灵机一动,为讨好隋祉玉,说:   “皇帝哥哥,要不,我把我姐姐借给你几日,你可以抱着她睡!我姐姐香香软软的,抱着她就好睡了!你试试。”   他那会儿就是姐姐柔软的手拍着他睡着的!   顾磐磐将这童言听得清楚,怔愣片刻后,简直似被雷劈了一般,都顾不得脸红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隋祐恒。   但是根本不敢去看皇帝。 第7章   这一刻,空气是沉默得有些诡异。   罗移心道,这魏王真真是个交游“鬼才”,才六岁,就知道给当皇帝的兄长送女人。   虽然是送来另作他用。   皇帝也没想到,隋祐恒这小嘴叭叭的,几句就能整出这样尴尬的氛围。   他与顾磐磐毕竟不熟,才见第三面,严格说起来,两人其实连话都没有说过。   隋祉玉倒还好,是个男人,大风大浪都见过,顾磐磐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一张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但是隋祐恒一说完,马上又想反悔,万一皇帝哥哥借走他的姐姐,也觉得姐姐抱着太舒服,不想还给他可怎么办?   小男孩对母亲有着天生的依恋和占有欲。   隋祐恒人虽小,对顾磐磐的占有欲却是非同一般,就像小雏鸟对第一眼看到的母鸟,他认为姐姐是自己的。   可是海口已经向哥哥夸下……   因此,隋祐恒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满是矛盾和烦恼。   隋祉玉看看如此为难的魏王,又瞥一眼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顾磐磐,难免轻声笑了笑,是被这两姐弟逗乐的。   他道:“你的姐姐,你便自己留着。”   顾磐磐不知怎的,听出了一点皇帝不稀罕的味道。虽说她无意进宫,但还是……在心里轻轻撇了撇嘴。   而隋祐恒这时飞快瞧瞧顾磐磐,糟糕,他发现姐姐生他的气了。顾磐磐一直看着窗户的方向,看也不看他。就想着,要怎样才能让姐姐消气。   隋祐恒还是了解顾磐磐,便主动要求学习写字,道:“皇帝哥哥,我听姐姐说,你的字写得特别好。你教我写我的新名字,好么?我还不会写呢。”   “不是新名,是你的本名。”隋祉玉这次终于纠正他。他也知道,这孩子的老师还没进宫。   隋祉玉既是天子又是兄长,弟弟都这样慷慨,连最喜欢的女人都打算“借”给他,他自然也得投桃报李,没有小气的道理。   更何况,大允极重孝道。先帝既传位于你,你自是要为他侍奉母亲,孝敬太皇太后,要与他留下的独子兄友弟恭。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能到御前的,都是千挑万选的伶俐人,大宫女默鲤立即带人撤走皇帝案上原本的奏折,新铺上细腻澄净的玉版纸。   先前那支笔蘸的是朱砂,隋祉玉换了只玳瑁管紫毫,蘸了墨汁,在纸上书写“隋—祐—恒”三个字,一挥而就。   “皇帝哥哥写得好好看!”听到隋祐恒兴高采烈的声音,顾磐磐也伸长脖子看过来。   顾磐磐的字写得不怎么样,龙飞凤舞,但舞得有些失准。正好太皇太后也在让她一起练字。她虽写得不好,但是会看。皇上这字真是绝了,端正圆润,淳雅匀停的楷书,很适合小孩子照着练,而且,听说皇帝笔法多变,会写好多种字体。   她脱口而出:“皇上也给我写一个名字吧。”她也想回去照着练。一时激动说完之后,她才想起这位是皇帝。她居然大胆求墨宝,不知皇上会不会怪罪,立即收声。   而且,皇帝是男子,她是女子。真是越想越觉得哪里都不对。   她便解释道:“我的书画皆不佳,见到皇上的字,一时激动,还请皇上勿怪罪。”   皇帝看看她,倒是没说这有不妥,而是意味不明问道:“书画皆不佳。那你上回在公主府……画兰?”   顾磐磐一愣,原来皇上居然还知道她那天也在公主府,他看到她了?   一种莫名的小小的羞耻涌上来,让她脸上烫烫的。   没错,她就是去滥竽充数的。她画画其实根本不怎么样,只是大长公主觉得她模样生得好。   隋祉玉又慢慢笑了一下,他那天倒的确是看到了顾磐磐,也不是刻意,眼睛随意一扫,正好就看到一个穿绿裙子的。   皇帝也不再说什么,宫人换了一张纸,他便又开始写“顾磐磐”。   顾磐磐也朝龙案站近了一些,来看皇帝如何写字。   罗移看了看今日格外有逸致的皇帝,又看看顾磐磐,心道,终究还是民间来的小姑娘,说是教了规矩,若让有心人来,其实处处都能给她挑差错。   见哥哥写姐姐的名字,隋祐恒特别捧场,就在一旁晃晃脑袋,说:“磐,大石头也!”他重复爷爷说过的话,以显示自己也有些才学。   又说:“我姐姐磐磐的名字,意思是笨重的大石头。”   他加了“笨重”二字,因为他想加修饰词,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笨重二字,就随口用上去了。   顾磐磐看隋祐恒一眼,呼吸略急两息,的确是“大石头”之意,并不如很多女孩的名字一看就是花形柳态,可是她并不笨重。   隋祉玉转眸看了看顾·笨重大石·磐磐,尤其是那腰,整个人约莫轻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大发善心提醒隋祐恒:“笨重二字,用得不妥。”   顾磐磐不再去管那两兄弟说什么,皇帝的墨宝啊,还是她的名字,写得真好看,略为修丽,娟娟秀逸,她觉得和她本人很是相称。   她要捧回去供起来,还要给爷爷看。   能把磐字书这样写意,她真是羡慕皇帝,顾磐磐随即看了看隋祉玉那双优美而有力的手。   至于她一个女孩子,为何会叫这么个名字呢,是因在她小的时候,一位大师告诉她的爷爷,说看她的面相,桃花缘太盛,有强取豪夺的黑桃花,因此这一生易作流水中的萍花,被狂波卷荡,漂泊无定。   大师给她取“磐磐”这个名字,又给她一枚画符的小石头戴上,能让她安定顺遂,助她早日寻到真命归宿,免受流离。   顾磐磐便道:“谢陛下赐字。”   隋祉玉淡淡“唔”了一声。   姐弟两人都得了字,隋祐恒还在皇帝处要走了一幅狸奴嬉戏图,这时又有人求见皇帝,便一起告退。   ——   两人出来后不久,就见前面来了一顶软轿,轿里坐着一位丽人。   顾磐磐远远看了一眼。   就见那女子生着一双杏眼,细细的飞眉,青丝梳成流云髻,鸾尾金步摇流苏在玉面旁不停轻晃。穿着深红色刺绣牡丹的诃子,宝蓝长裙,外罩烟纱阔袖罩衫,泥金披帛挽在臂间,颇为婀娜飘逸。   顾磐磐想着,看这妆扮,又是朝着天子所在之地来的,定然是一位娘娘,而且是品级不低的娘娘。   她倒也没有猜错,软轿里坐的正是慧妃邢觅甄。   按宫里规矩,地位相对低的一方,是应当叫停,让高位一方先走。但这甬道足够宽阔,双方的队伍愣是就这样各走各地就过了。   隋祐恒不认识慧妃,也不管该谁停,更懒得守规矩。   邢觅甄看到这样一个男童,就猜到是魏王,但她也只当做没看到。   倒是距离近的时候,邢觅甄看了顾磐磐一眼,也猜到这女孩的身份。   软轿到了皇帝乾极殿的书房外,一名御前内侍忙上前迎接,邢觅甄便确认道:“先前那女孩是谁……什么样的女人也往陛下身边放?”   那内侍一愣,反应过来笑道:“回娘娘,先前那位便是带回魏王的顾磐磐姑娘,如今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又道:“奴婢这就进去为娘娘通禀。”   皇上去年十月就去了汤劭行宫,除了贵太妃与另两位太嫔畏寒,也去行宫颐养,这些正经妃子,一个都没去成,心里着急着呢。   现下终于盼到皇帝回宫,邢觅甄自是主动过来了。   ——   而此刻书房里,罗移正低声禀报:“皇上,方才勾沉司来禀,顾磐磐姑娘,今日去青鸾书院,在书院里见了容定濯。”   皇帝眉峰微挑:“容定濯去青鸾书院做什么?”   青鸾书院是太祖皇后创建的女子书院。大允整个国朝兼收并蓄,民风开化,对女子的束缚甚少。书院亦会举办不少活动和赛事,请大允上流圈子中的博学大家去观赛点评。   但按容定濯一贯的性格作风,应当是不会出现在那里。   罗移回答:“容定濯亲自去青鸾书院见了顾磐磐姑娘,问她是否会施针,似乎是因顾迢龄当年针灸之术高明,容定濯想将顾磐磐带到容家为容老夫人施针。”   隋祉玉的眼神变了变。这就很耐人寻味。 第8章   这时,内侍来禀慧妃候见。   正巧隋祉玉手里没有旁的急事,准了邢觅甄进殿。   邢觅甄入内,见隋祉玉正站在窗牖旁,她的视线往那背影看了看,尤其在他窄劲而充满力量的腰身打个转,觉得几个月不见,皇帝似乎又长高少许。   越发的挺拔,气息也更为深沉。   邢觅甄在外骄慢,在皇帝面前却历来乖巧,收敛眉目上前,福身道:“给陛下请安。”   其实隋祉玉与邢觅甄认识多年,在八、九岁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隋祉玉十来岁在玄阳苑那会儿,因邢觅甄时常跟着她兄长的缘故,见面的时候更是不少。   说来也算是熟悉。   “免礼。”隋祉玉转过身来,问:“慧妃何事?”   邢觅甄看着皇帝平静如昔的面容,淡淡的夕阳光辉覆着他的脸,那眉眼便敌万千色相,令她呼吸微窒,醺然沉醉,觉得就这样在近处看看也是好的。   便笑了一笑,道:“臣妾有好几个月没见着皇上,就是想来看看皇上。”   隋祉玉只略微颔首,表示知晓了,没有说话。   邢觅甄又道:“皇上这回在汤劭行宫,想是时常打马射猎吧?臣妾好生羡慕。下回,陛下也带上我可好?”   隋祉玉对这些事向来不介意,道:“可以。”   邢觅甄闻言很是欣喜。她也知道隋祉玉心里只有江山基业,是从未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只有她不停地寻找机会,才能接近他。   邢觅甄又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对“姐弟”,那两人捧着幅画笑眯眯讨论的样子。两人是从乾极殿出去的,除了御赐,还能有什么能让魏王亲自捧着。   太皇太后派来的女人,能对皇帝安的是什么好心?据说还懂医理?这样的女人近身,可最是危险。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魏王回来了,太皇太后怕是私底下已在拉拢朝臣,重新筹谋。   邢觅甄便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这时,罗移来禀,说是容定濯容相进宫,她只好告退,道:“那臣妾就先告退。皇上可要保重龙体。”   隋祉玉嗯了一声。   邢觅甄又看皇帝一眼,才离开乾极殿。虽然皇帝尚不亲近她,她也有耐心慢慢磨,只要别半途跳出些变数。   ——   顾磐磐与隋祐恒捧着墨宝回了慈寿宫,隋祐恒画兴大发,还要临摹哥哥御赐的狸奴图。   顾磐磐自然又是陪着这小家伙画画。   太皇太后走进隋祐恒的殿中时,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亲密的身影。   见顾磐磐对隋祐恒尽心尽力,太皇太后倒是想起一事,道:“磐磐,哀家听说,你一直想去太医院教习厅学习?”   顾磐磐点头:“是的,娘娘,青鸾书院教的是食医科目,我想着,真要学疾医,还是得去教习厅。”可教习厅没有女子入学的先例。   太皇太后道:“这倒也未必,你是有基础的,就让宫中的太医指点,更方便,进益也更快。哀家给你找个好老师,让他好生指点你便是。”   顾磐磐自是惊喜,也知这份殊荣,不是寻常能得享。便笑着道:“磐磐谢谢娘娘。”   太皇太后摆摆手,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她就思索,找哪一个太医当顾磐磐的老师,年纪大的,术理要固化守旧些,且都是老油滑,对小姑娘不会太用心。   思来想去,她就定下一个人。   过两日,便有御医受到召见,来到慈寿宫,见到那名御医,顾磐磐倒是惊讶。   这人穿着身淡青医袍,倒是生得清俊,瞧着便是温和的人,天生是一副含笑的眼睛,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竟是托人来问过她亲事的人,邢觅莹的堂兄,邢燕承。   太皇太后对邢燕承是放心的,品行端方,年纪轻轻就有妙手回春之誉,尤擅大方脉。因此破格成为御医。而且脾气很好,一点也没有某些“神医”的臭脾气和架子。   一看邢燕承与顾磐磐竟认识,就更是省事。   邢燕承当然乐于接这道懿旨,来到顾磐磐的清宁斋,对她道:   “磐磐,我刚去为皇上请了脉,晚些还要继续到南药房值班,今日就给你讲两个病案,可好?”   南药房?顾磐磐眼睛一亮。她道:“好啊。”   不过,她又蹙眉问:“皇上是龙体有恙么?我前日瞧着皇上还很是康健。”   邢燕承闻言,虽有猜测,但目光仍深了深:“你已见过皇上?”   他觉得顾磐磐太美,担心高位者会看上她。   顾磐磐点点头:“嗯。”   邢燕承对隋祉玉也算有所了解,细想新帝对女子的淡漠,心里的担忧也很快抹去。   邢燕承便道:“是请平安脉。按规矩,每三日,当值的御医要去给陛下请一次平安脉,不管陛下是否龙体不适,都要去请脉。”   “这样……”顾磐磐颔首,又道:“燕承哥哥,你真的很厉害。”   医士能升为太医,本就要经历太医院严格的考核章程,是佼佼者。太医中能为皇帝诊视的,又是其中的少数,多少太医终其一生都没有给皇帝把脉的资格,邢燕承这样年轻就能为皇上诊视,跟他出身高门可没有关系,纯是因他自己医术高超的缘故。   邢燕承闻言笑了,说:“能得磐磐的夸赞,实在荣幸。”   他又教导顾磐磐:“在宫中不同于外头,进出问脉,务必恪守礼仪,给圣上、娘娘们开药方子,以及要记录进医案的,字体皆须谦慎规整,决不能像宫外开方那般随心所欲地书写。”   他知道顾磐磐的字潦草疏狂,故此特别提醒。   “多谢燕承哥哥提醒。”顾磐磐笑道。不过,以她的水平与资历,要想给皇上和娘娘们诊视,还远不够格。   邢燕承随即拿出准备好的《大方脉集要》,开始给顾磐磐讲解。   等邢燕承结合《大方脉集要》讲完两个病案,今天的功课就算完成。   顾磐磐倒是听得认真,记录得也认真。   邢燕承给顾磐磐讲课下来,却觉颇为艰难,他看着她的侧影,少女的一张小脸惹人爱极了,尤其是那黑漉漉的眼睛,顾盼间尤为勾人。因为坐得近,还有她身上独特的香气,都令他神思不时有些恍惚……   ——   顾磐磐完全不知邢燕承的走神,她正惦记书院师姐提到过的一尊铜人,就在邢燕承即将去的南药房里。   据说那是大允朝穴位镌刻最精准的一尊铜人,和真人等高,做工极其精致,刻绘了人身的所有腧穴和经络,四肢还可以像真人般抬起转动。铜人前胸与后背都能打开,内里是五脏六腑的铜模,总之做得栩栩如生,是个真正的宝贝啊。   须知各种书籍对穴位的表述各有差别,穴位偏之两厘,可是差之甚巨。   有这么个铜人,就能让她知道她以前记的穴位经络,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遗漏的。   不过,师姐说那铜人是仿造的男性躯体,就连……就连男子腿间的某物也有,太让人脸红了。   所以,她当然不好意思让邢燕承带她一起去看。   可她又真的很想看,怎么办,顾磐磐想得挠心挠肺的……   最终还是想看铜人的心取胜,她便说:“燕承哥哥,我想送你去南药房,可好?”   邢燕承闻言微怔,随即心跳瞬间有些过急,他想了想,道:“好。”他晚些把她又送回来便是。   两人就在内侍的随同监督下,沿着夹道,一路行至南药房。   这整个皇宫,目前有一个御药库,四个御药房。   南、东、西药房是为皇帝、后妃、贵人所用,分别靠近乾极殿、东宫、慈寿宫。还有一个外药房,是高品级的宫人奴仆患病时供药。   南药房距离皇帝的乾极殿最近,平时是皇帝专用,御医也在这里轮值,以供皇帝随时召唤。   当今天子年轻,身强体健,这南药房除了值守药侍和御医几乎没人过来,清清静静的。因此邢燕承才将顾磐磐带过来。   顾磐磐是第一次来,她真是太喜欢这里。桃花正开得盛,粉粉润润的颜色,霏霏如烟云,阳光从花瓣间漏下来,洒在药殿的绿色琉璃瓦上,就像一方世外桃源。最重要的是,这里盈满她最喜欢的药香。   她很羡慕能在这里值班的御医。   趁着邢燕承去前面坐班,顾磐磐背着手在后殿独自溜达,很快,她就找到了那间放着铜人的房间。   几个药侍都在前面,她小心观察了片刻,这房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她寻思片刻,想出了个法子。   顾磐磐轻轻推开房门,闭上双眼,朝着那尊铜人摸过去。   她正好今日挽着披帛,打算走到铜人前面,将披帛绑在铜人的某个特殊部位,然后再好好琢磨那铜人的里里外外。   毕竟非礼勿视。   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呢。   顾磐磐闭着眼睛,对准了铜人的方向,小心翼翼朝前摸索着走去,走了数步之后,她的指尖被什么阻挡,是锦衣的触感,这明显是摸到了一个大活人。   顾磐磐的两手僵住,血液也似要凝冻起来,她这是摸到了谁?   春暖衣薄,这坚实的肌理,她肯定是一个男人,或者是一个太监,反正不会是女子。   隋祉玉面无表情垂下眼,看看抓住自己胸腹衣料的纤细手指,又撩起眼帘,看向这姑娘的脸。   只见顾磐磐浓黑的长睫不住轻颤,仍不敢张眼,显然被吓坏了,红嫩的双唇明显张出惊讶的“哦”字型,只差一声尖叫。   隋祉玉瞥一眼那铜人,大概也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了。 第9章   可是也太巧,隋祉玉心道。   巧得像是顾磐磐特地打听过他的行踪,然后出现在这里。   毕竟上一个这样巧,蒙着眼捉迷藏就朝他怀里扑的,就在几个月之前。   顾磐磐却是在想,这人不是邢燕承。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掐着绣袍上的龙角,另一只手,则捏着龙尾。   她的手腕突然一疼,是被人握住,随即听到一道嗓音:“你是知道朕在此?”   这个声音给顾磐磐的记忆很深,但前几次都隔得远,第一次离她这样近,就在耳边,那种低沉的音色在脑海中放大,让顾磐磐霍然一惊,立即睁开眼,跪了下去。   隋祉玉放开手,看着这个格外纤细柔软的小姑娘跪在脚边。   顾磐磐答道:“我不知皇上在这里,惊扰到皇上了。”要是知道皇帝在此,她怎么可能进来。   她其实闻到了皇帝衣袍上的香气,若是龙涎香,她自是一下就能知道是谁。但他今日身上带着的不是龙涎的香气,而是另一种,类似凛冽的梅香,但其实比梅香多加了一种木质的香气,是她未闻过的香,很少见的气息。   所以她没有想到是皇帝。   隋祉玉正要叫她起来,再慢慢问,却是听到另一个声音在房门处响起,道:“陛下!这……燕承带来的这位姑娘,怎地偷偷进了后殿,在此冲撞陛下!”   正是今日御药房当值的另一名太医,叫“李通”,显得对顾磐磐的出现很惊讶。   罗移被皇帝派到医档室与宫人找两份病案,闻声匆匆赶来,问:“发生何事?”见到顾磐磐,也是有些诧异。   很快,邢燕承也从前面赶过来,一看到皇帝竟然在,赶紧来到顾磐磐身边跪下,说:   “臣见过陛下!臣不知陛下到了御药房,未曾前来拜见,还望陛下恕罪。”   李通则是道:“燕承,你……怎么随便把小姑娘带过来了,咱们在御药房是要听候陛下随时召见的,可不是让咱们得了闲就与小姑娘……”他只差没说出幽会二字。   这李通的里外之意,无非就是当着皇帝告状,说邢燕承当值却不恪尽职守,只顾着和女人厮混!   李通知道邢燕承去了太皇太后那边一趟,只当他是去给太皇太后问脉,可不知他领的懿旨是带徒弟。   邢燕承慢慢看李通一眼。   李通平时与邢燕承关系“很不错”。   顾磐磐这样美貌惊人的少女,一走进御药房时,李通就看到了。他观察着邢燕承看顾磐磐时的眼神,很快就知道,邢燕承对这个女孩很不一样。   因此,在邢燕承去慈寿宫回来后,李通故意没有将皇上来御药房的事告知他,是存心要让邢燕承在皇帝面前出纰漏。   若是邢燕承把持不住,和那小姑娘在后面做出什么风流情事,让皇帝撞个正着,龙颜大怒,降罪贬职,那就更好。   太医可是没有净身的,是真正的男人,进出都有宦臣随时跟着,为的就是防止与皇帝的女人有染。   你邢燕承倒好,带着姑娘在皇帝的地方谈情说爱。虽然这个顾磐磐不是皇帝的女人,但皇帝终归是不喜欢看到别的男人在自己的地方展现雄风。   说白点,皇帝想要临幸哪个女子,在宫中哪里都可以。但换个男人,在宫里跟哪个女子有私情,那就是秽乱宫廷。哪怕那女子不是妃嫔,只是个宫女,也是不能在宫中逾矩的。   御药房里跪了一地。   尤其是跪在一起的顾磐磐和邢燕承,两个人看着真是惺惺相惜,郎才女貌。越看越像李通说的互有私情!   隋祉玉深深的目光在这一男一女身上略作来回,片刻后,道:“说罢,顾磐磐为何会在御药房。”   邢燕承担心皇帝追究顾磐磐,就先道:“禀皇上,是臣将顾姑娘带过来,只因……”   顾磐磐则道:“邢太医,让我来说吧!”   罗移看看顾磐磐,提醒道:“顾姑娘,你可要如实说明,否则是欺君之罪。”   顾磐磐点点头,坦然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禀皇上,是太皇太后召见邢太医,命他到清宁斋指点我的医理,讲完两个医案后,我听说邢太医要到南药房当值,又想起从前听人说过,南药房有一尊精铜人,很想一观,便请求邢太医将我一起带过来。然后,才会冲撞陛下。”   李通一听,更是高兴,拿太皇太后来压圣上,那圣上只有更不悦的。   邢燕承这才知道,原来顾磐磐要跟着他来南药房,是为了想看铜人。   顾磐磐又道:“邢太医并不知我想看铜人的事。”   她说得很清楚,她与邢燕承并非如李通所说,是在御药房幽会。   但她心里也没有底,她不知皇帝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会不会降罪。   罗移在一旁看着,心道,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大能安上好多道罪名,往小里说,其实根本也不算个事,端看皇帝的心情。   隋祉玉沉默片刻,倒没为难这两人,道:“起来罢。邢燕承既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教你,那你就算来御药房,也算不得过错。”   毕竟有不少医具,都是放在御药房。   顾磐磐谢了恩,站起身来。   “皇上……!”李通没想到,这样轻易就揭过了,有些着急。   邢燕承多年轻啊,才二十三岁,就爬到他们一群中年人上面,更是抢了李通此次擢升的名额。   隋祉玉这时看李通一眼,冰冷洞悉的目光,叫李通心下一寒,再也不敢说话。   ——   皇帝今天到御药房,也是临时起意,他从乔贵太妃那边回来,路过御药房,也就顺道进来。   一是亲自来看两桩病案,是关于先帝的。二来,有一位重要的老人即将回京,他要自己选些药,送给那位老人。   隋祉玉便又道:“罗移,派人送顾姑娘回慈寿宫。”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还让人送她,看了看皇帝,就道:“谢皇上。”   又低声对邢燕承道:“燕承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邢燕承颔首,道:“好,你路上慢些。”   燕承哥哥……?皇帝耳力过人,听到了两人低低的说话声。   隋祉玉对邢燕承的医术很是看好,知道他素日操守颇佳,无论在王公贵族里,还是在百姓中,风评皆很不错。   因此,他只看邢燕承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回房间看病案。   ——   而顾磐磐这一头,回到清宁斋,晚膳用得不多。   直到在沐浴了,她依旧想着在御药房的事。   人心真是险恶啊,想起那个李通,她仍担心今天的事会对邢燕承有不好的影响,也有些遗憾,就差那么一点,就能看到铜人。真是遗憾。   晃荡的清波里,现出一段雪白婀娜的身条。   顾磐磐从氤氲的水雾中走出,立即有侍女为她裹上宽大的巾帕。   顾磐磐蹙了蹙眉,其实还不大习惯被这般环绕着侍奉。   岳姑姑亲自拿过一张棉巾,帮她擦着湿发,看着双雉雕花铜镜里顾磐磐的脸,又看看这女孩尚未掩好的一双玉白姣好的腿,笑着想,这以后不知会是哪家公子的福气。   岳姑姑知道,太皇太后是一定会给顾磐磐指婚,为了魏王,这婚事只会高不会低,成婚前,指不定还要给个封赏。   她便道:“磐磐明日去参加上巳节的活动,不知要让多少人惊艳。”   顾磐磐闻言,便只是笑。人惊不惊艳先不提,宫中赏赐给她的珠翠,还有精细别致的裙子,倒的确让人惊艳。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内侍的声音,只听那声音道:   “皇上有赐,赏顾磐磐——”   皇上有赏?这样晚,竟是要赏什么?   顾磐磐很是诧异。皇上今日没有罚她,还要赏她?便赶紧在中裙外拢上外袍,将带子系好,出了门去迎接赏赐。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   顾磐磐捧着木盒进了屋里,打开一看,里面的一物,在灯光下澄黄发亮。竟是一个大约从手肘到指尖那样长的一个铜人。   她眯着眼,往那铜人的腿间摸了摸,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顾磐磐心跳顿时加剧,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她赶紧把铜人整个取出来,立马赞叹,这铜人骨架肌理线条的铸造,虽然小,但着实逼真。 第10章   皇帝特地赐顾磐磐铜人,岳姑姑自是转头就禀告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琢磨,冷笑片刻,朝着岳岚道:“你说说,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想引诱顾磐磐,让她为他所用,在魏王身边使坏?   岳姑姑便道:“皇上的心思,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奴婢瞧着,皇上若有心加害魏王殿下,倒不必将其带回娘娘身边。”   太皇太后其实也清楚,皇帝真要是恶毒,暗里把魏王身体弄个小残缺,再带回宫里,既能彰显他的仁厚,又能让魏王与皇位绝缘,就够她痛苦的。   但她始终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分明应是隋祐恒的帝位,却被隋祉玉夺走。   因此,她会尽一切可能挽回。   不过,她从没有打算让顾磐磐对皇帝使美人计。   无论太皇太后多不喜隋祉玉,却是很清楚,那人是个生来祸害小姑娘的。他就算什么也不做,只凭他的那一张脸,也有的是傻子飞蛾扑火。   她若是让顾磐磐去诱惑隋祉玉,只怕陷进去的会是顾磐磐。   太皇太后便说:“行了,明日上巳节,哀家得早些歇息。”   岳姑姑答了是退下。   而顾磐磐得了铜人,爱不释手,掌着灯一直琢磨到半夜。   因而第二天清早,她实在是困倦,被芡实催了好一阵,才睡眼惺忪从锦被堆里坐起来。   她这样一动,便觉得小腿被硬物硌得慌,耷着眉眼,将手伸进被子摸索片刻,拽出个铜人来。   这冰冷冷的铜人,在被子里捂太久,都成了温热的。   顾磐磐一愣,猛然想起昨夜的梦。   她梦见锦袍的金丝熠熠,她在解着不知是谁的玉带,总之是个高大修伟的男人,他的袍服太过繁复,始终解不开,似乎嫌她笨手笨脚,那人抬手将她的手一挡,自己慢慢地除下了束缚。   “连服侍朕更衣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听到那个人说。   原来,是皇上!   是她得了铜人,去向皇帝谢恩,连带着感谢初入宫时他给的赏赐。   正巧赶上皇上要更衣,就使唤她,让她过去侍奉,谁知她无从下手。   然后,她看到了皇帝的眼睛。还是那双长睫低覆,光华深秀的眼睛,却是蹙着眉,仿佛有几分不耐。   皇帝自己都把外裳脱了,却不满意,让她继续练习为他更衣,帮他脱了穿,穿了又脱,好会折磨人。   顾磐磐脑子里有细细的嗡声,她这是……做的什么怪梦。   不知是否因她昨日触碰了皇帝的龙袍,又看了那等身铜人,总之,昨晚似被魇了,梦得乱七八糟。   顾磐磐赶紧让芡实给自己打盆凉水来,清醒了些。她原本还想着,要去给皇帝谢恩,可这个梦,让她暂时不打算去见皇帝了。   ——   隔日是三月三,上巳节。   在大允,当日须得去往水滨祓禊,荡涤尘垢,洗去不祥之气,方能带来吉运。   宫里是最信气数与时运,自是要在水边举行祭礼。   太液湖旁,宫人已备下祭祀所用的一应事宜,宝桌上除香炉还放着弓,要由皇帝开黑木弓,射下兰草,才算是吉兆。   宫里原就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女人们早就围了两重,辈分最高的是太皇太后,中间的辈分有太后、贵太妃,然后才是当今皇帝新封的几位妃嫔。   在场唯二的两个男人,皇帝和魏王,都没有什么表情。   皇帝来到一群女人中间,面色冷淡,站在一旁,只是等着时辰,来履行个流程。   隋祐恒则是因为顾磐磐出宫又不带他,很是不乐,他便拉着隋祉玉,说:“皇帝哥哥,磐磐都出宫打马球了,我也好想出去,给她鼓劲。你去跟皇祖母说,让我出宫玩儿,好不好?”   隋祉玉低头看看隋祐恒,没说话。   隋祐恒就懂了,没戏。他更郁闷了。   皇帝身穿黑色祭服,在一群桃红柳绿之中,修挺玉立,极是打眼。   等到了吉时,隋祉玉便接过内侍呈来的弓,修长的手拉开弓弦,未看他如何瞄准心,已见寒光一闪,只闻风声中有轻轻的蜂鸣,那悬吊在远树柳梢上的兰草已稳稳当当落入吉盆里。   上巳的祓禊是习俗,并非法定,因此很是简单,仅是图个好兆头而已,这就算礼成。   皇帝射兰之后,妃嫔们则是开始欣赏教坊司精心准备的歌舞,在湖边宴饮。   ——   宫里有宫里的过法,宫外也有宫外的过法。   宫外的上巳节,可就不止是涤恶秽、迎吉祥,更是少男少女们表达爱慕的日子。   青鸾书院今日有活动,顾磐磐早就向太皇太后说明,要来参加青鸾书院在漓河边的赛事。   最初,这青鸾书院,是太祖未登顶之前,为敬宪皇后所建的书阁。   敬宪皇后眼界宽博,涉猎颇广,书阁里收集了各类藏书,不乏珍本孤本,后来,敬宪皇后索性将教习过自己的几位老师供养在书阁,还让其母家的姑娘们在内学习。再之后,书阁的规模扩大,建成书院,京中贵女有聪敏资质佳的,也有机会入学。   历经几代之后,青鸾书院如今由大长公主掌管,当下有数十名贵女在其中学习。能够进入书院学习的少女,大多是出自高门贵族,兼具某一方面的过人才华。   因此,大周的贵女们,皆以进入青鸾书院为荣。   但是,书院里也有部分家世普通的女学生,那必然是才色双绝的美人,端看能不能入大长公主的眼。   而磐磐就是家世普通的代表。因为带回魏王,知道她的人也更多。   有一部分贵女,称呼顾磐磐捡到魏王为撞了大运。   至于男人们倒不觉得,他们是觉得顾磐磐原本就是要进高门的,毕竟手中没有权势的人,哪里护得住这样的姿色呢。   今日赛事颇多,诗画歌赋,一应皆有。顾磐磐报的马球,她的骑术好,马球也打得好。   观赛的人也多。马球是男女老少皆爱看的,尤其是世家公子们,今日几乎都是选择来看马球。   顾磐磐和邢觅楹是一队,今日都穿着雪白地银暗纹短襦,下搭珍珠红月华素色丝裙。对于鲜少穿灼艳颜色的顾磐磐来说,这身妆扮更是将她肌肤映得晶莹剔透,容光夺人。   顾磐磐和邢觅楹正在说话,便看到容初嫣也带着一群姑娘走过来。今日有四支马球队,那正是她们的对手之一。   原本,容初嫣也是个花容月貌,引得男子竞相追逐的,可贵族圈里谁都知道,容家适龄的就这样一个女儿,是要送进宫给皇上受用的,还轮不到他们。   按说,以容初嫣的身份,上回选秀就该入宫,可是她当时扭伤了脚,连路也不能走,就错过了选秀。   因此,许多世家子弟都将对容初嫣的心思收敛起来,把精力放在那些更容易得到的女孩身上。   比如顾磐磐,就有不少有心人看中。因为她的身份,更容易弄进后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看过去,就见竟是容定濯。   容定濯从前是从不参加这些的。倒不是说只有年轻权贵参加,而是他的性格使然。在他到来之后,世家子弟们的轻狂明显都收敛了许多。   甚至有人悄声议论:“容相怎么来了,莫非是陛下也要来?”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猜测:“多半是为了容初嫣。”   顾磐磐却没在意这位首相,她已离开队伍,独自行动。   她今日有马球赛,邢燕承约好要来看她的。看到那一抹温雅身影,顾磐磐主动跑了过去。   “燕承哥哥,昨日真是对不住,我的私心,险些给你带来麻烦。”   “磐磐,李通是因我才会生事,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才是。”   两人都安慰对方。顾磐磐又道:“不管怎样,那个李通,你以后真得好好提防着他。”   “嗯,磐磐放心。”邢燕承以前给人的感觉,的确是不染俗务的,也没有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他是邢家嫡脉子弟,底气足,往昔又一心研习医术,从不需要在人情世故浪费功夫。他不靠医术,原也能一世荣华。   现在那李通突然发难,差点殃及顾磐磐,他心中不悦,自是会出手整治。   顾磐磐觉得,跟邢燕承在一起,很有安心踏实的感觉,跟他说话的时间就长了点。   她还不知道,有人正派人时时注意她的动静。那便是容定濯。   容定濯的人已寻找到顾迢龄,但顾迢龄说,是在永昭寺捡到的顾磐磐,女婴身上也没有信物,不知其生身父母是何人。   并不能确定顾磐磐的身份。   听容镇回禀,说顾磐磐与邢燕承隐在树丛后好一阵,至今还未回来,容定濯目光沉沉,皱了皱眉。 第11章   容镇也不清楚,这样多年过去了,相爷对那女人现在到底是爱着,还是恨着。   但是他却清楚,以容定濯的掌控欲,就凭这顾磐磐与那人生得如此之像……哪怕就是真跟那人毫无关系,他也不会漠视一个如此相似的人。   这个顾磐磐若真是相爷的掌上明珠,自是要接回容家,金尊玉贵地养着。   但……如果顾磐磐是那女人跟别的男人生的女儿,或者是个全无关系的姑娘,容镇觉得,恐怕她是逃不过“替身”的命运,只怕也是要弄进相府里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容镇的想法,他现今也无法揣度主子的心思,毕竟那个女人真的已经消失太久。   另一边,邢燕承正告诉顾磐磐:   “御药房现有那尊铜人,腧穴的确镂刻得精准,但从数量来说,却并不完全,仅有三百五十四个有经有名的穴位。”   “而在这些腧穴之外,应有七处经穴,以及许许多多个‘经外奇穴’,还有单穴与多穴,也是那铜人上难以尽刻的。”   顾磐磐听得不想走,但邢燕承提醒她,得先去打马球,她又只好跟邢燕承另约了碰面的时间。   她走出来的时候,却是撞见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正是在公主府装肚子疼想诓她那位,杨晴鸢!   顾磐磐懒得理睬杨晴鸢,杨晴鸢却拉住她衣袖,道:“顾磐磐,我有些腹疼,你帮我看看。”   顾磐磐一怔,随即看着杨晴鸢一笑,问:“你又腹痛了?你这腹痛为何总是在紧要的时候发作?”   杨晴鸢也是一愣,脸顿时胀得通红,后槽牙磨了磨,道:“顾磐磐!你到底给不给我诊视!”   顾磐磐还是笑眯眯的:“看呀,今天你肚子疼,我还给你看。我若是看不好,有燕承哥哥在的,他也能一定帮你医好。”   杨晴鸢这才发现,后面竟是邢燕承走过来了。邢燕承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即推开顾磐磐,直接朝邢燕承道:“燕承哥哥,我——”   邢燕承看到杨晴鸢推开顾磐磐的举动,很是不喜,打断她的话,只对顾磐磐道:“磐磐快去准备,快开赛了。”又唤了个医侍过来,道:“帮这位姑娘把把脉。”   “哎,你们别走!”杨晴鸢今日是真的肚腹不舒服,有些隐隐的痛。可她也没法强留邢燕承,邢燕承是御医,更是邢家的人。   顾磐磐一回到球队里,就听到有不少人在喊:“大长公主到了——”   大长公主的到来,自然又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大长公主隋明谊,是个妙人。   太皇太后是她生身之母,容家是她的夫家,可她还对少年时的隋祉玉有照拂之情,如今更是积极地为隋祉玉献美选妃,要将从前就维持的关系更进一筹。   总之,无论是与哪一方,她都是处得如鱼得水。   就连对从前公主府医士的孙女,像顾磐磐这样的小女孩,也是照拂有加。   上下提到大长公主,都是赞美。   今日驸马没有来,大长公主直接来到容定濯身旁,道:   “六弟难得有闲暇,竟来看我们书院的比赛?不如六弟给女孩儿们定一个彩头,如何?”   容定濯笑了笑,自是应允,道:“那就给胜出的一队,每人一套马球杆。”   女孩们闻言都很高兴,看到容初嫣的马球杆,就知道容相送的马球杆必然不是凡物。   大家都知道,在容初嫣的父亲过世后,容定濯对容初嫣这个侄女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宠着,她的马球杆正是容定濯命人给她特制,是玳瑁手柄,黑色藤杆缠嵌金丝,漂亮轻巧,又牢固极了。这样用不同精贵材质做成的马球杆,容初嫣一个人就有好多柄。   容定濯又道:“进球最多的那位姑娘,再得一匹胭脂马。”   小姑娘们听了,想赢的心更甚。容定濯口中的胭脂马,特指乌孙一种毛发灿烈如火的红色细马,格外修匀优美,很适合作为女孩子的坐骑,是可遇不可求的,自是谁都想要。   顾磐磐也是跃跃欲试,面上笑得矜持,心中却是道,球杆和胭脂马,看来都是属于她了!   她对自己的球技可有信心。   岂知,要大显身手的顾磐磐,却是上场没过一会儿,就匆匆下了场。   顾磐磐的马儿也是一匹红马,来自河西,尾巴束得短短的,很是矫健漂亮,她给马儿取的名字叫小枣。   她发现小枣的状态不对劲,跑了一圈后,全身便在不停的颤抖,偶尔还抽动一下,自是赶紧申请下场。   这让看台上的一众公子哥们大失所望,甚至有人来就为了看顾磐磐,见她这么娇艳又不失英姿的妆扮,却只是秀了一下身段,没秀到球技,都很是遗憾。   “她的马怎么了?”容定濯虽离得远,目光却很少离开顾磐磐,慢慢问。当然他的声音很低。   容镇很快回禀:“相爷,磐磐姑娘的马的确出了问题,似乎是食下异常之物。大长公主本要给磐磐姑娘换一匹,但她不放心自己的马,正在陪着邢燕承在给那马匹医治。”   容定濯声音略沉两分,道:“去查一查,看是她自己不小心,还是他人有意为之。”   容镇赶紧领命而去。   小枣跟着顾磐磐很多年,小枣其实已经是“大枣”了,她实在担心马儿的情况,还好邢燕承在军中也待过,那时是连战马也一直医治,有他在,倒是没让小枣出事。   错失掉比赛的机会,最后还是容初嫣那一组得胜,进球最多的也是容初嫣,比邢觅莹多进了一个球。等于说,容定濯说的那一匹宝马胭脂,还是他自家的人得去了。   见顾磐磐和堂妹都有些微微失落,邢燕承就带者两人离开球场去游玩。   三个人下午去逛了百花斋,夜里又去乘坐画舫游河。晚上的漓河尤其美,吹着缓缓的夜风,小酌果酒,令两个小姑娘又是心情大好,眉开眼笑。   最后,邢燕承还一直将她送回宫门才回府。   顾磐磐今天过得很是开心。她自小没受过拘束,十二岁以前,跟着顾迢龄天南海北搬过好几处家,见多了各地风土,关在宫里着实有些不惯。   回慈寿宫后,却是让她去华音阁,去接隋祐恒。   顾磐磐赶到华音阁,便见这座专供宫中观看曲戏歌舞的殿宇依旧灯火通明,在夜色里,殿角飞檐勾勒着光晕,越发如天宫楼阁。   原来宫中今日也这样热闹,连大长公主下午也进宫了,能听见殿里还有夜戏,仍有内侍鱼贯进出。   她等着被通传入内,岂知,倒是皇帝与隋祐恒走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隋祉玉,这位天子的姿容总是太吸引人的目光。   上前参拜后,顾磐磐目光落在皇帝的腰带,突然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让她有些心虚,就赶紧将目光移开。   隋祉玉倒是如常的气定神闲,只朝顾磐磐瞥去一眼。   而隋祐恒看到顾磐磐,反应可就大了,小小的脸蛋写着失落,气得都叫起了她名字:“磐磐,你还知道回宫!你怎么不明晨才回来!”   隋祐恒总有一种,顾磐磐把他和皇帝哥哥抛弃了,自己跑出宫和外人玩儿的感觉。   隋祐恒没有爹娘,他母妃是难产而死。在他的意识里,顾磐磐弥补了娘亲的缺位,就等于娘亲。   而皇帝哥哥就等于他的爹亲!这当然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父亲很威风。   要不是他特地求皇帝哥哥,要他命人给宫门守卫讲,一定要把顾磐磐从小门放进来,宫里都下匙了,看她怎样回来!   顾磐磐知道隋祐恒会生气。是她一时玩得开心,就把时间给忘了,她原本答应隋祐恒,下午要陪他过上巳节,可她没想到隋祐恒会这样伤心。就说:“好了殿下,不要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   隋祐恒越想越委屈,道:“说话不算话!”他又说:“她们说今天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在宫外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陪着我和皇帝哥哥!”   顾磐磐一愣,不明白她跟皇帝有什么关系,赶紧哄着他:“没有,我最喜欢殿下了。”   隋祉玉原就是被隋祐恒用眼泪攻势留下,见状,他淡淡点评道:“隋祐恒,你已有六岁,不要像个未断奶的婴孩。”   隋祐恒有种既被娘亲冷落,又被父亲批评的感觉,心里难受,自然要嘴硬:“我才没有!磐磐又没有给我奶吃!”意思是他找顾磐磐不是为了喝奶,皇帝的话就不成立。   顾磐磐的脸既红又黑,她还是个姑娘,根本就不产奶的。隋祐恒能不能不要在一名男子面前这样说她。   她这一瞬,甚至希望自己的胸能小点儿,这样站在隋祉玉和隋祐恒中间就不会这样泾渭分明。   顾磐磐发现,自从顾水参变成隋祐恒之后,越发地不好管教。这要是放在从前,她肯定已经上手,叫他闭上嘴。但现在这小家伙成了魏王,她也不好再如过去那般。   “……”皇帝没打算继续跟这魏王缠磨,顾磐磐回来了,正好能制住隋祉玉。就看顾磐磐一眼,道:“朕回宫了。”   隋祐恒口称“恭送皇帝哥哥”。顾磐磐想了想,还是在皇帝离开前,小声道:“皇上,谢谢您赐给我的铜人 。”   “无事。”隋祉玉声音低越,倒是一笑,道:“无论宫中还是民间,女医皆是稀少,你有这个志向,很好。”   顾磐磐笑了笑:“多谢圣上鼓励。”   皇帝随即就要离开,这时罗移却上前,低声道:   “皇上,方才京兆尹来禀了一件事。说是江平伯府的嫡次女,一个叫杨晴鸢的女孩儿,今日死了。经京兆府排查,说是……磐磐姑娘是有动机,亦有时间和能力作案的人之一。怕是要请她去录供词。”   隋祉玉微微眯起眼,沉默片刻,侧首看向还在哄隋祐恒的顾磐磐。顾磐磐不知发生何事,见皇帝看过来,下意识便朝他笑了一下。   灯火下,少女这一笑,丽色璀璀,梨涡浅浅,任何词汇,也难以描绘那样的鲜妍。 第12章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的笑容,收回视线,慢慢步下台阶,朝前走去。   他边走边问:“怎么死的?为何说顾磐磐有嫌疑?”   死了一个伯府的女孩,这样的事平时自是不会连夜禀报到皇帝面前。但顾磐磐如今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罗移便答:“仵作称,是这杨晴鸢的风池穴曾被长针贯入,想来是长针入风池两寸以上,被人伤及延髓而亡。”   “除针刺外,这杨晴鸢右手腕的皮肉被三棱针划开,划了个奇怪花纹,犹如符咒般,有血沿着伤口流出。但仵作称致死的原因,还是风池穴那枚长针,这符咒是在杨晴鸢遭受针刺失去意识后被人划伤。”   “那刺穴手法刁钻纯熟,必是懂得经穴针灸之人。长针与三棱针,皆是医士平时为患者用以治疗所用。”意思就是懂医术的人嫌疑很大。   罗移接着道:“除此之外,据称,顾磐磐和杨晴鸢在公主府时,就发生过不睦。在今日马球赛前,又有过口角。似乎是杨晴鸢腹痛,找顾磐磐为她医治,顾磐磐没有给杨晴鸢医治。   “杨晴鸢心怀不满,就命人给顾磐磐的马下药,而顾磐磐的马被暗算,又错失马球赛,对杨晴鸢怀恨在心,加之有过去的积怨,具有一定的动机。”   “马球赛结束后,顾磐磐和杨晴鸢曾一起消失半刻钟左右。有证人还称曾在杨晴鸢尸首被发现的附近,看见顾磐磐独自一人的身影。”   罗移又道:“以上皆是京兆府的调查结果,因此,京兆府捕役想带顾磐磐去问话,以了解更多情况。”   罗移道:“不过,依奴婢看,从勾沉司所查顾磐磐的过往来看,这磐磐姑娘,并非逞凶斗狠之辈。”   隋祉玉看罗移一眼。倒是难得见他对一个人评判。   他就问:“京兆府想要连夜审顾磐磐?”   罗移答:“这倒没有。只是江平伯府极为震惊,据说杨家女眷哭晕好几位,杨老伯爷留在京兆尹那边,要一个交代。约莫明天就会请磐磐姑娘去问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顾家小宅,顾磐磐肯定是直接就被拿去连夜讯问。   但顾磐磐如今身在宫里,谁敢进宫拿人。   京兆尹不将此事先禀太皇太后,而是先禀皇帝,这是在向皇帝表忠心表站位。   隋祉玉颔首:“待明日京兆尹请太皇太后示下,再去录供。”   太皇太后的人,他不会随便去做安排。   罗移也明白,如今的顾磐磐倒不必担心被屈打成招,但这供词还是要做的。哪怕就是个证人,也得配合查案。   只是,就目前的案情来看,顾磐磐身负的嫌疑颇重啊。   ——   隔日清早,顾磐磐持着银匙,正在吃太皇太后赐过来的桃花玉梗粥,就见隋祐恒激动跑进她房里:   “姐,你快些吃啊。吃好了就跟我走!”   顾磐磐索性放下汤匙,漱口,拿棉帕擦嘴,笑道:“好了好了,看你着急的。”   她方才已听说,今天是渤安国的使臣入宫,要为当今圣上进献一头白鹿。   白鹿,可是书中才记载的吉物!她当然也想看。   藩属国朝觐的时间是五月,渤安国为了这只白鹿提前入京,五月还有一次正式朝觐。因此,皇帝召了使臣在内廷宜畅园觐见,让太皇太后和高位宫妃都来了,沾沾祥瑞之气。   顾磐磐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里除太皇太后以后的宫妃,但太皇太后没叫她去参拜,她便也没有动,毕竟一个都不认识。   而那些年轻的妃嫔,除了邢觅甄,今天才知这个带回魏王的少女长什么样,纷纷多看了她几眼。   隋祉玉这时也过来了,那渤安国使臣便命人将要进献的鹿给牵出来。   大家的视线顿时就被那头鹿吸引,低低发出赞叹声。   果然是一只白色牡鹿,鹿角修长,巍巍高耸,皮毛如雪泽覆满周身,看起来优雅而强健,美貌极了。   那渤安国的使臣,随即开始对着皇帝念一篇骈骊华美、气势恢宏的颂词。   大意就是,圣人出,而祥瑞现,陛下登基不到一年,河东水患治理卓显成效,黔州动乱也予平定,总之,天底下一切好事都得益于天子的圣德显化,因而有白鹿这等难遇的祥瑞之兆出现,极尽歌功颂德之词。   隋祉玉听这些话,耳朵都听得起茧子,自是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   顾磐磐却是第一次听,没想到拍个马屁也能拍那样久,那样大气,没忍住低下头偷偷地笑。   隋祉玉淡淡看她一眼,她赶紧收起笑容,有些小小的赧然,哪料到这样多人,皇帝还能发现自己偷笑。   等颂词念完,隋祉玉很是亲和地露出笑意,问那使臣渤安国的近况。   这当然只是给使臣一个颜面,渤安国的近况如何,在东夷都护府的严密监视中,每月一次的奏报,皆是准时不落地呈送到皇帝的案头,那上面记载的内容,可是比使臣所言详尽隐秘得多。   在这样几个问答后,隋祉玉叫人备下给渤安国的赐礼。   这位使臣在渤安国品级不低,受到礼遇,自感荣幸,一时瞧着是君客尽欢。   太皇太后却是在旁心道,是她的阿恒一回宫,这祥瑞便来了,这到底是隋祉玉的福分,还是魏王的,谁说得准。   太皇太后当然想将这白鹿喂养在慈寿宫,养在魏王身边,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头白鹿自是进了乾极殿的后花园,同皇帝本就养着的梅花鹿养在一起。   隋祐恒这才知道皇帝哥哥的花园里,还养着别的鹿,众人都退下了,他还是不想走,就上前道:“皇帝哥哥,我还想去看看那白鹿,看看你花园里其他的小鹿。”   顾磐磐没出宫上课的时候,隋祐恒到哪里都要带着她,隋祐恒要去看鹿,她当然也要去。   虽然顾磐磐没说,但从她那眼神,也能看出来,她也是想去的。   隋祉玉看看这两人,颔首应允。   ——   到了乾极殿,隋祉玉还有政务,便让身边的大宫女默鲤安排,让人带着这姐弟二人去后花园。   乾极殿的后殿庭园里,一片葱郁碧色,冬园有苍柏列翠,梅树凌寒,夏园有幽竹映水,芭蕉荫荫。   果然是养着梅花鹿,并不多,加上渤安国进奉的白鹿,共有三只,这些鹿就圈养在夏园的一处,有专人负责喂养和洒扫。   隋祉玉想也不想就要朝那只白鹿冲过去,想要摸一摸,顾磐磐一把拉住他,道:“不可,小心它那对鹿角。它不认识你,万一攻击你怎么办。”   这倒是,隋祐恒便说:“那它们喜欢吃什么呀?我和它们做朋友。”   宫人便给隋祐恒呈来一个竹提篮,说:“殿下可用苜蓿草和果实喂它们。陛下平时也是如此。”   皇上还是有从前喂鹿的习惯啊,顾磐磐笑了笑,她便也跟着拿了几根苜蓿草。   隋祐恒抢着去喂白鹿,顾磐磐就去喂那一只头上没有角,体型显得最娇小的小母鹿,顾磐磐觉得这只小母鹿特别可爱,那舌头,把她手心都舔得痒痒的。   默鲤发现,皇帝对这对姐弟的容忍度特别高。居然能让他们进去看鹿,还允许魏王在园子里放纸鸢。   而隋祉玉今日召集群臣,除商议西北军务,便是户部尚书苏庆华提出,先帝当时废除“茶税”,是因南方大旱,因此大赦天下,提出免茶税三年,按理说,三年期过,现在就应当恢复茶税。   这事儿皇帝不发声,容定濯也不发声,两拨人各持己见,唇枪舌剑半个多时辰,争得面红耳赤也没争论出结果。   对于是否恢复茶税,隋祉玉心中早有定夺,却未立即抛出,只冷眼听着两边的意见,让两方各自回去完善方略再议。   想起花园里还有两个人,看看春阳正好,他便慢慢悠悠往后殿去了。   隋祉玉来到园里,放眼一望,没有见那姐弟两人的身影,问:“魏王人呢?”   宫人便指指远处:“魏王殿下先前逗了鹿,又放了会儿纸鸢,叫磐磐姑娘给他讲故事,两人到那边的海棠花荫下去讲故事,至今还未出来。”   远处的小太监便上前在海棠花荫外轻唤:“殿下,殿下,陛下过来看您了。”   却是无人应答。   隋祉玉走过去,一个眼神示意,那小太监立即上前,拨开那垂落如帘的花枝。   这一看,小太监果然见两人在花底入睡,而且还睡得很熟,很香。   天气和暖,隋祐恒一张白糯的小脸睡得通红,手指还紧紧揪着顾磐磐的衣袖。   顾磐磐则是侧卧的,脸也被闷得生出红晕,眼睛被长长一缕竹叶挡住,只能看到她的下半张脸,鼻梁秀挺,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着。   沉睡让她的呼吸比醒时变得匀长,胸脯轻轻起伏,腰肢细得惊人,一条腿是曲起的。月白的纱裙裙摆紧紧裹在少女曲着的那条腿上,将大腿优美的线条勾勒出来,平添了许多诱人旖旎之感。   毫无防备的睡相。   那侧影,直让人以为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来迷了路,在林子里就睡着了。   小太监看得一惊,赶紧避开视线,让出身来,让皇帝看清花荫下的这一幕,道:“皇上,殿下睡着了。”   隋祉玉目光一扫,发现这姐弟俩睡觉都有一个爱好,顾磐磐的手还捏着她自己的一截裙摆。   他微微蹙眉,退开两步,朝一旁的宫女道:“叫醒他们。”   顾磐磐先被唤醒,她醒来时,一时还有些没弄清身在哪里,等看到皇帝,才一个激灵,赶紧把隋祐恒也叫醒。   “皇帝哥哥!”隋祐恒见到皇帝,高兴地爬起来,道:“我们还去喂鹿吧!”   隋祉玉答:“好。”   到了养鹿之处,皇帝和隋祐恒都是去喂那只白鹿,顾磐磐独自在另一旁。   隋祐恒就抨击起顾磐磐的审美,道:“哥哥,我姐姐喜欢的那只鹿不好看!对吧?”   隋祉玉闻言,目光瞥向顾磐磐,见她喜欢那只小点的母鹿,一直摸那只鹿的头。   那只小母鹿也记得顾磐磐了,对她很是亲昵。   他本就喜欢白色,便回答:“白鹿是好看些。”   隋祐恒就道:“主要还是因为那只鹿没有角。哥哥,我觉得长着角的鹿才好看,为何只有一只,不全都养长角的鹿呢?”   隋祉玉看看隋祐恒,想着如何跟这个问题特别多的魏王解释。   为何只养了一只长着角的鹿?   这当然是因为,等母鹿发情的时候,雄鹿会变得凶狠粗暴,为了抢夺母鹿,就会以角斗的方式获得交配权,并且不准其他雄鹿同享。   为了避免届时两只雄鹿在这儿斗得头破血流,罗移早早就作出安排,从前的那只公鹿被送走了,让这只代表祥瑞的白色雄鹿独自在此。   隋祉玉便对这小孩说:“因为雄鹿脾气不好,两只雄鹿在一起会打架。”   他突然觉得,顾磐磐的眼睛和那只小母鹿的眼睛,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极为澄净水润。   顾磐磐发现皇帝在看自己,紧张得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皇帝在看什么。   但顾磐磐的眼睛没有小鹿那样单纯,女孩的眼睛很慧黠,尤其在打小主意的时候。   罗移这时过来,道:“皇上,太皇太后派人过来,请磐磐姑娘回慈寿宫。”   隋祉玉知道,这是京兆府将杨晴鸢的事禀报太皇太后,要叫顾磐磐接受案情调查了。 第13章   果然是为着杨晴鸢的事。太皇太后与杨老夫人曾是闺中小姐妹,虽说如今尊卑有别,但始终是有过去的交情。   一个伯府的女孩儿,还是嫡女,死后还被人在身上刻了符咒,太皇太后还是重视的。   自然要让顾磐磐去录供词。   顾磐磐是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大的一件事,会压到她的头上。   在去往京兆府的马车上,她犹不敢信,杨晴鸢居然……就这样死了?   京兆府衙里,这时却是如黑云沉沉,气氛极为逼仄。   京兆尹是个官见愁的位置,权力虽大,但在这高官林立的京城,却是处处掣肘,左右为难。   比如今日,杨老伯爷来了,这位是作为被害少女的家人。   邢家的二公子 ,邢燕承来了,这位是要主动作证人。   而最让京兆尹林崇心里打鼓的是,容定濯居然也来了。   容定濯的积威非寻常权贵可比,见他冷着脸入内,京兆尹也心里发虚,忙躬身请他坐到上首,打算自己坐在旁侧。   京兆尹自然以为,容定濯是为了杨老伯爷而来,毕竟杨家历来追容家。   不过,他今晨便接到勾沉司送来的一道上谕,命他不可受人胁迫,务必公正。   皇上这样一道密旨,让京兆尹心里也算有个底,今日无论来的是什么样的权宦,他都是要保住这个顾磐磐的。   顾磐磐被带到堂上,按规矩对父母官行礼,京兆尹看着这样一个格外纤细柔弱的小姑娘,道:“开审!”   顾磐磐虽无愧于心,可仍是紧张。她怕自己被定罪,怕死,也怕以后没人照顾爷爷。   容定濯拒绝了坐在上首,就坐在离顾磐磐不远处,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绞着裙幅又松开,知道她在尽力平缓情绪。   看到顾磐磐这样害怕,容定濯心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   他不明白,这是血脉的奇异天性,还是纯粹只为顾磐磐的那张脸,总之,这位权倾朝野的首相,已很久没有过这种心绪受到牵系的感觉。   顾磐磐听完本案主事的陈述,神色凝肃,道:“大人,若这便是所谓我的‘杀人动机’,也太过牵强。”   这句话说出后,她突然不再那样紧张,道:“那天在马球场,我与杨晴鸢的确拌过两句嘴,但是我并没有杀她。”   京兆尹就问顾磐磐:“那你第一次与杨晴鸢起争端,是在公主府?所为何事?”   顾磐磐如实答:“在公主府的时候,原本大长公主指名让我去陪侍皇上,杨晴鸢却装病赖我,让我没法脱身,被我和另一位老太医发现她是装病,她觉得面子过不去,晚膳后讽刺了我几句。”   “哦,杨晴鸢使计让你失去接近皇上的机会,你心有不满?”京兆尹又问。   顾磐磐立即道:“我没有!我从没想过进宫侍奉皇上,所以,就算知道她装病,我也并未与她争吵。”   杨老伯爷哼一声,阴恻恻道:“你若真的没有不满,上巳节晴鸢腹痛找你诊视,你为何却是拒绝?”   顾磐磐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因为无法入宫对她不满,但我觉得她把别人当猴子似的耍,我就不愿与她继续来往,不愿给她看病了。”   杨老伯爷神色变得冷厉,但这回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杨晴鸢那次做得不地道。   顾磐磐就又道:“而且,打马球的时候,我们一整个队都穿着同式的红裙,若有与我身形相似的人在尸首附近出现,很容易被错认。”   杨老伯爷寒声道:“小小年纪,你倒是很能狡辩。”   “杨伯爷,我并非狡辩。我想,你们伯府想要的,应当是找出真凶,而非胡乱找一个替罪之人?如果错枉他人,而放过真凶,岂非无法抚慰杨晴鸢的冤魂。万一因此有更多人遇害呢?”   连京兆尹也不得不提醒杨老伯爷,说:“伯爷,下回勿要贸然发问。”   毕竟容相在此!   杨老伯爷看看一旁不知来意的容定濯,没有再说话。   顾磐磐又道:“至于说我曾单独与杨晴鸢相处,我也有证人。青鸾书院的同窗邢觅楹,还有太医院的邢太医,都可以为我作证,那日球赛至结束后,我一直与他们在一起。”   顾磐磐年纪虽小,却是条陈分明。   邢燕承这时也道:“我可以作证,顾磐磐的针灸还在初学。以她的手法和力量,要在杨晴鸢可能挣扎的情况下,一针准确刺入风池,不可能做到。”   “而且,她拒绝杨晴鸢时,我也在旁。她的马匹被人下药,从医治到晚上回宫,我与堂妹邢觅楹的确都与她在一起,她没有作案的时间。”   邢燕承沉声道:“因此,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顾磐磐与杨晴鸢的死有关。”   容定濯瞥了邢燕承一眼。   京兆尹便也轻咳两声,说:“好,我知道了。”又问一旁的主簿可都记下来。   至此京兆尹说:“的确无证据证明顾磐磐杀人,今日的口供便录毕。”他又转头看向容定濯:“相爷,您看呢?”   容定濯自是颔首,他又看了看顾磐磐,因有急事等他处理,他是特地拨冗赶来,也不再多留,就先走了。   京兆尹松一口气,但又暗暗叹息,这怕是暂时要成为一桩悬案。   顾磐磐与邢燕承从京兆府衙离开。   因为已近暮时,顾磐磐就在附近的酒楼,招待邢燕承简单用了一顿晚饭,谢谢他特地来帮她作证。   ——   隋祐恒是顾磐磐离宫后,才从姜妈妈那里听说这事。   隋祐恒很生气:“我姐姐怎么可能杀人?”他年纪再小,却也懂得“偷”“骗”“杀人”都是不好的。姐姐教过他。   “我姐姐不可能杀人!”隋祐恒吼道。他也知道杀人要被抓起来,他害怕顾磐磐被人抓走。   姜妈妈忙安抚隋祐恒:“殿下别急,姑娘一定会证明清白的。”   隋祐恒便叫上自己的太监,乘上特赐的舆车,就要去找皇帝。   太皇太后被吵得头疼,又担心隋祐恒偷偷溜出去,只好让内侍护送着他。   太皇太后很是难受,皇帝明明是阴郁无情,冷心冷肺,可魏王却只看得到皇帝那迷惑世人的外表,对皇帝仰慕得不行。   南翊郡王隋礼叙刚从兰陵回京,此时正在皇帝殿中,他瞥见皇帝桌上的牛皮卷,看到上面用圈出的朱砂的城池,还有附注,想起皇帝私下爱与将领交流兵法,便道:“陛下,您这是有……亲征的打算?”   “暂无此意。”隋祉玉倒是想起一事,告诉隋礼叙:“今晨接到奏报,燕夺在云州白云关以三万军破李辛虎大军,大捷,不日便将拔营回京。”   邢家除了一个异数邢燕承,满门皆是武官和武将。   而邢家子弟中,邢老太尉最得意的孙辈,便是这个嫡长孙。   半年前,邢燕夺从京畿禁军长真营指挥之位,领云州都督兼镇北将军,出战白云关。   当然,这不是邢燕夺第一次出征,在十五岁,邢燕夺便跟随父亲邢远敬上沙场,十八岁那年,在昼山一役一战成名,在邢远敬突发心疾后代父镇守北疆东线,如今功勋加身,在军中威望极高。   先帝驾崩前一年将其调回京任长真营指挥,这次再战而凯旋,自然要再受封赏。   隋礼叙一愣,随即笑道:“太好了,恭喜皇上!”   隋祉玉也一笑:“嗯,这一仗胜得漂亮。待燕夺回京,朕为他庆功。”   随即听内侍来报,说魏王求见,皇帝一听便知那孩子是为顾磐磐而来,没让人拦着。   “皇帝哥哥,我好害怕!……我好怕磐磐回不来!”隋祐恒一进殿,就来到隋祉玉身边,泪珠子从眼眶里不住下掉。   隋祉玉闻言,让罗移递了一方棉帕给隋祐恒擦泪,道:“你不用怕,不是顾磐磐做的,朕不会叫人冤枉了你姐姐。”   “那你现在就叫他们放了磐磐,好不好?”隋祐恒眼睛哭得通红,长长的睫毛都湿润地黏着。   隋祉玉只好安抚:“你姐姐只是去录个供词,不是被人抓起来。顶多再有个时辰就回来。”   “真的么?”隋祐恒对隋祉玉是很信任的,忧惧得到缓解:“那皇帝哥哥,我想在你这等着姐姐,好不好?”   隋祉玉同意了,乾极殿在离大允门更近,顾磐磐过来接隋祐恒再回慈寿宫,也并无不妥。正好他们三个堂兄弟在一起用晚膳。   ——   顾磐磐好歹是回宫了。罗移派的人守在南华门,直接将她带往乾极殿。   快到乾极殿,天空却是两个惊雷乍响,随即雨水磅礴,倾泻如注。春日难得有这样的大雨,重重宫殿在水幕中模糊,幻化成远近的虚影。   几乎是两息之间,顾磐磐身上的衣裙就被淋湿。风一吹,凉意便在浑身蔓延。   顾磐磐暗道今日真是有些倒霉,快到乾极殿,罗移赶紧让人撑了伞出来接,让顾磐磐到殿里去避雨。   罗移瞧了一眼,暗淡的天光下,雨势望不到头,他便上前笑问:“磐磐姑娘用过晚膳了么?”   顾磐磐环着手臂,护在身前,也道:“谢谢罗总管的伞,我用过了。”   罗移颔首道:“陛下与两位殿下也用过晚膳了,磐磐姑娘先去换身衣裳吧。”   小姑娘身段生得太招人,这样湿濡的一身,叫御前的侍卫们看了不好。   罗移叫来小宫女,安排人带顾磐磐去偏殿,只好拿宫女的衣裳给她暂时穿上,帮她把原先的衣裙烤干再穿。   那两个小宫女看看顾磐磐,一人帮顾磐磐解开头发,一人帮她更衣,两人都觉得这女孩的头发摸得着实舒服,像丝滑的上好缎子,皮肤更是晶莹白嫩,莹莹生光似的。   顾磐磐换上了乾极殿宫女的制式裙子,因为陛下喜素,她们这群御前的宫女,都是雪色暗纹上襦,蓝白二色的花间裙,可穿在这位顾磐磐姑娘身上,愣是叫她穿得袅袅绰绰,再素也只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光艳。   担心顾磐磐受凉染上风寒,两个小宫女就一起先把她的头发用香笼烘干的,再拿她的湿衣裳去烘。   顾磐磐这时被另外的内侍被带到后殿找隋祐恒。   隋祐恒刚好去了净室,顾磐磐没找到,便站在廊外等着,这时一道高大身影从廊下另一边出来,是皇帝,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   隋祉玉却没正眼看这个低着头的宫女,嗓音如常的低沉,今晚隋礼叙与他饮了不少酒,隋祉玉的声音还有微微的哑,他道:“备墨。”   皇帝说完,便走进隔壁的房里去。那两个内侍都诧异看着顾磐磐,已经认出了她。他们和皇帝一样,开始都以为是默鲤站在这里。   正要行礼的顾磐磐也愣住,她看看周围,是……叫她吗?皇上是不是根本没看清她是谁,见她穿着宫女的衣裳,就以为她是哪个宫女。   她脑子里猛然又出现那个梦,还好,不是叫她更衣呢。   不过,皇上刚刚走过去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顾磐磐就跟着皇帝进了屋里,发现这是皇帝的内书房。   顾磐磐环顾周围,看到两个并列的金丝楠云龙大架,架上的书摆放颇多。窗下有两张雕花椅,靠里是同色楠木嵌染牙点翠云阁的矮榻,旁边的案几上,摆放着四角龙头挂珐琅穿珠穗的桌灯,一对青瓷细颈香筒,袅袅的乳香散在空气中。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幅章草《边塞雪》。   外书房有接见臣下与议事之用,这内书房就是皇帝个人的小天地,纯粹的闲时休憩之所。   隋祉玉坐在榻上,眼睫阖了片刻,缓缓张开,即使饮了酒,眸中依旧透着微微寒意,他要亲自写信,抬起眼,却是看到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的脸。 第14章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身乾极殿的制式宫裙,正要叫她退下,他不喜不熟悉的人进内书房。   顾磐磐却是凑到他近前补了一个礼,含笑道:“皇上,那我现在就给你研墨。”   隋祉玉的话到了喉间,硬是为这张突然放大的笑脸给止住,薄唇略微一抿,没有说话。   不过,他见这宫裙穿在她身上,实在有些不合身。   顾磐磐来到桌案旁,见桌上有一盒八棱澄泥砚,揭开海水疆崖纹的绿松盖子,看看这润玉童肌般的贡砚,就开始研墨。   这澄泥砚呵气可研,何况配的是入水易化的玄脂软墨,滴入清水,轻旋推研几下,就能磨好,并不能用太大的力气。   但顾磐磐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小腰端得笔直,心中有劲,手上的劲也跟着大了。   “顾磐磐,你在捣药呢?”隋祉玉单手撑着榻靠,给她的动作看笑。   照理说,按这小姑娘的容色,做这些事,怎么都该是个红袖添香的,但瞧着却不是那样回事。   顾磐磐也发现自己太用力,但她想起,在梦里,皇帝就嫌弃她更衣,现在又嫌她研墨,老是这么被嫌弃,她心里有微微的不舒服。   这些本也不是她的长项,她擅的东西其实挺多。而且她是想向皇帝陈情。   见皇帝起身走过来,顾磐磐就上前道:“皇上,我有个特别好的解酒茶方子,酒后喝下,绝不会宿醉头晕。疏肝气、养肝血的效果颇佳,不如我现在去南药房给您做?”   反正南药房隔得近。   隋祉玉看看她,眸色浅淡,似笑非笑,顾磐磐今天格外殷勤啊。   他道:“不必,备着的。”   不是谁做的东西都能入天子口。拿医事举例,本朝规矩,帝后的每一套诊疗方案,哪怕是再小的毛病,也得三名以上御医会诊确定,还要院使或副院使签章同意,由内臣一起合药,煎药奉药的过程亦有人监督。   顾磐磐也对这略知一二,就颔首,只说:“那,谢谢皇上今日对磐磐的照拂。”   她今天离开京兆府衙的时候,京兆尹告诉她,圣上亲自过问了她这个案子,要她记得感念圣人恩德。   顾磐磐也知道,京兆尹认定证据详实的案件,不必再由三法司会审,可当场判处极刑。如果没有皇帝的一句话,她未必这样快就能离开京兆府衙。   就像从针法来说,燕承哥哥其实比她能更可能刺死杨晴鸢,可只要邢燕承说没有,在没有十足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再提他有嫌疑。   因为他背后是邢家。   在这样的时刻,皇上竟相信她的为人,还为她特地通知京兆尹,让顾磐磐觉得很是感动。   “也谢谢皇上相信我没有作恶。”顾磐磐又表心意道:“我……将来就算不在内廷做女医,也会为百姓多行义诊。”   意思是,不给您家皇亲国戚的女眷们医治,也会为您的子民看病,总之,不会辜负了皇帝的这番信任。   “嗯。”隋祉玉便问:“那顾女医的穴位记得如何?朕把朕从前用的铜人都给你了。”   顾磐磐眼睛蓦地睁大:“那个铜人,是皇上自己用过的?”她全没想过那曾是御用之物。她这两晚还抱着睡觉。   不然?隋祉玉看看她,她前脚刚走,他就叫人赐铜人。当然是他自己宫里的,才能那样快。   他的声音凉凉的,问:“怎么。你嫌弃?”   “没有,没有。”顾磐磐道。那渤安国使者不也说了,沾了皇上的祥瑞龙气,会有好运。她看着皇帝,说:“我只是没想要,皇上竟也琢磨过这个。”   顾磐磐是不知道,从小照顾隋祉玉的内侍罗虚,可不是个一般的太监。   而是个智慧拔群,曾被誉为不器之器,入选天策学士的大才之人。若无意外,罗虚的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却因友人而被牵涉进永州刺史通敌案,因太子惜才力保,太宗留其性命,罗虚以成人之身遭受宫刑,因此成了个宦官。   罗虚感念太子仁厚,就此陪伴在刚出世的小皇孙左右。   又用了毕生心血与所学,来培养隋祉玉这个太子遗孤。   孩童总是要生些小毛病的,在隋祉玉小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罗虚自己给他捏拿调养,开方领药,就给他治好了。   渐渐隋祉玉自己也学到些药理,有时也会摸索药物。尤其是在罗虚离世之后,他闲时也会看些医书,尤其是食药间的生克,多疑和防备是帝王本性。   顾磐磐那天想看的铜人,隋祉玉更是早已将那些穴位和经脉记熟。   顾磐磐就回答:“这两天,我全都记熟了。皇上不信可以考考我,看我找得是否准确。”   考考她?   隋祉玉修眉微挑,沉默片刻,可能是今晚喝了酒,也可能是这小姑娘真的太水灵,瞧着让人心情好,他有几分闲情,道:“好。朕考你。”   他随口说了一个:“肺俞在哪里?”   因为这个穴位在身后,顾磐磐原本想在自己身上比划出来,但她的手无法准确地够到。她就说:“皇上,我可以在您身上点么?”   她脱口而出后,就意识到不妥,皇帝的龙体应是不能随便碰的,特别是后背,因为怕人偷袭使坏。要不,她请一位门口的内侍进来指穴。   隋祉玉倒是大大方方应承,道:“可以。”   顾磐磐便来到皇帝身后,看到这一道在公主府时觉得遥不可及的背影竟近在咫尺,莫名令她的心跳加快。   她发现自己才到他肩膀的位置,正好看着皇帝宽阔的肩,挺拔的脊背,肩上通绣的龙纹灿烂流光,让人心神也跟着颤了颤。   她又鬼使神差地,偷偷看了一眼隋祉玉腰间的锦带,和龙袍摆下的长腿。脸微微一红。   她想还好皇帝看不到她的脸。   顾磐磐定定神,随即将手指轻轻放在隋祉玉的大椎处,也就是颈肩之交,指尖顺着脊椎轻轻下移,向下数至第三椎体的下端,旁开一寸半,取穴肺俞。   她的手停在他的肺俞穴,稍微加重力量,按了按,歪头想看他:“皇上,是不是这里?我取穴准确么?”   隋祉玉慢慢笑了笑,感觉那小猫爪子似的手在身后摸索,笑容里却有一丝难辨的深沉,道:“正是。”   顾磐磐就回到皇帝前面,道:“我听燕……我听邢太医说,还有经外奇穴。皇上连奇穴也懂么?”   “这朕就不懂了。”隋祉玉回答。他其实是懂一些的。但听她提起邢燕承,忽然就不想再继续与她探讨。   正好,乾极殿的大宫女默鲤这时到来,还带着两名宫女,默鲤看到顾磐磐竟在内书房,倒是诧异,微愣了愣,随即垂首将宫女托盘里的白瓷小碗端过去,道:“皇上,喝些醒酒汤吧。”   顾磐磐一听,她原本还想向皇帝提一提女医能否进教习厅的设想,她在青鸾书院有要好的师姐,也很憧憬进教习厅学习。当然只能按下不表。   见皇帝喝了那小碗汤水,又叫默鲤伺候笔墨,知道他是要写什么东西,顾磐磐觉得自己还杵在这里挺多余,正好心里也挂着隋祐恒,就说:“皇上,那我先与魏王殿下回宫了。”   皇帝本就要先写信,闻言看看顾磐磐那张没了笑意的小脸,忽道:“把你说的那醒酒方子写下来。”   “皇上还是要用?”顾磐磐闻言,脸颊的梨涡又浮出来,皇帝把自己的笔递给她,看她晶莹剔透的手指握着笔,一字一字在纸上写下。写完递给皇帝:“皇上,您看看。”   “嗯。”隋祉玉看了看顾磐磐的字。   顾磐磐发现默鲤在看自己,便朝她微笑,这才离开了。   默鲤也立即朝顾磐磐一笑,随即收回目光,看了看皇帝。   顾磐磐没走一会儿,罗移便进了内书房,摒退众人,道:“陛下,容相今日去了一趟京兆尹,亲自去的。”   隋祉玉还未发表看法,罗移已迫不及待接着道:“据说顾磐磐……和容定濯从前在岭南认识的那位,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隋祉玉手微微一顿,索性停了笔,眸光不定:“查清楚了?”   罗移道:“没错。按照顾磐磐的年岁,也和当年那女子消失的时间差不多。”   ……   ——   此时的慈寿宫里,太皇太后却是忧心忡忡。   “魏王太过依赖顾磐磐。”太皇太后看向上午还春阳灿烂,此时已风雨交鸣的天空,皱着眉道。   岳姑姑明白太皇太后这话的意思,魏王这么一个小人儿,今日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样子,看了真是叫人心疼,又心惊。   顾磐磐能影响魏王太过,最近又与魏王不时往皇帝那边跑,太皇太后得提防着,毕竟,人心就如这天色,是最容易变的。   “可是殿下执拗,除了磐磐姑娘,别的人都不亲近。”连照顾他起居的姜妈妈,虽是接进宫来,但隋祐恒感情上也并不依赖。   太皇太后就说:“上次我听磐磐说,她有两个婢女,除了芡实已进宫服侍她,还有个叫薜荔的小女孩,也是十四左右吧,还留在顾家。她说除了她,魏王便是与这薜荔较为要好。”   岳姑姑道:“太皇太后是想让这薜荔进宫,让殿下不要过于依赖磐磐一个人?”   太皇太后颔首。   岳姑姑就说:“奴婢这就派人去安排。”   果然,第二日薜荔就进宫了。薜荔进宫,顾磐磐自然是高兴的。   芡实有二十岁了,平时较为稳重妥帖。薜荔要小很多,跟顾磐磐一样才十四,很是机敏可爱。   太皇太后一见薜荔,倒是有些诧异,芡实相貌普通,这薜荔可就漂亮太多。虽然不及顾磐磐那般绝色,可就算穿上宫女的衣裳,也绝对不会泯然于众。   隋祐恒见到薜荔,果然很高兴,立即带着她去参观自己的寝殿。   顾磐磐今日早早到青鸾书院上课,下课后,就听人在问她,是否要去吊唁杨晴鸢?   是大长公主提出的。   青鸾书院的女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大长公主作为书院掌管者,这两日自是弗悦。   因此,大长公主决定组织一些书院老师与女学生前往吊唁。 第15章   顾磐磐有些为难,其实人死灯灭,要说去给杨晴鸢吊唁,她本身是愿意的。   但她想起那日杨老伯爷的咄咄逼人,一位男性家长尚且如此,杨家其他的女眷,尤其是杨晴鸢的生母,见到她怕是更加情绪难控。   她想想,说:“我还是不去。”真凶没找到之前,杨家人对她的怀疑怕是不会少。   容初嫣这时正巧过来,她今日穿得素色衣裙,钗饰尽去,仅着白色小花,比起平日的雍容娇艳,显得格外清丽柔美。她看看顾磐磐,道:“同窗一场,大家能去的,怎么都该去看看。”   顾磐磐看容初嫣一眼,只当没有听见她的话,转身就要走。   很快却有两名贵女走过来,两人的婢女将顾磐磐的路给挡住,其中一人道:“顾磐磐,你怎的这样不合群?”   顾磐磐蹙了蹙眉,这是要逼着她去?可她们越是如此,她还偏就不去。便说:“我还有事,烦请让路。”   那二女对视一眼,若是从前,她们强迫顾磐磐去也无不可,但现在,顾磐磐毕竟攀上魏王,是不能强迫了。可酸几句,却是没人怕的。   一道微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吊唁之事,皆是自愿。你们还想逼着人去?”   容初嫣与那两个女孩都是一怔,迅速朝着来人行了礼,脸上的傲慢尽褪,都变成心虚谦慎。   来的人正是大长公主。她冷眼看看三人,道:“磐磐,你先去做你的功课。”   顾磐磐自是向大长公主福身,独自离开。容初嫣在内的三女,闻言多少有些不安。   大长公主叫那二女退下,独留了容初嫣,看着这个侄女,突然叹气道:“初嫣,伯母是不是太纵容你。杨晴鸢的死,看看杨家的反应,还不够你心存顾忌?”   容初嫣一听大长公主还是自称伯母,就知道她还是疼自己。面对大长公主锐利的视线与敲打,容初嫣解释道:“伯母,我真没有。晴鸢的死与我无关。”   大长公主还是看着容初嫣,道:“初嫣,你的目光,应放在邢家女身上,邢燕夺即将回京,邢觅甄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皇上。你总是针对顾磐磐做什么?”   大长公主又道:“磐磐那样的模样身段,招皇上喜欢那是一定的,指不准还会着迷一段时日。你要做皇后,这点气量得有。但是磐磐的身份过不去,没法跟你争后位,你得明白对手到底是谁。”   “皇上是个最理智的,这点你放心,他很清楚,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就算他往后真的宠幸顾磐磐,也不会让她得到她承受不起的名分。”   容初嫣颔首:“我明白了,伯母,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害晴鸢。”   她从小就是拔尖的美人胚,是贵女圈中的第一美人。这顾磐磐的到来,的确令她心中不喜,可真的不是她做的。杨晴鸢是她的跟班之一,她还不至于为了陷害顾磐磐就如此。   容初嫣又蹙眉道:“不过,我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大长公主眼中虽还带着猜疑,但看着这么个我见犹怜的侄女,只是道:“放心罢,下个月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伯母自会给你安排。连邢觅甄那么个舞枪弄棍的,也知道投皇上的喜好,习习琴,谱谱曲,你该知道怎样做。”   容初嫣绽出笑意:“我知道了,伯母。”   大长公主看看容初嫣,没再说话,让她准备去杨家。   ——   自从进宫以后,顾磐磐有好多天都没参加义诊。   现在终于有薜荔进宫,帮忙带着隋祐恒,趁着这日书院也没有课,顾磐磐总算又能来春温堂义诊。   顾磐磐义诊是用的另个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穿着男子的青色衣袍,平时就戴着张灰扑扑的面具,化名叫做“白大石”。   唯有那脖颈、手的肌肤,还是细嫩光滑,雪亮惹眼,让人莫名瞧着心痒。   “大石兄!好久没看到你!。”   “大石啊,你此前开的那治喘方子,那老人家用了甚好,经常来问你,想感谢你。”   春温堂的伙计都喜欢顾磐磐。不仅因为她人讨喜,更因这家药馆的主人是邢燕承,邢燕承特地让掌柜交代过,要关照顾磐磐。更何况顾磐磐这孩子有分寸,重病不看,怪病不看,以免延误人家,只挑她有一定把握的。   顾磐磐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准备着今日的义诊。   春温堂医师的水平都不错,顾磐磐一边义诊,还可和同侪讨论,看到下午,正要准备整理药箱,就见一道男人的身影走来,隔着小桌,坐到她对面。   “……小郎中,我生病了。”那人淡淡朝她道。   顾磐磐总觉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而且不像个生病的人。她抬头一看,来人身着一袭黑地暗纹的袍子,瞧着不起眼,却是精贵的。   穿这样的衣裳,为何来义诊?   而且这人,既来看病,怎的还戴个面具?   要知道,面诊也是很重要的。   这人面具的眼睛处,是黑色的薄晶石,她连对方眼睛的颜色都看不清。   她就问:“这位大哥,你能摘下面具么?”   隋祉玉慢慢说:“我摘了面具,可能会吓到你。”   她蹙了蹙眉,琢磨这男人的意思,大概是他脸上有刀伤或是别的疤痕?还是脸上长了什么?   她又看看这个人的身形,身姿颀长匀称,肩腰的比例如画刻出来一般。即便是坐着,她也觉得有些眼熟?   她心中划过一个想法,可这人声音与皇帝的声音并不一样。   顾磐磐又看看这男人,这般藏头露尾的,不会是犯事的朝廷钦犯吧?她忘记自己也戴着面具。   随即又想,钦犯是不会来看义诊的,因为义诊后若是要取药,需得详细登记身份。   她就说:“不怕的,你是脸上长着什么吗?可以让我给你看看。”   “让你给我看病,你非要看我的脸?”隋祉玉在面具下微微挑起唇角,道:“那不如,小郎中摘了面具,让我瞧瞧。”   顾磐磐一怔,越发觉得这位病人的态度不对,毕竟她也遇到过登徒子,就警惕起来,摆出大夫的严肃,说:“我要你摘面具,是为了给你面诊、舌诊。但你无需看我的脸!”   看顾磐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隋祉玉改口,说:“不看便不看。小郎中别生气。”   听他换了老实语气,顾磐磐也就说:“那你把手伸出来。”她要把脉了。   隋祉玉把手放在她的桌上,顾磐磐看着这只手,一下就否认了先前的想法。因为她很关注皇帝的手,虽然是纯粹的欣赏,但一直觉得那手可真好看,她甚至想象过那双手抚琴的样子。可这双手,又黄又糙,还微肿。   顾磐磐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很快就道:“我看不出来你哪里有病。请你稍等,我去叫老大夫来给你看。”   顾磐磐飞快上了楼,来到邢燕承身边,低声道:“燕承哥哥,下边有个人,我觉得不对劲。”   邢燕承难得见顾磐磐这般求助的语气,立即放下笔,道:“是么。”   难道遇到登徒子?他便跟着顾磐磐下楼,去看是怎么回事。   可等两人到了楼底下,那座位上却根本就无人了。   今日是罗虚的生辰。皇帝微服去了罗家旧宅,在那桌子上摆放了酒菜,和那人说说话,再喂了池子里的乌龟,一待就是一天,刚刚才回宫。   邢燕承很警觉,抬起眼睫,目光向整个长乐街扫过去。   他的身份,并不仅仅只个御医。   外人只知道,邢燕承弃军从医,跟家里“关系不好”,连邢老太尉都放弃了这个不争气的嫡孙,总是责骂他。   除非是攸关名誉性命,邢家是不会管邢燕承的。   因此,世人只捧邢燕夺,就连在太医院,李通也敢算计这么一个老好人。   可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邢燕承,正是邢家培养的另一位掌权者,是暗面的底牌。   邢燕夺领兵沙场,权势与风头无两,邢燕夺受的关注太多,许多事做不得的,便是邢燕承来办。   这京中有名的药行春温堂,济世安民,实际是高手潜伏,是邢家的情报收集处之一。   隋祉玉并未走远,乌篷马车还在春温堂的街对角。   他目光冷淡,看着双双从楼上下来的邢燕承与顾磐磐。两人的关系,还是一贯的好。   隋祉玉想起顾磐磐那故作天真,手却往他身上比划的样子。两回了,在南药房“碰巧”一回,在他的内书房又是一回,他还记得少女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还有玉笋般的指尖。   顾磐磐女扮男装留在春温堂,所谓与邢燕承研讨医术,也跟那晚对他一样吧,两人也在身上互取穴位?   容定濯用心良苦。隋祉玉低低冷笑一声,道:“回宫。”   邢燕承站在医馆大门处,看到隋祉玉乘坐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开动,却是目光沉沉。   不管来的是不是那一位,他想起皇城西华门的眼线今日被杀之事,看来,春温堂不可再作情报之用。   往后只能做普通医馆。   顾磐磐一叹,那个男人走得可真快。 第16章   “磐磐就要回宫了?”邢燕承见顾磐磐的药箱已收拾好,就问她。   今日天色尚早,他想带顾磐磐去一家新开的茶道馆。   顾磐磐便说:“燕承哥哥,我暂时还不回宫。书院下月就要开射御课,我打算去买两张弓,备着上课用。”   青鸾书院虽称“书院”,但其实是乐舞射御,包括顾磐磐学的食医,还有茶道、女红等等,均是有所涉及。   大允有尚武之风,贵族女孩们,很多是从小就会骑马开弓,而顾磐磐的骑术虽佳,但她的射之一项,就几乎没有练过。以后这骑射都是要考的,她不希望这一门把她的成绩拖得太厉害。   想着就快开射御课了,顾磐磐当然要提前购置好弓。   邢燕承闻言笑了:“你何用到外面的铺馆去买弓。”   “嗯?”顾磐磐看看他。   “找我不就可以。”邢燕承道。   衣裙胭脂什么的,他不好帮忙,但邢家是大允第一武将世家,那还缺少良马和弓箭么?最不缺的就是兵器。   他便又说:“你自己懂得如何挑选弓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选两张好弓。”   顾磐磐想着,这的确是,她一个外行自己去买弓,可买到的未必适合她啊,说不定花了大钱还得上当。她得选一张适合自己的好弓,这样才能把射艺练起来。顶多她付钱给燕承哥哥就是,毕竟已劳烦他够多。   她就同意道:“那就要有劳燕承哥哥。”   “无妨。”邢燕承带着顾磐磐上了马车,来到一处宅院外,只从院门看,倒算不上高门大户,连个牌匾也没有。   然而等顾磐磐下了马车,跟着邢燕承走进去,却是发现里面是别有洞天,至少她行过影壁之后,根本想象不出里面会有多大。   也就是个给邢家子弟和权要人物玩儿的地方,并非机要之地,因此,可以带顾磐磐来。   但邢燕承有私心,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顾磐磐的容貌,因此,还是让她穿着那身男式袍子,并让她仍戴着面具。   邢燕承带着顾磐磐直接前往武场,像那些歌姬舞姬正在献艺,蓄养着家妓的那两个园子,直接就绕了过去。   到武场后,两人正要迈进兵器场馆,一道身影高高站在凌风塔,半眯着眼下望,他看着邢燕承的背影,又瞥一眼邢燕承身边那抹纤秀的身影。   “老二那是带着谁?”正是从云州凯旋,却秘密提前了几天回京的邢燕夺。   看那背影,虽做男子打扮,但那个窄肩,那腰身的婀娜线条,还有轻柔的步态,应是个女人。   他身边副官道:“可要卑职去查探。”   “不必。”邢燕夺收回目光,直接迈步下塔。   邢燕承与顾磐磐已挑选好了两张弓箭,有好几张适合女子使用的,但有两张是鎏金嵌宝的,太过华丽。顾磐磐不能太招摇,邢燕承就帮她挑了一张白漆软梢,还有一张轻竹长弓,让她练习那张梢弓为主。   邢燕承带着顾磐磐在武场里练箭,给她示范指点,顾磐磐这才知道邢燕承的箭术竟然这样好。   有个好老师,她当然学得更起劲,以免到时射艺不精,被某些人看笑话。   邢燕承虚扶着顾磐磐,引她拉开弓弦,但将手撤开时,他转头看看顾磐磐,却有些不想放开。   他不是重欲之人,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又正值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喜爱的小姑娘在一起,难免会动些心思。   不过,以他的自律,当然能很好地克制。   顾磐磐浑然不觉,专心致志地,感觉自己越练越有劲。   这时正好有管事找邢燕承,顾磐磐便提着弓,开始尝试一些邢燕承在时她不好意思尝试的举动。   她先朝左靶射了一箭,又迅速朝旁边一靶射一箭,又换一靶,每靶一箭!   因为她觉得方才邢燕承这样换靶拉弓时,姿势动作看起来特别潇洒,她甚至已经开始构想自己箭术飞升后的英姿。   但她的准心可实在不能跟邢燕承相比。   虽然她射箭的速度快,拉弓的姿势也的确格外漂亮,但脱靶的着实不少。   顾磐磐很快就听到一声嗤笑。   顾磐磐一愣,她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那人在打量她。方才那笑声,就是他发出的。   仿佛在说:射艺还这么烂,就迫不及待换靶射!   她发现,这人竟也戴着面具。今天可不是中元节,竟叫她碰到两个戴面具并且都不大友善的人。   邢燕夺是秘密回京,自是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长什么样,但气势仍给人一种惊人的压迫感。   顾磐磐又仔细看看他,见这个男子穿着鸦色袍子,身形高挑而强健,那肌理在薄袍撑出的线条,一看就是英姿峻伟。总之,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捏死她那种。   于是顾磐磐很识相地转过头,只假装没有听见这人不友善的嘲笑声。   两人无人说话,但邢燕承这时却回来了,他只看一眼,自然就知道这个戴面具的人是谁。   他微微诧异:“你回来了?”   “刚回来。”邢燕夺道。   这两人见面,自然有涉及家族和朝廷的机密之事要谈。邢燕承就道:“磐磐,我让人先送你回宫,可好?”   顾磐磐也觉得今天练得差不多了,就道:“好的,燕承哥哥。”   邢燕承提醒她:“但是你这弓箭,恐怕带不进宫里。”   外边的兵器的确进不了宫,除非是皇帝特别恩准,顾磐磐只好托邢燕承把弓带给邢觅楹,下次开课就帮她带去书院。   邢燕夺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直到顾磐磐离开,才与邢燕承并肩进了一间静室。   ——   接着一连十来天,顾磐磐都没有再见过皇帝。   连隋祐恒想去乾极殿请安,也被拒绝。隋祐恒见不着皇帝,很不开心。   顾磐磐倒是如常生活,偶尔也在想,皇帝怎么突然就不见魏王了呢。直到这一日,京中发生一件事。   銮仪司和御前亲军司,在京中抓走数名官员,封锁抄家,当今圣上,一日之内,连下九道抄家与处斩令!   这九道上令,皆是源于一起盐课贪污案。   先帝安平三年起,因多地远离战乱,各道州上报人口增长,额定盐销量已太少,请求增加盐引定额。先帝立的规矩是当年的定额之外,增加的盐引需缴税两倍于定额数。官员抓住这个契机,欺上瞒下,以增额的价格卖出大量定额盐引,向盐商强索贿赂,导致盐价疯长,穷人家难知盐滋味。   此案由两名巡盐御史冯世安和左齐共同“上报”,经勾沉司查证,共有盐铁司,大同、定州等共十六个州府的一百三十多名官员涉案,官阶高至盐铁司副转运使,低至州衙长史,多者一人便以此敛财达十万两银之巨。当然,除去盐课谋私,还有数罪并发。   在地方上的官员已就地处决。中央官员则是遭到抓捕。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像容定濯等少数权宦是知道皇帝在查盐政,可没想到皇帝能查这样快这样多,更没想到他真敢开刀,还一开就是一片。   各地风咆雨哮,一夜入狱的,就地处斩的,拒捕发生混战的,还有宫门外跪了一地求见皇帝的,翻覆喧沸,乾极殿里却是岿然不动。   隋祉玉还在看书,手握书卷,罗移不断进来禀报求见的官员名单,终于说到户部尚书苏庆华求见时,隋祉玉突然站起,淡色眸子一片冰冷肃杀,厉声道:   “盐铁副使张苛献的罪行,罄竹难书,朕这里的卷宗,抱去明政堂,让容苏一党仔细看个清楚。”   随即露出讥讽笑意,道:“传朕旨意,若执意求情者,按党羽论处!”   罗移却是知道,隋祉玉真正大怒的时候其实早已过去,今日正是割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心情是大好的。   罗移便想着如何助助兴,就说:“陛下,乔贵太妃的远房表妹进宫,音容兼美,连贵太妃也赞其音律,一手琵琶可谓出神入化。不若命她前来侍奉?”   罗移是罗虚的义子,对皇帝极是忠心,始终惦记着皇帝的子嗣问题。   隋祉玉的确是心情好,听罗移说起女人,目光深了深,略微沉默,道:“不必。传魏王过来陪朕说话。”   罗移一愣,传魏王?这皇上还第一次主动传魏王陪侍。   隋祉玉又加一句:“魏王闹腾,记得把能约束他的人亦唤上。”   罗移又是微愣,脑中瞬间转过无数思绪,看看皇帝,道:“是,陛下。”   隋祐恒还是第一次受到皇帝哥哥召见,以往都是他自己去皇帝那里蹭座,今儿个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美。   隋祐恒的亲王袍服终于连夜赶制出来一部分,按规制他今日并不需穿蟒袍,但他坚持穿上一件红色小蟒袍,他要穿给皇帝哥哥看!   到了乾极殿,隋祐恒为了匹配这身绣蟒小袍,上前很正式地行礼:“臣弟拜见,滑……滑帝哥哥!”   隋祐恒缺了一颗门牙,说话豁风:“滑……滑帝哥哥,姐姐说,窝在换牙了!”说完担心自己的形象,又赶紧捧起小手捂住嘴。   “……”隋祉玉看了看隋祐恒,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看向他身边的少女,却见是个陌生的脸孔。   那是薜荔,并不是顾磐磐。薜荔很紧张,并不敢直视皇帝的脸,只立即行礼道:“奴婢薜荔,见过皇上。”   隋祉玉收回目光,道:“嗯。”   隋祉玉想了想,单独带着隋祐恒来到殿外,走了数步,他问:“怎么顾磐磐没有跟你一起?” 第17章   见皇帝问起这个,隋祐恒立即道:“哥哥是不是也想我姐姐了?”   隋祉玉看看魏王这天真的神态,笑了笑,他怎可能想顾磐磐。他只是觉得,顾磐磐不大称职,受命入宫,却不把握住每个接近他的机会。   她居然不跟着隋祐恒一起来。   他答:“朕是看你每回过来,她都在,随口一问。”   罗移便上前提醒,说:“殿下,这样的问题往后可别再问。”   若是被天子想着,那顾磐磐的身份,可就只能是封为宫妃。   “哦。”隋祐恒闻言就叹气:“别提了,姐姐她最近常请旨出宫。”顾磐磐这些天很少陪着他,把他丢给薜荔了。   隋祉玉近日忙于政务,没怎么关注顾磐磐,闻言不再多问,两人又走回殿里。   他进屋的时候,薜荔这才看清龙颜,愣了一愣。   薜荔完全没有想过,这个手握天下生杀的国君,竟然是长这个样子。   毕竟她待在太皇太后宫里,那边谁会议论皇帝的容貌呢。   在她心里,皇帝应当是很威严的,而这个人,的确也是不怒自威,却跟她想象的那种威严很不一样。   这个皇上的威严,不仅叫人敬畏,更叫人想被他所征服,让人春心动漾,想被那样一双让人看了就要沉醉的眼睛凝视。   隋祉玉习惯了薜荔的这种目光,在他从前还只是一个没有权利的闲散宗室时,就已经被许多贵女这样看了。   以他的万丈雄心,当然想象不出小女孩们的心思能有多么细腻曲折,也就没去管薜荔。   皇帝倒没有立即就让隋祐恒离开,进殿后,让人给隋祐恒上了甜茶点心。   隋祐恒咬着一颗红豆奶冻圆,正高兴着,就听皇帝说:“朕还有别的事,魏王吃完便先回去吧。”   隋祐恒有点郁闷,他才过来,皇帝哥哥就要他走,却也只好遵旨。   隋祉玉的确是还有事。   处置了副使张苛献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是接下来谁的人去坐那个位置。   盐课是税收来源支柱,盐铁司还掌管造兵器甲胄的矿冶征税。腾出一个盐铁司副使的位置,不过只是第一步。皇帝与容定濯的博弈,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   连隋祉玉自己也不明白,他先前怎么就一时想起,想要顾磐磐来“助兴”。   ——   顾磐磐这时也在忙,因为她又接了个新任务。太皇太后千秋将至,大长公主命青鸾书院编了舞献寿,这舞共由十一名少女来跳,领舞是容初嫣。   可其中一个女孩突然病倒,大长公主就命顾磐磐临时顶上了那缺。   容初嫣看到顾磐磐加入,虽然不喜,但顾磐磐毕竟只是个伴舞,是来陪衬她的,而且大长公主才敲打过她。便什么也没说,反而对顾磐磐很是友善。   虽然顾磐磐在跳舞上很有天赋,学舞历来很快,但毕竟是个全新的舞,而且要和其他人配合,自然还是得多练。   因此大家都走了,她还独自留在水阁练舞。   这书院舞裙是红色,抹胸开得低,腰带也束得紧紧的,为追求流风洄雪的飘逸效果,裙摆更是轻盈宽大。   顾磐磐跳得专注,不知道有一双眼躲在暗处看着她,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生吞入腹般,追逐着她腰肢旋摆,转袖翘首的各种动作,发出粗重的喘息,想象着与这小姑娘颠鸾倒凤的画面。   正是国子监司业兼青鸾书院院正贺元逢,从顾磐磐初入学那天,他就瞧上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孩,错失了几次良机。   他原本想慢慢来,将顾磐磐变成禁脔,长期供自己受用,可惜竟叫她成了宫里的人,要长期占着怕是不易了,但要神不知鬼不觉得手几次,对他来说还是能做到的。   今日本是极好时机,只可惜邢觅楹在水阁没有走。   顾磐磐跳出了身汗,见邢觅楹尚未离开,还等着她,很是诧异,拿棉巾攒了攒脖颈,喘着气上前道:“阿楹还没回去?”   邢觅楹掐了一把顾磐磐胸前还在起伏的雪色,笑嘻嘻道:“哎,磐磐要是嫁给我二哥以后,我二哥怕是得镇日留在新房,都不想去太医院了!”   顾磐磐一愣,打掉她的手,还好她的脸本就红着:“阿楹说什么呀。燕承哥哥跟我,八字还没有一撇。”   她是学医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邢觅楹闻言没再说这个。她也知道,邢燕承想娶顾磐磐,很难通过她婶婶的同意。不过邢燕承向来固执又有手段,谁也说不准。   她随即道:“磐磐,我昨日,倒是定亲了。”   “阿楹定亲了?”顾磐磐闻言很惊讶,也很为邢觅楹高兴,知道邢家的女婿,那一定不是普通门第。   她随即追问:“和谁定亲?谁这样走运,能娶到阿楹。”   邢觅楹咬咬下唇,道:“你也见过的,是沈嚣。”   顾磐磐诧异。阿楹要嫁的居然是沈嚣?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勾沉司指挥使。   她是见过沈嚣,当时勾沉司突然出现在顾家门外,她印象可太深。   她就说:“原来是沈指挥使。沈指挥使年轻有为,英姿不凡,恭喜阿楹,那我可就等着吃喜酒!”   “你想吃喜酒,那还得等呢。”邢觅楹却是皱眉,道:“那个人……唉,不提也罢,我也不知,爷爷和我爹为何一定要我嫁给他!”   沈嚣威名赫赫,隋祉玉要杀的人,泰半都在沈嚣手上沾了血。   当今陛下设勾沉司的时候,原编制是四千人,但皇帝又在勾沉司下增设了一个抚远营,专门负责各边远州地及边关军事的任务,这抚远营又是四千人。这八千人还只是明面上的人数,暗里的人数就不得而知。沈嚣为皇帝掌管着这样一个铁血机构,其冷酷和能力自是可以想象。   顾磐磐也不好对邢家长辈做评判,就只关心问:“那成亲以后,阿楹还会来书院上课么?”毕竟现在书院里的女学生,都还未出阁。   “成亲之后当然就不来。” 邢觅楹叹了口气。   顾磐磐看看邢觅楹,很舍不得,这可是她在京里最好的朋友。不过,沈嚣可是皇上的心腹啊,皇上居然同意让他娶邢家的女儿?   ——   是夜,皇帝的寝殿里,熄了高大的铜枝灯,仅留下几盏莹莹小灯。   隋祉玉浴过身,从青螭池走出来,着一身中袍,轩伟身姿懒散歪在檀色绣宝相花引枕上,想着先前看的密奏,正要安寝。   罗移轻声来禀,语气带两分急切:“皇上,慈寿宫那边有报,太皇太后方才突发心疾,胸痹难喘,痛苦难忍,已晕厥过去!”   “这样严重?”隋祉玉默了片刻,道:“朕去看看。”   太皇太后本就是隋祉玉的姨奶奶,先帝传位,又是过继了隋祉玉为子,太皇太后名分上也是他的祖母。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万一突然发病,没捱过去……他的身份是要去那边瞧瞧的。   默鲤闻言,立即命小宫女捧了外袍来,动作利索地为皇帝更衣。罗移已吩咐备辇。   隋祉玉大步从殿中走出,御辇已候在殿外。   因已是子时两刻,夜重更深,天子夜行,晦暗不得。御辇前后各有十人打着灯笼,照得夜路亮亮煌煌。   “起驾——”负责鸾仪的太监唱声道,队伍犹如一串火龙,朝着慈寿宫的方向行去。   这样晚了,慈寿宫里果然仍是灯火通明,人人担忧,又人人自危,唯恐太皇太后出事。   顾磐磐原已睡下,但因她懂医理,又住得近,听闻太皇太后这边发了病,立即就赶过来。   顾磐磐很担心太皇太后,隋祐恒还这样弱小,没有太皇太后的荫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她过来早早守护,给太皇太后喂了丹参膏兑水,今夜在西药房坐班的御医赶来,她才退到一旁,稍微松了口气。   过了一阵,就听到外面一声:“皇上驾到——”   听闻皇帝亲自过来看太皇太后,众人立即跪了一地拜见。   隋祉玉一走进来,叫了平身,很快就看到了顾磐磐。   顾磐磐过来得急,又无暇自顾,因此还穿着浅橘粉的中衣中裤,乌黑柔泽的长发披散着,一张脸看起来更小。   她没有穿罗袜,只穿着一双薄薄的软绡鞋,露出脚背和脚踝的冰肌雪肤。   浑身一点修饰也没有,突显了她本身的丽质无瑕,也将身段更显玲珑纤细。   看到这样的顾磐磐,隋祉玉看了一眼之后,隔了片刻,倒是又看了一眼。   太医给太皇太后吃了理气丸,又迅速合了方子叫去煎药,但施针到底施什么穴,三名太医请脉后却是难以达成共识,一名太医主针“膻中”和“内关”,另一名太医提出主针“内关”与“通里”,还有一名太医建议主针“孔最”与“太渊”。   顾磐磐也说话了,她说:“也可以试试‘鸠尾’与‘至阳’。”她偷偷看过爷爷针灸胸痹患者的医案这样写过,她把了太皇太后的脉,体质和那个患者也很相似,觉得是可用的。   可太皇太后是拿来试针的吗?自是没人听顾磐磐的。   顾磐磐有点失落,但她不可能强求大家听她的,若太皇太后因此有差池,她也担不起这个重责。   太医们上前请示坐在一旁用茶的皇帝,隋祉玉低头淡淡拂了拂衣摆,没有说话,示意他们才是术业专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顾磐磐随即上前,向皇帝暂时告退。   她打算去把头发束好了再回来。先前只有三个老太医还不觉得,有皇帝在这里,虽然她这一身哪里都不露,但还是不妥。   隋祉玉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点点头。   谁都想往宫里送女人,有些送自家的女儿,有些送纯粹调教出来的美人。无非是皆想在这泼天的权势和富贵里分一杯羹。若诞下皇子,更是握有筹码。   皇帝不可能一直守在慈寿宫,他随即站起,朝要退下的顾磐磐道:“从明日起,你以女医身份,到南药房轮值。”   当然,错开邢燕承的那一班。   顾磐磐愣了愣,她又看向皇帝,不大敢相信地确认道:“皇上是说我?”   让她到专给皇帝候诊的南药房坐班?那就是服侍天子汤药的意思?   隋祉玉幽幽一哂,道:“你没听错,说你。你该上学还是照上,把你不上课的时日报给罗移。” 第18章   罗移在旁闻言,眼皮子颤了颤,女医……还到南药房当值?   大允的女医少,以顾磐磐的成长环境和悟性,加以磨炼,做女医当然可以。其实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但是到南药房当值……   顾磐磐确认之后,心情复杂,这……可算是个大饼子砸下来。   顾磐磐对南药房是向往的。燕承哥哥说过,南药房存有诸如《内经》《温病论》《丝弦脉诀》等珍贵医书,还有一些病方和药具,外面可看不到。   可是,她去南药房当值,太皇太后知道了,会不悦的。自上回天降骤雨她在乾极殿换了身衣裳,太皇太后有意在她面前展露过,对皇上的提防与不喜。   顾磐磐想了想,还是想委婉地拒绝皇上。   但是,顾磐磐唇瓣刚动了动,婉拒的话尚未出口,隋祉玉却似能读心一般,知道她要说什么,眼睫低垂,微笑着恫吓道:“顾磐磐,你要抗旨?”   “……没有,我是要谢谢陛下恩典!”顾磐磐眼珠一转,改口道。看来只能等太皇太后再缓和些,让太皇太后定夺。   皇帝吩咐将太皇太后的病况随时禀报,先回宫了。   顾磐磐是第二日,才向转好的太皇太后禀报,皇帝将她调入南药房的旨意。   太皇太后闻言,不知是否因这突发的胸痹,让她的考虑有所变化,太皇太后目光幽深看了看顾磐磐,注意看她面上神情,倒是没驳了皇帝的意思,反而是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年近六旬的太皇太后,与这如日初升的当朝天子比相比,终究是显透出衰败之相。   可当年隋祉玉的父亲才是太子,先帝却能作为韩王上位,太皇太后自也是个有成算的。   太皇太后只慢慢说:“磐磐到了御前,要处处仔细着……”   ——   顾磐磐第一次去南药房当值,是在三日后。   南药房掌事太监周笑敏,见顾磐磐是由罗移带来,便亲自带着顾磐磐去熟悉整座药房。   他边走边道:“陛下龙体清健,长年连风寒也难有一回,现在还不到补治的时候,乃以颐养为主。”   顾磐磐点点头,她知道,在南药房值班,可比在西药房值班清闲多了,操的心也少。   周笑敏又道:“给陛下调理龙体,亦是太医院的要责。顾女医去请平安脉时,要根据天时节令,皇上自身的阴阳气血,及时进言。”   顾磐磐自是一概应下,周笑敏带着顾磐磐一一介绍:“这间是医案、进药及用药账册等档案房。这一间是医药器具房,有诸如铜人、蒸药器等具……”   接着走进一间极其宽阔的房间,只见里面陈列着数座黑漆描金的大柜。周笑敏依次介绍:“这边十个整柜皆是生药,这几个柜里是丹丸等成药,以及药酒之类。”   能进南药房的药材,无论品相、产地和储存之器,都是最上乘。   只见有两个内监与三个药侍正在核对和登记新进药品。   顾磐磐对药材格外感兴趣,索性走过去看,周笑敏就道:“这些都是岭南新进贡的道地药材,正在清点登记。”   “需要我帮忙吗?”顾磐磐看了看,有巴戟天、何首乌、益智仁、肉桂、化橘红、砂仁、鸡血藤、山豆根、海马等。   顾磐磐家也是做药材的,她一看,就知道这些药真是万里挑一的品质。就连储药之法,也是精细非常。   “顾女医不必做这些。”周笑敏道。   也是巧,岭南的道地药材中,像巴戟天、何首乌、益智仁、肉桂、海马都有补元阳,强肾气之用。   顾磐磐想着,她虽然没给皇上把过脉,但从望诊来说,看看皇上那头发肌肤,那眼睛的神采,声音的低醇,那是阳气富足,肾精充盈呢!   还用这些药材,怕是会叫皇帝上火,这血气猛过头了,反而对身子不好。   她便问:“这些……皇上倒不大用得着吧?”   周笑敏道:“嗯,都是备着,极少量入些粥膳。南药房的药,许多皆被陛下恩赐给各位大人。”   顾磐磐又点点头。   因早上号脉是最好的,熟悉了南药房,顾磐磐就要去请平安脉。   今天是顾磐磐第一次请脉,是由一名老太医带着先学习,让她熟悉规程,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   乾极殿里已经在召见群臣,昨天一整日没见着皇帝,今日也是轮番入殿,因此,乾极殿外的广场,站着许多大臣。   容定濯这时从殿里走出,绯衣玉带,腰悬金丝鱼袋,步伐不急不缓,依旧是岳峙渊临的气势。   众臣见他出来了,都是避让的。大家都知道,如今天子强势,又是个沉得住气的,盐铁司的案子做得滴水不漏、无可翻案,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可容相爷少年得志,而今也才年过而立,意气风发,大权独揽惯了,今次被皇帝摆一道,也是轻敌之故。谁也不敢去触他的楣头。   这一场龙争虎斗,很多官员就算私底下站了位,但表面还是中立。   容定濯离开的时候,走到外面,看到一道少女身影,却是停下来,他皱了皱眉,问:“顾姑娘……你在这儿是?”他心中已有猜测。   顾磐磐没想到容定濯会和自己打招呼,笑着答:“回相爷,我如今是南药房的女医,是跟着倪太医,来为陛下请平安脉。”倪忠赶紧朝容定濯行礼。   容定濯闻言,心下怒焰缭绕,他冰冷扫一眼乾极殿殿门的方向,隋祉玉那只小狼崽子。那狼崽子把顾磐磐调到南药房,存的什么心思,不得不防。   容定濯不敢确认顾磐磐一定是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迟疑,竟叫皇帝先下手。他难得有些后悔。   按理说,皇帝不会动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容定濯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以隋祉玉的心性,这就被顾磐磐给迷住,想来还是冲着他来的。   要约束皇帝不要动顾磐磐,如今唯有给顾磐磐安排一桩婚约。   容定濯已控制顾迢龄,要给顾磐磐安一桩婚事,很容易。但要找个合适的人订婚,却是不易。   容定濯突然想起那天顾磐磐受审,特地赶去京兆府衙的邢燕承。   不,邢燕承也不是个老实的,心思深得很。   而且邢燕承出身太高,他只怕后面不会接受退婚,真将计就计要了顾磐磐。他并不想便宜邢燕承那小子。   可婚约对象出身太低,皇帝不可能受到约束,要想对顾磐磐做什么,也还是做了。   他得好好想想,尽快给顾磐磐安排一个合适的婚约人选。   顾磐磐当然不知道容定濯心里想什么,她又道:“相爷,那我告退了。”   容定濯颔首,等顾磐磐走远,他才看向少女柔弱动人的背影,面无表情转了转玉扳指。   若是那女人,敢给别的男人生下孩子,他约莫会想杀了那两人,或是慢慢折磨,叫其生不如死。   他希望,顾磐磐是他的女儿……能放到心尖上宠的女儿。   ——   另一边,倪太医带着顾磐磐进了殿。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目光一扫而过,没有多作停留。   他伸出手,让倪太医请了脉,答了两个太医的问题。因外面排队的大臣还很多,倪忠很快就带顾磐磐退下。   倪太医带着顾磐磐,接着去察看皇帝的膳食、茶饮册录,还找了内侍,询问陛下夜里是否召幸妃嫔。   顾磐磐在旁微微张大眼,险些给自己口水噎着了,别的倒是没什么,她还得关心陛下那方面的能力行是不行?   顾磐磐擦了擦汗。不过,这其实也是对的,“房劳”亦是人患病的原因之一,太医负责龙体调养,自然要防止天子出现房事伤。就是想到皇上,到底让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到了傍晚的时候,别的太医都去后面的膳厅用膳,就她一个人还坐在前头的值房,就见一名内侍急急跑进来,问:“太医呢?”   一名药侍就介绍顾磐磐:“这位是顾女医。”   那内侍便问:“顾女医可懂被猫抓,或是犬咬后的护理?”   顾磐磐点头:“我会。”   “那好,快随我来。”那内侍忙道。   “谁被咬了?皇上?”顾磐磐立即收捡几样医具,准备出发。   听说皇上养的东西可真不少啊,有鹿,有鹰,有细犬,还有猫。   那内侍瞪她一眼,道:“当然不是圣上,是南翊郡王。郡王被猫抓了!”   原来,是邢燕夺邢大将军回京,皇上今晚在水榭赐宴,还召见了南翊郡王、几位年少就有交情的世家公子,如今的邦国栋梁,一同作陪。   七、八个年轻人在一起用晚宴。   抓人的是皇帝的爱猫。   皇上喜欢雪白干净的东西,宠物多是白色,这只猫也不例外,是一只格外漂亮的雪白长毛猫儿,这只猫平时不抓人,今日也不知怎的,兴许是不喜南翊郡王去摸它,竟把南翊郡王的手背给抓伤了。   顾磐磐被那内侍带着跑得急,到水榭时,白嫩的脸颊透着桃花似的嫣粉,呼吸略急促。   她停在门口行礼,随即道:“皇上,我是来给郡王处理抓伤。”   席间数人的目光,先先后后向她投来,不少人都微微一怔。这位女医,也生得太招人了点。   在这里侍奉酒水和弹奏的宫娥,个个都是标致的,但这个女医的柔桡妩媚之姿,仍叫人觉得生平仅见。   隋祉玉看看她,倒是没想到,内侍叫来的是顾磐磐。   这个声音……邢燕夺一下就想起来,是那天跟着邢燕承的少女,戴着面具学箭那个。也抬眼瞥向顾磐磐。 第19章   邢燕夺知道的,邢燕承近来迷上一个小女医,还想娶那小女医。这事让家里不满,觉得邢燕承历来沉稳,怎在女色上犯了糊涂。   邢燕夺原也觉得邢燕承不大有分寸,直到自己见到这摘下面具的小女医,才蓦然懂了。   他跟邢燕承性格与处事截然不同,喜欢的事物也鲜少一样,却没有想到,两人对女人的喜好,倒是出奇一致。   顾磐磐倒是没有认出邢燕夺。她救人心切,心无旁骛,而且邢燕夺坐着,她都已快忘记那天在邢家宅子见过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顾磐磐都来了,皇帝也不可能说:你回去,换个男的太医过来。   毕竟医者救死扶伤时,患者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何况还是他的猫伤了南翊郡王。   隋祉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脸上也没有不悦,只是道:“嗯。”   顾磐磐便说:“请郡王随我来。”她已经看到南翊郡王手背的伤痕,知道是哪一位了,她打算带南翊郡王到外边处理。   在饭桌旁处理伤口,自是不妥。   “好。”隋礼叙便站起身来。   顾磐磐的出现,如一颗石头落进水里,溅起串串水花。   在场的勋贵们倒不会觉得,此女到了御前,那就一定是被皇帝看上了。   宫里的人都在不停寻找机会向上爬。皇帝根本不用说,各监各局也有的是管事的公公,想方设法把美貌宫女往御前送。   万一那宫女飞升了,总会回馈一二。即便不飞升,能与皇帝身边的罗移等人攀上交情,那在这宫里的地位,也不一般。   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顾女医,是皇上钦点到御前。只当是哪个手握权柄的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做的安排。   毕竟谁都清楚,陛下这等心智,是断不会为美色所缚。   ——   大允时人尤其爱养猫,本国和外域来的猫皆有许多,不要说达官贵人,就是普通富户,养猫的也随处可见。   因大允养猫的人太多,顾磐磐才听爷爷说过,有人被猫抓后也得恐水症的,应当按照《肘后备急方》《千金要方》等书中对疯犬咬人之法防治。   尽管麻烦点儿,但若是真染上恐水症发作,那可真是药石无救,死状可怖。   故此,顾磐磐不敢拿南翊郡王的伤口当普通划伤来处理,就道:“会有点痛,还请郡王忍耐一二。”   隋礼叙点点头:“好。”   顾磐磐先是拿清水将隋礼叙的手背进行冲洗,又取出一只小小的薄砂罐,滴入酒滴,引火入罐,将小砂罐对着隋礼叙手上的伤口,拔除恶血。   果然很痛!隋礼叙低叹一声。   君臣几人的目光,又齐齐看了过来。   这水榭的内外间,中间没有槅扇,而是一道纱帷,这时连纱帷也是拉开的,用珠链子拢在柱上,纱帷随着水风不断翻滚。   等于是直接可看到外间的南翊郡王和顾磐磐。   众人便见顾磐磐白嫩的手指,捉着隋礼叙的手正在拔毒,少女的侧脸,被霞光勾勒得如姑射玉女一般,身段亦是寸寸曼妙,动作轻柔怜悯,十分注意病人的感受,竟一时不知南翊郡王是在遭罪还是在享受了。   隋祉玉正闲散靠着黑檀椅靠,听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说话,听到外间那边的动静,漫不经心看去几眼,视线在顾磐磐微抿的红唇停留片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邢燕夺则不动声色看看顾磐磐,他在想,皇帝正要赏他,他若向皇帝提出,将这个小女医赐给他作为奖赏,不知皇帝是否会应允。   不过邢燕夺终究是没有提。因为,他虽觉得顾磐磐生得合他心意,却还不至为一个只见一面的女人,就要去跟邢燕承抢。   正好那弹奏琵琶的少女姜珠已一曲结束,端着酒盏,过来想给这位被陛下亲自接风的邢大将军敬酒。   姜珠知道陛下对她无意,陛下是让她来服侍将军,心思便都放在邢燕夺身上,更何况这位年轻的邢大将军,邢都督,五官实在是英俊漂亮,叫她看一眼便心如撞鹿。   姜珠迷恋的目光从邢燕夺的脸上移开,又上下看看他,隔着袍服也能看出是何等完美的体魄。教坊司是伺候人的地方,若是将军能开口,带走她,带回邢家,就是她的造化了。   姜珠便颤着声道:“将军,姜珠敬您一杯。”   邢燕夺笑着饮下一杯,指尖把玩着杯盏,没怎么搭理姜珠,却也没再去想顾磐磐。   没过一会儿,隋祉玉与邢燕承双双站起,两道身形相差不多的身影,一起来到水榭另一边。   待皇帝与邢燕夺去了外头单独说话,余下其中一人低声评价:“乔贵太妃之后,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绝色。”当然指顾磐磐。   他身边的人也低声回道:“可还是贵太妃更有韵致。”他是乔贵太妃暗地里的忠实仰慕者。   这两人自小关系极近,都是出自公府之门,又是表兄弟,私语自是无所顾忌。   若只说容貌,顾磐磐还要胜一筹,但女子的风情尤其重要,能让人脱胎换骨。贵太妃今年二十一岁,是一种女人的成熟美态,简直是妩色入骨,几乎没有男子见了会忽视那等风姿,所以先帝才那般神魂颠倒。   只可惜这一年说是身子骨弱了,很少再露面。   这小女医才多大,最多是及笄吧,的确生得婀娜,多了分纯真,但那种女人味却是无法相及。   先前那人笑了笑,不说话了,他还是更偏好顾磐磐这样的。   只不过在宫里,大家都很收敛。皇帝虽不管他们对女人如何,只管交代下来的事,他们办得是否妥当。但在御前终究是御前,不可失仪。   顾磐磐可不知自己被议论着,她将南翊郡王手背的恶血完全地拔除干净,随即又用了艾条,在伤口熏炙。   她手脚很利索,做得也很细致。   隋礼叙听到顾磐磐说,猫抓也可能致恐水症,这才重视起来。   顾磐磐又给南翊郡王写了两个药方子,一个败毒的,一个护心的,让他拿回去连服十五日。   隋礼叙已成亲,王府里情况还较为复杂,他没有对顾磐磐生出别样想法,纯粹觉得这女医真不错,人虽不大,医术却很有些自己的见地。便鼓励了顾磐磐一番。   这下,大家都不觉得顾磐磐能到御前,是走了什么门路,因为这位女医的确有她的优秀之处。   ——   顾磐磐回到南药房,突然想起一件事,女医……值夜班不大方便吧?   不过,各宫都有值夜的宫女,可没见别人宫女说不方便。为了学到东西,辛苦一点也是值得。   顾磐磐这个问题,还有一个人也想到了,那就是罗移,罗移下午就想到了。   他那时就已朝皇帝道:“皇上,顾女医晚上歇在南药房的值房,恐怕不恰当。”太医毕竟是男子,虽然各有值房可打盹,可还是男女有别。   罗移的意思是,要不夜班就免了,那么个水嫩嫩的小姑娘,就像一朵鲜花,得养着,夜里就不要再磋磨。   隋祉玉闻言略微颔首,道:“是不方便,你在……配殿罢,在配殿给她置一间屋。”   “……?”罗移诧异一愣,但他很快答是,没有重复地问。   圣心难测,但罗移却是了解皇上,他说出口的话,不必质疑,照办即是。   于是,顾磐磐夜里打算在南药房过夜的时候,就被通知,让她去乾极殿。   顾磐磐的房间是在西配殿里,家具陈设很整洁,她摸了摸被褥,见是很细滑柔嫩的薄丝被,她其实有些挑床,当然也想住舒服点儿。但她又蹙了蹙眉,她这住得,是不是离皇上太近了点?   不过,她觉得,皇上若对她有什么想法,肯定不会这样迂回曲折。   皇上赐铜人给她时,不是说了吗?女医稀少,以嘉其志。她只能这样想。   房间是默鲤带人布置的,她身旁的小宫女还在悄声问:“默鲤姐,这顾女医也不是天天住,为何能住那样的房间。还给添置了玉瓶插花。”光那一套被褥,别宫的贵人都用得了。   默鲤哪能听不出小宫女言外之意,大家都是有些不平的吧?便说:“磐磐姑娘在慈寿宫,可是住整个清宁斋。”   果然,那小宫女就不说话了。   顾磐磐原本是想歇下,可她却发现自己肚子很饿,下午她要在南药房用膳时,突然被叫走。等她回南药房的时候,膳食已经撤掉。   她当时看书看得入神,也没觉得饿,到现在才发现,真的是好饿啊,饿得约莫连觉也睡不着。   她想,到底要不要告诉默鲤姑娘呢?   顾磐磐几乎没这样挨过饿,她搓搓肚子,最后还是起身走了出去,她住的配殿是在正殿与后殿之间,皇帝的寝殿就在后殿,因此,走到庭里,正好看到几道身影过来。   最前面那个人,即使是在这黑夜里,也无法让人忽视他的伟姿美色,不是皇帝是谁?   看看她这个运气。顾磐磐想装作没看到也不行,在原地福身:“皇上……”   “这样晚,你不在房里待着,还在外面走什么。”隋祉玉停下脚步,看着顾磐磐略微皱眉。   “我……”顾磐磐声音稍微低了些许,但她还是决定说出来:“皇上,我很饿。”   隋祉玉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他养的小宠物们经常问他要吃的,但这么大个人问他要吃的,还是第一回 。   想想顾磐磐去给南翊郡王诊治的时间,他明白了,问她道:“有没有很想吃的,或是不想吃的?”   顾磐磐看看皇帝,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待遇,就又笑出了两个小梨涡:“喜欢吃鱼,若是炙烤着最好了,咸味和辛味可重些。还想要甜饮。若是有青瓜汤相佐就更美。”   她一口气说完,又道:“就是不知都这个点儿了,厨下还有没有。”   隋祉玉道:“有。”随即看罗移一眼。   罗移觉得,这磐磐姑娘真是可爱,乾极殿有,乾极殿什么都有,随即着人去御厨房传信。   厨房那边以为是皇帝要吃,以最快之速给做了几道菜呈上来。   正好顾磐磐留在皇帝那边,隋祉玉说有事问她。可她在那边等好一会儿了,也没见皇上问她什么。   直到菜呈到隔壁方桌上,皇帝带着顾磐磐去隔壁一看,就发现有一道香气扑鼻的烤鲥鱼,还有油酥八宝鱼圆,还有一道金汤青瓜鱼脍,看着就美味。她要的甜饮也有。   按理说,再看看一旁的皇帝,实在是容色可餐。她应该立即大快朵颐才对。   隋祉玉站在她身旁,道:“坐吧。”   见顾磐磐坐下拿起筷子,却仿佛是不好意思在人面前动筷,他唇角含淡淡笑意,说:“吃啊,顾磐磐。”   顾磐磐有一瞬觉得,她怎么觉得,皇上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他喂养的那些小东西,叫它们,吃啊。   “皇上,该沐浴了。”罗移过来禀道。   隋祉玉却是不急,摆摆手,示意罗移退下,坐到顾磐磐身边看着她。   顾磐磐转眸,没去看皇帝的脸,垂下目光看了看他懒洋洋靠着背靠的身躯,尤其是那双长腿。   “顾磐磐,你看哪里?”隋祉玉突然敛了笑,身体坐直。有小姑娘往男人下身看的,眼神还欲语还休?   “不是。”顾磐磐看看皇帝,因为,皇上那六合靴的靴尖,都踩到一点她的软缎绣鞋鞋跟了。他自己感觉不到吗? 第20章   顾磐磐就直说:“皇上,你方才踩着我的鞋。”坐直的时候脚又收回去。   “是么?”隋祉玉感觉踩是没有踩到,可能就是碰到了她一点。他觉得顾磐磐是在找借口,要暗示他。   隋祉玉随即想到顾磐磐进宫的目的,眼中沉了两分。   毕竟容初嫣竟无法入宫这件事,容定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表示不悦。   容定濯甚至怀疑是他派人弄伤容初嫣的脚,让他侄女无法参加第一次的选秀。   他当然清楚,容家要皇后之位,还要皇后生的嫡子。   容定濯很高明,没有派来那种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调教的女人。   像顾磐磐这样,你分不清她是真懵懂,还是装懵懂,又要来勾着他。这般青涩笨拙地行引诱之事,她这双如春水潋滟的黑眼睛,时不时转眸看他一眼,的确让男子不忍拒绝。   所以,连他都愿意花时间,来陪她吃饭。他觉得顾磐磐比容初嫣让他有相处的兴致。   他便说:“顾磐磐,快吃罢。”晚些菜就要凉了。   顾磐磐的确是饿,也顾不得皇帝,就开始吃鱼。   她吃了两口,想了想,问:“皇上可是也饿了,也想吃?”她真的不习惯被人这么看着吃饭。   隋祉玉看看桌上,只有一双银筷,一个银汤匙。她都拿筷子喂进嘴了,还这么问……他便笑了笑,问:“你是想要喂朕?”喂你吃过的东西?   顾磐磐一愣,哪里还会多嘴,赶紧自己把这美味的烤鱼一扫而光。   隋祉玉发现她还挺能吃,而且吃相很好看,吃出了一种满足幸福的感觉,等顾磐磐吃完,他就给她递去一方棉帕。   接过皇帝亲手递的棉帕,顾磐磐心里怦怦直跳,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呢,她总觉得皇帝在旁就像有老虎盯着,让她吃饱了,长得肥美可口,这只老虎就要吃她。   她想着说些别的,想起先前罗移来请皇帝去浴身,她觉得也应尽些女医职责,就询问道:“皇上,你沐浴的御池中,可有加药包。   若是饮了酒,沐汤可不能随意加药包。”   她知道宫人为了博取圣宠,极尽心思,往往在各方面都伺候得太精细。非但宫妃们用各种花瓣香料,给皇帝的御池里,也加入了药石。虽然药包入水,药效已经很淡,但终归长年下来,还是有影响。   隋祉玉就道:“有时是会放药包,今日不知可有。”   顾磐磐就说:“那我去给皇上看看吧。”   “嗯。”皇帝颔首。他也是该去浴身,准备就寝。   顾磐磐跟在隋祉玉身后,来到皇帝的浴池,发现这池子还真是大,青玉砌成,螭龙盘绕,四方上下都有螭首,上方螭口是注水用的,下方螭口中则放着药包,池中盛满清波。   让她看了,都有一种想要下水试试的感觉,她小时候是很喜欢凫水的。当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宫人去螭口里取出药包,顾磐磐打开纱布包看了看,就是几味诸如葛根花之类的药草,这才放心。   她将药包重新交给宫人,这时转过头,脑中却是嗡一下炸开。   皇帝正站在池边,身边的宫人正在为他宽衣解带。因为外裳繁冗,都是有内侍或宫女负责更衣。尽管皇帝里面还穿着中袍,龙体哪里都看不到,但这好歹是个男人在当着她的面脱衣裳啊。   更何况,皇帝身上那种不容违逆的掌控感,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明明只是穿着一件素袍,但不知为何,他远远看着她的时候,她却觉得,皇帝身上的侵略感更强了。   顾磐磐便赶紧说:“皇上,这个药包是可用的,无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   不等皇帝说可否,她自己就赶紧离开了青螭池。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那满面红透,像只兔子一样冲出去的样子,一种强烈的愉悦从胸中逸出,不免笑了起来。   皇帝浴身不喜有人在旁,待顾磐磐离开,一个小宫女在外低低道:“顾女医这样晚还待在陛下身边,还跟着来了青螭池,我还以为陛下是要让这顾女医侍寝……”   默鲤之前也是这样以为,想起皇帝先前低沉的笑声,明显心情是舒悦的。   默鲤几乎很少听到皇帝这样笑过,她心中也很乱,就训诫说:“行了,皇上若真要让顾女医侍寝,也不是你我能说什么。”   那小宫女看看默鲤,心道难怪默鲤能做大宫女呢,这样沉稳理智,明明这突然来了一个顾磐磐,她自己也不高兴。   ——   青鸾书院,也算一个权力投射的缩影。   追随容家的家族,往往也是容初嫣的忠实追随者。   相同的,在邢家后面的那一拨,则是邢觅楹的拥护者。   至于只忠君,只忠于皇权,以及清流的那一些家族的女儿,跟是跟容邢两人都不亲近。   之前贵女们总是谈论皇上从行宫回京,现在邢燕夺回京,又有一些贵女在谈论邢燕夺。   毕竟,皇后不是出自邢家,就是出自容家,其他女孩进宫,要与容邢两家相争,做皇后的希望太小。   有不少家族,也想将女儿嫁给邢燕夺做正妻,做邢家的嫡长孙夫人,那也是地位不凡。   好歹是正妻,生的孩子是嫡子。   因此,邢觅楹这个邢燕夺的胞妹,这两天是炙手可热,风头盖过容初嫣。   连顾磐磐想找邢觅楹说话,总见她身边围着人,就打算暂时避开,早早离开书院,去了春温堂。   邢燕承早就在春温堂等着顾磐磐了,皇帝让错开邢燕承与顾磐磐在南药房的值班,但正好在宫外就能见着。   这两日,接连有人向邢燕承禀报:   “二公子,那位顾女医,是皇上亲自调到南药房,没有旁人插手。”   “顾女医值夜班不住南药房值房,住的是乾极殿。”   听到这样的信息,邢燕承就明白了,皇帝不说是喜欢上顾磐磐,至少也是有兴趣的。   终于等到顾磐磐来了春温堂,邢燕承便到楼下接她。   顾磐磐一见到邢燕承,就道:“燕承哥哥,我那天诊到一种奇怪的脉象,那左手有双脉跳动,右手我难以寻到清晰的脉象,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像斜飞,反关,她都明白了。但那个脉,着实太奇怪。   关于怪异脉象,那不急,可以慢慢探讨,邢燕承也愿意教顾磐磐。现在,他有别的想问她。   带着顾磐磐上楼,邢燕承给她倒了茶,让她先润润喉,笑着问:“听说磐磐做了女医,也到南药房当值,怎样,觉得在南药房当值的感觉可好?”   以邢燕承的城府,他当然不会直接问她,住到乾极殿,和皇上那样接近的感觉怎么样。   顾磐磐就说:“燕承哥哥,你要听实话么?”   他答:“当然想听实话。”   顾磐磐对邢燕承是很信任的,就悄声道:“伴君如伴虎啊。”   邢燕承被顾磐磐的语气逗笑,他注意观察着顾磐磐的神态,见她眼神清明,放下心来。说明皇帝还没有对她做什么暧昧之事。   对于顾磐磐到南药房这件事,邢燕承心里其实很忧虑。   他曾有一次去给隋祉玉请脉,那次是在体和殿,他看到隋祉玉独自坐在龙椅上,空荡荡的大殿,在他走进去的时候,只有皇帝一个人。   周围冷寂沉默的气息,都仿佛变成实质的墙,筑起高高的隔阂,是皇帝与群臣的隔阂,与天下人的隔阂。   邢燕承明白,隋祉玉的确身在锦绣繁华,万民拱养之中,可他内心的孤独,却非是常人可以想象。   不止是因为皇帝这个称孤道寡的位置,还因隋祉玉的成长经历。   如今,不管是容定濯,还是邢家儿郎,都有父辈甚至祖父在后面谋划,都是偌大家族的积淀,加之儿孙本人的卓越,上下齐力。   唯有皇帝,最大的靠山就是他自己。这皇位坐不坐得住,对下头御不御得住,都是只有靠隋祉玉自己。   尽管皇帝称得上纵世之才,能力非凡,可整个帝国上下的万千力量,又岂是朝夕可以扭转。   所以邢燕承清楚,皇帝太孤独了。   隋祉玉还这样年轻,让这样的孤独在他身上又如一张网般放大。   且这份孤独又不是谁可以触碰和慰藉的。   即便是后宫里这些所谓的皇帝的女人。   宫里的女人虽多,但都代表着各种势力。这些女人,包括他的妹妹邢觅甄,皇帝都不可能让她们踏足他的内心,去分担他内心的孤独。   顾磐磐到南药房,让邢燕承敏锐地嗅到一些气息,因为他足够了解隋祉玉。他担心,顾磐磐这样的孤女,背后没有势力,皇帝会给她机会走进内心。   不过,隋祉玉八字太硬,命带七杀,克父克母克兄克姐,连其曾最亲近的太监罗虚,也在皇帝登基的时候死了。   他的妹妹邢觅甄,也是天生命硬,所以不怕。   但顾磐磐,邢燕承不知,她经不经得住隋祉玉的命数。   他便拿出一枚准备好的青符,说:“磐磐,我这里有一枚护身符,你可以戴在身上。”   顾磐磐连忙说:“多谢燕承哥哥,不过我已经有一枚护身符,是我从小就戴着的,不敢取,爷爷也不让我戴别的。”   顾磐磐说着,将自己藏在衣衫里的小石头摘下来,给邢燕承看了看:“你看,就是这个石头。它很灵的,我戴着它,从小到大都平平安安的。”   邢燕承看了看顾磐磐那颗白色石头,圆润光洁,说不上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上门的符文很是醒目。他细看了看那符文,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像在哪里见过。   邢燕承的记性很好,他很快就想起来,与杨晴鸢死去时那手腕上被人画出的血符文一样!   邢燕承骤然看向顾磐磐,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慢慢问:“磐磐,你入京以后,这枚石头可给别的人看过?”   顾磐磐道:“没有看过啊。怎么了?” 第21章   邢燕承想了想,他本担心吓到顾磐磐,可为了避免隐患,还是决定告诉她真话:   “杨晴鸢死时手腕那血符,与你这石上的符文,如出一辙。你切记,不可再将这石头给其他任何人看。”   顾磐磐听完,完全愣住,反应一会儿,才说:“怎会这样。人不是我杀的。”   “不过……”顾磐磐想起来,她又说:“我没有特地把符石给人看过,可是,我和同窗去汤馆沐汤的时候,还有在书院跳舞的时候,这个是被人看到过的。”   去沐汤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小肚兜,有些姑娘会摘身上的珠钗金镯,但她没有取下,这个吊坠是石头,本身也不怕热水。   跳舞则是因为换舞裙,大家都在一起换裙子,女孩子之间,也会相互看见。   “难道是有人要陷害我?故意在杨晴鸢尸首上留下我这符石之纹?可是我没有得罪过谁。”   顾磐磐皱着眉,她很疑惑,就算怀璧其罪,那也不至这样设局针对她吧。   邢燕承也皱眉:“应当不是故意针对你,否则已揭露出你身上符石的玄机。”   顾磐磐颔首,她也是这样觉得。那意思是,凶手跟她有关?或者说,与当年送她石头的高僧有关?可遇到那高僧,都是十几年前的事。   “磐磐,我觉得,待杨晴鸢的案子找到凶手之前,你暂时不要戴这枚符石。”   顾磐磐看看邢燕承,思索片刻,为了避免官司缠身,只好如此。她点点头。   “那就戴我给你的这个?”邢燕承笑着道。   顾磐磐看了看邢燕承手里的青符,考虑片刻,道:“还是算了,燕承哥哥,谢谢你。”   他们虽然是朋友,但终究不是夫妻。请教医术,作为同侪之间,是很正常的。   但贴身戴着邢燕承给的东西,她觉得这样有点太亲密。万一她嫁不了燕承哥哥呢。   邢燕承送顾磐磐青符,除了保平安,也有试探之意,见状也没有强迫她,就说:“也好。说不定案子不久就能破,你又可以戴自己的符石。”   顾磐磐点点头。她又开始问先前的问题,邢燕承便给她讲双弦脉等脉象。   顾磐磐在春温堂里倒是听得认真,却不知外面还有人正守着她。   ——   是容定濯手底下的容镇,他今日到长乐街有事,恰巧看见顾磐磐,就跟踪着她,藏身在了春温堂对面的茶楼,监视着医馆的情况。   他见顾磐磐进去好一阵,也没见出来,难免有些不放心。   容镇知道他家相爷前些时日犹豫的是什么,万一顾磐磐是情敌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呢。   毕竟以那个女人的性格,也并非一定做不出来。   可是相爷又做不到对顾磐磐冷漠视之。   太皇太后已向容相示意,希望容相派人,做魏王隋祐恒的老师。   这意味着,太皇太后想要与容相结盟。   在必要的时候,魏王做皇帝,自是更方便相爷控制的。   只是,当今皇帝隋祉玉不是个平庸的,不,甚至可说天资叫人望尘莫及,想将他从皇位拉下来,哪怕是相爷出手,这样做风险也太大。   两虎相争,一个失算,就是为邢家做了嫁衣,让邢家坐享其成。   对于顾磐磐的临时婚约对象,相爷这两天拟了好几个人选,虽都不大满意,但好歹是选出两个,只待与对方秘密商议。   老实说,连容镇都不知道,他家相爷竟也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与平时的风格大相庭径。   但邢家这两个嫡孙,相爷是哪个都不会选。   邢家和容家若是联姻,那么皇后就绝不会再出自这两家。   何况,他家相爷看邢燕承很是不满,觉得邢燕承利用顾磐磐对医术的追求和爱好,对小女孩行引诱之实。   顾磐磐在医馆长大,终日面对的是草药和病患,生活的环境简单,不能与高门大宅里长大的孩子相比。   这样的小姑娘,对邢燕承那种进退有度,温柔呵护的追求手段,恐怕很难抗拒?   至于邢燕夺这般骄矜不驯,难以控制的人,就更不在相爷的考虑范围。   万一那邢燕夺贪图美色,动了色心,不遵守“婚约”的条件,对顾磐磐强行做出什么事,岂非后悔也嫌太晚。   就邢燕夺那在沙场锤炼出来的身量,磐磐姑娘这样娇弱纤细,岂能送去让其折腾。   容镇正等得有些心急,却不但没有等到顾磐磐从春温堂出来,反而是看到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正是邢燕夺下了马车,往春温堂里去。   ——   邢燕承也没想到邢燕夺会突然过春温堂来找他,自然是让人将大公子给迎了上来。   上回在邢家武场,邢燕夺一来,邢燕承就让顾磐磐先离开,今日若是有客人一来,他又立即让顾磐磐离开,恐怕会让磐磐多心。   故而他没有让顾磐磐离开,只是将邢燕夺安排在了另一间。   邢燕夺过来,是要跟邢燕承讲,皇帝那边刚宣告的人事消息。   无数家族的兴衰,皆在皇帝一念之间。皇帝的一举一动,自是上下官员最为关注之事。   邢燕承也已知道,皇上即将重用的三个人。   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巡粮御史尚同,一跃成为盐铁使。   一个是皇帝的亲舅舅,闻秋,即将司掌禁军十二卫中的骑兵卫。   一个是皇帝专程命人从蜀中接回的老令公,孟宏简。   尚同和闻秋这两人,分别涉及财政、军政。   至于老中书令孟宏简,虽尚不知皇帝会安排一个什么位置,但千里迢迢接回京中,那是要入驻中枢,不用质疑。   这三个人各有本事,不得不说皇帝实在用得妙。   邢燕夺淡声道:“孟宏简那老东西,还是回京了。皇帝明面是冲着容定濯,但下一步,针对的就是邢家。”   邢燕承神色也比平时的温雅多了两分严肃,道:“正是。可惜皇帝此次派去保护孟宏简的人太强,咱们的死士没有成功。”   为了阻止孟宏简回京,容家和邢家皆分别派出了一队杀手,在途中截杀孟宏简,可竟是都失败。   这时,门外走廊突然有轻轻的脚步声,邢燕夺目色微凛,身形一动,已开门出去。   邢燕承追出去,就见邢燕夺将顾磐磐的双手扭在身后,一手箍着顾磐磐的腰,将她抵在一旁的墙边,声音充满警告:“你方才偷听到什么?”   顾磐磐这一刻觉得出气都困难,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个人像有千里耳一样,她根本还未走近那道门,就已经被这个人所察觉。   “燕夺,放开她!”邢燕承喝道。邢燕夺比顾磐磐高大许多,又是这么个姿势,令他不悦沉下脸。   邢燕夺觉得顾磐磐身上真是好香,那腰跟他第一次看到时那般细,细得让他生出一种郁躁感。   知道邢燕承不悦,邢燕夺也不悦丢开顾磐磐,看一眼邢燕承,意思是这女的到底来历如何,你看中的女人,你就给管好点,可别让她坏事!   多少凶悍敌将也被邢燕夺亲手诛杀,顾磐磐怎么可能挣脱得了邢燕夺,她连是谁方才捉住了自己都没看清,邢燕夺就已离开。   邢燕承立即上前,道:“磐磐,对不起。”   从顾磐磐的角度,她只知这是一家医馆,邢燕承是个温柔的大哥哥,跟她一样的医士,谁知道这里会有什么别的秘密。   邢燕承也知是他自己疏忽,守卫都在楼下楼梯口,他没想到顾磐磐会跑过来找他,她平时一看书就能看许久的。   “没什么,燕承哥哥。”顾磐磐垂眸片刻,还是有些委屈,但她不想让邢燕承为难。   她看了看自己的两个手腕,都红了一整圈,她觉得很痛,按她的体质她担心这红痕一时不褪,若是被皇帝和太皇太后看见,难免不好,她得赶紧回去遮掩一二,就说:“燕承哥哥,我先回宫了。”   她虽没看到那男人的脸,但她听到了的,邢燕承叱他为“燕夺”。   最近书院里都在谈论邢燕夺,更是她最好的朋友邢觅楹的胞兄,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邢燕承担心顾磐磐会从此跟他生出隔阂,却也只能道:“好。你回宫吧。” 第22章   顾磐磐回宫给自己搽药,她可算是记住了邢燕夺,虽然还不知他长什么样子。   她身上本带着防身用的银针,但邢燕夺的速度着实太快,让她根本连出针的机会也没有。   总之是讨厌的,她会尽量离那人远些。   不过,阿楹是阿楹,邢燕承也还是邢燕承,她只是不喜邢燕夺。   ——   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隋祉玉这两天忙,书房里就没断过人,当然没有过问顾磐磐。   直到两天后,他倒是突然想起,就问:“今日,是顾磐磐当值罢?叫她过来。”   罗移派去南药房传旨的内侍很快回来,禀报说:“皇上,顾女医今天向周总管告了假。”   皇帝站在廊下,眉峰微挑:“今天才是顾磐磐第二次当值,她就告假?”   那内侍忙回禀说:“是的,皇上,周总管说顾女医请假的理由,是因太皇太后千秋将至,青鸾书院排了一支舞,届时要献舞。顾女医为练舞,就只好向南药房请假。”   那内侍力求详尽,又说:“周总管说,因那支献福舞,是要在皇上、太皇太后和诸位贵人面前表演的,要尽善尽美。因此大长公主要求甚严。”   太皇太后千秋大典,百官都要进宫朝贺共庆,届时,皇亲国戚和少数大员会得享赐宴,同赏节目。   大长公主对这些热闹的事,历来是最热衷的。   是以,隋祉玉听闻之后,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他沉默片刻,却是说:“待顾女医练舞回宫,让她继续过来值夜。”   “……是,陛下。”那内侍很想提醒皇帝,告假的意思,一般来说就包含了夜里的假。   但他自是不敢,只去传旨。   顾磐磐这时的确是在书院里练舞。   准确说,她们要演出是舞剧,而非简单的舞蹈。选的是《朝凤》等四首曲子,根据舞剧情节巧妙衔接。   十一个献舞的女孩,共有三种身份。   领舞容初嫣饰演的是神女使者。   有六个女孩各饰一种禽类小仙,分别是孔雀、寿带鸟、仙鹤、鸿雁、黄鹂、夜莺。象征百鸟朝凤。   还有四个女孩是扮演花仙,牡丹、荷花、兰花、梅花。象征百花献吉。   由女使容初嫣带领大家,一起为太皇太后的六十寿诞恭贺万福。   顾磐磐饰演的,是一只寿带鸟的小仙。   这种鸟儿很美丽,她的道具比别的姑娘多一样,那便是一条长长的丝带,丝带上刺绣着贺寿词与繁复的花纹,正是取寿带之意。   她的任务也比别的伴舞多一项,她将舞动丝带,跳一曲寿带舞,虽然时间很短。   最后,还需其他女孩配合,将寿带上的文字和图样,展现给太皇太后。   顾磐磐是后来加入进来的,为赶时间,她和大家在一起时,都是练习群舞的配合。   至于那个单独的寿带舞,是私下单独练习的。   除了大长公主,容初嫣等女学生,都没有看过顾磐磐跳这支寿带舞。   今日是最后的排练,大长公主就叫顾磐磐站出来,跳给大家看看。   便见她的舞姿灵动柔韧,千娇百艳,又不失大气,整个舞一气呵成,叫人看得眼都舍不得眨。   待顾磐磐舞毕,众女都愣了好一会儿,邢觅楹第一个大声叫好,还带头鼓起掌,大长公主也很满意,笑着道:“不错,磐磐跳得很好。”   的确,虽是同样一支舞,由顾磐磐跳来,比先前生病的那女学生效果要出彩太多。   容初嫣别开眼,没有说话。   陈芝芝是容初嫣的跟班之一,知道她心情不佳,等两人来到无人处,她就说:“嫣嫣,也不知公主怎么想的,非要让顾磐磐来顶寿带舞的那个空缺。”   陈芝芝也想跳寿带舞,但大长公主没有挑上她。   见容初嫣仍是沉默,陈芝芝又说:“要不,嫣嫣你去跟公主娘娘说,取消顾磐磐的那支寿带舞,可改成你最后牵引寿带啊。公主宠你,说不定会同意呢。”   容初嫣摇头:“公主不会同意的。”她知道。方才看到大长公主看顾磐磐的满意眼神就知道了。   陈芝芝蹙眉想想:“那要不?给顾磐磐一个教训。给她下点猛药,让她吃些苦头。看她还敢不敢抢风头。”或是干脆毁了她。   容初嫣还是摇头:“顾磐磐自己就是药师,她对那些东西很是敏锐。上回也在顾磐磐茶水里下过药,可她嗅了嗅,压根就没喝。”   陈芝芝笑着说:“嫣嫣,那是普通的药啊,真正的奇药都是无色无味,令老太医也无法察觉的。而且,可以下到她没法躲开,直接吸入之处,那她一定中招的。”   容初嫣听出那么点意思了,无色无味的药,还直接吸入无法躲开。   她的心跳也一下急促,道:“你是说……将药下到她的面具里?”   陈芝芝立即点点头。   这时,正好女侍们在为女学生分发面具与舞裙,让她们穿戴好了,再次试跳一遍。   既是为太皇太后献礼,裙裳道具自是精巧非常,面具乃分别根据角色身份,用似金箔般轻薄的玉质,或是纱纨遮住上半张脸,其上饰有羽毛或是勾勒的花纹,各有不同。   顾磐磐也拿到了自己的半面和裙子。她这个半面很好看,她觉得孔雀和夜莺的面具也好看。   她又看看邢觅楹的牡丹面具,两个女孩戴好之后,还相互欣赏了一下。   至于舞裙,容初嫣的裙子最醒目,是正紫色,腰间束着泥金丝绦,裙裳是十二幅。   而顾磐磐等十名伴舞,裙子是淡紫色的,是八幅。   这个献寿舞剧,终究还是容初嫣为主。   陈芝芝见顾磐磐戴上绶带鸟儿纹饰的面具,笑着说:“开舞前,大家的面具都是统一保管,可以提前将药涂在她的面具里。”   “就算顾磐磐真那样有本事,连我们弄来的奇药也能分辨出不对,但她察觉又如何,要开舞了,她也得戴上去,且没有时间去化解。”   “药力得有个见效的过程,正好等她跳完那支舞。吸入得差不多,那药力也该慢慢发作了。”   听完陈芝芝的话,容初嫣慢慢问:“那你说,给她那面具涂什么药好?”   “十媚子吧。那个东西,我知道,谁也查不出来。”陈芝芝从家里能弄到那玩意儿。   太皇太后寿辰,总不能出人命,媚药就足够。再说,陈芝芝知道容初嫣担忧什么,不就是担心顾磐磐舞姿太美,若让皇上也看得神魂颠倒,被她迷住,会宠幸顾磐磐么?   若顾磐磐轻浮不端,皇上就不可能再瞧上她。   “顾磐磐若中十媚子,可就由不她自己想什么了。那天,崇阳郡王会去,若是见到中了十媚子的顾磐磐,岂有放过之理。”崇阳郡王可是个胆大包天的色胚,又是太皇太后的亲戚。   陈芝芝又笑道:“崇阳郡王那样的猎艳高手,又是轻车熟路的,自知将她弄到无人之地。绝不会扰了太皇太后的雅兴。”   容初嫣什么都让陈芝芝来说,末了方道:“芝芝,这次你的想法很好。”   陈芝芝亦笑了笑。   陈芝芝的父亲是饶州刺史,是容相亲自提拔的,她的伯父任工部侍郎,也是容相的心腹之一,陈家一门显贵,还要靠相爷继续显赫下去。连太皇太后都要倚仗相爷。   她怎能不给容家未来的皇后娘娘分忧解难呢。   ——   因后日就是太皇太后千秋,明日修整一天,今日便练得有些晚。   顾磐磐没想到的是,她都这样累了,回宫后还接到旨意,得去乾极殿值夜?   她原本还想泡个澡,好好松乏松乏。   她在心里怼了怼皇帝,觉得他故意折腾自己。在她最近遇见的几个年轻男人里面,也只有燕承哥哥真正的好。   可是再累,她也还是得去。毕竟跳舞只是一时,这南药房的事,从医之事,才是长久。   她这女医称不称职,据说还得经皇上考核,亲自给意见。   顾磐磐在这上头,是有些较劲儿的,凭什么女医就不能入教习厅,她觉得女医未必就比男医差。   因此,身子再疲惫,她还是得去乾极殿。   至乾极殿,她索性去皇帝面前晃晃,让他知道自己来值夜了,罗移听说顾磐磐求见,立即招来她,说:“磐磐姑娘来了?那你赶紧为皇上包扎,皇上伤了手。”   顾磐磐一惊:“为何?”怎会伤到呢。   “是陛下方才弹琴时,弦断了。那琴已很有些年月。”罗移道。是他的义父罗虚年轻时就制的琴,皇上今日拿出来抚了抚。谁知弦竟断了。   顾磐磐赶紧入了内书房,还有点可惜,晚来一步,没听到皇帝那传言中宛若仙乐的琴音。   只看到皇帝修长的身形坐在檀案后,没有束冠,长发只挽着支墨玉簪,身着白色刺绣游龙缠云的阔袖轻袍,案旁一张乌漆漆的春桐琴,面无表情。   隋祉玉看到她,将手平放在桌案上,另一手还在随意翻着一本曲谱。显然没将小伤放在心上。   顾磐磐见是皇帝左手无名指被弦划了,还划得挺深,就立即捧着龙爪,小心翼翼为那道口子上药,包扎。   这么好看的手,皇上也是不注意点儿,她在心里轻叹。   这般被顾磐磐服侍,皇帝自是感觉到少女手部温软滑腻的肌肤触感,太娇嫩了。隋祉玉这时倒是停下看曲谱,乌沉沉的眸光动了动,看向顾磐磐的手。   女孩的手比他的小得多,也软得多,雪白的小手指蜷缩着。   顾磐磐很快就处理好,她则是发现了皇帝虎口处的薄茧,疑惑这茧怎会生在虎口呢,按理说,经常弹琴,那也是指上生茧啊,何况现在皇上没那样多功夫弹琴吧。这怎看都像是握兵器弄出来的。   思索之下,她的指尖无意地往那虎口的薄茧轻拨了拨,像用羽毛在挠一般。   隋祉玉眼睛微眯片刻,随即抬起眼,去看顾磐磐是什么表情。 第23章   按说,做这样撩拨人的举止,她应该是眉眼含娇,媚生生看着他。但顾磐磐却是一副蹙眉认真思索,心无旁骛的神色。   还装着。隋祉玉便也装作不懂她的暗示,看她又要做什么更进一步的。   果然,这顾磐磐握着他的手就不放了。   她还找了个很好的理由:“皇上,我还没有给皇上诊过脉呢。”   他闻言沉默片刻,罢了。既已将她调过来做女医,还能不让她诊脉不成?   隋祉玉淡色的眸子深沉如昔,他便用眼神示意她,你要诊脉,诊就是。   顾磐磐见皇帝没有反对,就笑笑说:“身为廷医,当对皇上的龙体有充分的了解。这样才不算渎职。”   隋祉玉觉得这姑娘冠冕堂皇的样子总能把他逗乐,索性连曲谱都合上了,也不说话,让她继续拉着他。   顾磐磐就给皇帝诊了诊脉,记在心里,又对皇帝进行手诊,果然是很康健的。她就说:“陛下,您这身体,是我见过最好的了。”这样真好,这样的话,她这个医士也不会有把皇上医坏了受到追责,甚至杀头的风险,她又笑了笑。   隋祉玉就对她说:“你这样捣鼓两下,就算是对朕的身体充分了解?”   不然呢?还能怎样了解?顾磐磐总觉得皇帝这话似乎在暗示点别的,当然就是通过四诊来了解。   皇帝突然慢腾腾反过手,将她的手抓在了手里。   顾磐磐一愣,望向皇帝:“……”她拉着皇帝不觉得,怎么皇帝拉着她,就觉得很是烫手,那处生茧的虎口还在她细嫩的皮子上磨了磨。   她赶紧要将手缩回去,她捉皇帝的手是为了包扎和手诊,反正她义诊也经常给男患者诊脉和手诊。   但皇帝这样拉她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有点怕,这样大夜深的,皇帝不会是要她充当了女医的角色,还要侍寝吧。随即抽手的力气用得更大。   隋祉玉却将她的手扣得紧,冷冷挑了挑眉,道:“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又不耐道:“乱动什么,朕也给你手诊一下。”   顾磐磐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他强行掰开,哭笑不得:“谁是州官啊,皇上。”   隋祉玉低头看了看,轻唔一声,道:“竟还是个显贵的命呢。”   “啊?真的?”顾磐磐没想到他是给她看手相。谁还不想显贵呢,这样爷爷也跟着享福了,就道:“那承皇上吉言啊。”   隋祉玉笑笑,又补充一句:“还有烂桃花。”   顾磐磐笑意凝住,她不敢问,这个烂桃花可千万别是说皇上自己吧。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个微微防备,欲擒故纵的样子,兴趣缺缺放开她,道:“下去罢。”他还要换琴弦,懒得逗她了。   顾磐磐等的就是这句话,巴不得退下,赶紧站起离开。   ——   皇帝给官员放了一天假,让官员在家斋戒沐浴,以参加太皇太后千秋典礼。   皇帝本人,这天却亲自到了大允门,站在高高的城楼,等待终于抵达京师的老中书令,孟宏简。   隋祉玉看到一辆青顶马车离大允门越来越近,他立即下了城楼,就见孟宏简被一名黑衣人从车中扶出。   孟宏简当初三十七岁拜礼部尚书,四十岁而拜中书令,如今年过六十,须发已然全白。   注视那白发老人片刻,隋祉玉肃容上前,倾身行了一个揖礼:“令公。”   孟宏简看到隋祉玉身上的龙袍,又见他以帝王之尊向自己行礼,忙跪下磕头:“使不得,陛下。臣不敢当!”   隋祉玉清楚,孟宏简于他的父亲昭仁太子,亦师亦友,为给他父亲翻案,奔走劳力,不惜拒绝韩王示好,最后被排挤打压,辞官归乡。一代高才,在田间蹉跎岁月白了头。   这个礼,自是当得起的。   隋祉玉亲手将孟宏简扶起:“令公,朕虽是去岁登基,但京中暗流湍湍,如今才算略平静些,方敢将令公您接回京来。”   孟宏简这才细细打量皇帝。便见当年粉雪喜人般的幼童,如今已成为玉树参天的帝王。   看到这样的皇帝,孟宏简眼眶酸涩,便觉得这些年的苟延残喘,都是值得。   “臣明白,臣都明白。”他颤声道:“陛下,臣老了,但为陛下,拼却残躯在所不辞。”   孟宏简说的并非虚言,而是肺腑之语。   孟宏简至今记得,他辞官回乡之前,太宗皇帝特别恩准,允许他临行之前,去看隋祉玉。   那时,另一位皇孙隋祐恩故意带着一群内侍跑来,隔着石栏炫耀他又得了什么好赏赐,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还翻栏进来要欺负隋祉玉,骂他小灾星。   小小的隋祉玉面对比他大的堂兄,一点也不怵,上前又抓又咬。   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隋祐恩那样顽皮,却能在外面随意地奔跑玩耍,被一群人围绕关怀。   隋祉玉不服气,奶声奶气问孟宏简:“我比隋祐恩乖!为什么皇爷爷不放我出去玩?”   他乖,他不调皮,会认字,会背很多书。连罗虚都说他是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皇爷爷为什么还要关着他?   他也想离开景华宫,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玩耍。他想念父亲,想念娘亲。   孟宏简当时抱隋祉玉在膝上,看着这么个玉雕似的漂亮小人,跟他说:“殿下,再等等,皇上太忙了,等皇上忙过这阵,就会接殿下出去玩……”   隋祉玉果然信了,就拉孟宏简去看他最好的朋友。   一只灰扑扑的刺猬而已,隋祉玉还当成个宝,因为这里其他的小动物少。   而其他小皇孙们这个年纪,宠物都是小马,鹦鹉,或是进贡的温顺狸奴,只有隋祉玉的宠物,让他哭笑不得。   孟宏简离开景华宫的时候,一个大男人扶在廊下,嚎啕大哭。   太子殿下败了,连太子妃也香消玉殒,那样一对完美恩爱的璧人,就因为太仁厚,死了,小皇孙与阶下囚无异。他却无能为力。   隋祉玉已不记得年幼之事,闻言倒是一笑,道:“令公勿这样说。朕接令公入京,是要令公颐养天年。”   他随即又看向孟宏简身后的黑衣男子,正是他派去保护孟宏简的暗军副都统,见他左臂负了伤,朗声道:“石渊,令公平安入京,你功不可没。”   这位一直沉默无声的大汉这才跪下,抱拳道:“陛下,卑职幸不辱命!”   “很好。朕要赏你。”隋祉玉轻拍了拍这硬汉的肩:“起来吧。”   罗虚的死,是皇帝毕生至恨。   孟宏简能平安入京,隋祉玉心情大好,遂携了孟宏简入宫,君臣相叙许久自不必提。   ——   到了晚上,隋祉玉却是去了金河别苑,太皇太后千秋大典将在此处举行。   今日金河苑中,有一场小小的家宴。生日前一天是寿日,太皇太后这天是要吃长寿面的。   参加的人不多,但有个无关的人也到场了。   那便是容初嫣,她这晚被大长公主带进金河苑,明日直接就去献舞。   太皇太后对大长公主历来纵容,何况她还要拉拢容定濯为魏王筹谋,容定濯的大寿献礼又极为阔绰,见着容家这唯一的闺女,太皇太后自是笑意盈盈,格外慈和。   容初嫣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得乖巧,但她心里,却是很不喜魏王。   因为魏王隋祐恒像只花蝴蝶,一会儿飞在顾磐磐身边,一会儿飞在皇帝身边,还一手拉着皇帝的衣袖,一手牵着顾磐磐的手,极力要让顾磐磐和隋祉玉站在一起。看得容初嫣觉得辣眼。   虽然顾磐磐最近很忙,总是把隋祐恒扔给薜荔,但隋祐恒心里,最爱的女人还是他家磐磐。   若非顾磐磐年岁小了点,还真叫人要以为这是她的儿子。   容初嫣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边三人和乐融融的一幕。她今晚,要把握住机会。   还好,又过一阵,那魏王就拉着顾磐磐出去玩儿,他第一次来金河苑,觉得好玩。   没过多久,在大长公主的暗示下,容初嫣也出去了。   容初嫣站在水边,开始用一片草叶吹奏曲子。草叶声不大,却是空灵婉转,悠扬起伏。   容初嫣知道,皇帝会来。这是大长公主特地为她创造的机会。   更何况,皇帝对音乐鉴赏的格调高,寻常曲乐难以入耳。而她吹奏的,正是隋祉玉本人从前谱的乐曲。   果然,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裾裳在夜风里逸荡。除外这声响之外,还有脚步声,不轻不重。   不远处有灯火移动,灯辉照着三道身影,越来越近。   容初嫣闭了闭眼,紧张得几乎浑身战栗,但她吹的音律并未凌乱。   “何人在此。”这嗓音,深沉平静,冰凉如水,不是皇帝是谁。   容初嫣按捺过快的心跳,转身露出笑意,放下手中草叶,款款行礼,道:“是初嫣。初嫣拜见皇上。”   皇帝身旁有两人掌灯,火光不算太亮,他负手慢慢走在前面。   那道袍角随风轻飞的身形,被灯光勾勒出朦胧轮廓,仿佛与月下的桃花融成一幅写意的水墨。   光看这剪影,仙姿隽逸,很难将隋祉玉与杀伐冷酷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免礼。”隋祉玉直言道:“你如何会吹这曲子?”   他自己谱的《云水》,他记得并未在公开场合吹奏过。   容初嫣赶紧道:“从前,臣女无意间听皇上吹奏过,当时便十分喜爱。可惜只记下大略,没有记全。”   她那时曾远远窥见,他独自坐在明佛木塔旁,含一片草叶,手指轻压着叶面,衣袂猎猎,曲声婉转流泻。   她那时看着他的背影,就很想把他拥入怀里,安慰他,向他倾诉。   果然如容初嫣所料,皇帝终于将目光转落在她脸上,第一次正眼看向她,眸中含着意味不明的审视。   容初嫣整颗心都提起,她知道皇帝能懂她的意思,在他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她就已悄悄记下他吹奏的曲子。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她暗暗恋慕他多时。   她得表明心意,打消皇帝的疑心,让他知道她的真心。   然而容初嫣却是失望,皇帝听闻她的一番心意,却似听不懂少女的表白,只点评道:“你记性很好。”   “不是这样。”容初嫣急切道:“皇上,是因为,初嫣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对她来说,皇帝可以比容家更重要,他懂她这话的意思吗?他这样聪明,一定懂的。   果然,隋祉玉又看了看她。他这次终于勾唇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只道:“朕知道了。”   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并未给容初嫣任何回应,就又离开。   以隋祉玉的理智和冷酷,自是没有任何触动,他只是觉得容定濯派来的这两个姑娘,还真是各有手段。   一个动之以“真情”,一个是若即若离的暧昧。   不过,他对容初嫣实在没有任何兴趣,连逗一逗的心思都欠奉。   他一下又想到经常被他逗弄的顾磐磐,竟然又有点想把她叫过来。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顾磐磐到底是不是容定濯的女儿,总之和容定濯关系匪浅,来历不纯就是。   容初嫣也不知皇上到底对她留心了没有,她只有在明天的大典上继续表现。   明天的献舞,她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沦为她的陪衬,包括顾磐磐。   ——   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如期而至。   金河苑太仪殿广场上,礼乐大作,孔雀羽扇、绛麾宝幢恢弘林立,百官俱着朝服,肃然鱼贯入禁中,等待皇帝与太皇太后驾临。   待皇帝与太皇太后沿着红毯临位宝座,作为百官之首的容定濯,登上丹陛,念读了一篇太皇太后的颂词,群臣随即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陛下万岁,太皇太后千岁。   太皇太后接受朝贺后,按照百官品阶,赐下金玉如意、朝珠、瓷器、茶叶等赏赐。   设宴的地方是在外朝弘恩园,朝拜礼之后,以皇亲国戚、勋爵大员,皆去往弘恩园。   园中自是官员先到位,等皇帝和太皇太后驾到。   因此,各位官员路过容定濯和邢老太尉等人时,都纷纷行礼,邢老太尉现在很少出现在京中,陡然见他与容定濯一起出现,都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看看邢老太尉那两个孙子,真是生得叫人羡慕。   邢燕夺与邢燕承只相差两个月,虽然邢燕夺是邢家嫡长孙,但是从小,邢燕承就不爱显山不露水,邢燕夺则要叛逆张扬许多,因此,小时就一直有人说邢燕承更像哥哥。   但如今邢燕夺执掌兵权,身上威势重,人也越发冷漠沉稳,众人也不会再觉得邢燕承是哥哥。   仅从姿容来看,兄弟两人算是各有千秋,都是灼然耀目。但是邢燕夺因为气质关系,要更为摄人。   容相还没有儿女呢,从这点来说,众臣觉得邢家兴许日后会更强盛。   ——   大家等了一阵,皇帝与太皇太后才到了。   筵席开始时,准备的歌舞节目也依次登场。   没想到,她们这个舞居然还是压轴,成了最后一个节目。女孩们等得都有点儿心急了,尤其是看到皇上和一众贵族子弟都有些心不在焉,就更着急。   有些观众也挺着急。   消息灵通的年轻公子们,早就听说,青鸾书院的舞有上京第一美人容初嫣,有最近传得比容初嫣还胜几分的顾磐磐,光这两个少女,就让人期待这个节目了。   终于到了最后的节目,顾磐磐和一众小姑娘都换上了裙裳,戴好面具,等候着出场。   顾磐磐上场前,不知怎么的,就看了那主位的皇帝一眼。这一看,倒是愣了愣。   饶是顾磐磐这样痴迷医术,对皇帝没有觊觎之心的,也为这纯粹的男色给看愣。   看得呆愣的又何止是顾磐磐,无论是贵女,还是教坊司的姑娘,乍见皇帝,愣神的都不在少数。   皇帝今日戴着白玉十二旒,那玉旒下的下颌,轮廓完美,更别说那朦胧若现的眉眼,旒珠也遮不住的峻丽如画。   长成这样,却并不女气,反而身上的男子气度,如有实质能笼住人一般,充满天子之威。   大允是金德,因此,尚白色,皇帝许多龙袍都是白色,但今日仍是玄衣纁裳,要厚重庄肃得多。   白纱中单,朱缘大带,两组云龙纹饰的金钩玉佩,身后是彩织大绶,十二章纹代表着无上皇权,日月在肩,游龙走袖,今日的隋祉玉,已不止是矜贵,而是一种唯吾独尊的风度,是权的化身。   顾磐磐收回目光,突然想到,皇上今天都看腻这些歌舞,估计都不想再看她们这舞剧了吧?   舞剧刚开始的时候,容初嫣是最抓人眼球的。   容初嫣人生得高挑,身段也傲人,舞裙与佩饰皆是独特,站的位置亦最醒目。   毕竟都看不大清楚脸,只能看见少女们的如玉下巴和嫣红小口,站位和身形就很重要了。   而且,容初嫣不愧是从小被容家培养诸艺,舞技的确高超。   舞姿婆娑,丽裙柔娆,时而轻缓如春风拂水,时而急如骤雨打花,十二幅的舞裙如烟霞漫开,各个动作都收放自如。   因此一开始,容初嫣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容初嫣的爱慕者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哪个是顾磐磐?”有世家公子在悄声问旁边的人。   邢燕夺听到那两人的私语,他冷淡一笑,那顾磐磐还没出场。虽看不到这些少女的脸,但顾磐磐的身影不在这些人里面,他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邢燕夺便将目光落到妹妹邢觅楹身上,邢觅楹饰演牡丹仙子。   百花舞以端华雍容为主,四个花仙女孩甩袖旋身之间,都是稳重又不是柔婉,就似那花开天地,无声却绚丽。   在容初嫣与四花仙跳完一段之后,音乐陡然一变,从雍容变成婉转急促。   随着四花退至两旁,是百鸟朝凤舞登场,这六名少女的舞姿,则突显了鸟儿的灵动轻盈,为这舞台注入活力。   顾磐磐正是这朝凤舞六人中的一员,她很快就把众人的视线给抓住。   顾磐磐比容初嫣要稍矮一点,但身段还要更打眼一些。   她的腰骨特别窄,腰细而圆,该丰盈之处却发育得很好,尚未起舞的时候,层层薄纱服帖,就已让人觉得如水清柔,如柳娇媚。   顾磐磐舞动起来的时候,更是灵动腾挪,翩然之态,如飞仙迎月,彩鸾萦风。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又她身上就总是觉得更好看,让人视线紧紧跟随。   等她再一个扬袖旋身,回眸含笑,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唇角翘起的红唇,竟比看到她的整张脸,还要让人觉得心潮激荡。   崇阳郡王果然眼睛都看直了,因他去了江南渡冬日,也是才回京,赶紧向身边的人低声打听。   不过叫人遗憾的是,顾磐磐的位置始终较为靠后,雀仙女孩们后面索性退出了一会儿。   不过,叫人很快打起精神的是,顾磐磐没过多久再次登台了,这次她身上多了缠绕的丝带。   是正红色的艳丽寿带,被她如挽着披帛一般,婀娜而轻盈地挽着进了场。   这回,连一直占据着主位的容初嫣都退开了,把舞台留给这个顾磐磐。   随着乐起,顾磐磐先是在原地做了两个简单绕臂的动作,寿带两端随即被她高高朝空中抛起,如天女散花般离开她玉白的手。   她抛洒的力度重而巧,寿带在空中的弧度漂亮极了,待寿带蜿蜒飘落,她也不知是怎样接的,竟然几个旋身,那寿带便在她腰间缠绕了好多圈。   可是她的腰太细,这样紧紧的缠绕束缚,仍然细得分明,叫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她腰间,担心美人的细腰会不会被勒得太痛。   寿带一下缩短许多,被顾磐磐如水袖般挥舞起来。   寿带被快速舞动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上面的花纹,只能看到如红色霞带围绕在顾磐磐周身,上下灵动飞舞,如飞天般,鲜艳灼眼至极。   起跃,飞旋,尤其是她后仰折腰,或是旋身时,那姿态,夺目,夺魂。纤细,又柔韧得不可思议,但甩动寿带时却是那样有力。   红带与她雪白的肌肤一映,对比鲜明。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般高超的舞技,看得台下屏住呼吸。   大长公主也有些怔愣,原来顾磐磐在登台前的展示未尽全力,这舞姿,简直可倾倒一方。   唯有容定濯与邢燕承紧紧蹙着眉。   容定濯目光深沉,这让他突然想到那个女人的舞姿。   邢燕承则是不愿顾磐磐这样的时刻,被这样多人所注视。   顾磐磐接着又踮起脚尖旋转,那在她身上缠绕缩短的寿带,被一寸寸放长,开合,快时若飞凤游龙,在空中变幻飞舞,等她慢下来的时候,飘荡的寿带如霞光,如花汛,她的裙幅则在红带中一层层逸泄出来。   《朝凤》的最后高潮也随之到来,   顾磐磐一抖寿带,牵着红带一端,从舞台之西来到舞台之东,女孩们也随着寿带清晰展露出来的寿词,齐身上前向太皇太后祝寿。   因为这个节目是大长公主掌管的书院所出,又多为贵女,不少人倒是赞叹起来。   大长公主也很满意,看来看去,还是青鸾书院这个舞最好。   大允太祖人虽是中原人,却有关外成长经历,因为大允民风开放,尤爱武艺与歌舞。   大长公主就觉得,太常寺大乐署的燕乐部,教坊司,乔贵太妃的留永园,所呈的节目都没有青鸾书院的出彩,只要是初嫣和磐磐太争气了。也就雅乐部有一支全是男艺师表演的军舞,能平分秋色吧。   因此,她赶紧让这些小姑娘去补用午膳,为了跳舞,这个个都还饿着肚子呢。又道:“都辛苦了,用过膳,你们下午就游园吧。好好放松放松。”   小姑娘们都谢恩,金河苑是皇家御苑,而且是玩乐最多一个苑,当然都想去看看。   皇帝年轻,虽然励精图治,可还是有爱玩儿的时候,尤其是跟年岁相差不多的年轻人。还设了晚宴。   下午,陛下还有邢燕夺等人肯定也是要在园中游赏的,万一巧遇,牵出一段缘分呢。   遂都去赶紧去更衣用餐。   ——   顾磐磐这时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   老实说,顾磐磐做任何事都很专心,尤其是她还真的喜欢跳舞,因此先前一心都是要如何跳好这支舞,是没有想过别的。   更何况,这十媚子名字取得普普通通,来历可了不得。也根本没有陈芝芝对容初嫣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这是已故的苗岭药王孙樵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最悔恨教出的徒弟孙常制出的秘药之一。   以顾磐磐目前来说,是无法觉察的。   顾磐磐跳舞耗的元气多,微微出汗,心血起伏,她还以为是在这样多人面前献舞的原因,让她情绪有些微微亢奋。   但她不久之后,就发现了并非因为跳舞。   顾磐磐觉得有异常的热潮从心头涌出,难以言说的情动感,甚至让她的小腹发热。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这里是金河苑,不是内宫,宫里她还有些专解媚药的药,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清除,但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这时大长公主陪伴太皇太后去宫舟上了,趁着换舞裙的时候,顾磐磐就赶紧问邢觅楹:“阿楹,我先前好像看到燕承哥哥了,他是不是也来了?”   邢觅楹不知顾磐磐是身体有异,低声笑道:“对呀,我二哥也在呢。”   她又说:“我跟你说啊,磐磐,这金河苑是有最有意思的地方。有禽园,兽园,养着孔雀、大象什么。能看赛狗、赛马,跟着我哥他们,还能一起参加赌马什么的。还有香弥宫,那边栽了好多果树,可以摘果。要看看今天的安排,说不定还有相扑,马球看呢。至于观赏歌舞更不用说。”   顾磐磐也爱玩,一听这样多好玩的,当然也想玩儿,但是她得先解决身上这个问题。   她咬了咬唇,道:“那阿楹,你赶紧去帮找找燕承哥哥,好吗?我突然头很痛,痛得难受。”以邢燕承的医术,她觉得一定有办法的。她不敢到处乱走,索性让邢觅楹帮她找。在这可没有婢女能使唤。   邢觅楹也还饿着肚子呢,但她知道顾磐磐不是个不懂事的,看来是真痛,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找我二哥,磐磐你先在这云楼休息一下,等着我啊。”   顾磐磐点点头。她躲进了一间无人的厢房里,先时还在想,会是几时中招的,是怎样中招的,又是谁在针对她。 第24章   但渐渐的,她意识就有些发飘,云中雾里的。   她听到其他女孩似乎都用好膳,要离开储云阁。随即,又听见好几个娇柔的声音唤:“邢大将军!”“邢都督!”   居然是邢燕夺?!   听到外面响起这样打招呼的声音,顾磐磐顿时有些紧张。   除了容初嫣等三人,其他贵女们都在看这位年轻有为的邢家嫡长孙。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平素看起来漫不经心,今日却因穿着绯色官袍,很是冷峻,让少女们都不敢过于接近,但又忍不住多看。   邢燕夺是特地来找胞妹邢觅楹,他见这一下有九个贵女离开,还有女孩主动告诉他,觅楹似乎还在里面。就索性走进储云阁。   对邢燕夺这个人,顾磐磐有些抗拒,还有点本能的畏惧,首先是力量的差距太大,那天她的手腕都快被扭掉。   更重要的,是一种类似于小动物对于猎人的敏感,邢燕夺这个人,莫名就让她觉得危险。   顾磐磐有点担心邢燕夺会不会进自己这间屋,就从窗户的缝隙里,悄悄望外看了看。   这一看不打紧,便见邢燕夺锐利逼人的视线扫过来,顾磐磐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她觉得,按常理说,这样窄细的缝隙,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可顾磐磐的运气不大好,正好有别的宫女来敲门,她就隔着反锁的门问:“谁呀?”   那两名宫女说:“姑娘,今晚要留宿上林苑伴驾的贵人太多,方才接到示下,这储云阁所有厢房也要清扫规整,以备贵人夜宿之用。”   在宫人的催促下,顾磐磐蹙了蹙眉,只好走出那间屋。   看到少女走出,邢燕夺的目光一下落到她的身上。   但顾磐磐还戴着面具,没有摘,一是她不想面对邢燕夺,二是她担心在药力之下,露出媚态,被人看去。   邢燕夺看着顾磐磐,别的女孩都用好膳去游玩了,她仍戴着面具,这是做什么?   怕别人不知道方才那堪称艳绝的寿带舞,是她跳的?   但是,看着其实不像那样虚荣的小姑娘。   “……”顾磐磐知道邢燕夺在看自己,却没有去看他,更没有与他打招呼。   她的脸这时已因药力涌出不正常的潮红,但她戴着面具,将面容神态都遮住。又极力控制着呼吸,力求均匀,因此,倒是看不出她中了媚毒。   邢燕夺倒似忘记他上次怎么警告顾磐磐,问:“我妹妹呢?”   顾磐磐不想让邢燕夺知道太多,只说:“我头痛,请阿楹帮我去找燕承哥哥了。”   邢燕夺又瞥女孩一眼,还挺娇气?她头痛,使唤他妹妹去找邢燕承?   不过,这种情况说明她痛得很厉害。   他便说:“我带你去找邢燕承。阿楹对这里不熟,也不知邢燕承在哪。”   顶多是借着在京里认得她的世家子多,会给她行方便指路而已。他才知道邢燕承会去哪里。   顾磐磐不想和邢燕夺在一起。她对他上次那身手心有余悸,立即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邢燕夺微微眯眼,他难得管麻烦,做好事,她却不同意。   他道:“你不去,等到晚上,阿楹也给你找不来燕承。”   顾磐磐还是摇头,不跟他去。   邢燕夺想做的事,旁人从来拦不住,他直接走过来,说:“跟我走。”   顾磐磐没想到他还强行带她走,想挣脱邢燕夺,但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邢燕夺也不见怎么用力,就轻轻捏了捏她的肩骨。她就动弹不得了。   真是纤细,仿佛一捏就要碎。就这点儿力气,还要在他手里不停挣扎。邢燕夺慢慢勾出一个略带痞意的笑容。   “顾磐磐,你最好听我的。”他居高临下打量着顾磐磐,又威胁她了:“不然我就摘你的面具。”   说着还伸出手,做势真要摘她的面具。   “不行!”顾磐磐捂住自己的脸,朝一旁躲开。邢燕夺本就是吓吓她,他还不至于这点自由也不给顾磐磐,因此倒停了手。   而顾磐磐担心邢燕夺摘她的面具,果真就不再乱动,当然,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力气再挣。   ——   邢燕夺并没有骗顾磐磐,邢觅楹要在上江苑给她找来邢燕承,是真的难。上江苑,实在太大。   而且,上江苑最妙之处,就是丰沛的水系,上江两岸东有粉海子,西有风聆池、秀沼,在这天然的水系中,除了选择天然平地,还叠石造山,因此,有不少宫室之间,都隔着上江如带的丽水,有的甚至在海子中央。每去一个地方,往往就需要乘坐宫舟。   乘舟行游在蜿蜒曲折的上江之中,观赏两岸的碧林深秀,春时绮花,再登上主题不同的宫室,品览各种意趣,简直是人间至乐。但景色美则美矣,却是真正闲时的玩儿法,耗时是免不了的。   邢觅楹要乘宫舟,还得找管事的内侍,拿她邢家二小姐的身份来办,但邢觅楹毕竟是女子,没有腰牌,内侍未必信她。   而就算他一个人去找邢燕承,不带顾磐磐,也得乘坐宫舟。   宫室太多,而宫舟有限,并非是不停往返。   宫舟本就是皇室所用,数量不多,现下分了好几拨,皇帝那边一只御舟,伴驾的王公、臣僚另乘三舟。太皇太后、大长公主等皇族女眷,以及诰命夫人和小姐又是两舟。容定濯那边“理事”用,还有一舟。机动的就没两只了。   因此,邢燕夺才会过来等邢觅楹。   若等他去了那边,再带着邢燕承乘舟回来,也不知这顾磐磐会怎样。所以,他索性带上了她,一次解决。   顾磐磐被邢燕夺带上了宫舟,她就靠着窗,脸朝着舟窗外,自己坐得远,既不跟任何人说话 ,也不看谁。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连他自己都不懂,他为帮顾磐磐竟连妹妹都不等了,她还在不高兴地躲避什么。   靠邢觅楹的确是找不到邢燕承的,邢燕承已作为御前太医之一,跟着隋祉玉一起,登上了千岩岛,一个奇石累秀之所。   一会儿,皇帝还要率着众人在这里观看蹴鞠竞赛。   今次的上江苑,到处悬挂诸多新造的明灯彩饰,今晚更将是华灯齐放,不夜之天。   还将为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在江上鸣放礼花。   但其实,并不是顾磐磐还在故意避着谁,她现在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她将身体的重量都靠着船舷,正跟体内那股火燎般的感觉全力做着对抗,她觉得意识都要被磨没了,她甚至都不信自己坚持了这样久。   先前邢燕夺带她在身边的时候,她其实很担心,害怕自己无意识地,手就往人家身上抚过去了。还好没有。   等他们乘坐的宫舟靠了千岩岛的岸,邢燕夺就带着顾磐磐下船,将她暂时安置在一间阁楼里,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叫邢燕承过来。”   顾磐磐这才意识到,这邢燕夺是真的在帮她找邢燕承,就点头道谢:“有劳将军。”   邢燕夺又看看她,就离开了。他觉得顾磐磐呼吸越来越急,但因为看不到她脸的缘故,只当时她头痛难忍所致。   顾磐磐一个人等在房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掌其实已经伤痕累累,她是用头上的玉簪子不断戳着自己的手,才强撑着没有迷失掉理智。   可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有人来这间屋里。   听到门口的响动,顾磐磐很警觉,双眉紧蹙,撑着无力犯软的身子,跌跌撞撞,躲到一旁屏风后面。   可崇阳郡王推门时,已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裙角,顿时露出笑意,朝那屏风后藏着的小姑娘走去。   他就是看到这小姑娘来了这里,才跟进来。   顾磐磐背紧紧抵着墙,无路可退,她便见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近四十的年纪,身量有些发胖,酒气浓郁,显然先前在席上喝了不少。   她虽不认识他,但他的衣冠,与她先前看到的南翊郡王是一样的,可见也应是个郡王,并非寻常权贵。   崇阳郡王上下看看顾磐磐,虽然她还戴着面具,但能看到女孩小小的菱唇微张着,呼吸要比平时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连鬓发也微微汗湿,有种香汗淋漓,虚弱不胜之感。   崇阳郡王简直是浑身血液都冲往一处,恨不得立即抱着这少女滚在外面那张榻上,愈发叫人想看她面具下的小脸是什么表情。   他伸手就来捉顾磐磐的手,顾磐磐没想到这个人这样大胆,赶紧侧身躲过。   崇阳郡王只当这女孩是自己的囊中物,见她躲闪也是一种意趣,便说:“小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顾磐磐摇头,只当没认出这是一位郡王,道:“不论你是谁,你快出去!”   崇阳郡王正是为顾磐磐而来,怎可能出去,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勾魂的画面。他就说:“实话跟你说,本王乃崇阳郡王,今日瞧上你了。你若愿跟着本王,本王自会对你倍加疼宠,让你往后过上与王妃无异的生活。”   顾磐磐想着,郡王这样的身份,若真对她做出什么,她的结局恐怕还真只有进这男人的后院,是不会为了她惩治堂堂王爵的。   她强自控制涣散的神智,说:“郡王,可我是皇上的人,没法再跟着别人。”   崇阳郡王一愣,随即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是皇上的人?”   “不错。”顾磐磐说:“我在南药房做女医,是皇上亲自调我去的。郡王若是碰了我,叫皇上知道,恐怕会龙颜震怒。”   崇阳郡王恍然道:“原来你说你是皇上的人,意思是你是他的女医?”他还以为是皇帝的女人!   “当然不是。”顾磐磐可顾不得害羞,说:“皇上他……已临幸过我。”   崇阳郡王不相信:“皇上只幸你,不给你位分?这不是皇上做出来的事啊。”   顾磐磐抿抿嘴角,说:“皇上这几日太忙,很快就会给我位分。我兴许已怀有皇上的孩子,望郡王三思。”   崇阳郡王一愣,顾磐磐怀了龙种?以他的荒唐,皇帝碰过的小宫女,他未必不敢染指。但若是怀了龙嗣的女人,哪怕没有名分,他也的确不敢动啊。   顾磐磐冷着脸,说:“还望郡王离开。我跳舞累了,想休息。”   崇阳郡王看看顾磐磐,尤其是上下看她整个人窈窕风流的体态,觉得皇帝还真有可能碰过,毕竟也是个眼睛不瞎的男人。   想了想,崇阳郡王终究控制着自己,遗憾不已转身离开。   到嘴的鸭子都没吃到,让崇阳郡王很不甘心。   他走出那么一段,却慢慢回过味来。不对啊。   他身为男人,最是明白,食髓知味的道理。   今天顾磐磐这一舞太绝,皇帝若是幸过她,看到她今日那小腰扭摆的样子,那是绝对要勾动心思,再次临幸的。怎么都该叫上顾磐磐去身边陪侍,而不是让她一个人躲在这里。   何况,顾磐磐说她可能怀了龙嗣,可她今天这舞跳的,跟要飞起来似的,若真可能有了身孕,她敢拿龙嗣开玩笑?敢这么个跳法?   崇阳郡王越想,越意识到自己被顾磐磐给诓了,气不打一处来,立即返回,要去捉顾磐磐。   可等他回到先前的房间,却见屋里空无一人,那小姑娘压根不见了,愈发说明她是在骗他!   顾磐磐也知道,她只能一时骗退崇阳郡王,拖一点时间是一点,那人耳门色黑,眼神浑浊,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的样子,那般好色之徒,很可能还会回来。   因此,顾磐磐离开了,想往崇阳郡王相反的方向逃走。   崇阳郡王不知道的是,   这时,顾磐磐撞进一名男子的怀抱里,一双有力的手臂正托着顾磐磐,止住她扑向前去,险些摔倒的身形。她心下一揪,不知又遇上了什么人。   “……你侍过寝?还怀有龙嗣。朕怎么不知道?”   很快,她却听到隋祉玉的笑声在她头顶低低响起。 第25章   是隋祉玉自己过来找顾磐磐的。   这阁馆的背后,就是石棋林。隋祉玉正好与南翊郡王等人在此,而许多名禁卫则是四散巡逻,监视着风吹草动。   一名禁卫在窗外偷听到顾磐磐与崇阳郡王的对话。这禁卫也不知顾磐磐说的是真是假,一听事关龙嗣,哪里敢轻率待之。   立即将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向隋祉玉禀报。   隋祉玉哪能不知崇阳郡王是什么德性,闻言亲自跟着禁卫过来。   就见顾磐磐人都立不住,往他怀里扑,索性戏谑了她两句。   顾磐磐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抬起头看了看皇帝。   隋祉玉已更过衣。脱下繁复的衮冕,换上一袭圆领箭袖的白色龙纹袍子,便于活动。   顾磐磐不知他换过衣裳,意识又有些模糊,因此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人是谁。听他自称朕,才弄清这是谁。   若是平时被皇帝这样打趣,顾磐磐肯定是要臊得慌,但现在只是像见到救星一般,竟伸手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见到皇帝,总比跟崇阳郡王待一起好。   虽没有开口求救,但这样依赖的动作已代表她想要皇帝庇护的意思。   隋祉玉低头看看顾磐磐这对他而言娇小玲珑的身躯,感觉女孩的身体在轻颤,怕成这样?看来真被崇阳郡王吓得不轻。   他抽出自己被她攥紧的衣袖,伸手在她肩头安慰地抚了抚,道:“不要怕。”随即将顾磐磐交给罗移,让罗移将她带到一旁。   崇阳郡王这时正好往这个方向追来,蓦地见到一道伟岸身影,正是皇帝,他脑中轰然,暗叫不妙,难道顾磐磐说的话竟不是诓他?而是真的!   他现在有些庆幸,尚未真的对顾磐磐做下什么事。   隋祉玉定定看着崇阳郡王,问:“皇叔跑得这样急做什么。”还有半句没说出口,正是“有失体统”!   这侄子不笑时,尤其是冷着眉眼时,哪怕是崇阳郡王,也是真的害怕。   他就道:“皇上,我……”他本想随口扯谎说自己的约指掉这里,过来找约指。   但皇帝的眼神太深,深得让崇阳郡王一个激灵,他的话又收回去,以免被扣个欺君之罪。只是含糊道:“我喝多了!啊?怎么就走到这里来的?”   说着,崇阳郡王就转身,佯作喝多,摇摇摆摆就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念。   崇阳郡王好色可不是一两天,连先帝的一名回鹘美人宫妃都调戏过,何况是个小女医。   崇阳郡王本身是个扶不起的,但他的母系血统却是来自南苗,留着他于稳定南苗大有好处。他对皇位又无野心,也没人轻易动他。   隋祉玉就去看顾磐磐的情况,见她垂首坐在椅子上,说:“顾磐磐,他走了。”   他想去摘她的面具,笑道:“你还戴着面具做什么?觉得自己舞跳得好,还在陶醉?”   隋祉玉的手刚触到面具的边缘,女孩却抬起头,那双纤细而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臂,就微微轻颤地,想要去环上他矫劲的腰身。   隋祉玉微怔,随即避开顾磐磐的手,倒是没有想到,他特地来解救顾磐磐,她竟是这么个反应。   但女孩的喘气声太重了点,不似平素那般轻柔如兰。皇帝看了看她翕张的樱色双唇,问:“顾磐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顾磐磐没有再继续回答,她的意识已被药力吞噬,站起身来,几乎是扑向皇帝,想要将脸埋在他怀里。   顾磐磐觉得皇帝身上的肌肉太硬,要是平时,这样的手感自是不喜的,但她这时却觉得,靠着隋祉玉很舒服,他身上有种雄性的吸引力,让她很想很想要靠近。   隋祉玉接着便冷声说:“顾磐磐,救你是一回事。但你可知,你今日擅用朕作幌子,还谎称怀有龙嗣,若真要追究,会被治个怎样的罪。”   他又轻轻嗤笑,道:“原来,你还真想要龙嗣?”   也是,容定濯打的主意,无非想要容氏女生个有容家血脉的皇子,对他这个皇帝取而代之。   这样看来,这顾磐磐真是容定濯的女儿。   顾磐磐摇头,她不想要什么龙嗣,只想要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是,她虽然想要隋祉玉,但她实际也不知到底该怎样做。只知道使劲往他那边蹭,想要皇帝抱抱她。   隋祉玉喉结滚了滚,垂眸片刻,伸手将少女推到一旁:“顾磐磐,朕倒没看出你胆子这样大。”   顾磐磐像只得不到想要食物的小兽,口中不断发出细细的嘤咛,可怜得要命,又娇媚入骨,低低呜呜的。   隋祉玉是个正常的年轻男人,听了哪能没一点感觉,但他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更不喜被人引诱。   他只接受他全权主导,自己看上一个合他意的女人,去掠夺,征服。   顾磐磐便听见皇帝对她道:“朕不喜过于主动的女人。”   然而,他话虽如此,她却感觉一抹指尖的冰凉印在自己的唇。冷而粗砺,一点点碾磨而过,甚至让她唇瓣有点疼。   顾磐磐不管他喜不喜欢,她现在做什么,纯粹因为药力而已。她的眸子虽然大张着,却已看不大清。便说:“想你,抱……”   “……”隋祉玉眼眸越发寒冷。她到哪里学的这些勾引的招数,原来还是被调教过?   小手还很会点火。隋祉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却感觉不对,便抬起女孩的手察看。   上次他给顾磐磐看过手相,那只手,肤质细嫩,没有一丝瑕疵。而这个手心,却是不少伤口,全是被钝而有棱之物划出来的。   隋祉玉这才仔细打量顾磐磐,见她裙侧有些血,看来是手心渗出血后,擦拭在上面的。   他立即抬起顾磐磐的下巴,揭开面具,就见这女孩瓷白的面颊染着绯红,水滟的双眸越发迷离,根本就是一副春情荡漾又茫然的样子。此刻兴许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他心里一瞬涌出怒意,这才明白,顾磐磐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   他是完全没往顾磐磐中媚药这方面想,今日可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当真是胆大狂妄。   他便立即给顾磐磐把脉,叫罗移赶紧拿随身成药盒子来,又派人赶紧去叫邢燕承。   他对药理虽也有所琢磨,却不如太医精深。他记住所有穴位,更是为杀人,而不是为救人。   若论医术,当然谁也不比不过那位邢家二公子。   罗移赶紧取来药盒,隋祉玉先给顾磐磐喂了些清神露,又自己给顾磐磐的手上药,叫她:“手不要乱动。”   可顾磐磐却根本就不想上药,她的手上是痛,可体内的感觉才是煎熬,她只想着皇帝。   隋祉玉又推开顾磐磐,顾磐磐见皇帝老是推拒自己,很失望,她便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满脸关切的罗移。   隋祉玉也发现了她这个小动作,也瞥一眼罗移,冷声道:“还不出去,杵在这做什么?”   罗移其实也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因他是罗虚的义子,才轻易做到这乾极殿掌事太监的位置,年纪是不大的。   他闻言一愣,赶紧退出去。   顾磐磐见屋里只有她与隋祉玉,才又抱住他的胳膊蹭,像只奶猫似的,粘人得不行。   她甚至当着隋祉玉,抬起手,终于开始扯着自己的短襦,还想解开自己腰间的丝绦。   “……”隋祉玉侧首避开她的亲昵,眸光变化不定。   没有办法,他索性捏开顾磐磐的嘴,给她喂了一枚息和丹,让人昏睡过去。   ——   很快,罗移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皇上,邢太医到了。”   随即是邢燕承的嗓音:“皇上,臣听燕夺说,顾女医犯了心口疼痛之症。特来为她诊视。”   隋祉玉闻言,先把面具重新给顾磐磐戴好,看看她身上略微凌乱的裙子,再给她把裙子整理好,才让邢燕承进来。   邢燕承入内后先朝皇帝行了礼,瞧着不动声色,转头看到失去知觉的顾磐磐,心下却是既担心,又隐着愠意。   顾磐磐都已人事不省,皇帝却在他请旨入内的情况,隔了一阵才传他入内,又是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的情况,那么,皇帝是在对顾磐磐做什么……   邢燕承道:“皇上,顾女医……”   隋祉玉直言:“她不是心口痛,是被人下了药。”   邢燕承神色一变,肃容上前,捉起顾磐磐的手腕。又看向少女面具下的半张脸,微微蹙眉。   他给顾磐磐把脉的时候,隋祉玉在旁端着茶盏,轻拨了拨,又往那两人看了一眼,接着站起走到门口,低声道:“去查清楚,此事是崇阳郡王,还是其他人所为。”   “是。”罗移立即去安排。   邢燕承取出银针,在顾磐磐漏谷穴等三处催了催,才问:“皇上先前可有给顾女医吃何种药物?”   隋祉玉回到屋内,道:“清神露,息和丹。”   邢燕承便找出一个绿石塞子的瓷瓶,看瓶子就不是凡物,滴出内中棕色膏露,给顾磐磐服下。   隋祉玉便问:“怎样?她中的是一种什么药。你可有把握完全化解?”   他先前也给顾磐磐把过脉。按说像这种药,大多性烈燥,过度刺激气血。但这药的药性却是阴毒,但这种阴毒之物,更容易伤及女子根本,怕的是伤到顾磐磐的身体。   但这十媚子最神奇之处,不止是药效难解,更是胜在叫人极难察觉,几乎是受者必中。还好顾磐磐遇到的是邢燕承。   还好对身体倒没有什么伤害,也算顾磐磐的另一种走运。   邢燕承道:“臣亦无法从脉象断定是哪一种药。不过臣方才给顾女医服用了解毒之物,臣会尽快调制汤药辅之。虽说未必能与其解药全然一致,但也能确保有九成之效。”但邢燕承其实已有猜测,他觉得是十媚子。   两人虽都知道顾磐磐中的是媚药,但都对那个“媚”字绝口不提。   隋祉玉便说:“好,速去。若缺药材告诉罗移。”   邢燕承答是。但他自己就有药馆,各种奇珍药材自然都是不愁的。不放心地看一眼顾磐磐,邢燕承这才离开。   ——   很快有人来禀:“皇上,蹴鞠赛就要开始,还请皇上前去一观。”   在皇家园林进行的蹴鞠赛,参加的大都是些出色的武将,皇帝必然要去鼓励一二。   隋祉玉就让禁卫守好这间阁楼,先去看蹴鞠赛,让默鲤照顾好顾磐磐。   就从这蹴鞠赛开始,一直到比赛结束,再到傍晚的晚宴也开始,顾磐磐仍是昏睡未醒。   见顾磐磐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当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事。   容定濯当然是已注意到,甚至还知晓了崇阳郡王的事。   不过,容镇这时正朝容定濯禀报:“相爷,青阁来禀,连姑娘当年怀孕之时,身边跟着一名年轻男子。”   容定濯看着远处江岸的宫室,声音也悠远:“意思是,顾磐磐不是我的女儿?真是她与别人生的女儿?”   “这……属下不敢这样说,但经过调查,当年的确是有一名男子跟在怀着身孕的连姑娘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容镇道。认女是大事,当然不能草率。   容定濯又看着舟下翻滚的河水,过了一阵,道:“那便由我,收顾磐磐为义女。”   容镇也不算意外,知道要相爷就此不管顾磐磐,几乎不可能。但……他说:   “这恐怕不妥。相爷是以什么原因收顾磐磐为义女,相爷现在连……正妻也无。”没有妻子,却收养这样漂亮的小女孩为义女,难免会有人议论。   容定濯知道容镇的意思。外面自然没什么人敢议论他,但是却会议论顾磐磐。对于顾磐磐来说,的确是不大好。便一时没有再说话。   而见到顾磐磐没有出现,其中最高兴的,当然是容初嫣与陈芝芝。这极有可能,便是顾磐磐的确被崇阳郡王据为己有,失贞之下,一时还想不开,不愿出来见众人。   可陈芝芝没高兴多久,就发现容定濯似乎不悦,她的座次是在女席边上,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男席,她便看到容定濯一直在独酌饮酒。一杯接一杯,很是沉默。   陈芝芝注意到容定濯几乎没怎么动筷,就独自离开席间,不知是要去哪里。陈芝芝想了想,觉得机不可失,就也离开了女席。朝着容定濯离开的方向追去。   容定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自是回头,他认出这是陈家的女孩儿。便问:“陈姑娘何事?”   陈芝芝立即鼓起勇气关心道:“六叔,醉酒伤身,芝芝见六叔今日几乎未动筷,却喝得有些多,有些担心。就忍不住追来了。”   这话几乎就是告白。容定濯诧异看看陈芝芝,淡淡告诉她无事,随即便走了。   陈芝芝之所以愿为容初嫣赴汤蹈火地表忠心,实则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想做容定濯的续弦。   跟着容初嫣,她还担心没有接近相爷的机会么?   在陈芝芝看来,其他贵女追捧的邢燕夺等人,虽也的确有不凡之处,但哪一个又及得上相爷呢。   她见容定濯跟自己说话,心里那兴奋得怦怦直跳,回来的时候,险些没有压抑得住脸上的红霞。甚至在想,相爷今日有没有看到她扮演的桃花仙子。   容初嫣倒是在旁看出点什么。猜出陈芝芝的心思后,容初嫣有些不高兴,她其实不大希望六叔续弦,因为六叔续弦,说不定就会生下孩子。那便不是最疼爱她了。她丧父之后,是把容定濯作为自己父亲的身份来看的。   得知陈芝芝对她六叔心怀鬼胎,这还不是最叫容初嫣不悦的,她刚从大长公主与人的对话中偷听到,才知,原来下午,顾磐磐竟跟皇帝在一起。   那个跟顾磐磐共处的男人,竟不是崇阳郡王,而是隋祉玉!   这个消息简直让容初嫣如遭雷噬。   她也清楚,顾磐磐今日那舞跳得有多夺目,更不难想象,若是服用了媚药,那女的会是怎样一副勾人的情态。   居然……被皇上给看去了?   那她冒着这样的风险,算计顾磐磐,又是为了什么呢。容初嫣心下难受,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   而另一边,晚宴之前,隋祉玉便吩咐:“给顾磐磐留几样吃食。”想想又说:“记得留两道鱼给她带去。她禁不得饿。”   罗移心下实在惊异。皇上居然能在这时,想起关心一下女人。忙答是。   顾磐磐的确禁不得饿,而且她中午就没有吃饭,但她现在,已在吃邢燕承带去的食盒。   邢燕承看她吃得急,就等她吃完,才问:“好些了吗?磐磐。”   顾磐磐点头:“喝了燕承哥哥给的药,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燕承哥哥。”   邢燕承生怕顾磐磐过于受拘于这事,就笑笑,说:“无须对我这般客气。晚些还有烟花,我带你过去。”   今日的上江苑,到处悬挂诸多新造的明灯彩饰,今晚更将是华灯齐放,不夜之天。   还将为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在江上鸣放礼花。   顾磐磐点头,她知道,虽然要调查那个下药之人是谁。但是她一直没有露面,礼花时是一定要去了,以免太后多心。   因她醒来,见到的就是邢燕承,她便以为,她一直都跟邢燕承待在一起。她已没有上岛前的那些记忆了。   吃完食盒里的饭菜,顾磐磐便略显脸红,问:“燕承哥哥,今日全靠你了,谢谢你。我先前,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有的言行罢?若是有,那真是对不住。”   隋祉玉、邢燕夺与邢觅楹三人这时正好走到门外,听到的,就是顾磐磐这样的问话。   邢燕承还没有回答,门外的人却是一瞬便心思各异了。   邢燕夺先前通知邢燕承后就没再来,正是去接邢觅楹。现下,是跟着要找顾磐磐的邢觅楹一起过来。   听到这样的话他微微挑眉,他连自己胞妹都没有等,带着顾磐磐到了千岩岛,怎么这听着,好似忘记了他。   隋祉玉更是不悦,被顾磐磐动手动脚“非礼”的人明明是他,她却去跟邢燕承说对不住。她连邢燕承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 第26章   邢燕承这时答:“磐磐的意志甚为坚毅,你看看,你的手都伤成这般,自是矜持过人,无失礼之处。”   邢燕承虽知皇帝来了,也只当不知道,更未改变说辞。   他总不可能对顾磐磐说,你没有对我失礼,但你有可能对别的男人失礼。   再说,他的确也不知在他赶来之前,顾磐磐是否对皇帝有亲密的举止,皇帝又到底对顾磐磐做了什么。皇帝要说,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是不可能替皇帝说。   顾磐磐其实也希望听到这样的答案,暗松了口气,点点头。   要说她对邢燕承的,跟她对别的男子,那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一来她入京后认识邢燕承最久,且他一直待她很照顾。   二来邢燕承是顾磐磐崇敬的人之一,她希望自己的医术,以后也能像邢燕承一样厉害。   而且,她和邢燕承还有共同的秘密,就是关于她那一颗小石头的符纹秘密。   但是,书上说的那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之难寐,辗转反侧的感觉,她倒暂未体会过。   每到晚上,她都是很快入睡,几乎没有心事。最多会想想,以前在自家的时候,晚上她若饿了,就在小院里炙烤些鱼或肉,芡实烤肉的手艺好得很。   如今住在宫里,的确是锦衣玉食,但想吃什么,却是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   她觉得跟一个男人讨论自己中媚药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不得不依靠邢燕承的帮助,一起来找出那个下药的人。   她便问:“燕承哥哥,你可知我中的是什么药?是药力起效快的,还是慢的?”   如果能对那种药的效力发作时间有所了解,她就可以推算一下,她是何时中了那药。   顾磐磐怀疑,那药不是下在她吃的那两口甜瓜,就是下在面具里。   隋祉玉在外听到这里,可不愿再听,露出一抹淡淡嗤笑,转过身,就走掉了。   “……”罗移当然知道,以陛下的骄傲,那定然是不可能对顾磐磐说:   ——分明是朕从崇阳郡王手里救了你。   ——也是朕,被你占了便宜!   ——同样是朕,拿珍贵的清神露先给你去毒!   ——还是朕,亲手给你处理手伤。   ——且是朕先提出,让邢太医认真察看你的面具与钗环,之后,邢太医便发现你那面具有异。朕又让人从这个方向去追查。   偏偏顾女医理所当然认为,她的手伤也肯定是邢太医处理的。   就问那样一句后,就开始问这下药之人会是谁,再没问别的。   而他们陛下……竟完全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罗移想着,罢了,晚些无人时,他可得去告诉顾女医,让她知道陛下今日所为才是,遂也赶紧跟上皇帝。   邢燕夺是后面才知顾磐磐中的是媚药,想想自己居然以为是她心口痛……   算了,反正也是看在邢燕承和邢觅楹的面上,他才要帮顾磐磐。听到里面两人,随即也转过身,跟着皇帝一起离开。   都走了??邢觅楹眨眨眼。她当然不会走,而且她听到了什么?磐磐中了什么药?毒药?吓得她赶紧就推门而入。   顾磐磐看到邢觅楹,先是一怔,随即拉着她,这才将今日中了媚药之事和盘托出。两人便一齐在回忆,她们上舞台之前发生了哪些事。   但没一会儿,邢燕承就催促两个小姑娘,早些去翥云台,晚些不好乘舟。   还好顾磐磐当时不敢脱掉舞裙,因此沾血的是她的舞裙。自己的衣裙还是洁净的,被罗移让人拿过来了,便赶紧换上。   三人一起前往翥云台。   ——   她们到后不久,太皇太后也驾临。还有一众围绕着太皇太后的贵夫人们。   众位诰命夫人就见晚宴之后,太皇太后又换了身衣裳,先前两套都是隆重循制,晚上看礼花,倒是穿得随意。   香色绸裙,墨绿罩衫,头上亦摘了冠,只佩戴着明珠钗。   尤其是太皇太后的身上,还佩戴着一挂独特的,似玉佩,但又不是玉佩的佩饰。形状很是好看。   便有夫人笑着问太皇太后:“娘娘,恕臣妇的眼力差,您这个是……玉佩?可臣妇瞧着又不大像。”   太皇太后便也笑,说:“这个呀,是药锭挂佩。”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朝岳岚道:“磐磐呢,叫她来。”   在队伍末尾的顾磐磐很快被召到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便说:“这药锭挂佩,便是磐磐给哀家做的。磐磐,你给大家说说,你是怎样做的?”   尽管太皇太后担忧顾磐磐以后会被皇帝引诱,但她面上,对顾磐磐还是很慈和疼爱的。   众位夫人顿时明白了,这就是带回魏王那位,都上下打量这个女孩。   这个的确是顾磐磐送给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有干眼症,她根据太皇太后体质与症状,取了沙参、知母、柴胡、升麻、白芍、银花、黄芪、蝉蜕、甘草各量,再加入了些凉浸浸的薄荷。   顾磐磐将这些药磨成细粉,再用树胶粘合,制成药锭,雕刻成蝙蝠抱灵芝的图样,上下串以绿汪汪的翡翠珠,上面是精心打的福寿结,下面留着一串墨绿与艾绿交错的丝穗。作为礼物送给了太皇太后。   她就大致说了怎样做出药锭挂佩。周围一片夸赞,说:   “磐磐姑娘的手可真是巧啊。”   “主要还是心思巧。”   还有的说:“先前那寿带舞也是这磐磐姑娘跳的吧?真是个可人的小姑娘。尤其是这张小脸,谁见了不喜欢。”   “就是,谁家娶到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可是福气。”   顾磐磐含着笑,心思并无任何触动。   她也知道,能在这说上话的诰命品级都很高,这些夫人皆是给太皇太后颜面,场面话是当不得真的。   而一众夫人中,将顾磐磐打量得最仔细的,则是邢家长房的冉夫人,邢燕承的母亲。   因为这个顾磐磐,邢燕承喜欢,特地跟她提过,想要聘为妇。   冉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她是高门出身的大小姐,瞧不上顾磐磐这样的医户出身。   冉夫人原就对邢家不满,凭什么邢燕承要为邢燕夺牺牲,就因为晚出生两个月,没轮到他做家族嫡长孙,就要样样光彩都被邢燕夺抢走吗?   冉夫人下意识忽略,邢燕承暗里其实是掌有实权的。若是邢家真有起事,自立为皇的一天,邢燕承甚至可以左右邢燕夺在前方战场上的军需。   总之,冉夫人就是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觉得他没有邢燕夺风光。   但是邢老太尉作出的安排,无人能反驳。   因此,就算太皇太后给顾磐磐面子又怎样,那也就是个鎏金的铜芯器!她只想要真正的权门小姐做儿媳,最好是压过邢燕夺以后婚事那种。   若娶这个空有其表的顾磐磐,她家燕承岂非更得被邢燕夺给比下去,连她将来的孙子,都得矮一头。   但冉夫人还是有些怕自己儿子,她知道邢燕承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其实很有主见。所以只促着丈夫反对这桩亲事。   顾磐磐跟个吉祥物似的,任由众夫人的各种打量,被里里外外夸完之后,才离开大家的视线。   ——   待天色渐暗,夜幕笼罩苍穹,随着悠长的角声响起,站在翥云台,便能看到一只只宫舟全都亮起了华灯,远近殿室也次第亮起宫灯。再过一会儿,就要放焰火。   按理说,以顾磐磐的身份,是要站在后排的。   但是隋祐恒今日找了顾磐磐一个下午,可算找到她,小手拉着她便不放,一起来到了翥云台的前排。   容初嫣受宠,也被大长公主带到前排身侧。当然,公主是坐,她是站着。   顾磐磐被拉到前面后,倒是暗里看了容初嫣好几眼。自从知道她中的媚药可能下在面具里,她总觉得,下药之人兴许就在这次跳舞的人之中。   就在这时,角声再次吹奏,响彻这上江苑的隽秀山水,随即是三声巨大炮竹声响,礼花也就在这时,从翥云台可以俯瞰的三个方向,腾空而起。   便见黑色天幕中,团团光亮仿佛祥云涌绽,随即又如天雨四散,彩星飞驰。一缕缕霞轨般的灿光,从高高的苍穹,以优美的弧度往下坠落。璀璨夺目的华光,将整片夜空照亮。   而这个时候,隔着江水的另一边江岸上,许多铠甲武士,手握火把,随着荡气回肠的《大韶》的乐声,不断变化着阵型,步伐轻捷摆跃,跳起雄浑舞蹈。   烟花,火炬之舞,与水中光芒琉琉的宝舟相互辉映,上下煌煌,如梦似幻,叫人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太震撼了。这样的烟火万重和浩荡火舞,顾磐磐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看,心中激动自是无需言语。   待随着《大韶》音毕,江岸勇士再次高呼为太皇太后贺寿,才如潮水般退下。   至此,太皇太后的千秋庆典结束。   没有被赐宿上江苑的官员,还要赶夜舟车劳顿回家。   但邢家自然有这个留宿恩典的。   隋祐恒身为亲王,也听说了邢燕夺这位大允的年轻战神,是如何威风凛凛。今天一见,果然让隋祐恒崇拜得很,就拉着顾磐磐,想要去找邢燕夺多说说话。   顾磐磐不想去,因为,隋祐恒曾为讨好皇帝,就打算把她送给皇帝“睡一睡”,她担心隋祐恒崇拜邢燕夺,万一又想把她送出去做点儿什么。   隋祐恒却不依,定要顾磐磐一起。顾磐磐无法,只好提前警示隋祐恒,告诉他话不可以乱说。   隋祐恒自是答应,他打听到邢燕夺在哪里,原来这翥云台背后,便是一片校场,还点燃了篝火。   不止邢燕夺在,人还挺多,都是年轻男女,个个都穿着骑装。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大晚上的,还要骑马去哪里?   而且,皇帝居然也在!穿着玄黑色骑服,很是潇洒修拔,与着大氅时的气度完全不同。   邢燕夺就在皇帝身边,也是一身黑色箭袖骑服,让他将帅的气质更彰显得分明。   隋祉玉与邢燕夺正在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间或笑笑,即使两人都坐着,也掩饰不住劲装修身的好身量。   顾磐磐看到隋祉玉,自是要先上前去他打招呼,就过去道:“皇上!”   她听邢燕承说,皇上在派人查她中了媚药之事,还为她挡了崇阳郡王,想对他说谢谢。   隋祉玉手里还在玩儿一柄马鞭,只看顾磐磐一眼,仿佛她生得伤眼似的,就转过头,看着跳动篝火,只从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语气……实叫一个冷淡。   顾磐磐在心里道,当真是帝心难测,喜怒无常。好端端的,她似乎哪里又令皇上不喜了。前几次见她还不是这样啊?   罗移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轻咳两声,上前道:“顾女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隋祉玉却朝罗移瞥去一眼,那眼神甚是摄人。罗移瞬间明白,皇上不准他告诉顾女医!罗移顿时苦笑。   隋祉玉的想法很简单,罗移把那些告诉顾磐磐做什么?好似他堂堂天子,要与臣子在一个女人面前争宠?   他之前那样帮顾磐磐,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己的女医,照拂一二而已。罗移在想什么?以为顾磐磐是他的什么人,他还得在她面前邀功?   罗移可不敢忤逆隋祉玉,话音一转,道:“罢了,还是下回闲暇时再说。”   什么意思?顾磐磐一头雾水,答:“好的。”   隋祐恒也向皇帝哥哥行了礼,不过,他平时都是缠着皇帝,今日却图新鲜,跟皇帝打过招呼以后,缠的是邢燕夺。   这时,有人给皇帝牵来一匹马,隋祉玉索性起身,往另一边走去。按以往来说,隋祐恒这时会像个小影子似的就跟他走了。   但是,隋祉玉很快发现,隋祐恒拉着顾磐磐,去了邢燕夺跟前,就听他那把稚嫩的童音,用故作老成的口吻道:“燕夺将军!” 第27章   罗移心下着急道,这魏王可真是不懂事!皇上在此,他怎去了邢燕夺那里?   隋祉玉沉默片刻,薄唇略抿。但他这个人,心里越是不豫,面上越是平淡,自己继续往另一边去了。   邢燕夺看看隋祐恒,有些疑惑这魏王还来找他,他杀性重,身上戾气也重,很多小孩都躲着他。   他便也打招呼:“魏王殿下。”   顾磐磐已想起是邢燕夺将自己带上千岩岛,就说:“今天之事,谢谢邢将军。”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道:“无事。”   隋祐恒见邢大将军认得自己,很高兴,就说:“燕夺将军,你教本王骑马吧!还有射箭!”   今晚这到处都是华灯,这校场里,很是敞亮啊。   邢燕夺又瞥了隋祐恒一眼,这小东西说话倒是不客气。   要知道,邢燕夺在家族里,在上京,在军中,谁都是对他客客气气,甚至是谦让敬畏。   就算隋祐恒是亲王又如何,听起来的确尊贵,但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在邢家的兵权面前,实际也是亲王拉拢邢家的份儿。何况还是个孩子。   但邢燕夺笑了笑,又看一眼顾磐磐,说:“行。不过今晚不成,一会儿我们要赌马。”   顾磐磐一听赌马,也很有兴趣。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邢燕夺一看她的神色就懂,就问:“你也想赌马?”   顾磐磐就说:“是。不过,看什么玩儿法,若是输了需偿太多金银,我可不敢参加。”   隋祐恒就说:“怕什么,姐姐,我有呢!”意思是,你尽管玩儿。   他现在也有自己的亲王俸禄,还有许许多多的赏赐,再大些甚至能出宫开府,总之,他人虽小,但也知道,自己是很富裕的。   听到隋祐恒这样说,顾磐磐心里感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邢燕夺也听说了这两姐弟感情好,就说:“无事,不会让你赔。你想赢,就跟着我选马。”   顾磐磐眼睛一亮,邢燕夺多时在军中,自然对马是很了解的,跟着他选定然没错。若能从这些王公贵族处赢到财帛,那她当然也不会拒绝这笔意外之财。就笑道:“好。那我就要沾沾将军的光!”   顾磐磐笑起来的时候,颇有种“一笑百媚生”之态,偏那对小梨涡,又让她显得很可爱。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的笑意,尤其是在这夜里的火光下,面上不显,眸子却是眯了眯,许是今晚饮酒不少,竟动了个念头。   他今天带着的居然是中着媚药的顾磐磐,若没有邢燕承先挑明心思,若不是在御苑,按他的性子,按他对顾磐磐这模样身段的满意,他兴许,就将她带回寝中,自己帮她解“媚毒”了。   但邢燕夺很快意识到,他竟然真的想不顾兄弟之谊,动这个邢燕承的女人。   邢燕夺和邢燕承自小的关系就很不错,为了家族更是联系紧密,竟有女人能让他起这样的念头,让邢燕夺很是诧异……   在下意识地控制下,邢燕夺对磐磐的笑容就淡了。   顾磐磐有时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她注意到,邢将军不知为何,似乎突地有些冷淡。   她又看了看邢燕夺的侧脸,觉得这些男人,怎的都是性情古怪。   她没有得罪皇上,也没有得罪邢将军吧,好生莫名其妙。   虽有隋祐恒这小嘴儿活跃氛围,但顾磐磐仍与邢燕夺相处有些尴尬,还好邢觅楹这时过来了:“磐磐!”   顾磐磐就索性拉着邢觅楹去了另一边,她是躲不开皇帝,但躲开邢燕夺却是可以的。   顾磐磐就悄悄告诉邢觅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勾沉司指挥使,沈嚣沈大人今日竟也在场。   她刚刚看到了,沈嚣就在离隋祉玉不远处。见皇帝离开后,也跟着去了另一边。   邢觅楹知道沈嚣也在,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道:“磐磐,你提他做什么。我又没想见他。”   沈嚣要娶邢觅楹,自然是经过隋祉玉首肯。   沈嚣也是出自世家,他本没有这样快成亲的打算,不过,这桩婚事是由成国公夫人做媒,其实暗里是由邢家提出,让他娶邢觅楹。   他问了皇帝的意思,隋祉玉让他娶。   沈嚣知道,皇帝让他从了邢家的意,定然有所谋划。   在他心里,是将皇帝,将皇帝交办的差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就算成亲,那也是静随其变。   ——   顾磐磐看沈嚣的时候,就顺道看了看皇帝。   却见有一名女子去了皇帝身边,正是慧妃邢觅甄。   邢觅甄也是一身骑装,是红色的,按理说,她的品级不该穿这样正的红色,但也没人说她。   这一身红色骑装,衬得邢觅甄雪肤花容,格外夺目。   邢觅甄策马来到隋祉玉附近,下了马才上前道:“皇上,臣妾陪你去跑几圈?”   隋祉玉答:“不必。稍后赛马就要开始。”   邢觅甄虽然失望,却也只是娇声道:“是。”   顾磐磐远远看皇帝片刻,挪回视线。   赛马此时也的确即将开始。   马的眼睛在夜里,比人的眼睛可管用多了。更何况,这赛路两旁沿途皆点着火把,烧得亮煌煌的。   夜马跑起来,格外有一番不同的意趣。   在这场赌马赛中,除了比速度外,更设有有十九道难度各异的障碍。大多皆是栏,还有弯道,有水涧。   要通过这些障碍。最先摘取旌旗的骑手,就是胜利者。   在赛马开跑前,自然就要押注。   所有要参与赌马者,就会在上苑令处报自己选择的马匹,下注的金额,并签字画押。   骑手们将骑着马从这些贵族面前慢跑的速度,连接通过。   这时,便要细致地观察这些骑手,看他们御马的姿势,神情,当然主要还是观察马,观察马的体型,还有状态。   第一次玩赌马,顾磐磐有些兴奋,看了这些马和骑手,很快和邢觅楹商量好了买哪匹马,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从马匹的体格,还有骑手的气质,都让人觉得很不错。   邢觅楹又去问了邢燕夺的意见,邢燕夺告诉她们可买,两个女孩就更是坚定地对这匹马下采不少。   随着一声重鼓,所有赛马风驰电掣地奔行而出。她们挑的这匹白马果然厉害,一直处于领先的位置,顾磐磐和邢觅楹很激动,两人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白马,都在等着最后的胜利。   然而,既然是赌,相马之术固然重要,可运气还是占很大一部分,甚至有时是决胜关键。   人算不如天算,这匹白马今日终究是运气不大好,在跨过水涧时都表现得那样完美,居然在最后过一个转弯栏时勾绊到了,竟是一匹红马后来居上,稳稳取得头名!   顾磐磐和邢觅楹都傻眼了。两人很是失落,不住叹气,抱在一起慰藉彼此。输了钱还是一回事,重要的是眼见都要赢了,最后却输掉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隋祉玉和沈嚣都看了看这两个少女,沈嚣没看两眼就收回了目光,隋祉玉却是盯着顾磐磐,嘴角慢慢扯了一下。   皇帝买的,正是那匹赢了头名的红马!   顾磐磐一回头,正好就对上了皇帝的眼神。她愣了一愣,随即见有人在祝贺陛下,才知道皇上赌赢了呢。   可她怎么觉得,皇上那个眼神,仿佛在炫耀,在鄙夷,就像是在对她说:谁让你不跟着朕下采,输了罢?该……   顾磐磐摸了摸鼻尖,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   皇帝晚上全程没有跟顾磐磐说话,赌马一结束,就回寝宫休息。   上江苑这皇家禁苑,除了泛舟览胜,更是供皇族射猎,并且驻扎着部分禁卫军,让他们在此勤加操练。   在往南往下的河段,甚至有水师操练。   想着明日要去看上江军士的操练情况,隋祉玉早早入睡。这才是他最挂心的。女人不算什么。   梦里,有一片迷雾,很快雾气散去,正是在他自己的寝宫。   而顾磐磐穿着今日那身舞裙,就在一旁唤他:“皇上。”一声声地唤,一直说要他陪着她,她孤独得很。   就算在梦里,他似乎也能闻到那少女身上的甜幽幽的香气。   白天的时候,顾磐磐正要解开罗裙,他就将她弄晕过去。可在梦里,顾磐磐不仅没有昏睡,更是带着那般妩色,又跳了一支舞。   那裙摆翻飞,腰肢柔软,舞姿极尽缠绵。舞毕的时候,她还靠近他的臂弯,将纤纤楚腰送到他的掌中。   他觉得顾磐磐的裙子很是碍眼,想看清裹在舞裙里的一身冰肌玉骨。   裂帛声响了起来。顾磐磐明明诱惑他,这时却又不愿了,开始挣扎想往外跑,他这时可容不得她走。耳边充斥着少女的娇声嘤呜和可怜低泣。   ……   隋祉玉忽然醒来。   他张开眼,坐起身来,在短暂的迷茫后,反应过来他是做了个什么梦,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阴沉。   看来,是白日里被顾磐磐那般要求解毒,留下的影响。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随即道:“来人。”   今晚值夜的内侍立即躬身进屋,他还以为是皇帝醒来要饮水。就道:“皇上。”   岂知听隋祉玉慢慢道:“去,叫顾女医过来——”   还好不算太晚。但今晚不是在禁中,他知道顾磐磐今晚没住在太后那边,就住在离他不算远的紫苏阁。是隋祐恒的住处分了一间给她。   顾磐磐果然披星戴月,没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她进了屋里,就见皇帝穿着雪白中衣中裤,墨色的长发完全解开,披拂在身后,鬓若刀裁,眉眼入画。   顾磐磐心想,这美男子就是美男子,就算没有任何华服绶佩,光看这外表,皇上更是自带着一股仙气。   可惜那神色,那乌沉沉的眼神,硬生生让这仙气变成了寒气。   “皇上怎么了?”顾磐磐入内就问:“是哪里不舒服么?”总是要很难受,才会大晚上把人叫来吧?否则,就算她是女医,这也太磨人了。   岂知,隋祉玉却是说:“朕方才做了一个梦。”   顾磐磐微怔:“皇上做了什么梦?噩梦?”   她没想到,心志如帝王强大,居然也会做噩梦。做噩梦的原因很多,但皇上的话,多半是为国事太劳心,那应该是需要安神罢?   她就说:“可否为皇上请脉?”   隋祉玉坐在榻旁,伸出手来。   “皇上的气血……”顾磐磐一摸这个脉象,面露诧异,见皇帝阳气亢奋,气血如沸,倒不像是做了噩梦,她有点儿怀疑,更像是……   隋祉玉不动声色,看着垂着眼睫专心为自己诊断的少女,故意问:“顾磐磐,朕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隋·情场失忆,赌场得意·祉玉。 第28章   听到皇帝的问题,顾磐磐觉得,年轻女医为男子诊视,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她还没给男子看过这方面的毛病,以后也不打算看这类。   她就委婉发问:“皇上先前,可有服用过鹿血酒,或是这一类的酒?”   隋祉玉轻哂,倾身略微向前,靠近她一些,问:“顾磐磐,你觉得,朕需要那东西?”   皇帝的突然前倾,让顾磐磐有种压迫感,她自是回答:“皇上不需要!我的意思,就是提醒,皇上可千万别碰那些。”   她才又问:“皇上先前,做的不是噩梦吧?而是……”她斟酌一下,说:“而是襄王神女会巫山之梦?”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面对的又是个年轻男人,还是用词含蓄。而且白嫩的耳朵尖,已染上了红色。   隋祉玉心里被她这句襄王神女会巫山给弄得好笑,可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目光盯着顾磐磐那小小的变红的耳朵,淡淡问:“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顾磐磐听着皇帝这比平时更沙哑低沉的嗓音,却突然想到,不对啊。就算皇上做了那方面的梦,可从内侍去她那里,再到她过来,怎么也得有一盏茶时间罢。   皇上的寝殿里是淡而暖的柏子帐中香,这本就是宁神的,没有催情的作用。可从她的判断来说,皇上还处于很想……的状态,就是说,从他做完梦,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然越想越冲动……!   这皇上的反差怎这样大。若看外表,实是天姿玉色,又高高在上,尤其是现在他穿着一身雪白,给人的感觉更是如月之昭昭,不容肖想啊。   实际却是,精力这般强盛,欲望这般强烈。   可想想也正常,毕竟他是这样的年纪。   而且,据她的了解,从她入南药房这段时间,皇上是没有召人侍寝的。这个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不过,对于皇上幸御女子的记录,她只能查看到七日以内。   虽然她也能查看过去,但是,那要在皇帝的身体出现病症的情况下,经太医院院使大人的批准,才可以查阅。所以,顾磐磐也不知皇帝上回召幸嫔妃是何时。   顾磐磐的眼睛不敢往皇帝的腰腹扫,就说:“皇上,可需让罗总管,为皇上请一位娘娘过来?”   隋祉玉听了这话,面色更沉两分,他见顾磐磐的神色不似作伪,是真要去请妃嫔的意思,心下微微疑惑。她多次作态,不就是为引诱他?   可见,小姑娘的道行,比他从前想的高得多。   他冷沉沉道:“朕不舒服,当然是找你,娘娘们会治病么?”   “……”顾磐磐小嘴嚅了嚅,就挤出两个字:“可是……”   可是皇上没病,皇上就是太久没有房事,想做那种事罢。她当然说不出,皇上您没病,您思春呢!这种事情她又没法立即解决。   “朕不管。你怎么给朕治好,让朕舒服了。你看着办。”隋祉玉道。   顾磐磐闻言,双眉为难蹙起,她觉得,皇帝还有一句没说,否则就治你的罪。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顾磐磐想着,要不请三个老太医来一起讨论这事儿?   她就直说:“皇上,我……学医还不够精,还需要再学习,磨砺,多向太医院的前辈们请教,才能为皇上解决这个问题。”   她没有说谎,也不是因尴尬羞赧而推脱,她过去真对这方面没有研习,也不敢胡乱给出建议。   太医院的前辈?……   隋祉玉很清楚,顾磐磐向太医院哪个前辈请教得最多。除了邢燕承还有谁。   他便笑笑说:“你敢拿这个,去向其他太医讨教试试。”   皇上虽然在笑,顾磐磐却有谨慎的自觉,自是答:“是,皇上,那我自己下去,找书翻一翻。”   见顾磐磐还杵在原地,完全没有靠近他的意思。可那天,她不是连给他诊个脉都要挠他手心?   隋祉玉便挪开视线,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了,只道:“退下吧。”   他叫她来,原也不是要做个什么,不过是他的梦里还从未这般被女子惊扰过,惊扰之后,醒来还发现是场梦。   心里很不爽利,这便叫了今日在身中媚药之下对他诸般骚扰的罪魁祸首。   谁知道,把顾磐磐叫过来,看到她那副划清界限的贞烈模样,更不舒服了。这自是赶紧让她退下。   顾磐磐也听出皇上这句平平淡淡的“退下吧”,里面是带着不满的。可她却如蒙大赦,道:“是,皇上。”   回到自己住的紫苏阁,顾磐磐心是仍忐忑。她也不是一点异样感觉也没有的,皇上为何不召见别的太医,偏偏召见她呢。   是她的医术格外精深吗?那显然不是的。   顾磐磐先前实在担忧,皇帝那种状态之下,万一直接说:何必那样远去找妃嫔,就你吧?   想到这里,顾磐磐心跳愈发地快,强烈得似要从嗓子口蹦出来般。她赶紧从桌上的紫砂提壶里,倒了些清水出来喝,慢慢才平复了心跳。   但是她知道,她在这里想再多也没用,那人是皇帝。还是该睡便先睡吧。   ——   皇帝身边的消息,太皇太后是打听不到的,铁桶一片,都是皇帝自己的人。只能从隋祐恒处,了解顾磐磐的行踪。   顾磐磐夜里又被皇帝传召,自然有隋祐恒身边的人禀报太皇太后知晓。   第二日清晨,岳岚给太皇太后梳头的时候,便问:“娘娘,您说,磐磐到底侍过寝了么?彤史倒是未记载。”   太皇太后幽幽道:“那还用问?旁人不了解皇帝,哀家了解。他是做什么都有目的之人,把顾磐磐弄去乾极殿值夜做女医,不就是瞧上她了?”拿这小姑娘满足私欲呢。   也是那女孩生得太美,若是再早出生个几年,乔贵太妃当时可不能一人独宠。想到乔贵太妃,太皇太后又暗暗生恨。   岳岚道:“可皇上,这样要了磐磐,彤史又不记,往后若有子嗣,谁说得清是龙嗣。”   太皇太后看了看镜里自己鬓旁的玉兽金花垂珠钗,轻嗤道:   “皇帝不就喜欢这样么?正经选秀进来的妃嫔不去幸,就喜欢私幸他自己挑的。皇帝挑剔,只爱绝色,就如他幸了乔氏那贱人,不也没有记入彤史么。怎么记,帝于汤劭行宫临幸先帝贵妃乔氏?皇帝不杀了那司录之人?”   岳岚一愣,虽知太皇太后不会对外去说,可也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太皇太后厌恶皇帝,也厌恶乔贵太妃,但此言的确是污蔑了……   她便低声道:“娘娘,乔贵太妃究竟身份不同,没有实据,恐不能这般猜疑。”猜测皇帝与顾磐磐倒没什么,与乔贵太妃,岳岚担心,闹出什么风声来,对先帝英名也不敬。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也知自己方才失态,只是因为她太恨乔氏,她儿子被那妖姬所惑,有损寿数。偏生乔氏还能活着,得享尊荣。她堂堂太皇太后,竟奈何不了她。加之昨日乔氏只出席午时大宴,后即以生病为由退场,新仇旧恨,自是令太皇太后极为不悦。   她自是希望皇帝受乔氏所惑,闹出丑事,做个不孝不义之人,便能加以利用。   她便转了话锋:“皇帝现下怎会轻易让女人怀孕,尤其是磐磐那样的,他也清楚,现在有了龙嗣,可未必长得大。”   又道:“等着瞧吧,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必是出自他最为倚重那几家的女儿。”   对顾磐磐,也就是喜她颜色,拿来纾解罢了。   岳岚答是:“这也倒是。磐磐终究出身太低,皇帝怕是不会让她诞育长子。”   皇帝的乾极殿还有个小药房,每回事后拿一碗药给顾磐磐喝,倒也简单得很。   说到此,两人也不再提顾磐磐。   太皇太后也不是要拿顾磐磐做个什么,只是,她不希望让魏王过于在意这么个人,以免被轻易蛊惑,甚至利用。也只有慢慢地来。   当然,若皇帝真迷上顾磐磐,就像她儿子对乔氏那样,她也乐见其成。   皇帝虽年轻却很强悍,没有软肋,没有弱点,没有任何沉迷之物,坚不可摧。若沉迷女色,倒是好事。   太皇太后今日要起驾回禁中,但皇帝却不回去。   他来了上江苑,自然要去巡视此处操练的多支禁军。   ——   而顾磐磐起床后,刚吃过早膳,就见罗移竟过来找她。   顾磐磐还以为,皇帝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待见自己?她便上前道:“罗总管!”   罗移就道:“磐磐姑娘,咱家来,是要告诉你昨日之事目前的调查结果。昨日,跟着青鸾书院女学生一起进宫献舞的,有一位教习跳舞的女先生,以及三个负责女学生杂事的小丫鬟,是吧?给你那面具下药的,正是其中一个叫明枫的丫鬟所为。   顾磐磐诧异道:“是她?”她当然认得明枫,一个很谨慎害羞的小姑娘,对谁都是细声细气的,她们从未交恶。   罗移颔首,继续道:“那丫鬟虽招认,但转头就触柱自尽了。”   “……”顾磐磐微怔,丫鬟没有冒险这样害她的理由。那种奇药也不是丫鬟能弄到的。那说明,下药的幕后主使,是书院女学生的可能很大。竟有些唏嘘,一个活生生的性命,这般又没了。   她便说:“多谢你亲自过来告诉我,罗总管。”   罗移温和笑道:“无事,这事儿还会继续查。咱家先走了。”   昨晚,顾磐磐离开后,罗移是醒来并去了皇帝处的。他觉得,皇上对这顾女医的态度,的确令他不能等闲视之。   罗移从小在隋祉玉身边,太了解皇帝的一切,知他几时为女人动心,烦心过?这顾女医,将来的造化不一定是怎样。因此,对顾磐磐也格外上心。   顾磐磐来到门外送罗移。   岂料罗移前脚走,一道身着宝蓝襦裙的窈窕身影便出现了,正是邢觅楹。   邢觅楹一进门就笑嘻嘻道:“磐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顾磐磐一听,当然问:“什么好消息?”   邢觅楹就悄声告诉她:“我刚刚听说,昨晚上,崇阳郡王见到一对波斯美人姐妹花,命那姐妹花去他寝殿里服侍。啧,听说郡王还服了药助兴,谁知在泉池里戏完美人,要上岸的时候就摔了一跤,头都在那池子边的石头上磕破了,听说流了好多血。现在还昏迷着,不省人事呢!”   邢觅楹总结道:“可真是活该!”   顾磐磐一听,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笑道:“活该。”   她虽忘记十媚子发作后的记忆,根本不记得见过崇阳郡王,但这个名号她是记住了。而且,她看到了自己的手伤,必然是在极度担忧害怕之下,给自己弄出来的。   她地位低微,对一个郡王无可奈何,听闻他自己就倒了霉,自是高兴。   邢觅楹又说:“磐磐,他这报应来得还真快。”   “嗯。”顾磐磐也觉得挺巧的,不过她并没往人为的方面去想。因为,她不认为谁会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出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太皇太后:“等着瞧吧,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必是出自他最为倚重那几家的女儿。”   后来,太皇太后:别打了,哀家的脸都肿成馒头了! 第29章   隋祉玉即将准备登船。   从上江苑太仪宫出发,沿着上江一路往南而行,沿途有多个天然与人工凿建的水泊。   乘舟鼓帆,迎风逐浪,自是快意非常。   罗移见宫人已帮皇帝整理好衣饰,上前道:“皇上,今日巡视上江,可要带上顾女医同行?”   隋祉玉瞥一眼罗移,微挑的淡色眸子含着不悦,似是对罗移揣摩圣意不喜,道:   “罗移,朕那叔叔,原就是个荒唐的,早在两年前,他为抢一个女人,命人将程翰之痛打一顿,险些将程翰之致残,便已将朕触怒。朕昨夜予其一个教训,并非是为那顾磐磐,你可明白?”   皇帝口中这个叔叔,自是指色鬼崇阳郡王。   程翰之则是皇帝颇为心仪的书法鬼才,如今是中书舍人。   “……”罗移想了想,道:“是,皇上,奴婢现下已明白。”他顿了顿,还是再问一遍:“那是否带顾女医同行呢?”   “带上。”隋祉玉淡淡道。   “是。奴婢这便派人通知顾女医。”罗移就知道,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圣上的人。   隋祉玉又说:“去给她找一套内侍的衣裳穿。”   上江苑宫室繁多,需要大量内侍维护,设有专门的尚衣处。顾磐磐的身形虽比普通男子娇小,但内监中亦有些年纪很小,体型细瘦的小太监,很快便拿来一套新衣裳。   顾磐磐原本还打算去逛逛果园,谁知突然接到这样的旨意。赶紧换了衣裳,匆匆登舟。   ——   容镇知道,容定濯这两日心绪不佳,眼见着就要迎回大小姐,却得到这样的消息。   因此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更触怒相爷。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该不该把那女人有孕时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事告诉相爷。   如果磐磐姑娘是相府千金,能让相爷那样愉悦的话,实则有何必在意是不是亲生?总归又不靠女儿传宗接代。   容定濯没有跟着皇帝去巡视禁军,他路过伏波桥,就听一道声音叫他:“定濯!”   这朝中,能这样叫他的人可不多。容定濯转过头去,看向邢老太尉,亦是低低一笑道:“太尉。”   “两年不见,定濯倒是越来越年轻,老夫险些不敢认呐。”邢太尉笑着道。邢太尉虽是武将,体型高大健硕,却是心细如发,颇有些笑面虎的意思。   “太尉这是拿我说笑了。”容定濯道:“不料太尉此次会回京,我倒还未有机会给太尉接风。”   邢家如今的布局,在边关重镇掌兵的,是邢老太尉与其儿子辈,孙辈倒是留在京里。   邢太尉朗笑道:“好说,好说。娘娘寿辰之后,有的是机会。我如今少在京中,我家燕夺等人,还要定濯多予关照提携。毕竟,皇上身边如今卧虎藏龙。我那些个孙儿,未必还能有幸得陛下的赏识。”   这是在暗指如今孟宏简进京,皇帝在多个位置想安插自己的人。对容家和邢家都要排挤。   容定濯笑道:“太尉谦逊,谁不知邢都督如今堪称帝国之利剑,建功立业,让我亦汗颜。”   他心里却是道,邢老太尉会打如意盘算。邢太尉想让容定濯和皇帝先斗个你死我活,可容定濯岂会如他的意急吼吼篡权。   他手中之权,尤其是财权,越是盛世和平,才越是作用显要,获利丰厚。   若天下乱了,他这权力可就成为群狼嘴里待瓜分的肥肉,只有兵权能说上硬话。   因此,容定濯现在也在暗里慢慢往军权伸手。目下虽会与皇帝有所角力,却不会真的想把隋家的皇帝拉下马。皇帝还是有用的。   再说,若是隋祐恒登基,或是容初嫣给隋祉玉生的孩子登基,他把持朝政,又跟做皇帝有何两样。   邢家也是一样,虽有称霸一方之力,可受到牵制的方方面面亦太多,光一个容家,老国公就有多少门生遍布朝野,根基深植,如今还有容定濯扛鼎。更何况,邢家师出无名啊。   皇帝、容家与邢家正是相互制衡,暂时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完全消灭谁之能。只看最终鹿死谁手了。   邢太尉就又笑道:“说起来,相爷家的小姐,据说在青鸾书院成绩样样是头一等,可是比我家觅楹出挑。”   闻弦之意,邢太尉话虽短,容定濯听出意思了。邢太尉居然还想拿邢燕夺跟容初嫣联姻?   好让邢觅甄在宫里独大?可初嫣,才是要进宫做皇后的。   因此只是笑说:“太尉过誉。”   容定濯又想着,邢老太尉心狠啊,邢家上上下下都受到他的铁血管束。   都说他容定濯是个狠心无义的,可他那是对别人狠。他若是有自己的亲闺女,绝不会舍得送给人联姻。   可是邢家的女儿呢,一个嫁的是蛮夷,一个送到皇帝身边,一个竟要嫁给沈嚣,虽都是手握重权,但不是恶兽,就是毒蛇。   若是他的女儿,那自是放在自己身边,养得越久越好,若是女儿实在恨嫁,就把女婿招到家里来。总归不会叫她受男人的罪。   因此,容定濯不愿与邢家结盟,观其作风便知,结盟不过是与虎谋皮,他向来不做这种一看就要折本的交易。若让容定濯来比拟,他把当今天子隋祉玉比拟为一头蛰伏初醒的龙,而邢家就是一头蛟。   等邢太尉离开,容定濯问:“顾磐磐可跟着皇帝去巡视?”   容镇答:“磐磐姑娘已跟着上船。”   容定濯原还说去看看顾磐磐,闻言淡淡“嗯”一声,没有说话。   容定濯对崇阳郡王隋承济昨夜之事有些诧异,他准备的大礼,倒是还没送出去。   隋岷济不是喜欢玩女人么?玩了那样多,居然还没得病,实是可惜。他便给隋岷济准备了一个有毒的女人。   即便是容定濯等少数知情人,也没有怀疑到皇帝身上。   先不说皇帝有没有这个动机,且皇帝这般沉得住气之人,怎可能在顾磐磐遇上崇阳郡王当日便出手,那不是明摆着叫人疑心么?不可能是皇帝的做派,就真是郡王自己倒霉。   容定濯突然对容镇道:“去准备大小姐的房间和一应事宜。”   容镇一听,明白容定濯的意思后,心下震惊。   相爷这意思是,既然认为义女会招人非议。那么,不管顾磐磐是不是他的亲女儿,他都得先认作他的亲女儿。   ——   船队顺水而行。   皇帝是独人一只宝舟,身边只有他的近侍与亲卫。顾磐磐换衣裳磨蹭太久,到了出发的吉时,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不可能专程等着一个顾磐磐,因此便出发了。   皇帝派另一名内侍李樘等着顾磐磐,带她上的是后面的舟。   恰巧,顾磐磐一登上舟,就看到了邢燕夺和邢燕承,她先打招呼:“燕承哥哥!”想了想,还是道:“邢将军。”   这邢家兄弟二人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很快发现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竟是顾磐磐,都是微微一怔。   女孩的脸蛋水润饱满,白里透红,太监那身不起眼的衣裳,在她身上,竟被穿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与平时着裙子时的感觉很不一样,但那身条还是同样动人。不知为何,那丽色与这内侍的衣裳映衬,反而有种奇怪的诱人感觉。   邢燕夺上下打量顾磐磐,顿时心里有点儿懂了。这衣裳,还有谁能弄来。   皇帝……莫非是对顾磐磐,也有一点儿心思?那邢燕承怎么办?   邢燕承心中自是明了。不知内情的人,会觉得这一身男装是为了便于出行。但他清楚,皇帝这简直是在顾磐磐身上赤裸裸打标记,他沉默片刻,笑道:“磐磐,原来你也要去。”   “嗯。”顾磐磐就对身边的内侍李樘说:“李公公,我要请教邢太医一些问题,你不用跟着我。”   李樘看看两人,只好去了另一边。   邢燕承想了想,将顾磐磐叫到舟尾无人处,道:“磐磐,我让我父亲向你祖父送去书信,邀他老人家回京城一趟,商议……我们俩的事,你看可好?”   顾磐磐微怔,她没想到,邢燕承会突然提到这事。   虽然她这个年纪出嫁的姑娘也很多,但她始终觉得自己还小,心思更是放在求学医术上的。随即又想到,邢燕承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估计也是他家里催得紧。   她跟邢燕承才认识两个月,她觉得他人好,他们相处得也很好。但是真要将自己嫁出去,顾磐磐又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她便说:“燕承哥哥,这会不会有些太快?”   邢燕承笑了笑,向来温柔的男人此刻却是强势,道:“不会。”   邢燕承真的不觉得得快,反而觉得慢,他恨不得今日就能将顾磐磐娶回家,以免生出变故。尤其是杨晴鸢,还有这次崇阳郡王的事,他希望能名正言顺地保护顾磐磐。   顾磐磐又看了看邢燕承,邢燕承一直高出她不少,但她总觉得,和邢燕承在一起就跟兄长般自在。只有今天,觉得他整个人给她带来了一些压迫感。她仍在沉默,不知如何回答好。河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袖,只能听到风声。   邢燕承看着顾磐磐姣好的侧脸,说:“磐磐,我没有让你立即答应,你再回去想想,可好?”   顾磐磐心里有些乱,颔首道:“好,燕承哥哥。” 第30章   邢燕承对顾磐磐的成长经历是调查过的。   顾磐磐有很大一段时间,都随祖父生活在西河州,做西域和大允的药材。西河州那地方,商户很多,靠近边陲,多族聚居,风俗大受影响,比中腹地原更为开放。   加之西河州没有什么豪族世家,家族利益不似上京这般盘根错节,小儿女之间,许多都是自己便定了亲事。只要出的聘礼和陪嫁合适,父母大都不会反对。   顾磐磐是后来顾迢龄药材行做大,才将她又带到西都。   他便又道:“若磐磐跟我在一起,我们便能时时探讨医术。”   顾磐磐也是这样想,又点头:“嗯。”   她转过头,看一眼邢燕承俊秀分明的脸,随即又将视线移开。   老实说,她也不知,错过邢燕承,她还能不能找到对她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   皇帝给她看过手相,说她是显贵的命。如果皇帝真会看相,没有骗她,那难道她就是要嫁入邢家么?   这次入京之前,爷爷也特地跟她说过,她的亲事,爷爷不会强行做主,只会从旁斟酌。   意思是,若她在上京觉得哪家公子合适,自己就要先拿个主意。   顾磐磐冷静下来后,就把嫁给邢燕承的好,和嫁给他的不好,都想了想。   好的方面,那自然是,邢燕承在医术上与她志同道合,她不仅有很多医书可以看,还可以随时向燕承哥哥请教和讨论。而且,他的家庭出身和本身的能力,可以给她和爷爷带来更好的生活。   不好的方面。大概是,她也听说了些邢家的事,这样的世家大阀,人际关系过于复杂,规矩亦很多,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应付得来。婚后,她对自己的事还能做多少主,邢家……会不会没人听她的想法。   不过,若是她要嫁入门第高些的人家,大抵都会受到约束。   想到这里,顾磐磐便问:“燕承哥哥,我若是跟你在一起,你家里,还会允许我做女医么?”   邢燕承答:“在宫里做女医,肯定是不行了。”其实按邢家的规矩,做哪里做女医都是不行的。   他道:“但是,你仍可以戴着面具,在春温堂坐诊。尤其是给一些女病人诊视。这点,我可以向磐磐保证。”   顾磐磐听到邢燕承这样说,最担心的事便放心了许多。她说:“我知道了。”   她接着说:“那燕承哥哥,我先到舱里边去。”   “好。我就在船上,你有任何事可以找我。”邢燕承温声道。   顾磐磐坐在一扇小窗前,眼中映着沿岸如画的风景,心里却仍是在琢磨这件事。   要是爷爷在,都是医士,他肯定会喜欢邢燕承吧?   想起爷爷,她突然想到,爷爷还不知她在宫里做女医,且在南药房当值呢。   想到这个,她又想着,她如今还在南药房任女医,也算皇帝管着的人,成亲之前,约莫还是需要向皇帝禀报一声的?   她也是正经的女医了,有礼部文书的。她到南药房这事,不是按普通章程来的。别的太医,是经太医院考核,礼部下文书。当然,礼部的决定自是没有皇帝的决定大,皇上任命她为女医,她就是女医了。   这般东想西想的,直到听到李樘叫她:“顾女医,请随我这边来,要下船了。”   “来了。”顾磐磐立即收拾思绪,跟着下了宝舟。   ——   船队第一次停靠的地方,便是长骁营的驻地。   隋祐恒作为宗室,是在第二只宝舟,他见顾磐磐来了,赶紧上前牵着她的手一起。   顾磐磐环顾周围,觉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东能望烟波浩渺,西能看远山深翠,云环雾绕,颇富灵气,便觉得这山里,应当会有一些值得摘取的草药。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正前方宽阔的校场,场中身着铠甲的将士们。还有湖边的一只镇水神兽。   神兽是一尊巨大的镇水犀,雕得活灵活现,犀角与犀眼是乌金所造,身姿雄武昂扬,四腿如柱,腿刻卷云图饰,背上铸有铭文,口中还在吞吐着水流。   小孩子最喜欢这些,隋祐恒立即拉着顾磐磐,走近了去看那神兽。   皇帝此时已登上高台,隋祉玉居高临下,很快看到了小太监打扮的顾磐磐,微微诧异,他以为这身太监衣裳能将小姑娘的颜色压得暗淡些,省得再为她招来崇阳郡王这等人,岂知……   顾磐磐还在好奇地看那石犀,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却是明眸桃腮,唇如点朱,殊丽不可方物,穿上男装,却是另一种风情。   隋祉玉微眯了眯眼,慢慢收回目光。   待皇帝坐下后,内侍赶紧催促魏王隋祐恒跟上皇帝,待宗室全部就坐,就见将士跪了一地,有一名红甲将领朗声道:“臣李孝烽率长骁营众士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士的山呼海啸之声,在整个校场上空回荡。顾磐磐也有些被这样的雄浑之气感染,遥想片刻那征战沙场的豪迈。   顾磐磐小时候,见别人都有爹娘,甚至还有其他小孩儿骂她是没爹的野孩子,她拿弹弓射小石头,把那些讨厌的孩子赶走之后,回去哭着追问祖父,自己爹娘去哪儿了。   那时,她整天追问祖父,为什么爹娘都不要她。爷爷那时就跟她说,不是爹娘不要她,而是她的爹是个战士,为了保护百姓死掉了。   虽然长大以后,顾磐磐也知道那只是爷爷为了哄她,编来骗她的,但她始终对战士很有些亲近感。   待阅兵完成后,皇帝带来的御史,该去看账的看账,皇帝则是继续听长骁营统领李孝烽禀报驻军操练的情况,随即又向皇帝推荐一名新副将,说是文武双全,武艺甚高,更在其之上,叫做祁河。   皇帝如今广纳贤才,要培养自己的人,尤其是要培养自己的武将,自是叫那祁河站出来,让自己看看。   便见那祁河胆大至极,朝隋祉玉行礼后,上前竟朝邢燕夺道:“末将敬仰邢大将军已久,今日得见,恳请将军指教一二。”   邢燕夺最擅的是兵法谋略,平时亲自出手的机会少,但他知道,武将比试,是武将们在皇帝面前的惯来表现,让皇帝看个高兴,都是点到为止。便也没有嫌弃这祁河品级低,爽快应下,道:“好啊。”   邢燕夺没有挑兵器,随意借来一柄长枪。祁河也是用枪。   便见祁河抱拳之后,枪尖一抖,舞出漂亮的枪花,便如箭射般朝邢燕夺而去。   邢燕夺淡笑一声,侧身避过,反手挥枪,不见他如何施力,那长枪就如挟带雷霆万钧之威,落到祁河枪上时,让对方虎口也震得微麻。   更是丝毫没有花架子,这就要直取祁河面门。   可这祁河也的确是武艺高强,尤其胜在速度,顷刻已退出两丈,躲开邢燕夺这致命一击的同时,一个翻身,再次朝邢燕夺刺来。   可邢燕夺更快,紧随而上,步伐飘逸轻巧,手中长枪更是如游龙电舞,梨花点点,挡与刺之间,动作极为潇洒漂亮。   隋祉玉就笑道:“好久没见到燕夺出手,越发神勇。”   罗移在旁看看皇帝,心知隋祉玉心中看得发痒,陛下六岁开始悄悄随住在玄阳苑的僧人云摩习武,倒是没有与外头的人比试过。当年陛下制琴,其实也是为掩饰手上握兵器而生出的茧。   这是祁河已跪在地上,邢燕夺的枪尖落在祁河颈间,祁河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   这边武将们在比试,那边隋祐恒则拉着顾磐磐在湖边烤鱼。   隋祐恒还不知道,他错过了崇拜的邢将军的枪法。   已有士兵为隋祐恒捕来最美味的红刀鱼,是这浩然湖一种独有的鱼,虽然也有进贡,但皇帝亲自驾临,自是让陛下尝尝最新鲜的味道。   隋祉玉视线远远看过来,就见顾磐磐亲自在烤鱼,而隋祐恒缠在顾磐磐身边,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不知在说什么。   隋祐恒是顾磐磐最不放心的人。趁着烤鱼,顾磐磐便悄声告诉隋祐恒:“殿下,我过段时日,想回到宫外生活。”   隋祐恒正在翻着鱼玩儿,闻言停下来,黑溜溜的大眼睛诧异看着她,说:“姐姐,我年纪太小,还不能出宫开府呢。”   顾磐磐颔首:“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出宫,你还是留在宫里。”   顾磐磐也不好对隋祐恒说,姐姐可能要嫁人了。原先她想的是,无论她嫁到哪一家,都会把水参娃一起带去,好好抚养长大。可小水参实际是这样的身世,她自然是没有能力安排。   隋祐恒愣了愣,说:“姐姐不要我了?为什么呀……”他这样说着,眼眶瞬间变红,金豆子居然就沿着白嫩嫩的脸颊流下来。   顾磐磐一看,哪舍得隋祐恒哭呢,立即拿衣袖给他擦眼泪,低声哄道:“殿下不要哭,姐姐不是不要你。”   她觉得隋祐恒最近对自己的依赖变少,谁知,他其实是知道顾磐磐喜欢药理,想当个女医,压制着自己每天都想粘着姐姐的冲动。   “姐姐就不能等着我开府吗?”隋祐恒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等你开府,约莫得过十年吧。她的确等不了那样久。顾磐磐微微叹气,没好说话。   “我不同意!我只想姐姐一直陪着我。”隋祐恒提高了声音。   顾磐磐赶紧捂住隋祐恒的小嘴,哄道:“好,好,姐姐知道了。”她原是想先跟隋祐恒提前说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姐姐可能会离开他……以免届时突然得知,接受不了。   可谁知他反应这样大,顾磐磐担心隋祐恒继续哭,引来众人侧目,就不敢再说这个了,只说:“姐姐给你烤鱼,好不好?”   隋祐恒这才不再哭,道:“好。”   顾磐磐跟着芡实学了好几手,烤的鱼很不错,烤得外酥里嫩,色泽金润,再配上酱料和香芹,闻着就让人觉得香。   隋祐恒第一个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顾磐磐也挑了一条,嘴唇正要碰到的时候,便见皇帝带着人慢慢走过来。   她想了想,按照礼制,这鱼应该是给皇帝先吃,而且这鱼也是皇家的。她只好递过去给隋祉玉,说:“皇上,您要尝尝么?”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握着树枝的小手,接过鱼来,知道顾磐磐是强忍馋意,笑了笑道:“既是你的心意,朕便领了。”   顾磐磐也笑了笑。她随即看见邢燕夺也朝她看过来。   顾磐磐想到,她有可能嫁给邢燕承,那以后和邢燕夺也会是亲戚,不好得罪了他,以免难处。   她就递了一支给邢燕夺,说:“将军要尝尝么?”   邢燕夺见顾磐磐的脸被火的热度烤得嫣红,想起她先前蹲在地上烤鱼的样子,觉得她作这身小太监的打扮,实在可爱。   若他是邢燕承,索性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邢燕夺发现自己想法越发危险,不再看顾磐磐,只接过来,说:“谢谢。”   顾磐磐又看了看罗移,罗总管总是对她很照顾,不给他,岂非显得过于势利,只给贵人烤鱼。便也拿了一支给罗移。   罗移想想,也接过来。   鱼很快分完,顾磐磐见大家吃完烤鱼,还给他们分了果饮。等人都离开,才又蹲下来烤自己的。   皇帝又带人去看兵器坊,顾磐磐用过晚膳,便回了给自己分配的营房。   罗移很关照顾磐磐,给她是一间带着单独净室的屋子。   昨日和今日着实太累,她便早早要了水,想沐浴休息。   白天还风和日丽,顾磐磐刚沐浴的时候,晚上竟下起暴雨,风声号号,雷声大作,感觉那声音嘈闹得很,似乎还听到一些士兵的声音。   顾磐磐想着,这难怪要做那定水神兽呢。   顾磐磐正在拿兰花香气的澡豆往身上抹,她低头看看,包子变大变涨了一点。是月信要来了,这两天太忙,居然都忘记这一茬。   但这时,天地似乎又摇晃了一下。顾磐磐一怔,觉得是地龙翻身,这下不敢继续再沐身。   她赶紧浇起水,将自己身上的泡泡都冲掉。又是一阵摇晃。   她很快听到外面的拍门声。洁身耽误了时间,担心屋子坍塌,顾磐磐来不及穿上小衣和里衣,就将这太监衣裳的外袍直接罩上。   顾磐磐听到有声音在门外喊:“磐磐姑娘!”她听出来,是皇帝的那个内侍李樘。   因为浑身就穿着一件袍子,顾磐磐觉得空荡荡冷飕飕的,有些不好意思,可性命攸关的时刻,也分毫不敢迟疑。 第31章   万一被砸死怎么办,那死得也太难看,而且她还没尽到孝心,不能让爷爷白白将她养这样大呀。   她倒是机灵,顺手抓一个引枕,抱在胸前作为遮挡,就飞快跑了出去。   “李公公?”顾磐磐看向门外的人道。   李樘给顾磐磐撑着伞,道:“顾女医快随我来,我带你去皇上那边。”   “好,多谢。”顾磐磐其实最想找的是隋祐恒,但她也知道,隋祐恒的贴身内侍,是太皇太后派来保护他的内家高手,必然早就带着隋祐恒去往宽阔无人之处。   顾磐磐的住处离皇帝的不远,李樘迅速将她带至皇帝身侧。是在一块平地上,她便见皇帝站在那中央,倒是一贯的沉定,而他身边拱卫之人,也丝毫未见慌乱,让人在惊风泣雨中看了,也有一种安心感。   皇帝特地派人来找顾磐磐,她当然要道谢的,上前道:“谢谢皇上。”   “嗯。”隋祉玉见顾磐磐抱着个枕头,也没觉得她举止怪异,只是发现自己悬着的心安稳下来。这种怪异的感觉,让隋祉玉又多看了她一眼。   顾磐磐见皇帝看自己两眼,以为他觉得她抱着枕头有些失仪。她另外要了伞自己打着,将伞打低些,几乎把自己的脸都遮住。   这时晃倒是没有晃了,只是人还不能入屋里去。   “也不知是哪里震得最厉害。”罗移叹道。不过不久便会有加急奏报过来,这下是要赈灾了。   这时有人来请皇帝:“请皇上移驾,统领命人为皇上临时搭了帐子。”   隋祉玉本人不想进帐,但见顾磐磐身上已淋湿。这样的风雨,撑了伞原也遮不住太多。   幸而少女穿的是深色衣袍,透倒是不透,但那湿衣裳全贴在她身上,腰臀的起伏一览无余。   隋祉玉微微蹙眉,道:“朕不大舒服,让顾女医一同进帐,为朕诊视。”   顾磐磐一听,自是跟上去。   果然是迅速为皇帝造了个帐子,是考虑着地龙翻身的危险,特地搭的四方帐篷,与平时的搭法不一样。快走到那帐外时,顾磐磐却是一愣。   她突然发现侧面远处有雪光一闪,她对这光线很敏锐,因为她和爷爷之前遇到过土匪劫道,这是刀剑之光。   这肯定是有人想行刺皇帝,冲着皇上来的。顾磐磐的动作先于她脑中所想,她都不知自己为何反应能这样快,已将手中的伞挥出去。   顾磐磐的那把伞,瞬间被刺客的剑锋划成两半。冰冷的剑锋穿过雨水而来,让顾磐磐也感觉到了杀意。迫近的危险,让她发出一声低呼。   隋祉玉也没想到顾磐磐会有扔伞这样的举动,伸手便将她拉向自己。顾磐磐害怕的低呼声,更是让皇帝心头涌出一股戾气。自不量力,若非要拿了刺客审问,他只想一剑斩掉这刺客的头。   不过,那刺客还未近到顾磐磐的身,皇帝身边的近侍已纵身而上,与那刺客缠斗。   顾磐磐则被护进皇帝怀里。但他手上的力劲太大,顾磐磐被扯过去的时候,手没抱稳,让她的引枕也掉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捡,已被皇帝揽过,轻易带进了帐内。   而皇帝身边的近卫,则迅速将帐篷包围。   隋祉玉一手还抓着顾磐磐的手腕,那皮子,依旧是柔腻香滑,叫人抓着就不想放开。   但隋祉玉还是慢慢放开了。因为他在顾磐磐中十媚子时就知道了,少女身上更软,更香。   顾磐磐也意识,她和皇帝先前挨得太紧。主要是皇帝的力气太大,她那时又沉浸在逃避刺客的氛围里。   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   京城内,今晚也感受到了震感。   这个时候的容定濯,已回到容府,亲自翻看库房呈来的册子,在挑选给顾磐磐房间的家具陈设。   容定濯如今有两个住处,一是陈国公府里的院子,一是他自个儿的相府。   无论是国公府还是相府,容定濯都叫人在为顾磐磐准备住处。   容镇知道,相爷的意思,是他住在哪边时,顾磐磐就跟着住哪边。   总之,不叫顾磐磐与他分开,以免受委屈。   感受到大地震颤,容定濯出了房间,负手站在院里,望着天幕,倒是有些担心仍在上江的顾磐磐。   而容定濯这叫人准备屋子的举动,自然是瞒不过陈国公容元术。当然,容定濯也没打算瞒,他本就是要顾磐磐上族谱,当然要叫国公知道。   趁着容定濯今日在国公府,容元术索性叫来儿子,问:“你要接回来的,当真是咱们容家的闺女?”   “那是自然。”容定濯语气平淡,却很肯定。   容元术就怒其不争地嗤一声:“你怎么确定的?可别到头来,是为别的男人养女儿!”   容定濯闻言并未面露不悦,只是目光冷沉沉的,叫容元术看了也生寒。他答:“我自有我的办法确定。不劳父亲操心。”   容元术见状,低低叹口气:“罢了,又不是认儿子。一个女儿,你爱认便认。反正我现在亦管不了你!”   容元术突就没了先前的气势,似乎一下苍老几岁,又自嘲道:“我知道,你至今还在怪我这个父亲,觉得是我当初从中作梗,才导致坏了你跟那女人的事。恨着我呢!”   容定濯仍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淡淡道:“父亲多虑。做儿子的,焉有恨父亲的道理。儿子还要继续孝敬您。”   容元术看看容定濯,又叹叹气,也不再多说,只挥手道:“去罢去罢。”   容定濯找到流落在外的明珠,打算接这个女儿回府——   这消息,在容家小范围传开后,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容初嫣听说后,完全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   虽然尚不知容定濯将接回的女儿是何人,但她趁夜到自己母亲院里,大哭了一场,问母亲该怎么办。   容初嫣在亲娘面前自是毫不掩饰情绪,什么都敢说:“娘,那真是六叔的女儿?我不相信!我不想要她进容家!”   在容家,大姐要大她七岁,还是个眼睛有些问题的。妹妹要小她九岁,她这些年一直是家里最得宠的女孩儿。   容初嫣的母亲柳筠出自平淮侯府,自幼习惯了深宅里的勾心斗角,她便告诉女儿:   “嫣嫣,娘也不知那是否你六叔的亲女儿,但你六叔要接她进府,自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切记两点,一是面上决不可怠慢抗拒她,要拿出你的气度;二是要抓牢你祖父祖母,博取他们更多的怜爱。这般,便可无惧她。”   容初嫣知道,她的母亲柳筠是个苦命人。柳容两家的长辈,原先是想柳筠嫁给她六叔容定濯,谁知当初容定濯迷恋一个女人,不同意与母亲的这桩亲事。   导致她母亲嫁的是病弱的容五,也就是她早逝的生父,让她娘不到二十就守了活寡。   好在她母亲生下一儿一女,聊以慰藉。   而且,这些年来,国公夫妇也觉得她娘受了委屈,很是偏护。   加之她的胞兄争气,她也争气,都是容家的骄傲。因此他们这房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容初嫣甚至知道,她母亲心底真正爱着的男人,其实是她六叔容定濯,而非她早逝的父亲。   容初嫣离开其母,又到惯来疼爱她的祖母处哭了一场。趴在祖母卫氏的怀抱里,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卫氏也将容初嫣好生宽慰一番,容初嫣见祖母对自己仍是偏疼的,才放心地离开。   ——   容家发生的一切,顾磐磐都不知道。她这时只是上前,问:“皇上哪里不舒服?”   顾磐磐丢了伞,浑身湿透,又只穿着一件外裳,便很不好意思。虽然皇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睫垂着,没把视线往她身上扫,但她还是心里怦怦直跳,生怕他抬起头。   顾磐磐突然说:“皇上,要不,请邢太医过来给您诊视吧?我今日有些不便。”   她觉得,皇上应该听得懂,也会同意的。   隋祉玉却是反问:“你也知自己今日不便,你那这个样子,去哪里?”   他抬起眼,见少女不敢像平时那般挺胸抬头,甚至勾着肩,若非是考虑着对君王不敬,只怕要抱臂挡着。去别的地方,只会比这里更不安全。   他便又道:“有一些士兵正好在索桥上,受了伤。邢燕承与长骁营的军医一道去给士兵看伤了。”   见顾磐磐听到邢燕承去救治士兵,自己得继续留下来那为难的样子,隋祉玉眸光深了深。   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道:“皇上,魏王求见——”   隋祉玉闻言,视线掠过顾磐磐,抬手解着身上的披风。他这披风是一种独特的油绢,寻常难以织就,要比一般的布料不容易湿,防雨最合适不过。   可皇帝根本还未宣魏王入内,被吓坏的魏王已像股小旋风钻进帐里,小脸写满惊慌,他一见顾磐磐就扑过去:“姐,方才好吓人——”   “不怕……”顾磐磐见绝隋祐恒靠近,刚要接纳他,却见弟弟小小的身影腾空而起。   隋祐恒还没来得及把脸躲入姐姐怀里,已被他最崇敬的皇帝像拎只小鸡仔般拎起来,隋祐恒的短腿在空中蹬了好几下,甩了一地的水,才被放到地面。   隋祐恒落地后,不明白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忙道:“皇帝哥哥?!”   之前他提到“滑帝哥哥”,被教他写字的老师给教导,说他必须得改,吐字务要清晰。   隋祐恒通过练习,现在已经不会像刚缺门牙那会儿,发音不标准。   连顾磐磐也惊讶看向皇帝。   隋祉玉只朝顾磐磐道:“你留在这,把身上衣裳脱下来,朕让人给你烤干。”   皇帝的衣裳带着几套,可顾磐磐就这一身,衣裳打湿,可没有尚衣处再给她拿一套衣裳,只能帮她烤干。说着拎着隋祐恒出门。   “……”顾磐磐仍有些怔忪。直到过一会儿,她见默鲤竟捧着一套雪白的男式中衣中裤进来。   而默鲤心中更是惊涛骇浪,因为,她手里捧的,是皇帝的衣裳。   她从隋祉玉还是楚王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见过被皇帝这般对待的,就只有顾磐磐这么一个。   默鲤便说:“顾女医,你先换上这件衣裳,奴婢拿你的衣裳去烤干。”   顾磐磐看看默鲤手里的衣裳,点头说:“好。”   这雨势来得猛,也收得急。外面的雨几乎已经停下,只有檐角树枝还在流着水,沥沥不停。   隋祐恒正对皇帝哭诉:“皇帝哥哥不喜欢我,连姐姐也要出宫嫁人,以后就让我一个人,没人疼算了!”   隋祉玉看看隋祐恒撇着嘴哭泣的样子,慢慢问:“你说什么?你姐姐要出宫嫁人?”   ——   顾磐磐换上皇帝的中衣,她还嗅到了这衣衫上皇帝专用的熏香。就是这衣裳对她而言的确太宽大,尤其是肩,她挽上了袖子和裤腿,还是空荡荡的。   她的鞋也被拿去烤干。顾磐磐等着默鲤的时候,就见帐子一掀,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顾磐磐诧异看看皇帝,差点叫出了声。还好她又压制住了。   隋祉玉则看向顾磐磐那露出的纤细足踝,还有小巧的双脚。女孩的脚跟人精心拿雪雕出似的,尤其是圆润的脚趾,白里透粉,显得格外娇嫩可爱。   顾磐磐一愣,皇上?他在看什么?   她随着皇帝的目光看了看,赶紧缩起自己的脚。   她也知赶皇帝出他自己的帐子不恰当,但也顾不得失礼,说:“皇上,您能先出去,再等会儿进来么?”   隋祉玉却没应声,只慢慢走过去,将帐里唯一一盏灯熄灭,说:“现在,朕便看不清楚你了。”   屋里一下变暗,只有外面的火光,从帐篷的米色油布透进光来,让这帐里倒也不至于不可视物。   可是,顾磐磐觉得皇帝那高大的身形,在这样昏暗中的环境中越发叫人不安,那朦朦胧胧的身影,让她有种兽类般潜伏的感觉。而且这光线更暧昧,还不如先前的明亮呢。   暗色中,他来到她身边。顾磐磐一愣,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看到皇帝的眼睛。她赶紧往后退了退。   她突然觉得,她得先跟皇上讲不在宫里做女医,才能答应燕承哥哥的求亲。而且,她若是将今晚的事告诉燕承哥哥,她不知道,邢燕承还会不会想要娶她。   她就说:“皇上,我也不知,这女医我还会做多久。但我始终是要出宫嫁人的。我毕竟不是皇上的妃嫔。”她的意思是,他不能把她当成他的妃嫔一样对待。   隋祉玉听顾磐磐果然提到嫁人两个字。却是说:“你想做妃嫔?不是不可以。”   顾磐磐又赶紧表态:“我不想做妃嫔,我的意思是。皇上,您这样,我担心我以后的夫君不愿接受。” 第32章   顾磐磐的确担心。孤男寡女的,虽说她是陛下的女医,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已越界。   她不知道,若此刻有不知内情的人进来看到这一幕,更是会误解。   顾磐磐身上还穿着皇帝的寝衣,越发显得娇小妩媚,就像是刚刚与皇帝有过鱼水之欢,她自己的里衣被弄坏不能穿,皇帝便拿自己的衣裳给她穿。   还是因这两人的容貌生得太登对的缘故,瞧着就是一对璧人,总让人觉得,两人间该发生些什么。   顾磐磐只是觉得,两人距离太近,近得她能闻到皇帝身上幽冷的香气,与她身上拢着这件寝衣的气息如出一辙,竟让她有种被人抱在怀里的错觉。   她那晚被皇帝召去诊视他的梦之后,顾磐磐心里太清楚,皇上瞧着清心寡欲,实际龙精虎猛,所以她提防着呢。   她便看一眼皇帝,发现在这样的光线下,皇帝的神色实在难以琢磨。   尤其是他此刻唇角弯弯,笑得散漫。分明在笑,却让顾磐磐觉得周身充满冷意。   “以后的夫君?你还想得挺长远。”隋祉玉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顾磐磐点头:“皇上也知道。我只有一个爷爷,许多事,得自己给自己打算。再说,我这个年纪,也是该考虑这些了。”   她心里说,她长得还不错,性情也可以,会一点医术,好多门成绩在青鸾书院都是优,当然也要找个品貌皆不错的夫君。   顾磐磐却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捏住,突然的疼痛,令她诧异看向皇帝。   他的手生得好看,看这手写字抚琴是种享受,可受制于它就叫人难受了。顾磐磐便蹙起双眉,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隋祉玉盯着顾磐磐,看着她这张光艳致致的脸上,许多的小表情。   他突然道:“顾磐磐,妃嫔你不愿做,难道你想做皇后?”   容家的女儿,果然无论以何种方式派至他身边,心都是大的,是冲着皇后之位而来。   顾磐磐已然怔住,她几时说过她要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与皇帝同受天下跪拜,她连想也没想过。   总觉得那两个字,就代表了太多桎梏与责任。   这段时日,她见过太皇太后,也见过太后,这两人都当过皇后,的确是得享世间富贵,但说句大逆不道的,太皇太后与太后活得太累,且死生困在宫里。自己的丈夫去睡别人,还不能拈酸吃醋,得为皇家开枝散叶考虑。总之,她是没想过的。   “皇上……我怎会觊觎皇后之位。”顾磐磐便说:“我没想要留在宫里。”   说来也怪,隋祉玉幼年的时候,是被关着的,并没见过几个人。罗虚一直担心他以后应付不来外头这些人的心眼,怕他遭人蒙蔽遭人欺骗。   可隋祉玉从十来岁开始,就看人极准。哪个人是个良善的,哪是个藏祸心的,谁是真心待他,谁又是虚伪作态,他一看就清楚。   唯独这个顾磐磐,明明瞧着就如晶莹清浅的露珠,连女孩的一双眼,也是澄净灵动,分明没有杂质,可他恁是不相信她心如表象。   兴许是皇帝心思太重,周围的人心思也重,遇到个活得太简单纯粹的,反而不相信。加之有容定濯这么一层关系,就更是难以把容定濯的人与“单纯”挂上钩。   隋祉玉放开顾磐磐,问:“那你跟朕说说,你都给自己打算了些什么,瞧中哪家公子?”   顾磐磐不敢说出邢燕承,她觉得,她刚说不想进宫,转头说看上其他人。那不是给邢燕承找麻烦么。燕承哥哥对她这样好,她不能给他招来麻烦。   总得缓一缓,让皇帝忘记她这一茬,淡化了再提以后。   她便没说是谁,只道:“总之是会出宫。”   隋祉玉闻言,品着这句话,道:“出宫?朕答应了么?”   顾磐磐听着皇帝玩味的语调,总觉得危险。就不着痕迹将自己的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想离皇帝远些。   她这个隐蔽的小动作却被隋祉玉发现。   虽然顾磐磐现下的模样很诱人,但才发生过地动,隋祉玉原本没有别的心思。   可看顾磐磐对他这般防备抗拒,仿佛他是什么恶兽,嫌弃害怕得不得了。心里隐隐的火,让隋祉玉面色冷沉,他忽地揽过她,力量大得令她无法拒绝:“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朕这般对你?”   顾磐磐身体一滞,蹙着眉,想阻止隋祉玉的手:“皇上……”   她哪里拉得动。隋祉玉将挣扎的顾磐磐圈在怀里,垂眸看着少女一张冰雪小脸,又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更多的丽色呈现在眼前。早知道她生得动人,他身为天子,为何要将合他眼缘的女人拱手让人。   顾磐磐是真被吓到。皇帝已换过身衣裳,胸前繁复狰狞的龙纹,将她过于细嫩的肌肤也磨出红痕。她没有跟人这样亲近过,心里害怕,只好道:“皇上,你放开我,我已跟人定过亲,你不能对你臣子的未婚妻这般。”   “定亲?”隋祉玉闻言,笑了笑,已没了心猿意马的感觉:“你昨日还未定亲,太皇太后还在向众夫人推荐你,这样快就跟你祖父通过气,就定亲了?”   他果然放开女孩,甚至主动退后了一点距离,又道:“你真当欺君之罪是拿来唬人?”   话都说到这步,顾磐磐只能答:“不是,我真的定亲了,不是我祖父定的。是我自己跟人定的亲。”   隋祉玉看着她,俊容没了表情,沉声道:“顾磐磐,你还真是乡野之地来的?自己就跟个男人定亲,有你这样的?”   顾磐磐闻言微愣,反应过来,她心里很生气,却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她入京以后,也常被贵女看不上出身,但她明明不介意这些的。便将原就过于宽大的衣襟拢紧,说:   “是,我家本就是商户。没有大户人家那样多规矩。何况在我长大的西河州,许多人都是这样。我爷爷说过,重要的是我自己开心,还说我的亲事是要我自己来做主,他只是从旁参详。”   她知道自家在豪门林立的上京不值一提,可是皇上也用这样瞧不起她。   她出自医户,自是比不上皇族的出身尊贵。但爷爷从小娇养着她,她也会找一个待她好的,若是会遭人嫌弃,再富贵的地方她也不稀罕。   她又说道:“皇上既知我是这样的家世,那您管我跟谁定亲!”   隋祉玉还是第一次见顾磐磐发脾气。   他也知道,西河州那些地方,大允与西域来的商人杂居,风俗极为开化,若非条律所限,连与西域过来的商人通婚的都有。但即便无法正式通婚,私底下男女来往却是频繁随意的。   顾磐磐能像现在这般顾惜自己,其实已属难得。   顾磐磐又道:“皇上尊贵,整个太医院都是等着为您效命的,那皇上何必叫我这样的乡野女郎中为您诊视。”   她特别加重皇帝说过的“乡野”二字。   隋祉玉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顾磐磐的脸。见她眼睛看也不看他,脸上的神色倔强,虽然女孩这张脸做这样的表情也透着一股生动俏丽,但显是真的很不高兴。   他慢慢道:“朕并无看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脑子犯懵,一时失言。   顾磐磐没再说什么,甚至不再提这个,只安静看向帐子的门,似乎仅是想等着默鲤快来,并不在意皇帝看不看得起她。   “……”隋祉玉没有过这种经历,对一个发脾气的女人,他不但不能甩脸子,不能治罪,也不能走。   甚至还得说话让她消气:“朕若是看不起你,何必连巡上江亦带着你?”   他问:“朕为何不带妃嫔?”   皇帝这样喜怒无常的,顾磐磐怎知他怎样想,只垂着首,说:“兴许皇上觉得,巡视禁军带上妃嫔,会让人觉得您耽迷女色,有损陛下的神武形象。”   隋祉玉沉默看着顾磐磐,快被气笑了。他以前倒不知顾磐磐这张小嘴儿,还有这样能说会道的时候。   他反问:“朕统共才几个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谁会说朕耽迷女色?”   顾磐磐就不再说话。   罗移在帐外,听得着急。他是知道,皇帝没有瞧不起顾磐磐来历的意思。英雄不问出处,皇上最懂这个道理,如今天子真正的心腹官员,一半都是白身,就知皇帝没有以出身论人的想法。   可皇上到底还年轻,要今年年底才弱冠呢。别看皇上如今在政见上老辣,却是没有应付女人的经验。   想亲近个小女医,却又觉得是容定濯的人。   罗移叹口气,不过叫他看来,顾女医最多跟容定濯有所瓜葛,却不是其女儿。   若是容定濯的亲女儿,必然是要以容府千金的身份,强行塞给陛下做皇后的吧?   容定濯虽唯利是图,但看看他对容初嫣的照应,就知他绝不会任自己女儿没个名分。   只要不是容定濯的女儿,凭着陛下的魅力,完全可以将其策反,反过去递假消息给容定濯。是以,罗移觉得就算顾磐磐真是容定濯授意过,也不必过虑。   罗移便又听到隋祉玉问:“你说你定亲的那人是我的臣子,是谁?”   这回,顾磐磐仍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愿意说。   帐里又一阵沉默后,还是没有听到顾磐磐的声音。罗移很快就见隋祉玉打起帐门,面无表情走出,头也不回地离开。赶紧追了上去。   ——   这一夜,似乎注定多事。   更晚些的时候,沈嚣来向皇帝禀报:“皇上!尚同那边出事了。”   尚同正是皇帝提拔不久的盐铁使。   沈嚣继续道:“方才得到奏报。尚同的儿子尚平今日在酒楼醉后发狂,用酒壶砸人颞颥致其死亡。因这尚平杀人时被多人围观,人证物证确凿,已被缉拿下狱。容定濯说尚同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德不配位,当场下令,命吏部免去尚同的盐铁使一职,且命御史台追责!”   尚同这般清正谨慎之人,找不到弱点,就通过尚同唯一的儿子下手。隋祉玉的面色顿时变冷,一双优美清冽的眼睛,此刻暗色重重,叫人害怕。   罗移道:“这必是容党设的局,是陷害。”   沈嚣颔首。是陷害,可是这局做得老练,人证物证确凿,又趁着皇上在上江巡视,容定濯已将人处置。便说:“想来还没完,那尚平在狱中怕是会‘吐露’更多尚同的‘阴私罪过’!要让尚同再也爬不起来!”   罗移又叹气,道:“果如陛下所料!容定濯耍尽手段,也要将尚同拉下来。幸而皇上留有后手。”皇帝真正要放上盐铁使那位置的,其实是裴渡。   隋祉玉闭着眼,长睫垂下,低低道:“可惜尚同。”   周围立即就没有人敢再说话。都知道皇帝惜才,不得以保裴渡而牺牲尚同,心中是无奈又沉痛的。   想也知道,容定濯在盐铁司惯来一手遮天,自是不容来一个掣肘分权,不听招呼之人。但盐铁事关财政命脉,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会夺过来,握在手中。   隋祉玉便吩咐:“传朕旨意,让大理寺林子驯去监审尚平一案。尚平之罪哪怕翻不了,决不可令尚同再背污名。”   罗移答:“是,皇上!”   后半夜时,皇帝又接到奏报,是离京三百里外的怀州发生地动。   因出现地动之象,皇帝便暂时终止巡视上江。清早即登舟返回禁中,商议赈灾事宜与官员派遣。同时,亦是过问尚平一案。   容定濯命刑部连夜审讯,连尚平的口供已画押,证人有十二人之多,翻案无望。幸而有皇帝派去的大理寺少卿林子驯与刑部侍郎对峙,才没有让尚同被儿子“供出”新罪名。   关于新的盐铁使人选,皇帝这回让吏部拟几个人选,先拿给容定濯看。皇帝要扶持上位的裴渡正在其中。   裴渡与容党数人暗中“交好”,虽不是容定濯直接管御之人,容党要员却认为裴渡颇为可靠能用。容定濯亦知才摘掉皇帝的心腹尚同,再直接放上自己的人,皇帝必不会同意,便同意折中选择裴渡。   ——正中皇帝之意。   ——   那天与皇帝发生矛盾后,顾磐磐一直战战兢兢,生怕皇帝又叫自己去做什么。谁知,皇帝并没有。   她尽量不去想皇帝,更不去想那天他的手……   正好这两天青鸾书院都有课,顾磐磐便每日出宫上课。   只是,她课后没去春温堂见邢燕承。因为她还没完全想好,要不要嫁给邢燕承,也怕连累邢燕承,因此就有点儿避着他。   顾磐磐的射术进步很快,她觉得,是因她自小爱玩弹弓和打球,掌握技巧后,准头很不错。   就是她的书画始终进步不多。   今日写老师布置的《橙园初晴词》,写得实在不怎么样,还被好几个贵女取笑。   院正贺元逢正好过来看大家学习的情况,见状笑眯眯宽慰顾磐磐,让她留下来,晚些帮她再指点指点。顾磐磐自是答:“谢谢院正。”   下课后,顾磐磐便来到院正的善始阁,贺元逢引顾磐磐来到角落一处阁亭,让她先练着字,他去取自己的笔墨。   贺元逢离开前,目光在顾磐磐玲珑有致的身段打个转,想到很快便能享受这个天姿绝色的女孩,让他兴奋得连手也在颤抖。   他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准备给顾磐磐倒杯茶,然后往茶里放些东西,茶倒好,便见外面传来声音:“院正大人,容相到了!”   今日,容定濯是特地来等待顾磐磐下课,想对她说她的“身世”。   却见顾磐磐一直未出书院,索性进来找她。   容定濯对贺元逢道:“顾磐磐呢?”   贺元逢一愣,不懂容定濯又来找顾磐磐做什么,却是赶紧道:“相爷,请随我来,顾磐磐在那边习字。”   容定濯便跟着贺元逢,来到那处阁亭。   顾磐磐余光瞥到一道高大轩昂的身影,抬眼看去,见是容定濯,也很诧异。但她还是搁笔福了福身,招呼道:“见过相爷。”   “你在练字。”容定濯每回见到顾磐磐,几乎都是看着她这张脸庞,不大舍得移开眼。   “嗯。”顾磐磐点点头,说:“我的字写得不好,院正要亲自指点我。”   见容定濯看自己一眼,贺元逢立即笑着点头,道:“正是。下官见顾磐磐很是努力却进速颇慢,也跟着着急。这孩子,各门功课都很认真。”   贺元逢心下极为忐忑,不知容定濯这是何意,莫非……也看上了顾磐磐的姿色。那就糟了。   容定濯将目光转到顾磐磐面前的纸上,随即笑了笑,他发现顾磐磐的字的确写得很不怎么样。   容定濯当初令皇帝激赏的原因之一,便是他的书法极佳。他便想到,若磐磐养在自己身边,由他亲自来教,写出的定然不会是这个样。   顾磐磐便发现,这位权倾朝野的首相大人看着她这拿不怎么出手的字,居然在笑。虽然是淡淡的笑。 第33章   顾磐磐诧异,贺元逢就更是诧异。   容定濯第一次来看顾磐磐还可以说是巧合,再次到来,绝不可能是碰巧。毕竟,容初嫣入学这样久,贺元逢也就见过两次容定濯,两次顾磐磐都在。   若顾磐磐是容定濯瞧上的女人,他当然不再打主意。太可惜了。   顾磐磐不是贺元逢第一个下手的女学生,前年也有一个家世平平却貌美的,被他逞欲之后,善后干净,谁也不知道。   贺元逢又悄悄看看容顾两人。   容定濯今日身着暗紫锦衣,外表看着实在年轻。时光似是留在他的二十来岁,虽做文臣多年,却一直是当年做亲军都尉时那个身形,高挑强健,皮肤光洁紧致,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目光愈加冷漠,身上的威严越发深沉迫人,令他充满一种更为成熟的魅力,别的似乎都没有改变。   贺元逢便听容定濯对顾磐磐说话的声音很温和,问:“你平素主临的是谁的帖?”   顾磐磐就回答:“是谷恩山人。”   容定濯淡淡“哦”一声,说:“你不适合他的字。你这个字,缺的不是风格,反而是章法与布局,也就是说,缺的其实是基本功。”   顾磐磐这字,风格很独特,简直可自成一派,只是点画结构上,却是欠些协调。这些是基本功,还是字练得太少,控笔能力差的缘故,看来从小不是个爱写字的。   容定濯便走两步来到她身旁,指了一字道:“比如这个‘奉’字,缺的不是‘神’,反倒是‘形’,你看,你这个一撇一捺,看似舞得潇洒,其实起笔过于靠下,又毫无笔锋,整个结构便不好看。”   贺元逢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容相爷对顾磐磐实在太有耐性。容定濯书法比他好,有容定濯指点,贺元逢自是没作声。   顾磐磐乍然领悟,道:“的确是这样。”   容定濯便拿了她的笔,道:“我写一个给你看。”   两人一来一往的,容定濯给顾磐磐指点好一会儿。   毕竟是当朝首相,顾磐磐还是觉得还麻烦人家,就主动说:“相爷,今日有些晚了,我得回宫了,下回有机会再向您讨教。”   这当然是客气话,顾磐磐觉得,哪里还会有下回呢。   容定濯便说:“好。”   贺元逢一直陪着笑,直到顾磐磐和容定濯一前一后离开,才慢慢收了笑容,仍然不敢相信,却也是不敢再对顾磐磐打主意。   顾磐磐坐的马车经过安槐胡同时,却突然感到马车骤然停下。她有些吃惊,掀开马车帘子,就见前面的车夫和一个内侍竟都昏迷过去。显然是受了谁的袭击。   顾磐磐诧异看向周围。这可是宫里的马车!虽然不是什么有品级的,但好歹是宫里的,谁这样大的胆子。   她随即看到两个陌生男子,而后方一辆马车里,下来一道身影。正是先前还在书院里亲切指导她书法的容相爷。   顾磐磐实在想不出容定濯拦住自己去路的原因,难道,也是像那般伪君子,对她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他专程为她而来,走不掉,索性下了马车,直视着他,问道:“容相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容定濯能看出顾磐磐的害怕。怎么能不怕呢,被一个几乎没有往来的男子堵在无人的街巷,他的身份甚至令她无法呼救。   他便也没有对着顾磐磐绕圈子,而是直言道:“不要怕,磐磐。我来找你,是为告诉你一件事。”   顾磐磐诧异看着容定濯,她跟这位当朝权相并不算熟,他为何这样亲昵地称呼自己。   然而,让她更为诧异,直接呆愣在原地的,还是容定濯的下一句话:   “磐磐,你是我的女儿。”   这一句话就几个字,再简单不过,顾磐磐却是用好一阵才确定它的意思。   她的喉中像是被一团东西堵住,有好一会儿都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容定濯,觉得这样一位大人物,没有来找自己开这个玩笑的必要。可她还是抑制着失控的心跳,慢慢说:“相爷认错人了吧?”   顾磐磐当然想要一个父亲。   小的时候,她就总是幻想过,她的父亲突然有天出现在她家门前,说:“磐磐,爹回来了!”然后像隔壁家的爹举女儿那样把她举起来飞高高。   可是一直都没有。   再长大一些,她知道自己其实是爷爷捡来的以后,更是时常会想,自己的父亲和娘亲到底是谁,他们还活着吗?在哪里?为什么和自己失散。他们又是什么样子的人。   如果还活着,他们会想念她这样一个女儿吗?   正是因为太想要父亲,所以她更害怕弄错,白白欢喜一场。   更何况,在顾磐磐的想象里,娘亲一定是美丽而温柔,父亲多半是踏实而忠厚。   容定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过于英俊年轻的父亲。她简直想也没想过。   容定濯低低一叹,说:“没有认错。磐磐,你跟你的娘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年纪也是对得上的。”   顾磐磐想要力持平静,可她的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并非她能克制,因此声音多少泄露了心里的疑虑,委屈,迷惘,甚至还有怨气:   “可是这样多年,我都没有父亲。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个父亲。如果你真是我爹,你有那样大的权力,为何都不找我?”   顾磐磐并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和鼻尖沁染着淡淡的粉红色,眼睛里涌出泪花,细细的眉紧皱着,那样的表情,看起来倔强又可怜。   容定濯看到顾磐磐这个表情,眼睛慢慢眯了眯。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早已是铁石心肠,不可摧折,可居然还是会心痛的。仅仅因为一个女孩的眼泪。   他突然意识到,顾磐磐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都不再重要。   她必须是他的女儿,也只能是他的女儿。   顾磐磐还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她说话的时候,眼泪一直滑落进口中,她才知道她在哭,赶忙抬起衣袖来擦眼睛。   容定濯拿出自己的手帕,忍下想亲手给她擦眼泪的冲动,只是递给她,道:   “磐磐,这些年来,我并不知晓你的存在……如果我知道,怎会不寻你?是你这次上京,我无意中见到你,发现你竟与你娘生得如此相似,这才知道,我有一个女儿。”   顾磐磐擦掉眼泪,便问:“那我娘呢?她在哪里?她生了我,为何不告诉你?”   容定濯道:“我不知你娘在哪里。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因一些误会,你娘赌气出走,谁知遇到战乱,便失散了。后来,一直没能找到她。谁知她竟为我生下了你。”   顾磐磐不知容定濯的话是真是假,她道:“可我不能仅听你几句话,就认定你是我爹,你有什么证物吗?”   容定濯知道顾磐磐不会轻易相信,命容镇从自己那辆马车取出早已备好的一幅画轴。他自己将画轴展开,道:“这是十多年前,我为你母亲所画。你看看,你与她生得像不像?”   顾磐磐倾身看了看,这幅画,虽然被主人很珍视。存画的画匣是辟湿的檀香木,小纱兜里是辟蠹的芸香,唯恐这画遭受损坏。   将那画轴展开,从画面能看出很有些年头,却未见怎样变黄变质。   顾磐磐再看那画中女子,不说气质,容貌的确是像的,连眼尾挑起的弧度也相似。从这画的年代来说,不可能是为她而伪造。   这就是她的娘亲吗?顾磐磐近乎贪婪地看着画中人。   可是,画中女子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因此顾磐磐看着倒觉得更像个姐妹。   “磐磐。”容定濯叫她:“你愿意相信我么?”   顾磐磐归还这幅画,她想想,问:“相爷可有别的证物?你是有这样一幅画。可是,也有可能,你只是我娘的爱慕者,为她画下这幅画,却并非我的父亲。”   容定濯闻言并未生气,反而笑道:“不错,你的疑虑是该的。女孩儿是要警惕为好。”   他让容镇将另一个画匣取出,接着说:“我这里,并不止一幅你娘的画像,你每幅皆可看看。你娘是不是都戴着一只玉手串?”   顾磐磐又看了另外好几幅画,还有画她娘亲半身的便能看得很清晰的,果然左手都戴有一只手串。   “这手串,是我送给你娘的。手串是一对。她只戴了一只,说是以后她若生的是个女儿,就把另一只给女儿戴。一直放在我这里保管着。”   容定濯便从另一个瓜棱盒中取出玉手串,递给顾磐磐。   这玉手串很特别,并非用绳将珠子穿起来,而是用极高明的雕法,将羊脂玉镂作圆滚滚的麒麟珠,鳞尾生动,一环扣一环巧妙衔接在一起。醇白温润,玉质极佳。是用一块整料雕成,而非角料。活扣缀以红宝珠。   这样一只手串,十分罕见,是不会与别人手串相类的。   顾磐磐接过来细看,便见这麒麟兽珠雕得特别可爱,鳞爪可见,她对这雕工之巧啧啧赞叹,心知这手串必然贵重。   这个……应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吧?   顾磐磐抬眼看看容定濯,突然觉得,他一定很爱那画上的女人。   她便有些动摇了。因为她觉得,她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容定濯这位当朝权相所图。毕竟他是认女儿,不是要抢她作妾。   而且,她从第一次见到容定濯,不知为什么,就不怕他。   容定濯像引诱一只雀儿到手心来啄食般的小心,问:“磐磐,你跟我回容家,可好?”   顾磐磐却是又道:“那我娘,至今仍没有任何的消息么?”   容定濯听到这问话时,眼睛有一瞬冷酷,与他看顾磐磐时完全不同,答:“没有。”   见顾磐磐仍是未全信,容镇便说:“磐磐姑娘,若你还有疑惑,不如与相爷滴血验亲试试?”   容镇知道,容定濯是不信“滴水验亲”这法子的。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相爷看到两名以血作法的巫祝,明明是两个异姓人,血却能相融。   后来相爷又让人试了试,发现不是亲骨肉的血也可以相融。反倒是容镇与他哥是亲兄弟,这血却未竟不能相融。   但时人大都信这个,也认可这个。连前朝皇家也用过这法子验亲。顾磐磐也会信吧?   容定濯便颔首说:“好。”   容镇便取来马车里的茶具,里头涂着微末明矾,任何人的血滴进来,都能相融。   也是巧了,顾磐磐其实亦不信“滴血验亲”,她爷爷说过,不是亲人的血也能相融。但她也知道时人信的多。   见容定濯这样笃信他们的血能相融的做派,顾磐磐觉得,相爷这般自信的态度,倒是比滴血更可信。   她用容镇给的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了碗里,容定濯也滴了血。   明知不是血亲血也可能相融,顾磐磐还是有些紧张。但很快,两人的血就相融为一体。   顾磐磐脸上露出欣悦的笑意。   容定濯也露出笑意。   顾磐磐知道,人越是显赫了,越不会轻易让自己见血。   容定濯为认她这个女儿,无论准备的一应旧物,还是滴血验亲的态度,尤其是对她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她拒绝的态度。都令她很有感触。   她实在没有什么,是能令容定濯这般小心对待的。毕竟,她也见过其他官员在容定濯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   而她,崇阳郡王之流想染指就染指。 第34章   若是容定濯要从她身上获得什么,根本不必在意她的看法,就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这时听他又问一遍:“磐磐,跟我回家好么?”   顾磐磐便说:“我……可以相信你,相爷。不过,我不能立即跟你走,我在宫里还有一些事。”   容定濯道:“好。但是磐磐,不要让爹爹等太久。”   他知道,别说顾磐磐还没有完全信任他,就是她相信他,也得给她适应的时间。   他对于她而言,到底还是个陌生的男人。而且这眼看就要入夜,她会更没有安全感。   听到容定濯已在开始自称爹爹,顾磐磐微微一怔,又抬头看看他。心里有种新奇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或许,她也是有爹的人了。既高兴,又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顾磐磐便点头:“嗯。”   她需要先回去,好好地再平复一下。正好,她刚得罪皇帝,也说了要出宫。   容定濯又说:“等你确定要出宫,太皇太后那里,还有皇上那里,你都不必担心,我自会去告知他们。”   顾磐磐想想,道:“到时候,还是我自己跟他们说?”   容定濯笑了笑:“也好。咱们两个都该跟他们说清楚。”   他完全可以预想得到,顾磐磐是他女儿这件事公开以后,会引来多少人的震惊侧目。   容定濯马车离开后,才让人使那昏迷的车夫与内侍慢慢转醒,顾磐磐编了个谎话,马车便载着她继续回宫。   ——   在车里,顾磐磐什么别的事也没去想,心里仍起伏激荡着。   她真的……好想要一个爹。   容定濯的语气态度太诚恳,拿出有关她娘亲的旧物也保存得太完好,又肯滴血验亲。若非他很想认她这个女儿,不会如此的。   她又在想,如果有一个容相爷这样的爹,那她以后的生活和命运,想必会完全不同。   就比如,若她想收拾院正贺元逢,将会变成很容易的事?   贺元逢那个老色狼,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骗她留下来教她写字,其实打算占她便宜。   上次练完舞,她和邢觅楹无意间发现了贺元逢的偷窥。   两个女孩当时还不敢相信,外表光明磊落的院正居然有这样龌龊的心思,直到这次贺元逢又留下她来要指点书法,她与邢觅楹便笃定,是他想做点什么。   她们已想好怎样整治贺元逢。今日下午,阿楹根本就没走,而是带着婢女和婆子就守在不远处,而顾磐磐拿自己做诱饵,贺元逢稍有异动,阿楹就会带着人出来抓个现行。谁知容定濯突然到来。   不过,若是容定濯成了她的爹,她就可以直接告诉容定濯,让他把贺元逢这样的人,狠狠处置吧?   总之,她就不用再担心,崇阳郡王这一类人。   杨晴鸢之死,那在她面具上涂药的小丫鬟之死,更让她明白了,在上京这样的地方,可能遇到的凶险。有容定濯庇护,要好得多。   而容定濯在她身上能得到什么呢,她实在想不出来。   或许亲生父女间的依恋真是由血缘刻在骨子里的,顾磐磐心里,其实大致已决定,她要认容定濯这个父亲。   ——   见隋祉玉这两日都冷着脸,罗移觉得,肯定不是政事之故,以往皇上为不悦,顶多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光景,最主要的应当还是顾磐磐的原因。   他便贴心道:“陛下,晚些可要召顾女医过来为您请脉……”   隋祉玉连眼皮都没抬,道:“用不着。”   女人而已,放几天,自然就不再想。他只是挑剔,顾磐磐算是生得不错,让他觉得没什么挑剔的,却不是非她不可。   “……”罗移欲言又止,随即道:“是。”   隋祐恒这时却过来找皇帝了,他一进屋里,便说:“皇帝哥哥,磐磐还没回宫。她这两天可忙着了,都没时间陪我。”   罗移一听,这个魏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跟在隋祐恒身后的是薜荔,这小姑娘倒是微微带着笑意,听魏王对皇帝撒娇,再不时偷偷看一看皇帝。   她觉得,这宫中的最吸引人视线的不是那些壮观华美的宫室,而是这宫城的主人,是皇上。   每次能跟魏王一起到皇帝这里,她都很高兴。   隋祉玉见了隋祐恒,却是注意到他身上挂着的一个药锭挂配,是个虎头形状,下面还坠着珊瑚珠。   时下还没有别人做这个药锭挂配的,隋祉玉一看,就知道是顾磐磐做的,就多往隋祐恒那个小虎药佩上多扫了几眼。   正巧被隋祐恒眼尖地发现,他发现皇帝哥哥在看自己的药锭挂配,便摘下来给隋祉玉看,说:“哥哥也喜欢?这是姐姐做来给我的。”   隋祉玉没有接,只是垂眼打量。虎头药锭刻得很可爱,两个大眼睛,倒不像只老虎,除了额头那个王字,更像只猫。   隋祐恒又说:“姐姐说我易生湿毒,拿的是一些消除湿邪的药给我做的虎头药锭,我好喜欢。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隋祐恒随即有些疑惑地说:“皇帝哥哥,难道姐姐没送给你一个吗?我和皇祖母都收到的啊。”   “……”隋祉玉默然。   “咳——”罗移咳嗽一下,想阻止隋祐恒说话。魏王殿下这小祖宗,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做什么?这不是让我们陛下脸上无光吗?   好歹顾女医也算御前女医,你和太皇太后都有,皇上却没有,这像话吗?   隋祐恒才不管罗总管咳嗽不咳嗽,继续很够兄弟地说:“若是皇帝哥哥也喜欢,晚上我见了姐姐,让她也给你做一个。”   隋祉玉默然片刻,道:“朕岂会戴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华而不实,不如口服有效。”   隋祐恒一愣,听出来是皇帝批评姐姐,他当然是要维护,不赞同道:“姐姐也给我制了药饮口服的,再戴个这挂配会更好啊。再说这很特别,很好看,一看就知道是我姐姐做的,我特别喜欢!”   隋祉玉便没再说话。   薜荔则是突然小声道:“殿下,陛下才说了两句,您就说了一堆。”意思是觉得魏王对陛下有些不敬,提醒他注意。   隋祉玉闻言,瞥一眼这个说话的薜荔,倒是突然问:“你是顾磐磐从宫外带进来的。”   薜荔进宫后一直在慈寿宫,她的嘴甜,得了太皇太后恩典,给了她一个良侍的身份,比普通宫女身份要高。常常跟着隋祐恒进出,皇帝也记住她了。   薜荔没想到皇帝主动跟自己说话,心跳陡然加快,微笑着答:“是的,皇上。”   说完,她还飞快看皇帝一眼。   隋祉玉今日穿着是一身暗红色窄袖袍服,束白玉带,周身仅袖口和袍脚绣着淡淡云水金纹。薜荔觉得,从未见过穿红色这样好看的男子。   见到陛下,谁不是先惶惑于其威仪,等看清他的相貌,却是惊叹,女娲捏人时偏心至此。   隋祉玉便又道:“你从何时起跟着顾磐磐?”   薜荔微怔,然后说:“奴婢小时候就在姑娘身边,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   隋祉玉接着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她,自然是指顾磐磐。   薜荔意外于皇帝的问题,却仍是笑着说:“姑娘比较喜欢红色。”   红色?隋祉玉回想一下,似是没见顾磐磐穿过红色。约莫是考虑着身份,在宫中不欲招摇。   他又问:“她进宫以前,在西河州和西都住的那阵,可有要好的朋友?男女皆算。”   薜荔就答:“姑娘的朋友还真是不少。若说最要好,应是在西河州时跟一对段氏兄妹吧。入京之后,就是邢家兄妹和姑娘走得最近了。”   顾磐磐入京以后的事,隋祉玉自然清楚。但是从前在西河州和西都的事,没叫人细查,只是再向这薜荔证实一下,闻言略微颔首,没再说话。   ——   顾磐磐回宫后,还是被叫去了乾极殿,据说默鲤人不舒服。毕竟也麻烦过默鲤,顾磐磐赶紧就去了。   谁知,这刚给默鲤瞧过,顾磐磐自己的肚子倒是突然痛起来。   默鲤一见顾磐磐双眉紧蹙,似要晕过去的样子,立即上前扶她到一旁坐下。   原来是顾磐磐的月事来了。   她以往来月事跟没事人似的,这回不知是否那天淋了雨,或是因为那十媚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影响,总之让她觉得全身发冷,腹部尤其地痛。   闻声而来的隋祉玉拉过顾磐磐的手腕,给她把了把脉。他对妇人的毛病其实没研究过,看到顾磐磐自己抚了抚,指尖沾的血之后,他便明白了。   听到默鲤当着皇帝吩咐小宫女:“快去给磐磐姑娘找月事带来。”顾磐磐觉得真是丢人。   裙子被弄脏,看来是来乾极殿之前就来月信了。   顾磐磐进宫做女医后,知道宫里忌讳血污,尤其是在皇帝面前。经血更是被觉得脏的,不能让天子靠近的,赶紧道:“皇上,我……”   “行了,你无罪。”隋祉玉打断她,知道顾磐磐要说什么。   他倒是不介意这个,只是觉得,女孩子还真是脆弱,这好端端的,突然就喊冷,喊痛,变得这样虚弱,还冷得用被子裹住腿。   见顾磐磐这样难受,隋祉玉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顾磐磐感觉有点心悸,脑中有些发晕,意识竟昏昏沉沉的。   她也不知皇帝将她放在了哪里。只知默鲤姑娘似乎在帮她脱弄脏的裙子,还在帮她擦洗,又帮她绑好月事带。   顾磐磐从没觉得这样羞过。虽然都是女孩,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她慢慢昏睡过去了。   “来,拿水囊暖着,舒服些。”隋祉玉拿着个盛着温热水的水囊,坐到榻旁,打算放到顾磐磐的肚子上。   他却见顾磐磐的中衣往上掀起一小截,那薄薄的中裤里,透出一抹颜色。那日在帐里光线不好,他倒没注意到。   见顾磐磐垂眼睡着,他索性将雪绡再拨开一些,便见她白嫩的小腹上,有一枚艳粉色的印记,像花瓣似的。在纤纤的腰肢下,少女那晶莹肌肤上盛开的花朵,妖娆得勾魂夺魄。   说起这木芙蓉印记。这抹艳粉是顾磐磐生下来就有的,本就很好看了,可她爱美,十二岁的时候,一个顾家表姐叫来个女刺青师,将她这印记勾勒成了木芙蓉花的样子。更加精致。   隋祉玉正看着专注,罗移在殿门禀了个消息,说顾磐磐与容定濯今日在青鸾书院又见了一面。   皇帝冷笑了声,以为顾容两人是例行见面。容定濯倒是毫不避讳。   隋祉玉回到床前,伸出手指,在那木芙蓉上来回摩挲片刻。这样纯洁的睡颜,身上却是这般靡丽的花朵。   “顾磐磐,真的这样巧么?”这木芙蓉花是何人为她所刺,为了更加诱人?   隋祉玉将热水囊放在顾磐磐的小肚子上,目光落在少女的嘴唇,娇嫩,嫣红,看着便知香甜而柔软。   他以前一直觉得顾磐磐是容定濯的人,不打算碰她。不过,他现在却觉得,等她小日子结束,完全可以侍寝。 第35章   隋祉玉不懂妇人病,但宫里的太医,半数都对妇人科有所研习。   宫里的女人多,为妃嫔调养身体,以诞育龙嗣,也是太医职责之一。   罗移便派人去叫来一名当值的老太医。   这老太医姓刘,历经三朝君主,对宫里头的形形色色见得多。   他远远看到站在床榻边的皇帝,最初以为,榻上女子是刚承过宠,被皇帝挞伐得厉害,禁不住这般折腾,以致被弄伤。   毕竟太宗和先帝的时候,后宫里人多,皇帝哪可能守着妃嫔看诊,除非碰巧刚侍寝,或是那妃嫔怀有身孕。   当今这位天子,更是一心在朝堂社稷,终于召人侍寝,年纪轻,正是狂放的时候,不知轻重节制,也完全是可能的。   因此,这刘太医带着给女子事后用的药,打算呈给皇帝。   隋祉玉没让刘太医靠近顾磐磐,他自己来到门口,说了顾磐磐的脉象和症状,又道:“她来了月信。”   刘太医陡然一惊,原来并非他所猜测,忙道:“陛下,娘娘癸水时,不宜近您的身。”   隋祉玉没有纠正刘太医对顾磐磐喊娘娘的说法,他没打算让太医知道榻上之人是顾磐磐,只道:“无事。”   他连登基前夜还亲手杀了人,宫里血流成河,那又如何。   刘老太医便说:“女子癸水期间,身子本就要弱些,这段时日是否疲累,是否饮多凉水,甚至心情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女子当月的癸水。臣这就将方子开给罗总管,多休息便无大碍。”   隋祉玉道:“好。”说完,就又回到屋里。   刘太医离开前,用眼向罗移神道,看来宫里终于要出一位宠妃。来了月事还能让皇帝亲自照料,只不知是哪一位。   罗移笑了笑,正是如此。   要说陛下嘛,从前喜欢养小动物,有时还会亲自照顾。   他还记得,陛下人生中养的第一只动物,是只受伤的小松鼠。   那时隋祉玉自己给松鼠搭了个窝,铺上干黄的草叶,亲手捉虫子给他的小松鼠吃,还喜欢跟这只松鼠念叨叨的。   那小松鼠被陛下养得很肥。不过,到那只松鼠冬眠过后,越了冬,就悄悄跑了。   陛下那时候刚五岁,发现他的松鼠竟然不见,还很伤心地哭了一场。   后来,陛下还养过小刺猬,那刺猬后来也跑掉,陛下很不高兴,但那次没再哭。毕竟长大一岁,而且已有过宠物逃跑的经验。   再后来,陛下被接到玄阳苑以后,养的宠物就要更精贵,什么小鹰,小鹿,小马的,虽然都有侍人照顾,但陛下有时还是会亲自照料一番。   总之,陛下是天生就很喜欢这些兽和禽。   对于人,陛下可就没这个耐心和心情。要说陛下亲自这般端水喂药的人,可就是只有眼前这位顾女医。   ——   顾磐磐醒来的时候,她一张开眼,看到的就是皇帝的侧脸。   皇上就在她不远处,身着浅色燕居服,握着书卷,正在看书。那面容的轮廓,尤其是那下颌的线条,让顾磐磐有一瞬失神。   顾磐磐虽未发出声音,隋祉玉却很警觉。他发现有人看他,转过头,目光正好与顾磐磐对上。   看到顾磐磐那微微茫然的目光,知道她还处于刚醒来,意识模糊的状态。   而顾磐磐那张被锦被捂得越发红润娇艳的脸庞,更让皇帝又想起她小腹那朵木芙蓉,就放下书起身朝她走去。   顾磐磐果然反应片刻才看看周围,又看看她身上的寝衣,想起是自己月事来了。便想起身向朝皇帝行礼道谢。   隋祉玉免了她的礼,道:“你肚子还痛吗?”   顾磐磐知道自己昨晚宿在乾极殿,很是忐忑。忙道:“不是太痛了。”但还是隐隐的疼,不舒服。   皇帝也是过来不久。顾磐磐住的是他的溪光阁,这里的光线好,视线也好,在窗下看书,明亮而不灼眼,且能观溪水濯花之景,水风怡人。   隋祉玉平时就喜欢在这里看书,而且不准人打搅,任何人都是要被赶出去的。   今日顾磐磐在这儿睡着,隋祉玉却不觉得有人打搅,反而像有只小狐狸盘在床上安静睡着,让他又有了从前,养着那些小东西的感觉。   他便让人端来药,还有下药的蜜饯。   见皇帝竟要亲手喂自己吃药,顾磐磐有些被吓着,简直不敢相信。那天在上江苑帐里的事,皇上已不生气了么?   顾磐磐都是让别人吃药,自己可不想吃。但皇帝亲手端着药碗舀着喂来的,又不能拒绝,她抬眼看看皇帝,只好张开嘴。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那紧锁着眉,嫌弃药苦,又不能抗旨的表情,笑声低沉,心道到底还是个小女孩。他便命令说:“嘴张大点儿。”   顾磐磐听到笑声,则是忍不住看了看皇帝。尤其是皇帝那双眼睛,内勾外挑,瞳色淡淡的,却有种惑人光彩。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叫人屏息。   她赶紧挪开目光,果然张嘴,喝了他一勺勺喂过来的苦药。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服侍你,感觉还真是与众不同,尤其是服侍你喝药。   但顾磐磐很快注意到,皇帝的目光落在她张开的嘴唇上,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是她嘴唇上沾了药汁么?   可是真的太苦了。顾磐磐吃完药,迫不及待想吃那那水晶盘里的果脯,也就没再管皇帝看什么。   顾磐磐随即又听隋祉玉问:“你这小日子,一般有几日?”   她不懂皇帝这样问的意思。皇上一个男人,向她了解这个,让她有些赧然,她想想,还是如实答:“四、五日。”   她随即听男子淡淡嗯一声:“你自己就是女医,应当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看什么书,要吃什么,跟默鲤说一声。”   皇上还挺关心她呢。顾磐磐点头,就见罗移进来低声朝皇帝说了什么,皇上随即便离开。   她忽然想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不送她回太皇太后那边吗?是要她暂时住在乾极殿?   ——   皇帝这头,是他的亲舅舅闻秋到了,闻秋如今被任命为景阳骑军都统,接下来,自然还要一步步担任更重要的位置。   闻秋先向皇帝汇报玄铁铸造情况,皇帝要建设一只专门的玄甲卫,乃是从数支禁军中挑选菁英,组成精锐。从人员选拔,甲胄,兵器,战马的配备,都是闻秋在负责。   听完公事的禀报,隋祉玉就问起外祖母,舅母,表兄及表妹的情况。如今,皇帝的舅舅一家都是他为数不多的在世亲人,而闻秋一家又对隋祉玉忠心耿耿。   闻秋为他在京师拱卫,还有两位表兄被他安排在东南掌兵,隋祉玉自然是关心的。   闻秋便说了闻家近日情况,特别是老夫人的情况,还说到老夫人很想念皇帝这个外孙。   隋祉玉便说:“嗯,等朝觐大典过去,朕正好想亲自去一趟宣州,届时把外祖母他们一并接进京里。”   甥舅两人情意深切,又相谈许久。   皇帝要养兵,自然就要钱。   隋祉玉又问了裴渡那边的情况,沈嚣禀报:“陛下,裴渡密信来禀,说定不负陛下所托。”   隋祉玉颔首:“嗯,让他一切谨慎。”   皇帝的指尖又在一本户部常关的名册上轻点,道:“务必再查清楚些,这三十处常关上,哪些是容党。”   户部下设有三十处赋税常关,就如户部向全国伸展的根系,除了盐铁等专门的类别,大多田赋、商税的钱就经由这些常关,从地方输入中枢朝廷。   太祖时君权高度集中,所有常关皆是内廷特派的人,当时许多税费甚至不经户部,直接就入了内库。   现在当然不行了,先帝没那个本事,各地常关上是人是鬼皆不清楚,是早乱了套。   沈嚣领命离开。   隋祉玉接着又询问了灾情。皇帝第二日便下了罪己诏。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地动离人口多的州县都远,造成的伤亡损失很小,赈灾也无需花多大力气。   ——   等处理过政务,隋祉玉才又去看顾磐磐。   皇帝的想法也很简单,顾磐磐总是处心积虑撩拨他,这下又突然说要出宫嫁人。   他很不喜女人耍这些手段,若是换个女子,定然就直接不会再召见。但自从那晚在上江苑做了那样的梦,皇帝自己也知道,总是禁欲对身体不好。   既然顾磐磐勾起他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就真的幸了她又如何?   皇帝原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就算是容定濯派来的女人,他不让顾磐磐知道的消息,她就算侍过寝,又能打探到什么。   顾磐磐这次来癸水人不大舒服,当然是打算等身上好干净,再说出宫认亲的事。   她吃了药,又有点儿想睡,便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话,是个小宫女在说:“默鲤姐,顾女医这几日都住这儿么?”   默鲤道:“是的。把这些衣物都给顾姑娘准备好。不可怠慢了姑娘。”   那小宫女悄声道:“那……顾女医侍寝之后,是仍住在这里,还是搬进后宫呢?不知皇上会册封她为什么?总不会,还是以女医的身份,仍是这样私下……”   默鲤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就不知道了。”总归,女子常住皇帝寝殿是没有先例的。   顾磐磐听到宫人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合上眼装睡。   听到默鲤与小宫女说话,她才明白了,原来皇上亲自这样悉心照顾她,还给她喂药,是为了等她月信一过,就跟她……   也就是说,他关心她是为了想睡她?   可是,她是以什么身份承宠呢。跟皇帝发生过之后,会怎么样?她知道,看来月信一过,就必须得出宫了。 第36章   顾磐磐捂着锦被,脸庞越发红润娇艳,更让皇帝又想起她小腹那朵木芙蓉。   他之前觉得顾磐磐年纪小,但那朵妖艳的木芙蓉,似乎让她一瞬便少了几分孩子的稚气,而多了女子的风情。   顾磐磐装睡还挺像,睫毛那样长,颤都不颤下。但隋祉玉还是发现了她在装,因为她的气息,与她沉睡时不一样。他便想逗逗顾磐磐。   顾磐磐感觉到一只手掌探到她颈后,往上扶住她的后脑,是皇上的手,强硬而有力,让她完全处于掌控之中。   这下她再也不能维持平静,睫毛像小扇般扑闪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她虽闭着眼,却感觉到皇帝似乎缓缓朝自己俯身而来。   顾磐磐赶紧睁开眼,果然看到皇帝衣袍上的花纹,他将她光线也遮挡,她便赶紧伸手去推他的胸膛,说:“皇上,您怎么来了?”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皇上,我还来着癸水呢,可没法子侍奉你。”她所理解的男女之事,就只有那一步,不知其中的花样。觉得来了癸水,按说是很安全。   顾磐磐不懂,就算她来着癸水,皇帝真要她侍奉,她还是有许多可做。   隋祉玉看着再是仙姿临世,但身为皇族子弟,到了年龄都会有开蒙讲解,对这些事哪有不懂的。秘戏图之类的,无论他需不需要,总是不缺。   看着顾磐磐不解的神情,还有她眼里的害怕,他的动作顿了顿。   这时,顾磐磐转头避开皇帝视线,恰好看到一道影子,朝她这个方向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避让,隋祉玉动作极快,就着托住顾磐磐脑袋的动作,另一手已捞过顾磐磐的腰,将她抱离了床榻。   顾磐磐回头看那影子是何物,却见是一只猫。   是上回抓了郡王隋礼叙的那只猫,这样久了,顾磐磐还是头一回在乾极殿里看到它。   原来平时是养在这处,难怪前殿看不到。   这猫儿一身雪白润泽的皮毛,唯有脖子下一抹项圈似的嫩黄,脑袋圆圆,眼睛更是圆溜溜,粉色的小鼻子下,正张嘴朝着隋祉玉发出喵嗷的叫声,像是在要求皇帝抚摸,体态不胖不瘦的,小模样漂亮可爱极了。   隋祉玉沉下声音,斥这猫儿,道:“绵耳不可扑人。”   见不过是猫,顾磐磐心放下来,她随即发现自己还挂在皇帝腰间,而他像抱个孩子似的,一手托着她的臀,轻轻松松就将她整个人的重量承担,另一只手还在她后背轻抚,似乎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怕。   绵耳这猫儿早就成精,见隋祉玉抱着顾磐磐,还在给顾磐磐“顺毛”,立即就知道这个皇帝怀里的人,跟以往皇帝身边那些人很不一样。   绵耳顿觉自己地位受到威胁挑战,它弓起背,朝顾磐磐又叫了一声,这叫声就恶狠狠的,跟先前朝着皇帝那娇滴滴的叫声很不一样。   顾磐磐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只猫作为争宠对象,她其实……相比起皇上,她更喜欢这只美丽的猫儿。   这个姿势更是让她满面通红,她完全是坐在皇帝的手上,觉得皇帝那只手,像烫人的铁掌般。   皇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这样抱着她。   隋祉玉原本的确是担心顾磐磐被绵耳伤到,心里还在想绵耳该好好教训教训,但顾磐磐扭了两下,他就有感觉了。   他看向顾磐磐,顾磐磐扭得更凶,还朝他道:“皇上,我不怕猫,您放我下来。”她真不怕猫。   隋祉玉沉默片刻,果然放下顾磐磐。   瞥一眼顾磐磐那个躲开的动作,皇帝垂眸没再说话,也没再继续留在屋里。   只唤过绵耳,一人一猫便出门了。   顾磐磐看看皇帝不发一言就离开的背影,过一会儿,心跳才慢慢平复。   不行,她觉得不能继续住在乾极殿,顾磐磐跟罗移说了想回慈寿宫的想法,皇帝居然没拦着她,让人把顾磐磐送去了慈寿宫。   ——   顾磐磐回了慈寿宫清宁斋以后,看起来还是一切如常,但她其实已经在暗暗收拾东西。   不过她带进宫的东西本就少,大都是太皇太后和皇帝给她救下魏王的赏赐。   那些赏赐她本就没有动,都好好存放着,无需收拾。因此,她收拾起来实在不费劲。   其实,想到即将离开这座庄严华美的宫殿,她心里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舍。   她觉得,应该都是因为隋祐恒的缘故。   顾磐磐也没有想到,她入京之后,她的命运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遇到这样多的事。   她在悄悄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案头的小铜人,这个铜人,她当然是要带走的。   这是御赐之物,任何时候都要妥善保存,更不可丢弃。更何况她这段时间每天拿这铜人来学习穴位,对它很有感情。   顾磐磐把铜人抱在怀里抚了抚,不知为何想起,她第一次在南药房,想去摸那等身大铜人时,摸到了皇帝身上的情景。   她那次,其实以为皇帝会处罚她,但他非但没有,还送给她一个小的铜人。   这样想着,她觉得,皇上有时待她其实挺好的,她出宫以后,再见到皇上的机会也会少很多吧。   顾磐磐赶紧又想,不过皇上想要叫她侍寝呢,而且也没说要给她名分,她躲得远是对的。   要是皇上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会怎样想呢。她还不知道皇帝与容定濯私下势如水火,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个,她对医术以外的事关心得不多。   ——   这样无风无浪,平平静静地过了三天。   太皇太后这日收到容定濯亲笔写来的信,信的大意内容就是:   容定濯一直有个亲生女儿没有找到,在公主府偶遇顾磐磐,发现这个女孩与其旧爱容貌极为相似,年纪也对得上,派人前往调查,发现顾磐磐果然是其遗失在外的亲生女儿。故而上禀太后,要接回女儿。   容定濯当然不可能对太皇太后说,顾磐磐是他与情人所生,只说是贵妾所生,现下要带回容家,记做嫡女。   太皇太后看完这封信,饶是她见多风浪,也怔愣了好一阵。   容定濯的女儿啊。   一个容初嫣,就算只是个侄女,也是可比公主的用度,更被追捧为京城第一贵女。何况是亲生的女儿。   这顾磐磐,太皇太后以为,带回魏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造化,岂知道,那原本还是相府遗珠。   太皇太后心潮难静,问岳岚:“磐磐呢?”   岳岚还没看信,上前道:“娘娘,磐磐今日出宫了,想来是书院有课?”   太皇太后颔首:“她回来了,立即叫她来见哀家。”   今天顾磐磐是没有课的,她出宫,一个是要参加邢觅楹的生日宴。一个是想跟容定濯说:她已经考虑好。就这两日,只要容相有空,就可以认亲。   她还不知道,容定濯已递信给太皇太后。因为容定濯失去一贯的沉着,每日皆是焦灼难安,担心皇帝碰了顾磐磐,让他没法接走女儿。   顾磐磐先是去参加邢觅楹的生日宴。   生日宴设在邢觅楹喜欢的曲水园,是建在翠湖上,湖上数个阁楼,皆由回廊相连,是上京最有名的水上园子。   邢觅楹是邢家嫡女,来捧场的人自然多。光是邢家正枝旁枝,还有更远点儿的亲戚姐妹们,人就不少。这些都是要主动要给邢觅楹庆生。   还有想嫁给邢燕夺,邢燕承的女孩,只要能与邢觅楹攀上两分交情,听到风声都来了,因此格外热闹。   顾磐磐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还是用药锭的制作法子,但她这次做成的手串,药珠里加了一颗蓝玺,一颗粉玺的珠子,颜色搭配得格外好看。   另外,还有两盒两盒她新作的脂膏,擦在身上,肌肤格外细腻香润。   别家的贵女们出手,都是玉饰金银,有些便不大看得起顾磐磐送的礼物,嗤笑着低声议论了几句。   可邢觅楹最喜欢顾磐磐送的东西,因为顾磐磐最用心,她自己又不缺金银。   她便抱住顾磐磐,拿自己的脸往她的脸蹭了蹭。   邢觅楹今日作为主角,穿着蓝地短襦,下面是轻柔飘逸的红色石榴裙裙,绣以缠枝花鸟暗纹,颜色跳脱张扬,偏髻旁簪的亦是红宝双鱼簪,华贵而又不失可爱。   顾磐磐平时爱穿绿色,今日图喜庆,戴着明珠发箍,穿的是雪白上襦,艾紫色花笼裙,裙幅隐隐透出莲瓣纹,显得小腰婀娜,整个人看着清爽又妩媚。   两个如夏花般明丽的女孩拥在一起时,画面尤其夺人目光。邢家子弟都不免多看了看。   今日没有什么拘束,女孩们也行起了酒令,怎么热闹怎么玩,连顾磐磐也少少地喝了些。   邢觅楹的生日,作为胞兄的邢燕夺,以及堂兄邢燕承自然也在。只不过,他们和女孩儿们所在的桌席是分开的,算是亲自给妹妹的生日宴保驾,让邢觅楹可以放心饮酒。   趁着无人注意时,邢燕承将顾磐磐唤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里,他有话要问顾磐磐。   顾磐磐正好也有事问邢燕承,她担心那媚药会影响生育,就问邢燕承:“燕承哥哥,我……这回的月事,肚子特别疼,就是哪种又冷又胀痛的感觉。我以前从不这样,不知是不是那十媚子的缘故?”   邢燕承闻言也有些这方面的担心,道:“据我所知,那十媚子不会影响别的。但也可能是我没弄清楚,磐磐既这样说了,我会再帮你弄清楚。”   邢燕承这几日也忙,当下决定想法弄些十媚子,看看这物究竟是何种特性。只是这物是可遇不可求,可能有人正好就弄到了,但有人想要的时候未必弄得到。   顾磐磐点头:“谢谢燕承哥哥。”   邢燕承看着顾磐磐,道:“磐磐,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谢谢。”   顾磐磐陷入沉默,她在斟酌语言,怎样拒绝燕承哥哥,才能不那样伤人。   正巧有人这时在外禀报,有事找邢燕承,邢燕承便先出去。   顾磐磐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安静等着邢燕承回来,过了片刻,她听到推门的声音,以为是邢燕承回来,就说:   “燕承哥哥……你之前跟我说的,我们两人的那件事。我目下还不能答应你。”   她直接对着邢燕承有些说不出口,这样说完后,才慢慢转过身。   顾磐磐却是没有想到,进来的并不是邢燕承,而是邢燕夺。邢燕夺倒是并不知顾磐磐在这里,只是进来休息,不想竟听到顾磐磐在里边拒绝邢燕承。   邢燕夺眸色难辨,倚在门边看着顾磐磐片刻。随即反手将门栓锁住,朝她走近。 第37章   顾磐磐见自己拒绝邢燕承的话被人听去,先是窘迫,然后看到邢燕夺关门,立即警觉。   他关门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忘记,上回在春温堂,邢燕夺掐着她腰的那把劲儿。其实在顾磐磐心里,邢燕夺比皇帝还叫她怕。   可她之前没感觉到邢燕夺对她有什么想法。   她便直言说:“不知将军关上门是何意?你是觅楹的兄长,又是护卫国朝的英雄,我很钦敬您。”意思是请他自重。   邢燕夺仅淡淡笑了笑,算是收下她这番肯定的话。而他的人却是继续前进,顾磐磐退两步,却发现身后就是窗户,后心已抵在窗扇。   顾磐磐正要出言斥责,邢燕夺则是说:“你这样拒绝邢燕承,没有用。他很固执。”   顾磐磐微怔:“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那……”她皱皱眉,很疑惑:“你锁门做什么?”   她便想绕开他过去开门,也是想逃走,道:“将军这样关上门,容易让人误解。”   邢燕夺没有动,等顾磐磐与他擦肩时,顾磐磐都不知他是怎样出手的,已被轻易制住。邢燕夺在女孩颈后一捏,她的身体便软软倒下。   邢燕夺将顾磐磐抱起,放到一旁的软塌上。他知道邢燕承是去做什么,不会这样快回来。   他本就要找顾磐磐,但她这几日皆在宫中,他没有下手。此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磐磐,你究竟几岁?”邢燕夺锐利逼人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脸上。   捡来的孤女?孤女可真是最好不过的身份掩饰。毕竟,孤女就没有确切年龄可言。   十四?不止吧?兴许是驻颜有术。可瞧着真就是十四岁女孩的鲜嫩青涩。   邢燕夺的指尖落在顾磐磐耳珠,连她耳后也揉了揉,再沿着女孩秀丽的下颌线,慢慢碾捏而下,确认她有没有易容。   他确认过她是没有易容的,但指下的触感太好,让邢燕夺竟有些不想将手抽离。看到顾磐磐被他揉几下就变得嫣红的小巧耳垂,男人的眼神愈发幽深。   邢燕夺强迫自己移开眼,握住少女的手腕,查探她的经脉,发现也并没有会武艺的迹象。   不过,有些秘药服下之后,比如南疆银珠门的神仙醉,武者在没有动用真力的时候,经脉与常人无异。   门外这时却响起敲门声,并不激烈,也不高,还有邢燕承比平时冷漠低沉的嗓音:“开门。”   邢燕夺沉默站起身,去到门口,打开房门。   按理说,邢燕承不该这样快回来,这只说明,他人虽离开,却还叫人看着顾磐磐。   兄弟两人对峙片刻,都没有说话,但两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现下这般剑拔弩张过。   很快,邢燕夺让开身形,让邢燕承进屋。   邢燕承走进室内,扫一眼晕倒在榻上的少女,走过去查看了顾磐磐的衣物,见她上下都整洁,才转身问:“邢燕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邢燕夺很冷静,道:“燕承,我已告诉过你,顾磐磐这女孩身上秘密太多。江叔的女儿江丹凝,死时也是针入风池,手腕被刺异符。可江丹凝死在云州,离此千里之远。太蹊跷了。要找到背后的凶手为江叔报仇,从拥有这异符的顾磐磐身上下手,很有必要。”   邢燕夺也知道了顾磐磐那石符纹的事,是邢燕承派人调查时,有人禀报了他。   而且,邢燕夺还有一事没有告诉邢燕承,他怀疑顾磐磐有另一个真正的身份,现在的医女身份为假。   邢燕承道:“我已说过,顾磐磐戴的那石符,是十多年前旁人相赠。”   邢燕夺笑道:“就算真是别人所赠,不代表与她毫无关系。再说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燕承,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已经被这么个小女孩迷得……不惜自欺欺人?还是说,在你看来,江叔的仇可以不报,只顾磐磐碰不得?江叔可就那么一个女儿,十七年前他又是怎么从飞云山里将咱们两兄弟救出来。”   若按邢燕夺惯来的作风,已把顾磐磐带回去,细细地盘问。   他当然不是怀疑顾磐磐本人是凶手,他派人查过,顾磐磐那时的确人已入京,但其他没有可用的线索,对于顾磐磐,还有她的祖父顾迢龄,都需要好好查一查。   邢燕承就道:“江叔的事,我自会一起调查。但是,那与顾磐磐无关。你只要记得,这姑娘是我先看上。”他看看邢燕夺,眼神仍旧冰冷。   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邢燕承很了解邢燕夺,这个大他两个月的堂兄,绝不会接触真正厌恶的女人。很多事,邢燕夺都会交给他手下的人来办,而不是自己动手。   而他却关上门,亲自在顾磐磐身上找线索?   就是说,邢燕夺对顾磐磐很感兴趣,不是查凶手的兴趣,而是别的兴趣。   邢燕夺闻言没再多说,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句:“燕承,你出手太晚,顾磐磐想来已承过宠,做了皇帝的女人。”   顾磐磐穿着内侍的衣裳,披着皇帝的披风,进了皇帝的营帐,大夜深的,皇帝还在帐里进出,若是没侍寝,不大符合常理。   邢燕承只道:“她有没有侍寝,我清楚。”   邢燕夺闻言,沉默离开了。   ——   顾磐磐苏醒之后,很是诧异。但见到邢燕承,她就安心多了,只是问:“燕承哥哥,你……方才去哪里了。之前仿佛是邢……邢将军来找我有事。”   邢燕承替邢燕夺对顾磐磐道歉,说邢燕夺喝得太多,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顾磐磐想起先前,其实还有些心惊肉跳,她知道,内中没有这样简单,但她感觉身上没有哪里不适。便只点点头。她还是不希望邢燕承为难。   她又想起皇帝这些日与她的相处,只好把拒绝的话又说一遍,说:“燕承哥哥,我们俩的事,我不能答应你。”   她知道,不能给人希望,否则失望会更难接受。   邢燕承似乎并不意外顾磐磐的回答,顾磐磐跟他走得近,是因她在京城里没有别的能信任依靠的人,她只是想有他这样一个兄长。他明白这个。   可他不是。顾磐磐年纪虽然小,邢燕承却是很清楚,他对她,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觉。   邢家都觉得是顾磐磐痴心妄想,身份低微却欲图高攀,但只有他清楚,顾磐磐正是考虑到他的家世,最初才没有接受他的示好。   邢燕承喜欢顾磐磐身上那股活力,她握着马球杆一蹦老高的样子,笑起来妩媚却干净的模样,就像一抹清澈璀璨的阳光,投射在他明暗交织的世界里。   当然,还有小姑娘娇嫩香滑的身子,男人都喜欢,他自认也不能免俗。尤其见过顾磐磐跳舞之后,那腰肢柔软可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没法令人不往香艳的方向去浮想。   更重要的是,顾磐磐偏也喜欢医术,她认真向他请教的进取心,还有在春温堂义诊时的良善与专注,又是令人心折的另一面。   因此,邢燕承并不认为顾磐磐配不上他。他便仍是温声道:“磐磐拒绝我,是因为皇上吧。”   的确是因为皇帝。顾磐磐觉得最近皇帝对她表现得太亲密,可她又没法抗拒皇帝,无论是皇帝至高的权柄,还是他与她悬殊的力量,她都没法抗拒。她与皇帝这般纠缠着,自然不应与他人谈婚论嫁。   她就只是点了头,没有多说话。   “磐磐,我不介意皇上与你发生过什么。”邢燕承直言道:“宫中并不适合你。” 第38章   顾磐磐也认为宫中不适合自己,但听到邢燕承这样说,却是不好接话。   至于她将出宫回容家的事,顾磐磐打算进容府以后,再向众人公开这件事。   因她这些年习惯了只有爷爷,突然多出个爹爹,她至今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担心是容定濯弄错,甚至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还好,邢觅楹见顾磐磐一直没回去,忍不住出来找她。   顾磐磐就跟着邢觅楹一起又去了筵席间,欣赏两人都喜欢听的《长兵行》。   也是巧,今日容初嫣与陈芝芝等一群女孩,也在曲水园,不过是在隔壁的水阁中。   因为今日是曲水园一月一度的斗诗会。   曲水阁是雅致之地,各个水阁皆能看到池心玉台,今日司仪公布主题后,便会前往每个水阁收集诗赋,回到玉台匿名给大家念出各篇诗词。再以每人用特制瑶草投票的方式,让所有水阁的客人来评出今天的头名。是很公平的,头名还有彩头。   今日是以植物为题,大家都在等着评出今天的头名。   票选结果不久就公布了,得到瑶草最多的,正是一首《金钗石斛》,公布出诗词作者,却是顾磐磐!   顾磐磐觉得自己的诗文一般,今日竟走了运,得了这样多票,很是高兴。   她便来到曲廊中心的领彩头,正是一管名家所制的朱萧。   邢觅楹这边自然都是鼓掌,容初嫣那边可就不悦了,都是一个书院的,谁还不知道顾磐磐的诗文是什么文平。   都说文无第一,正是因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就有女孩在质疑,觉得顾磐磐那首诗也根本不怎样,是顾磐磐那边买通司仪,换了花篮。   这样喝倒彩的声音,自是让站在玉台的顾磐磐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大家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曲水阁长廊一端,正沿着水廊走出来。   看清那人后,周围都瞬间安静许多。   “是相爷……他来这里做什么?”陈芝芝看到容定濯,既羞涩又兴奋,随即又道:“相爷肯定是来接你的,嫣嫣。”   容初嫣点头,容定濯在的时候,她总是最自豪的,便甜甜喊:“六叔!”   “嗯。”容定濯看看容初嫣,对她示意。   容初嫣这边的女孩都兴奋起来,都觉得容定濯是撑腰的来的,谁不知相爷的才学出众呢,就有女孩提出,不如请相爷来评断一番,到底是顾磐磐那诗好,还是她们这边初嫣等两大才女的诗好。   容初嫣也有此意。   岂止,容定濯并未走向自己的侄女,而是走向了另一边。   容定濯的一言一行都吸引众人视线,邢燕承便看出,容定濯去往的是似乎顾磐磐所在的玉台。   邢燕承便起身也去了玉台,邢燕夺虽才与邢燕承发生冲突,此刻亦是站起,跟着邢燕承去往玉台。   两人来到容定濯面前,挡住了他看向顾磐磐的视线。   兄弟二人都以为容定濯过来,是要针对顾磐磐。   而容定濯过来,却纯粹是到来以后,看到顾磐磐的诗作被质疑,心生不悦。   邢燕夺与邢燕承官位低于容定濯,又是后辈,见到他,自当要请安。皆道:“相爷。”   容定濯看看两人,不疾不余嗯了一声,只当看不懂两人意图,站定后只朝顾磐磐道:“磐磐,过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关注容定濯,闻言都怔了怔,个个含着诧异之色!   只因容定濯的语气,显得太亲昵,太熟稔。   尤其是青鸾书院给过顾磐磐白眼的一部分女学生们,更是惊疑不定,神色或多或少都有变化。   比如容初嫣,比如陈芝芝,她们是以为,容定濯看中顾磐磐的美貌,私下发起攻势,且如今顾磐磐已接受容定濯。否则,容定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一个女子。   众人的目光随即跟着容定濯看向顾磐磐。   顾磐磐也有些吃惊,她以为容定濯会先带她回府认亲,一步步地公开,没想到,他会这样在人前就不加掩饰。   不过,择日不如撞日,她历来也不是纠结之人,便依言朝容定濯走去。   “磐磐。”邢燕承叫她。邢燕夺的目光也停留在顾磐磐身上。   顾磐磐知道邢燕承担心她,朝他笑了笑,说:“无事,燕承哥哥。”   容定濯看看邢燕承,轻声一嗤,视线转向顾磐磐时,却变得温柔,道:“磐磐出宫,怎不跟爹爹说一声。”   顾磐磐就答:“我原打算参加了阿楹的生日宴,就去找您的。”   这父女两人的对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更是愣住,个个都如被施下定身法。   因为容定濯看着太年轻,和顾磐磐站在一起,难免叫许多人想得不少,但就是没人往父女想的。   邢燕夺略微挑眉,看向容定濯,似漫不经意道:“相爷收了义女?可喜可贺。”   容定濯却是答:“本官可无收养义女的喜好,这是我的亲女儿。”   邢燕承与邢燕夺目光都变了变。   陈芝芝则如见鬼一般,神情顿时僵住。容初嫣更是不可置信,脸色惨白,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过顾磐磐就是她六叔的女儿!   邢燕承转眸看一眼顾磐磐,见顾磐磐的神色,就知道这是真的了。看来顾磐磐已与容定濯私下达成共识。心中自是思绪起伏。   邢燕夺看着顾磐磐,亦是若有所思。   邢觅楹也没想到自己这小姐妹,竟一下变成当今首相的女儿,呆呆愣了好一会儿。   容定濯要带走顾磐磐时,容初嫣又叫了他一声:“六叔!”   容定濯倒是留下一句:“嫣嫣,我要带你妹妹回相府,你自个回去。”   容初嫣已不知自己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她没有去看顾磐磐,害怕看到顾磐磐露出胜利者的张狂嘴脸,她双唇微颤,只说:“好的,六叔。”   ——   带容定濯带着顾磐磐离开后,这曲水阁里再也无法平静。大家仍处在震惊之中,仍有些不敢相信。   过了好一阵,才有人低声议论:“初嫣好可怜。若是顾磐磐真是相爷的亲闺女,那岂非会送顾磐磐入宫做皇后?初嫣就做不成皇后了吧。”   容初嫣听到这样的议论,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正是她不能忍受的。顾磐磐回相府,不仅会抢走六叔,还将抢走她入宫为后的机会。   毕竟皇后只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六叔当然会给他亲女儿,而不会给她这个侄女。   另外的声音则说:“谁说初嫣做不成皇后?相爷的元配夫人,并未留下一子半女的,也就是说,那顾磐磐就是个……最多就是个庶女!一个庶女,怎么可能入宫做皇后?皇上是不会娶庶女为后的。”   “也是啊,初嫣在国公爷和卫老夫人那里也很受宠。毕竟是从小贵养的嫡女。若论身份,顾磐磐再是相爷的女儿,终究是个庶女,尊贵不过初嫣。”   到底还是顾忌容定濯方才对顾磐磐那另眼相待的样子,没有人敢说顾磐磐是“私生女”。   ——   父女两人出来后,容定濯没有带顾磐磐回家,而是让她现在就回宫,向太皇太后与皇帝辞行,请旨出宫,父女团聚。   顾磐磐倒也没有犹豫,现在连宫外都知道,宫里自是当尽快禀明。   容定濯将顾磐磐一直送到宫门口。她先回的慈寿宫。   太皇太后对顾磐磐的态度,一直都是不错的,此时就更是可亲,简直像对着魏王一般的怜爱。   太皇太后拉着顾磐磐的手,诉说了一番喜爱与感慨。又道:“当初,磐磐带回阿恒的时候,哀家就有一个想法,想要认你为义孙女,也想要封磐磐做县主。”   顾磐磐闻言微微一怔。她知道太皇太后的态度会有改变,可没想到会改变这样大。   大家心里都懂,说什么当初就要给顾磐磐这个恩赏,可当初,顾磐磐带回了隋祐恒,也只是赏赐了铺面财帛,这下,竟提出要封为县主。   可见,连天家行事,也是看人下菜碟儿的。顾磐磐那时只是个医商之女,说到底,还是因为现在家世出身不同了,现在是容定濯的女儿,宫里能不给容定濯这个颜面吗?   岳岚自是在一旁笑道:“磐磐还不快谢恩!”   隋祐恒一听,姐姐也当太皇太后的孙女?那就真是他的姐姐了!县主也是个好东西,就也催促:“姐姐快些答应!”   顾磐磐也不知当不当应下。   便听太皇太后继续道:“哀家想想,至于封号呢,就拟宣慈县主罢。磐磐好医,在西都经营开和药馆的时候,便随着祖父颇有善举,每月皆有一日义诊,还给两岁以下的孩儿免费治痘症。又善心搭救魏王。年纪虽小,却当得一个慈字。   顾磐磐新认了个爹之后,一言一行,皆被放大。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岳岚,道:“去请皇帝过来一趟。”   岳岚道:“是,娘娘对磐磐姑娘的赏赐是极好的,想必皇上也很赞成。” 第39章   顾磐磐一听,皇上要过来,心里莫名紧张。   太皇太后此举,自有她的考量。顾磐磐身份变成容定濯之女,万一被送进宫里,和皇帝产生感情,诞儿育女,容定濯的立场难保不会发生改变。   那魏王就更无机会。   她若是将顾磐磐收为义孙女,封为县主,再嫁一门权宦,按顾磐磐对隋祐恒的情谊,以后都会是助力。   因此,太皇太后提出这个建议,借此断了顾磐磐与皇帝的可能。   这边又说了一阵话,便听到外面有人报:“皇上驾到——”   隋祐恒立即跑去迎接,隋祉玉很快进了屋,目光瞥了瞥顾磐磐。   因是去参加邢觅楹的生日,顾磐磐头上珠饰皎皎,花笼裙是明艳的艾紫色,莲瓣纹以金丝勾刺,精致非常。她平时衣装素洁,就是一名小医女的感觉,今日这样的妆扮,的确就像一位贵族小姐了。   “皇上。”顾磐磐这时也正好上前,来给隋祉玉请安。   “嗯。”隋祉玉已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坐到一旁,只朝正中坐着的老妇人道:   “太皇太后找朕来,不知要面授何意。”   顾磐磐退到一旁,这时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就见皇上一身玄衣,靠着椅背,目光没有看任何人。   她总觉得,像是回到她刚进宫时,第一次见到皇上的那种感觉,年轻的天子容色冷淡,浑身是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若是不经意撞进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更如闯入一片冰湖般的彻骨寒冷。   总之,和那个抱着她躲开扑人猫儿时的皇帝,是全然不一样的。   太皇太后便将顾磐磐的身世,以及要给予封赏的意思又说了一遍,还特地讲了“宣慈”这个封号。   隋祉玉已知晓顾磐磐的事。就在先前,容定濯觐见,对皇帝是与对太皇太后一样的说辞,说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要接女儿离开宫中,带回容家教养。   “义孙女?县主?”皇帝说话时语速很慢,似在玩味这两个词,那低低的哼笑声,乍听起来,令人以为他心情颇佳。   “正是。哀家的义孙女,当然也就是皇帝的义妹,以嘉奖她的诸多善举,皇帝以为如何?”太皇太后便问。   隋祉玉直言道:“朕认为不妥。”   太皇太后脸色微微变化,道:“何处不妥?”   隋祉玉仍是含笑,说:“做县主岂非委屈了顾磐磐。真要褒奖她带回魏王之功,朕的后位尚且空悬……不如让她做个皇后?以示奖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惊讶又沉默。   皇帝的语气略带散漫,亦真亦假,更像是个玩笑之语,可他目光缓缓扫过来时,却有种令人背脊发冷的感觉。   顾磐磐瞬间捏紧手指。只有隋祐恒一个人拍手叫好。   太皇太后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她就怕真的让顾磐磐做了皇后,便说:“这如何使得?立后乃国朝大事。磐磐虽说有功,可她……”   因太皇太后急于阻止,说到此,才觉得此言有些不妥。这是说顾磐磐配不上皇后之位了。   皇帝接过话,道:“怎么,太皇太后是觉得她的德才容功差了何处?”   太皇太后心思转得亦快,便说:“哀家并非是说磐磐不够格,而是……磐磐刚与容相相认,相爷怕是想将她好生养在家里,享一段女儿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不打算这样快让她嫁人罢。”   隋祉玉闻言,只道:“即便如此。当初顾磐磐带回魏王,已予以赏赐。如今因其认容相为父,便加赐县主。岂非在说,朕之前对顾磐磐赏赐不公。”   他看向一直未说话的女孩,道:“顾磐磐,你自己觉得如何?”   顾磐磐知道皇帝与太皇太后其实不和,但两人见面时总是长慈幼孝,这般针锋相对,还是第一回 。   作为引起他们争论的人,她心里委实忐忑。   顾磐磐想了想,便说: “皇上说得是。当初,娘娘与皇上对磐磐的赏赐,磐磐已知足。魏王吉人天相,没有我也会有旁人带他回宫。能与魏王有一段姐弟情谊,已是磐磐之福,贪求过多,就唯恐折损磐磐的福气了。”   太皇太后见顾磐磐说到折福这样严重,皇帝又坚持不允,知道哪怕她下了懿旨,皇帝也会从中作梗。不悦之下,没有再说话。   皇帝也没有再留的意思,直接就起身走了。   顾磐磐便向太皇太后与魏王告辞。   隋祐恒这才知道,顾磐磐找到了爹,就是要离宫的,顿时就哭了起来。他当然不希望顾磐磐离开,抱着顾磐磐就不撤手,说:   “姐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姐姐走——”   顾磐磐听着隋祐恒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都快被他哭碎了。她是真喜欢隋祐恒,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便也抱着他,只低低地,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的水参……”她也舍不得啊。   太皇太后见不得隋祐恒这样哭,又是一心要拉拢容家的,就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当为你姐姐高兴,她找到生父,往后有人护她疼她,就如哀家对你一般。哀家给磐磐一道腰牌,她往后随时可出入内廷,可以来看你。你想她的时候,哀家也允许你去看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磐磐闻言笑道:“谢谢娘娘恩典。”   隋祐恒却还是伤心,他虽小可也知道,毕竟没有住在一起,不是说见着就能见着!   顾磐磐将隋祐恒抚慰许久,考虑到这个孩子,顾磐磐原本的仆妇姜妈妈,还有婢女薜荔,都留在宫里,她只带走了芡实。   ——   离宫前,顾磐磐又请旨去了一趟乾极殿。   罗移见到顾磐磐心情复杂,立即去给她通禀。   顾磐磐入殿内后,上前行礼道:“皇上,这段时日,多谢您的照拂。”   隋祉玉看着少女那张白皙透粉的脸庞,唇角微牵,道:“不必。朕竟不知顾女医原是相府千金,将你照顾得不周。”   “没有,皇上帮了我许多忙。”顾磐磐总觉得皇上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就像是她故意隐瞒身份一般,就又说:“而且,我也是前几日才知相爷是我的父亲。”   她知道,皇上未必相信,但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嗯。”隋祉玉似没有多与顾磐磐交谈的意思,只道:“退下罢。”   “是,皇上。”顾磐磐呼吸微微急促,抬眸看向皇帝的面容一眼,就慢慢退出离开了。   她也明白,皇上身边是不会缺人的,男男女女都不会缺。   顾磐磐离开后,隋祉玉才抬起眼,看向她消失的那道门口。   他随即站起身,从一旁的大柜中取出一张弓,命令道:“罗移,拿去扔掉。”   皇帝手中是一张新弓。   红檀弓弣,赤玉弓弭,是艳丽的锦红色,闪动着莹莹光泽,竹制弓胎髤的红漆,弧度完美极了,干净利落,又蕴含着爆发力。黑色的弓弦,与这红弓相称,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罗移一愣。这可是皇上这两日亲手所制。虽然做一张弓要比做一把琴简单,但也是皇上做的,且是做来打算给顾磐磐练箭的。扔掉着实可惜!   顾女医近来喜欢射术,薜荔又说顾女医喜欢红色,要是收到这样好的弓,会很欢喜吧。   罗移在心中不舍,就说:“皇上,扔了太可惜,不如赐给慧妃娘娘?慧妃娘娘想必会很喜欢。”   这到底是皇帝亲手所制,罗移觉得扔掉太让他肉痛。   这时却听沉闷的一声响起,竟是弓弦被被陛下挑断,这声音让罗移心惊胆战。   “朕让你扔掉。”皇帝一字字强调。   “是,是,皇上。”罗移不敢再进言,托着弓退出。想了想,却是叫小太监悄悄藏起来。   过了许久,重新回到屋里的罗移才敢问道:“皇上以后……都不打算再见磐磐姑娘了?”   他知道,皇帝最厌被人有意地算计欺骗。尤其是,皇上头一回对个姑娘这般上心。   隋祉玉正提笔在折子上勾画,闻言笑了笑,笑容里隐着一种复杂的冷酷与掠取欲,道:“谁告诉你,朕以后都不见顾磐磐了?”   ——   当日,容定濯带顾磐磐回的是相府。明天才打算带顾磐磐回国公府认亲。   前院待客,容定濯自己住着正院,顾磐磐的院子在后院里,院中早就站着一群人等她。   领头的是一个妈妈,瞧着就是见过世面的,颇为沉着。另有两名大丫鬟,也是面容姣好,大方得体。还有八个小丫头,六个粗使婆子。这下完全不愁人服侍。   众人见到顾磐磐,都是齐声恭敬道:“见过三姑娘。”毕竟,这位小姐是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顾磐磐颔首笑了笑,还得慢慢认人。   不过,芡实是从小跟着顾磐磐的。顾磐磐不会让人越过了她去。   容定濯就道:“磐磐进屋看看,可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房间。”   “好。”父女两人进了屋,顾磐磐便见这里外布置得很有女孩儿的特色。从明间,到书房,梳妆与更衣之处,再到寝间,净室,每一样家具摆设,皆是雕制得精巧秀气。   书房里的书架是莲花座金丝楠大架,梳妆的美人台镜面高阔,台上妆奁做得精巧,一组珊瑚嵌黑檀,唯有珊瑚锁扣不同,放耳珰的那锁扣是只珊瑚耳珰,放簪钗的锁扣则是做成拇指长的簪子,一组妆奁,仅看着就觉得是一种享受。   至于其他如瓶盏,鎏金灯,文房用品等各种小物,更是无一不是花了心思。   顾磐磐看下来,就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了。   容定濯却是注意到,顾磐磐的衣裙太少。虽然说以顾磐磐的容貌,穿什么都好看,并不靠这些外物来衬托。但他看到顾磐磐冬夏的全部衣裙,竟然才装了两个箱子,难免皱了皱眉。   容定濯记得,前年容初嫣仅是随他去江南玩一趟,都不止带这么点裙子。   因着觉得顾磐磐衣裙太少,没到半个时辰,京中最好的几所绣坊都来了人,给顾磐磐量了尺寸,又问了她的喜好,回去准备给顾磐磐制作衣裙。   容定濯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晚上,父女两人用过晚膳,就在院子散了散步。   顾磐磐在自己身边,容定濯便觉踏实。   这时已是四月下旬,天气有些转热,夜里繁星缀于苍穹,草笼子里的伏虫还没有开始鸣叫,但那种清新的草香与凉风,让顾磐磐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进屋后,容定濯手把手教顾磐磐写字,顾磐磐写好一副字,就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问:“爹爹,我知道我娘是您的妾室,那您是何时娶的之前那位夫人呢?”   容定濯想了想,对顾磐磐道:“磐磐,当初我与你母亲分开以后,过了四年,仍旧没有她的消息。爹便娶了一门亲,可算是你的嫡母。不过,我那夫人在与我成亲两年多后,就过世了,没有留下孩子。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子。”   容定濯没有说,当时他与顾磐磐的亲娘发生过不少矛盾。只坚持说两人因为误会,顾磐磐的母亲与他偶然失散。   但其实,是顾磐磐的母亲执意离开。   他又问:“对于我和你娘,磐磐还有什么想知道?”   爹爹这样喜爱娘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呵护着两人的信物,但也会另娶啊。   顾磐磐其实对男女情爱还很是懵懂,不过,她还是觉得爹娘的感情有些奇怪,她觉得,爹肯定是爱娘的,可又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   顾磐磐只将这些疑惑按下,说:“暂且没有别的要问。”   容定濯看看顾磐磐,就笑道:“磐磐,你的名字,爹爹还未想好。你应是从“初”字辈,但是我想了几个名字,都觉得不满意。”   “我现在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顾磐磐道:“应该说,是一位大师起的,所以,恐怕名字不能改。这跟我的命格有关。”   容定濯道:“那‘磐磐’这个名字,可作你的小名。”又问:“大师说你什么命格?说来让我听听。” 第40章   顾磐磐不大好意思在父亲面前说什么“桃花”之类的,只是道:“反正说我命里会有些不好的,得用磐磐这个名字,才能压制得住。”   “大师还送了我一枚符石,做护身符呢。”顾磐磐想起这事,叫芡实去将自己收捡起来的小石头取来,给容定濯看。   她说:“不过,有件奇怪的事,是关于我这颗符石。这石头我本是不离身的,可现下都不敢再戴。是因邢太医告诉我,这石头上的符文,竟和杨晴鸢被杀后手腕留下的符文一样……”   容定濯面色微凛,道:“我看看。”   芡实将这小石头递给容定濯。   容定濯接过符石,看着这纹路,却也没有见过。他叫容镇进来,记下这符纹的样子,派人去调查。却没叫顾磐磐继续戴这石符。这符纹出现在死人身上过,总归令容定濯觉得不大舒服。   不过,他记得之前见道顾磐磐的时候,并未见她戴这颗小石头,那就是说,这护身符她是贴身佩着,就问:“你的护身符,邢燕承如何看到?”   顾磐磐微怔,反应过来父亲询问的意思,脸微烫,如实道:“当时,他要送我一枚护身符,我就给他看了。但我没有收他的护身符。”   容定濯看着顾磐磐,看得出来,她很信任邢燕承。   他不否认,邢燕承在京中子弟中,的确是别具一格,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谈家世与能力,只是外表,也对小姑娘很有迷惑性和吸引力。   但是,在他看来,还是配不上顾磐磐。应当说,容定濯觉得谁也配不上他的姑娘。   而且,顾磐磐年纪还小,就像枝头新抽的花苞,刚刚绽出芳华,连每一片花瓣都是鲜嫩的,哪里舍得看这花儿被狂蜂浪蝶采撷。   其实就是不舍得让她太早出嫁。嫁为人妇,岂有做女儿无忧无虑。   虽然顾磐磐的娘像这样大的时候,已经跟他在一起。但人对别人与对自己,总是有差别。   容定濯就说:“你之前……没有应下邢燕承什么吧?”当然是指婚事方面。   顾磐磐忙道:“没有。”她也没有提拒绝邢燕承的事。   “嗯。”容定濯道:“磐磐,你还小。未来这些事,应当爹爹为你从长计议。”   顾磐磐点点头。别人家都是父母计议的,可她之前不是没有爹么,只好自己打主意。她便转而说:“爹爹,我想把我爷爷接进京里。”   她想让顾迢龄在京里开医馆,做些药材生意,让爷爷到京里来享福。   “那要看顾迢龄自己愿不愿意。”容定濯道:“我已写信帮你通知他。磐磐放心,顾迢龄帮我养大了你,我自会保他一世荣华。”   顾磐磐点头:“谢谢爹爹。”   容定濯还想与顾磐磐多说会儿话,但容镇似是有急事要禀,他便说:“磐磐,我明日再来陪你,可好?”   顾磐磐当然是送容定濯离开,不过,分别前顾磐磐没忍住,还是又问了两句:“爹爹,那你觉得……我娘还活在世上吗?你现在还在派人找她吗?”   她对自己的娘亲感到思念与好奇,关于娘亲,其实很多想要问的。但她感觉到父亲其实不希望她对父母的事问得太多,便没有立即刨根问底。她知道,父亲不想说的,问了也没有用。   容定濯闻言微怔,他看着顾磐磐这张与其母肖似的脸,沉默片刻,答:   “磐磐,前些年我一直派人在找你娘,这两年没有找了。所以,爹也不知你娘到底还在不在。时间相隔越久,找到的可能也越小。你还是不要抱太多希望的好。”   听说娘有可能已不在人世,顾磐磐心里有些难过,却还是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容定濯之前甚至有续弦的打算,他需要自己的儿子。官做到他这样的位置,哪有不把后路想齐全的。但在遇到顾磐磐以后,他这几年都不打算再娶。   有了顾磐磐,他便不想再要别的女儿。就仿佛,他若有别的女儿,就会委屈顾磐磐似的。   他只有一个女儿,那么顾磐磐无论生母是谁,她皆是独一无二。   容定濯这样的人,他的地位和他本身的魅力,很容易收服人心,即便是朝廷上下,对这位相爷崇拜景仰的年轻人也不少。   顾磐磐对这样的一个爹爹,自然会有小女儿对父亲的孺慕。   容定濯交给顾磐磐的,还有一个小库房,账册和钥匙都交到了顾磐磐手上,顾磐磐没有动别的东西,但那只玉镂麒麟珠手串也在其中。   顾磐磐想着娘亲也有一只,就把那手串给取出来,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在被窝里拨弄这只手串,虽然还是没有娘亲,让顾磐磐觉得遗憾。   但多了一个爹,已让她觉得走了大运。   有爹的感觉真好啊,是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要是娘亲也能找到就更好了。   顾磐磐独自兴奋到夜深,还蒙在被子里时不时地笑,后来才沉沉睡过去。   ——   与顾磐磐的一夜好眠相比,容初嫣简直是一夜噩梦。   她从曲水园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哭到半夜。一双明丽的杏眼,生生哭成两个核桃。   第二日清早,容初嫣就去往一趟卫老夫人处,把卫老夫人都给吓到。要知道,这个孙女自小在她跟前长大,是最为爱美的一个小姑娘,无论何时都是把自己妆扮得精致漂亮。   今日却是这般憔悴哀伤,就挽了个圆髻,插只粉珊瑚圆头竹节簪就完事,身上也是条简单的素裙,显得更加纤瘦柔弱,让卫老夫人心疼不已。   卫老夫人何尝不知容初嫣害怕什么。老六接回女儿,心思肯定都是要放在女儿身上了。像容初嫣这样被宠着长大的孩子,若是有一日忽然不受宠,这落差的确叫人难以忍受。   倒是顾磐磐那种,没有受过宠的,稍微给点儿恩宠便能知足。因此,往后顾磐磐在她这里,是不可越过初嫣的,以免嫣嫣这孩子受不住。   卫老夫人还知道,容初嫣仰慕皇帝,最想嫁的,就是皇帝。   她当即拍着容初嫣的背,安慰道:“嫣嫣不必担忧。你六叔跟祖母保证过,他不会送磐磐进宫。只要祖母在,也不会让磐磐顶了你入宫去。嫣嫣只管每日过得舒心,容家若要出一位皇后,那只会是你。”   容初嫣听到这话,放心了些,道:“六叔真的这样说?”   卫老夫人颔首:“不错,你还信不过祖母?赶紧回去,把你这眼睛拿脂粉修饰修饰,衣裳也换了。再过一阵,该去书院上课了。”   容初嫣诧异道:“今天下午,六叔不是要带顾磐磐要回容家认亲?”   卫老夫人答:“你六叔派人来说,认亲改了日子。要再过几天。似乎是顾磐磐的名字没有想好。”   的确如此,容定濯昨晚听顾磐磐说起命格之事,决定找术士为顾磐磐起个名。他原不介意这些,但事关女儿,仍决定谨慎为宜。便通知了国公府认亲延后几日。   容初嫣听了很高兴,心里巴不得,顾磐磐最好是永远都不要认亲!   她昨夜做了个可怕的梦,那梦里,与现实并不一样。梦里的容家犯了事,她竟是害了容家的帮凶。   她记不清皇帝是如何处置陈国公府。却记得那梦里,顾磐磐一直在容家,本是定了亲,可竟是被宣进了宫,最初只是被册封为小小美人,后来不知为何,居然就成了皇后。   而她自己,却是始终被软禁在一处地方。   虽然醒来发现只是个梦,依旧让容初嫣极为胆寒。   ——   今日的青鸾书院,贵女们谈论最多的,当然是顾磐磐。   谁能想到呢,以前还人人都能踩上一踩的小医女,居然一跃成为容相爷的亲闺女。   顾磐磐出现在青鸾书院里时,人人都在看她。这些目光,与以往很不一样。   不少人都主动与她打招呼,个个笑脸盈盈的,示好的一下变得多了起来。   当然,不少嫡出的小姐对庶女天生瞧不上,还是有部分人坚持认为,容初嫣依旧是容家最尊贵的女儿,毕竟是培养多年的嫡女。   顾磐磐对各位同窗,依旧是如常的态度。只是,邢觅楹今天下午才来书院,下完课,顾磐磐自然地跟邢觅楹说自己认亲的事。邢觅楹也很为顾磐磐高兴。   顾磐磐却是发现这个好姐妹情绪不大对,就问:“阿楹……好像不高兴?”   邢觅楹对顾磐磐向来没有什么隐瞒,当即道:“是不高兴。磐磐,我不想嫁给沈嚣。”   “唉。”顾磐磐也只能叹气。她也大致知道,邢觅楹为何闹别扭。   昨天是邢觅楹生辰,沈嚣却没有来,据说是忙着什么案子,只谴人送来生辰贺礼,本人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邢觅楹与沈嚣,七拐八拐也能搭上个表哥表妹的称呼。可旁的表哥都来了,唯独这位已定亲的“表哥”没有来。邢觅楹也是从小娇宠着的,哪能受得了沈嚣这种态度。   顾磐磐也只能开解她:“也许,沈指挥使昨日真有事,走不开呢。”其实她对沈嚣印象还不错。   “并不是的。”邢觅楹道:“我知道。他就是不想来,找的借口。”   她接着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顾磐磐:“磐磐,我让人打听到的消息,今晚,沈嚣的红颜知己要在赐雪园庆生呢,我要去抓他的把柄。他昨日没空参加我的生辰宴,今日却是有时间陪个……艺伎过生辰。若是让我抓到,就有理由不嫁给他,一定要他当场退婚!”   “沈指挥使还有红颜知己啊……”顾磐磐问。且是个艺伎?她以为邢家选女婿的时候,会注意这方面。   “他当然有。”邢觅楹道。这京里有几个世家子没有。   “阿楹,我陪你一起去吧。”见邢觅楹激动难抑,顾磐磐不放心。她心里想着,现在派人去通知燕承哥哥,或是……那邢燕夺,不知还来得及么?   邢觅楹的马车里带着男装,她这马车宽大华丽,两个女孩便在马车里脱了裙子,换上两套男装。进车厢的时候还是两个少女,出来时,已是两个格外漂亮的小公子。   马车再次停下,正是在上京鼎鼎有名,却是门栏颇高的赐雪园。   顾磐磐提着衣摆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沈指挥使就是在这里边么?”   她瞧着这园子大门,竟是高标风雅得很。不像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也不流俗,更像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清净地。便说:“阿楹,这儿好雅致啊。”   “嗯。”邢觅楹轻嗤道:“不雅致能招揽来沈指挥使这样的客人么,这里面大着呢,花样也多,都是权贵才能进到这儿一掷千金。”   顾磐磐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里面又大,自是邢觅楹领着她怎样走,她就怎样走。   两个小姑娘都生得太美貌,又是体态婀娜,即使是这赐雪园里精心挑选的歌姬舞妓,也难以比得上。   邢觅楹穿的是一身湖蓝色绣竹的凉绸春衫,她的长相也是明艳一挂,明净的蓝色令其越发显得雪肤花容,她比顾磐磐要高点儿,自小习武又令男装的她带了几分英气,倒是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而顾磐磐,那张脸本就是罕见的绝丽,穿着是一身雪白地绣墨绿梅影的锦衣,虽然束了胸,但那腰臀的线条太勾人,气质如春泉新月般干净,亭亭站在那儿,一看就知道是个女扮男装的,让几个雪赐园的守卫看得目光都挪不动。   因此,这两个“少年”带着侍从经过前庭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邢觅楹要找的沈嚣,此刻倒是没有陪在邢觅楹所说的红粉身边,而是随着一道男子的身影,正穿过亭廊。   而那男子身着淡色锦衣,步伐从容闲适,戴着薄玉面具,正是出宫的皇帝。 第41章   皇帝与沈嚣,进的是这赐雪园里的枕雪楼。   ——   顾磐磐发现看她俩的人太多,就说:“阿楹,我们也弄两个面具戴上吧。”   她先也看到有两个戴面具的男子。   邢觅楹也有此意,跟那引路的侍人说了,侍人很快就去弄了两个面具过来。   赐雪园本就备着这些,有些客人,当着众人就是不愿露出样貌的。   戴上面具之后,顾磐磐觉得自在多了。果然,至少不会有先前那样转过头来一直盯着她俩的。   顾磐磐就悄声问:“我们是要哪里去找沈指挥使呢。”   邢觅楹转而问那侍人:“明萼姑娘是今日生辰吧,她今晚在哪个楼?我们是来给明萼姑娘捧场的?”   据她所知,这个明萼,就是沈嚣的红颜知己!   为了明萼而来的人很多,那侍人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道:“明萼姑娘的生辰礼是在抱雪楼,不过,二位公子可没法进去。”   那侍人介绍了一下,在赐雪园里,有簌雪楼,听雪楼,望雪楼,捧雪楼,抱雪楼,枕雪楼。越往后的楼,就越是难进。   顾磐磐一琢磨,这些名字起的真有意思,可不是么,看来要睡到这里的姑娘,可真不容易。   那侍人又说:“两位公子要进簌雪楼、听雪楼、望雪楼,付上足够多的银两都可以,但是后头的捧雪楼,抱雪楼,尤其是枕雪楼,那便再多的银两不行。必须有足够身份的旧客引荐才行。”   没有引荐人,那是进不去的!   “……”顾磐磐与邢觅楹对视一眼,她们到哪里去找足够身份的旧客引荐啊。   “要不,咱们冒充个谁?或者扯个虎皮?”顾磐磐低声朝邢觅楹道。   “可冒充谁呢?”邢觅楹反问。   邢觅楹可不敢自称邢燕夺,也没敢自称邢燕夺的弟弟。   谁不知道,邢燕夺是大允的将星。邢觅楹这么个身板,冒充邢燕夺,会被活活嘲笑死。   而且邢觅楹也怕,万一她哥哥正好也在这里,她说他是邢燕夺的表弟,他过来找她呢。   顾磐磐当然更不敢说,我是容相爷的侄儿。万一被她新认的爹晓得……   也是运气到了,此时正巧路过的一位管事,那管事的眼睛是个淬炼过的,见邢觅楹两人的衣装都是稀罕的贵料,就主动问:“请问两位是哪家的公子?”   顾磐磐和邢觅楹都没说话,还在想扯哪家的公子哥比较好。   那管事看看她俩,倒是对她们说:   “巧倒是巧,今晚明萼姑娘生辰,她与夜雪姑娘都会亲自献艺。”这对姐妹花正是赐雪园的台柱。   “今日,算两位公子运气好,平时是进不了抱雪楼的。但今晚你们可出个价,对明萼姑娘心最诚,出价最高的几位公子可进。算是给明萼姑娘热闹热闹。”   顾磐磐闻言心想,这其实就是找冤大头嘛。   邢·大头·觅楹倒是不觉得肉痛,她是有备而来,是一定要当场抓住沈嚣,因而砸钱砸得并不含糊。   而且她有钱,她父亲和哥哥都宠她,钱多着呢。   经过邢觅楹与十多个男人的奋力角逐,她与顾磐磐终于获得了入抱雪楼的机会。   等到了抱雪楼,顾磐磐站在一楼,看着穹顶垂落的万千水晶珠帘,是专为楼上的贵人雅室所设,再看看雕梁画栋,檀桌玉皿,心里不免暗叹这里的奢华。   不过,那位明萼姑娘还没有出现。   这赐雪园的花魁可不简单,样貌身条嗓音气性,样样要拔尖不说,琴棋书画乐数,都要出色。因为那代表赐雪园的招牌。   这个时候,邢觅楹却发现不远处有自己一位表哥,她赶紧拉着顾磐磐,躲到角落些的地方。   两人一边等开场,一边低低说话,难免就说起了沈嚣。   “阿楹,你对沈指挥使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顾磐磐就怕邢觅楹一会儿太冲动。哪怕就是沈嚣真到这里,那也不一定就是和那花魁有什么?   毕竟勾沉司那样的差使,要打听消息,三教九流都得接触。认得哪里的人都不奇怪。   “没有误会。磐磐,我对沈嚣从小到大的那点儿事可太清楚了。连他怎么做上这威风八面的勾沉司指挥使,也清楚得很。”   邢觅楹知道,在隋祉玉尚未登基,还是楚王的时候,就和沈嚣走得非常近,两人那时说是狐朋狗友也不为过。隋祉玉当了皇帝,能不重用沈嚣么?   “说到这里,我跟你说,沈嚣可不止有红颜知己……”邢觅楹食指朝上一比,道:“跟那一位,我怀疑,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亲密的。”   那一位?顾磐磐看邢觅楹指着上边的手势,瞬间明白了,诧异道:“阿楹是说沈大人与皇上?”有不同寻常的亲密?   “嗯。”邢觅楹点头。   顾磐磐知道,皇上对姑娘有感觉。不过她也知道,有的男人,是女人男人都可以。只是她没有把皇上往那方面想过。   她抑制着突突加快的心跳,问:“真的啊?”   “那倒未必是真的。这只是我的猜想。”邢觅楹老实说,接着告诉顾磐磐关于沈嚣的八卦。   见邢觅楹说只是猜想,顾磐磐莫名松口气。   原来,沈嚣本是靖阳侯府庶子,是其父的妾室生养的,但他的姨娘生得格外美貌,性情亦很温和,非常受宠,历来为嫡母所不喜。   他的嫡母极其善妒,沈嚣出生后,他的姨娘畏于正房夫人的狠辣,担心沈嚣不能平安长大,索性谎称沈嚣是个姑娘。   因此,沈嚣小时候被她娘亲当女孩子打扮,那时候叫沈绵。后来,沈嚣长到九岁的时候,他嫡母所出的大哥因病身故,他爹又被太医断为生不出孩子,他的姨娘这才敢说出他其实是个男孩儿。   沈嚣的父亲欣喜若狂,嫡母却是心头恨极,觉得沈嚣的姨娘有意耍弄心计,甚至怀疑大哥的死与他姨娘有关,失去儿子让他的嫡母变得性情愈发古怪,总是亲自上门辱骂沈嚣的姨娘。这样的辱骂,多少让沈嚣在那段时日受到了些影响。   一个幼时被软禁在宫里的嫡皇孙,一个幼时被当成小女孩打扮的侯府庶子,两个人的幼年经历有些特殊,性子里也隐藏了那么点异于常人的东西。   算是心灵相通的同类。   两个人脾性相投,加之沈嚣的嫡母那次要害小沈嚣,被小隋祉玉发现,阴差阳错让沈嚣避过一劫,因而两个人关系亦是越来越好。   顾磐磐完全没有想到,那样潇洒风流的沈指挥使,小时候还被当过女孩打扮。毕竟现在是英姿伟逸,根本没有一丝女气啊。   “所以……”邢觅楹总结道:“沈嚣跟皇上曾好得能穿一条裤子那种,相互不知要分享多少秘密。你说他能不受恩宠,担任要职吗?”   顾磐磐点头:“明白了。”果然是皇帝的心腹。   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隋祉玉与沈嚣,这时已从枕雪楼过来抱雪楼。   他们一落座,歌舞便开始了。   邢觅楹向周围打听了一下,那明萼姑娘出场不是压轴就是压台,还早呢。她便有些着急。   顾磐磐一直坐在位置上,一边吃一边欣赏歌舞。邢觅楹则不时离开座位,开始在周围寻找沈嚣,却始终没看到人。   心知沈嚣有可能进了贵客雅室,邢觅楹更加焦虑。若沈嚣一直躲在雅室里不露面,她今晚不就白忙活了?   ——   隋祉玉站在窗前,看着一楼那抹正在吃果糕的少女身影,虽然顾磐磐胸前平坦,穿着男装,还戴着半片面具,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这女孩出现在这个地方,他是很意外的。   隋祉玉的眼神变化,眉心微蹙,看顾磐磐一会儿,又看向她紧紧挨着的“男人”,打量邢觅楹片刻,看向沈嚣,问:“那个蓝衣裳的,是跟你定亲的邢三姑娘?”   沈嚣也已认出那两个戴着面具的贵族小公子,便答:“正是。”   “邢家那姑娘在找什么?”隋祉玉突然笑了笑,看沈嚣一眼,说:“她在找你?”   沈嚣看邢觅楹一眼,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答:“兴许是在找我。不过邢小姐到赐雪园,绝没有安好心。”   隋祉玉颔首:“我也这样觉得。”在宫外,隋祉玉和沈嚣都自称我。   对于顾磐磐,从皇帝将她带去上江苑巡视禁军,沈嚣就察觉到些什么了。故而问:“公子,可要把顾姑娘带到楼上?”   其实现在应该叫容姑娘了吧,容三姑娘。   隋祉玉又扫一眼顾磐磐,有种猎人对猎物独有的耐心,道:“不急,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这两个女的瞧着就鬼鬼祟祟。   邢觅楹又起身离开座位了。她想着,沈嚣的相好明萼都已到,他肯定就在这抱雪楼里。   顾磐磐见邢觅楹又开始找人,不好意思再自己一个人坐着吃喝,也跟着站起来,开始四处去找沈嚣。   邢觅楹决定去楼上的雅室看看。她让顾磐磐在原位等着自己。   顾磐磐哪里放心,担心万一沈嚣和花魁真的在一起,叫邢觅楹撞个正着,按照阿楹的脾气,难免会出事。   她便不远不近跟在邢觅楹身后,正在望着那头,突然,一只手掌捂住她的唇,然后点了她的哑穴。   “谁……”顾磐磐的话陡然中断,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迅速被一块黑布条蒙起来。   她随即感到腾空而起,被人抱离了原地。这个抱她的男人力气极大,她觉得分毫不比上次邢燕夺的那种力气小。   “唔唔——”顾磐磐发出嘤呜的挣扎声音,没一会儿,她便听到关门声。   隋祉玉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小姑娘,长睫低垂,无声勾了勾唇角。 第42章   顾磐磐眼睛看不到,手腕也在身后缚着。她心下害怕,这个人是谁?   赐雪园这样的地方,进来的人都是自持身份,并不是普通风月场所那般乱。   顾磐磐肌肤莹白染粉,被这黑色绸带缠着双眼,叫人的视线流连在她小巧微翘的鼻尖,还有如棠花般娇嫩的菱唇。   她被扔在罗汉榻上,挣扎着侧跪起来的姿势,令衣襟略显凌乱,更是让人浮想。   若是换个定力不够的男人在这儿,这刚坐起的小姑娘,多半会被再次推倒,按在榻上了。   不过,皇帝只是伸出手,给女孩解开哑穴。   顾磐磐发现能正常讲话,立即说:“你别过来!我不知你是何人。不过,我可不是这赐雪园的歌姬,而是客人。”   隋祉玉听出少女声音里的微颤,然而他站着没动,一句话也没有说。   见她又提醒:“能到这儿的客人,你也知道,都是些什么身份。你这样行事,实在不是智举。我劝你一句,立即放了我!我会当做此事没发生过。”   这小东西怕归怕,还挺镇定,回归原本的身份以后,底气也十足了?隋祉玉看着顾磐磐那张被遮去一半的小脸,无声又笑了笑。   他知道,若是没有那绸带,少女说话时,那双黑眼睛这时应该是在瞪着人。   顾磐磐说完,侧耳听了片刻,见这个捉她的男人还是沉默。觉得这人应当是听进去了些,便继续说:   “再说,进这里都是有引荐人的。你可知我的引荐人是谁?是勾沉司指挥使沈嚣。你应当知道他吧?他今晚也在的。”   她知道,在这朝中,管你是吃老本的勋爵世家,还是应势而起的新贵,谁都怕沈嚣找上门。   说完之后,顾磐磐又仔细听一阵,见还是无人说话。   甚至连这男人一点气息都听不到,兴许是此人还习过内家武学。   这种黑暗中无人回应的感觉,让顾磐磐信心动摇了些,有些慌也有些恼。   她声音变得锐利:“快放了我。实话跟你说,我的父亲,不是你能招惹的!”   听到这句话,隋祉玉眼神微妙,他看着顾磐磐。女孩语气中透着对容定濯的信任,甚至孺慕。   她再次提醒他,这可是容定濯的女儿……   隋祉玉足够理智,当然不会用厌憎之类的词来形容他对容定濯的感觉。   容定濯是他亲政的敌人,于君权的集中是一大阻力,但为稳定时局,牵制其他势力,也有用得着对方的时候。但说到底,还是必除之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不管他对容定濯作何打算,他心里很明白,容定濯的这个女儿,让他有一些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幸而,那样的感觉很浅,是他可以控制的。   顾磐磐便听到一个声音问她:“说这样多,口渴了没?可要喝水。”   顾磐磐一怔,这是……皇上的声音?她完全不敢相信,可那种叩玉般的声线,又让她绝不会错认。   “皇上?你快些帮我解开。”他为什么这样吓她。   隋祉玉果然先松开她眼睛上的绸带,再帮她解开手上的带子。   黑绸带一被取开,顾磐磐迫不及待看向眼前的人,果然是皇帝。   隋祉玉今日穿着身月白素袍,不似龙袍那般缕金绣襕,甚至没有任何刺绣花色,只有丝物本身的明暗纹路。挽发的,则是一支云头细木簪。   这样不起眼的装束,没有让他的威仪少半分,倒让他容貌的出众更为兀显。   顾磐磐一瞬觉得格外委屈,但好歹不那样害怕了。面对皇帝,和刚才那种对陌生人的怕是不一样的。   她仍有些不敢相信道:“皇上竟出宫了?”   但她也知道,前朝文帝就爱微服出宫,体察民情,融入民间的花花美景。不过,成帝就喜欢以帝王身份出巡,到哪里都是仪仗浩荡,几度视察数道州。总之,每个皇帝的喜好都不同。   可是,皇帝到这赐雪园是来做什么。难道皇上坐拥后宫佳丽还不够,出宫还要来这种地方寻风流?   而且他为何绑她。   她便说:“皇上为何捉我?我方才很害怕,险些被您吓出毛病。”   隋祉玉直言道:“给你个教训,怕了才记得住。这里是你来的地方?”   顾磐磐微怔,说:“我们是带着随从的,觅楹身边的婢女武艺很高。”   “可你不还是落在了我手里。若是遇上别的有心之人……”皇帝顿了顿,说:“就不止蒙眼睛这样简单。”他说着,目光将她上下扫扫,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顾磐磐侧身避避皇帝的视线,这下说不出话了。若非担心阿楹,她当然不会来。   隋祉玉话锋一转,又问:“你的新名叫什么?”   她答:“我爹还没给我取好。皇上可叫我的原名。”   隋祉玉轻哂:“不会叫容磐磐吧。真难听。”   “……当然不是!”顾磐磐看看皇帝,说:“我爹说,磐磐以后只是小名。而且,好听难听无妨,要的是有益自身的命格。”   她又若有所指道:“不过,好巧啊,在这儿也能遇到皇上。”   隋祉玉看顾磐磐一眼,就知她什么意思,慢慢道:“这里的女子多是不卖身的。还有,别叫皇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顾磐磐想法污秽,来风月场,就一定得找女人?   “……”顾磐磐被皇帝的眼神堵得哑口。   ——   而邢觅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花魁,明萼。   她藏在暗角里,打量那明萼片刻,此女穿着一身烟蓝色绉纱裙子,裙幅精致而飘逸,长相极为柔丽,看着没有半分歌姬的风尘,反而比不少贵女还要清雅。   但邢觅楹知道,像明萼这样的女子,肯定没有外表看着这样清纯,对付男人也很有手段。   她想着,对明萼砸钱恐怕没有用,毕竟沈嚣也可以是源源不竭的摇钱树。   她决定在明萼这房里蹲点儿,等着沈嚣现身。   她在明萼房间里找了个隐秘之处,是角落的柜子后,和自己那会武艺的婢女藏在里边。   邢觅楹一直在明萼房里没出来,顾磐磐人虽在楼上,却在关注楼下她的位置。   见那位置空了许久,越是随着时间推移,顾磐磐就越是坐不住。   “阿楹呢?怎么一直没有看到阿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原本不担心邢觅楹那边的安全,因为邢觅楹自己就会武艺,身边的人也能保护她。她只是担心邢觅楹与沈嚣冲突过甚。   而且据邢觅楹之前的打听,赐雪园是个无人会胡来的地方。可在她遭遇皇帝后,就开始担心邢觅楹的安全。   又一支舞结束,顾磐磐更为着急,道:“皇……隋公子,你能不能派人去找找阿楹?”她不敢对沈嚣报希望,说不定沈大人此时真跟他的红颜佳人在亲热。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是与她的焦急完全不同的悠闲,问:“我为何要找邢觅楹?”   顾磐磐答:“阿楹她不是沈大人的未婚妻?您左膀右臂的未婚妻,若是遭遇了危险,您都不出手相救,若沈大人知晓,岂非要寒心。”   她倒是会找理由。隋祉玉笑笑,说:“可是……邢觅楹她不是来抓沈嚣的把柄,要找沈嚣退亲的?”   顾磐磐一时被噎住,尴尬挤出一抹笑容。皇上,您还真是断事如神,这都给猜到了。   顾磐磐想想,只好改口又道:“就算不看在沈指挥使的份上,就当看在……看在我曾做女医侍奉您左右,尽心尽责,也算主仆一场,帮我救救阿楹,行么?”   为了邢觅楹她也顾不得别的,将声音放柔请求道:“拜托您,公子。”   顾磐磐说话时的语调,细细蹙着的眉,恳求的盈盈水眸,只怕很少能有男子拒绝。   可皇帝就是皇帝,对于顾磐磐这样的攻势,隋祉玉竟也毫无触动,只是淡淡道:   “内廷四司八局十二监,跟我主仆一场的人很多。”意思是,若朕挨个照应,能照应过来?   “……”顾磐磐快要被皇帝给气死。   可也不得不说,人家的话说得有道理。宫里的仆从太多,谁都能让皇上照应吗?   顾磐磐很着急,没心思继续跟皇帝耽搁时间。就说:“公子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找阿楹。”   皇帝却是微微皱眉:“看来,先前的教训没让你记住。”   君王的气势究竟与众不同,皇帝一沉脸,眸中就有些骇人,目光如金石般的锋锐。   他又道:“顾磐磐,我之前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你才真的知道怕。”   “不是……但我不能放着阿楹不管。”她解释道。明明是皇上自己不愿帮忙,说得好像她不要他帮忙,非得逞能不可。   隋祉玉这时却掐着顾磐磐纤柔的腰,突然将她带向自己,宽阔的背脊压低,他已低下头,含住女孩小小的耳垂。   顾磐磐呼吸一窒,整个人已僵滞。耳珠的温热湿濡之感,让一种陌生的战栗感席卷她的全身,心尖子仿佛被什么揪住,脑中更是像灌了浆糊。   皇上,他在做什么?   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她,顾磐磐抓着皇帝的衣袖,想推开却根本推不动,她感觉到他戏弄过后,稍微用力地咬了她一下。 第43章   “疼。”她忍不住低呼。   顾磐磐的音色原就偏于绵糯,这样细细的抽气和闷哼,让她声音里那种娇弱不胜之感被放大,也令隋祉玉钳制着她的手指收了收,更想欺负她。   顾磐磐被皇帝锁在怀里,她紧贴着他的那半边身体,热得像着了火被炙烤着似的。   对于隋祉玉,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若换个男人,无论是谁,她现在都会是在拿命反抗,至少得先扇这男人两下。   先不论反抗是否有效,但自身的反应是另一回事。   但这是皇帝。稍有不慎,她的言行便可能为她招来“不敬”之罪。   若在她认亲之前,她敢冒犯,皇帝可能直接就将她和爷爷处置。   在认亲之后,就算皇帝不马上治罪,她也拿不准,皇帝是不是会记恨到她的爷爷和她爹头上。   因此,震惊之后的顾磐磐,在思虑中犹豫。   至于皇帝,他这般举动,纯粹是看到顾磐磐先前不满他不愿帮忙,那种想怒却在掂量,幽幽含嗔的神情。   她那双乌润润的眼睛,离开前转过来看他的最后一眼。还有她侧首之后,那脸颊莹玉般凝滑的冰肌,雪嫩的小耳朵,都让他想对顾磐磐做点儿什么。   他是皇帝,想做就做了。   顾磐磐还是奋力挣开了隋祉玉的手,压下急促的呼吸,说:“我爹说了,我的婚事要他来做主!即便您是皇……”   然而顾磐磐抗议的话尚未说完,却听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李樘的声音:“公子。”   隋祉玉眸光微变。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看来是情况有变。   去开门前,他又瞥了瞥顾磐磐。   皇帝幼时刚从景阳宫被放出来时,就像一只冲出笼子的小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强烈的好奇与探寻。从孩提到少年,皇帝在罗虚的有意引导下,对成为一个优秀帝王应具备的许多方面皆产生了兴趣,并认真求索。   他探寻的领域多,收获的亦多。就像朝中所认可的,皇帝天资绝俗,让常人望尘莫及。   但是,唯独不包括对女人的探索。   罗虚没引导过这方面,甚至怕皇孙被女色耽迷。隋祉玉自己心里,也从小被更大的天地占据,没有把心思停留在女人身上过。   但是,当隋祉玉方才见顾磐磐这一副小脸娇红,身体变软,却又因害怕而极力推拒的模样,就想在她身上探寻更多。   哪怕仅仅是想探寻女孩的身体。他也的确想探求她更多的反应。   若是有过来人在一旁,就知这是皇帝终于开窍了。   隋祉玉这时想的却是——   可惜,是容定濯的女儿。   门外又在敲门。他略定呼吸,在她耳旁低低一嗤:“美色果易误事。”   “……?”顾磐磐惊异之后,觉得皇上的笑容实在刺眼,她不服气道:“公子天颜,我等俗子不及。”看来皇上可没把他自己归于美色一类。   隋祉玉没计较她话里的讥讽,去了门边开门。   这赐雪园,顾磐磐和邢觅楹若平时来,的确没多大危险。   但今晚不一样。在方才突然接到密报后,隋祉玉没有再让顾磐磐离开。   李樘道:“公子,弓弩营已就位。公子先离开此地?”   隋祉玉道:“不用,他们也担心我们放的假消息,头目未必会亲自来。”   李樘皱眉,他却知道,皇帝不离开的原因并非如此。   他又问:“那……是否要送磐磐姑娘离开。”   皇帝仍是道:“不必。”万一送顾磐磐出去正巧撞上了呢,还是在他身边更安全。   ——   隋祉玉又进屋后,倒主动告诉顾磐磐:“你不要担心,沈嚣已去找邢觅楹。稍后让你们会合。”   顾磐磐闻言松了口气,但想着先前皇帝对她做的,她还是觉得不大自在。尤其是那只耳朵,现在还是有些烫。   可皇帝不放她下楼,她便问:“皇上,是会出什么事情么?”她总觉得,皇帝出现在这里,没有那样简单。   皇上真是因为花魁名气来的?像人家说的,腻了大家闺秀,也要找找别的乐子。但顾磐磐觉得又不像。   隋祉玉诧异于女孩的敏锐,没瞒她,说:“有人会来行刺我。”   顾磐磐眼睛略微睁大,怔了怔,想起在上江那一次,道:“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   五月了,正到皇帝登基一年的日子。   一年前这个时候,隋祉玉登上至尊之位,可也失去至亲之人。有不少人都知道,皇帝为了罗虚之死曾发狂。   谁都知道罗虚的忌日临近。皇帝多半是要出宫祭拜,而且不会大张旗鼓。对于有心之人,是难得的机会。   “莲藏教。你应当听说过吧。”隋祉玉告诉顾磐磐:“上回在上江,有人行刺,你还帮我扔伞挡他,后来查出,那人便是莲藏教之人。”   他又道:“我怀疑,当初刺杀魏王的势力,极可能亦是莲藏教。”   虽然太皇太后与不少朝臣,暗里都认为是隋祉玉派人截杀魏王,但皇帝自己清楚,他是真没有做这件事。   顾磐磐用力点点头,她当然听过莲藏教。听说连刺杀隋祐恒也是莲藏教所为,更是皱皱眉。   她问:“可是,莲藏教不是已被镇压了?”   隋祉玉道:“那种东西,镇压容易,根绝却难,不知何时即死灰复燃。”   而且,如今的莲藏教,未必就是当初莲藏教的势力,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完全可能是某股政治势力在背后操纵的一个新教门。   大允没有国教,道佛均受推崇。此外,三夷教亦受朝廷正式认可。   三夷教即景教、祆教、摩尼教。上京的外邦人大都信奉这三教。朝廷允许三夷教建寺,景教甚至传播了不少外邦有用的学术,医术等,因而不乏贵族教徒。   在这朝廷认可的五教之外,还有一些民间新教门出现。   这些年有一定规模的民间教门,渊源大都来自佛教,打着净土宗或是真言宗新脉名头的新教门,在各地皆有冒头。   比如青木,弘净、空禅、红莲、曼茶罗、圆悟等诸多教门,各地教义迥然,教门首领亦是鱼龙混杂,各有主张,有些行善举,有些却是打着教门名号,暗中图谋他事。   前朝覆灭即有莲藏教的影子,数万教徒暴动,其首领率乱军在京畿外围攻起事的允朝太祖,欲图一争天下。登基后,太祖镇压莲藏教,但未完全禁止民间教派,只下令民间教门信众不得超逾五百,以防百姓受惑,闹起事端。   而京畿及周围十一州,以及西都,朝廷只允许道佛二教与三夷教活动,禁止任何民间结社进入这个范围,发现立斩。   因此,莲藏教明面上不敢出现在京师,就连暗地入京行事,也极为小心。   顾磐磐听说这莲藏教教义驳杂,其实有些南疆秘法,颇为邪门,有些担心,就说:“公子,你还是尽快回宫吧?”   她这才知道,皇帝为何穿着一身素服,这是才去祭拜过那已逝的老太监罗虚吧?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焦急的语气,神色一动,眼中含着笑意,道:“怎么,你担心我?”   顾磐磐一听,别开视线,哪里还会说话。   而皇帝提到的莲藏教,现下的确就有人隐在雪赐园里。一个人低声向身旁的人禀报道:   “怎么找不到了?先前明明看到那女子穿着男装,与人一起进了园里。”   “那女孩跟圣女长得好像。不,我怀疑她就是圣女。虽然圣女已失踪十多年,可圣女岂同于常人,定是容颜不老。”   “若能将圣女带回教中,定是大功一件。”他们这些人在莲藏教挂得上名号的人,轻易不敢入京。但一旦进京,则是要办大事。   ……那另一个人用一种奇怪而沙哑的声音答:“不要管了。圣女消失这样多年,算是叛教。约莫笙娘会被立为新圣女吧。按计划行事。”   ——   邢觅楹在明萼房里等得百无聊赖时,就听到外面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婢子已然暴起,与来人交起手来,原来是有人已经来到她们藏身的大柜外袭击。   沈嚣只是扭了邢觅楹那婢女的手,在婢女吃痛后,就被丢开到一边,被沈嚣身边的人制住。   邢觅楹本是蹲着的,已扶着墙站起来,看着沈嚣这出手时这神挡杀神的气势,忙道:“我……”她简直以为沈嚣要直接废了她。   因邢觅楹还戴着面具,和婢女又是男装。明萼的贴身婢女便说:“沈大人,有些登徒子胆子越发大了,贪色成这样,明萼姑娘房里也敢摸来!”   邢觅楹可给这婢女的话气坏了。来你们这种地方寻花问柳的男人,可不都是登徒子吗?   尤其是你口中这位跟个花魁有牵连的沈大人,就更是了!   明萼这婢女已看出邢觅楹是女扮男装,这种贵族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在赐雪园见,其实就是为了男贵客们来的。就故意挖苦道。   “你……!”这种时候,邢觅楹又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抓奸。   沈嚣睥邢觅楹一眼。难得看到这位伶牙俐齿,骄纵惯了的邢三小姐吃瘪,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虽然这两人算是从小就知道彼此,不过,沈嚣性情本就冷酷,生母过世后,放在心上的,更是只皇帝一人。对这个“未婚妻”,自是没有什么感觉。   沈嚣亲自上前抓了这个“登徒子”,道:“跟我走。”   邢觅楹抓人不成反被抓,很是挫败,想反抗,但她又如何反抗得了沈嚣的身手,被沈嚣拎小鸡般就拎走了。   明萼与她那婢女皆是沈嚣部下,见状倒是微微奇怪,指挥使竟未将这小姐扔给其他人制着,而是亲自押解着。   沈嚣带着邢觅楹出了门,邢觅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当然,她故意用压低压粗的声音说话。 第44章   沈嚣看看她,似乎她问了奇怪的问题:“自是带去审问,你为何私藏在他人房内。”   “……”邢觅楹顿时沉默。   沈嚣又道:“你是哪家的?勾沉司问话,不得戴面具。”   邢觅楹是打定主意,打死都不会摘面具。   她原本是意气飞扬地想来退婚,现下,却是这样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在沈嚣面前丢这个人,她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更何况还要摘掉面具,让他当面笑话呢。   她就赶紧捂住脸上的面具,说:“大人,我貌丑!不如你叫别的人来审我,以免冲撞您。”   没想到有天会听到邢觅楹说自己丑。沈嚣只差没笑出声,好歹是给她留了面子,没再继续捉弄她。甚至松手没有再挟制。   只略微颔首,道:“行吧,那就不必摘了。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顾姑娘。”   邢觅楹一怔,不敢置信看向沈嚣的背影,这才明白,沈嚣这是已经知道她是谁,还故意耍她!   ——   隋祉玉这时正站在朝外的窗前,看着远处的水榭。   那里已经打斗起来。刀剑相接之间,光芒交错,更有放出的毒雾。动静并不大,甚至抱雪楼里曲声激扬,楼下的人还不知这赐雪园里有人在搏杀。   皇帝当然没有亲自上阵,装扮成他前去的那人,从身形来说已足够像。   隋祉玉突然看看顾磐磐,问她:“害怕么?”   顾磐磐没有想到,皇帝这个时候,还不忘问她一句,害怕么?   她摇摇头。没有之前被皇帝蒙住眼睛时害怕。   一是隔得远,二是皇帝的命比她矜贵多了,他都不怕,自是有万全准备。   但出乎顾磐磐的预想,那些莲藏教之人竟意外地强悍,来的人很少,却个个是高手,专为刺杀训练的那种,斗得惨烈。   顾磐磐就说:“皇上,这个莲藏教,在京中也能派来这样的刺客,在它的本营,势力应当更大得多吧。”   皇帝就答:“如今,藏莲教没有明面上的本营,只是在南方教众更多。说起来,当年你的三叔公,还有你爹,在黔州的时候,也对打击莲藏教出力不少。”   “这样啊。”顾磐磐知道,她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对朝中之事了解太少,甚至对她的爹也了解太少。   又过了一阵,弓弩齐放,这战斗才终于结束。有人来禀,说是藏莲教只留下一个活口。   只有一个活口,皇帝自是有些失望。   当初罗虚死的时候,皇帝下令将主犯李蒙抄家,查出李蒙有个宠妾是莲藏教之人,李蒙正是受其煽动,才与另一名叛将程望发动宫变。   莲藏教能渗透到这等地步,必然有权门势力支持。本还指望这次顺藤摸出些东西出来。   这时,沈嚣也带着邢觅楹到了。   两个女孩看到彼此都很高兴,立即上前互相拉住手。   隋祉玉与沈嚣对视一眼,说:“今日太晚,让人送她们回府。”   沈嚣答是,立即去办。   顾磐磐离开前,看看隋祉玉,很想问问他难道还不回宫?但想想,她好像没这个立场。诧异于自己这个念头,顾磐磐当然作罢了。   邢觅楹则是飞快剜了沈嚣一眼,沉默离开。   ——   相府里,这时却有位不速之客。   容初嫣总是想着那梦里的情景。皇帝对顾磐磐的那种执念,还有床第间的着迷,让她想起来还觉得害怕和难受,焦虑得连饭都几乎没吃下。   在她午时又偷听到祖母和母亲说话,知道磐磐是因为像六叔迷恋的人,才被六叔决定收养,便蠢蠢欲动。   当年,那个女人就让她的娘亲错失六叔,现在顾磐磐靠一张相似的脸,也想让她也错失皇帝?   容初嫣便独自到相府,终于等到容定濯回府,便告诉了他自己做的“梦”,接着道:“六叔,真的,我那个梦做得极真实,就像是被托梦。顾磐磐只是那人的妹妹,真不是你的女儿。”   她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容定濯不要认顾磐磐为女,最好让他自己收用为妾,才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容定濯听完,慢慢道:“嫣嫣,往后不要再对外头提你做的梦,这样容易叫人误解,你是犯了癔症。”   “犯了癔症?”容初嫣先是一愣,随后一惊,那不是很容易与癫疯扯上关系。之前三叔有个姨娘,就是犯了“疯症”被关去了庄子上,要一辈子锁在那儿。   她万万没想到,六叔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从小就疼宠她,喜爱她的六叔吗?她怎么觉得,六叔的话里有两分告诫之意。不,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多。六叔以前从不会这样对她说话。   容定濯随即又道:“我既然说了,磐磐是我的女儿,她就是容家三姑娘,是你的堂妹。嫣嫣,我想你听得懂。”   容初嫣的确听懂了,心中却是难以接受。难怪有人说她六叔心狠手辣,酷烈无情,她从前不觉得。原来那只是因她没有犯到六叔的忌讳。   她有那么些懂了。看来六叔无论如何都要顾磐磐做他的女儿。是要借顾磐磐引来那个女人吗?可是那女人不可能还活着吧,这样多年,那女人要是还活着,谁会舍得放弃她六叔这样一个夫君。   容初嫣离开不久,顾磐磐就回府了。   ——   而她回府的路上,还在祈祷容定濯今晚有事要忙,不在府里。   可她的愿望落空,在回到自己院中时,一眼就看到那道伟岸身影。   爹居然在她的院子里等着她?   顾磐磐从前没有过被长辈盯梢的经历,暗道不妙,心中紧张。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住的孩子,上前乖巧道:“爹爹。”   容定濯看看顾磐磐,原本打算要态度严厉,可对着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轻叹口气,出口就变成了轻柔细雨,道:“磐磐,我特地派去保护你的容柒,你今晚为何不准她跟着你?”   顾磐磐不让容柒跟着,当然是因她去的是烟花之地,怕被容定濯知道,就支开了容柒。   她就说:“今日有阿楹的婢女也会武艺,因此,我觉得容柒没必要跟着……”   “磐磐。”容定濯见她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就说:“赐雪园这样的地方,听闻今夜有藏莲教作乱。你知道爹听说你自己跟着邢家姑娘去的,会有多担心?”   他还知道顾磐磐今晚与皇帝在一起,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问。   女儿长大了,长大的过程中长辈少,约束少,她自己拿主意惯了。   有些事,他问太多还会有相反的作用。   顾磐磐知道瞒不过了,就道:“是我的错,叫爹爹担心了……”   “嗯。”容定濯见闺女认错极快,又道:“下回不可再支开容柒。否则,我追究她的失责。”   顾磐磐一听,道:“知道了,爹爹。”她又说:“藏莲教的人也太胆大妄为。”   容定濯微微眯眼,道:“嗯,一帮狂徒罢了,不足为惧。磐磐早些休息。”   “好的,爹爹。”顾磐磐见这事揭过,才算放心下来。   ——   隔日,顾磐磐倒是与邢燕承见了一面。这是她认亲之后,第一次见邢燕承,她还不知燕承哥哥会怎样看待她这个新身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邢燕承的态度倒是如常,笑着道:“磐磐,到相府之后住得可习惯?”   顾磐磐点头:“习惯,谢谢燕承哥哥关心。”   “那你的穴位图认得怎样了?觉得能通过这个月中旬太医院针灸的考试么?”   顾磐磐谦虚笑道:“应该可以的。”其实是肯定可以,她很有信心!   两人在一起倒是又许多关于医术的话可说,邢燕承索性又告诉顾磐磐一个消息:   “皇上下旨,将成立校正医书局,也就是对历代有价值的医书进行搜集、梳理、考证,并勘误,特别是把一些即将损毁或失传的孤本,或是传本多而错乱,分歧争议较多本的医籍进行校正。以将这些医书重新拓制,广为传播,发挥更大的作用。”   顾磐磐闻言有微微诧异,皇上昨天都没告诉她这事呢。不过她很快发自内心地欣悦道:“太好了!皇上这样的旨意,那可真是功德一件。”   她便又问:“以燕承哥哥的博学,是要进入校正医书局的吧?”   邢燕承道:“博学不敢当。进入医书局,将分固员与非固员的两种身份。我的确将以非固员身份加入。”   顾磐磐有些羡慕,哪个真心喜爱行医之人,不希望参与这样功在千秋的事呢。而且,可以学习探讨到好多医术知识。   她知道自己资历浅,可她也想进入医书局,哪怕是做学徒也好啊。   想到太皇太后赐的腰牌,她略作思索,决定进宫,去求见皇上。 第45章   顾磐磐就问:“燕承哥哥,进这个医书局,是吏部直接选调,还是可以由谁举荐……”   “是吏部拟名单,但这是皇上提出设置的机构,最后的名单都要皇上亲自审定。”   她又道:“那你知道医书局设多少职务与员额人数么?”   邢燕承就给顾磐磐讲得更详细。   医书局是设在编修院底下的,要取一批医学的人才,一批校雠的人才。   医士这边,又分定职与散职。   定职是保证书籍勘正的完整与延续性,至于邢燕承等散职,主要是为借群力,集广智。遇到传本有歧,记载不一,或是病情医案有疑难争议时,就以局内集议的方式,共同商定。   定职有职数,散职却没有定额。   顾磐磐了解清楚,又向邢燕承请教了些问题。   两人分开前,邢燕承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想着顾磐磐才回容家,还是没有多说。   顾磐磐就想着,她若是回家找爹将她安置进去,怕是会招人议论,她也不想被人说是利用父亲的权力进的医书局。   更何况,要由皇上亲自审定,找燕承哥哥举荐也没有,看来还是只有直接找皇上。   可她很快又想起,皇帝咬她的耳珠……   顾磐磐很是纠结,煎熬。   ——   皇帝这两日很是繁忙。   五月正是皇帝登基满一年,除了政务外,又是大允历来国朝大觐的时间,虽然在月末,但总的算起来,这个月的事务要排得紧些。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件大事儿。   皇帝专程接了孟宏简回京,却这样久没有动作,大家都在猜测,皇帝到底想给孟宏简安排一个什么位置。   果然,皇帝今日在召众人商议东南水师军务时,借故贬谪门下省侍中,力排众议,要授孟宏简为侍中。   容定濯当然不答应,君臣两人不欢而散,心情皆不佳,一肚子的火。叫其余诸多大臣更是胆战心惊。   容定濯离宫后,倒是去了趟大安寺。   他与智因法师约好,为了顾磐磐的事而去。   大安寺只接待皇家与少数权贵。   容定濯到了之后,却遇到一名女子,正是亲自来上香的乔贵太妃。   乔贵太妃名唤乔萤,见到容定濯,也是诧异。这位相爷虽读的是圣贤书,对佛经道典亦信手拈来,却从不是善男信女,今日非特别日子,竟出现在大安寺。   两人对视片刻,乔萤主动先道:“相爷。”   容定濯淡淡道:“娘娘。”   “相爷还在怪本宫?”乔萤观察他容色片刻,缓声说:“相爷的知遇之恩与照拂,本宫一直都铭记在心。”   容定濯笑了笑,唇角带着讥诮,说:“岂敢。太妃对皇上尽忠,正是应当。”   两人都懂,这个皇上,自然不是那已长埋底下的老皇帝,而是当今新帝。   这个尽忠,亦是指政治立场的选择,而非男女的情爱纠葛。   虽然如今的贵太妃,站容定濯还是站隋祉玉,都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然而先帝还在的时候,乔贵太妃能起到的作用,却是颇大的。   乔贵太妃也微微一笑,道:“相爷,本宫心里,始终对相爷是敬重与感激的。本宫不会做有损相爷之事。”   乔萤是容定濯送到先帝身边的,是为自己埋下的棋子,然而,乔萤原本就是老太监罗虚的人,竟是为了隋祉玉做了嫁衣。   乔萤也没有与容定濯多谈的意思,两人很快便分开。   只是回到宫里不久,这位乔贵太妃却突然晕倒,惊得侍从赶紧去请太医,还有人禀报了皇帝。   ——   隋祉玉过来的时候,乔贵太妃宫里,除了两名女医,还有邢燕承和一名老太医。   众人见到皇帝来了,都是行礼问安。   隋祉玉便问邢燕承:“娘娘怎么回事?”   邢燕承时常为乔贵太妃诊视,对她的病情很清楚,答:“娘娘突发喘症,加之这几日休息得不好,气血亏缺,以致晕倒过去。”   他随即补充道:“娘娘这两日连接梦魇,忧思过度,睡不好觉。还是之前那药的损伤太过。”   昔日艳冠群芳的乔贵太妃,如今披散着长发,双唇淡白,肌肤也白得有种透明之感,因为病痛,令她双眉微蹙。身上又是一袭淡云薄雾般的水蓝衫子,哪怕是病了,亦美得叫旁人难及。   隋祉玉微微蹙眉,便又问:“好端端的,怎的梦魇。”   乔萤这时已缓过些来,幽幽转醒,见皇帝过来,心里的积郁也似顿时消散大半。她也知皇帝近来忙,她能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乔贵太妃便道:“你们都退下。”这个你们,自然是指皇帝以外的人。   众人应是。屋里很快只留下皇帝,乔萤和照顾乔萤的贴身婢女。   乔贵太妃撑着坐起来,望着窗户透进的光亮,自嘲一笑:“皇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这两天,我总是梦到很多死去的人。”   隋祉玉看看她,自是安抚:“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乔萤转眸看着皇帝,又道:“我还梦到小的时候,义父教我们弹琴。皇上那时贪玩儿不想弹,竟把琴拆了,被义父罚写字。那个时候,好短暂啊。”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随即又皱眉:“若是义父还在,就好了。”   这个义父,自然是老太监罗虚。   隋祉玉闻言沉默片刻,道:“你就是忧思过度。阿公之死,与你无关。他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为此自责至此。”他私下叫罗虚“阿公”。   隋祉玉又与乔贵太妃说了会儿话,把邢燕承等太医又叫了进来,让他们好生照顾太妃。   邢燕承也劝慰道:“娘娘,您年岁还轻,身体会恢复过来的。若是一径消沉,对身体更为不益。”   乔萤这时心里已不似先前那般喘不过气,她便当面向皇帝推荐了自己身边这两位女医,尤其是文女医于温病与妇人科很有研习。   邢燕承也认可道,文女医拥有进入医书局的水准。   隋祉玉自是说让邢燕承在太医院推举的时候,加上文女医的名字。   乔萤突然笑了笑,道:“对了,之前皇上特地调了一位顾女医到南药房,想必那位顾女医,也很有过人之处了。不过,她已是被容相带回府中,怕是不会再行医,否则,应当也是能进医书局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注意看了看隋祉玉的神情。   听乔贵太妃说起顾磐磐,隋祉玉只是笑笑,没有多提。   至于顾磐磐进不进医书局,他自是早有考虑。   又坐了一会儿,隋祉玉就回了宫。   ——   不出皇帝所料,没过太久,顾磐磐还是进了宫。   她先去了一趟慈寿宫,看完隋祐恒,才去求见隋祉玉。   到御书房,她请了礼,就说:“皇上,臣女听说要成立医书局一事?”   嗯,自称臣女了。隋祉玉目光从案上抬起看看她,只当不知她的来意,道:“是有这样一回事。”   顾磐磐就颇为遗憾地说:“臣女看了看那选拔的章程,臣女似乎不大符合章程的条件。”   隋祉玉淡淡唔了一声,还是看着她,那神色仿佛在说,既然你都不符合,那你来跟朕说什么?   顾磐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也是做好准备工作来的,接着便拿出自己写的两篇策文,开始说自己对药草纲类的博闻强记,最重要的是,她以前看书做的勘正笔记,还有自己的记忆能力等长处。   小姑娘今日穿的是雪地交领短襦,浅橘色雾纨裙子,常人穿这个颜色会显黑,但顾磐磐穿着并不如此。她穿着这淡橘色衣裳,俏生生立在那儿,越发显得肌肤如澄雪透亮,显得更鲜妍动人。   隋祉玉突然想到,他似乎还没见过顾磐磐穿红色,粉色,总见她穿绿色,蓝色为多。上回见她穿着紫色,小模样显得更妩媚。   顾磐磐穿红色,粉色应当也会好看。穿红色会更光艳,穿粉色会很可爱。就是不知她几时会穿。   这两人,顾磐磐自己说自己的,皇帝自己想自己的。   顾磐磐也不知道,在她毛遂自荐的时候,皇帝神游想了这样多。   至于顾磐磐现下说的这些,隋祉玉很早之前就已知晓。   顾磐磐想起进献白鹿的渤安国那篇华丽惊人的颂词,自荐后也不忘拍拍马屁,又道:“皇上这医书局的设立,乃是首开先河之举,皇上的远见卓识,对百姓的深仁厚泽,让臣女极为佩服。因此,臣女也想参与一二。”   “嗯。”隋祉玉还是淡淡的,他觉得她这张小嘴儿声音婉转动听,用来说这些溜须拍马的话实是太浪费。   顾磐磐随后总结一下自己的意思:“皇上,您觉得,我在医书局里边做学徒如何?”   隋祉玉未置可否,却是问:“你如今是相府小姐,容相允许你再行医治病?”   “我爹对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他说,就是平平安安就好,别的没说什么。”顾磐磐答道。   平平安安就好。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像容定濯对子女的期许。不是费尽心思把容初嫣把他身边塞么?还是说,女儿和侄女到底是从根本上不同。   其实,包括皇帝、邢燕承在内的许多人,都对容定濯认顾磐磐为女这件事,怀疑过容定濯背后的图谋。主要是,容相爷这些年来步步为营,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样。”隋祉玉也没做评价,只是朝顾磐磐道:“过来,坐到朕身边。”   顾磐磐一怔,以为自己听错。看看皇帝那把椅子,没有动,那……可是龙椅。皇上……他在想什么。   虽然书房里的这把龙椅,没有銮殿上的龙椅宽阔华贵。可仍是髹饰雕龙,比普通椅子宽阔得多,仍是龙椅啊。   见顾磐磐不敢过来,隋祉玉笑笑,索性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道:“你来不会是想拿什么贿赂朕吧?”   顾磐磐脸一下涨红,别开了脸,气闷说:“当然没有想过贿赂。臣女准备的策文,皇上可以亲自看看。虽然都说皇上治吏甚严,可您也不能这样怀疑人。”   隋祉玉捉了她的下巴转向自己,逼问:“可就算你写了策文,朕为何要看?那样多医士的策文,朕为何独独要看你的?你跟他们哪里不一样?”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她也不知怎样回答,更不敢深想。   还好,隋祉玉也没有追着非要她回答,他只是道:“逗你两句,不要当真。”   顾磐磐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过去看看他,没有立即说话。   便听他又道:“实则,倒是朕有一事,想贿赂你。”   顾磐磐果然满脸好奇,她有什么,能让皇帝贿赂的?   隋祉玉带顾磐磐往隔壁走,那桌上摆着一张黑色桐琴,正是名琴“天狐尾”。   顾磐磐正在心里赞叹这琴身之美,听隋祉玉道:“朕弹一支曲子给你听,可好?”   顾磐磐初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反应过来,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点点头,答:“好。”当然好。   她早就想见识一下,皇上那传闻中令人神往的琴技。   她又问:“皇上弹什么?”   “《春枝子》吧。”隋祉玉坐到桌前,似是随口说。   《春枝子》?顾磐磐微怔,皇上竟要弹这个。   说起《春枝子》,虽是咏春之德泽,但也是前朝名将柳陈送给妻子的情诗,曲子是宫乐坊谱的,被广为传唱。顾磐磐在青鸾书院还学过《春枝子》琵琶曲。   这支曲子怎么说呢,是属于弹出来不容易,弹得精妙就更难。   可皇上为何弹情诗。她还以为以皇上的喜好,会弹首飘逸或是雄浑的曲子……   而且她今天的衣裳上,腰侧两边正好绣着银线缠枝茶花,让她多想了些别的。   她的目光又落到皇帝调弦的手上,只觉得那手指生得实在优美,天生便适合弹琴。   皇帝没有弹奏之前,顾磐磐还心思重重地在想着这些。然而,等隋祉玉将手落在弦上,抚出第一个音时,她就没有再想其他任何事了。   开头即是一段清亮飘渺的泛音,那美妙的声响,让顾磐磐一下被勾住了心。   她从没想过《春枝子》还能弹出这样的感觉,与老师,与女孩们,弹出的感觉完全不同。   曲声笼罩,似夜雨绵绵,春风跌宕,令人只想闭上眼,随着曲子去感受月下思情的暧昧朦胧。   然而,脉脉的情意后,曲子气氛渐变,是那柳陈的感情从最初的朦胧,渐渐浓烈。若是有人跟着唱出那诗的内容,正是写夫妻共赴边塞,缠绵中加上了豪情。   琴响加剧,皇帝指下的曲子也正如那《春枝子》所写的爱情,如珠琅滚,连绵不断,一折三转,如空山余响,一气呵成。明明是小儿女之幽诉,却偏偏能有荡气回肠之感。   那技巧,已让人感觉不出是技巧,而是与意韵全然交融在一起。   皇帝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在琴弦上轮指的时候,手指的起落恰到好处,仿佛慢一息则滞,快一分则抢。正是要这样捻花拂水般的从容,才能奏出这样的曲声。   顾磐磐的目光,毫无意识地从隋祉玉的手挪到他的脸,还有他的身形。皇帝现下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的薄夏衣,坐姿闲适随意,容色无可挑剔。   她突然想起,据阿楹说,当初宫中选秀女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只论姿仪,倒是妃嫔们占了这位皇帝陛下的便宜。这样的风致,的确叫人折服。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在这里,约莫脑中都想不到别的,眼前只有这年轻的天子。   只有他的面容,他吟猱自如的手,他的琴音。   顾磐磐心跳如捶鼓,似乎一直都剧烈,没有缓和过。   尤其是临到快结束,她看着皇上那光洁似玉的右手,在琴弦上连续的滚拂,那繁复又浑然天成的琴音,如春雷般叫人心神皆颤,至此收尾。   顾磐磐完全连呼吸也屏住。   她这才知道,这世上真有天籁之音。曲声停了,可还是会觉得似有最清的流水在身边流淌,有最浓烈的香气仍旧氤氲。   顾磐磐没有注意到,隋祉玉的手臂已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着靠近了自己一点。   他侧首看着她,眼含笑意,问:“好听么?”   顾磐磐这才如梦初醒,感受到男子滚烫的体温和有力的怀抱,她纤弱的肩突然颤得厉害,点点头,如实道:“好听。”   罗移轻轻地带上门,为皇帝留下私密无人的空间,皇上这还是头一次给姑娘弹琴。且是主动弹琴。   他是个阉人,也无法完全准确地揣度皇上的感情。   不好说,皇上对磐磐姑娘,这到底是不甘心,仅是征服欲?占有欲?抑或是情窦初开,纯粹的喜欢。   总之,皇上今日对着磐磐姑娘弹琴的行为,让他想起上回去上江苑时看到的那只白孔雀,拦着一只小绿孔雀,展露出最漂亮的尾巴,开屏,求偶呢!   对,就是这种感觉。 第46章   皇帝可不管罗移怎么想,他垂眸看着顾磐磐,对她道:“朕教你弹?”   顾磐磐点点头。   其实她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做什么都得看天赋。像她学骑马射箭,那就学得又好又快。   但她的书法,绘画,琴技,围棋等课程,就真都是短板。努力也没有用。她不认为,皇上教她,她的琴艺就一定能进步。   但此时此刻,她仿佛被下了蛊似的,听着皇帝这样温柔的语调,还是接受了。   她拉开一点与皇帝的距离,照着皇帝的话,开始认真地练习。   顾磐磐认真,隋祉玉却是心不在焉。   女孩的身形与他相较起来,显得娇小,又曲线玲珑。她看着琴,睫毛轻扇,令人莫名想到蝶翅。   纤细的手腕,感觉像是琉璃做成般的脆弱易碎,可实际整个身子柔软而芬芳。   一头乌发松松挽成单螺髻,连发间幽幽的香气,都引人嗅了又嗅。   做回相府的姑娘后,顾磐磐的发饰变化了些。之前是素簪与花朵,现下的簪子都是极尽精巧,可以看出价值非凡。   再次提醒了隋祉玉,这是容定濯的女儿。   上江苑那次,顾磐磐中了十媚子,对着他又蹭又搂的,白天他拒了她,可当天夜里,他就做了梦。   梦里面,他俯在她身上……   释放之后,就苏醒了。那晚上他起来换了条裤子,心情的复杂至今能让他清晰忆起。   他在这方面的欲望,仿佛被点着火苗,一下就苏醒,并且越燃越烈。   宫里虽有妃嫔,也有宫女,但他一起念头的时候,却总是想起顾磐磐。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一心两用的功夫这样厉害,她这时高兴地转过头,朝他道:“皇上,我以前滑音总是弹不好,今天弹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原来老师不同,区别还真的这样大!   她又想起皇帝之前说的,问:“皇上给我弹琴曲,又教我,这便是皇上说的‘贿赂’么?”   她好奇问:“可皇上这样贿赂,到底想要臣女做什么事呢?”   隋祉玉闻言,默声笑了笑,这才捉过她搭在琴上的手,打量这只小手片刻,让她的人重新回到自己的怀里。   他嗓音比先前要沙哑:“朕想要的是什么,明白了吗?”   顾磐磐闻言微怔,品嚼一下皇帝这话意思,脑中顿时慌乱。   她被皇帝紧紧箍着,感觉到他低下头,嘴唇似乎落在她发间,随即下移了一点,是她的额心。   顾磐磐顿时觉得心跳得太快,有些承受不住,就跟犯了心悸症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便赶紧去推皇帝,想离得远些,说:“皇上,我难受。”   隋祉玉抓住女孩推拒他的手,问:“哪里难受?”   她就说:“我觉得喘不过气。”   殿里进得深,又禁闭着门,窗扇也放下悬纱帷帐,只有万字纹铜盘里的沉水香袅袅升腾,缓缓飘散。   曲声似乎未散,又只有孤男寡女,这样的氛围太暧昧。的确让顾磐磐觉得心慌意乱。   她这时却是听到皇帝的笑声,他说:“朕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喘不过气了。”   “嗯?”顾磐磐还在想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抬起手指在她唇角轻揉了揉。   他似是认认真真发问:“顾磐磐,你自己就在学医理,你觉得喘不过气是何原因?”   “我不知道。”顾磐磐其实知道,她没有生病,就是一种因他而起的反应。可她是真的在害怕,因为她不知皇帝会做到哪一步。她又去推他。   然而,不但没将人推开,反倒是她被隋祉玉推倒下去,仰躺在两人坐的这罗汉榻,他倾身过来,坚实的胸膛也倾压过来,他对她来说太精壮,将她胸前弄得有些疼,随即在她耳边问:“磐磐,可以吗?”   顾磐磐不知他这句“可以吗”确切指什么,她本能地想回答不要,却被皇帝捂住了嘴,仿佛担心听到她拒绝般。他开始低头吻她的眼睛,顾磐磐赶紧把眼睛闭上,身体颤得愈发厉害。   顾磐磐感觉皇帝亲了她的眼睫,鼻梁,因为她的唇被捂着,唯独没有碰她的唇,直接落在她的锁骨窝,在她颈项间厮磨。   “皇帝哥哥!我姐姐呢?她说来给你请安,请完还要给我折纸兔子的?怎么还不来?姐姐!姐姐!”一道响亮的童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正是隋祐恒。   殿里两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魏王殿下,不可在乾极殿喧哗!”罗移在外无奈道。   隋祐恒今日太激动,姐姐出宫后,第一次进宫来看他,就陪他这样一会儿,怎么够呢。   连罗移也没能将他拦下来,横冲冲地就跑来。   顾磐磐赶紧推皇帝:“皇上,殿下在外面。”   隋祉玉当然知道。   “皇帝哥哥?姐姐!皇帝哥哥?”隋祐恒在外面继续喊道,一点也不放弃。   隋祉玉很快翻身坐起,他伸手将顾磐磐拉起来,微拧着眉,为她整理衣裙。   顾磐磐有些诧异,她还以为隋祐恒会被支走。然后,皇帝继续对她……因为他刚才那个力气,让她觉得他要将她吞吃掉似的。   隋祉玉拉开门,朝这姐弟两人道:“你们走吧。”   顾磐磐这下才彻底放心。   她有些后悔,觉得不应抱着侥幸心来求见皇上。   顾磐磐也不再提进医书局的事,带着隋祐恒,向皇帝告退。   一来她之前已向皇帝表明心意,如果他要让她进,自然会让人将她的名字录入名单。二来,她再想进医书局,总不能,拿侍寝交换。   临行前,顾磐磐看了皇帝一眼,但皇帝已转过身要跨进书房。看到的是皇帝的背影,她心里又有点滋味莫名。   ——   顾磐磐回到容府,打算去给容定濯请个安。   因为,总是爹爹主动关心她,她觉得也应关心爹爹。   相府的正院,尤其是书房,守卫森严。   不过,顾磐磐一路行去,并未遭到盘问阻扰。   在正院值守的都是容家豢养的死士,相爷带回小姐这样的大事,谁人能不知晓。   小姐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见着非但不会阻拦,还要行礼。   这位小姐好看得跟仙女儿似的,年轻守卫难免忍不住多看几眼,当然,顶多是敬慕,不敢心生亵渎,这可是相爷的掌上明珠。   顾磐磐朝他们微颔首示意。   她到书房的时候,容定濯正在议事,接待两位来自陇西门阀段家的客人。门外还有几个户部,工部等待禀报政务的官员。   这几名官员虽有年纪比容定濯大的,但都是容定濯得势后提拔,众人见相爷自己出来迎接顾磐磐,察言观色,一个个跟着笑得慈父似的。   容定濯这个时候,已知顾磐磐进宫的事,更知道,她见完魏王,竟在皇帝宫里逗留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能做的事很多了。   他胸中怒火燎心,却只是温言悦色,暗里叫人给翟妈妈交代了几句。又将顾磐磐带进屋子。   顾磐磐便见屋里有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着蓝衣。一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红裙,身量高挑,梳着牡丹髻,明眸雪肤,看着很是娇艳俏丽。   容定濯介绍段家二人,道:“磐磐,这位是你段五叔,这位是你段二姐姐。今日刚进京。”又朝两人道:“这便是我姑娘,叫她磐磐即可。”   顾磐磐自是打招呼。这对段家男女都对顾磐磐表现得尤为喜爱。   顾磐磐在屋里待了一阵,却是发现,这位段二姐姐的目光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她爹,眼里写满了倾慕与羞涩,而且总是笑意绵绵。   容定濯对两人显然也并不陌生。无论是那段五叔,还是那段姑娘问话,他都会答。   陇西几大门阀皆是军阀世家,大允建国之前就形成势力。容家与段家颇有渊源,容定濯对这两人自是亲切。   顾磐磐心里却是在想,她觉得,爹爹不会是要给她找后娘了吧?   虽然她娘亲只是个贵妾,但她听爹说过,那是因为她娘亲出身太低,只好先做妾,他打算等她娘亲生了孩子,就给扶正的。   因此,顾磐磐也抱着一点希望,如果找到了娘,说不定娘还可以嫁给爹爹为妻的想法。但看到这样的小姑娘也想给她当母亲,顿时就不是太舒服。   顾磐磐又不动声色看看那段姑娘,觉得这女孩喊“相爷”二字时,声音甜腻得能掐出水来。   她又看看正回答段姑娘问题的容定濯,就见她爹爹今日穿着一身浅色夏衫,瞧着的确太年轻。与这段姑娘,竟还真的毫无隔着辈分之感。   不过,容定濯没让顾磐磐留太久,让她先回院里,只说稍后去看她。她只好先离开。   ——   五月的天,越发炎热,下午更是闷人。顾磐磐回屋以后,索性浴了身。   翟妈妈统揽整个院的事务,平时侍奉顾磐磐沐浴的是婢女。   而今日,翟妈妈借故去送新得的天竺来的七宝莲花澡膏,自己进去服侍顾磐磐,尤其看了看女孩那饱满的胸房。   这一看,翟妈妈不免感叹,三姑娘实在是天生的尤物,谁家有这样一个女儿不得担心。幸好这是相爷家的。   幸而,少女一身娇嫩雪滑的肌肤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儿吻痕或是别的。   顾磐磐倒是没注意到翟妈妈在观察自己,果然试了试这外国来的澡膏。   翟妈妈的目光又在女孩小腹的木芙蓉印记略作停留,便细细斟酌,如何跟未出阁的女孩讲这个。   等顾磐磐浴好身,翟妈妈给顾磐磐穿衣裳的时候,就先道了一个八卦,说是她老家那边的事,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被人引诱,跟人私奔了。后来,那女孩怀了孕,却被抛弃。   顾磐磐听着也只是惋惜。不过,在西河州那边,这种事可太多。   翟妈妈便又说:“姑娘,这男女之事,奴婢是过来人,见过的听过的事,比你要多。你可愿听奴婢说几句?”   顾磐磐看看她,点头道:“翟妈妈你说。”   翟妈妈就道:“姑娘啊,你生得太美,男子都会想要得到。可男子想得到,未必就是喜欢,更有可能仅是贪恋颜色,只想与姑娘有一段露水情缘。”   “男人跟女子不一样,男人那是只要有欲望,哪怕对陌生女子也可以纾解。他亲近姑娘,不等于就是喜欢姑娘。”   翟妈妈又道:“总之,他喜欢姑娘的身子,不等于喜欢姑娘你。姑娘明白奴婢的意思吗?姑娘千万要立持住,不要被男子的花言巧语蛊惑。”   顾磐磐看看翟妈妈,翟妈妈一口一个“他”,看来是意有所指。她想了想,她今天都在宫里,按她爹对她的关心程度,是肯定知道的。   宫里只有一个男人,别的都是太监,这个“他”,多半就是指皇上了?   翟妈妈给顾磐磐理了理衣袖,接着道:“虽说以咱们姑娘的样貌和身份,怎样都不愁找不到好夫家,但还是要保护自己。毕竟,对男人来说,只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女孩儿若是怀上孩子,那可得出大麻烦,伤的是姑娘自己。”   越发听出翟妈妈是在暗示她,提醒她。   想到皇帝,顾磐磐感觉也很复杂,她也不知,皇上对她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她心里有些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翟妈妈。”   ——   容定濯是傍晚才去的顾磐磐院里。   进屋里之前,翟妈妈出了院子,朝容定濯禀报:“相爷,三姑娘哪里都好好的,没有异状。   容定濯淡淡颔首,眉心稍松。   “不过,姑娘的小腹右侧,有一朵刺染的艳粉色木芙蓉。奴婢也不好盯着细看。”   翟妈妈不知那胎记是天生的,只当整朵木芙蓉都是都是刺青。   容定濯闻言却是一怔,不知想到什么,手指慢慢收紧,眼神也有些幽暗。   等容定濯进屋,顾磐磐立即上前,拉他坐下,又端来百合莲子汤,是拿一盏白瓷蓝花的小碗装着的,她道:   “爹爹,你尝尝,我自己熬的。这时节就得喝点莲子汤。”   容定濯自是接过那小瓷碗,随即看看顾磐磐。少女回家后,已换了身衣裳,现下穿着身鹅黄的纱裙子,看起来更稚嫩。   他其实不大喜欢喝这些甜甜的东西,但顾磐磐给的,当即便喝了。   他觉得该跟顾磐磐好好谈谈。   容定濯原本是觉得,担心陡然对顾磐磐管束太多,让自由惯了的女孩对他心生抵触,就不愿与他亲近了。   但今日,他却是觉得必须要跟顾磐磐说说。   养儿方知父母恩。   从前他对容初嫣的宠法,就是源源不尽给予金玉奢物,总归就是给钱。   因此,他对养孩子的理解,仅是花费些财物罢了。   可直到顾磐磐在身边,他关注着她的大事小事,这才知道,有个女儿实在要操心太多。   养儿不是那样简单一回事。   皇帝无疑是招小女孩喜欢的,看看容初嫣对皇帝那副非君不嫁的样子,不就知道了么。   这还是在皇帝不大理睬容初嫣的情况下。   若皇帝存意引诱哪个少女,那女孩能招架得住么。   容定濯皱了皱眉,知道很难。   顾磐磐对朝堂了解少,她甚至不知道他与皇帝的实际关系。   内心来说,容定濯当然是不希望顾磐磐知道这些阴谋诡谲的。   喝完这莲子汤,容定濯道:“磐磐,明天,我带你回容家认亲。”   顾磐磐道:“好的,爹爹。”   他又道:“磐磐,原本你还小,有些话,爹本不打算对你说。”   顾磐磐见容定濯这样严肃,也正色道:“爹爹请讲,女儿可不小了,理当为您分忧的。就算是我愚钝,可也不能给您拖后腿的。”   其实两人都是愿意相互退让。   容定濯太在意顾磐磐,若是按照他一贯的作风,该禁足禁足,该立规矩立规矩。但对顾磐磐,他不想这样。连斥责,都要掂量。   但顾磐磐何尝不是极为在意这个来之不易的爹呢。她不想再当没有爹的孩子。   她在爹爹面前也是想好好表现的。她甚至想帮父亲分担一些事情。 第47章   看到女孩儿这样乖巧,容定濯心中欣慰,却是思虑,如何告诉她。   与天子争利?为天子所忌惮?这样的话容定濯不敢出口,怕吓到孩子。且这样说,要用许多的话来解释说明。   他知道,顾磐磐入京以前的志向,就是当个女医,还能经营药材生意,过简单的生活。   容定濯现在的希望,也是顾磐磐能过得无忧无虑。   而且,有些东西事关机密,他本就不能跟顾磐磐吐露太多。   容定濯便道:“磐磐跟我说说,你觉得皇上待你如何?”   顾磐磐想想,如实说:“兴许是帝心难测,皇上对女儿的态度……时而有变,但认真说起来,皇上之前都在帮我,并未加害过女儿。”   至于今日,她也不知皇帝是想做到哪一步。   “嗯。”容定濯接着问:“那你,想过进宫么?”   顾磐磐以前是不想的。她喜欢自在,宫中约束多,她的性格不适合。又刚进京,与皇帝也不熟。家世地位也低,没有底气。现在么……   顾磐磐这一迟疑,令容定濯目光变化,果然,要小姑娘完全无视皇帝,太难。   “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入宫。”她道。   容定濯一直在观察顾磐磐的神情,听她说的话,哪有不明白的。顾磐磐答的是“不适合”,而非“不喜皇帝”,或是“抗拒皇帝”。   容定濯沉默好一会儿。   不管顾磐磐怎样看待皇帝,但他知道,皇帝对容家女,必然会猜忌提防。   “爹与皇上这两日发生了一点矛盾。”容定濯最后是这样形容。   顾磐磐微怔,随即问:“是为什么事呀?严重吗?”   慈寿宫里的人,嘴都严实,谁都不会在顾磐磐面前议论皇帝和相爷不和。   在书院里,连邢觅楹这个最爱给顾磐磐讲八卦的人,也没告诉过她皇帝和容定濯关系的实情。   毕竟,在此次关于孟宏简的争端之前,哪怕是处置盐铁使这样的大事,皇帝与容定濯也都是暗中角力,明面维持着君臣融洽。   皇帝刚登基的前几月,甚至重用容定濯,命其取消“海禁”,设置市舶使,整顿沿海商埠,并早早移驾汤劭行宫,“避寒过冬”。   谁知道,君臣两人的争斗会变化这样急。   所以,谁敢随意造这样的“谣”呢。   现在看来,皇帝那时的一干举动,不过都为让容定濯掉以轻心罢了。毕竟,朝中要求保持海禁者不少,南边又是容家的老地盘,容定濯本身也有意取消海禁,让容定濯去搞定反对派,皇帝根本不用出手。   而且,容定濯着实是一把好刀。   按容定濯那时接到的密报,皇帝在行宫整日打猎行乐,沐浴温泉。   密报说,皇帝特地不带妃嫔,只带了乔贵太妃,另有两名太嫔掩人耳目,正是因皇帝心中早有乔贵太妃,两人迫不及待在行宫重聚,整夜燕好,双宿双栖。   容定濯想着,这样一个耽于女色的皇帝,与先帝何异,自然不足为惧。   当然,容定濯后来才知,乔贵太妃正是皇帝的障碍法。   皇帝在汤劭行宫分明已在运筹帷幄,暗中布局,甚至伪装身份,留下替身在行宫,本人前去了檀山大营等军务重地,亲自助檀州都督陈至山等人夺取军权,又哪里是在行乐。   因此在容定濯看来,以皇帝的城府和狠辣,顾磐磐落在皇帝手里,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顾磐磐见父亲没有回答,又问:“爹爹,那皇上……他会处置您吗?”   如容定濯所料,顾磐磐果然会有很多好奇。但他并不希望她为这些事烦恼,更不希望她的生活变得提心吊胆。   她这样一个小女孩,在天子与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跟只小蚂蚁没有区别,忧也无用。   何况,若让她忧心过多,那便是他这个父亲无能了。   容定濯就道:“是政见有些分歧。爹主张的,与皇上主张的,有那么一些冲突。这也是历来难免,已在设法调和。”   顾磐磐颔首,设法调和就好。一个皇帝一个相爷,真冲突得厉害了,会不会影响到国运。   她随即又想到,所以,这两天,皇上与爹爹在闹矛盾呢,那皇上今天亲她……顾磐磐皱皱眉。   容定濯也知道,如今只有让顾磐磐把心思都放在医理上,才能让她不要为皇帝所困扰,就说:   “朝堂上的事,我知道处理,你只需做你喜欢的事。但是,对待皇上,一定要谨慎避让,最好……就是避免再与皇上私下接触。”   顾磐磐沉默了一会儿,她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顾磐磐洗过头,长发是披散着的,头上没有发髻也没有饰物,脑袋一点一点的时候,愈发显得可爱。   容定濯就笑了。他离开前,看看顾磐磐,将手掌放在她头顶,轻轻抚了两下。随即收回手,道:“早些歇下,不要看书太晚,伤眼。”他知道顾磐磐每天都要抽时间看书。   顾磐磐一怔,才反应过来被爹爹摸了头,她笑着点头道:“好。”   随即,顾磐磐将容定濯送到院子里才回房。   她睡下之后,看着帐顶,难免又在想父亲之前的话,倒是辗转到夜深,才渐渐合上双眼睡着。   ——   隔日的认亲是在晚上,据说还要一起吃认亲宴。   因此,顾磐磐上午得了个任务。   她得陪着昨天见面的那位段二姐姐,去青鸾书院一趟。   段家和容家关系非同一般,大长公主自然给了段二姑娘入学的许可。   顾磐磐这才知道,这位段二姐姐,芳名叫段含皙。她一问,段含皙果然只有十六岁。   看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姑娘,想给自己当娘,顾磐磐心里多少有些抵触。   段家送段含皙这么个大姑娘千里迢迢上京,当然是有目的。而容定濯的继室,正是段家的目标。   段家老夫人把这意思给陈国公夫妇写信透了风,陈国公夫妇自是希望两家能结亲。   容定濯至今无子,眼巴巴认个亲,却是认个女儿回来,还当成了宝。这若是换个男人,指不定得被当个笑话。   当然,除了容定濯本人,谁也做不了这个主,就连陈国公夫妇,也只有在旁吹吹风。   段含皙一心嫁给容定濯,因此,她对顾磐磐这个相爷的女儿尤其地拉拢讨好。   顾磐磐便叹气。唉,这样好的家世,又是嫡女,还这么漂亮的大闺女,嫁个没成过亲多好,为何想嫁个带孩子的呢。   不过,她也知道,年纪再大些的姑娘,都成过亲了,她爹要是续弦,的确也只有找这个年纪的。   虽然明白男人续弦和妾室都是越娶越小,但是搁到自己爹身上,总归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段含皙第一次到青鸾书院,少不得让顾磐磐带着四处看看。   如今,顾磐磐在青鸾书院可是地位完全不同。本身是相府千金,还有邢觅楹、段含皙这样的朋友在身侧,风头已把容初嫣盖过去。   陈芝芝见状,简直是又悔又怕,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为了讨好容初嫣,去整治顾磐磐。   顾磐磐则是找了机会,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邢觅楹。   对这种事,邢觅楹也只有道:“磐磐,我说句不中听的,你想过没有,万一你的娘已经不在了呢?你也知道,你爹还没有儿子。”   顾磐磐颔首:“我知道啊。”她也知道,娘亲可能根本已不在人世。所以,她也没想着从中作妖,只是惆怅罢了。   ——   到了下午,因公主府离青鸾书院近,大长公主索性提前接走两个容家女孩儿,一起去陈国公府。   别人的认亲礼,大长公主不一定参加。但容定濯女儿的认亲礼,她当然会参加。   在马车里,大长公主看着顾磐磐笑道:“难怪呢,我头回见到磐磐的时候,便觉这孩子让我格外喜欢。谁知,竟是咱们自家的孩子。”   顾磐磐自是回答:“磐磐见了公主娘娘,也觉得很想亲近。”   容初嫣在一旁跟着笑,她如今也改了对顾磐磐的态度,道:“是三妹妹生得讨喜,更是伯母心慈。”   顾磐磐没有在大家族生活的经验,不过,在容初嫣改口叫她“三妹妹”之后,她也改口叫其“二姐”了。   大长公主带着两个女孩进了容府。正在正堂花厅乘凉,就有人急急进来,低声向大长公主禀报什么。   大长公主听完,面色一变,当场将茶盏一放,怒道:“贺元逢这个渣滓!”   这人禀报的是,女孩们还没下课,贺院正便找了借口,将陈芝芝叫住善始阁,急不可耐地将陈芝芝给玷污。正巧,太学的林博士去找贺院正,到善始阁的时候,两人门都没有关严实,就见贺院正在屋里头抱着陈芝芝行丑事。   青鸾书院出了这样的丑闻,大长公主自是不悦,又骂了一句:“简直是罔顾人伦,畜牲!”   顾磐磐闻言,面露惊异。容初嫣更是险些给嘴里的甜水呛到,大长公主为何怒骂贺院正。   见两个侄女都看着自己,大长公主稍微平息怒火,道:“嫣嫣,陈芝芝跟你关系不错吧?她今日在书院里,被贺元逢给糟蹋了。”   容初嫣大惊,随即紧咬着下唇,知道事情定有蹊跷。   陈芝芝想嫁给她六叔,历来很顾惜名节,总之不可能是陈芝芝自己和贺元逢有染,必然是贺元逢做出禽兽行径。   顾磐磐则很奇怪,贺元逢那个伪君子,向来是只敢捏软柿子。她后来注意观察了,自从知道她是相府千金,贺元逢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   他居然敢对陈芝芝下手?且没下课,怎么都觉得蹊跷啊。   两个女孩便都欲言又止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又道:“听说还在场捡了一个绣包,里面药粉写着十媚子,陈芝芝应是中了一种叫十媚子的药。”   陈芝芝也中了十媚子??顾磐磐诧异张大眼睛,十媚子不正是她中过的那药?陈芝芝居然也被人害了?   看来害她的人,真的就在书院里。不过,为何丢出写着十媚子的药包,是不小心掉了,还是写给谁看的?抑或是,就是陈芝芝自己的东西?   容初嫣则是面色惨白。十媚子?怎么可能这样巧?   难道是……她突然想到,难道是有人知道了陈芝芝对顾磐磐做的,用这样的方式给顾磐磐报仇?   容初嫣心跳如擂鼓,难道是六叔……她很害怕,有些呼吸困难,索性站起身,朝门外跑去,想去廊下透透气。   她刚一跑出去就撞上了人。“怎跑这样急?”容定濯扶住差点栽到他身上的侄女。   容初嫣抬起头,观察容定濯的面容,是六叔吗?如果不是六叔。那会是谁呢? 第48章   “六叔……”容初嫣已冷静下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反而引来六叔生疑。   她想到,这事就算跟她有关又如何,那十媚子不是她拿的,主意也不是她出的,她有什么罪?她管得住陈芝芝么?   更何况,她那时还不知顾磐磐是她六叔的女儿!就凭这点,就怪不得她什么。   若知晓顾磐磐真是她堂妹,她也不可能如此。   容初嫣便转向另一头,捂着胸口,然后才答:“我先前胸闷欲呕,很是难受,担心在里头冲撞了公主。兴许是天气的缘故罢。”   顾磐磐这时也闻声出来,道:“爹爹,你来了。”   “嗯。”容定濯看看女儿,随即才对容初嫣道:“磐磐就懂医理,让她给你看看罢。”   容初嫣听到容定濯的话,心中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她道:“好,有劳三妹妹。”   顾磐磐便给容初嫣把了脉,看她面赤如烧,说:“二姐无甚大碍,就是暑热引来的烦闷不宁,饮些清凉消暑的茶饮便好。”   容初嫣点头:“多谢三妹妹。”   容定濯便领着顾磐磐先进屋去,容初嫣看着两人背影。见容定濯进屋的时候,手还在顾磐磐背后虚扶了一下。   她感觉得到,她六叔对顾磐磐的那种态度,没有刻意的言语表露,却是显然的呵护,就仿佛恨不得把顾磐磐捧在手心里,带着随身走似的。   若非亲眼看到,容初嫣都不敢相信。她以前以为,六叔对她那种程度就已然很宠,今日跟顾磐磐一对比,才知哪里都不同。   容初嫣便想起昨日她上街,在逛林珍书铺时,有人撞她一下,往她手中塞进一封信。她当即去看那递信之人,却见那人迅速下楼离开。   那封信的内容是:“能助你得尝夙愿之人。今日寅时三刻,三柳门见。”   容初嫣看得心惊肉跳的,不知是何人送信。   得偿夙愿?她的夙愿,不就是皇帝?……从前想做楚王妃,现在想做皇后。   可这送信的人如何知晓的。   容初嫣进了屋,等容定濯与大长公主讨论完贺元逢那事后,容初嫣将容定濯请到隔间。   又有人来跟大长公主说事,顾磐磐就去找容定濯,走到那门口,就听到容初嫣正问:“六叔……您说,我还能进宫么?”   随即是她爹回答:“自然能。这个月皇上太忙,等朝觐大典到了,我会有办法让他答应。”   容初嫣的声音顿时变得欣悦,道:“谢谢六叔。”有六叔帮忙,她自是不愿去信外面的人。   顾磐磐怔了怔,假装没听到,赶紧退后几步。还是回到大长公主身边说话。   ——   这时的宫中,沈嚣正向皇帝禀报:   “皇上,容三姑娘中十媚子那事,已查清是饶州刺史陈忠柱之女陈芝芝所为,应是陈芝芝偷取家中药物,对容三姑娘下手。不过,就在今日,陈芝芝身中十媚子,在青鸾书院善始阁失身于贺元逢。”   这个容三姑娘,当然就是顾磐磐。   隋祉玉闻言,搁下手中的笔,问:“容定濯做的?”   沈嚣看看皇帝,说:“有可能,但也可能是邢燕承。”   殿内一瞬变得格外安静。   隋祉玉过会儿才道:“为何是贺元逢?随意找的一个男人,还是……”   沈嚣答:“贺元逢对容三姑娘起过邪念,被容三姑娘和邢三姑娘发现,正在筹划如何整治他。也许这两个姑娘,分别将贺元逢的事,告诉给容定濯或是邢燕承。这是一治治俩,还不费事。”   这件事一出,律法和大长公主不会放过贺元逢,陈家也会对付贺元逢,让他在狱中吃不尽的苦头。   至于陈芝芝,就更惨,失了贞洁,毁掉闺誉不说,必然会成为陈家弃子,她继母的女儿会顶替她的一切。那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隋祉玉缓缓问:“贺元逢这事,你之前为何没跟朕说?”   身为书院院正,还是四十多的人,对一个才十四的少女起邪念。就是这样为人师表?   知道贺元逢得罪加三等。沈嚣答:“皇上之前,并未说要禀报容三姑娘的事。臣之前都是禀报容定濯的事,顺带提到他见过容三姑娘。”   隋祉玉微微眯眼,瞥一眼沈嚣,视线在他面上略作停留,没说话,却是隐含威慑。他怀疑,连陈芝芝下药这事,勾沉司也早就查清,只是没有禀报。   沈嚣岂会不懂皇帝的意思,他对皇帝了解得很,便答:“是,臣往后就知道了。”他随即又正色:“不过,皇上,那到底是容定濯的女儿。”   隋祉玉知道,沈嚣不过是事事以他为先,太看重他的安危。顾磐磐的身份,也的确为他所顾虑。他只道:“朕知道分寸。”   ——   顾磐磐的认亲礼,容家人除去不在京的,来得齐全,且都是提前到来。   容家人丁兴旺,儿子生得多,大爷和五爷已过世,袭爵的将是容家二爷,大长公主嫁的也是二爷。   另有三爷、四爷、七爷、八爷,共五位叔伯。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   这一众亲戚,再加上夫人小姐们身边的贴身侍婢,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   顾磐磐被容定濯领着走进正堂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围着看猴戏的那只猴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还有落在容定濯身上。   容家人都生得不错,但这对父女仍是极为惹眼。   尤其是顾磐磐,看到她这模样,少数知情人立即就明白,那顾磐磐的娘为何能让容定濯记了这样多年。   少女的姿容身段,只让人觉得无一处生得不好,不笑时姣好纯稚,含笑而夭夭灼丽。   若有倾国颜色,大抵便是如此。   顾磐磐从小跟爷爷相依为命,生活得再简单不过,头回接触这样大一群亲戚。   这还只是祖父这一支,那些叔公家的亲戚还没来。   认亲从地位最高者始。   顾磐磐先给大长公主行礼,接着认的是国公和国公夫人。   她上前道:“磐磐给祖父,祖母请安。”   容定濯便对二老说:“以后,还是叫她磐磐,记名记做初媗。”   智因法师说“磐磐”这个名字利他女儿,容定濯决定保留这个名字。   因容家女儿按初字辈。上面有容初姝,容初嫣,顾磐磐行三,下面还有个妹妹容初嫤。   顾磐磐的大名就以容初媗记上去。   当着一大家子,两位老人自然是笑脸盈盈,和蔼慈爱,还赐了礼。   接下来,就是见叔伯一辈。   叔伯们较为矜持,各位伯母可就热情极了。   嫁进容家做夫人的,哪个不是精明人,都是对顾磐磐爱而重之的样子。   那三伯母更是说:“这京里最美的两个姑娘,可都在咱们家了!”   随后是见平辈。先是各位堂兄弟,接着是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顾磐磐之前已听说,大姐是个福气不够的,身体不好。四妹夭折,五妹年纪还小,略显孤僻。   在容家的女孩儿里,如明珠般耀目,能跟各房长辈撒娇撒痴的,便只有容初嫣。   容初姝上前道:“磐磐妹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她将一样锦盒交到顾磐磐手里。   顾磐磐觉得自己就是来收见面礼的,简直收到手软。她道:“谢谢大姐姐。”   容初嫤只有六岁,顾磐磐觉得她生得很可爱,收到她的见面礼,还给了个自己准备的回礼。她的回礼是一串虎头百彩粽子。因为隔日就是端午。   那容初嫤得了,很是高兴,连声道:“谢谢三姐姐。”   这样大一家子人,顾磐磐处下来觉得稍有些累,但还算有余力。   ——   过两日,端午节便到了。   按照惯例,朝廷将在上江苑举办龙舟赛和水上项目,皇帝赐宴群臣,以容定濯的身份,当然是要参加。   顾磐磐也跟着父亲一起前去。   端午这天,才是早上,日头便格外毒辣,可见午时会热成什么样。   上江白浪滚滚,两岸则搭着遮阳用的锦帐。江中已看到一些龙舟,江岸有舵手浆手在不远处休息。   容定濯有自己专属的锦帐,不过,顾磐磐叫上邢觅楹,一起先去了趟魏王的锦帐。   顾磐磐带着自己做的虎头彩索粽子,是要给隋祐恒的。却见小家伙并不在锦帐里,说是跑出去玩了。她便把虎头彩索粽子,给了隋祐恒的侍从。   两个女孩回到容定濯的锦帐,坐在桌上,吃着婢女呈来的彩圆子冰奶露,邢觅楹便道:“待会儿啊,不但有龙舟,还有泅渡、水球等表演,兴许还有水秋千,总之很好看。”   顾磐磐颔首,也很期待。两人说着,又说到邢燕承,随即聊起顾磐磐现下没了医职的事。   邢觅楹知道顾磐磐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就安慰说:“不能进宫做太医,其实也是好事。在皇上身边,风险可要大些,我二哥似乎说过,大允有律法是怎么来着,反正就是给皇上合错药之类的,得判绞刑。”   顾磐磐进南药房时背了相关律条,这个她知道,就说:“‘诸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者,医者绞。’阿楹说的这个吧?”   “对,就是这句。”邢觅楹说:“所以,磐磐不进宫也挺好。找我二哥,还有你家的老医士,哪里不能学习。”   “嗯。”顾磐磐也知道,太医的确比普通医士危险,全家受处置的也不是没有。   她便又吃几勺甜奶露,等那舌尖的甜味都洇散了,才感叹:“皇上……的确不是那样好伺候的。”   她刚说完,就听邢觅楹突然提高声音,道:“皇……皇上!”   “皇上怎么了?”顾磐磐这样问完,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锦帐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甜饮小碗,一道起身,上前行礼:“臣女叩见皇上!”   隋祉玉也没料到,他亲自带内侍来给顾磐磐送新鲜甜瓜,还能听到她在背后编排他。   “顾磐磐跟朕出来。”隋祉玉只淡淡丢下一句。   见邢觅楹这时只低着头,顾磐磐只好跟在皇帝身后,离开了锦帐。   顾磐磐也不知,皇上这是把她带进这附近谁的锦帐里。她也没好抬头四处打量。   便见皇上引她至内,突然转身,她被他迫得一下坐到绣墩上,眼前的光都被遮去许多。   隋祉玉看看她,似乎很认真地求教,问:“你说说,朕哪里不好伺候?”   顾磐磐满面通红,双唇微动,哪里能当着皇帝挑刺。   隋祉玉轻声一嗤,又问:是你饿了的时候,朕没给你东西吃。还是你来小日子肚子痛的时候,没将你给服侍周到?”   作者有话要说:  标下出处:“诸合和御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者,医者绞。”引自《唐律疏议》。   但这篇文设定是架空,不是唐朝。 第49章   听到他提到小日子,顾磐磐脸上红晕愈发深,她道:“是的,皇上历来对臣女关照有加。”   她又道:“臣女先前之意,是说皇上身边都是伶俐人。寻常些的,想到皇上跟前伺候,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根本得不到机会。并非是说皇上爱刁难人,更没有说皇上不好的意思。”   汉文是奇妙的,顾磐磐那话的确也可以这样解读。   “原来如此。”隋祉玉恍然悟道:“那倒是朕先前想岔?”   顾磐磐立即颔首。   皇帝突然笑了:“也是。朕亦觉得奇怪,你压根就没伺候过朕,怎么能这样污蔑于朕。”   污蔑?这样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顾磐磐怎么还敢说话。想到爹爹说的,爹爹正与皇上有矛盾,顾磐磐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皇帝,给火再添一把油。   她正想着,怎么说话让皇帝更高兴点儿,就听帐外有人道:“皇上,慧妃娘娘求见。”   顾磐磐一愣,没想到慧妃会来,赶紧站起退开。   皇帝看看顾磐磐的举动,他倒是淡定,只道:“进来。”   邢觅甄入内,道:“皇上,臣妾到处找您呢。”   顾磐磐则立即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慧妃娘娘。”   邢觅甄看看顾磐磐,又看看隋祉玉,也没有恼,反而笑了笑:“容三姑娘在啊。”   “慧妃何事?”隋祉玉只问邢觅甄。   “皇上,璃珠池那边凉快,臣妾让人在璃珠池准备了兰舟、水球,想带着别的姐妹和宫外的妹妹们,一起在那里赛兰舟。可以么?”   璃珠池是最凉快的地儿,是属于皇帝的,邢觅甄要带着人在那里闹腾,自然得请旨。   隋祉玉同意了:“好。”   邢觅甄看看顾磐磐,道:“届时容三姑娘可要一起来玩儿?”   顾磐磐也想离开,立即道:“好,臣女听娘娘安排。”   ——   龙舟赛虽然精彩,但每年都有,也就是图个热闹。   此次龙舟赛的舵手们,全是皇帝钦点的水师爱将。   因两年前妄图谋逆的南下叛将傅怀青在南祈国夺位,立国号为昶,叛军倚仗着祈池与大明海为屏障,又擅长水战,令大允朝廷派去的军队久攻不下,损失颇重。   故而皇帝如今特命水师在上江勤加操练,连龙舟舵手也点水师将领,以示激励。   因为今年实在太热,看完龙舟赛和竞渡后,皇帝就移驾璃珠池。   这下就是男人有男人的娱乐,女人们也在玩自己的。   璃珠池四周都是浓荫,过来伴驾的人少,只有少数受宠的臣子,都是些年轻人。   皇帝到了璃珠池之后,才发现,内廷监为了变着花样讨他的欢心,居然还在这璃珠池安排了女子竞渡。   所谓竞渡,通俗点说,其实就是比赛凫水和潜水。   一般来说都是男子,但今日却是别出心裁设了这女子竞渡。   一众年轻臣子,便看到一群身着雪白水靠,身段迷人的姑娘出现在湖边,等着入水比赛。   因水靠都是大鱼皮所制,穿上会紧贴身体那种,将女子的曲线美突现无疑,选来竞渡的姑娘们又青春娇媚,颇为丰盈。这画面,看着的确是有些香艳。   同行的年轻臣子神情各异,觉得陛下就是陛下,这等艳福,叫大家也跟着沾光了,或多或少都笑了笑。   隋祉玉目光在这群女子身上滑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隋礼叙察言观色,道:“皇上不满意这个节目?”这可是他出了力的。   是觉得太轻纵露骨?   看来皇上还是喜欢女子雅致些,比如歌舞琴乐,虽然老套,可不会出错。   隋祉玉的确不悦,道:“下回不可再如此。这般珍贵的鱼皮料,拿来这样浪费?当给水师营使用才是,你不知水师营中正需水靠?”   隋礼叙这才知道,皇帝是心疼这些上好的鲨鱼皮,的确,给水师将士做成男式的,打探水军敌情,或是水下行动的时候,派上的用场那要大得多。   隋礼叙忙道:“是,皇上说得是。”   这时,池心小舟上的内侍将一只银瓯抛在水中,浮在水面上。另一只银瓯却是绑着石头,当着众人沉入池水中。   一声令下,少女们都以优美的姿势入水,又一声令下,个个便张臂游动,去抢银瓯。   这些竞渡的姑娘们,居然个个都还真有几分真本事,博浪而行,如鱼入水,都以最快的速度去夺取银瓯。   其中一个女孩极为厉害,先夺了水上银瓯,再潜下去解水中银瓯,居然一人夺得双瓯,引来叫好声一片。   隋祉玉也没想到,这群女孩,竟还不是花架子,居然真的如此谙熟水性。   隋祐恒看得用力鼓掌,他随即对隋祉玉道:“皇帝哥哥,我姐姐凫水,潜水,也是可厉害了!”   隋祐恒历来以自己的姐姐为豪。   隋祉玉不动声色,道:“是么?”   隋祐恒答:“当然是!若是让姐姐也来参加这个,她肯定会夺得银瓯!”   顾磐磐幼时在湖里游泳长大的,水性的确极佳,论起凫水,她那时在县里简直没有遇到过对手。   就像天生是湖里的鱼。   若是她此刻在此,看到这群女子之间的竞渡,心中定然痒痒,怕是也想一较高下。   但顾磐磐当然是不可能参加这竞渡的,先不说她如今的身份,皇帝又怎会让她穿成这般,展露在其他男人面前。   隋祉玉脑中竟浮出顾磐磐身着这水靠的样子,翘起嘴角,慢慢笑了笑。   隋礼叙见龙颜缓和,想了想,方道:“皇帝,这些女式的水靠,这次臣从莱州多带了几套回来,都是难得的皮质。皇上可要拿去作赏赐?”   隋祉玉睥他一眼,道:“朕拿来做什么?拿给妃嫔在宫里穿着玩儿?”   隋礼叙干笑两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隋祉玉想想,突然道:“拿去给慧妃,她不是组织那些姑娘在玩赛兰舟?让她作为奖励,给得胜的队伍。”   隋礼叙立即道:“慧妃娘娘在组织赛兰舟?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吧?”   “可以。”正好隋祉玉也想去看看,顾磐磐在做什么。   ——   顾磐磐这一边,的确在玩赛兰舟。   是四个姑娘划一只小舟,先划到湖心小筑,取走一只莲蓬,又划回来,最先抵达岸边的一只小舟为胜。   顾磐磐、邢觅楹、段含皙和一位李姓女孩一个组。   一位划舟女师傅正在给姑娘们讲要领:“你们没听过吧?赛龙舟的时候,十个壮儿郎,未必抵得过十个弱女子。”   见大家都不信,这位女师傅又说:“这话固然有夸张的说法,但划舟时的技巧的确很重要。请各位姑娘记住,划的时候,桨尽力前探,浆入水的时候,整齐划一……”   等女师傅讲完,顾磐磐问:“二姐不参加吗?”   容初嫣对顾磐磐笑笑,道:“我就不参加了,我会给三妹妹鼓劲的。”   划舟这么粗鲁的事,男子做就成了,邢觅甄让她划舟表演给她看?呵……容初嫣只想翻白眼。   顾磐磐倒没想这样多,她参加这兰舟赛,只觉得是好玩。也就不再管容初嫣。   过一阵,邢觅楹很小声地告诉顾磐磐:“容初嫣啊,从小就跟慧妃娘娘打着擂台呢,什么都要比一比的,现在慧妃进了宫,容初嫣没能进宫,她心里可不高兴。所以,慧妃组织的游戏,她肯定不参加的。”   原来如此。顾磐磐微微诧异,没想到慧妃和容初嫣还有这层不睦关系。   那要是容初嫣真的进了宫,两个人岂非要斗得天昏地暗。   顾磐磐又想到了皇上,后宫不宁,那皇上该头疼了吧?   她随即觉得自己想太多,自来各朝皇帝就是这样多妃嫔的,她为皇上操心这些做什么。   关她何事。   看到少女们都在跃跃欲试地准备赛舟,邢觅甄则进了水榭,且派人唤来邢燕承。   邢燕承进入水榭中,正要行礼,邢觅甄拉着他的手臂,道:“哥哥,这里又没有外人。”   邢觅甄拿雪绢擦了擦邢燕承额间并没有的汗,又让人给兄长端来凉茶,才与他说话。   没一会儿,邢觅甄就说到:“哥,那顾磐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邢燕承闻言沉默放下茶盏,道:“娘娘为何突然对她好奇?”   邢觅甄道:“我可不是‘突然’对她好奇,从你看上她开始,就好奇了。她现在不是成了容相的女儿吗,自然就更好奇。”   说起来,如今宫中上下谁不对顾磐磐好奇?被皇帝调去身边做女医的时候,就引发众妃嫔揣测。但是,那时不过是个女医,因此也没人过于放在心上。   都知道皇上理智,就算真幸了顾磐磐又如何,顾磐磐那家世,生了孩子能保得住吗?   但这女医突然成为容定濯之女,怎么能不叫人多想。   要知道,隋祉玉的后宫人少,就七个人。因为人少的缘故,当初大家进宫的时候,谁不是雄心勃勃。   竞争少,受宠的机会就多。就算陛下两天睡一个,一个月都有机会。   谁先怀上皇子,那便赢了一半。   可进宫后才知道,当初的想法多么可笑。   平时要见着陛下就难,陛下居然还去汤劭行宫住了几个月。   这个能近皇帝身的顾磐磐,又生得这般美丽,自然就令妃嫔们注意。   邢燕承没有多说,只道:“你不用将顾磐磐当成敌人。”   邢觅甄笑笑,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不会将她当敌人。我当她是嫂子行么,但是哥哥你要努力才是啊。”又问:“哥,你有没有什么,能让人一次就有身孕的药?”   “你没侍寝,怎能一次有身孕。”邢燕承皱眉。   邢觅甄听了,更觉委屈,道:“哥,我跟皇上认识那样多年。他怎么忍心啊?”   邢燕承却是略沉了脸,道:“你也知你与皇上认识多年?所以,皇上当初就让罗移给过你暗示,让你殿选前装个病,不要进宫。可你偏要参加殿选,还与太后串通,在殿上记你的名字。现下,你又知道宫中寂寞,知道皇上不轻易给你孩子了?”   已被太后点了名,皇帝当然就不可能反对。那岂非拂邢家的面子。   “哥……我那时不也是听祖父的安排!”邢觅甄心里听得怦怦直跳。   邢燕承看看这个妹妹,没再多说,径自离去。   ——   皇帝一行过来的时候,兰舟赛已经结束,正是顾磐磐那组得了头名。   正好,这作为奖励的水靠也送到,顾磐磐这四个姑娘收到这样突然的彩头,都是一脸喜悦。   容初嫣也没想到皇帝会自己过来,而且还有赏赐,心中情绪复杂。   众女孩都散了时,隋祉玉回到休息的拂波殿,却是传了顾磐磐。   顾磐磐进了殿中,就听隋祉玉道:“今天这个水靠,乃是稀有的白鲨皮,朕听说你喜欢凫水,担心你万一无法夺得兰舟赛第一,还给你留了一套。可要试试看?”恰好殿后就有池水清波。   顾磐磐抬眼看看皇帝:“……”   隋祉玉又道:“放心,这殿后面正对着云中涧,除了朕,不会有他人踏足。” 第50章   这殿里有盛着冰的风车,凉风送爽,又是临水,其实算凉快了,但顾磐磐听皇帝这样说,耳根子比在太阳底下晒着还要烫一点。   但她也没有犹豫,道:“不必试了,皇上赐的,必然都是极好。臣女谢谢皇上。”   看到顾磐磐眼中的谨慎和防备,隋祉玉微微挑眉,道:“你想哪里去了?你不会以为,朕是让你穿给朕看?朕接着还得去前边宣和殿,有别的安排,这地方过会儿只有你一人,没旁人。”   “皇上是让臣女一个人在这里游着玩?”顾磐磐眼睛一亮,看看皇帝。   “不错。”隋祉玉的确是这样想的,他并未打算在旁看着她。   因他仅是想想那少女戏水的画面,便觉得浑身有些燥热。若是在一旁看着,他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而今天这情境,着实是不适合的。   只不过是他想着,今日天热,他这殿后又是再清净不过的凫水好地方,既然隋祐恒说顾磐磐喜欢凫水,他愿意让她在此扑腾。故而有此提议。   顾磐磐的确有些心动,但也仅是心动,上回因医书局的事去求见皇上,那种被男子压制着无法挣脱的感觉,令她还牢牢记着。想了想,便说:“还是算了。臣女也还有事,魏王殿下先前就在找臣女。”   她想尽快回去,以免爹爹得知她被圣上叫过来,怕是又要担心。   隋祉玉哪能看不出来,顾磐磐分明是想在这里凫水,硬是拒绝了。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今日铁嵬营献的甜瓜格外细腻多汁,他亲自给顾磐磐送去。一见这水靠质地上乘,也想着给她留一副。还把这样清净的地方留给她,谁知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她当他是个闲人,每天就想着跟她那点儿事?   隋祉玉也没再多说,脸上笑意也敛起,只道:“行罢,随你。”   顾磐磐看看皇帝,担心他变卦,倒是迅速告退。   摒退顾磐磐,皇帝来到殿后独坐片刻,目光在粼粼波光上掠过,突然道:“罗移,顾磐磐是不是觉得,好像朕非她不可,一定会强迫她做什么似的。”   罗移看看皇帝,说:“皇上……的确是对磐磐姑娘关注得有些过多。”   见皇帝暗沉沉的眸光扫过来,罗移轻咳两下,又道:“皇上,若是有意……奴婢上回去针工局,倒是见新进的小宫人里头有个格外清灵的,若是皇上不想要庶长子,其实也就是一碗避子汤的事儿。皇上不用操心这个,奴婢会办妥当。”   隋祉玉没再看罗移,道:“先帝幸李妃没赏避子汤?还不是怀上了。”   李妃生的是先帝的庶长子。   罗移闻言,就不再说什么。他知道,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想要嫡长子。并且,皇上因为幼年的经历,并不想要过多的皇子,以免看着儿子们相互残杀,贻害儿孙。对于这个想法,皇上很是固执。   ——   顾磐磐离开拂波殿,回到供父亲休憩的青柳阁外,就见段含皙正在与她父亲说话。   她没有靠得太近,慢慢靠近躲在一株树后,假装在看树下的蚂蚁,其实注意力全在容定濯那边。   段含皙正在对容定濯道:“相爷,我今日与磐磐一个组,我们赢了兰舟赛,还一人得了一袭水靠。我从前没参加过赛舟,觉得可有意思。”   段含皙很聪慧,知道要博得容定濯好感,得从顾磐磐入手。她的方向没有错,若是容定濯续弦,会不会对顾磐磐好,跟顾磐磐相处是否融洽,那的确是他会介意的。   顾磐磐发现,这个段二姑娘长相丰艳,但举止却是端庄典雅,一言一行很是大方,很有类似于当家主母的风度。约莫是其家族一早就将她往这个方向培养。   可顾磐磐不知道,段含皙私下还很懂得如何向男子撒娇,懂得怎样向男子显露少女娇弱又妩媚的一面。   顾磐磐随即听容定濯道:“是么,看来你们默契不错。”   实则这段含皙,是容定濯之前考虑的续弦人选之一。段含皙进京,正是段家送来给容定濯过目相看的意思。   对于段含皙,容定濯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人一辈子,要遇到一个让自己疯狂的人并不容易。尤其是容定濯这等天生凉薄之人。   顾磐磐的亲娘给他的那种感觉,此生恐怕也不会再有。   但是,他对段含皙虽谈不上喜欢,却也并不讨厌,他只是需要嫡子,段含皙只要符合他对妻子、对相府主母的要求,他就能够接受。   可顾磐磐的出现,打乱他的安排。容定濯很满足于现在和女儿相处的生活,不希望有外人插进来。   因此,段含皙为他而进京,若是段含皙需要,他可以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也算对这姑娘有个交代。   顾磐磐在那边探头探脑的偷看,早已被他发现。容定濯笑了笑,道:“段二姑娘,以后别叫我相爷,显得生疏,叫我六叔即可。”   段含皙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目光变了变,她知道,他这话说得亲近,实际却是拒绝了她,是要跟她划清辈分的意思。就是说,相爷不再考虑她做妻子。   段含皙却没有听从容定濯的意思叫他“六叔”,只是倔强地道:“含皙还是觉得,叫相爷,才更敬重。”说罢似是不能承受这种被拒绝的难过,转身便先走了。   顾磐磐在旁听到了,却是很高兴,她也听出来,爹爹算是拒绝了段二姐姐。   容定濯随即走向她,道:“磐磐可以出来了。”   顾磐磐这才走出去,道:“爹爹。”   容定濯看看她,试探地提了一句:“今日,有人向爹爹打听你是否定亲……”   今天顾磐磐是跟着容定濯一起来的,拐着弯打听她的人的确不少。   顾磐磐一听,立即道:“爹爹,我不想嫁人。难道您打算将我嫁出去?”不是说要从长计议?   刚进京的时候,她打算要找个好夫家,是她需要人护着,想给自己,给爷爷过更好的生活,但是现在她有了父亲,父亲就能护着她,也能给她好的生活,她哪里还需要嫁人。反正,她也没有哪个想嫁的。   容定濯闻言道:“磐磐,我只是说有人在打听,没有将你嫁出去的意思。你想在家里住多久,都可以。”   顾磐磐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被太皇太后那边派人来叫,说是让她去看水傀儡戏。   容定濯自是让她去。顾磐磐现在的身份,皇亲贵族的圈子,她都要接触来往。   水傀儡戏是太皇太后喜欢的,上演的是剧目是“八仙聚”,顾磐磐和邢觅甄坐得靠前,看到精彩之处,一起跟着鼓掌,倒是笑声不断。   ——   隋祉玉没去看水傀儡,他不喜欢傀儡戏,更喜欢皮影戏。   他想起小时候在景阳宫的时候,罗虚给他操纵皮影戏玩,又想起今天顾磐磐那逃走似的背影,心中莫名寂寥之余,有几分郁躁之气,便带着邢燕夺等人一起去跑了马。   身上出了些汗,便回了拂波殿,打算休息片刻。   皇帝策马直接骑到拂波殿外才停下,大步进了殿中,直接就去了殿后。   天气热,隋祉玉本就穿的是一身杏色的絺衣,来到殿后,索性解开腰带,宽去衣袍,只着一条白色薄绢长裤,入了水。   水温正合适,皇帝的水性不错,是到西林苑以后练的。当即在池里游了两圈,当然,还是为了凉快。游两圈后全身都舒坦了。   想起他先前将这样舒服的地方让给顾磐磐,她不知享受,隋祉玉靠在池边,半阖着眼养神。   过了片刻,罗移进来禀,说是魏王哭着求见。   “……”隋祉玉默了默,倒是没让罗移赶隋祐恒,只将湿透的裤子脱下来,甩到岸上,又让罗移给自己扔下一条白棉帕,围在腰间,才道:“让他进来。”   过一会儿,果然见隋祐恒抱着几个大葫芦扎成的索圈,跑了进来。   隋祐恒便看到隋祉玉起身来到池边,修长健拔的身形站在水中,水齐至他的腰部,露出精赤着的上半身,从宽阔的肩膀,到坚实的胸膛,肌理线条无一不流利完美,腹部还沾着水珠,在慢慢滴落。隋祐恒看在眼里,总觉得皇帝哥哥的身形,特别好看。   “皇帝哥哥,你能不能教教我凫水?”隋祐恒站在岸边,眼巴巴朝着皇帝问。   “啧……”隋祉玉目光在隋祐恒身上停留一瞬,见隋祐恒这副红着眼圈扁着嘴的表情,想想道:“下来吧。”   若是换个男的,他是不可能让其下水。   隋祐恒喜出望外,赶紧将自己脱得精光,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胖乎乎的胳膊和肉腿,抓紧了他的葫芦圈,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隋祐恒下午在池子里,找内侍教他游泳,扑腾大半个时辰,仍旧学不会。他小小年纪,也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尤其是听说水傀儡戏里的八仙过海,更是向往那种在水里来去自如的感觉。   隋祐恒羡慕地看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身上的肌肉可真好看,摸着还是硬的,跟他的软肉完全不一样。   隋祉玉把隋祐恒当成只小狗,真的托着他的小肚皮,在水里教起他凫水来。可惜,隋祐恒不知是只天生的旱鸭子,还是因为年纪小,协调不好,连隋祉玉这样耐着性子教他,还是学不会。   皇帝想起自己学会凫水,也就比隋祐恒大一点而已,看来还是魏王自身的缘故。   “怎么都学不会!”隋祐恒很是气恼,道:“皇帝哥哥,我想让我姐姐来教我。我觉得,要是姐姐教我,我肯定就会的。”   隋祉玉被气得笑了:“朕都亲自教你了还不行,你还想让你姐姐来教你?”   “对,让姐姐就穿今天得的那水靠来教我。我就……啊!好痛。皇帝哥哥干嘛敲我?”隋祐恒委屈巴巴捂着吃痛的脑袋,不满看着隋祉玉。   “隋祐恒,你想得还挺美啊。”皇帝的声音冷恻恻的。   隋祐恒看看哥哥,不敢再表达自己的诉求,只道:“我不学了,我姐姐一会儿要来接我了!”   隋祉玉略微诧异,道:“你姐姐要来接你?”   “对呀,我跟她说了,我去找皇帝哥哥玩,让她吃晚饭以前来接我的。”隋祐恒道。   隋祉玉闻言沉默片刻,把这只蹬着短腿想往岸上爬的小崽子又扯进水里,命令道:“继续学。”   猝不及防之下,隋祐恒连声大叫,呛了两口水,以为自己要死了。被隋祉玉提着手臂拉起来后,紧紧抱着哥哥的腰就哇哇大哭。   “……”这么弱小的小不点,隋祉玉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过分,就让隋祐恒抱着自己,在他背后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谁知这两拍拍不打紧,小孩子都是大人越哄越委屈,隋祐恒这下哭得更大声。   顾磐磐这时其实正好被默鲤请进了殿,默鲤也是才从外回来,倒是还不知皇帝在后边凫水。   罗移却是知道,他便上前道:“磐磐姑娘这是?”他还没来得及说:皇上和魏王在凫水……   顾磐磐听到隋祐恒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下一揪,已加快脚步,往殿后而去。   “嗯?”罗移追几步,道:“磐磐姑娘!你别急……”但他跟了几步,索性由得这女孩去了。   顾磐磐可没想到,连皇上也会下池里游水,她循声而来,脚步陡然顿住。   她的目光一下就落在隋祉玉站在水中的身形,便见皇帝上半身不着寸缕,腰部以下隐没在水里。她怔了片刻,又看看皇帝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下意识就转回身去,挪开视线,发出低呼声:“啊,皇上,皇上——”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那纤细的身影,眼睛眯了眯,随即垂首看看自己,他不是遮着的吗? 第51章   顾磐磐已又转过来,跪在地上,垂着头请罪道:“皇上,臣女不是有意亵渎龙体……”   皇帝还是淡然站在水里,道:“起来吧。朕免你冒失之罪。”   隋祐恒可就激动了,他一看到顾磐磐,就顾不上皇帝哥哥,赶紧就要姐姐疼,要姐姐哄。   他大声吼:“姐姐,水参要抱抱!”   顾磐磐觉得她长这样大,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尴尬的,池中的两个人,大的那个似乎只围着条棉巾,小的那个就只穿着条白色小裤头。   她当然没抬头,只立即道:“臣女这就告退,在外边等着魏王殿下。”   只是当她站起身,却听皇帝慢悠悠道:“朕让你走了?”   顾磐磐不知皇帝这话的意思,掐紧手指,当然站在原地不动。   隋祉玉把隋祐恒从自己腰间拉开,拿葫芦圈往他身上一缠,让他浮在水面,道:“教你这样久。去,游给你姐姐看看。”   隋祐恒闻言脸迅速泛红,想着姐姐将看到自己笨拙的游水姿势,感到很不好意思。   但皇帝哥哥都下令了,隋祐恒便在水中扭动几下,就开始划水,其实他的手臂动作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就是不管他怎样用力,始终扒着葫芦圈,在原地打旋。   对于顾磐磐这样的水性来说,简直难以置信,弟弟他怎能就在原地转圈圈呢,他倒是往任何一个方向挪挪啊。   隋祐恒也抬头看到了姐姐吃惊的神色,信心遭受的打击,堪称是毁灭的。   皇帝看着魏王游这么一会儿,耐心似彻底用尽,将隋祐恒拎到一旁的水中石阶,向顾磐磐交代一句:“你把魏王带走。”   说罢懒得再管这姐弟两人,转身没入水中,游向深处。   顾磐磐这时才看看皇帝,便见男子的身影隐在水下,那舒展自在的姿势,就能看出这样的天气,泡在水里有多惬意。实在让人羡慕啊。   但顾磐磐迅速收回目光,上前几步,叫隋祐恒从侧面的小石阶上来。   隋祐恒也赶紧踏上一旁的圆石阶,可他太急切,走到最上一步时,葫芦圈不小心勾住一株灌木,石阶长年浸在水中生了苔,葫芦圈的勾挂令他脚下一滑,从旁掉落水里。   见隋祐恒快上岸,顾磐磐也没注意,只伸手等隋祐恒来搭她的手腕,谁知竟被拉着一起落入水中。   看到那姐弟两人坠水溅起的水浪,还有尖叫声。隋祉玉从水中浮出,眸色幽幽看过去。   顾磐磐落水还不忘先托起隋祐恒,隋祐恒那最近被养得越发圆润,再看看顾磐磐那细细的胳膊,简直是对比。   小姑娘穿的是白色短襦,水蓝色雾纨裙子,水质极为清亮,能看到顾磐磐的裙幅在水中轻轻款摆,如轻烟般飘散开来。少女粉嫩的脸颊则满是水珠,像花朵沾了雨露。   整个人竟也不显得狼狈,倒似刚从水里冒出来的芙蕖仙子。   隋祉玉将落在顾磐磐面庞的视线下移,便能看到少女被湿透的短襦勾勒出饱满峰峦,凝脂般柔腻的肌肤,雪白得晃眼。   罗移听到里面的动静,但他深知皇帝的水性与武艺,只在殿门处问:“皇上,可要奴婢进来服侍?”   隋祉玉道:“不用。”   隋祐恒倒是被吓到,顾磐磐下沉入水里,正哄着他,隋祉玉这时也游回来,来到姐弟两人身边。   应该说,皇帝是直接分隔开两人,将顾磐磐挡在了身后,自己安抚隋祐恒。   先前皇帝离得远还好,现下这样近的距离,顾磐磐简直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还好,皇上很快就背对着她,只面朝着魏王。   这时却又听罗移禀报:“皇上,太皇太后来了。是听闻魏王在此,去往含香殿时便来寻魏王。”   顾磐磐听到这句话,简直整个人都僵硬,她看向皇帝,道:“不要让娘娘进来,皇上。”   隋祉玉将手撘在她的肩,轻抚道:“放心,谁也不会进来。”   隋祉玉直接带着隋祐恒上岸,将他提到殿门,交给罗移。又告诉隋祐恒:“不能说你姐姐在朕这里,明白吗?若说漏嘴,以后再也不让你见顾磐磐。”   这个威胁太有效,隋祐恒听话点头。他刚刚有听到,姐姐也不想让皇祖母知道,他当然是跟姐姐一头。   顾磐磐正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   其实,这样的天气,她只需到太阳底下站一会儿,这样轻薄的衣料,不用过多久就能干。就是现在湿透,不好离水出现在皇上面前。   皇帝上岸这样一会儿的功夫,罗移却是乘隙禀报,说是大理寺那边刚来的消息:“皇上,林少卿今日审那去年治理淮河的案子,韩显重倒是供出,说是容相命人打的招呼,让他配合御史张辅等人,共同从中牟利。正要细审,但今日中午,韩显重在狱中自尽。”   隋祉玉眸光变化,道:“韩显重是被人所害?”   “不是,林少卿说,真是自尽,狱中都是自己人,绝无他人下手的可能。可惜人死了,这线索已断……”   隋祉玉轻嗤一声,他就知道,关于容定濯的,不会这样容易问出什么。   他返回的时候,眼底的暗影便重了些,他看着水中的女孩,脱去外袍,又入到水中。   顾磐磐感到腰被皇帝的手臂紧紧束缚,他的人也从后贴近。她感到隋祉玉的力量如旧,依然像铁钳子般的,她这时甚至走了一下神,她以前摸到皇上手上的茧子,果然应当是练兵器,甚至是练重兵磨出来的吧。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从容感受着她的颤栗,道:“顾磐磐,该算算咱们俩的账。”   隋祉玉这样从后拥着顾磐磐,让她感觉有种肌肤相亲的羞耻感,因她的衣衫本就薄如蝉翼,他的身体又是赤着。皇帝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她身上的衣裳碍事。   金色的阳光从枝叶间筛漏,细细碎碎落在皇帝的脸上,顾磐磐回头看他的一瞬有些恍惚,觉得真有天人,恐怕那姿貌也就不过如此了吧。皇帝的眼睛也似水洗过般,浅淡的瞳色,分明干净清冽,又如寒星般夺目,叫人望之如醉。   他这时道:“你说说吧,你这般贸然闯入,看到了朕,当如何负责?”   顾磐磐没想到皇上有此一说,诧异问:“还,要负责?”   皇帝很笃定地略微颔首,抓住她的手把玩:“难道朕就白白让你看?”   他拉起她的手背,低头啄两下,追问:“嗯?”   顾磐磐顿时觉得手背也烫,她还是避开去看他,道:“皇上说,臣女该做什么负责?”   “顾磐磐,你知不知道,你嫁不得别人了?”隋祉玉轻轻为她拂开耳边的湿发道。   但是他心里清楚,其实并非如此,大允二嫁的女子并不少。   更何况,绝色美人可比稀世名珍,连本朝太祖的皇后便是二嫁,且是太祖与其义弟决裂后,从义弟那里抢来的。还有前朝末帝的永嘉公主,别的公主都作了刀下魂,她却因为美貌,在乱世中辗转四位枭雄豪杰,被人抢来夺去,先后成为四人的侍妾。   更何况,容定濯的女儿,哪怕容貌平平,不拘是二嫁还是三嫁,恐怕都有人抢着要。   顾磐磐看看皇帝,如实说道:“臣女现在也没想嫁人。嫁人不如在家当姑娘舒服。”   隋祉玉听了这话,倒有几分受用,道:“听说,你爹打算给你找个新母亲?”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说这个,心里更紧张了一些。她知道,皇上这是指段二姑娘。   她尚不大清楚容家和段家到底是多密切的关系,但她的确也看出来,段含皙上京的意图。但她今天恰好听见爹爹给段二姑娘的暗示,按理说,爹爹肯定也会婉拒段家。   她就说:“我的嫡母已逝去多年,爹爹若真要续弦,我做女儿的自然也只有支持。不过,我爹爹现下还没这个意思。”   陇西那几家,都有胡汉通婚带来的外族血统,手里都握着兵权。邢家正是陇西家族之首,大允的建立,离不开陇西世家的出力,甚至大允建国后,陇西氏族非但未被遏制,还通过不断联姻和担任要职,更为强大。虽说现下几家四处掌兵,兵力并未集中在陇西一带,但仍被归为陇西世家。   容定濯这样跟她说的?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觉得是容定濯在先安抚顾磐磐。   容定濯若真娶了段含皙……隋祉玉轻声冷笑,那便更得提防容定濯的野心,恐怕他不止于要扶持便于操纵的魏王,或是要容家血脉的皇子。   不过,再怎样分析利弊,他偏偏抱着怀中女孩不想丢手。隋祉玉又在顾磐磐腰间慢慢摸索片刻,感受着少女这不堪一折的玲珑腰线。他道:“你既已下来,就游两圈。朕看着你游。游过了,就让你走。”   顾磐磐感觉到皇帝的手松开,她想了想,果然张臂往池心游去。少女在湖里游动的时候,因她身上穿着纱裙,自然受到些影响,可她游动起来的样子实在太美,像只蓝色的蝶蹁跹似的,在水中轻盈前行。 第52章   太皇太后带走隋祐恒,见他显是哭过,偏还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首的样子,心里有些好气又好笑。   太皇太后道:“怎么,阿恒还想留在皇帝那儿不走呢?”   隋祐恒当然点头,答:“是还想还待一阵。”好不容易,皇帝哥哥在,他姐姐也在,跟他自己三个人凑齐全,皇祖母偏要这时来把自己接走。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姐姐的画面,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可幸福了。   待到了含香殿,魏王被带到一旁,太皇太后才沉了脸,朝岳岚道:“看看,魏王这是还觉得哀家不该去接他呢。”   岳姑姑正想着如何接这句话。   太皇太后又道:“皇帝根本就是想养废了魏王。成日让人引导着他玩耍,让他接触些新鲜玩意儿,哪还有心思花在课业上。”   岳姑姑便劝了太皇太后宽心,其实魏王这样年纪的孩童,本就是一颗玩心,何用皇上派人引导。她隐隐也觉得,太皇太后接回魏王殿下以后,越来越有些偏激。兴许是皇帝的权力越抓越多,太皇太后的地位也日渐不显,难免将魏王令其不满的,也连带算到皇帝头上。   若是魏王做皇帝,太皇太后的权力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隋祐恒可不知太皇太后的不满,他的小脑瓜里,还在想,哥哥和姐姐在一起游水会做什么。是比赛谁游得快么?毕竟他们都很善于游水。   事实上,顾磐磐和隋祉玉还真的比了谁游得更快。   顾磐磐裙子在水中几乎半透明,似水蓝的柔雾弥漫在水中,少女细白修长的双腿,也若隐若现,上下轻轻摆动,整个人如鱼儿般的灵巧。隋祉玉倚着石壁,从未想过,他有天会看个女孩游水,看到有些失神。   在顾磐磐游过来的时候,他索性跟在她身后游了一小段。   顾磐磐反应过来时,已被隋祉玉带往一旁的池边,她被按在青石边的树下,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她感受到皇帝身上突然爆发般的侵略性,便用力去推他:“皇上,你说过我游完就让我走。”   “傻子。”隋祉玉笑了笑,嗓音低沉,直言道:“磐磐游水的样子,不比舞姿差。”   顾磐磐一怔,顿时面红耳赤,她听懂这话了,皇上的意思是,她游水的姿势太好看,所以他想要做点什么。   却又觉得皇上说话不算话,她道:“可魏王殿下说,今日有好些个身着水靠的姑娘在皇上面前游水,还抢银瓯呢,难道皇上看了她们游水,就要一一这般对待她们……”   女子穿着水靠会是什么样子,顾磐磐是知道的,想来那群献艺的姑娘个个是身段迷人有致,可比她这一身累赘的裙子惑人多了。   “原来,你把你当成那些表演的姑娘,觉得先前也是在为朕献艺?”隋祉玉蹙蹙眉,总算有点懂了。   “当然不是。”他当即便否定她的话:“朕看着她们,并未觉得有什么好看。”   其他人怎能与顾磐磐相比。说起之前,他哪怕眼里看着的是那几个竞渡的姑娘,但脑中想的却是顾磐磐。   顾磐磐不知道,皇帝不仅对那群竞渡的姑娘没感觉,还嫌弃人家浪费了做水靠的鱼皮。   她并不信,可不管她信不信,皇帝却是要强迫她信,并要给他回应。她只能道:“皇上,我爹一会儿该找我,且晚宴的时间也快到了,你……不能如此。”   顾磐磐本能地侧过身,双腿紧紧并在一起,害怕皇帝继续靠近她。   顾磐磐说的,隋祉玉何尝不知道,时间的确也不够做什么,他的手却在她后颈牢牢掌控着,低首,吻上令他先前觉得晃眼的一抹雪白……   顾磐磐脑中顿时一片空茫,过片刻才开始挣扎。   隋祉玉不想亲顾磐磐的嘴唇。   或许更准确来说,是他心深处其实想亲,却硬是克制着,不去碰那少女看着便香甜柔软的菱唇。   仿佛碰了顾磐磐的唇,他就会被越缚越深,难以自持。   亲吻嘴唇,在皇帝看来,那就代表着喜爱。   隋祉玉历来是极其自律理智之人,他并不想将心交给容定濯的女儿,被她轻易操控。   他只想把自己对顾磐磐强烈的渴求归结为欲望。   是的,他希望自己对顾磐磐只有欲望。隋祉玉认为,他还没有在女人身上释放过,终于遇到一个哪里都生得令他满意的少女,有逞欲的冲动,有据为己有的想法,也很正常。   但也仅是如此,他可以对顾磐磐好,甚至可以讨她欢心,但他不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她捏在手里。   他还是怕,怕她若是容定濯的一步棋……   忠心追随皇帝,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太多太多,他不可能拿这些人的性命与前程视作儿戏。   不过,他虽然克制着没有去亲,他却爱看女孩这张着这花瓣似的双唇,因他的逗弄而急促喘息的样子。这样的柔弱不胜,这样的媚态动人。   因此,除了别的举动,他的手指不忘去欺负她这张过于可爱的小嘴。   他的手将她的唇揉得火辣辣的,甚至有些疼。顾磐磐眼里含着水雾,手指紧紧掐着皇帝的手臂。   可他手臂的肌肉太坚硬,反而是令女孩纤细的手指泛白。手指略显扭曲的弧度,更是可见女孩用的力之大。   隋祉玉察觉到什么,离开顾磐磐,拉过她的手查看,蹙眉道:“不知道痛么?”   顾磐磐根本不答话,无声地抗议。   隋祉玉看看女孩的神色,索性将她抱起,上了岸,沿着池边走回去。这里本就离拂波殿后台近,没一会儿就回到殿里。他先拿宽大的棉巾将她裹住,再随意披件外袍,才解散她的头发,拿另一张棉巾为她擦头发上的水。   顾磐磐看看皇帝。皇上亲手为她做些,若她是皇上的妃嫔,应该算是受宠了吧。   他上回还亲手给她喂药,还给她烤热水囊。说起来,他对她有时的确细致。   她想了想,却是道:“皇上究竟想要怎样?你是皇上,我知道,若我抗拒,你还能治我忤逆吧?若是伤你,被治罪的更得是我。可我也不能总是这样跟皇帝这样。”   隋祉玉沉默片刻,说:“你可要进宫?”   顾磐磐微微一愣,道:“我若说……不想进宫,皇上以后就不再这样对我?”   隋祉玉眸光难辨:“那可不一定。”   顾磐磐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恼了,别开脸道:“那皇上问臣女这个,有何意义?皇上还不如问问自己,您到底是想拿我怎样。毕竟您若下了旨意,我也没法抗旨。”   两人心里都有些较上劲儿,皇帝便也不再说话,等顾磐磐身上都变清爽,让默鲤重新为她梳好发髻,就放她离开。   ——   晚宴时,男女是分开的,顾磐磐倒是没再看到皇帝。   到了宴后,众多陪皇帝端午同乐的臣子,三三两两离开上江苑,各自回府。   其中有个年轻男子就朝身边人道:“容相今日带来的女儿,你看到了吗……就是青鸾书院那个特别美貌的女学生,之前叫顾磐磐。真是,从前素净有素净的风致,现今落进富贵窝,更是光艳不可方物。”   另一人说:“当然看到了,那个时候,好似你们还打过赌,谁能弄回去做妾。可现在,哪怕是想聘回来做妻,也高攀不上了。”   酒下肚,难免就有人有些飘了,和密友说话时,也少了两分顾忌,留阳郡主的儿子季朗便接过话,不以为然说:“等着瞧吧,皇上英明神武,又不是受得了压制的,容相这尊大佛,能被供到几时?这相府若是塌了,容小姐……”   “嘘,你可小声点,我让你少喝些你不听!”第一个引起话头之人忙去捂他的嘴,道:“这样的话,让相爷听到,得把你的皮剥一层。”   这话倒是没被容定濯听到,却是让不远处的邢家两兄弟听到。   邢燕承的面容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邢燕夺看看邢燕承,便提醒:“别忘了,祖父在给你说亲。”   邢燕承不大在意地笑了笑。   这时,有内侍过来问:“邢将军,邢太医,不知你们可看到容家五姑娘?就是一个六岁的女童,穿的是艾绿色裙子。”   容初嫤想看龙舟,因此,容定濯也叫容初嫣将容初嫤带上了。谁知,用过晚宴,小女孩居然人不见了。   为保障皇家活动的安全,绝大部分王公贵族赴宴,不能带佣人,皆由宫中安排,因此,皇帝听说此事,已命人派出一队人马,帮忙打听寻找容初嫤。   邢燕承道:“我们没有看到。”   顾磐磐很喜欢容初嫤,这时也挑着灯笼,在花园一带找人。邢家两兄弟转过长廊,恰巧看到她,看了会儿顾磐磐焦急的面容,邢燕承上前道:“磐磐,我帮你。” 第53章   如今天色黑得晚,还能清晰视物,但过会儿天就要黑了。那时要找人会更难。   因而顾磐磐也没有拒绝,多一个人找,说不定就看到了呢。   邢燕承问:“磐磐可有寻找的方向?”   顾磐磐说:“阿嫤年纪小,自己贪玩离开的话,应该也不会走太远,她喜欢看湖,所以我打算去荫泽湖的湖边再看看。说不定殿下也在一起。”   顾磐磐身边还跟着容柒,邢燕承跟顾磐磐一起的,邢燕夺见园中有岔路,便沿着岔路往另一头的小路走去。   几个人走的路不同,倒是在荫泽湖边会和,接着又各自分头,在附近沿着湖寻找。   邢燕夺突然发现一只小女孩的鞋,顾磐磐闻声过去查看,见是一只粉绿色绣兰草的软缎履,小小的一只,正是容初嫤的。   顾磐磐脑中嗡嗡作响,容初嫤不会是掉进水里了吧?还是遭遇了什么意外?顾磐磐入京以来,听闻过杨晴鸢那等莫名其妙的死法,一时心跳飞快,难以自抑。   这正是邢燕承担心的地方,所以才会跟着顾磐磐一起找人。上江苑太大,有些地方没有侍从,若真遇到什么事,那可是呼救也没人听得到。   容柒就道:“姑娘,奴婢下水去看看?”   顾磐磐点头:“好。”但她也清楚,这时已风平浪静,若孩子真落入水中,也几乎没有生还可能。下水看,其实也只是看看可有尸首。   她的话刚落,便见邢燕承与邢燕夺看向一旁,顾磐磐也随他们看过去,就见一道女童的身影从那边的花丛后跑出来,正是容初嫤。   容初嫤看到顾磐磐,高兴道:“三姐姐!”是小女孩发现自己的鞋子掉了,跑回来找鞋。   很快,就见那边又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大喊道:“姐姐!”竟然是隋祐恒!   两个孩子都围到顾磐磐身边,亲热高兴极了,顾磐磐微怔,问:“殿下?”   她不知隋祐恒还认识容初嫤?   原来魏王也不见了,只是太皇太后命不许声张,只准借着寻找容初嫤,暗中寻找隋祐恒。就怕被有心之人知晓,若是生出别的事端。   还好是虚惊一场,两个孩子都好好的。   隋祐恒拉着顾磐磐的手,道:“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顾磐磐则问:“你认识阿嫤?”   隋祐恒指指容初嫤腰间挂的小小虎头锦粽,道:“跟姐姐送我的一样!我看她是姐姐的妹妹,才愿意跟她玩儿的!”小孩子之间,熟起来可比成人之间快得多。   顾磐磐哭笑不得,原来还是给她面子。便帮着容初嫤穿好了绣鞋,才又问:“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甩掉刘公公他们,为何这样一声不吭就乱跑?”   隋祐恒就说:“他们烦死了,我可不想带着他们。我是借着去净室的时候,就带着阿嫤过来玩了。这里有萤火虫呢,宫里都还没有。好好看的,姐姐,我带你一起去看吧。”   顾磐磐也想看萤火虫,但她不敢耽误,赶紧领着隋祐恒和容初嫤一起回去。   她不忘朝邢家兄弟两人道谢:“多谢燕承哥哥,多谢邢将军。”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没说话。   这天气热,顾磐磐因跑得急,脸蛋嫣红,连眼睛也愈发含波潋滟,配上她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在夏夜里既有水波般的清澈,又有夏花般的秾艳。若只说颜色,顾磐磐的确是让邢燕夺很中意,便不着痕迹又多看她两眼。   邢燕承道:“举手之劳,磐磐不用见外。”   在知道她其实是容定濯的女儿后,邢燕承就知道,他再想通过明媒正娶的方式得到顾磐磐,很难。   以容定濯为首的文官势力,在控制财政要脉后,有让文官掌兵的想法。虽然容定濯本人有过担任武将的经历,但这些年,已完全是文臣势力的代表人物,在容定濯的身边,也的确有一帮有能力治邦的文人。   但邢家等武将世家,当然不愿让文官夺取军权。政务是一回事,行军打仗是另一回事。原本文臣掌握着中央大军的后勤资物,各地武将回京报销军费时,就得给户部那帮人“上贡”。若连打仗这事,也让文臣直接压到武将头上发号施令,更是邢家等家族不可容忍的。   皇帝也正是利用容家与邢家的这个矛盾,从中谋划。   而邢家,也在等着皇帝与容家的矛盾更进一步,甚至暗中施力,让皇帝与容定濯的矛盾更深。比如,邢家当初派去刺杀老令公孟宏简的人,便是伪装的容家死士。   邢燕承也清楚,老实说,若是换个稍微平庸点的皇帝,容定濯与皇帝的关系不会冲突这样激烈。因为,容定濯虽掌控得多,但给皇家的进项也绝不少。若是个性格软和且能力普通的皇帝,根本就别想与容定濯对抗,必然就接受了。   先帝就不就是这样吗,权放给容定濯,容定濯将国朝给先帝打理得井井有条。先帝累死累活,内库里的盈余还未必有让容定濯操持来得多,当然就索性享受。   但当今天子并不,隋祉玉能力远超先帝,政见与容定濯也不完全一致。更何况,皇帝认为容定濯植党营私,排除异己,侵蚀君权,颁布的部分法令又加重了民间负担,更是不会容他长久凌驾其上。   因此,邢燕承知道,虽然皇帝站的位置,比他更容易得到顾磐磐。但从立场来说,皇帝与他都讨不了好。容定濯就算嫁女儿,也不会考虑他与皇帝。   顾磐磐今日也从邢觅楹那里听说,邢燕承的家里在为他挑选亲事。她拒绝邢燕承以后,心里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但还是担心,若是影响到邢燕承的亲事可就不好。   她虽然没想嫁给燕承哥哥,但她很希望邢燕承结一门好亲事,娶一个好妻子,家庭和乐顺遂。   而且她觉得,能嫁给邢燕承的姑娘,一定会很幸福,因为,燕承哥哥这样稳重,细心又温柔。   找到了两个孩子,顾磐磐心下放松,这时便问:“燕承哥哥,听说你最近要定亲?”   邢燕承看看顾磐磐,他看得出来,顾磐磐在拒绝他以后,其实一直有点尽量避免与他来往,不再像从前那样将他当做兄长,敞开心扉。   因此,他得安抚顾磐磐的心,让她觉得,她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会如常地娶妻生子,才能让她回到从前。   邢燕承态度坦然,没有反驳,道:“兴许吧。只是家里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定下是哪家姑娘。”   顾磐磐闻言果然很高兴,见邢燕承并不抗拒娶其他女子,总算松口气,道:“那我就等着燕承哥哥那边的好消息。”   届时,她要随一份大礼,以感谢入京以来,邢燕承对她的关照。   ——   含香殿里,太皇太后正告诉皇帝,要他再出动铁嵬营的军士也去找魏王,光派内侍和宫女远远不够。   容定濯这时也过来了,都是一个意思,请皇帝加派人手,上江苑水多,就怕小孩子出什么事。   隋祉玉便叫来罗移传令:“从铁嵬营抽调三百人,秘密搜寻魏王殿下。亦寻找容五姑娘。”   就在这时,李樘进来禀道:“皇上,娘娘,相爷,魏王殿下和容五姑娘都找到了!”   他随即又说:“是容三姑娘,燕夺将军,还有邢太医一起找到的,已在过来含香殿的路上。”   听到前一句,隋祉玉三人都是放下心来,又听到后一句,却都是微微皱眉。   隋祉玉面无表情,垂下眼睫,手指在黑檀扶手轻点两下,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则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容定濯索性起身,来到殿外,等待女儿。他才跟孩子说了,要小心皇帝,她又跟邢家那两兄弟在一起。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叫人省心的。   没一会儿,太皇太后与隋祉玉也来到殿外的台基上,刚走出来,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远处。   不止顾磐磐和孩子,正巧还看到,邢燕承与顾磐磐正在说话,邢燕夺也在一旁,虽未说什么,却显然是一起的。   就见顾磐磐走在中间,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在旁分别是邢燕承与邢燕夺,后面是容柒。邢家兄弟倒像护花使者般,这样容貌出众的几个人站在一起,颇为吸引人的视线。   邢燕夺与邢燕承原本没打算跟顾磐磐一起进含香殿,都在道别了,但见皇帝等人已在殿外,自然是要上前请安。   待走近后,顾磐磐当即将事情来去禀报了一遍。   见是魏王贪玩任性引起的一桩乌龙,其他人当然不好训斥。容定濯只微微皱眉,太皇太后则道:“阿恒,以后不可再这般悄无声息离开,你不知皇祖母有多担心?”   隋祐恒一看,这几个人这样严肃。而且现在天完全黑了,在水边待久了的确也有一定危险。便说:“是,我知道了,皇祖母。就是那萤火虫实在好看,多看了一会儿。”   太皇太后其实对容初嫤很是不满,觉得是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充满心机,勾引且唆使魏王单独去玩耍。但碍于容初嫤是容家人,容定濯又在场,不好苛责于这小女孩。   隋祉玉目光在顾磐磐与邢燕承身上来回片刻,没有任何表态。   顾磐磐这时也抬起头,不知怎么了,就看了皇帝一眼。两人视线对在一起,顾磐磐很快挪开眼。隋祉玉却是也不怕容定濯在,仍旧看着她。   那目光,让顾磐磐觉得,似像头顶有座山般沉压压的,又似有火在身上烧燎。 第54章   顾磐磐心道,皇上,求您可别再看了,要是被她爹看到……   幸而太皇太后又笑了笑,道:“还是磐磐与阿恒有缘分,回回都是磐磐找着阿恒。”   这话自是说给容定濯听的。容定濯淡淡扯扯嘴角,转头看向皇帝。   隋祉玉这才从顾磐磐身上收回目光。就听容定濯道:“皇上,殿下与臣的侄女既已找到,臣便告退。”   隋祉玉道:“好。”   顾磐磐暗中观察着这两人,她还是头次这样近地见父亲与皇帝说话,自从她上次听说,爹爹与皇上因政见分歧争执,她心里一直存着担忧。   现下见两人对话平心静气的,还是君臣一心,完全没有失和的样子。她心里的忧虑略散了些。   她也跟着道:“臣女告退。”便随着父亲离开。   父女俩回去的时候,容定濯回想着邢燕承那目光,尤其是邢燕夺给他的感觉,忍不住道:“磐磐,邢燕承和邢燕夺,也算是青年才俊,但邢家那样的家族,深似渊海,并不适合我们家磐磐。”   顾磐磐看看父亲,一下懂了,眨了眨眼,索性说:“爹爹,您放心,我跟谁都会说,我的婚事是由爹爹做主。”   容定濯本还有一堆“逆耳良言”想说,闻言这才不再开口。甚至在想,磐磐会不会觉得他有点烦人。   ——   隋祉玉今晚一直想着顾磐磐跟邢燕承一起的画面,心中郁躁,甚至有几分暴戾,索性自己跟自己下棋,以驱除脑中不该想的,只将精力放在棋局。   晚些沈嚣倒是过来了,道:“皇上,臣过来禀报莲藏教之事。”   隋祉玉闻言问:“怎样,撬开嘴了么?”他示意沈嚣坐下,陪他对弈。   沈嚣便来到棋盘边,与皇帝对坐,答:“皇上,那人说这如今的莲藏教,掌教身份最高,是一名男子,但很是神秘。教众没有见过掌教,此人只在教中上层现过身。”   “掌教之下,是左右使者,几乎都是左右使者在发号施令。左右使之下,便是各州的教众首领。还有数位灵翼使,专司传递讯息。数位掌律使,负责暗中查看教众是否遵循教规。”   “教中等级严格,教众亦分五等。此次抓住这刺客活口,是个二等教徒,不是京城人,此次突然接到任务,扮成商人入京,根本不知要刺杀的是当今皇上,只是想要立功,成为一等教徒。”   隋祉玉指尖的黑子缓缓落下,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冷酷来,沈嚣知道,那是皇帝心中想要开杀戒了。   的确,这样严密的机构与等级,实非乌合之众,加之上回行刺一事,可见情报网亦不可小觑。皇帝显然不会坐视这样一帮人继续壮大。   更何况,还有罗虚那仇在。   隋祉玉道:“可问出莲藏教在京中还有哪些人,在哪里,跟朝中哪些官员有所勾连。”   中原也算太平数十年,以往莲藏教皆是出现在皇权更迭,天下大乱之时。   以如今的世道,若无强权人物在背后支撑筹划,靠着民间势力,不会有这样的能耐。   沈嚣道:“这倒没有问出来,这个人非是教中上层,知道的还是太少,只说了些教中构成,臣会继续让人追查。”   这也不容易,上回抓的那个,什么都没有说,就毒发身死。   沈嚣又道:“另外,十多年前,此教据说还有一位圣女,那圣女地位特殊,虽不掌管教务实权,但教中宣扬的是,圣女便是莲藏教的圣莲显化,乃是教中图腾般的存在。据说历代圣女皆是十分纯洁美貌。”   “但是圣女未满十五岁以前,常年戴着面纱,普通教众无法瞻仰到圣女容貌,圣女满十五岁,才会让教众看到。但那位小圣女十多年前便失踪了,至今没有新圣女。”   “圣女既是图腾,失踪十多年,也没个新圣女,看来有些隐情。”隋祉玉戏谑笑了笑。   沈嚣也笑笑:“此教宣扬圣女是圣莲在人世显化,哪有这样容易有新圣女的。”   不过,沈嚣倒是觉得,圣女也就是名义上好听罢了,实权既都在掌教手中,那圣女又极美貌。指不定那圣女表面是教众的图腾,实际则是掌教的禁脔。这样的事,他可看得太多。   沈嚣又道:“这莲藏教十分疯狂,每回行动都先给教众喂毒,这人竟是漏网之鱼,乃是侥幸。”   隋祉玉道:“嗯,要深查。还有,若是需要,朕可以再做诱饵。”   “是,皇上。”沈嚣答。他也很好奇,那个掌教,究竟会是何人。   但他也知道,并不是那样好查的,因为这教派很是沉得住气,极少出手。   沈嚣连着陪隋祉玉下了三局,直到深夜,才被允许离开。   ——   天气渐渐热起来,青鸾书院也放假了。   到月中的时候,顾磐磐去太医院教习厅参加了针灸穴位考试。   第一场考针孔铜人,考具铜人的穴位小孔封有同色油蜡。   考场的先生从人体头部到脚部,一连报了三十个穴位。顾磐磐一边听就一边扎,只要扎对穴位,就会刺破油蜡,水就会从铜人里流出。   第二场是笔试,试题抽考了五十个腧穴的作用。以及五种病症,应刺激哪些穴位组合治疗。顾磐磐都知道,自是提笔在纸上书写。   两场考试,顾磐磐都得了满分。   想起自己取得这样好的成绩,离不开邢燕承的悉心指教,她便打算请邢燕承、邢觅楹一起吃饭。   当然,顾磐磐又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功不可没,那便是送她小铜人的皇帝。   但皇上在宫里,并不理睬她,她也见不到皇上。   如今天热,顾磐磐请过客以后,下午很少再出门,都在家里待的多。   容定濯从前也不时会去酒楼楚馆,现在女儿在家,他每晚的应酬拒了不少。   每天总要陪顾磐磐说说话,还要指导她的书画。   这一晚,容定濯带着顾磐磐从容家回来,正要进府,却见有宫人已在相府门口等候多时,说是让顾磐磐接旨。   那内侍恭敬道:“相爷,是这样的,魏王殿下今日发了高热,入夜仍是高热不退,还喊头痛,啼哭不止,一直要找‘姐姐’,也就是找容三姑娘。太皇太后无法,只好派奴婢前来传旨。”   容定濯不悦,直言道:“这都夜深了。”   那传旨的内侍擦擦汗,陪着笑脸,道:“这的确有些不便,还望相爷与容三姑娘海涵。若非娘娘实在拿殿下无法,也不会来请容三姑娘。”   顾磐磐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容定濯看看她,见她用眼神朝他示意。   容定濯也看得懂,顾磐磐那意思是:爹爹,让我进宫吧。   隋祐恒对于顾磐磐来说,是她捡回来的一条小生命。是她亲手照顾,让他从奄奄一息变得活蹦乱跳,看他从一只病弱纤瘦的小猴子,变成人人见了都要夸他长得好的白胖娃娃。总之,付出越多,感情就越深。哪怕是没有太皇太后的懿旨,顾磐磐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去亲眼看看隋祐恒,又怎能够安枕入睡。   容定濯只能道:“行吧。”   顾磐磐就道:“爹爹,那我现下便进宫了。”   容定濯说:“我送你。”   “不用,爹爹,天都这样晚,你自己早些休息。还有,我今晚应当会住在宫里,你可别等着我回府。”   容定濯哪里会听,还是亲自陪着顾磐磐,跟女儿一起坐着马车,从家里将她送到宫门。   看着顾磐磐坐宫里的马车在宫门前消失,独自坐着马车又回去了。   ——   隋祐恒果然病得严重,顾磐磐一看隋祐恒那通红的小脸,还有听他说话时沙哑的童音,只恨自己早些不知道,没有早点入宫。   因有其他太医在,顾磐磐只简单询问一些,就入内来到隋祐恒床边坐下。   见到顾磐磐,隋祐恒果然安静了许多,紧紧拉着顾磐磐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身旁。许是今日哭闹一日实在太累,被顾磐磐哄着,倒还真的慢慢入睡。   顾磐磐轻轻拍着隋祐恒的背,见他脖子上的小红点,就问姜妈妈,这是几时长的。   姜妈妈道:“殿下这是长了热痱呢,就是才起的。”天热了,小孩子长热痱挺正常。   到了夜深更一些的时候,因为痒,隋祐恒睡着了也不停去挠。顾磐磐按住他的小手,又仔细观察隋祐恒脖子上的红点,道:“不对,这看着像是出了水痘。”   守在殿外的太医,听顾磐磐说魏王身上的皮疹挠出了水泡,都是大惊,之前一直没有见水泡。看后道:“果然是水痘。”立即让人合汤药,又去取疏风清热解毒的水剂来,先给魏王涂身。   皇帝这时也过来了,听闻隋祐恒是出了水痘,神色却很是严肃,他看向顾磐磐,问道:“你以前可出过水痘?”   顾磐磐不料皇帝突然跟自己说话,摇头道:“没有。”   隋祉玉神色更沉两分,道:“你先让开,让太医来。”   岳姑姑懂皇帝的意思了,说:“这倒是,磐磐也还是个孩子呢,得要注意些。”   磐磐这一身晶莹无瑕的雪肤,可别被殿下染上了,万一不小心留些疤什么的。   太皇太后迟疑道:“应该没那样容易被染上吧。磐磐自己就是医士,她会注意的。”   她还是希望顾磐磐在此守着,以免隋祐恒醒来不见人,会不适应。   隋祉玉目光冰冷看看太皇太后,语调没有起伏:“罗移,带容三姑娘去净手和浴身,再去寻一套宫女衣裳,让她换掉衣裳。不可让她再靠近魏王。”   隋祉玉话音刚落,就见宫人来禀:“邢太医也来了。”   太皇太后立即叫邢燕承进来,今日不是邢燕承的般,他本去了京郊,回来就接到了太皇太后旨意。 第55章   皇帝此言一出,周围都静了片刻。   皇上竟提到浴身和换衣裳,太亲密,也太细致,跟皇帝惯来的高高在上,全然是两个人。   太医和宫人只当没有听到,太皇太后则心下冷笑,又为皇帝强硬的语调感到不悦。   顾磐磐则看看隋祉玉。她觉得,皇上看她的眼神含着威慑,好像她不听他的话,他会亲自过来押她去清洗更衣似的。   这时邢燕承走进来,听说顾磐磐没出过水痘,也是跟皇帝一个意思,说顾磐磐不能再照顾魏王。   太皇太后也不再留顾磐磐,万一女孩真被传染,容定濯定然不悦。   顾磐磐原本心存侥幸,但想想现在隋祐恒身边太医多,不似从前非得她照料,也没有坚持。   她离开前就对邢燕承道:“燕承哥哥,殿下面赤高热,起泡也快,我很担心……”   邢燕承看看顾磐磐,低声道:“磐磐,你自己回去熬些疏风祛湿毒的汤药来喝。”   又道:“你放心,殿下这水痘小而稀疏,色红,浆清,应当是轻证,不会太严重。这边我会一直守着,随时注意殿下的情况。”   邢燕承身上历来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见他这样说,顾磐磐放心不少,点点头。   隋祉玉在旁听着两人说话,尤其是顾磐磐信任的语调,微微蹙眉,耐着性子没说话。见顾磐磐终于离开,才看邢燕承一眼,也跟着离开。   见魏王还睡着,太皇太后起身来到殿外,边走边道:   “岳岚,你看到了么?看到皇帝先前看哀家的眼神了么?哀家若不是太皇太后之尊,他约莫会让人掌哀家的嘴吧?他历来是装得温和孝顺,把对哀家的厌憎藏得极深的,今日为着顾磐磐这事儿,可是险些不想再伪装。”   岳姑姑道:“皇上对磐磐……的确是不一般。”   太皇太后嗤笑道:“你看看他先前看顾磐磐的眼神,连点掩饰都没有的。顾磐磐这身皮肉,果然是招男人惦记啊。就算邢燕承那样稳重的人,也是唯恐她被魏王染上水痘。”   岳姑姑其实挺喜欢顾磐磐,就道:“即使不说姿貌,磐磐的性子也是很可人疼的。”   她知道,太皇太后就是担心,万一皇帝和顾磐磐真走到一起。   太皇太后慢慢道:“要不……哀家帮帮邢燕承?他和磐磐倒也很是般配。”   岳姑姑心下微惊,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是从小跟着太皇太后,从前还在小姐母族的时候,就跟着斗宅子里的姨娘,形形色色可见得太多。   她道:“可是,娘娘,若叫相爷知晓。”   太皇太后嗤道:“只有手段拙劣的,才会叫人知晓。咱们从前惩治那贱人母子,太宗皇帝至死都不知道。得寻个邢燕承与顾磐磐都在宫中的时机,在宫里,才万无一失……”   岳姑姑心下焦虑,知道皇帝以财政紧张为由,已将太皇太后的用度限制不少。太皇太后过千秋的时候就极为不满,觉得皇帝特地授意克扣,让礼部办得有失她的身份。   岳姑姑觉得太皇太后此举还是不妥,想着只有从旁继续劝说。   ——   顾磐磐想直接回家,却是被皇帝带到乾极殿。   因皇上说,万一隋祐恒的疱浆沾到她裙子上,等她这一路慢慢回去,难免不会感染。顾磐磐也不敢托大,虽说水痘可自愈,但是折磨人啊,还可能留下难以消除的印记。   顾磐磐果然先去浴身,又换一身宫女衣裳,听说皇帝还在外书房,就打算去谢恩告退。   皇帝今晚的确在忙,先是有西南来的战报。先前听说顾磐磐进宫,硬是放下手里的事情赶过去的。后面户部尚书苏庆华又进宫。   顾磐磐来到书房外,因门开着,就听到皇帝低沉的嗓音,在这寂夜里格外清晰:“朕也知道,户部艰难,你这个尚书拆东墙补西墙,很是难做,若现今的户部只有这个水准,朕再给你找个帮手。更不要跟朕提茶税,茶税不开,户部就没有进项了?要不要朕把户部的账册,把你苏府的流水给你一项一项清算。”   顾磐磐见皇帝正在斥人,担心撞上官员,赶紧躲在一旁的柱后,四个侍卫都看看她,没说话。   直到看到那官员离开,顾磐磐才求见皇帝。   她其实有点担心,觉得皇上正在生气,自己会不会正好去承受怒火。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让她进屋,他不是第一次看她这小宫女的装扮。旁的宫女从他身边经过,他目光也不会动动,但顾磐磐穿着身宫女的衣裙,却是格外吸引他的视线。   顾磐磐行了礼,皇帝收回目光,道:“听说这次针灸穴位考试,你的成绩很好。”   出乎顾磐磐所料,皇帝的声音对着她,似乎完全没有怒意,反而很温和。   她便露出微笑道:“嗯,还要多谢皇上,赐铜人之恩。”   隋祉玉受谢,却是问:“谢朕?你谢人就是口头一句?”他瞥瞥她,眸光带着一点质疑,质疑她的诚意。   顾磐磐一怔,解释说:“臣女是想着,皇上坐拥四海,臣女想不出何物是旁人有,而皇上没有的。所以只以口头表达谢意。”她也想回礼,这不是觉得拿不出手么。   顾磐磐却听到皇帝一声冷笑,他说:“怎么没有。你到处去送人的那个药锭,魏王,太皇太后,邢家三姑娘,他们都有,朕可没有。”   话出口后,隋祉玉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难以描述,似乎带着一种酸意,他很是不喜。便皱皱眉,不再说话。   顾磐磐没想到,皇上居然还注意到那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惊讶之下,道:“若皇上看得起那个,臣女给皇上也做一个,孝敬皇上。”   那药锭佩饰也能算个香囊,她当然不能以女子的身份送给隋祉玉,但是作为子民,孝敬给皇上是可以的。   隋祉玉当然发现了顾磐磐说话的小心谨慎,曲解道:“孝敬就免了,朕可没有你这样大的女儿,也不打算认个大闺女。你尽快送给朕即可。”   顾磐磐被臊得脸红了红,本想辩驳一番,想想还是只说:“皇上龙体雄健,不需用过多药材,那臣女就给皇上做一个启脾益寿的,但主要还是以佩香为主,可好?皇上喜欢什么样的香味?”   隋祉玉问:“可以做朕喜欢的香味?”   “嗯。送给皇上,当然得皇上喜欢的。”她颔首。   皇帝似是想了想:“朕觉得你身上的香气,就很好闻。”他仍在翻着手边的奏报,答得一本正经。   顾磐磐呼吸微窒,她感觉皇上在调戏她,但是他神色端凝,好像在谈论国事似的,甚至只看了她一眼,她只好道:“这个……就没办法了,臣女,臣女这个是天生的,不是调制的。”   隋祉玉颔首,他正是一直疑惑,这到底是她用的熏香还是体香,原来是天生的花软香馥。   他便低声笑笑,说:“那倒的确是没办法。”   看来只好想办法将人拴在身边才行。   顾磐磐就道:“那臣女就自己给皇上调香?”见隋祉玉颔首,又说:“皇上,臣女该出宫了。”既然皇帝不准她接近隋祐恒,她就没必要再留在宫里。   却见罗移这时过来道:“皇上,绵耳来了。” 是上次那只险些抓了顾磐磐的雪白猫儿。   那绵耳轻盈地蹿进来,跳到皇帝的案头,顾磐磐还记得,这猫儿上次一出现就要偷袭她,这次居然趴到一旁,朝她发出轻柔的叫声,颇为温驯。   顾磐磐感觉到了绵耳的示好,见它实在生得可爱,忍不住上前伸手摸摸它的脑袋,惊讶笑了笑,她便问:“皇上,绵耳今天怎么这样乖?”   隋祉玉道:“朕训导过它,它当然听话。”   不知为何,顾磐磐觉得皇帝这话里,隐隐有种炫耀的骄傲感,忍不住笑了笑,她转头看看皇帝。   很快,罗移又在殿外道:“皇上,容三姑娘的疏风药熬好了。”   顾磐磐微讶,没想到皇上还让人帮她熬了药。罗移将托盘放在皇帝案头,取出药碗和蜜饯,就静静退出。   隋祉玉就朝她道:“过来,把药喝了。”   顾磐磐走过去,被皇帝一拉,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不准她从龙椅上起来,说:“朕喂你。”   “不用。”一勺勺吃太痛苦,顾磐磐端起瓷碗,仰头想一下喝完,但着实有些苦,只喝了两口就停下。   隋祉玉问:“很苦吗?”他随即笑笑:“自己就是女医,还受不住这点药味?”   顾磐磐正要反驳,却发现,皇上竟伸舌尖舔了舔她的嘴角,准确说,是舔了舔她嘴角沾的药渍。   顾磐磐的身体一僵,看着隋祉玉,见他尝一下那药味,说:“还好,不算太苦。”   “难道是朕尝错。”她便见皇帝又倾身过来,一手支在她肩后的椅背,以困住她的姿势,将她另一边嘴角也舔舔。   顾磐磐顿时双颊滚烫,觉得周围都是皇帝的气息,反应片刻,转头躲避,就见绵耳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俩。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和妹妹一起撸猫。 第56章   只是一只猫而已,可顾磐磐仍觉被人在旁盯着似的,极为羞耻。   以往皇帝对她做这些的时候,都是禁锢了她的手。今日也不知他是忘记还是怎样,眼见隋祉玉的手从椅背来到她的肩,头也又低下来,顾磐磐情急之中,就去推他,抬手的时候,手更是往他脖子挥了一下。   大允的贵族女子有蓄甲之风,邢觅楹还送了顾磐磐好些染甲莹彩。顾磐磐没有蓄甲,但她的手指却戴了一枚莲花戒,宝石莲花尖颇有棱角。   她的手缩回来,便见这宝石尖在皇帝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看到皇帝脖子上的细长红印,还有缓慢往下滴的血珠子,顾磐磐顿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伤的是龙体。   因此,皇帝没作声,她倒是低呼了一声。   她心下跳得慌,没去看皇帝的表情。   隋祉玉是感到脖子火辣辣的,垂眸看着顾磐磐,抬手拿指尖碰了碰那划痕。   屋子里很安静,顾磐磐也不知道,皇上没说话,也没动作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就越发担心,会不会给爹爹惹事。   绵耳一下却是变得很凶,先前那甜美可爱的小模样不见了,朝着顾磐磐弓着背,要扑过来的阵势。   隋祉玉伸手挡一下绵耳,道:“出去。”   皇帝沉着脸斥喝的时候,绵耳可委屈,不明白自己护主为何还被赶出去。   隋祉玉又摸一下绵耳的头,道:“出去。”皇帝的声音变和软,绵耳才生气地跑掉。   顾磐磐看向隋祉玉,正好对上他的眼睛,说:“皇上,臣女方才……”   隋祉玉不咸不淡打断她:“你可别跟朕说,你不是故意的。”   顾磐磐顾不得他怎样想,赶紧取出自己的丝帕,用帕子吸走隋祉玉颈间血珠。   这血印一端在隋祉玉耳下,一端快要靠近他的喉结。浸出的血虽然不多,但始终是龙体见了血。顾磐磐心里揪得厉害。她感觉可以治个大罪了。   她又拿丝帕覆住血痕,紧紧按了一会儿。拿开丝帕,见已没有新的血渗出来,才稍微放心。   见顾磐磐眉头都要拧到一起,隋祉玉轻声问:“心疼朕?”   心疼?顾磐磐觉得,好像是有一点,又庆幸没有伤到皇上的脸。   但其实,她还是更怕被治罪。   隋祉玉一看就懂了,哂道:“是怕被治罪吧?”竟不是心疼他。   “皇上息怒。臣女真不是故意的。”顾磐磐当即要跪下请罪,但皇帝看穿她的意图,根本连她站起来也不让。   皇帝这时似乎随口道:“朕这伤口好疼。”   她看看他,便说:“臣女找罗总管,给皇上搽点药吧?”   见顾磐磐驽钝不懂,隋祉玉只好明示:“不用,你给朕吹吹。”   顾磐磐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当今天子说出来的话。她很想问一句:皇上,您比魏王还小?   但是她弄出来的伤,她也只好凑过去,轻轻往皇帝那伤痕吹气。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撅起粉润的小嘴,朝自己越靠越近,唇角轻勾了勾,觉得她这个表情可爱极了。   顾磐磐却很警惕,吹几下就立即靠后,她看看皇帝,再次说出自己的心声:“皇上,还请皇上以后别再总是捉弄臣女。”   隋祉玉沉默片刻,觉得有必要跟她说说:“你觉得,朕平素是在捉弄你?”   顾磐磐颔首,答:“皇上跟我,是什么关系,您这不是捉弄是什么?”她本想说“玩弄”,但不大说得出口。   隋祉玉微微挑眉。那他还觉得她想玩弄他,撩拨了他就想跑。   皇帝想想,只是道:“磐磐,你始终都会进宫。”   他话里的潜意思是,她反正都会是他的,只会是他的。他提前做点什么,也是对自己的女人做。   顾磐磐听懂了,她很想提醒皇帝,说:我爹可没这样说过。   但她没有开口。   她若说这样的话,岂非是当着皇帝的面说,她爹的权力地位凌驾于皇帝,皇帝说了不算,容定濯说的才算。   一般来说,皇帝赐婚,臣子不能违逆,还会视为恩宠。比如,她就听说皇帝才为她的一位女同窗赐婚,还是做续弦,但两家都觉得是荣耀。   皇帝若看上你家的未婚女儿,就更是了,选秀也好进献也罢,都要送进宫。   但是,她也见过太皇太后对她爹的态度,见过别的官员对她爹的态度,知道容定濯的地位超然。   皇帝和她爹已因政见有矛盾,她可不想成为两人不和的新原因。因此,她没多嘴。   顾磐磐又看看皇帝。其实她一时也分不清,皇上到底是看上她,还是只想通过她来操纵跟她爹的关系?   若是看上她,那他是眷顾她的容貌,还是真的喜欢她?   她便说:“皇上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我见家里的意思,一直都是要送我二姐容初嫣入宫的。我二姐是上京第一美人,比我好看,琴棋书画,样样都比我强。而且她的身份也比我高,她是正经的容家嫡女。皇上也知道,我只是庶女充的数。我二姐,那才是容家对皇上的敬意。”   隋祉玉可不觉得容初嫣堪称上京第一美人,不过,他更不喜这样的名号落到顾磐磐头上,便也没有提出质疑。   他笑笑,道:“行了,朕知道了。朕不嫌弃你长得不如你二姐,琴棋书画也样样不如你二姐。你安心罢。”   这意思就是,他下回还要把她当自己的女人,不见外呢。顾磐磐闻言气闷。   又提出道:“皇上,天色太晚,臣女要出宫回去了。”   皇帝思索片刻,没有留已是容家三小姐的顾磐磐在他殿里过夜:“嗯。”只是天色晚,担心不安全,他便派了李樘等高手护送。   ——   隔日,医书局的供职名单出来了。   顾磐磐一去打听,没有她的名字。连散职没有她的名字……   她有些郁闷,她都那样认真地向皇上自荐过。   不过,她很快又自省,想来还是她的能力、经验不足,不足以让皇上信任。   她得继续努力学习。   连着好几日,顾磐磐仍是足不出户,就在家看医书,练针灸,连义诊都暂时没去。   从前,她没有这样好的条件,看不到这样多医书。现今,她爹爹给她找的,宫里借的,还有邢燕承借的,她压根就看不过来。   直到段含皙来约顾磐磐去静真寺游玩,说是静真寺的牡丹开得格外好,她才终于出了趟门。   顾磐磐提前叫人去给邢觅楹递信,几个小姑娘就在静真寺大门前会和。   邢燕夺也陪着邢觅楹来了,不过,他将邢觅楹送到后便离开,说是晚些来接她。   三个少女就带着侍婢进去寺中,顾磐磐与邢觅楹好些天没见面,相互都很想念,也就格外亲密。   静真寺的牡丹果然开得盛,顾磐磐尤其喜欢一种通体雪白的品种,叫云雾仙,花盘丰硕,晶莹剔透,开得袅袅簇簇的,美得令人心醉。她在云雾仙附近流连好一会儿才走。   邢觅楹等顾磐磐赏完牡丹,突然告诉她:“磐磐,我下月初就要成亲了。”   “这样快?”顾磐磐知道,大家族都是提前许久就定亲,她以为邢觅楹与沈嚣要明年才成亲。   “嗯。”邢觅楹说:“因为沈嚣的父亲快撑不住了……两家商量,要我尽早嫁过去。”   这样啊。若沈嚣的父亲过世,这亲事的确就要耽搁太久。顾磐磐担心加重邢觅楹的忧虑,自然是想尽办法开解她。   两人絮絮说了许多的话。   邢觅楹和段含皙接着叫去姻缘殿,顾磐磐不想去,独自去了药王殿,在药王菩萨殿给隋祐恒点了灯,又在后殿默诵经文。   她突然听到后窗有些异响声,有些疑惑,容柒立即护在顾磐磐身前,专注看着窗边,那边果然现出一道人影。且是她们认得的。   那男子身形高大,一身黑色箭袖衣衫,五官英俊醒目,眼若桃花,眉峰修长,身上有种宝剑寒锋般的锐气,正是邢燕夺。   “邢将军,你受伤了?”顾磐磐诧异道。是遇到刺客了吧?   邢燕夺撑着窗一跃而入。他穿着黑色,在这殿深处,本是不显血色的,但他身上和衣袖上血迹实在太多,更何况邢燕夺身上的血腥味太浓。   顾磐磐难以想象,是什么人竟能伤到这位被称为战神的将领。这静真寺素来幽静,没想到竟暗藏这样的杀机,是何人这样胆大。   她就说:“将军,你流了好多血。可需要帮你包扎一下?”顾磐磐示意容柒准备纱布。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见这小姑娘今天穿着是一身浅紫灰色的裙裳,明紫色的透明披帛,鬓边别着幼黄色的花朵,裙幅的颜色稍显黯,但那脸庞却是娇嫩明亮,如明珠般照人。   他便说:“无事,并未伤到要害。我身上的血,很多是旁人的。”   听邢燕夺说他身上的血是别人的,顾磐磐放心了些。这好歹是邢觅楹的亲哥哥,若是他出事,阿楹不知得有多难过。   她又看看邢燕夺的脸,见他神色无异,没有失血过多的样子,只是眉心微蹙,这才相信邢燕夺说的实话。   顾磐磐道:“将军是遇到了……”   她的话音还未完,邢燕夺目光忽变,身形微动,已挡在顾磐磐身前。邢燕夺随即目露狠戾,他不是已将那帮人杀光,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容柒正在一旁取纱布和金疮药,转瞬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回到顾磐磐身边。   一道黑影从后窗破窗而来,顾磐磐还没看清,邢燕夺已将一柄匕首插进来人后颈。后殿里顿时充满血腥味。   三个人来到外间,这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随即是一道男声:“磐磐?”   竟是邢燕承的声音。   顾磐磐微怔,便让容柒去开门。 第57章   容柒打开门,邢家兄弟两人对视片刻,邢燕承的眼睛轻阖了一下。   却是邢燕夺先问:“燕承为何在此?”   他是为了等邢觅楹,才到这静真寺,那邢燕承呢?   邢燕夺知道,邢燕承看到他跟顾磐磐在一起,心里约莫对他又会有想法。   他心里顿时也有些郁躁,为了邢燕承,他已很是克制,根本没有主动接近过顾磐磐。   方才他击杀完刺客,来到此处,也不知是顾磐磐在此殿中,只是恰巧遇到。   当然,以邢燕夺的骄傲,他也不会去对人解释。   邢燕承身边很快又出现两人,竟是沈嚣与邢觅楹。   邢燕承这才道:“先前我与沈指挥使去了趟靖阳侯府,看了看沈二爷,我们知道你跟楹楹在此,顺道就来看看。”   这地方死了刺客,需要善后。   正好沈嚣在,邢燕夺就告诉沈嚣他遇袭的经过,他独自在附近的紫藤荫观景,这几个刺客突然出现。   沈嚣上前察看死在药王殿的这一个,捏开此人的嘴,就见此人舌根发黑。   他让人将这刺客的尸首带走,回去验尸,看是否与莲藏教有关。   等他们处理完正事,顾磐磐才上前问:“燕承哥哥,你今天进宫了么?魏王殿下现今如何?”   邢燕承看到顾磐磐,最先想到的,其实是皇帝脖子上的那道划痕。   想来,那是皇帝想对顾磐磐做点什么逾矩的,被顾磐磐不小心伤到。   顾磐磐还不知道,因为她那一下,这几天后宫里可是平地生澜。   前些天,众妃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好碰到去看魏王的皇帝。   几个宫妃都看到了皇上脖子上的抓痕,下来后自是要打听。太暧昧了,不禁都在猜测,是女人抓的,还是猫抓的。   一打听,说是被皇帝自己养的猫给抓了。   但是大家都见过,绵耳在皇帝面前那俯首帖耳,温驯至极的样子,怎样也不该抓皇帝才是。且这抓了皇帝的畜生竟没有被杖杀。   邢觅甄便问邢燕承,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邢燕承知道,那不是猫抓的,而是顾磐磐弄的。他还记得,那晚顾磐磐手上戴的宝石莲花戒。   当然,他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   邢燕承就答:“我今日才从宫里出来,殿下已快痊愈,结的痂几乎已脱落,膳饮如今也正常,精神亦很不错,磐磐明后日就能进宫看殿下。”   顾磐磐高兴道:“那就太好了。辛苦燕承哥哥。”   等沈嚣离开,邢燕承这时才告诉邢燕夺:   “沈二爷的病情恶化,怕是连这几日都撑不过。祖父说,急事急办。三日后正好是黄道吉日,阿楹就三日后出嫁。”   邢燕夺闻言皱眉。这世上又非只有沈嚣一个男人,嫁不成沈嚣,难道他妹妹还嫁不了别人。但这是其祖父与父母共同决定,他不喜也不能干涉妹妹的婚事。   邢燕承道:“皇上身边可缺不得沈嚣,沈二爷若过世,皇上必然要夺情。沈嚣因公不能守孝,私事上定然更加恪守孝义,三年内绝不会以任何理由娶妻。沈二爷就沈嚣一个儿子,只盼着死之前一定要看儿子成亲。所以,楹楹不嫁,沈嚣也会娶。”   邢燕承说的,邢燕夺都明白。邢太尉和沈老侯爷早商量好两府联姻,哪怕急一些,但邢觅楹也肯定会嫁去沈家。   婚事虽急,但邢沈两家财力深厚,操办起来却也容易。再说定亲时两家就将该备的早备下,保证邢觅楹能嫁得风风光光。   ——   顾磐磐也想去参加婚宴,可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不能如妇人般去吃婚酒,更不能去新房观合卺礼。顾磐磐就跟邢觅楹约好,等她成亲前后去看她。   顾磐磐回家后,第一时间就是准备随礼。除了那条手串,她第一次从容定濯给她的小库房里取用物资。   拟好随礼清单,她便叫人将清单送去给容定濯过目,容定濯自是同意。   邢觅楹出嫁前这几日,她的母亲龚夫人数次开导,说:“阿楹,你要明白你爹的苦心。你祖父……的确从家族考虑,但你爹,让你嫁给沈嚣却都是为了你。”   为了给邢觅楹一条退路。邢家是走在刀锋上,万一真有天败落,以沈嚣得皇帝的器重,是完全可保全邢觅楹的。当然,前提是小夫妻感情和睦。   龚夫人又道:“沈嚣身边没小妾,你作为正妻,嫁过去可不许任性胡闹。必须得圆房,知道么?不能让沈嚣觉得邢家辱他,嫁个女儿给他却不让碰。”   若换个别的女孩,听到圆房,估计得羞死,邢觅楹却只是皱眉,道:“我知道了,娘。”   这时便有人通禀:“夫人,三小姐,容三姑娘到了。”   顾磐磐是邢觅楹邀请过来的,她特地让顾磐磐来帮忙挑选花冠。便赶紧将好友迎进屋里。   龚夫人自然是让两个小姑娘自己相处。   顾磐磐就见桌上摆满花钗宝钿,还有好几顶花冠。有红宝石黄金枝花冠,红珊瑚间明珠花冠,还有红蓝二色宝石交镂宝冠,满镶绿松石的花冠。   就是吉服还没制好,将以宫中之前赏赐给邢觅楹的新翟衣为替。   顾磐磐帮着选了那顶满红宝的花冠,她觉得这个颜色特别衬邢觅楹。   邢觅楹则将另一顶红珊瑚间明珠花冠比在她头上,道:“磐磐试试呢,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我怎能戴这个,我又不嫁人。”顾磐磐笑着推开她的手。   邢觅楹却帮顾磐磐取了簪子,将花冠戴到她头上,这一打量,惊艳道:“太好看了!将来谁做我们磐磐的新郎,那不得被迷得神魂颠倒。”   顾磐磐扭不过她,由得她闹了一阵,转过身时,却见门外站着邢燕夺,她一愣,赶紧取掉花冠,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邢燕夺却是眯了眯眼,脑中仍是顾磐磐方才头戴花冠的模样。   的确好看。顾磐磐平时的打扮偏素淡,戴上那珊瑚明珠花冠,简直判若两人。太艳了,那种能将你的视线和心神完全摄取的光艳。   好看得看了之后,就想据为己有。   “哥哥怎么来了。”邢觅楹不料兄长会突然出现。   邢燕夺从顾磐磐身上收回目光,道:“就是过来问问,你还有哪些需要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邢觅楹道。她说完就赶邢燕夺走,不让他打扰自己和小姐妹。   ——   顾磐磐是下午才从邢家离开,她走的时候,邢太尉正巧在前庭,邢太尉远远看到顾磐磐的身影,就朝身边人道:   “容定濯得了个好女儿。一个女儿,不仅让皇帝上了心,连我最器重的两个孙儿,也是惦记着了。”   邢太尉身边站着的,正是邢家的幕僚沧山先生,精通兵法、历算、阴阳、天文,颇得邢太尉信赖,他看着顾磐磐的背影,赞叹道:“这个容三姑娘的姿貌,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沧山先生又道:“不过,属下只知二公子对这容三姑娘有心,但属下并未看出来,大公子对这容三姑娘有何异样之处。”   邢太尉冷冷笑了笑,道:“你别看燕夺表面似乎对那容三无意,我是最清楚他的。”   沧山先生顿时明白邢太尉的意思,太尉是怕这容定濯的女儿引来兄弟失和,他就低声道:“属下倒是知道,秦州云家有位‘芜夫人’,为云家二爷,三爷两兄弟共享之。”   云家那事在秦州也算是公开的秘密。云二爷与云三爷两人各有正妻,但兄弟二人这三年来一直共享着一位姬妾,并以华楼藏之,两人时常留在那芜夫人处过夜。更听闻有兄弟二人都宿在那芜夫人处,三人同欢的。   还有官员参云家家风不正,荒淫靡烂,甚至向先帝与当今皇帝都参奏过,不过两位皇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云家这事。   这样罕见的传闻,甚至让先帝也曾想一睹这芜夫人的姿色。   而当今皇帝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是得用的,皇帝甚少管到人后院里去。   邢太尉皱皱眉,道:“燕夺从小是个傲性的,燕承瞧着和气,其实也是极有主见。岂会与人同享女人。”   沧山先生道:“那是对妻子。若容三姑娘届时已有些经历,不足以做正妻,两位公子又相争不下,属下倒觉,可以向两位公子暗示,总比兄弟为敌的好。否则,就只能杀了这容三姑娘……”   邢太尉道:“嗯。到时再说罢。希望他们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让我失望的好。”   ——   转眼就到邢觅楹成亲这日。   邢家嫁嫡女,又是沈指挥使娶亲,在上京贵族圈子里,别提多轰动。   这日的天气极好,天碧如洗。   新人在庭中行拜礼后,邢觅楹就被沈嚣带进后院的新房。   邢觅楹在女子中算高挑的,戴上这花冠,就更高了一截,但她也感觉到在沈嚣身旁,还是显得玲珑娇小。主要是沈嚣这厮心黑手辣,威名响彻朝野,因此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合卺礼皆成之后,沈嚣就去前面招待宾客,邢觅楹就独自等在新房。   饶是她平时大咧咧的,此刻也很是紧张。   虽然屋里放着好几个鎏金宝相花冰盆,但邢觅楹还是觉得有些热,就把外边的大袖衫给脱下。   她戴的正是那日顾磐磐挑的红宝璎珞赤金的牡丹花冠,镂雕得精巧非常,少女鲜嫩的面庞前,是一排璎珞珠滴垂下。   邢觅楹自己撩起珠滴流苏,露出顾盼生辉的一双眼,又来到桌旁,舀了碟子里的琥珀冰凉糕吃。   吃饱喝足,就又叫小丫鬟帮她取了花冠,直接沐浴更衣,换了身薄质中裙,自己开始躺在床上纳凉了。   一旁的沈家妈妈看到这位新妇如此不拘的做派,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却碍于邢家势大,不好说什么。   邢觅楹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一身吉服的沈嚣从前边回来,沈嚣看看她这似已安寝的样子,就说:“你歇着吧。”转身便要走。   邢觅楹一下从床上坐端正,问:“这个点儿,你去哪儿啊?”   沈嚣回过头,诧异看向邢觅楹,两人目光相对,都沉默了少顷。   邢觅楹就道:“沈嚣,我告诉你,没有成亲另说,我们既已成亲,你就是我丈夫。今天是我们的花烛夜,你哪里也不准去。”   她的男人,她不管他以前如何,总之成亲后,她是不允许他再养女人,什么小妾,通房之流的。   沈嚣还真是打算去睡另一间。这位骄横跋扈的邢三小姐,他以为她会心照不宣,以后各管各的,完全没想她会这样说。   邢觅楹继续说:“你要是敢让我守活寡,我……我就敢让你……”她想威胁,但还没想到到底怎样威胁才好。   沈嚣为他这位新夫人的大胆微微震惊,笑了笑,清朗的俊眉微挑,却是掠过一抹邪气,他道:“我几时说要让邢三小姐守活寡,不过是想先浴身,你若是急着圆房,那我也可以晚些再洗……”   他说着作势就要解外袍,朝邢觅楹走来。   邢觅楹可不是急着圆房,只是担心沈嚣是打定主意跟她当假夫妻,见他居然就迫近自己,心头也有些怕,赶紧说:“你别过来,一身的酒臭,赶紧先洗干净吧。”   沈嚣也不介意她的“嫌弃”,笑笑,转身又走了。   等沈嚣再次出现的时候,邢觅楹就端坐在桌旁等着他,挺胸昂首的,打算开始跟沈嚣讲她刚才打好腹稿的婚后章约。   她略清嗓子,说:“沈嚣,既然我现在是沈夫人,就跟你说清楚,我不管你从前有什么红颜知己,总之,从今日起……”   沈嚣不耐道:“你的话好多。留着以后讲吧。”   邢觅楹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已发现自己腾空而起,是她被沈嚣打横抱起来,接着沈嚣走几步,她又被抛落在了床上。   邢觅楹摔在榻上时愣了片刻,她揉揉自己被摔得有点儿疼的屁股,看到男人逼近的身形,这才意识到危险,口齿不再那样伶俐,问:“沈嚣,你,你喝醉了吗?喝醉的话,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她的睫毛不住扑动,抓着被褥的指尖也在轻颤,目光也有些退缩。   沈嚣笑了笑,见这姑娘完全没有了先前雄赳赳的气势,到底是个小女孩,还是怕的。   他没喝醉。他很清醒,自从隋祉玉登基,他做了这勾沉司指挥使之后,就再没有喝醉过。因为他担心误事,让皇帝陷入任何的被动。   沈嚣也不说话,只是开始慢慢地脱自己的衣裳。既然是邢觅楹留他下来过夜,他身为男人,当然不会走。   他来到榻边,俯身下去,这才唇齿明晰道:“我没有醉。”   男人随即伸手向邢觅楹腰间的束带。邢觅楹哪里肯任他摆弄,下意识挥手挡着他的动作,却根本无济于事。   她往旁边看了看,她的衣裙都被扔到一旁,有的在榻的另一头,有的就在榻边的地上。她现下是真怕了,但想跑却也跑不掉。干脆蓄力于掌,攻向沈嚣。   沈嚣的目光在自己这位夫人身上来回巡了巡。邢觅楹的身段很好,活泼爱动的少女,身体格外柔韧,肌肤充满弹性,如玉般光洁柔嫩。   不是完全的柔弱美,而是玲珑鲜活,既像水蜜桃般饱满多汁,又若芍药似的艳丽。   逗着女孩的三脚猫功夫过了几招,沈嚣捏住邢觅楹的手腕扭在身后,在她耳边微微嘲笑:“夫人,今晚我可不想动武。”   沈嚣彻底将少女笼罩在身下,邢觅楹承受着男子的重量,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心头,她这时又后悔了,道:“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先不圆房……”   “现在跟我说不圆房?”沈嚣狭长的眼蒙上欲望,声音缓慢而凶狠。晚了。   “我是觉……”邢觅楹的话未说完,已被沈嚣的唇赌住了后面的音节。但他只是在她唇上停留一瞬,就沿着少女美好的下颌线条,继续往下……   ——   顾磐磐今晚留宿在宫里,因为隋祐恒的水痘终于彻底好了。她进宫陪了半天,可孩子还是舍不得她走。   太皇太后便赐顾磐磐住在清凉台,以便第二日继续陪伴隋祐恒。   罗移却是知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复杂。   好兄弟都做了新郎,陛下可是天子,却还在“独守空闺”。   这样的对比之下,皇上的心情可想而知?   清凉台的景色不错,还有湖水清波,格外凉快。顾磐磐很喜欢这处,她玩了会儿水,很快入睡。   她的睡相时好时坏,若是当夜梦多,就爱变化姿势。   夏夜热气散去,为接凉风,时人夜里就寝都开着窗。清凉台榭也不例外。   但隋祉玉是从门走进来的。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做出翻窗这等事。   他一进屋,目光扫向榻边,就见顾磐磐穿的是条薄薄的丝裙,裙子快要爬到腿根,两条修长的腿露在外。   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仍旧可见双腿白皙如雪玉雕成,加之那睡姿不大雅,几乎是岔着……   连隋祉玉进来前,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丽景。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向榻边走过去。   顾磐磐这时突然醒了,在她还未坐起时,已被捂住了嘴。她看了看身边伟岸的身形,又嗅到熟悉的梅柏香,抬眼去看他,是皇上?   见她看清他是谁,隋祉玉这才放手。   顾磐磐心都快从嗓子跳出来,坐起身低声道:“皇上,你怎么过来了?”   容柒呢?还有太皇太后派的宫人呢?   隋祉玉便说:“好多天没见到你。”   顾磐磐唯恐被人发现皇上半夜在自己屋里,赶紧道:“皇上,你快走吧。”   她去推隋祉玉的时候,这才猛然注意到,自己的裙子都攀到了哪里。赶紧扯过凉被盖住腿,又在被子遮挡下,将裙子朝下拉。   但她不知,她这个咬着唇拉裙子的动作,简直不啻于引诱,尤其是因为坐着,蹭动了两下,还拉不下去。   还好光线昏暗,她只希望皇上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被子下的动作。   隋祉玉哪能没注意到,尤其是顾磐磐这窘得脸快要滴血的表情。   他眸光深深,按下笑意,欺身过来,手滑到凉被里面,道:“朕帮你。”   顾磐磐一惊,哪里肯,刚动了动想到躲避,谁知隋祉玉的手正好在另一侧。顾磐磐僵了腿,听他压低声音道:“别动!”   他的手覆在那肌肤上,娇嫩细腻,柔滑如新绸般,令人爱不释手。还好,顾磐磐只感到那略显粗砺的指腹若有若无抚过,并未做停留。   隋祉玉一手扣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抬起一些,果然将裙子给她拉到了脚踝。   顾磐磐诧异看看皇帝,皇上比她想的要守规矩。   她见裙子穿好,立即下榻去一旁的衣物旁,摸索出自己做的佩饰,递给皇帝,道:“皇上,臣女做好了这个,也带进宫了,原本打算转交给罗公公,让他呈给皇上的。”   正是皇帝之前向她讨要的谢礼。她拿这个来转移他的注意。   顾磐磐原本想将药锭雕个龙形,不过她的雕工一般,担心雕成大虫子,就只刻了河山海水,象征海晏河清。她觉得皇帝会喜欢这寓意。   隋祉玉拿在屋里唯一的灯下看了看,是一枚偏紫到近墨色的药锭,刻着山河水牙,坠着白玉珠,明黄穗子,可见小姑娘还是用了心的。他对这药绽佩饰很满意,不知怎么就说了句:“这就算定情信物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意外,微怔了怔。   灯色迷离,顾磐磐看一眼皇帝的眉眼,竟有种被蛊惑的感觉,她立即掐掐自己。   更正道:“皇上,这是孝敬。”   隋祉玉不悦蹙眉:“再说孝敬,你叫朕一声爹爹来听?” 第58章   皇上有时可真讨厌。她看看皇帝,问:“我叫了,皇上能给我封个公主?”   隋祉玉唇角翘了翘,那笑容在顾磐磐看来,别提有多可恶:“想当公主,朕也可以考虑。”   顾磐磐心一横,故意气他:“义……义父……?”她叫着有点硌牙,就不知皇上听着感觉如何。   隋祉玉还没料到她真敢喊,笑容慢慢敛了:“你再叫一遍。”   他耳边突然响起,她每回对着邢燕承叫得甜甜的“燕承哥哥”。邢燕承比他还大几岁。   顾磐磐感觉到皇上这话阴仄仄的,改口道:“算了,臣女可没有那个公主命。”   她又看看皇帝,见皇上脸色果然好了些,又道:“皇上是金口,上回说臣女的命能显贵,果然爹爹就来找我了。臣女对现今的一切,已极是满意,感觉还跟做梦似的。”   隋祉玉笑她:“极是满意,就因为显贵了?”那他也能给她。   “不止啊,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有爹呢。皇上不明白,有爹疼,和没爹疼,那是全然不同的。”   皇帝闻言,沉默未语。他的确是不明白,有爹疼是种什么感觉。   想起皇帝一岁就没了爹娘,而且爹娘还含冤而死,顾磐磐顿时反应过来,忙从桌旁来到皇帝所在的铜灯旁,歉意道:“皇上,臣女没有别的意思。”   她并不是故意戳皇上的痛处。她太清楚从小没有爹娘的感受,哪怕爷爷再疼爱她,但哪个小孩子不想要父母的关爱。   隋祉玉还是没有说话。   顾磐磐见皇帝不说话,心里越发歉疚和忐忑。她觉得皇上一定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隋祉玉其实没有她想的这样脆弱,也没有这样容易对她发怒。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应,是因为注意被顾磐磐本人吸引。   顾磐磐贪凉快,身上这裙子是极薄的,她先前在榻上,那边光线暗,并不觉得有异样,现在她跟着皇帝来到铜灯旁,在灯光下,胸前的淡色素丝,又薄又透,简直快包裹不住那饱满丰盈。   连险峰间的沟壑,也朦胧可见。随着她紧张的呼吸,轻轻起伏。   顾磐磐还专注着皇帝,觉得他又要龙颜震怒,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   隋祉玉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随即就只定定看着这屋里唯一的灯火。   他此时竟不知,今晚来这清凉台,是对,还是错。   他若就在这里将顾磐磐给幸了……她会哭鼻子的吧。   顾磐磐见皇帝还是不回应,心道,惨了。皇上这是气得多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应该跪下请罪。   隋祉玉拉着顾磐磐要下沉的身子,将她带起,这时才道:“朕知道,你没有恶意。”他的声音已明显比先前更沙哑。   他又慢条斯理将顾磐磐送的药佩系在腰带上,才看向她,说:“顾磐磐,有爹疼算什么……”   顾磐磐看看皇帝腰间,主要是看药佩,在想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即见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你以后就知道,有夫君疼你,才是你下半辈子的福气。”   顾磐磐的脸顿时就火辣辣。也不知是因为他身体带来的热气,还是被他的话臊的。   隋祉玉搂着她的肩,带着她回到塌边,道:“睡吧。朕要回去了。”   顾磐磐看看皇帝:“那臣女就不送皇上。”   隋祉玉笑笑,心里清楚,她是巴不得他赶紧走。也不再说什么,果然转身离开。   隋祉玉下了门外台阶,目光沉沉,道:“罗移,派人把守好清凉台。”   罗移回头看一眼这夜色中的水榭,垂首道:“是,皇上。”   ——   顾磐磐这回一夜好梦地睡到天亮。   上午她陪隋祐恒时,就听太皇太后道:“听说磐磐的马球打得很好。”   顾磐磐闻言也没有谦虚,答:“是还可以的,娘娘。”   她虽然不会武艺,但也是个到处跑的,又爱游水打马球,瘦是瘦,看着娇柔,但真的不弱。   太皇太后就笑笑,道:“磐磐也知道,朝觐大典快到了,诸国来使已陆续抵京,有两位公主也进京了,届时,怕是你们这几个马球打得好的小姑娘,要陪着公主们打打马球,较量较量。”   顾磐磐听了很高兴,她就喜欢跟高手打马球。便说:“那臣女就先领旨了。”   太皇太后颔首,随即又似不经意道:“这次公主们进京,多半是想着要和亲的。皇帝的后宫,怕是又要进人了。”   太皇太后这样说的时候,特地观察顾磐磐的神色。   就怕的是,顾磐磐也对皇帝有心,两情相悦。   不过,这时正好隋祐恒扑到顾磐磐身边,顾磐磐转头去看隋祐恒,就听他道:“太好了!又可以看姐姐打马球!”   顾磐磐笑着道:“到时候,你给姐姐鼓劲。”   “那是当然,姐姐一定会赢!”隋祐恒大声道。   太皇太后便没能看到顾磐磐的表情,有些不悦地皱眉,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然,那两位公主进不进宫,还得皇帝决定。公主和亲,未必就要进宫,也可以嫁给宗室,甚至可以嫁给豪门大阀的青年才俊。   如今,她是越发管不到皇帝的任何事,这样说,不过就是为了看看顾磐磐的反应。   顾磐磐在慈寿宫陪隋祐恒用了午膳,出宫前,听说皇帝召见,又去了一趟乾极殿。   ——   顾磐磐来到皇帝书房,上前问安,道:“皇上召见臣女,不知何事?”   隋祉玉放下手里的笔,看看她,道:“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你那药佩,朕带着甚好。”   就这个?顾磐磐还以为皇上有什么事,谁知就是特地为她送的药佩道谢。   这个道谢不要紧,却是让她又想起,昨夜和皇帝在清凉台的“幽会”。她心里便有些愤愤,皇上不不如不道谢。   隋祉玉看到顾磐磐那神色,就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愉悦地笑了笑。   不过,顾磐磐又想起今日太皇太后说的,有他国的公主已至上京,怕是即将入皇上的后宫。   她心里有丝莫名感受,便不再去想两人昨夜的暧昧,极力摈开这种男女间的氛围,只是以医女的身份提起:“皇上,虽然臣女此次没能进医书局,不过,臣女以后一定会有资格进的。”   隋祉玉闻言颔首:“你倒是真心喜欢行医。”   顾磐磐笑道:“是啊,臣女就是可惜生为了女子。小的时候,我的爷爷说,我爹是个军士,臣女那时还想过,要到军营去当军医呢。”   “你还想过当军医?”隋祉玉看看她。顾磐磐这样的姑娘若真去做军医,简直是在一群只有草吃的狼群中,投进去一块最鲜嫩的肉。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想的,我爷爷又不会让。后来就没这个想法。”顾磐磐答。   隋祉玉倒真心感叹一句道:“你的志向原不错,可惜投错了身。军医太少,好的军医更少。”   顾磐磐听皇帝的语气很是有感而发。想起皇帝开设医书局,证明皇上很重视医学,他的这一点,总让她很有亲近感。   就忍不住问:“皇上是因何感慨呢?”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按说,容定濯的女儿,跟她爹一个立场,问到军政方面的事,不免有打探之嫌。   不过,有些事情跟顾磐磐闲聊几句,倒也没什么。   隋祉玉就道:“战场比你想象的残酷。你的性子,看到尸横遍野,未必经受得住。”   他顿了顿,又道:“譬如,现今西北两军僵持不下,突厥军多以污秽之物涂抹箭镞,又放到油布囊或是猪脬中收存,这样的箭镞,用在战时,但凡将士受伤,就极易染金创痉而死。”   顾磐磐一愣,她果然是不懂的,原来打仗时还有这些手段。   隋祉玉又道:“军医太少,光是接骨,治跌打,疮痈,肠辟,就不够了。遇到金创痉,几乎都是必死。”   像顾磐磐这样的医者,当然很清楚,人感染了金创痉,是很痛苦的。她见过发病的病人,呼吸艰难,身躯痉曲抽搐,角弓反张,通常几日就死了。   还有些人经过治疗,捡回条命,人却是残废掉。   箭镞若直接淬毒,成本太高。收回箭镞的时候,哪怕是完好的皮肤,沾了毒药也难免不好。而且,毒药若大量在军中泛滥,并不可行,万一出了别的岔子也难说。   若箭镞只是有秽污,只要不是被箭所伤,回收也不会有害。只是脏些罢了,洗净就好。   这样特地污秽过的箭镞,一旦破开人的肌理,此人十有八九逃不过染金创痉的命运。   金创痉在当下是很难医治的病症。   这样一来,便令有些并不足以致命的外伤,变成了必死之症。   顾磐磐想想,说:“金创痉的确是难治,要越早救治越好。”   她又道:“我见我爷爷以前给人治金创痉的方子,用过荆芥桂枝熬土虺酒,再以玉真散外敷,有些还是有效的。不过,那些在行军时制起来可麻烦,往往又要连服数日。”   隋祉玉道:“你的爷爷顾迢龄……朕听闻,他在京中的时候,针灸与药酒极为出色,别的倒不知。”   不过,即便只靠针灸与药酒,顾迢龄也得到大长公主的另眼相看,可见一斑。   顾磐磐最敬爱的人就是自己的爷爷,闻言道:“皇上,我爷爷很厉害的。他就是担心自己太厉害,砸了别的太医的饭碗,所以谦逊。”   隋祉玉见她提到顾迢龄时骄傲的样子,突然想到罗虚,不禁一笑。颔首:“但在战场上,哪能带这样多药材。受伤的军士一多,药就不够用。”   顾磐磐想想道:“我爷爷还研制了一种蜈蝎蝉蜕散,较为好带的,这个药力也更强……”   她想想又说:“皇上,不如您安排一批人专抓蝎子这些,我可以帮您都制成蜈蝎散,可以先供给精锐军,或是皇上最为信重的军营。您觉得怎样?”   “抓蝎子?”隋祉玉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点头:“嗯。铁嵬营能种瓜,就能抓蝎子吧?要不就去民间多收一些。”   隋祉玉看看这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目光凝驻片刻,他知道,顾磐磐考虑的是那些底层的士兵,蜈蝎蝉蜕相比其他药材,更容易得到,这样的低成本,朝廷也愿意出。   隋祉玉笑笑,道:“好。”   “不过……”他看看顾磐磐那纤纤十指:“你弄那些五毒之物?”   顾磐磐说:“皇上放心吧,拿到我这里都是死物了。我既然跟您请命,那肯定无事。”   隋祉玉思忖片刻,还是道:“不如你把方子贡献出来?还需要哪些配伍的药,都让你一个人做,也得累着不是。”   顾磐磐就道:“好吧。”她果然将方子写下,交给皇帝。   这时,外面有内侍来禀:“皇上,禹国王子与公主在外求见。”   顾磐磐转眸看看皇帝,心道难怪皇上今日穿着一身白地绣金的龙袍,这样正式。入夏后,她见皇上几乎都是浅淡素袍,原来是要接见宾客。 第59章   顾磐磐知道皇帝有正事,她也不再多留,道:“皇上,那臣女先回去了。”   “嗯。”隋祉玉叫来罗移,让他派人带着顾磐磐从侧门离开。   因此,顾磐磐一路走出去,也没见到禹国的王子和公主。她原本还想看看那公主长什么样。   禹国国姓为滕,国内以盛产良马著称,炼铁锻造工艺亦高,兵器制作尤为精良。可谓举国成年男子皆可参战。   此次进京的禹国王子名为滕术易,公主名为滕今月。   这兄妹二人今日才进京,上次朝觐大典已是三年前,入京的是两人的大哥,还是先帝在的时候。   因此,隋祉玉与这兄妹二人并不熟。   两兄妹进了殿,便上前向皇帝行大礼。   这滕氏兄妹容貌生得并不相似,哥哥滕术易二十五岁,器宇轩昂,相貌粗犷,是个野性十足的汉子。   妹妹滕今月十八岁,五官非常漂亮,且长得很有特点,媚眼如丝,双唇尤为丰润,再穿一身禹国特有的褶裙,头戴金花冠,乌发以珊瑚贯珠,扎成辫子,与大允女子很是不同,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   滕今月行过礼看向皇帝,撞上的便是一双冰冷的,仿若俯瞰众生的眼。   看到隋祉玉,滕今月心下一震,顿时就明白,这新帝……难怪让父兄这般忌惮。有些人,你只要看看他,就让人会有想臣服的感觉。   滕今月其实已有思慕之人,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且这新帝姿貌的确生得叫女子难以抵御,就朝隋祉玉露出笑意。她知道她怎样笑起来更勾人。   隋祉玉从滕今月身上收回视线,命人给二人赐座,奉茶水。   这位滕术易王子善于交游,不仅带来禹国贡品,自己还命人先送了私礼入宫,是他本人对皇帝的孝敬。   私礼之中,有两副上等锁子甲与结构图,工艺极为精巧,还有一种新制的虎脊箭。隋祉玉已先看过。   他便看着滕术易,笑道:“不知以王子的虎脊箭,攻你的锁子甲,是哪个胜出。”   滕术易也笑说:“陛下,这个,臣还真的试过,若以铁背弓配这虎脊箭,就连这锁子甲也难以抵挡。这虎脊箭的破甲之力,未必能与陛下命人所制的飞芒箭相比,却也不会差得太多。但比飞芒箭所用铁料要少。因此,臣仍是想呈给陛下过目。”   今年开春,大允西北军在孝原失利,中了突厥埋伏。不止行军都统陈渊判断失误,据说那一批从银州军备所运过去的箭矢也有问题,因为赶工或是别的原因,不少箭矢粘合不够,箭羽也易脱落。   当今皇帝自是震怒。人的判断可能出错,军械的问题却本可以避免。皇帝最恨的就是军中腐败,让战士与百姓白白送命,当即命人彻查,后来一批人被追责重惩。且听闻大允从现在起,实行兵器监造官员追责制,在兵器上均要刻录建造官员等名字。   滕术易知道皇帝极为重视军事,当然要投其所好。   皇帝便叫内侍在花园中设了铁靶,倒没用铁背弓,就用一般的木弓,试了试这虎脊箭。   滕今月在旁望着皇帝的侧颜,看他纯熟自如的开弓姿势,并打量他在这身龙袍下的体魄,只觉得,若非她意有所属,怕是立即就要心旌摇荡。   但她是不会爱皇帝的,哪怕真进宫服侍皇帝,她心里还是会向着那人。   就见皇帝试箭之后,见箭透靶心三寸,道了一声:“甚好。”   滕术易也微微色变,没想到皇帝的箭术与臂力这般惊人,他这时让滕今月先退下,打算与皇帝单独说话。   滕今月离开前,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已转过身,与滕术易走向园子另一头,没再看她。   ——   而顾磐磐这头一出宫,就去沈府看邢觅楹。   沈嚣办案有时会晚到半夜,为方便,他是自己在外的宅子住着。   因此,邢觅楹婚后倒是自在。   她上午回侯府认亲,约的顾磐磐下午来,好吃好喝的早给小姐妹备好。   顾磐磐喝水润了润喉,便笑嘻嘻问:“怎样,阿楹,成亲的感觉如何?”   邢觅楹不大高兴,昨天与沈嚣的交手,令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沉浸在虚幻的认知当中。   她以前觉得,她的武艺虽不能与其兄相比,但也绝不是花拳绣腿。   可昨夜,她想起自己那被沈嚣折腾得要死不活的死鱼样,让她觉得颜面极为无光。   邢觅楹便答:“成亲以后,让我觉得,我的武艺还需勤加练习,决不可惫怠。”   顾磐磐好笑道:“我怎么感觉阿楹这不是成亲,是要参加比武招亲?”   两人刚说会儿话,外面有人来禀,说是侯府来人找邢觅楹。   邢觅楹出去时,顾磐磐在邢觅楹的小书房中坐一阵,目光一转,看到窗边新开的金丝兰,一人无聊,她索性走过去看花。   她又见桌上有个册子,绿色湖绸包裹的册封,写着缱绻飘逸的三个字:晓露踪。   顾磐磐很喜欢这几个字的笔法,拿过来便随手翻了翻,她原以为,这不是诗文,便是画册。   谁知却是一怔,这的确是画册,却不是她想象的画册,而是——秘戏图。   那画上两人都是未着寸缕,交缠在一起。女子的裙子飘带还挂在低垂的海棠枝上,人就在花下,被她身后的男子抱着……   这画师画工极好,连那女子蛾眉微蹙,似欢愉又似痛苦之态,也很是生动。显然是秘戏图中的精品。   顾磐磐还没来得及看那男子,一双眼张得溜圆,面赤之余,脑中竟是无可抑制地跳出一个念头。   万一皇上以后得寸进尺,也想要跟她做这种事,那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顾磐磐的手指便微微凝滞,人还捏着书不动。   邢觅楹这时回来了,正好看到母亲塞的册子竟被这姑娘看到,她原本是要翻翻就压到箱底的,她便假装没看到,只是在门口做声:“咳!咳!”   这咳嗽简直如雷贯耳。顾磐磐将册子迅速合上,转过去看着邢觅楹,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她道:“阿楹,我以为是诗册呢……”   邢觅楹看看顾磐磐,只觉得她这脸蛋水嫩得,连自己都想上手捏揉,何况男子呢。忙道:“无事的。不过,磐磐你嫁人前都不用研学这个。”   这个啊,得有经验的人看,才能有所帮助。   邢觅楹也是经昨晚才知道,没经历过之前,这秘戏图看了也体会不到。   顾磐磐哪好意思讨论这个,赶紧说起别的,就说到太皇太后说要她跟公主打马球的事,   邢觅楹闻言也心痒痒,只是她刚成亲,就不好参加了。因此,届时定是顾磐磐,容初嫣,段含皙等人参加,她就道:“磐磐到时可要跟容初嫣打配合。”   顾磐磐点头,她自己也清楚,她与这位二姐说起来是姐妹,但默契是没有的。   两人又说一阵话,邢觅楹却是忽道:“磐磐,你在想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不会是看了那秘戏图,影响到现在吧。她想了想,表情顿时变得严肃,问:“你老实告诉我,该不会是……有哪个男人引诱你?”   即使那男人是她的堂兄邢燕承,邢觅楹也是不允许的。更何况,她担心顾磐磐被人蒙骗,骗心骗色。   顾磐磐唯恐自己和皇帝的事被人知晓,立即说:“怎么会,阿楹你想多了。”   “是么?”邢觅楹将信将疑。   又在邢觅楹这里待了半个时辰,顾磐磐才回相府。   ——   朝觐大典在朝中是件大事,对顾磐磐的影响却不大。要不是太皇太后说了一句马球赛,她可能更不会关注。   各国使者进京之后,一是表达对皇帝的敬仰,二是领略上京风采。   据说都已去过上江苑,乘着龙舟观光游赏。   顾磐磐发现,他的父亲这几天也比较忙,也就更为乖巧,不让爹爹忙的时候还要分心照料她。   顾磐磐自得其乐,大都在家看医书,段含皙来看了她两次,没过两天,邢家兄妹也来约她。   她便与邢觅楹一起去逛长门街的集市,邢燕承则跟着两人,说是给她俩做保镖。   以这三人的容貌,走在一起极为打眼。路上有人频频回首。   不止路人回首看他们,更是有邢燕承的一个故人也看到了他们。   正是禹国公主,滕今月。   看到邢燕承的一瞬,滕今月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目光一瞬也不舍得离开那道清雅俊逸的身影。   她终于又看到邢燕承。她有三年没看到过他。两人暗中虽通过在邢家的人在联系,但自从邢燕承不在军中行医,回京进太医院之后,再没有去过禹国。   滕今月这条命被邢燕承救过,邢燕承救她时,就明明白白说过,是要她偿恩的。   滕今月与其兄,原不过是庶子庶女,乃是王后婢女所出。   虽说是王子公主,但实际地位卑微低下,说是王后儿女的随从也不为过,靠着大王子手里漏的一点残羹,勉强维持王族子女颜面。   如今,滕术易能压过大王子,受到禹国国王的看重,又带着滕今月,代表禹国上京。这一切,都离不开邢家在背后作的努力。   滕今月几乎立即就想上前,但邢燕承平淡冷静的视线,提醒了滕今月。   她顿住脚步,连忙钻进马车,从车窗的缝隙去看邢燕承,以免若是正巧被人看到。   滕今月却是看到,邢燕承并不是一个人,原来他身边还有两个少女。一个穿着红裙,一个穿着黄襦蓝裙。   滕今月发现,邢燕承自始至终没看过她的马车方向,她其实已收到密信,知道邢燕承的意思,是让她入宫。但兄长已告诉她,皇上没有让她入宫的意思。何况她看到离他得这样近,怎能甘心入宫呢。   滕今月问:“那两个人是谁?”   就有人告诉她:“红裙那个是邢家三小姐,勾沉司指挥使夫人。蓝裙那个是容相爷的千金,容三小姐。”   竟然是这样的两个身份,滕今月皱皱眉。   邢燕承自然看到了滕今月,不过,与滕今月联系有专人负责,他不会在上京与滕今月单独见面。   更何况,自从顾磐磐被容定濯接回相府,他要见她一面,越来越难,难得见到这姑娘,他根本就不想去做别的。   很快,滕今月就见邢燕承跟着那两个女子,离开了她的视线。并且,看到邢燕承数次对着那蓝裙的女孩露出笑意。她又皱眉,邢燕承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但绝不是会跟在女孩身后逛街的人。   邢燕承送顾磐磐回相府的时候,正好容定濯也从外回来。   既照了面,邢燕承便上前向容定濯打招呼:“相爷。”   容定濯看看邢燕承,淡淡道:“嗯。”   自从容定濯得知,陈芝芝与贺元逢那事乃是邢燕承所为,他就知道,邢燕承的内心,对顾磐磐绝非如表面这般谦逊有礼,占有欲也远比表现出来的强得多。   都是男人,容定濯哪能不懂,邢燕承对着顾磐磐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男人深得女儿信任,他自是不喜。   不过,容定濯也知道,邢燕承太沉得住气,对顾磐磐表现得如师如兄,让顾磐磐无端疏远邢燕承,他也想不出借口。也担心让小姑娘叛逆。   邢燕承走后,容定濯陪顾磐磐写了会儿字,问她:   “磐磐,太皇太后说,后日让咱们大允的女孩儿,跟两位属国公主带来的马球队较量一下,你可要参加?”   顾磐磐闻言,立即道:“要的,爹爹。”她就说,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见顾磐磐表态,容定濯才派人进宫去答复太皇太后。   就在这时,又有人禀,说是宫里来人传旨,请容三姑娘接旨。   容定濯一听,又是宫里传旨,立即就感觉没有好事。   父女两人来到前院,那内侍看到容家父女,立即露出一脸笑意,上前道:“相爷,奴婢是为容三姑娘而来!”   顾磐磐依礼上前接旨,原来,竟是皇上赐下诸多良药,说是给她进献金创痉良方的嘉奖。   除了南药房平素就收存着的一些药材,还有这回各国来使进贡的珍贵药材,比如,禹国的雪莲、贝母,渤安国的牛黄,女真的人参、阿胶……共有二十多个大小不等的箱匣,被内侍送进来。   顾磐磐谢了恩,捧着这圣旨,看着陈列整齐的一堆御赐恩赏,眉尖都拧起了褶子。她那方子,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   难道,是爹爹和皇上之前因政见不和的矛盾,已经化解?她又有些高兴。看向容定濯,道:“爹爹?”这才去看爹爹的表情。 第60章   她问:“爹爹,您与皇上已和睦如初了吧?”   顾磐磐之所以会这样想,当然是因容定濯之前说,他与皇帝只是一时的争执,已在设法调和。   容定濯心中对皇帝的这种行为,当然很不高兴,但他不会在顾磐磐面前摆脸色。   他觉得,皇帝的意思,是在告诉他——朕要你的女儿。   容定濯自是不会觉得,皇帝对顾磐磐动了真情。无非是看上她的美色。   且让顾磐磐进宫,还能作为人质,明里暗里挟制他。一举两得。   容定濯意识到,不能再将他与皇帝的矛盾过于轻描淡写,就说:“磐磐,实际上,皇上想过罢免爹爹这相位,让爹爹去了官身,离开京城。”   顾磐磐一惊,抬头看着容定濯,一时没有说出合适的话来。   容定濯就知道会吓着孩子,让她为他担心,就柔声说:“但你不要害怕,皇上暂时还没法罢免爹爹,有许多事情,他还需要爹爹在,才更好谋划施展。总之,爹爹会护你周全。”   顾磐磐点点头,不止容定濯想护她,她也想护着爹爹。   罢免……离开京城……   爹爹会不会是怕吓到她,故意说得这样轻?离开京城,是不是隐晦的流放之意?   她虽不懂政事,可也听说过一些官员,被夺爵下狱,抄家流放,甚至丢了性命的。   顾磐磐突然很想知道,皇帝和容定濯的真实关系到底如何。以前,她有什么想知道的事,都是问邢觅楹。   但是这次,她也不知道问谁。   容定濯又跟顾磐磐说了些情况,道:“所以,磐磐,我并不希望你入宫。爹爹先给你定一门亲,应当是陇西段家的一位公子,我会尽快禀知皇帝。当然,你只是假定亲,若她后头有别的想法,可取消这门亲事,你看可好?”   说到底,他一个是担心皇帝对顾磐磐始乱终弃。二个是,他也不愿将一个能牵制影响自己的人,送到皇帝的手上,任其宰割。   两父女也没有谈太多,容定濯还是把话说在一个能让顾磐磐有所警惕,但又不至于让她心头包袱太沉的尺线。   顾磐磐也懂父亲的意思了,皇上厌恶忌惮爹爹,又怎会真心地喜欢他的女儿呢。   她心里有些微微发闷,却认真道:“女儿说过了,婚事都听爹爹的。”   容定濯略微颔首,说皇帝既然赐下,让顾磐磐把药放进她自己的小药房便是。   ——   因马球赛就在后日,顾磐磐,容初嫣,段含皙等十来个参赛的姑娘,隔日聚在陈国公府,打算提前练一练配合。   连卫老夫人在家无事,也过来看这群小姑娘打球。   顾磐磐上回要打马球赛的时候,实在不愉快,遇到了杨晴鸢死亡那件事。因此,最近都没摸球杆,这明日就要上球场的,自然是认真练习。   等小姑娘们下场休息的时候,婢女们立即为姑娘们扇风。   府里也早就备下杨梅水,荔枝雪泡等甜水、瓜果消暑。   芡实给顾磐磐擦了汗,卫老夫人笑着对她道:“磐磐,瞧你这热的,来祖母这里坐坐。”   顾磐磐果然上前,甜声道:“祖母。”   卫老夫人给顾磐磐递了一盅杨梅水,道:“磐磐的马球技术很不错。”   顾磐磐笑了笑,说:“祖母,我是这两年才学的马球,不过,大家都说我天分高。”当然,也离不开她从小学的骑术。   这话真是自负,但从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嘴里出来,并不叫人讨厌。卫老夫人只是笑了笑。   等顾磐磐喝了水,卫老夫人就带着她来到屋里,说: “磐磐,你与你二姐都要参加马球赛,咱们容家一下出两个姑娘,这是我们家的荣誉。”   顾磐磐点头,口里称是。她感觉祖母是有关键的话要说。   果然,卫老夫人接着道:“磐磐,你二姐啊,是要进宫的。你们都是咱们容家的女儿,应当姐妹齐心,一致朝着外头。不可与你自己的姐姐,在赛场上争风头,在后宫里争风头。你听得懂祖母的意思么?”   卫老夫人先前看了,顾磐磐这平时看着弱柳似的姑娘,打马球的时候,却像个小炮仗似的,骑着马左突右闯,很是气势凛凛。   顾磐磐不止进球厉害,带球,传球也相当地稳。而容初嫣进球也的确很有一手。若是顾磐磐抢到球,不要只顾着自己,多传给容初嫣,那容初嫣必然会更加增辉。   卫老夫人也不全是因为偏心自己养大的孙女,而是这顾磐磐到底是不是容家的种,还不知道呢。   老六跟迷了心似的,拿这小女孩宠着,她本也不介意多养一个小姑娘,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容初嫣的利益。   而且,老六不是也说了么,他不想让顾磐磐进宫,她这也算是听儿子的,顾磐磐表现太耀眼,少不得被皇帝看上。   顾磐磐听懂祖母的意思了。她打球,怎么说呢,是属于抢得比较厉害那种,也喜欢进球,带着球就爱往球门冲,除非是确实被防太严。   顾磐磐看看卫老夫人,答:“祖母,我也不是说就要和二姐争什么,但那赛场上,情势瞬息万变的,若是我得了球,在我有能力进球的情况下,再传给二姐,未免不会横生波折,万一失了球……”   卫老夫人道:“你二姐的球技,你也是瞧见了的,只要她拿了球,哪里会轻易失掉。祖母还是觉得,在皇上面前,你应当尽量传球给你二姐,让她进球。还是说,磐磐也想在皇上面前多多表现?”   顾磐磐并没有在皇帝面前表现球技的意思。她又想起父亲的话。   顾磐磐思索片刻,答:“我知道了,祖母,在保证咱们能赢的情况下,我会尽量给二姐助攻,让她多进球的。”   卫老夫人笑了笑,道:“好孩子。”   ——   皇帝这几天都在上江苑,自然是这些小姑娘将就皇帝,前去上江苑打马球场。   马球在大允本就风靡,无论贵族,军中,还是文臣,都喜爱看马球。得知今日是允朝与禹国的姑娘们对赛,众人观赛的兴致似乎更为高昂。   上江东福山马球场四周的看台,都早早坐了人。   当然是按着尊卑列的座次,最正中的看台,留给皇帝与太皇太后。   禹国王族也是在马背上夺得政权,不仅公主滕今月的马球造诣出众,她带来的禹国女士兵,马球技术也很高。   之前就已将另一位昭昭公主的马球队顺利击败。   因此,这几天在上江苑游赏的权贵及各国使者,都知道了禹国公主的美貌与高超球技。   滕今月还收获了不少爱慕者,今日也是想看看,这位公主和大允贵女谁更技高一筹。   正式入场前,滕今月借着休息室的隐蔽,目光环视全场,看到了邢燕承。   今日,她要在邢燕承面前好好展示自己,胜过那容三姑娘容初媗,让他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身上。   两队各上场了八人,剩下的都是候补。   滕今月带着禹国队先入了场。   大允出的马球队成员,全是出身高贵,擅长马球,样貌也出色的小姑娘。都以金环将青丝束起,身穿的是短襦和红色素裙,裙幅很薄,里面还穿着花笼裤,方便上下马和动作,既利落,又不失女子的玲珑窈窕。   大允队的少女们一出场,引得各国使者眼睛都瞪直了。   毕竟,禹国队最美貌的就是公主滕今月,其他人都是实力压过长相。而这大允队,却是姹紫妍红,个等个的好姿容。   好几位王子都在打听,这大允队都是些什么人。   顾磐磐还是骑的自己的红马“小枣”,小枣陪伴她好几年,今天的状态很好,她抚了抚小枣的颈侧,赢球的信心十足。   邢燕夺和邢燕承坐在一起,这时都在看顾磐磐。   邢燕夺心里清楚,不管他承不承认,他与邢燕承的关系,都因为顾磐磐发生了一些变化。   邢燕承不相信他没对顾磐磐出过手。   兄弟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心知肚明他们对同一个女孩有兴趣,但他们也知道,邢家若是失去军权,那更没可能接近这姑娘。   ——   开赛前,两国球队都要上前先向皇上行礼。   大允队由容初嫣做队长,带着顾磐磐等人上前,下马行了礼。   因为隔得近,顾磐磐感觉到皇上似乎在看自己,她当然不会去与皇帝对视。   顾磐磐知道容定濯坐在哪里,上马的时候,她倒是看了看自己爹爹,朝他露出一笑。   容定濯的位置也靠中,他身体放松靠着椅背,看着顾磐磐,含着笑意也朝女儿示意,等着看这姑娘大展身手。   隋祉玉的确在看顾磐磐,觉得她很适合这身装束。随即见顾磐磐朝着容定濯笑,不乐地敛了淡笑,变得面无表情。   容镇这时却是上前,对着容定濯附耳低声道:“相爷,容寒来禀,说是在京郊启阳寺一带,似是看到三姑娘的母亲出现。但是,那边也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连……连夫人……”   这样多年来,提到顾磐磐的母亲,容镇还是一直用姑娘来称呼。但现在既知她已生下女儿,自是改口称夫人。   容定濯手指微微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头看容镇一眼。   容镇觉得,相爷此时的眼神,是一种连他都觉得陌生可怕的眼神。他又毕恭毕敬地,低身禀报了几句。   这时,是礼官例行讲一些以和为主,比赛为次的话。   顾磐磐很快发现,他爹站起身来,然后,爹爹不知去了那里,就从座位上消失了。连容镇都离开了。   这时,马球场上一声鼓响,马球赛正式开始! 第61章   容定濯的离开,当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过,皇帝没有说什么,也就轮不到别人来说。   隋祉玉这个时候,只是细看着顾磐磐的表情,容定濯不在,显然让她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顾磐磐的确是觉得,爹爹没在一旁看着,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主要还是担心父亲,他这样急,连她的球赛都不看了,不知是去了哪里,这让她心里有些没底。   隋祉玉便蹙了蹙眉,顾磐磐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这个皇帝坐在这里,不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么。   总之,他就是不大乐意顾磐磐将容定濯看得那样重要的样子。   但顾磐磐显然很快调整思绪,将全副心神都放到比赛上,眉间微微的愁色都收起来。   容初嫣与滕今月作为两队队长,要上前争第一个球。   两人都是盯着那颗金银交缕的彩球,随着又一声短促的鼓响,都策马朝着圆圈线里的球,飞奔行过去。   第一个拿到球的竟是滕今月。虽然容初嫣的球杆也就相差寸许,可球已被滕今月先抢走。   这个禹国公主的实力,比顾磐磐这些小姑娘想的更强。   当着皇帝,容初嫣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开局,当即便上前,要从滕今月处将球抢回来。   见容初嫣过来抢球,滕今月却立即将球传出老远,并不执着于要让自己控球。   禹国队的队员显得配合得很熟稔,你来我往,穿插有序,那球传得如蝶穿花一般。   在大允的姑娘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连球没接触到,禹国队就已进了第一个球!   马球场边观赛的这样多人,竟有一瞬,几乎都怔了怔。   滕今月露出笑意,看看顾磐磐,又看看邢燕承所在的方向。   男子马球赛,大允队是列国第一。   女子队的输赢,其实大家也就是看看热闹,看看美人打球时的风情。   因此,看到姑娘们一上场就受到重创,周围的许多人虽遗憾叹气,却也没人怪她们。   尤其是这样的情形下,小美人们一个个满面通红,紧蹙着眉,更惹人怜爱。   然而,无论是否有人责怪,对顾磐磐等小姑娘而言,这简直是   ——奇耻大辱!   大允的这几个小姑娘,马球技术都是拔尖的,哪里遭遇过这样的情形,不敢相信之下,信心和颜面都受到打击。   然而,球场上顷刻必争,可没有供这些小姑娘自怨自艾的时间,又一轮的拼抢已开始。   这次禹国想再进球,可就没有第一次那样容易。但因第一球产生的碾压般的威势在,胜利还是在禹国队一方。   前十个球里,禹国队这边插上了八面绣旗,而大允队只有两面旗。   大允队的弱点也完全暴露出来,其实姑娘们的球技都还不错,就是配合得不好。   顾磐磐策马经过容初嫣等人身边时,她低声道:“二姐,一会儿你多注意我。”   容初嫣看看顾磐磐,颔首。   经过这一段较量,她们虽然败得厉害,但也不是全然被动,至少她们已摸索到禹国队的一些配合打法。   ——   球又到了滕今月手里,她如常快速将球传出去,眼见着一名禹国队员又要得到球。   见球就在前方不远处,顾磐磐双腿一夹马腹,她胯下的小枣瞬间斜冲出去,手中马球杆更是同时一挥,将那禹国女子的球杆碰得歪到一旁。   她这一下虽拦得漂亮,但动作太过惊险,那个角度,惊险到好些人以为顾磐磐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邢燕夺是玩马球的顶尖高手了,也为小姑娘这动作紧皱了皱眉。   邢燕承更是几乎要站起来,做好去查看顾磐磐伤势的准备。   连原本背靠着宝座的皇帝,也坐直了身体,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   还好,那红马撞得很有技巧,竟然稳住了,又与顾磐磐默契十足,撞了一下之后,就往侧前冲去,众人就见顾磐磐俯身勾球的动作巧妙至极,这球硬是被她抢到了手,转瞬将那禹国女子甩在身后。   顾磐磐带着球,策马朝禹国球门冲去。就见那马儿蹄急,少女一张玉面透着嫣红,红色的裙摆更是在风中如袅袅花开,整个人仿佛身萦仙风,出尘姣美。她策马的速度那样快,但那彩色马球却始终稳稳控在身侧,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就在所有人以为顾磐磐要进球时,三个守在球门前的禹国姑娘朝她直冲而来,顾磐磐这时却是一笑,轻巧一拨,球就稳稳传到了另一边的容初嫣手里。   容初嫣接了球,姿势漂亮又敏捷,立即朝球门挥去——进球了!   大允这边都是一片喝彩。   这一球,是两国比分逆转的开始。   顾磐磐接下来的每次截球和传球,都很成功。容初嫣也没有辜负顾磐磐传去的球,大多时候都进了球。   这样多次下来,大家都看懂了,顾磐磐这是在给容初嫣助攻啊。   不清楚顾磐磐球技的看客,只当是顾磐磐本身擅长运球,不擅进球,而容初嫣善于进球,只当是大允队内部正常的配合,倒没人觉得有什么。   容初嫣发挥得格外好,堪称最佳进球手,加之她也是容色出众,体态婀娜,在全场变成了风头最盛的一个,引来众多喝彩声。   在顾磐磐和容初嫣这样的配合下,大允的比分果然反超禹国队,多了三面绣旗。   这也是顾磐磐的意思,这不是普通的马球赛,是代表大允,只要保证能赢,她不介意进球的是自己还是容初嫣。   可隋祉玉看看容初嫣,眼神却很是冰冷。   顾磐磐进球的准头如何,隋祐恒昨日不知在他耳边念过多少次。   更别说隋祐恒现在还在一旁不停嘀咕:“怎么回事!姐姐为何不自己进球!”   隋祉玉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阵也特别喜欢打马球。那种拿着球杆以后的感觉,他太清楚。打马球的时候,不就是为了那种抢到球之后,破入对手的球门,一气呵成的畅快感。谁不喜欢自己进球?   顾磐磐拿了球,只要有机会,都会往容初嫣的球杆下送,分明就是有内情。   ——   这个时候正好是休息,下半场的时候,禹国却新上了两个队员。   滕今月只是想赢顾磐磐,让邢燕承多注意自己,并没想过要胜出太多。   她也是有分寸的,最好是险胜就可以了,不能让大允皇帝太失颜面。因此,她还留了一手,禹国最厉害的队员还没上,就等着视比赛中途进展的情况,随时调整。   既然大允领先,滕今月自然把大禹最厉害的马球手也派上了场。   顾磐磐上半场这样亮眼的表现,让滕今月将新上场的女队员紧紧防守着她。那女队员长得十分强壮,果然将顾磐磐跟着紧紧的。   可顾磐磐太灵活了,就算这女队员随着紧跟着她,仍旧见她将球带着满场跑。   马球跟别的比赛不同。例如蹴鞠,只是自己技艺精湛就行,但马球不是,除了参赛的人本身技艺要高,对作为赛马的马匹也要求很高。   顾磐磐的小枣就是一匹极适合参赛的马,小枣胆子很大,不怕跟别的马相撞,相反还像个勇士一样,越撞越稳,越撞越高兴,而且小枣速度快,反应敏锐,一股蛮劲儿,顾磐磐的马球打得好,小枣功不可没。   就见这一人一马如红云流过般,仍旧在场上来去自如。   见这顾磐磐居然越战越勇,就算不进球,也是耀眼夺目。滕今月终于慌了神,一个手势,又有三名禹国队员过来围着顾磐磐,将她左右夹击。   四匹马都围着顾磐磐,四支球杆也都来抢顾磐磐的球,她的前后左右都被围着,顾磐磐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也无能为力。她的确是被困住了。   邢燕承也看出滕今月的意思,见她这样针对顾磐磐,一贯温润的双眼,也染上暗色。   容初嫣也被人盯着死紧。   顾磐磐从没有打过这样艰难的马球赛,可她不甘心球被抢走,虽带球无法突围,硬是寻着一个间隙,将球传出去给了段含皙。   段含皙带着球便往禹国球门跑,因为禹国队都去防顾磐磐和容初嫣,让她很轻易地又进一球!   发展至此,滕今月知道,她们可能会输。   她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都是输,总之不让顾磐磐再出风头。   仍然有几个人围着顾磐磐,顾磐磐一直被这样困着,可不高兴了,牛脾气也上来。   她指挥着小枣,硬是后退两步,硬着顶住一匹马的脖子,朝着外面挤。其中一名禹国队员也是倔脾气,见顾磐磐这样顽强地冲了出去,也被激怒,一打马追着顾磐磐撞过来。   “磐磐,小心!” 段含皙就在附近,立即策马冲过来,帮小枣挡了一下。却是因为对方的冲击力太大,竟从马背上摔下去。幸而滚了几圈,正好躲过迎面而来的马蹄。   但段含皙的手却受伤了。   判官赶紧敲鼓,示意比赛暂停。   邢燕承感觉从未看过这样紧张的马球赛,不是担心顾磐磐失球,就是担心她受伤。这下再也坐不住,纵身就往场中去。   他是太医,赶过去查看段含皙的伤势是应当的。   见邢燕承入了场内,目光幽深看自己一眼,滕今月一下醒悟过来,她今天做得太过,邢燕承这是怪她,警告她了。   顾磐磐和邢燕承一起送着段含皙出球场,那个撞到段含皙的禹国队员也被罚出场去。   很快,顾磐磐回到马球场上,她看滕今月一眼,将段含皙受伤的事算到了这位公主头上。   顾磐磐看出来了,这个滕今月对她,敌意很重,而且很怕她出风头的样子。   难道……是这个禹国公主通过什么特别的渠道,知道她和皇帝的事。因为这公主想进宫,所以看不惯她,就针对她。   都怪皇上惹的桃花债,让含皙也因救她而受了伤。顾磐磐这样愤愤想着,策着小枣,只想赢得更多绣旗,让这位禹国公主更加不乐。   而收到邢燕承警告以后,滕今月也不再只让人防着顾磐磐。顾磐磐简直如鱼得水,为了报复滕今月,顾磐磐不再光顾着传球给容初嫣,拿到球之后,直冲球门,一击而入。   见顾磐磐终于自己进球,隋祐恒激动得从座位上跳下来,跑到看台前面,高声吼道:“磐磐!磐磐——”   各国使者先是被这个跑到了皇帝前面的身影一怔,但见魏王才这样小的年岁,也就不诧异了。且见皇帝与太皇太后都没有指责,就更是一笑了之。   后面的球,只要是能自己进的,顾磐磐也一个不失地进了。   顾磐磐进球的准头让许多人一愣,这才知她进球也很厉害,喝彩之声接着此起彼伏。谁不喜欢看美人打球呢,衣袂轻盈,素手挥杆,简直是一种享受。   最后,大允超出禹国队十面绣旗,胜。   顾磐磐等大允队少女都高兴地抱在一起,就连容初嫣也暂时忘记顾磐磐更惹眼这事。   她毕竟是队长,对这次的马球赛也担了责任。若是允朝队大败,令皇上天颜无光,她怎好意思去见皇上。   ——   容定濯亲自赶到启恩寺的时候,容寒没有想到,相爷会亲自过来。   容定濯这些年寻找顾磐磐的娘亲,一直是命一支自己最亲信的死士队伍在做,因为他不欲令顾磐磐娘亲的画像流传出去。   容寒领着容定濯进了寺中一间厢房,道:“相爷,之前,连夫人就是在这寺中现身,住在这间房。我们的人,是她今日从寺里去往水虹桥时看到她的。”   容寒随即叫来一个小和尚,容定濯给那小和尚做了些描述,问是否是这样一个女子。   小和尚答:“是有这样一位女香客,她在这里住了好几日,她这间厢房当时就是我带她来的。”   小和尚又说:“这位女香客,每天都会去观音殿礼佛半个时辰左右,她之前说是还要住好些天,要住到月底的,似乎是要等什么人,但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就没有回来。”   “等什么人……”容定濯慢慢重复这几个字。   “不错,这就是她住过的房间。东西已经带走了。”小和尚又道。   容定濯站在房里四顾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痕迹留下。他过片刻才问:“这几天,她都是一个人?”   小和尚答:“是一个人在这里住。但有两名男女来找过她。”   容定濯颔首,又去寺外附近走了走。   容寒哪能不知主人的失望,见并无所获,请罪道:“相爷,都怪属下的人,没能立即拦下连夫人。”   因那发现连夫人的,并非见过连夫人画像的死士,只是见过顾磐磐,报称见到一个与三小姐颇为相似之人。   容定濯从前不敢大张旗鼓找人,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政敌知晓,现在有了顾磐磐,反倒好办,说:“找。去调人过来,就照着三小姐的模样,从这启恩寺开始找。”   容寒等人自是领命而去。他根本就不敢对着相爷说,这个女子也有可能只是像三姑娘那样,长得和连夫人相似,并非她本人。   ——   滕今月下场以后,不仅输了球,还受到兄长滕术易的指责。   滕术易倒不是因邢燕承,而是因为,他发现皇帝明显沉了脸。似乎对滕今月的表现很不满意。他知道,滕今月想要留在皇帝的后宫,更难了。   顾磐磐陪了受伤的段含皙一阵,为嘉奖自己的小枣,牵着它来到湖边草甸,让小枣在这里喝水吃草,还编一顶鸢尾花环,戴到小枣的头上。   隋祉玉在草甸那边看她好一会儿了,策马过来,下马来到她身边:“你在这里,朕到处找你。”   顾磐磐看到皇帝,想到爹爹前晚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立即行礼,道:“皇上。”   隋祉玉道了免礼,也没有什么天子的架子,在她身边的白石坐下,笑着问:“你今天的马球赛,很是精彩,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磐磐心想,赏赐可就免了吧,不像含皙那样被你的桃花弄伤,就不错了。她就只摇摇头,回答得很谦恭:“能为皇上献上马球赛,是臣女们的福气。”   这态度。隋祉玉一看就懂了,他问:“朕赐你那些药材之后,你爹跟你说了什么?”   顾磐磐只道:“爹爹说,要感激皇上的隆恩。”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心下明了,倒也没说什么。突然朝一旁的容柒道:“退下。”   容柒一怔,握紧手指,没有动。   隋祉玉终于正眼看向容柒,慢慢眯起了眼。   顾磐磐怕皇帝治罪,道:“阿柒,还不退下!”   容柒被皇帝的目光笼罩,只觉得背脊生凉,无法,这才只好转身离开。   隋祉玉这才又看看顾磐磐给小枣编的歪歪扭扭的花环,忍不住低笑两声。顾磐磐也知道,她编的花环一般,假装没看到皇帝那种难言的笑意。   她就见皇帝站起身,就近处寻寻觅觅地,回来时,他的手里竟然捧了好几种花朵。   隋祉玉坐在顾磐磐身边,开始摆弄这些颜色各异的花朵。   顾磐磐有些惊讶,皇上居然还会编花环,她又很快发现,皇上编着花环的时候,那略低着头的面容线条,深刻分明,好看极了。男子密长的睫毛垂着,指间缕着鲜花,却又给人格外温柔之感。   且皇帝的这花环编得十分漂亮。是拿紫色的锦枝花,绿色叶子,点缀着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色绒球花,错落有致地间编在一起,还有嫩绿的小卷须,从花环间探出来。   比她自己给小枣编的,的确要漂亮得多。   顾磐磐就见皇帝朝自己倾身过来,将花环戴在她头上。   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面容,顾磐磐脸一热,有点想知道自己现在戴着花环是什么样子。到底好不好看。   她却突然低呼一声,竟是皇帝抱起她,将她放在了他的马背上。皇帝骑的是一匹格外雄健的大宛马,比顾磐磐骑的马还要高壮,她刚坐好,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身躯贴在身后,是皇帝也骑上了马来。   顾磐磐发现自己被皇帝圈在了怀里,双腿被他的长腿紧紧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她整个人都觉得发烫,小屁股更是烫得惊人。   她经常骑马,却没有过与男子共乘一骑过,忙道:“皇上,你带臣女去哪里?”   隋祉玉说:“一个纳凉的地方。”   顾磐磐怕被人看到,她连忙道:“皇上,你放臣女下来,臣女自己有马。”   隋祉玉根本不听,他那匹黑马已迅速奔跑起来,穿过湖边,沿着跑马道去往山下的水帘涧。皇帝对这一片显然很熟悉,顾磐磐却是越跑越心惊,开始在马背上挣动,说:“皇上,我想回去。”   回应她的,却是隋祉玉在她耳边低沉的告诫声,声音也比先前要粗一些:“磐磐,不要乱扭。”   顾磐磐感觉有什么灼热之物,紧紧迫在身后。她愣了愣,居然想起在邢觅楹那里偷看到的秘戏图,冒出一个无比羞耻的想法,觉得他们俩现在的姿势,竟很像那画上男子从后抱着那女子的动作。   这样的紧张之下,顾磐磐只想从马背下去,却感到皇帝的手臂越收越紧。她还发现,似乎她越是动,身后传来的感觉就越清晰。   “磐磐。”隋祉玉也感到未有过的煎熬,这样一个柔软的小姑娘,可以逼得他失控。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   他让马儿奔跑的速度变慢,突然道:“磐磐,你想要什么?最想要的,朕可以满足你。”   但,你也要满足朕。   顾磐磐先是诧异,随后心下一动,想着皇帝这话,是她要什么都可以?想要皇上与他爹爹真正和解,也可以? 第62章   “什么都可以提?”她问。   “嗯。”隋祉玉是等着顾磐磐提,她想做皇后。   可顾磐磐又反应过来,皇上为何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她提要求,还什么都会满足她……   她就迟疑问:“皇上,为何对臣女这样好?你是想让臣女……”   隋祉玉笑了笑,见行到一片林子,索性将马停下,将顾磐磐带下来,两人本是并肩而行,来到一棵老树旁,顾磐磐却发现,不知怎的两人姿势就变了,变成她被他困在树下。   顾磐磐越发害怕。是啊,皇帝从她这里,还能想要什么的,他就是喜欢跟她亲热。   她便说:“听说两位公主是要入宫的,那才是皇上该去伴着的,皇上把时间花在臣女身上做什么。”   隋祉玉皱眉:“谁跟你说公主要进宫。”   “就算公主们不进,可是皇上,爹爹说,已经给臣女定了亲,你不能再对臣女这般。”她道。   隋祉玉倒没问是谁,只道:“朕不信。你爹突然就要把你嫁出去?之前,不是说要把你多留几年?”   顾磐磐道:“那个是之前,爹爹的想法有了变化。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隋祉玉说:“你爹就是名义上给你找个未婚夫吧。”就算是找个贵族子弟当幌子,对容定濯来说也不难。   “……”顾磐磐一怔,没想到被皇帝猜到了。   皇帝似笑非笑,更像是威胁,说:“磐磐,朕若是你,就不要想着嫁给别人。因为,无论你嫁给谁,朕都有办法让他没命。想来你也不欲背上个克夫名声?所以,朕劝你,不要与其他人结亲的好。”   “皇上……”顾磐磐手指掐紧。在她心里,他一直是个圣明之君。他这样的说法,让她有种红颜祸水的感觉。   皇帝想与姑娘亲热,虽说想两个人不被打搅,但天子安危岂容儿戏。因此,这马道一路下来,其实一直有人暗中跟着隋祉玉和顾磐磐。   虽然知道暗卫都是些极守规矩的,不该看的不会乱看,但皇帝仍是不想在别的男人可能看到的地方,就与顾磐磐做出过于撩拨的动作。   更何况,他下马只是为缓和过于炽盛的冲动。他从马上取下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到顾磐磐身上:“这冰丝一点也不热。”披上反而凉快。   隋祉玉只低头啄了顾磐磐鼻尖一下,就又带着她上马,继续去往目的地。   ——   又骑了一阵,两人下马的时候,顾磐磐就见到一处水帘涧。   水瀑从洞门上方流下,晶莹如帘,薄雾飘飞,汇集在洞前的小池中,瞧着就凉爽得很。   隋祉玉带着顾磐磐从旁边的小木桥进了帘后的洞内。   顾磐磐才见这应当是个天然的洞穴,不过,洞内被雕琢修整过,石壁光滑,设着莲花柱石桌,旁边有石凳,翘头云纹石床雕得精美,不远处还有一排灯座。以及一个种着莲花的小圆池子。   “这里真的好凉快。”顾磐磐坐在石凳上,就见皇帝拿了火折子,亲手将一盏盏灯点亮。   果然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一天的燥意都没有了。   但是,顾磐磐还未凉爽多久,点好灯盏的隋祉玉已回到她身边,从后将她拥入怀里。   皇帝的身体太烫,又硬,顾磐磐被他箍得无法施展任何力气,他已顺势将她压到在石床上。她便觉得前胸后背都被压得有些痛。   他道:“磐磐,朕先前对你说的话,始终会算数。你想要的,可以不用着急,想到了告诉朕。”   跟顾磐磐在一起时,总是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虽然还没有完全占有她,但他却知道,顾磐磐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欢愉。   顾磐磐年纪虽小,生得却早已是引人采撷,微翘的眼尾,令她的眼睛一直都显得媚生生的。身段亦是招人,细柔的腰肢,圆润挺翘的臀,一身的冰肌莹彻,又软又嫩。   身上更是像新开的花一样,散发着幽幽香气。   皇帝这样年轻体健,太需要一个这样的小姑娘,来发泄他身为男子的需求和旺盛的精力。   但是,他对顾磐磐又有一种怜爱。   他就柔声告诉她:“磐磐,朕想看看你。”   顾磐磐一怔,看看,他要怎么看,要看她哪里?   这洞内被他点了这样多的灯,这样明亮,想想都觉得太羞耻。忙道:“不行,不行的。”   隋祉玉只若未闻,已开始哄道:“磐磐,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只是看看,不会做别的。”   顾磐磐还是不同意,但皇帝已俯下身,脱下顾磐磐水绿的软丝履,白色的罗袜,露出少女一双白嫩莹洁的玉足。   顾磐磐赶紧缩回脚,却被隋祉玉紧紧抓住,竟低头在她脚背吻了一下。   接着,他的手已用绝对主宰的力量,探入黑色披风下,解开她腰间的束带,顾磐磐发现,她身上除了这件披风,衣裙由里到外都松开,她的小腿甚至贴着石床,感到一片冰凉。   “皇上……”坐在石床上的顾磐磐立即收起双腿,用披风紧紧裹着自己,不断往石床里退。   可是她退一点,他就逼近一些,直到她的背紧紧抵在石壁,再也无法后退。   “磐磐,不要怕朕。”隋祉玉知道顾磐磐害羞,也没有急于去掀开她的披风,只是在隔着披风,或是在披风下摸索。   顾磐磐很喜欢皇帝的手,甚至记得他的手的形状。   她知道,他的手从骨骼到皮肤,都与她的不同。她的手娇小柔软,滑溜溜的像豆腐,他的手要大得多,像铁铸似的坚硬有力,却比她的手要灵巧得多。   她看过他的手提笔书写,也看过这双手拨弦弄琴,先前还看到这双手为她编花环,可她没有想到,当这双漂亮完美的手,游走在她赤着的肌肤上时,是这样一种感觉。   顾磐磐声音都开始细细颤抖,说话也不再完整,她看着皇帝这张比平时失了几分自持的面容,说:“不要…这样,皇上。”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因为他俯视着她,她对上皇帝淡色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是一种进犯的眼神。   她根本敌不过皇帝,他的手沿着柔软的起伏,一路往上。隋祉玉终于不再满足于此,将顾磐磐的双手扣在她头顶,将披风掀开。   是比他想象中更美好的纯洁曼妙,美得令人目眩,隋祉玉一时恍神,竟定定沉默好一会儿。   顾磐磐身体僵住,随即更厉害地挣扎:“皇上……”   这时,洞外突然有人道:“皇上,臣有事禀。”   顾磐磐这才知道,原来皇帝身边并非无人,看来是一直有人在暗中跟随保护。也是,天子何等尊贵,怎会孤身一人。   她突然想到,那她先前被皇帝作弄,竟发出的那种令人暧昧的声音,也被外边的人听去了么。   感觉到顾磐磐的紧张,隋祉玉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这种时候,隋祉玉哪里会想出去。甚至对有人打搅,感到不悦至极。但他清楚,自己身边的人都很懂事,一定是须得由他处理的事,才会来禀。   平复片刻粗重的呼吸,隋祉玉蹙着眉来到洞外。   李樘立即道:“皇上,乔贵太妃跟前的云环来禀,说是乔贵太妃先前‘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处罚乔贵太妃,让乔贵太妃在碎石道罚跪呢。乔贵太妃本就体弱,还来着小日子……”   李樘知道,皇帝和乔贵太妃,是自小的交情,可说是姐弟之谊。   大允以孝道著称,以太皇太后的辈分和尊位,整治乔贵太妃当然绰绰有余。   可乔贵太妃那个身子骨和傲性,哪里受得住太皇太后折辱。   太皇太后打乔贵太妃的脸,其实不就是暗暗打给皇上看的?她想打的是皇上的脸啊。   隋祉玉目光微沉,他当然知道太皇太后恨乔萤,就是一直抓不到乔萤的错处,且还是有些忌惮他的,今日不知是受什么刺激,居然拿乔萤下手。   沉默片刻,隋祉玉折回到洞里,见顾磐磐乘着他出去,正在抓住时间穿自己衣裙,她侧着身,背靠着石壁,在衣衫里藏起一寸寸雪肤的动作,不知有多诱人。   等她穿好,他索性用那黑色披风将她包得更严实,道:“磐磐,你在这里等朕,朕去处理一点事情,不用多久就回来。”   他还想回来继续?顾磐磐见皇帝都要走,忙说:“好。”但她可不想再继续。   ——   顾磐磐先前听到一点,乔贵太妃什么的。她发了会儿呆,就想走出去。谁知,竟看到两个陌生的守卫还守在石洞外面。   见她出来,那两人都低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她的面容,行为却是传达着很明白的意思——请她等着皇帝,不能离开。   顾磐磐退回洞中。   这洞里着实凉快,她索性靠着石床休息。   因为洞里格外安静,她突然听到洞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啊,这个地方好漂亮!”   居然是隋祐恒,顾磐磐一下就坐起身来。   洞外接着有人道:“魏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又是隋祐恒的声音:“为什么呀?”   小孩子见到这样好玩儿的地方,哪有不想进的。   顾磐磐就来到洞外,说:“殿下。”   “姐姐?!”隋祐恒看到顾磐磐,面露诧异。   顾磐磐微微一愣,隋祐恒身旁,竟然还有邢燕夺……   原来是隋祐恒缠着邢燕夺教他骑马,他还是骑着自己的小马,一起从马道过来的。   见顾磐磐在洞里,隋祐恒当然更要进这洞子,拉着邢燕夺就从木桥进了洞里。   那两名守卫对视一眼,也不好对魏王出手。   邢燕夺是有一瞬迟疑的,但他还是跟着进了洞内。顾磐磐为何在这里?外面那两人虽面生,却显然是内家高手,不是容定濯的人,应该是……皇帝的人? 第63章   顾磐磐有点尴尬,刚刚她才与皇上在这洞中石床这样亲密,邢燕夺出现在这里,多少让她感觉不自在。她甚至觉得,她与皇上那种暧昧的气息,似乎都还漂浮在这洞内,可能被人撞破似的。   而且,皇上那件冰丝披风还在石床上。   还好,邢燕夺与隋祐恒都没见皇帝披过这披风,倒以为是她自己的。   隋祐恒说:“姐姐,你居然先发现这样有意思的地方,都不叫上我一起。”   说着,隋祐恒已在洞里四处跑着查看,他最近才听一个藏宝洞的故事,很期待在这样的山洞里,发现一条可通往迷宫的密道。   小家伙却很失望,他发现这个洞子就是看得到的这样大,并没有任何玄机。   隋祐恒便又趴在那小池子边玩。   等他在池边玩了会儿水,她就说:“阿恒,我们出去走走吧。”   三人正来到门口,顾磐磐也不知那两名守卫会不会放她走,却听外面有声音道:“皇上!”   竟是皇帝赶了回来。   顾磐磐微微一怔,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快。看来是策马疾行来回。   隋祉玉走进来,目光先看顾磐磐,随即对上邢燕夺,脚步慢慢停下。只有隋祐恒很高兴,上前道:“皇帝哥哥,你也来了!你是来找我们的?”   邢燕夺已上前,道:“臣拜见皇上。”   隋祉玉看到邢燕夺,就知道他和隋祐恒是来骑马的。   夏天太热,大家都喜欢在太阳将落,天色还未完全黑的这一段跑马。这一带连接着马道,道旁设有灯座,等天再晚些,灯亮起来,就算夜里跑马也别有一番乐趣。   隋祉玉淡淡笑了笑,似乎真的只是才来找他们。   看到皇帝出现,邢燕夺哪有看不懂的,显是皇帝和顾磐磐先前就在这里,中途不知皇帝有什么事离开,现在回来了。   他眸色暗了暗,当然也只当皇帝是刚刚才找来此地。   被人撞破,又有魏王在,皇帝跟顾磐磐当然没法继续,四个人索性来到外面。   顾磐磐是坐皇帝的马下来的,没有自己的马。还好暗卫留有两匹马在不远处,就给她一匹。   隋祐恒要带顾磐磐去看萤火虫,他先前来时看到的。四个人便策着马,一起过去。   顾磐磐和隋祐恒在前面骑马,隋祉玉和邢燕夺策马在两姐弟后面。这一幕,要是让其他人看到,怕是眼珠子都要惊讶得瞪出来。   因为,隋祉玉和邢燕夺,这两个人,平时一个高高在上,一个高傲至极,此刻看起来竟像是顾磐磐姐弟两人的护卫似的,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不远处。   隋祉玉和邢燕夺一路还在说话交流。   到了湖边,果然看到隋祐恒想看的萤火虫,无数黄绿色的小光点,在湖边飞舞,将整片绿野照得都亮。   顾磐磐道:“太好看了。”说着与隋祐恒下了马,到水边吹风。皇帝和邢燕夺自然也跟了过去。   天这时几乎全黑,突然,几个人听到一种鸟鸣般的声音,只是比普通的鸟鸣要稍微粗一些,像人学鸟发出的口技。   顾磐磐和隋祐恒只当就是鸟叫,隋祉玉和邢燕夺神色却变了变,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朝顾磐磐姐弟二人靠近了些。   顾磐磐诧异看看皇帝,见他容色冷肃,全没有先前的散漫,似是在凝神倾听什么。   “怎么了,皇上?”她低声问。是有刺客?   还是说,毕竟是在林中,难道附近跑来了老虎?还是,熊?   隋祉玉低声道:“走,离开这里。”   几人正要上马,却见不远处的树枝间扑过来一道黑影。   顾磐磐站得最近,隋祐恒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大喊道:“姐姐,小心!”   但他的叫声实在太慢,此时见雪光一闪,是皇帝从袖中抽出匕首,一挥而过。皇帝另只手已伸过来,将顾磐磐拉到自己身侧。而邢燕夺离得远些,则是去拉隋祐恒。   随即,顾磐磐凝睛一看,竟是两条段蛇落在地上,还在挣扎蠕动。   “蛇!”顾磐磐吓得心跳如雷,低声叫道。而且,居然是剧毒的银环蛇。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让顾磐磐难解的是,居然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   不过转瞬之间,突然又是两条蛇接连从草笼中扑出。   后面是水,前面有不少蛇。顾磐磐和隋祐恒都不会武功,两个人见状都不知如何是好。   隋祉玉和邢燕夺一人抓了一个,直接跃身上马,策马就开始奔行。   邢燕夺没有接护卫任务,不能带兵器,当然,他就算身上藏着武器,当着皇帝也不可能抽出来。还好,外面两名守卫在皇帝示意下,扔了一把剑给邢燕夺。   顾磐磐回头看了看,好多的银环蛇,还间杂着一些青绿色的蛇。   先前分明还无异状,为何这样快,就有了这样多蛇?黑压压的,一大片,是从哪来的?   虽说是夏季到了,又是丛林,的确是多虫蛇鼠蚁,但这样多蛇一起出现,也着实太罕见。是这附近恰好有隐秘的蛇巢么?   若是被银环蛇咬到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顾磐磐知道,银环蛇虽毒,但一般来说其实不爱攻击人。这些银环蛇这样急地扑过来,张着口就要咬,兴奋凶狠的样子,显然是有异常。   可是祸不单行,隋祉玉身下的马踏到了毒蛇,被咬了几口,吃痛之下,开始甩动马背上的人。   这匹黑马,不是隋祉玉长年骑的那匹,是新得的进贡,骑出来图鲜的,这马与他也没有多少默契。   “别怕。”隋祉玉揽紧顾磐磐的腰,这样道了一句,抱着她,索性飞身下了马。   顾磐磐靠在隋祉玉怀里,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分明这样危险,可能因为皇帝在,她却奇异地不像先前那样害怕。虽知皇帝此刻无暇看她,还是点点头,说:“我知道,皇上。”她知道他会保护她。   这一刻都不过发生在顷刻之间,另外两名护卫已过来接应。几个人都是轻身功夫高的。顾磐磐只感觉皇帝抱着她往前疾行,她连半片地都没有沾到,就已经行出了甚远。   倒是,方才自顾不及,可惜了那被咬到的马匹。   脱离了危险,顾磐磐安抚过隋祐恒以后,就找到邢燕承,与邢燕承一起商量解银环蛇毒的方子,以防接下来几天还会有人中毒,希望还能救之前的马。   两人讨论一阵,想用半边蓬、龙胆草、白芷、附子、全蝎、蜈蚣、白僵蚕、蝉衣等适量配药。   但银环蛇剧毒无比,这方子怕是作用也不会太理想。   这时,邢燕夺却是站在黑暗中的,远远看着邢燕承……眼底浮上疑虑。   这是针对皇帝,还是针对他?为何他觉得,和在静真寺那次一样,针对的是他。而非皇帝。   上次,在静真寺想刺杀他的是谁,祖父让邢燕承在查。邢家的情报网,邢燕夺过问得少,都是邢燕承掌控得多。邢燕承暂时没有查实,他也就没有追问。   归根结底,就是邢燕夺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兄弟,甚至,若是从前有人告诉他,邢燕承会算计他,他多半还会治对方。邢燕承的母亲冉夫人厌恶他,他倒是清楚。   当然,邢燕夺希望只是他多想,希望不过是有人想离间邢家,而非有内敌。   ——   另一边,皇帝则是召见了此次进京的南荆国王子申穆光。   申穆光听闻皇帝先前在湖边遇到蛇群,立即惶恐道:“陛下,荆国南疆一带,虽有训蛇传统,但此事与臣绝无干系。一定是有人想嫁祸给臣,嫁祸给南荆国!”   他又道:“臣等此次入京,除臣之外,另有使官、仆役一共六人,先前皆留在停鸿馆,这点有许多人作证。此外,臣带进京的银器匠等匠人、绣女、乐师皆已送入鸿胪寺,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精挑细选。另有护送臣上京的护卫军五百人,也循规驻扎于京畿西营。臣次日进京,一心为瞻仰天颜,得受陛下熏沐,求陛下护佑我荆国,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隋祉玉看看申穆光,道:“朕没有说是荆国所为。只是问你,这种以雀声御蛇的手段,你可听闻过。”   “据皇上所形容,那御蛇之术可谓高明。像在荆国,所能见的御蛇者不过就是能一次耍弄几条蛇罢了,像这等大量御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算在荆国,也是罕见秘术,这样的能力并不常见,应该也就那两个顶级的御蛇家族可为。”   申穆光想想又道:“不过,臣也听闻,有时候,只要指挥一条蛇王。蛇王自然会去号令蛇群,并非需要以人控制所有蛇。皇上要彻查此事,臣立即传信回国,调查可有驱蛇高手在最近入京。”   隋祉玉道:“好,此事就交予你。”   申穆光离开后,顾磐磐被皇帝命人从邢燕承处叫过来,才遇到这样的事,他当然也没有什么旖旎心思,顾磐磐上前向皇帝道谢。先前若非皇上,她怕是早就被蛇咬了。   隋祉玉正要说话,又有人禀:“皇上,相爷回来了,在外求见。” 第64章   隋祉玉猜到容定濯会赶回来,淡定如常。   顾磐磐却是微讶,这样晚,她在皇帝的殿中,还让父亲撞到,令她有种做坏事被父亲抓包的感觉。   隋祉玉一看顾磐磐那表情,就知道,容定濯果然严令她要与他保持距离。   他只道:“宣。”   容定濯大步走进殿中,道:“皇上,臣过来接臣的女儿。”他离开的时候,托人告诉皇帝的是,他处理私人急事。   顾磐磐见到父亲,则上前道:“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她没有问容定濯今天去做什么。在顾磐磐想来,能让父亲放下她这边的事,那肯定是政务,是公事。便涉及到机密。因此,她不会主动问。父亲若要告诉她什么事,自然会说。   容定濯也知他突然离开,顾磐磐可能会有些委屈,他道:“我听说,磐磐今天在赛场上表现得很好。”   错过女儿的马球赛,让他觉得歉疚。这样的感觉,对于容定濯来说也很陌生。不过是一场马球赛而已,但就是让他觉得有些歉疚,没有亲自在赛场边支持小姑娘。   但他那个时候,听到那女人的消息,的确是有些失态了……他想亲自去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若是还在,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其实容定濯与顾磐磐也没说几句话,但两人之间那种“父女情深”,简直从眼底眉间表露无疑。   这种画面,隋祉玉实在不想再看,便说:“容相无其他事便退下罢。”   语气没有起伏。   容定濯当然就带着顾磐磐走了。   回到皇帝赐给容定濯在上江苑暂住的金夕阁,顾磐磐去卧房休息。   容镇则道:“今日皇上斥退容柒,单独带走三姑娘,还要亏得乔贵太妃设法引走皇上,阻了好一阵。”   容定濯解开外袍,道:“她给我做这人情,必要的时候,我自会还她。”   他接着道:“不过,对她自己有利,对皇帝又无损的,她才会做。你试试看,让她做对付皇帝的事,她会不会做?”绝不会。   容镇颔首:“乔贵太妃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过她倒是胆大,也不怕皇上若知道,责备于她。”   容定濯笑笑没说话,何止忠心。乔萤怕是将皇帝看成她的眼珠子。   “她当然不怕。”容定濯道。乔萤可轻易倒不了。她是罗虚的亲人,是承载了皇帝对罗虚及幼年追思的重要人物。这世上,没有人能撼动罗虚在隋祉玉心里的地位,这份恩情惠及乔萤,她的地位也很稳固。   且乔萤此人很是聪明,她不会做让隋祉玉大怒之事。小打大闹,哪怕皇帝知道了,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容定濯道:“我最担心的,是磐磐自己的态度……”   容镇听明白了,相爷是担心三姑娘无法抵御皇帝的魅力,对皇帝托付真心……被皇帝随意玩弄,最后身心皆伤。甚至被皇帝所挑动,反过来对付相爷。   有的小姑娘受到男子蛊惑,被爱情冲昏头,帮着外边的男子算计家里,这样的先例并非没有。   容定濯最担心的正是这个,他越来越感觉到,顾磐磐对隋祉玉是不同的。   顾磐磐与隋祉玉多次独处,可她回来从没有跟他主动提过,不是要她说得多明白,至少,若是顾磐磐真的害怕隋祉玉,至少会向他求助。   他觉得,顾磐磐似乎有些惯着皇帝。   容定濯也明白,以顾磐磐当初还只是个医女,就想暗中收拾贺元逢的性子,换个男人,顾磐磐的反应一定不是这样。即便那是皇帝,她反抗不了,也该觉得恶心才是。   但容定濯观察着顾磐磐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厌恶这类感觉却是一点也没有的。这当然就令他生出忧虑。   不过,这些小姑娘,对着皇帝那张脸,约莫也很难生出厌恶的情绪。   容定濯今天顶着烈日来往奔忙,立即叫了水沐浴。   清水漫过容定濯的腰,他的腹部肌理坚实劲瘦,左腹处却有一处刀伤。   他身上不止这一处伤痕,但别处早就淡化,唯有这一处,伤得最深,伤痕仍清楚。   容定濯面色沉沉,指尖在那疤痕上抚了片刻。这是顾磐磐的娘在他身上留的。   他闭上眼,平静多年,仿佛结冰的心中竟像沸了水,免不了也开始设想,对于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若是真能找到,他该怎样整治她。   ——   顾磐磐等小姑娘都来了上江苑,第二天当然又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她见太皇太后神色恹恹,便问:“娘娘怎么了?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太皇太后摆手,说:“无事。”   顾磐磐便没有再多问,等薜荔送她出来的时候,倒是说了太皇太后精神不佳的原因。   薜荔道:“姑娘,太皇太后今日心情不好,是因为昨日被气坏了,昨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顾磐磐眼睫微动,太皇太后被气坏了?这当今世上,除了皇上,魏王等寥寥几人,谁能气到太皇太后?顾磐磐心知肚明,多半涉及皇家私里的事,她就一句也没有多问。   因薜荔从前是她的婢女,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顾磐磐就提醒说:“你在宫里说话做事要小心一些。”   薜荔笑着道:“姑娘,你放心吧,是对着你,奴婢才说这些的。在别人面前,奴婢哪敢多嘴。”   薜荔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昨日啊,乔贵太妃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将乔贵太妃罚跪。后来,皇上亲自过来,却是一味维护乔贵太妃,称乔贵太妃原就体弱,又是太妃之尊,觉得太皇太后做得太过,当场就命人将乔贵太妃扶起离开。”   顾磐磐这才知道,昨天晚上那会儿,皇上突然离开水帘涧,处理的原来就是这事。   薜荔又道:“皇上为了乔贵太妃,连太皇太后的懿旨都直接驳了。以太皇太后的尊贵,连处罚个儿子的妾室都不成,你说,太皇太后能不生气么?”   顾磐磐皱了皱眉,她一直有个原则,不介入皇帝和太皇太后这两个上位者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在她知道皇帝与自己父亲之间也有嫌隙后,就更小心一些。   她就说:“行了。不管皇上与太皇太后孰对孰错,都不是我们能议论的。皇上重孝道,对太皇太后历来仁孝,想来他对乔贵太妃亦是如此。皇上约莫是觉得,乔贵太妃也是长者,这段时日又有外国使者在,是不想后宫闹出什么不必要的传闻来。”   薜荔微愣,道:“姑娘说得也是。不过,奴婢从这些日子听来的,是觉得,皇上对乔贵太妃过于维护。”   她又道:“对了,乔贵太妃的两个女医都进了医书局,不过是乔贵太妃跟皇上提了一句,皇上就同意了。”   顾磐磐蹙了蹙眉,却是不解看着薜荔,道:“你到哪里去听的这些?又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她听到这里,不大高兴。但她又觉得,应该相信皇上,她觉得,皇上于公事,是很有原则的。如果那两个女医没有真才实学,不管是谁推举,皇上应该都不会让她们入。   薜荔就道:“我就是听殿下说姑娘也想进医书局,为姑娘不平呢。再说,咱们以前不就是什么都聊的?”   其实并不是这样。薜荔来说这些,是太皇太后的授意。太皇太后不想让顾磐磐对皇帝有好感,想要撮合顾磐磐和邢燕承,才特地派了薜荔来。   不过,薜荔自己也讨厌乔贵太妃。   她知道,事情的起因,是那女真的古里甲王子,前些日无意间看见乔贵太妃,不知其是先帝妃子,以为只是哪家的贵女,一见钟情,简直为其神魂颠倒,竟上前询问其家世。   太皇太后听说这事,自是不悦,觉得是乔萤不甘寂寞,先勾引了古里甲。   毕竟在太皇太后心中,乔萤深谙狐媚之术,当初明明是勾引先帝,却叫先帝觉得是他强迫了乔萤,那段数之高,实在是叫普通女子不可企及。   太皇太后正好昨日看到乔贵太妃穿了身鲜艳的裙子,因乔贵太妃长年爱穿浅淡衣衫,突然穿得这样明艳,太皇太后难免就联想到了古里甲王子,觉得乔贵太妃是在给古里甲某些信号,有了要与古里甲暗通曲款的意思。   太皇太后不悦之下,就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   乔贵太妃却觉得受到侮辱,当场就对太皇太后言辞不敬。太皇太后不敢相信乔贵太妃这样大胆,一怒之下,直接将乔贵太妃罚了跪。   薜荔其实也不是站在太皇太后一边,她就是讨厌乔贵太妃而已。她受了太皇太后的影响,觉得乔贵太妃是个妖精,会狐媚到皇上。   顾磐磐叹口气,道:“薜荔,你不用为我不平。快则一年,慢则两年,我一定能靠自己进医书局。”   她又道:“从前我们什么都聊,那是说咱们的事。现在你是在宫里,你议论的是皇上。你……我再提醒你一遍,你要多当心些,谨言慎行才好。”   薜荔从前是跟顾磐磐很亲密,感情也是真的好。因为那时候,顾磐磐就是她的天。只有顾磐磐,能给她好的日子过。   现在不同了,进宫以后,她眼前霍然一开。   太皇太后,魏王,他们才是她如今的主心。而且,她还有自己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但薜荔也听出来,顾磐磐是真的关心她,怕她走错路,就说:“我知道了,姑娘。”   ——   听说段含皙在马球场上为救顾磐磐受伤,容定濯早上也去看了一趟。   段含皙正在院子里看一片新开的金雀花,见到容定濯,立即露出笑意。   她知道,想要得到相爷的认可,必然要对顾磐磐好。相爷特地来看她,那她为顾磐磐受的伤,实在是值得。   容定濯站在院子里,问了段含皙的伤势。他给顾磐磐挑的“未婚夫”,也是来自段家,两家的亲近关系势必要延续。不过,容定濯只说了几句话,就表示要离开。   段含皙见容定濯这样快就要走,眼圈变红,道:“相爷,含皙从十二岁起,就想着长大了要嫁给相爷。若是相爷因故不愿娶含皙为妻,含皙愿意……愿意给相爷做妾。”   容定濯微微一怔,不料这段含皙如此执着,道:“你这是何苦。我不过是一个丧过妻的鳏夫,实在不值得你如此。”   “不,在含皙心里,相爷就是最好的。”段含皙突然撞进容定濯怀里,手也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容定濯垂垂眼。这小姑娘的手是为顾磐磐受的伤,因此,他也没有强行掰开,只是用了些巧劲,将段含皙的手指与他的袍服分开。   见容定濯还是走了,段含皙擦擦眼泪,却是没有放弃,反正相爷身边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   而顾磐磐离开太皇太后处不久,倒是看到邢燕承,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子,两人正在说话。   她上前打招呼,邢燕承就向顾磐磐介绍,说:“磐磐,这位是时常为乔贵太妃诊视的文女医。”接着又向顾磐磐介绍文女医。   顾磐磐看看这位文女医,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应是在民间成名后进宫的。顾磐磐听她与邢燕承正在讨论的,不知道是何人胃脘疼痛的病案。   她又听说这文女医擅长妇人科,顾磐磐便请教了几个看书之后,困扰她的问题。   因邢燕承是男人,且不擅长妇人科,顾磐磐也没好向他讨教。   文女医的一番讲解,让顾磐磐茅塞顿开,很是信服。   她心中道,这文女医果然是很有些真本事。她就说吧,皇上才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举荐,就随意把酒囊饭袋召进医书局。   哪怕是那位乔贵太妃举荐又如何?毕竟皇上连她都没让进呢。   顾磐磐知道文女医的确医术高明后,先前因为薜荔的话生出的微微不乐,也没有了。   见她在走神,邢燕承道:“磐磐?”   “啊,燕承哥哥,你刚刚说什么?”顾磐磐没有听见他方才的话。   邢燕承又说一遍,顾磐磐这才知道,昨天,就在他们从湖边逃离不久,居然有铁嵬营的人去捕了不少银环蛇,以防再威胁到圣驾安危。   而这银环蛇虽是剧毒,却有祛风止痉之效,对风湿顽痹,麻风恶疮皆有效用,是一味上好药材。   顾磐磐就问:“燕承哥哥,这银环蛇此次抓得多,我上回那个治疗金创痉的方子可否改改,将这银环蛇用进去。”   邢燕承颔首:“可以考虑。再加一个方子,多制一种药散带去军中。”   顾磐磐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道:“磐磐姑娘!”   顾磐磐回头一看,竟是滕今月。她不知对方叫住她的意图,便不动声色,道:“公主。”   滕今月则走过来,并没有看邢燕承,只当与他不认识,只是对顾磐磐笑着道:“磐磐姑娘,我们昨日算是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第65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磐磐也笑道:“好啊。”   滕今月微松口气,飞快看邢燕承一眼,就说:“我正要去鹤山看仙鹤呢,不如磐磐一起?”   顾磐磐也就是面上敷衍敷衍,滕今月毕竟是大允的客人。但她可没有跟滕今月一起游玩的想法,她心里还是不喜欢这位公主的。   就说:“公主去罢,我还有些事,就去不了。”   滕今月被拒得险些收起笑脸,她就是不想顾磐磐和邢燕承在一起,她先前已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这三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邢燕承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顾磐磐。   顾磐磐今日穿的是浅杏色的襦裙,裙幅没有刺绣花纹,只有那层层细如轻烟却繁复有致的贡品云光丝,让人能看出她这身衣裙的价值不菲。少女整个人轻柔得像裹在云雾之中,连那一头青丝,也比旁人来得泽丽养眼。   尤其是顾磐磐跟文女医说话,邢燕承在一旁看着的时候。滕今月第一次发现,很注意对女子保持礼节的邢燕承,居然也会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一个少女。   那种,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注视和打量。   邢燕承知道滕今月在暗处看他,他也不介意让滕今月知道,他对顾磐磐的不同。他知道,滕今月的性格,就是越让她知道顾磐磐之于他的重要,她才越是不敢做什么。   被顾磐磐拒绝,滕今月也找不到和其他人搭讪的理由。   她想了想,只好收起笑意离开。   文女医这时又问邢燕承:“邢太医,那些银环蛇都已处理了么?”   邢燕承道:“都处理好了。”   他今晨卯时起来,已从银环蛇里挑拣出小蛇,也就是入药的金钱白花蛇,除去内脏,盘成圆饼状,放在石台暴晒好一阵子。   邢燕承邀文女医去看看。顾磐磐见状,自然也跟着一道。   几个人来到邢燕承住的地方,顾磐磐就见屋外石台上,摆放了好些金钱白花蛇的成药,都卷起来呈饼状,蛇尾入口,做得整整齐齐的。   处理毒蛇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以防被咬到。但邢燕承处理这个显然很有经验,并没有受任何伤。   顾磐磐就提到,以前看到爷爷用这个治麻风,几个人就又对金钱白花蛇一番讨论。   顾磐磐越是听这位文女医的见解,越是觉得她言之有物,更是得知,原来文女医还将其医案见解写过一本书,叫《妇科杂录》。   顾磐磐觉得很是惭愧,枉她之前还将其拿来与自己相比。   文女医却是格外喜欢顾磐磐,这样好看的小姑娘,丝毫没有相府千金的架子,还这样聪敏好学,谁能不喜欢。   两人从邢燕承处出来不久,就看到花园里有一道身穿淡紫色鸾纹丝裙的高挑身影,正是乔萤。   文女医立即上前请安,道:“娘娘请恕罪,臣女正打算去您那边请脉,遇事耽搁了一会儿。竟劳得娘娘自己出来找臣女。”   “不碍事,本宫正好出来走走。”   乔萤看到顾磐磐,先是有一瞬诧异,随即还朝着顾磐磐和悦笑了笑。   顾磐磐也请安道:“贵太妃娘娘。”   乔萤道:“听闻容三姑娘喜爱医术。文女医见到容三姑娘,想来见之如见知己。”   昨日,容定濯让容镇转告,请她帮忙引走皇帝。乔萤原是不想做这些,怕皇帝知道了不悦。   皇帝要幸什么女人,她管不住,也不归她管。她已是这样一副身子,还有什么想头呢,只要知道皇帝平平安安的,她也没有太多盼的。   但容定濯从前的确对她有过恩情,这也不是什么伤及皇帝的事,她就做了。   乔萤将顾磐磐上下打量片刻,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少女,难怪容定濯这样担心,也难怪皇帝历来对女子冷淡的……也动了心思。   文女医道:“正是,容三姑娘年纪虽轻,却是天资颖异,以后造诣定然远在我之上。”   乔萤闻言笑了笑,就只道:“容三姑娘一起去本宫那边坐坐吧。”   顾磐磐为了等文女医,倒没有拒绝,一起去了乔贵太妃宫里。文女医倒是觉得乔贵太妃平时很是冷丽,今日对顾磐磐却不时露出笑意,想来也是觉得这女孩讨喜?   ——   不少高位官员这时正聚在清泰殿中,其中礼部尚书陈鸣绍,对着宝座上的皇帝道:   “禹国公主和荆国公主,两位公主各有风仪,不知皇上的意思……是将两位公主皆留下?还是只择其一。”   一群人商议的,正是皇帝与两位藩属国公主之事。   这已不是皇帝的私事,不只是皇帝睡不睡哪个女人的问题,而是涉及到邦交,当然要慎重对待。   隋祉玉道:“只择其一必然不好,岂非显得朕厚此薄彼。”   容定濯心下冷笑,没说话。厚此薄彼的事,皇帝做得还少么。只选邢家女入宫,容氏女至今未入宫,可不就是故意的。不过,等顾磐磐知道皇帝新收了两位公主,应该会对皇帝更疏远些。   尚书右仆射甄闵就说:“两位公主千里迢迢上京,的确应将两位公主都留下,礼部应尽早准备册封事宜。”   陈鸣绍道:“是,就是不知,皇上打算给二位公主封个什么位份?”   隋祉玉看看这一圈商量得热火朝天的臣子,却是道:“朕之意,是两个皆不取。”   殿内所有人都怔了怔,甄闵道:“皇上,二位公主可是为了皇恩,为了和亲而来。”   众臣便见皇帝那如玉似的面容神色冷淡:“公主进京,是参与朝觐,瞻仰我大允风物,可不等于朕定要将其纳入后宫。即便是一定要和亲,也可以为其挑选宗室。”   “这……”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了看容定濯,又看向孟宏简,意思是让孟宏简进谏。   孟宏简不认为皇帝一定要纳两位公主入宫才行,只是道:“陛下励精图治,将精力都放在了政务,但这诞育龙嗣,延绵国祚,的确也是头等紧要之事。陛下的后宫人数本就稀少,当更为充实才是。”   其他臣子都连连称是,陈鸣绍更是道:“皇上不如再次选秀,充实后宫。不一定要按照秀女大选的条程,可以只选入一批长年在京中生活,德貌出众的适龄少女,以为皇上开枝散叶。”   有太多人想将女儿塞进宫里,但上次皇帝的选秀,入选的的确太少。   隋祉玉这时却是道:“朕觉得,缺的倒不是妃嫔,而是皇后。”   殿内又是一阵安静。大家都很诧异,全没想到,皇上会主动提到立后。   皇帝的意思,是想要立后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皇上故意留着后位空悬,是要给邢家念想,也给容家机会,给别的家族机会。   可今天,皇上竟主动提到,觉得宫中缺了皇后。   皇帝只是透了这么一股细风,在朝臣中却是大为震动。   立后是国朝大事。这个人选,也不可能轻易定下,不过,皇帝既然有这个意思,那至少是要提上日程来考察商议。   且皇帝至今没有子嗣,这瞧着,是直接想要嫡长子的意思。   邢家将邢觅甄送进宫这样久,不就为的是皇后之位?   总之,为立后这事儿,可以预见将有一场风波。听到这消息,京中多少贵女得睡不着觉了,就是不知,最后凤凰会从谁家飞出来。   容定濯心里自然也是有些诧异,目光不经意与隋祉玉撞在一起。对视片刻,两道无波的目光各自分开。   又议了些事,皇帝谴退众多官员,就在这时,却有加急奏报进来。   这回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是崇南崇北两道发了洪水。   隋祉玉一边阅看奏报,一边听官员禀道:“皇上,卫州汛情凶猛,东水堰大堤决口,上报时已是水情阔急,不久便过了环州,现下怕是已致崇南崇北两道十多个州县被大水淹没。”从事发到传讯到皇帝这里,那洪水不知又走多远了。   数朝以来,洪灾是死亡人数最多的天灾,隋祉玉听了,皱眉道:“东水堰大堤是去年修好的吧?朕记得,是朕登基那会儿刚好竣工,至今也就一年。这样大的决口,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那人又道:“皇上,此次大决口并非没有先兆,此前东水堰已决口三处,但都属小型决口,因东水堰尚在新堤管护期内,约莫是有些官员怕被追责,就瞒报了。”   真是混账!皇帝将那奏折啪一声扔到案上。   东水堰大堤工程质量是一回事,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修建。但之前已经出了问题也无人上报,瞒报就完事了。那样多的防汛条令,看来更是无人遵循去办。   灾情如军情,自然要立即安排治水赈灾的事。皇帝压着怒火,把工部,都水监,户部,御史台等不少人都叫去。   ——   到了晚上,顾磐磐和隋祐恒在散步,却突然被皇帝召见。   她没想到,皇上这样大胆,她爹爹还在上江呢,却也只好悄悄过去。   隋祉玉将顾磐磐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抱着这软软的小东西,顿时觉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便说:“听说你今日都跟文女医在一起。”   顾磐磐已知道洪灾的事,看看皇帝微蹙的眉,知道他正为了水灾的事烦心,就没有怎样挣扎。   她没有经历过洪水,却听爷爷说过,洪水来的时候,放眼如汪洋,房屋田地尽数湮灭,人们逃也没处逃,洪水卷着无数尸首,衣物,器具,断树,呼啸着又往下一处去。那情景实在惨不忍睹。即便幸存,也是衣不覆体,家园不复,亲人离散,痛不欲生。   且灾后易生瘟疫。爷爷当年去救治过灾民,霍乱、痢疾、伤寒、肺痨……简直是人间地狱。   她心里也觉得很是难过。   就只是道:“嗯,文女医医术高明,臣女之前还不知道,今日见着了,可不就多多请教呢。”   隋祉玉听完,懂顾磐磐的意思了,笑笑道:“那当然,你之前难道以为朕随便让人进医书局?”   哪个太医医术如何,隋祉玉心里当然有数。他既然提出设置这个机构,就不会让人靠着关系进去。   顾磐磐就说:“臣女只是最初这样想了想,很快就没有了。”   隋祉玉就逗她道:“磐磐放心,若真有依着与朕之亲疏特办的,你一定是头一个通过。”他怕她听不懂般,凑近她一些,笑道:“毕竟,你与朕的关系,跟他们都不同。”   顾磐磐脸上一热,却不知怎样反驳。   隋祉玉说着,就给顾磐磐看了一幅画,道:“磐磐觉得这幅画,朕画得如何?”   顾磐磐看第一眼,心道,唔,皇上还画海棠花下睡美人图?   再一看,这画里的女子不就是她么?   画上的人正是顾磐磐。隋祉玉是画的她在花下入睡的时候。顾磐磐想了想,那是她才进宫不久啊,和隋祐恒一起去看白鹿的时候,两个人睡着了。皇上……居然记得那个时候。   她便好奇问:“皇上几时画的?”   隋祉玉笑笑,这画其实已经画好几天,他当然不会告诉顾磐磐,这是他坐在泰清殿的宝座上画的。   有时候,听群臣在底下争论一些太无聊的东西,偏偏又得给时间让他们表演一二,这种时候,他以往都最多神游,想想自己的事。   但那一天,他却不知怎么的,让群臣在殿中争论,他却到里间画了一幅顾磐磐的画像,等群臣走了,他又拿到正殿细细画完。   隋祉玉就又问:“你觉得朕画得怎样?”   顾磐磐看看画中女子,但她总觉得这女子面部神态还是很娇憨,但睡姿有些过于婀娜妩媚,她觉得自己不可能睡成这个样子。她就说:“皇上怎么画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朕画什么了?”隋祉玉皱眉看她。又没有袒露哪里,也不是什么秘戏图之类的。 第66章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脸蛋的绯色,奇道:“画个寻常的像而已,你脸红成这样?”   顾磐磐当然不信这“寻常”二字,她觉得皇帝故意把她画得体态妖娆,就以谴责的语调说:“皇上以为臣女不知道,皇上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了。”   隋祉玉微怔,他画的时候,不就是想的,顾磐磐睡着的样子真可爱,一定要画下来,自己想看的时候,就随时可以看看。   他琢磨一下,有点儿懂了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她有时怎么想得比他还多。   两人目光一对上,他就慢慢地问:“那你来说说,朕画你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这声音低而微哑,还有热气往顾磐磐耳朵里钻,引得少女肌肤酥麻一片,她哪里受得了,终于去推他,想跳到地上。反正就是那些事情,她可说不出口。   隋祉玉怎么可能松手,越发觉得她好玩,道:“小姑娘,你有点不正常啊?看到这么一幅画,就想那样多。”   最起初那阵,隋祉玉曾以为顾磐磐是有些男女间的知识,是容定濯特地派人调教过,进宫引诱他。但后来他发现,她这方面实在青涩,绝对没有经验。   他知道少女出嫁前夕,家中的女性长辈会有教导,但她没有什么女性长辈,又不嫁人,谁突然跟她讲这些?   他低头轻咬了咬她透红的耳尖,道:“你老实跟朕说,是不是自己偷看了什么?”   顾磐磐身体微僵,再次觉得皇帝真是会读心。但她才不会说,她是突然想到在邢觅楹那里看到的密戏图。   皇帝却催促她:“快说,不说,朕就把上回在山洞里做的再做一遍。”手也去挠她的痒痒肉。   顾磐磐竟然不怕痒,而且嘴巴紧得很,无论他怎样威胁,就是不说,只道:“臣女要回去了,皇上。爹爹一会儿会找我。”   见顾磐磐这样坚决,也知道她不能待太久,隋祉玉放过了她:“下回可不准再自己偷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朕会教你。”   顾磐磐只当没有听到,说:“皇上,臣女真要回去了。”   “好吧。”隋祉玉也还有别的事情。   顾磐磐就要拿走自己的那幅画,说:“皇上,这个画臣女带走了。”   隋祉玉当然不同意,到:“那不行。你现在带走这画,还得带回容家。若被你爹看到,你要说从哪里来的?”   这倒也是。顾磐磐想想:“那我可以烧掉它。总之,皇上不能存着。”   隋祉玉沉了脸:“你敢。朕画的,就是朕之物。”   顾磐磐嘟哝道:“可画上的人是我。”   隋祉玉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道:“一幅画算什么,朕不是告诉你,你的人迟早都是要在宫里。”   顾磐磐看看皇帝,见他不给她画,也抢不过,只好自己离开。   回去的路上,顾磐磐在想,这不是皇上第一次对她说,她一定会进宫。可她爹又说,她不会进宫。这两个人都这样笃定,她都不知该信谁好。   不过,阿楹曾说,觉得她的堂姐邢觅甄进宫后,人都变了。   像她身边的薜荔,也变了。薜荔以前一直都跟她很要好,是真把她放在心里,但是,自从进了宫,薜荔就不是以前那个会为她生病急得流眼泪的小女孩了。她也不会再信任薜荔。   她对宫里还是有些敬畏,但她也知道,如果圣旨真的下来,她也只能遵旨。   她就是担心,她进宫这件事,会不会成为皇上和父亲新的矛盾。   ——   皇帝要立后。   这个风声一放出。各家都在盘算。   原本众臣是觉得,皇后不是出自邢家,便是出自容家,但到现在,邢家女儿也没能上位,许多人便觉得微妙了。   一时间托人打听皇帝意思的也不少。   但皇帝这两天都在关注水灾的事。调查结果不出所料,卫州那边根本禁不住查,一查起来,问题就像筛子眼,密匝匝皆是。   幸而旻州等地报汛及时,到处敲锣示警,安排百姓转移,死伤倒是较少。   看完奏报,隋祉玉冷笑道:“朕要了解情况,还得通过勾沉司,而非汛报。何其可笑。”   说明这些主政官员和都水监都在做什么?这种时候,还在担心责任追到自己头上,设法美化修饰一番才上报。   天子之怒,自然得有人来承受。皇帝当场就下旨,将卫州主政官,河道官斩首,其余涉及人员按罪论处不一。   大理寺卿褚有光负责此案,就进言道:“皇上,这是天灾,又岂是小小地方官员能够改变。先帝在时,相类的情况,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皇上竟要将卫州刺史李存忠斩首,恐怕……会引来众多地方主官员心寒啊。”   少卿林子驯在旁则道:“褚大人,下官觉得,若是地方主政官为此心寒,可以趁早脱了官袍辞官,让贤者居之。这回可不只是天灾,《河防令》和汛报制度,李存忠等人做到了几条?若非卫州刺史失职,串通河道官有意瞒报,这回会有这样大的灾情?叫下官来看,追责的人还太少,工部那边也要拿人出来问责,才能让地方官员赴死得心服。”   隋祉玉道:“不错,褚有光,工部的人为何没有追责?朕记得,这东水堰是工部官员亲自督造。”   褚有光道:“是,但因工程是先帝在时所修建……臣想着……”   隋祉玉截断他,好笑道:“先帝时期的事,官员就可不负责?谁说的。以后,所有工程督造者,终其一生都要负责。当时主管这事的,是工部侍郎陈安信吧?”   也就是陈芝芝的伯父,这可是容定濯提拔的人。   褚有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正是。”   隋祉玉根本不容人置喙,只道:“陈安信与李存忠同罪论处。斩。”   他心下想,就是不知容定濯保陈安信不保?   这事很快传到容定濯耳里,出乎众人意料,容定濯居然没有保陈安信。一个字都没有提。   那就是说,陈安信死定了。   皇帝召见的时候,容定濯只是道:“皇上,此次赈济灾粮,开的大栖、重平两个粮仓,税租也减免。臣已命专使督运,务必将粮食送到灾民手上。”   隋祉玉看看容定濯,说:“好。有劳容相。”   等容定濯退出以后,孟宏简进殿,就在心中感叹,他知道,皇帝看到这样多灾民,心里必然不好受。   皇帝有仁爱万民之心,有心清吏革制,也想收复失地,可就因为容定濯等权臣的牵制,皇帝不得不将时间精力,还有手中人才大都放在内斗,放在争权夺利上。空有壮志,却是受人掣肘,只得慢慢施展。   隋祉玉看看孟宏简,却是慢慢道:“令公,你前两天不是一直在问,朕属意谁做皇后。”   孟宏简见皇帝终于肯透口风,就说:“皇上的意思……”   隋祉玉道:“令公,朕想立容定濯的女儿为后。”   孟宏简闻言一愣,他倒是对顾磐磐有印象,因为那天大允和禹国的马球赛他也在场,他立即想起了那个打马球的小姑娘。   小名是叫做“磐磐”。的确在赛场上吸引了许多的目光。   那样的一个小姑娘,孟宏简并不算太意外,她会招人喜欢。但是,连皇帝都这样说,孟宏简就觉得事态严重了。   他道:“皇上,臣不赞同您的想法。皇上放着这样多适合的臣女不娶,娶容定濯的女儿?”   隋祉玉也能感受到孟宏简对他的失望,一时没有说话。   孟宏简又道:“皇后之位何等重要,皇上要做的,应该是将这个机会,给那些坚定站在皇上身后,为皇上奉献全力的家族,而非给容定濯更多兴风作浪的机会。”   “容定濯,必除。若您真娶了容氏女为后,那时她到时该如何自处?还是说,皇上届时就废后?”   罗移见君臣两人似有僵持,忙上前道:“令公勿急,奴婢觉得,皇上自有考量。您想啊,立容定濯的女儿为后,未尝不是一种对容定濯的安抚示好,您往好处去想,若能让容定濯为皇上所用呢?”   孟宏简看看皇帝,知道皇帝年底才弱冠,一时也不知道,他提出娶容氏女,是谋算来得多,还是因为太年轻,初尝情爱,难以自持来得多。   知道皇帝在为水灾的事烦心,孟宏简叹了口气,也不想这时给皇帝增太多烦忧,就先告退。   ——   顾磐磐这几天都在上江苑,她这时也才知道,皇帝想要立后的事。   爹爹并没有告诉她,她是从容初嫣这里知道的。   为了让容初嫣身份更高贵,由世子容二爷和大长公主,将容初嫣过继到了容二爷和大长公主名下。   容初嫣原本很是担忧紧张,在大长公主和二叔决定将她过继之后,她才稍微安下心来,以她现在的身份,可是比得上一位郡主。   容初嫣担心顾磐磐想做皇后,就告诉了她这件事,想试探这个妹妹的想法。   顾磐磐愣一会儿,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李樘悄悄在窗外道:“容三姑娘,皇上命奴婢过来,带你过去。”   顾磐磐心里很复杂,但李樘这副她不过去,他就一直不走的架势,她只好朝外间交代:“芡实,我要看书做笔记,你别让人打搅我。”   顾磐磐到皇帝那边的时候,正有人在禀报:   “皇上,以往灾情离京远,此次卫州就在京师下游,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往京畿东部过来。还有一些灾民,聚集在安州一带,那些灾民中,似乎有莲藏教的人在宣传教义,让灾民信奉莲藏真义。”   隋祉玉听到“莲藏教”三个字,目光微微冷凝。   听说顾磐磐到了,隋祉玉先摒退官员,让人将顾磐磐从侧面带进来。过一会儿,看到那道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站起身,道:“磐磐,过来。” 第67章   顾磐磐看着皇帝,这个男人还是如常的语调,她的脚下却是滞了滞。   顾磐磐想起之前容初嫣对她说的话:“三妹妹,若是姐姐这次能进宫,你以后就要叫皇上‘姐夫’了。届时六叔再给你定一门好亲事,往后咱们姐妹俩相互帮衬,让容家越来越好。”   可她又想起前些日,皇帝硬是在山洞里看了她的身子,她甚至还记得他当时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眼神,想到若要改口叫皇帝姐夫,顾磐磐觉得真的很难开口。   她在心里决定,要是皇上真立容初嫣为后,她是决不能再跟皇上有任何亲密。   虽然她与容初嫣没有感情,但毕竟出自一个家族,她不能让人说,她勾引自己刚成亲的姐夫,那些人还可能拿这个事去笑话她的爹爹。   而且,她总觉得,一旦皇帝有了皇后,那就有自己的妻子,妻子总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虽然她知道,不少家族会送妹妹进宫帮姐姐固宠,但那有些是姐姐进宫无子,或是色衰爱弛之后。总之她还是不能接受。   因此,顾磐磐在看皇帝的时候,其实已是用一点带着告别般的眼神。   皇帝今天穿的是件浅色的阔袖衣裳,顾磐磐觉得皇上穿这种宽袍大袖的氅衣样式,特别好看,旁人穿不出他这样飘逸风流的感觉。   她又看看皇帝的脸。她最喜欢看皇帝的眼睛,瞳色很浅,像琉璃似的,但因为他的眼睫毛长,看人的时候,目光总是很深邃,偶尔也会冰冷锐利,高高在上。   但他只要笑起来,就会让人有一种眼前的天光都明亮,所见皆是和春丽景的感觉。   她的目光又落在皇帝的鼻梁,然后是他的双唇。   隋祉玉看看站着不动的顾磐磐,眉峰微动,道:“要朕过来接你?”   顾磐磐这才进了殿请安,她也有些话想告诉皇帝。   隋祉玉略微俯身,隔着宽大的檀案,居高临下观察一下顾磐磐的神情,问:“你是不是快要回容家了?”   顾磐磐点头:“嗯,大长公主让我再住两日,明天或是后天走。”   因天气炎热,皇帝又在上江苑接待诸国使者,索性在上江行宫避暑办公,重要官员皆有官署值房。   顾磐磐参加马球赛以后,这几天也一直住在行宫里女眷的住处。   隋祉玉颔首:“回去吧,回家也好。”他听说这两日,顾磐磐时常跟文女医在一起,不时就会见到邢燕承。   而且,隋祉玉也清楚,他欲立后,这事掀起的轩然大波。顾磐磐避一避也好。   顾磐磐看了看皇帝,她却是觉得,看来皇帝真的要立后,所以也打算和她撇清关系,不再强迫她做那些。   她只是问:“不知皇上叫臣女过来做什么?”   隋祉玉叫来默鲤,默鲤身后则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这女子上前道:“奴婢给姑娘量一量您穿衣的尺寸。”   “……”顾磐磐看看皇帝:“皇上让人量臣女的穿衣尺寸做什么?”   隋祉玉看看少女那张诧异的小脸。在她心里,他跟她说的话,她都没当真罢。也是,容定濯对她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想必,让她在他与容定濯之间选择一个人来相信,她还是更相信容定濯。   他便说:“当然是要给磐磐做新衣。”   “做新衣裳又是要做什么?”顾磐磐心跳变急,难道是……   隋祉玉笑了笑:“你说呢,磐磐?”   皇帝大婚不同于臣子,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干系上至朝廷,下至民间。   比民间成婚那“六礼”要繁琐得多。   光是皇后人选的确立,各方势力就得打一番口水仗,私下还少不得动手脚。都是各怀心思,这皇后人选,至少不能有过多的反对声浪。   钦天监还得先算皇后人选的八字与皇帝合不合,再推算黄道吉日。   之后由中书省起草立后诏书,户部要出钱,从大婚筹备到送彩礼,都是国库里出,礼部要制金册金宝,宫内各监各局都要准备所有用品,诸如皇后的翟车,宝冠,凤袍等,且冠服皆有数套,宫里还要来人教导皇后宫规礼仪。   光这国库出钱的过程,就不知要扯出多少说法。   总之,桩桩都是事,也都得花时间。   因此,隋祉玉要让人现在就开始给顾磐磐做凤袍,否则,等到钦天监和中书省流程都走完,下诏之后才开始做,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凤袍制作工序复杂,从织锦到成衣,哪怕日夜赶工,也非短期能完成。   顾磐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皇帝。是她想的那样吗?成亲的吉服?皇上真的打算立她为后?   她从没有想过,皇帝会为她考虑这样多。   隋祉玉自己也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命人,给一个女孩子私下准备嫁衣。   他道:“带容姑娘去里间。”   里间就是皇帝小憩的地方,有罗汉榻,也有小桌案。   给顾磐磐量完尺寸,绣娘垂首退出,隋祉玉则进了屋去,顾磐磐刚好穿上外裳,遮住雪肩,隋祉玉就走到她身边,帮她将腰间的丝绦系好。   绣娘记录的尺寸还留在一旁的香几,隋祉玉看一眼,笑了笑,又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感觉皇帝的目光在往她胸前瞄,赶紧侧过去一些,不让他看。她也知道,在同龄少女中,自己那处算丰满的。隋祉玉却从后抱住她,道:“和朕猜的差不多,但还是让绣娘量量,要准确些。”   顾磐磐极力忍着脸红,羞愤将他推开,不知怎么就道:“您还真会猜呢,不知皇上目测过多少人?这样准确。”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先是一愣,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还是这种语气。皇帝又不可能属于哪一个女人。她说这种话,算怎么回事。   隋祉玉沉默片刻,却是笑了好一会儿,心情似乎很愉悦。   他将她抱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低头用脸在她脸颊贴了贴,感受着那幼嫩的肌肤,慢慢道:“就猜过你一个,磐磐。”   顾磐磐脸上更是烧得厉害,用力推开皇帝,道:“皇上,我回去了。”   隋祉玉的政务还没有处理完,任她将他推开,退后一步,道:“回去罢。不要多想。”   顾磐磐没再答话,看都没再看皇帝,赶紧离开了。   ——   在罗虚离世之后,有两个人算是皇帝最信重的长者,一个是孟宏简,还有一个是闻秋。   闻秋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皇帝亲自提拔的骧骑卫统领。   孟宏简将皇帝想立顾磐磐为后的事,告知闻秋。闻秋自然也是震惊又反对。   他们害怕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害怕容氏女蛊惑皇帝心智,进而让皇帝失去雄心抱负,完全沦为容定濯的傀儡。   先帝留下的积弊不少。可以说,有容党在,就积弊难除。就算皇帝真的另有打算,但娶容定濯的女儿,真的是一步险棋。   “要说容姑娘扮成女医进宫这事儿,不是容定濯授意的,谁信?”闻秋就道:“不如另寻一位绝色丽人,献给陛下。”   闻秋也知道,这个皇帝外甥既专注事业,又挑剔,以前做楚王,刚满十六的时候,先帝就派了几个专引导人事的司寝想要伺候他。但那几个司寝,他都没有动。   宫里统共只有七个妃嫔,都是家世进来的,背景是五花八门,心里也是各有小九九。这个皇帝外甥也不喜欢。   皇帝自己就长成这样出色的相貌,普通的美人怕是入不了眼,还得往绝色里挑。   可既然叫绝色,那便是可遇不可求,不是那样好找的。   孟宏简叹气:“唉,只能过两日再谈谈皇上的口风。为着立后这事,这两天在皇上身边进言的人不少,邢家也在施压,先看看皇上会不会改变主意。”   闻秋颔首,就道:“令公,一些灾民聚集在京畿一带,就怕成为流民滋事。”   孟宏简也有这个担忧,叫来常侍,道:“青壮年男子带去垦种田地,或是征兵入伍,找事情让他们做。剩下的人,将寺庙都开放,再寻找各村空置的房屋,或是挖凿窑洞,让他们先安稳下来,切勿让人无家可归。还有,派一队医士前往京畿。”   那常侍领命去了。   孟宏简与闻秋才继续商议别的,终归还是离不开担忧皇帝立后之事。   ——   第二天,顾磐磐一起来,就听说两位公主想去跑马,慧妃组织在上江苑的官家女眷一起前去。   顾磐磐也没有推脱的理由,自是骑着小枣一起前去。   她和段含皙慢悠悠策马走在最后面。   路线是从乐真宫附近出发,沿着下马道,一直跑到漳水麓。马道旁是碧树参天,将烈日都遮去许多,昨晚又下了雨,没有地气,策马行着,倒是凉快。   这样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裙幅轻盈,如烟飘飘,策马沿道而行,实是一群丽景。   但队伍中的氛围,可就不那样美妙。   按理说,慧妃是皇帝的妃子,是在场最尊贵的。   但容初嫣过继给大长公主和容定灏,大家都懂,容家这样做的用意。   容初嫣现在叫大长公主叫母亲,地位可比从前更甚。要知道,大长公主可没有自己的女儿。她又是剑指后位,当然不会在气势上输了去,暗暗与邢觅甄较着劲。   邢觅甄与容初嫣自小就不对付,一直是容初嫣要稍微更占风头些。   但邢觅甄先进宫,压了容初嫣一头。   这段时日,邢觅甄一直享受着这种压制着容初嫣的喜悦,现在容初嫣竟要直接越过她,成为皇后,邢觅甄怎可能接受?   别说邢觅甄不接受,邢家也不接受。   因此,容初嫣与邢觅甄是仇人相见,相看两厌。   两位公主倒是各有交际。滕今月爱慕邢燕承,自然是对邢觅甄百般示好。昭昭公主则是与容初嫣更亲密,一直与容初嫣说着话。   顾磐磐和段含皙假装看不懂前面的争斗,只一路聊天。   段含皙突然道:“磐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顾磐磐就说:“今早,我遇到文女医,她说皇上派了一对医士,去京畿为灾民诊治,她也主动要求去了,我原也想跟她一起去。”但她知道,爹爹肯定不准。   段含皙闻言懂了,相爷把顾磐磐当成宝贝一样的,怎么可能让她去。   这时,两人听见前面的马蹄声,忙问:“前面怎么跑起来了?”   一个贵女告诉她们:“听说我们要去的漳水麓,皇上和各位王子都在。慧妃娘娘和初嫣……两个人似乎就在赛马,都往前面去了。”   顾磐磐和段含皙对视一眼,也打马加快速度。 第68章   一群马儿疾驰,没多久,就来到漳水麓。   漳水麓是在几字形的回水处,水平风徐,格外凉快。   皇帝与诸国王子果然都在。因王子们上京也有一段时日,正打算跟皇帝辞行。   听到马道另一旁传来的嘈杂声,隋祉玉远远看一眼,问:“怎么回事?”   李樘就上前道:“皇上,慧妃和容二姑娘似乎在比试骑术。”   隋祉玉闻言,面无表情。   没过片刻,就见那一群丽人骑马而来,最前面的,果是邢觅甄和容初嫣。   王子们也都看过去,长得漂亮又骑术精湛的姑娘,配着那一匹匹高大宝马,总是吸引男人的目光。   隋祉玉一眼就看到队伍尾巴上的顾磐磐。   其他王子其实早注意到顾磐磐,毕竟大家的眼神儿都不差,谁都觉得,来中原一趟,若能带回去如此尤物相伴,那实是极美之事。   但这女孩的父亲是容定濯,连王子们也不得不审慎对待的人物。容定濯就这么个掌上明珠,不可能将她嫁到别国,所以,王子们也就是在心里感慨一二,没人会去表露什么。   前面就是圣驾,邢觅甄让众人停下,等候通传,才能靠近。   就在这时,一个贵女的马不知为何突然朝前一突,朝着昭昭公主的马撞去。   昭昭公主低呼一声,她的坐骑受了惊,扬起后蹄,去踢旁边容初嫣的马。   容初嫣的马随即也朝昭昭公主的马撞去,且是撞了又撞。容初嫣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她这匹马正好是那天马球赛的马儿,一直都是以为着马球调教的,和其他的马越是相撞,越是兴奋。   马道上顿时乱成一团。   隋祉玉道:“还不去帮忙。”得了话,内侍们赶紧上前,要帮着牵马。   昭昭公主策马想退后,谁知这马一脚踏空,更受刺激,出其不意将昭昭公主甩下马背来。可旁边就是水泊,昭昭公主脚一滑,眼看就要滚落进水里。   顾磐磐这时已下马,又靠得近,立即上前,一把拉住昭昭公主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住。可顾磐磐力量也不够,还好容柒赶紧跟着上前,将昭昭公主带了回来。   一干内侍这时也赶过来,幸而是有惊无险。   那最初去撞昭昭公主的贵女吓得快哭出来,随即又冷静下来,请罪道:“皇上,臣女这马儿不知为何不听招呼,臣女是无心的。”   隋祉玉此刻却根本无心去管这个贵女,他一直注意着顾磐磐,知道她为了拉住昭昭公主,猛然跪下去,双膝着地。隋祉玉看得心下一窒,微抖缰绳,立即朝顾磐磐行去。   荆国申穆光王子见妹妹只是擦伤,已在问顾磐磐:“容三姑娘怎样?你没事吧?”   膝盖虽痛,但顾磐磐嘴上答:“我没事,王子。”   隋祉玉当即罚邢觅甄禁足半个月,因为她身为最高位者,没有带好女眷队伍。那贵女约束坐骑不力,也受了罚。   皇帝让南翊郡王引开几位王子,又遣散各位女眷,带着顾磐磐来到最近的水阁里。   他关上窗,道:“磐磐,让朕看看你的伤。”   伤在膝盖上,可轻可重。就怕伤到骨头,年纪轻轻留下病根。   顾磐磐拧不过皇帝,只好让他查看。   她的裙子倒是没脱,只是将层层烟纱裙摆都掀起来,堆叠在腿间,露出双膝。   还好里面穿了白色亵裤,倒不怕完全走光。但少女姣美的双腿,从大腿到脚踝,却是展露分明,被宝蓝色的裙子映着,肌肤仿佛发光似的白嫩。   这一幕简直让人血脉偾张,但皇帝担心着顾磐磐伤势,看到她红肿擦伤的膝盖,也无暇去多想。   顾磐磐坐在椅子上,忽然意识到,皇帝这九五之尊,竟就半跪在地,亲自查看她膝盖的伤势。   她咬了咬唇,心里在想,她这算不算受了天子的跪。她随即又觉得,两人的姿势实在暧昧。就将微微分开的双腿,并紧了些。   她的腿不动还好,这样就像提醒皇帝似的。隋祉玉微怔,抬头看顾磐磐一眼。   他轻轻按按顾磐磐的膝盖,又捏了捏两边。   女孩立即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自己就学习医术,却最是怕痛,一点小伤都觉得受不了。   隋祉玉发现,只是有些淤肿,万幸骨头没事。   邢燕承听说顾磐磐可能膝盖受伤,这时已来到水阁外,听到少女埋怨的娇声:“你轻点……”还有拨人心弦的轻嗯声。   他顿住脚步,又听到皇帝无奈的声音:“朕还没开始。”   隋祉玉先拿苦参水涂抹在顾磐磐的红肿处,又用药油小心地涂抹。   顾磐磐自是又道:“疼,皇上轻点。”   邢燕承垂下眼,历来清明警醒的脑中,竟有片刻的混沌不明。   明知皇帝只是在给顾磐磐搽药,但两人那种隐隐的亲昵感,尤其是少女的信任感,竟让他的意识里,隐隐涌出杀意。   外面就有内侍道:“皇上,邢太医到了。”   顾磐磐闻声,愣了一愣。   隋祉玉也没料到邢燕承会主动过来,看一眼禁闭的阁门,慢慢道:“这里不用邢太医,让他回去。”   隋祉玉又看向女孩这双腿,顾磐磐顿时觉得皇帝的眼神变了,和先前急着看她伤势时不一样,她忙道:“皇上,你现在该去陪王子们……”   尤其见皇帝竟伸手捏住她的足踝,他又是这个跪在她腿间的姿势,顾磐磐以为皇帝要打开自己的腿,慌忙中威胁道:“皇上,你再不放手,我就大声叫邢太医回来。”   隋祉玉淡淡抬眼,道:“你叫他试试。”   对上皇帝的眼神,顾磐磐打了个寒噤,转为哄着他道:“我不叫,不叫……但是皇上,我都受伤了。”表情还可怜巴巴的,意思是她都受伤了,他还想做什么呢。   隋祉玉本也没打算做什么,谁知捏了下脚踝让她怕成这样。想了想,放开手,叫来一顶软轿,将顾磐磐送回去。   ——   这天之后,顾磐磐就回了相府,但容定濯还时常在上江。   顾磐磐便看看书,或是去义诊,颇为自得。   这日,她却在邹太医处得到消息,说是她的爷爷顾迢龄也上京了,就在朝廷为灾民设的顺义寨,给灾民看病。   顾迢龄在大长公主府待过,一些太医认识他。   听到这个消息,顾磐磐哪里还坐得住,回府就道:“容柒,快收拾一下,我要出城去。我爷爷进京了,就在城东郊外。”   容柒从未见过这样激动的顾磐磐,她道:“姑娘,不若等顾老医士看完病人,到咱们府里,你再见他?”   为了不让容定濯操心,顾磐磐在府里向来乖巧,这次却很坚持,道:“不行,容柒,我一定要去接我爷爷。”   她太想念祖父。顾磐磐这时又突然想到皇帝,觉得自己比皇上幸福多了,她还能看到爷爷,在爷爷面前尽孝道,皇上想给那老太监更多,却是都不再有机会。   容柒想了想,便请示总管,多调集了几名暗卫,跟着顾磐磐一起前去。   终于要看到爷爷,顾磐磐坐在马车里,一路心情都很激动。   到了顺义寨,她问了当地的人,去找那些医士驻扎给流民看病的地方,顾磐磐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不久就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那老人身形瘦高,面容清癯,穿着一身青色布衣,须发全白,气色却是很好,很有些鹤发童颜的感觉,整个人精神十足。   正是顾迢龄。   “爷爷!”顾磐磐隔着马车窗户,立即大喊一声。   顾迢龄正在给人看病,听到这把嗓音,诧异抬头看了看,道:“石头?”当他确定那是顾磐磐,立即笑了起来,又道:“孩子!”   “爷爷——”顾磐磐许久没有看到顾迢龄,眼圈发红,立即提起裙摆跳下马车,朝着顾迢龄跑过去。   在顾磐磐心里,排在第一的,始终都是祖父。   想找个妥当的夫君也好,起初想认爹也好,都是想给自己和爷爷谋求更好的生活。   顾磐磐拉着祖父的手臂不放,泪花包在眼里,道:“爷爷,我好想你。”   顾迢龄看到顾磐磐也很激动,另一手轻拍着孙女的背,笑容止不住,道:“爷爷也是,所以就进京来了。”   不过,顾迢龄好奇问:“石头,你怎知爷爷在这里?”   “我听太医院的人说的。”顾磐磐道。她又说:“爷爷,我现在有很多钱,您不用再操心生意。我要在京里给爷爷开个大医馆,铺面都选好了。”   顾迢龄颔首,答:“好。”他从前做生意,就是为养这孩子,现在当然不用。   顾磐磐随即说:“爷爷,我都来了,就让我一起帮忙看病吧。”   能帮着几个是几个。顾磐磐是真的喜欢行医,从小看着爷爷行医,那种潜移默化,是在骨子里的。   顾迢龄也只好同意。   跑来上京求生计的流民还真不少,还有灾民源源不断地过来。几乎没有什么老人,病老都走不快,也是最先被抛弃的。青壮年会优先选择带上健康的小孩逃离灾难。   有些年轻人也被官府的人带走去谋事做,还有些生病的没有走,留在这里的,除了病患,更就是一些妇女,还有年岁不等的孩子。   不过,皇帝关心灾情,命朝廷发了衣裳和食物,看起来这些灾民已经很满足。不过这些人身上还是很脏,表情也都是惶惑空洞,眼里还有失去家园的痛苦。   顾磐磐最看不得小孩子吃苦,因而当初才会救隋祐恒,自是先去看这些灾民里的孩子。   便听闻一个六岁男孩胃脘和肺部有疾,但因他的父亲今天离开,死活哭闹着不肯接受诊治。顾磐磐应对男孩颇有经验,竟让那孩子听了话,既喝了她的药,也接受她的针灸治疗,让她心里很宽慰。   晚些的时候,顾磐磐还看到了文女医,文女医正给一个患有乳岩的妇女敷药。那妇女的乳房里有肿大的包块,质地坚硬,还有溃烂的迹象,还好文女医对治疗乳岩颇有心得,顾磐磐就在一旁学习和帮忙。   医治半日下来,顾磐磐的心情也沉重了许多。   她走到一棵树下稍歇,转过身,竟看到一个认识的人。这男子穿着一袭玄黑锦袍,身形高挑英武,面容俊美非常,站在门边,用一双深深的凤目看着她。   顾磐磐微微一愣,随即说:“邢将军,你怎在这里?”   邢燕夺已看了顾磐磐好一阵,他道:“我从安州过来。听说这里有灾民,过来看看情况。”   安州流民中出现莲藏教以后,邢燕夺奉旨,连夜带人前往安州,去诛杀莲藏教徒。   不过,莲藏教之人极为狡诈,在教中稍有地位的都善于隐匿,派出去宣传教义的都是普通教徒。他们虽说抓到一些,这些人却都是新入教,任何秘密都不知道。   顾磐磐也听说了安州的事,就问:“安州那边的灾民,现今怎样了呢?”   邢燕夺就说:“那边要乱些。那莲藏教在安州颇得人心,灾民得了病,有些不投医,而是去求符水喝。”   顾磐磐好奇道:“求符水喝?”   邢燕夺笑了笑,说:“是啊。要敬奉莲藏教,掌教会给你一种青莲符,将其燃烧成灰烬,化入水中,喝了那圣水就好了。”   顾磐磐是医者,自然不信,说:“不可能吧。不吃药,病怎么能好?”   邢燕夺就说:“教众会告诉你,是靠符水的神力,比草药的效力可强大得多。”   顾磐磐蹙眉:“那……喝这符水的人,真的就都好了?那也的确太神了。”   “当然不可能都痊愈。”邢燕夺说:“掌教只感化虔诚之人,那些喝符水都没救的,那是对掌教不够虔诚,或是身上孽债太重。”   顾磐磐听明白了:“那不就是在骗人?符水只能救虔诚之人,那符水难道还能辨别这人心诚是不诚?”   邢燕夺觉得女孩的神情格外生动,缓缓道:“灾民只想抓一根救命草,哪里还能分辨那样多,想着多个求生法子罢了。”   顾磐磐想起她看到的那些空洞无望的面容,叹气:“也是。”   邢燕夺又道:“那我就先走了。”   顾磐磐也就颔首,继续去看别的病人。   夜深的时候,顾磐磐才回到马车里休息。   她并不知道,她身处的马车已换了一辆,这辆马车正借着月光与灯笼,沿道不断行进。   车厢里,除了顾磐磐,还有一名年轻男子。   是邢燕夺趁着夜色,将顾磐磐带出来。容柒等人虽是武艺高强,却怎是这位大允战神的对手。   邢燕夺眯着眼,仰头靠着马车壁,过一会儿他又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低下头,细细打量顾磐磐垂着眼眸的细嫩脸庞,缓声问她:“……圣女?” 第69章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顾磐磐中了眠药,正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呼吸均匀而细长。   靠得越近,邢燕夺越是能看清,少女如凝脂般的饱满脸颊,还有红艳艳的唇瓣。   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气,在这半封的马车,清晰可闻,像有羽毛在人心上挠动。   他又看向顾磐磐的耳朵。他一直都觉得她的耳朵小小的,像雪捏成,有极短的绒毛,很可爱。   邢觅楹庆生那次,他察看顾磐磐有无易容,是从她耳根子,细细沿着下颌摸索过的。不过,这么一张脸,表情如此生动,本也能看出不是易容。现在想来,他当时应该就是找了个借口。   顾磐磐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她先是轻轻蹙眉,随即手指也动了两下。   邢燕夺就看见少女白嫩的肌肤上,落下一只花蚊,让邢燕夺看了很刺眼,当然是伸手帮她把蚊子赶走。   这个天,是夜里,又是山中,虽然马车是一直行走的,但免不了蚊虫。   邢燕夺是个天生不招蚊虫的体质,连行军打仗也格外潇洒,顾磐磐可就不是。   顾磐磐身上原带着驱蚊香囊,但今天她在顺义寨,看到一个两岁幼女,是被她母亲绑在背上一路逃过来的,那女孩对蚊子毒反应格外大,被蚊子咬过之处全是红肿丘疹,她就把那香囊先给了小女孩。   邢燕夺又检查一下顾磐磐别处裸露的皮肤,果然,她的手背上,也被咬了好几个小红包,看着就让人觉得痒。邢燕夺朝马车外要了一瓶药膏,给顾磐磐的手抹上。   他接着就捏着顾磐磐的手,托在自己手心,跟他的手做了做比较,既小,又软。   邢燕夺也是个从小被姑娘追着跑的主儿,傲慢惯了。过一阵,看到又飞来的蚊子,却是皱皱眉,不知自己怎么就做起帮人赶蚊子这事儿。   ——   到了两州交界的分岔路口,邢燕夺取出一个小瓶,让顾磐磐嗅了嗅,看着她苏醒。   顾磐磐慢慢张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个陌生男人,让她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你是谁?”顾磐磐反应过来,陌生男人出现在自己马车里意味着什么,激灵之下,完全清醒。   她一下坐起来,环视周围,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马车。   顾磐磐既紧张,又气愤,她这样突然失踪,爷爷不知会有多担心。还有爹爹。   至于皇帝,他近来忙于政务,她想也想得到,他应该不会太快知道她不见了。   邢燕夺看到顾磐磐这个惊慌得要跳车的反应,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邢燕夺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嗓音。   顾磐磐一怔,认出这是邢燕夺的声音。他易容了?她立即回头,借着灯光打量他。   可细看之下,这人的五官平平无奇,没一处像邢燕夺,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但她又观察他的身形,那高大强健的体格,一身隔着薄袍也能看出的精实肌肉,似乎的确是邢将军。还有这个闲适从容的姿势,也很像。   “认出来了?”他问她。   顾磐磐顿时转过许多念头,虽还是还有些害怕,但她有种直觉,邢燕夺的确不会伤害她性命。   她想了想,问:“邢将军,你这是何意?你……为何要抓我?”   邢燕夺没有立即告诉她原因,只道:“你换成骑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虽然他已用别的马车去误导容家的人,但前面那段路还是骑马更方便。   顾磐磐这时发现,连她身上的衣裙也被换过,她原本穿的裙子,现下竟换成男子的装束,她立即又看向邢燕夺,因怒气而颤声道:“邢将军,是你……”   “不是我给你换的衣裳。”邢燕夺觉得顾磐磐连生气都这样漂亮,目光变得幽深。   顾磐磐注意到,车窗外除了几个男人,还有一个黑衣女子。那就是那女子帮她换的了。   “下车,跟我走。”邢燕夺又道。   她坐在车里不动:“将军要带我去哪里?”   邢燕夺索性问:“你跟莲藏教有何关系?”   顾磐磐微怔:“我怎会跟那样的教派有关系?”   邢燕夺示意部下取出一幅画,问:“那你可认识画中女子?”   顾磐磐看着这幅画,心跳变剧,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却是试探道:“这是我么?”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配合她的试探,说:“我觉得,似乎不是你。”   顾磐磐其实也觉得不是自己。她想起父亲给她看过的那些画像,都是她母亲的画像。但她只说:“那……我也不知是谁。”   邢燕夺知道顾磐磐口是心非,挑了挑唇角,只问:“你想去看看她么?看这画中之人。”   顾磐磐蹙眉问:“邢将军是什么意思?”   邢燕夺就道:“若我没有猜错,你母亲的身份,应该是这莲藏教的圣女。”   顾磐磐全然愣住,脑中有轻轻的嗡声,邢燕夺说什么?她的娘亲是那莲藏教的圣女?   可她的娘,怎会和那样的教派有关系。她不知该不该相信,毕竟她对自己的娘,除了容貌,可说一无所知。爹爹除了最初跟她提过,后来也对她娘的一切避而不谈。   而且,她已知道,邢燕夺是奉旨去诛杀莲藏教徒,就说明皇上对此教的态度。   那爹爹知道么?知道娘亲与这个莲藏教有关?   邢燕夺又道:“若你想得知关于你母亲更多的消息,想让灾民少受蒙蔽,就跟我走吧。”   其实,就算邢燕夺不说这些,顾磐磐也是无法离开的。就算换个悍勇之将在此,也逃不掉邢燕夺的掌控,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小女孩。   她就说:“我为何要相信你?”   邢燕夺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形势由不得她选择,顾磐磐犹豫一会儿,只好下了马车。   就见邢燕夺要带着她上马,顾磐磐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怕她跑掉,要她骑同一匹马吧?   可她立即想起,皇帝上次与她共乘一骑时,那种不同寻常的反应。便说:“我要自己骑一匹马。”   邢燕夺慢慢收着缰绳:“跟我一起。”   顾磐磐退后两步,道:“不行。若不让我自己骑马,我就找机会在马缰上吊死。”   邢燕夺目光微沉,没再说话,示意属下给顾磐磐牵一匹马过来。   顾磐磐微松口气,却见邢燕夺拿长绳的一端在她手腕上打个结,另一端在他手里。他道:“那就只好将你拴起来。”还朝她冷冷笑了一下。   意思是,你骑术这样好,万一你跑了,我懒得追。   顾磐磐被气得不轻,她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将我捉走的?”   她知道容柒虽是女子,但武艺出众,且不只带着容柒,还有其他护卫。   邢燕夺只是笑了笑,并不告诉她。   顾磐磐看看这男人,不免对邢燕夺的武艺之高,产生深深忌惮,只怕他往日在外,其实是藏了拙的。而且他还易了容,就是说,哪怕他带走她时被人看到,也不知是他的真实身份。   ——   这时天隐隐已有些亮,顾磐磐没有骑马太久,就被邢燕夺蒙住了眼,带她走进一片竹林。   进竹林之前,邢燕夺在顾磐磐耳边道:“我想见到莲藏教的掌权者。一会儿,你只装着不认识我,表现得害怕即可。”他稍顿,又道:“你放心,我会保你平安。”   顾磐磐这才知道邢燕夺想做什么,她用力握着双拳,指尖几乎掐入肉中,感到自己被邢燕夺抱起,一阵飞掠。   等取下她眼前黑布的时候,顾磐磐就见自己身在一处木舍中,是很寻常的农家屋子。但这屋子的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显然并不是农人。   顾磐磐露出面容时,屋里的三个人皆是诧异,一个个都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的姿容,无论在哪里,都如明珠般耀眼。   顾磐磐打量这三人,就见他们皆戴着面具。不是平时街上就能买到那种装饰面具,而是皮质面具。   因这三人都戴着面具,顾磐磐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她的脸上充满惊惶不安之色,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蓝衣人先道:“苏九,你竟真的带回了圣女?”   他的声音显得很激动。不愧是圣女,十多年来居然容颜不改。   苏九,当然就是叫的邢燕夺。   另一个人想了想,提醒说:“不,她应该不是圣女。”   坐在桌旁的黑衣中年男子,似是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他的声音有两分阴冷,道:“这就是那个,传言中与圣女长得极为相似的,容定濯之女吧?”   邢燕夺就看向那黑衣男子,说:“不错,灵翼使大人,这正是容相爷之女,可她也的确与圣女生得相似。右使大人想捉的,就是她吧?可惜此女身边一直有高手护卫,不好下手。我这次,也是趁着她在顺义寨医治病人,身边人少,才冒险将她带走。”   顾磐磐发现,邢燕夺此时已不是他原本的嗓音。   黑衣男子站起身,走得近了些,看看顾磐磐,又看向邢燕夺,道:“苏九,你办得很好。这次,右使必会重赏你。”   这黑衣男子,心知自己将要立大功了。   因为,他知道,不是右使想要这个少女,而是掌教想要此女。   掌教将圣女视为己有,圣女却居然失踪,掌教当年就几欲发狂,等了太久,哪怕等来一个替身,也是满足的吧。   邢燕夺则道:“灵翼使大人,不知我带回此女,可否亲眼见到掌教,或是右使?接受他们的沐泽。”   虽说邢燕夺武艺奇高,但听说居然要去见那莲藏教掌教,顾磐磐仍是很紧张。邢燕夺这时又看看她,似是在让她别怕。 第70章   顾磐磐定定神,此刻怕是其次,从这些莲藏教徒的话里来看,他们竟真认识她的娘亲。   只可惜,这些人似乎也在找她的娘亲。也就是说,她想从莲藏教打探到她娘亲的下落,是没可能。最多也就是了解她娘亲的过去。   顾磐磐更好奇的是,她爹知不知道娘亲的这个身份。   听邢燕夺说想要见掌教,这三个莲藏教的人则是对视片刻。   “苏九”这个身份,邢燕夺经营并非一两日。两年前,他就有了这个草寇身份,专同这些教派与草莽打交道,在野有一定的名声。不过与莲藏教接触,还是在调查江丹凝死因之后。   将邢燕夺举荐给莲藏教之人,是衮州教统,因此邢燕夺也算得到教中信任。   但这位灵翼使,是个极为谨慎之人,邢燕夺这次虽立下大功,前两桩事也办得令他满意,可带去见右使……似乎还是太早。   要见掌教,那就更是需要时间来证明其忠诚。   可邢燕夺这样武艺出色的人,恐怕难得再遇到,灵翼使也不想错失良才,以此人的实力,只怕去刺杀皇帝,胜算也是很大。   这灵翼使想了想,就寻了托词,道:“掌教近来去了西域,无法立即拜见,可以先将这小姑娘带去给右使过目。等掌教回来,想必会立这小姑娘为教中新圣女。”   顾磐磐表现得这才从惊骇中回神,提高的声音,害怕道:“我不要做你们的什么圣女,快放了我!否则,我爹若是寻来,不会饶了你们。”   那灵翼使看看顾磐磐,居然没有任何愠怒的迹象,反而陪着笑意,很是温和道:“小圣女,你年纪还小,可千万不能被奸人蒙蔽,认贼作父啊。”   顾磐磐蹙眉:“你说什么?”   灵翼使就说:“小圣女,圣教才是你的家,当初圣女就在教中长大。后来,她被奸人劫掠,才让我教痛失圣女。容定濯早些年的时候,曾随其三叔镇压我教,杀我教徒,与我教可说是仇敌,你怎可能是那容定濯的女儿?小圣女竟认容定濯为父,若叫掌教与圣女知晓,岂非要痛心疾首。”   顾磐磐心下震惊,这灵翼使的意思,也是说她娘果然与此教关系匪浅。   她说:“你这意思,是说容定濯不是我的父亲,那谁是我的生父?”   灵翼使本想说:掌教才是你的父亲。   但他又担心掌教万一拿顾磐磐当圣女的替身,不好把话说死,将这句话收了口。只说:“见到掌教,真相自明。”   顾磐磐心道,上回在赐雪园,莲藏教竟派人刺杀皇帝,且当初隋祐恒遇刺,很有可能也与此教有关。她当然是对这个莲藏教印象深恶痛绝。   她记得当时还有人来禀,说只捉到一个活口,皇帝还很失望。可见,皇帝很想刺探到教中消息。   更何况,莲藏教给灾民喝符水的行事,处处透着邪门,也叫她不喜。   灵翼使见顾磐磐思索,以为她听进去他的话,笑了笑,又说:“小圣女,等你见到掌教,你就会知道,圣教才是你的依靠与归宿。”   顾磐磐看出来了,这灵翼使巧舌如簧,很想带走她,她虽然也想一探莲藏教究竟,但她更担心进到老巢,深陷教中,无法脱身。   就去看邢燕夺,看他是什么反应。   邢燕夺便说:“那就只有等掌教归来,我再求见。那我是否能拜见右使?”   灵翼使颔首,又对邢燕夺道:“苏九老弟,你入教的时日毕竟太短,按理说,是不能这样快见到右使,若按咱们教中规矩,你实在想提前见着右使,那也有一个办法,就是服下我教的信真符药。”   所谓的符药,其实也就是控制人的药物,解药在莲藏教的手上。吃了这个,就必须听从安排。   顾磐磐闻言又看看邢燕夺,心跳加快,邢燕夺则是笑了笑,说:“那我还是下回再见右使,今日就先带走这小姑娘。”   灵翼使脸色一变,略思索,知道他们应该不是邢燕夺对手,恐怕是留不住他的。只道:“罢了,你若想见右使,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邢燕夺这才带着顾磐磐,与众人一道离开这木屋。   ——   皇帝后宫的事,历来被群臣关注。   见两位公主都离开大允,一个都没能进宫,一些老臣颇有微词,觉得皇帝不够重视血脉子嗣的问题,对皇后的人选更是讨论得如火如荼。   皇帝早朝的时候,议完军务,就收到各种立后进言。皇帝懒得听,借头疼为由,早早回殿里,只让人记录下来交给罗移。   罗移回来后,就禀报道:“皇上,还有提议让闻都统家的姑娘,也就您的表妹为皇后的。”   隋祉玉的记性虽绝佳,可臣子之女太多,实在记不得两个,但他自己的表妹,虽和外祖母一起远在东南宣州,当然是记得的。只说:“朕看舅舅并无此意。”   罗移颔首:“闻都统自己是没这个意思,他一直支持的都是左仆射的嫡长孙女。当然,呼声最高的,还是容二姑娘和慧妃娘娘。   罗移不好说,唯独没有提容三姑娘的。一个都没有,提都没人提。   隋祉玉微嗤:“他们要争,就让他们先争。”   罗移知道皇帝圣意已定,现下就是要取得令公的支持,否则令公要是和容定濯一起反对,皇上也的确为难。   罗移又道:“是。另外……容相昨晚遇到焦院使,说太医院供事不力,因此皇上至今无所出。焦院使现下过来请罪了,就在殿外候见。”   “……”隋祉玉沉默片刻,一声冷笑。关太医院什么事。容定濯这是在怀疑他有隐疾?   他的身体,自己当然清楚,别的不说,那不是还为顾磐磐半夜换过裤子么?   他是至今无所出,可他还没满二十,容定濯这自己还没儿子,还轮得到他来说了。   罗移知道,皇帝虽然想娶容三姑娘,但无论从公从私,与容相爷都是越来越不对付,心里也是叹气。   但天下供养着皇帝,反过来说,皇帝的大事小事,公事私事,也有一堆人操心。容定濯身为首相,操心一二也无可厚非。   不过罗移也很担心,皇上这以后难道是要独宠容三姑娘?那岂非让容相更加肆无忌惮。   隋祉玉就说:“不必请罪,让焦兴孝回去。”   罗移自去传话。   焦院使当然知道,皇帝对宫里这几个娘娘,是没有幸过的。他也知道罗移忧心皇帝的子嗣,离开之前,就安慰罗移道:   “罗总管不要太焦虑,皇上啊……是还没受用过女人,不知那等滋味。等皇上有过经验之后,公公就只管等着服侍小皇子吧,以皇上的体魄,龙嗣必然是一个接一个的。”   焦院使又低声建议说:“不过,皇上没有经验,行房时若男女皆是初次,恐怕会进行不顺。皇上初试云雨的时候,若能与那有些经验手段,有些有风情的女人一起,其实是最好的,毕竟有个引导。否则万一没成,让皇上遭了挫败……” 就怕皇上心头挂了影,影响往后的雄风。   罗移明白焦院使的意思,想了想,说:“那也得皇上自己有那个意思才成。”也不可能按着真龙脑袋喝水。   他想想,又说:“什么《素女经》《玉房指要》,宗室子弟都是十六岁就学过了。皇上是看什么书,学什么技艺都是天赋高,又认真的性子。”   意思是,想来学这房中技能,也是有天赋,且认真,应该没问题。   焦院使点点头,就也退下了。   罗移刚送走焦院使,心事重重,就见勾沉司的人称有顾磐磐的事要禀报,立即将其宣进殿内。   那勾沉司同知陆恩道:“皇上,先前接到消息,容三姑娘昨日去了顺义寨,并未见她离开,今早却没再看到她在顺义寨出现过。应当是被人劫走。”   隋祉玉刚看完裴渡托人送进京的密信,正在圈阅,闻言握笔的手微顿,看向陆恩。   按理说,这样的事不该发生,顾磐磐身边的容柒,武艺不俗,上回容柒陪着顾磐磐进宫,被太皇太后赐住清凉台,他去见顾磐磐那次,还是李樘费了一番功夫。   他敛了敛眉目,说:“会不会是容定濯搞出来的事?”   容定濯知道他要立后,有可能会立顾磐磐,就先让她“失踪”一段时日,让他没法立顾磐磐?   隋祉玉随即又否定。容定濯今日早朝告假,若真是他做的,他应该不会告假。除非是顾磐磐真的不见了。但是,谁会带走她。   一想到顾磐磐是被不知什么势力的人劫走,此刻不知在经历什么,隋祉玉哪还看得进奏折,道:“增派人手,查容三姑娘的下落。”   皇帝在殿里静立好一会儿,发现还是什么事也没法做。连站在窗前,逗着绵耳都觉得烦躁。   总是绕不过去想,顾磐磐会遇着什么事。   这时,又来了消息,说:“皇上,邢将军来了密报,说是他带着容三姑娘,一起在调查莲藏教之事。”   隋祉玉接过密报,目光一掠,变得深暗,立即叫来罗移,道:“去准备,朕要出宫。”   罗移当然知道,这个出宫的意思,是秘密出宫。有心阻止,却只能道:“是。” 第71章   这一走,居然就走了近一天,往西北的方向,黄昏的时候,已临近宁州城。   顾磐磐骑术虽好,但像这样长途跋涉,骑马骑一整天,还真是没有过。   因此,她能感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痛,要不是她及时调整姿势,估计都得磨破了皮。   兴许是大隐隐于市,要见右使的地方,也并非荒凉偏僻的野外,竟是在繁华的城池里。   灵翼使便说:“要进城了,小圣女的容貌太招人,需得变化变化,遮一遮。”   果然一到宁州城,莲藏教的人就去弄了一套红色绣金的西域衣裙,让顾磐磐换上。   看着是坊间寻常西域女子或是大允舞姬也能穿的衣裙,穿在顾磐磐身上,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那莲藏教叫来的女子,还将顾磐磐的头发编成了辫子,额间坠着红色璎珞珠饰,让她一瞬充满了异域风情。身上又是红裙灼灼,映着她雪腻的肌肤,又是灵蛇似的腰肢,说是艳动天下也不为过。   因为有宽大华丽的头纱,可以披在脑后做头饰,也能将顾磐磐的脸几乎全遮住,叫人完全认不出她来。   灵翼使注意到邢燕夺在看顾磐磐,有一瞬不悦,在他心里,已将顾磐磐当成圣女,也就当成掌教的人。   虽然灵翼使的不悦掩藏得很好,但邢燕夺还是感觉到了,不免在心里冷笑。   这些人,还真把顾磐磐当成了“圣女”。   “我原先自己的衣裳呢?”没人注意的时候,顾磐磐低声问邢燕夺。   邢燕夺看看她,道:“我让人给你保管着,你放心吧。”   顾磐磐看看邢燕夺,她其实并不放心,只不过一时也没法子。   灵翼使随即又将两人带进当地一家最有名的歌舞之地,宝林馆,还要了一间赏舞的雅厅。   就听邢燕夺问:“灵翼使大人,我们要在宝林馆等多久?右使才会到此。”   灵翼使道:“我今早已传讯给右使大人,快则今夜,慢则明日,右使就会来这宝林馆。大家今日都累了,先赏歌舞吧,稍作放松,可去厢房休憩。”   身为专司传讯的灵翼使,自有教中特殊的联络方式。   邢燕夺寻个机会,又对顾磐磐悄声道:“你要注意,我留了人跟着咱们,也到了宝林馆,就是你见过的那几个。若我无法脱身时,他们接应你,你可先跟他们离开。”   顾磐磐知道邢燕夺见右使的动机并不简单,说不定还会有争斗,就点了点头。   ——   皇帝一行人抵达宁州时,已经入夜。   来到宝林馆的大门前,隋祉玉便问沈嚣:“你确定她和邢燕夺都在这里?”   “是的。”沈嚣低声道:“但是公子,进去之后,你先别急着去跟容三姑娘会和,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就看那莲藏教右使几时现身。”   沈嚣自然也想借此机会弄清,此教在朝中跟哪些人在联系,哪些官员在后面支持。不想让这样难逢的机会白费。   隋祉玉没有答话,意思是并没有答应沈嚣。只道:“尽快找出,顾磐磐在哪个厅里。”他要带她走。   沈嚣暗叹一声,答是。   顾磐磐这边的厅里,灵翼使又叫人给邢燕夺斟酒,邢燕夺前后喝了几杯。   顾磐磐当然没有喝酒,只喝了点水。中途去净室时,顾磐磐裹着薄纱,倒也没人看得到她的样貌。且这宝林馆里,也有不少舞姬穿这种西域服饰,因此,她并不算打眼。   她站在窗前,就发现下午还好好的天,此时已是乌云密布,笼罩在这宁州城的上空。   云层里电光隐隐,雷声像是被捂在厚重的乌云中,低而沉闷。天空突然亮若白昼,此时一声响雷,那声音极大,犹如在所有人耳边炸开,雨水也如山洪般倾斜下来,连城池都似在震动。   下雨了!   顾磐磐听说,这两天,岭南道的雨水多,看这雨势,若是多下段时间,怕是连都要有更多地方要受灾。那皇上更要担心了吧。   顾磐磐从净室出来,路过一座透雕木屏风,突然听到屏风那边传来一个嗓音:“不必。”   她一愣,因为对这个嗓音太敏锐,立即就听出来是谁。毕竟,他曾好多次在她耳边低语。   皇上?   但是皇帝怎可能来这里呢,难道她生出的幻觉?   顾磐磐立即隔着屏风的透雕缝隙,朝那边看过去,那个走远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居然……真的是皇帝!   她坚信自己不会认错,但她没想到,皇帝会来这里。   她正要绕过屏风,想去那边找皇帝,一个陌生人影却拦在她面前,那人的目光在顾磐磐胸前停留,随即露出垂涎笑意,道:“美人……今晚跟着爷过,爷明日就给你赎身。”   竟是这里的恩客。顾磐磐的脸蛋虽遮得严实,但一些欢场老手,只看她这身段,就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   这时天空又是一个响雷,顾磐磐所在这一片的灯火,突然似被妖风吹灭一般,瞬间陷入黑暗。   可顾磐磐身边还紧跟着莲藏教的人,那人的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手中还捏着一张浸了迷药的帕子。   原来,这灵翼使小心又狡诈得很,邢燕夺算计他,他也在算计邢燕夺,他压根没打算让邢燕夺见到右使,可又不肯放过顾磐磐。   灵翼使假意在此等待右使,实际命人暗中偷走顾磐磐,既得到小“圣女”,又不得罪邢燕夺。   但邢燕夺早就防着这一手,因此,莲藏教的人朝顾磐磐伸手时,邢家暗中的人也动了。   两边一交手,这大厅中立即陷入混乱。   这宝林馆本就是莲藏教徒所设,早已受到灵翼使的示下,哪里准邢燕夺走,哪怕就是撕破脸,也要留下顾磐磐。   ——   出人意料的是,这时有另两波势力出现,一波自然是勾沉司,而另一波,却不知是何人,目标似乎也是在抢夺顾磐磐。   “走,我带你离开。”邢燕夺抓起顾磐磐,一把就扔到自己背上。   逃命的时候,顾磐磐也顾不得了,紧紧环着邢燕夺的脖子,就怕那些刀剑不长眼,万一戳到自己身上。   顾磐磐的面纱这时也敞开来,隋祉玉出来时,正好看到邢燕夺背着顾磐磐,施展轻身步法,迅速离去。   那画面,让隋祉玉眯了眯眼,自然也是飞掠而出,立即跟上。   几方势力都在追着邢燕夺与顾磐磐。   只不过,沈嚣已带着勾沉司的人,与莲藏教和另一股势力交起手来,要将莲藏教阻拦并抓捕。   隋祉玉却是只一心跟着邢燕夺而去。李樘等人丝毫也不敢跟丢皇帝,就怕圣驾遇险。   只是,天雨下得太大,隔着雨幕,竟连视物也艰难。   隋祉玉这时已跟上邢燕夺,顾磐磐趴在邢燕夺背上,看向皇帝,虽然他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五官,她还是脱口而出:“皇……!”随即又赶紧止口。   见是皇帝,邢燕夺当然没有拒绝他的支援。但顾磐磐还是他自己护着,不愿交给隋祉玉。   隋祉玉看看邢燕夺,目光微冷,不过现在还有刺客,并不是抢顾磐磐的时候。   顾磐磐不断回头,就见隋祉玉用的是一柄玄铁刀,细长微弯,锋利的刀身一点光也不会反,与皇帝的衣裳一般是黑色。她还不知皇帝的武艺竟这样好,如同夜色里修罗般,动作利落漂亮,出手却是狠辣无情,几乎是刀刀见血。   刚巧不远处就是一座旧庙,也没有人再跟来,隋祉玉就道:“进庙里去。”   大家的衣裳都已湿透。   邢燕夺没有抗旨,几个人进了庙里避雨。   邢燕夺将顾磐磐放下来。李樘等人则点了火,将这破庙的每一个角落都巡视一遍,以保证皇帝的安全。   隋祉玉让顾磐磐到角落里,躲在佛像的后面,他就守在那个小小的缺口,对她道:“你在这里整理。”   顾磐磐可不想脱衣裳,就想靠着火堆近点,让衣裳在身上烤干。不过,还真是狼狈啊,她借着前面的皇帝的遮挡,拧着自己裙摆里的水。   皇帝守着顾磐磐的衣裳烘干,暂时没有去追究邢燕夺 。   邢燕夺则在靠近佛殿门一些的位置,靠在昏暗处,目光莫辨,看着皇帝与顾磐磐。   皇帝这时却转向殿门,道:“燕夺,你去接应沈嚣,看他们可抓到人。”   邢燕夺沉默片刻,只好先领着任务而去。   邢燕夺一走,隋祉玉就坐到顾磐磐身边。   顾磐磐便看看他。皇帝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布料贴在他身上,将他窄劲的腰线勾勒无遗,腹肌的轮廓也若隐若现。当然,小腹下面她注意避开了目光。   顾磐磐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帝,却觉得这天子就是天子,都这样了,居然也不见狼狈。   隋祉玉也在看她。她梳着这个辫子,还有这风格迥异的裙子,的确让人新鲜,哪怕浑身都是水,也让人觉得像从水里钻出来的芙蕖仙子。   等两人的衣裳都几乎干了,顾磐磐就听他说:“朕心口闷。”   “心口闷?”听说龙体欠安,顾磐磐看看皇帝,自是赶紧给他把脉。她毕竟做过皇帝的御用女医,还有些习惯在。   隋祉玉道:“嗯,就是闷。你给朕揉揉。”   顾磐磐把完脉,又看看他神色,却没有动,从脉象看应是无碍。   隋祉玉慢慢看向她:“怎么,朕还叫不动你?医者的仁心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声音不重,但这语气态度,实在称不上太好。   顾磐磐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果然靠近皇帝,将手覆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轻地揉按,还特地点压他的膻中穴。   隋祉玉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小手,在最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动作,他原还有些不悦。从看到邢燕夺背着她的一瞬,心里就积攒着一团戾气,但随着她手上的轻柔变化,那戾气仿佛就慢慢就化开了。   尤其是她那黑漉漉的眼睛还往他脸上瞟,轻声问他道:“您感觉好些了么?”   隋祉玉这才淡淡道:“要好一些了。”   他又面无表情道:“若有其他人胸闷,你可不准这般去揉按。这是圣旨。”   顾磐磐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她觉得这一刻的皇上好幼稚,不知为何,让她突然想到,就像隋祐恒那种六岁小男孩说:这个玩具只能是我的。   这个事,当然得分轻重缓急,她既是医士,若是在必要时,则应特别对待。比如对自缢的人,若窒息时间不久,至少应按其胸,并让旁人渡气。   但是像皇上这种,一看就并没有哪里真的难受……换个男人,她肯定不可能帮人做这样的事。他当她看不出来?他根本没什么胸闷气短,明明中气十足远胜常人。   顾磐磐就说:“您怎么出宫了?皇上不该涉险的。”   她刚说完,却见皇帝将她放在他心口的手给握着,将她整个人也拉过去,用力箍进怀里…… 第72章   顾磐磐当然开始挣扎,李樘他们还在呢。   隋祉玉知道她担心什么,说:“他们不会看我们。”宫里出来的人,哪个不懂规矩。   顾磐磐就没有再动,因为她已是很有经验,在皇上怀里越动,他越是……   既然挣不脱,她就静静依偎着他,拿他当靠枕用。   隋祉玉也调整了姿势,想让顾磐磐靠得更舒服。   顾磐磐这一天多来,始终提心吊胆,更是赶了一天路,本就是身心疲累,此时靠着皇帝,她倒并不害怕了,像吃了定心丸般的。   隋祉玉也知顾磐磐被累着,见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就道:“你先稍作休息,回头再说话。”   李樘在门口突然出声:“皇上……”   顾磐磐身体轻颤一下,赶紧推开皇帝。   隋祉玉见有情况,就放开顾磐磐,起身来到门口,问:“何事?”   李樘就低声道:“皇上,方才得到消息,莲藏教的人之所以争夺容三姑娘,果然是因为,容三姑娘与此教圣女容颜如出一辙。他们是想抢容三姑娘去做圣女。”   隋祉玉眸光寒冷,稍微沉默,又道:“按原先的计划行事。”   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邢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顾磐磐和莲藏教都是诱饵吧,想要让他趁乱死在宫外恐怕才是真。   不过,隋祉玉既然来了,自然做好准备。离宁州最近的庆州姑寒山大营已调遣三千精兵,前来宁州城外护驾。京中也由闻秋做了安排,由骧骑卫和铁嵬营待命,若是邢家京城的兵力,或是距此不远的泾州兵力有异动,将直接以谋逆处置,皇帝也将退往西京畿。   李樘答了是,很快又道:“皇上,山南那边似乎有人靠近,请陛下以安危为重,先离开此地。”   隋祉玉闻言,不再多留,带着顾磐磐,往山道另一边离开。   幸而这时暴雨已停下,又有人为皇帝牵了马过来。   顾磐磐被隋祉玉圈在怀里骑马,她先前听到了一点李樘的话,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听到 “容姑娘”“圣女”之类的……   她心里顿时难以平静。   顾磐磐不知道,若是她的娘亲还活着,会不会有天就回到莲藏教中,继续做圣女,毕竟那个灵翼使说,娘亲在教中长大。   她又知道,皇帝想要剿灭莲藏教,她就有些担心,万一她娘真的又回到莲藏教……皇帝会不会命人将她娘一起诛杀。   而且,她爹和皇帝的关系还没有缓和……   她总感觉,她和皇上有越来越多的问题横在中间。那他之前,为什么还要暗示她,他在给她做新嫁衣。   她觉得,皇帝是喜欢她的,至少是喜欢她的模样。可顾磐磐没有把握,这样的喜欢,在她父母的立场对立,矛盾越来越深的情况下,会保持多久。   一旦和皇帝的利益冲突太大,皇上的想法,未必不会变化吧?   顾磐磐就主动跟皇帝说:“皇上,我这回跟着莲藏教的人,知道了一件事,跟我自己有关。”   “有话晚点说,磐磐。”隋祉玉看看她,随时保持着警惕。   还好,这一路并没有人伏击,李樘带着皇帝一行,疾行之后,来到一个小村落。   ——   天色已晚,也不能在马背上过一晚,当然得去借宿。   李樘去村里查看后,敲了一户农家的门。   那人开了门,是一个村妇。   这妇人看到隋祉玉等人很诧异:“你们……”   隋祉玉站着没有动,目光清泠泠的,上下打量这妇人片刻,没有说话,只是一贯在外的冷淡。   李樘上前给了这妇人碎银子,道:“大娘,我们是路过的,在这儿歇歇脚。这是我家公子和少夫人,麻烦给找两间房。”他知道,能找到两间房就不错了。   这妇人是个寡妇,家里有两间余房,可是能凑合住的就只有一间,她看看隋祉玉,又看看顾磐磐,觉得这么天仙似的两个人也不可能是图她家什么,就收了银子,说:“好,好,你们稍等啊。”   那妇人将顾磐磐和隋祉玉安顿在隔壁的一间房里,一边拿目光往皇帝脸上瞧,一边小声问顾磐磐:“小姑娘,你男人生得可真俊啊。大娘活这么久,都没见过这样俊的郎君。”   乡里人说话当然是直白的,而且又热情,还好顾磐磐以前在西河州的时候,也没少听大人之间这样的对话。   李樘先前都介绍她为少夫人,她虽有些害羞,也没有再反驳。不然还得编一通话来解释说明,怕平白生事,只嗯了一声。   这大娘将皇帝多看两眼,又压低声音说:“小姑娘,这郎君是俊俏,就是感觉太冷漠了点,怕是不怎么懂得疼人吧。”   言下之意,心疼顾磐磐这样可人的小姑娘。在大娘看来,男人还是要知冷知热的才好。   大娘的声音其实极小,但还是被“不懂得疼人”的隋祉玉听清楚了。   他的耳力远强过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议论,面色微沉,还是没有说话。   顾磐磐觉得,皇帝对她还是不冷的,有时甚至还太热。只是那张脸的确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沉脸的时候也会有点吓人。她就说:“还……还好,他还好。”   她想起之前,皇帝跪在地上给她的膝盖搽药。低低补了一句:“他也会疼人的。”   顾磐磐可不敢再让这大娘继续议论皇帝。这大娘只是在乡野间闲言碎语说惯了,但议论寻常人没关系,这样议论天子,万一皇上生气……   隋祉玉听到顾磐磐那句“会疼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   不,不止是好看了点,应该说,这几个字从顾磐磐嘴里说出来,又是形容他,隋祉玉的嘴角都没控制住地微扬。   顾磐磐担心大娘又说出什么来,赶紧送她来到门外,说:“大娘,你先去忙你的。”   这大娘颔首,她只是见顾磐磐着实招人喜欢,就多关心了些。   顾磐磐又见院里有水罐,她就用绳子放到井下,提了点水上来。她先尝尝,见是正常的味道,又拿出先前在小塘边摘的荷叶,用洗净的荷叶盛水给皇帝吃。   李樘那边其实带着水囊,但隋祉玉还是就着顾磐磐的手将水喝了,他把玩这荷叶,定定看着她,说:“磐磐,你先前说的都是真心话吧。”   顾磐磐闻言,知道他指的是“他会疼她”之类的,面红耳赤道:“您也清楚,刚才只是为打发大娘。可千万别把我说的话往心里去。”   隋祉玉轻笑了笑,不管她的搪塞,只说:“刚说的话就不认?”   顾磐磐才不想再理他,她又声明道:“公子,我们是迫不得己在这儿将就一晚。那草席让给你,我在门口坐一晚就行了。”   在隋祉玉看来,那草席根本也算不得床。   顾磐磐说完,就要离开去再乘些水,岂料她刚转过身,就被皇帝抓住手腕,一把拉回去。   顾磐磐撞进皇帝怀里,她的下巴也被他抬起,他注视她片刻,随即,她就感觉有什么在她双唇贴了一下。   她呆愣片刻,才意识到,之前是皇帝的唇,他的唇瓣柔软微凉,呼吸间还有刚喝过的荷露的气息。如蜻蜓点水,短暂相触,随即分开。   顾磐磐的耳根顿时烫得惊人,脑中似有流星乱驰,华光如昼,有一瞬几乎全然空白。她的心也快从嗓子跳出来,皇上这是亲了她?   她的目光停留在皇帝那涂朱般的薄唇,他以前也亲过她的脸,但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尤其是皇帝的唇离开后,他还朝着她笑了一下,一种叫顾磐磐看不明白的笑意,让她心头一震。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这双如描似画,迷茫失措的眼睛,小姑娘眼中水光晶莹,表情让人心生怜爱,又勾人更想肆无忌惮地蹂躏。   他突然觉得,他以前真是暴殄天物,明明想亲她,还极力克制着,放过这样的甜美不去品撷。   就算是容定濯的女儿又怎样,他是皇帝,要将这天下撰在手中,又何况一个女人。   他便重新贴近她,顾磐磐一时觉得,天地间仿佛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皇帝的眼神过于深沉,暗流涌动,与他平素的冰冷很不同,她便避开他的注视,手放在他的胸前,推着他说:“皇上,一会儿李樘应该还会跟你禀报事情。”   她假装先前只是两人不经意碰到。   “嗯。”他漫不经心回答。   “那我们……”她只吐出这几个字,他突然将她推向这简陋的墙壁,顾磐磐感觉到背后的凹凸不平,但她很快没有再去顾及身后的感觉,因为皇帝的手像铁钳似的握着她的腰,朝她俯下身。   顾磐磐的下巴微微一疼,被迫松开齿关,她要说的话,还有她的低呼声,已尽数吞没在他的唇齿间。   和先前的一触即分开不同,隋祉玉长睫低垂,闭着眼,亲吻由浅入深,去享受少女口中的温软芬芳。带着好奇的试探,又带着不容她拒绝的强悍,容不得她的反抗,只准她接纳。   少女面对的,就仿佛是荒漠中焦渴多时的恶兽,终于找到了甘甜的水源,浅浅地尝一尝,发现这滋味竟如今甘美,哪里还肯放过。   顾磐磐觉得所有空气都被他抢走,呼吸也艰难,但他的身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沉重,且身上的肌肉到处都很硬,她根本推不动。   她听到令人羞臊难当的水泽声,舌尖被他挑动逗弄,连整个意识也似被他搅乱得彻底。她胡乱推据的手也被他捉住,男人修长的手掌控着她,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顾磐磐总觉得舌尖火辣辣的,两人的呼吸也无比灼热。她脑中越发变得混沌,体温却越升越高,跟他一样的阖上了双眼,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支吾和细咛,无力地任由他在她口中进犯索取。   作者有话要说:  厘:鹅子,对今天的初吻满意吗? 第73章   顾磐磐被亲得神思恍惚,隋祉玉也是情难自禁,直到他离开她的唇,两人的前额还贴在一起。   因为太近,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声音要重些,她的声气则细细的,娇若莺啼。在黑夜里对比格外鲜明。   这声音就像催情似的,让隋祉玉喉结发紧,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隋祉玉顿一会儿,才慢慢与她完全分开。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一会儿沉默。   隋祉玉又低头看着她,少女清澈水润的眼眸,此刻还迷离半掩,她的唇瓣比平时还要艳红,有微微的肿,是被他吮的,微微张着,神态格外妩媚,一看就是被他欺负过的样子。   看得他心中一动,又用手指轻轻摩挲她唇下浅浅的小窝。   顾磐磐有些怕了,怕他还要把她的嘴唇做什么,赶紧偏过头,躲开她的指尖。   “就……这样舒服吗?”她的意思是问,亲她,让皇上感觉这样舒服吗?他肯定是亲着舒服,才会亲这样久,亲着就不放吧?   隋祉玉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这一刻的心情极好,但又觉得还不够。他不答反问:“磐磐觉得舒服吗?”   顾磐磐看看皇帝,心里不大乐意。是他扒着她不放,他自己都不愿回答,还想来套她的答案。   她便也不回答舒不舒服,只说:“舌头疼。”   “伸出来,我看看。”隋祉玉道。难道被他弄破皮了,但应该没有。他把李樘带来的灯台拿过来。   顾磐磐伸出舌尖,隋祉玉看了看那粉色的小舌头,还好,并没有破皮。他想起来这姑娘怕痛,说:“没破皮,朕下回轻点。时间短点。”   还有下回?顾磐磐看看皇帝,身体往回缩了缩。她没有想到,这回刚结束,他已经在想下回要怎么样。   隋祉玉明白她的意思,眸中笑意愈深,他原本想说:这点疼就算疼了?那你以后侍寝的时候,怎么办。   想想还是算了,别先给小姑娘心里太多的包袱,真要让她害怕他的碰触可就不好。   见皇帝这样理所当然地计划起下一回,顾磐磐不满说:“皇上的身份,自然是想亲哪个姑娘都可以。天底下的姑娘,您都可以想亲就亲。”   隋祉玉听了顾磐磐这话,唔,他以前心思不在女人身上,的确是没意识到,做皇帝还有这个好处。他要不是皇帝,以顾磐磐现在的身份,他想要她,怕是比登天还难。   他就笑了笑,在她耳边道:“朕现在的确觉得,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亲近磐磐。”   顾磐磐向来说不过他,就不再说话。她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皇上……跟慧妃她们,也是这样亲?她又看了看皇帝的嘴唇。   他的唇峰清晰分明,上唇薄,下唇适中而饱满,是润泽自然的红色,总之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想了想皇帝这样去亲别人的画面,顾磐磐心情复杂,变得不那么开心,她好像不喜欢别的女人跟皇上也这样亲密。   可皇上的身份,应该所有臣子家都会想塞女孩儿入宫吧,只要有适龄的,操行又能达到入宫水准……哪个女人若是想独占皇帝,皇帝本人不发声,底下的臣子就得声讨一片。若是那妃子是个艳色太过的,还得打上妖妃的称号。   她就不再多想,转而问出之前就问过的:“皇上这次出宫,是为什么啊,是因为得到莲藏教的消息吗?”   他淡淡笑了笑,说:“朕若说,是因为你,你信不信?”   皇帝也没有欺骗顾磐磐,他的确是为她,但也不仅是为她,另一个原因,是为引蛇出洞。   当初邢燕夺请命去安州镇压莲藏教,皇帝就瞧出些端倪,自是将计就计,同意邢燕夺的请命。   邢家从大允建国之初,就跟随太祖打天下,原本也算一门忠烈。但是到了邢太尉,此人权欲极盛,手中军权越来越盛,儿孙也争气,又见先帝为个乔贵太妃,就能丧志至此。先帝后嗣又只留下五岁稚儿,心思大动。   加之,皇帝命人终于查出,大允西北军在孝原中突厥埋伏,背后正是邢家在搞的动作。   邢家不仅命人故意传递错误的消息,连从银州军备所运过去的军械,也是邢家命人暗中更换一批有问题的箭矢,以致西北军大败。   邢家这既是陷害西北军行军都统陈渊,又是趁机想拿回在西北的主动权。意思是,除了邢家军,别的人都镇守不住西北。   可邢燕承与邢燕夺的父亲,早在先帝登基不久后,就分别在西关和河东握兵数万。邢燕夺从云州回京后,也重新担任长真营禁军指挥。就算邢燕承主动“弃军从医”,离开军中,邢家的兵权也已太盛。若是再让邢家再掌西北门户,岂非能剑指京畿,成合围之势。   因此,皇帝和容定濯达成一致,另指派将领出战西北,没有让邢家再染指西北军。   而这次,邢燕夺居然敢带走顾磐磐,虽说是有圣旨在身,但顾磐磐是容定濯的女儿,就算是为剿灭莲藏教,也有些过。未必没有抱着破釜沉舟,夺取帝位之意。   邢家虽有狼子野心,但军律严明,在民间威望颇高,又与陇西等武将世家暗结盟约,为武将争取利益。没有一个十足的理由,皇帝无法轻易剥夺其军权,尤其是邢家军现在于西关和河东都正得用。   所以,皇帝索性把破绽露出来,邢家若是有那个心,就该动作了。   ——   顾磐磐听皇帝说,他是为了她出宫来此,她显然不全信皇帝的话,她觉得单凭自己,恐怕不会让皇上出宫,远赴宁州。   隋祉玉见顾磐磐不信,没有过多解释,只陪着她来到门外,陪她简单的洗漱。   又带她到床前,说:“磐磐先歇下吧,你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门外有人轮流守卫。他也要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突发情况。   这个时候,顾磐磐便又有了新问题,那就是和皇帝共处一室,她不敢睡觉。   看着顾磐磐那提防的眼神,隋祉玉明言道:“磐磐,朕若想对你做什么,你是否睡着都是一个样。”   他是真的心疼她这两天没睡好觉,没想在这样不安稳的环境跟她发生过多。   他又说:“床让给你睡,朕在这边守着你。”   隋祉玉穿的是窄袖骑服,不是阔袖氅衣,很是清劲利落,就在门边凑合即可。   顾磐磐想想,的确是这样,皇上要对她做什么,还需要等着她入睡以后么?   不过,她身为臣女,怎能自己睡床,让皇上守着?   她转过头,就看到隋祉玉已去他们刚才亲吻的那处,坐在那里,背靠着墙,一条长腿还曲着,右手搭在膝上,姿势放松而随意。他的目光没有再看她,而是落在屋里唯一的灯火处,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灯火的光芒落在隋祉玉的侧脸,那侧影还是如常的峻洁孤高,竟然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显得落拓。有些人的气度,或许就是天生的高贵。   顾磐磐突然发现,她很怕皇帝遇到危险,她觉得皇帝就适合身在云端,害怕他被像他小时候那样受人作践。   她就说:“皇上……“”   隋祉玉原本还在思考西京畿的兵力布局,闻言转头看看她:“嗯?”   顾磐磐道:“莲藏教的人,不会找到这里,威胁到皇上的安全吧?”她还不知真正要担心的是邢家。   “不会。你安心睡吧。”他回答。   见隋祉玉没有多谈的意思,顾磐磐只好自己坐在草席上,她沉默一阵,又出声了:“皇上,你为何什么也不问我?还是说,你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娘亲的身份,知道邢燕夺为何带走她。   隋祉玉沉默片刻,看看顾磐磐,说:“你母亲不是十几年前,就已离开莲藏教?那样久之前的事,无需再提。”总之要让顾磐磐去做什么圣女,那是绝不可能。   皇上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见皇帝这样的态度,顾磐磐稍微放心,但还是担忧:“万一,以后我娘她又回到那教中呢?”   隋祉玉知道,顾磐磐是害怕他下旨诛杀她的母亲,道:“磐磐,你娘若还在人世,离开莲藏教那样久,定然是有原因的。如果她真的回去,朕也会给她机会。”   这个机会,当然是改过与活命的机会。   顾磐磐对皇帝的话还是信任的,她想了想,说:“若是我娘还活着,我不会让她回到莲藏教。我爹也不会让她回去。”他们应该一家团聚。   隋祉玉没有多做评价,颔首道:“不错。”   屋里又陷入沉默,顾磐磐也终于侧卧下来,微微蜷缩。她闭着眼,明明身心皆已疲惫,但就是睡不着。可能她还是觉得有皇上在身边,无法入睡?   她想想,又坐起来,道:“皇上。”   顾磐磐叫了之后,却见这一次,隋祉玉没有像上两次那般,立马就回应她。男人依旧坐在原地,看着灯火没有动。   顾磐磐疑惑:“皇上?”他怎么不回答。   隋祉玉看着灯火最中心的一点,眼睛轻轻眯起,随即又无奈一笑。   顾磐磐就见皇帝站起身走近,伟岸的身形低俯下来,将她困在臂弯里,鼻尖与她的轻蹭,说:“磐磐,你这么一直叫。是想要朕抱着你,哄你睡,才睡得着?”叫得他心烦意乱。   “不是,我还有问题。”顾磐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真还有话想对皇上说。   隋祉玉故意曲解:“朕不信。”他略护着她,抱着她娇小柔软的身子,滚落在这张铺着草席的床上。 第74章   少女的身体真的很柔软。   皇帝以前看顾磐磐在太皇太后千秋献舞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知道顾磐磐的身体能软韧到何种地步。   宗室子弟满十六都要上开蒙课,皇帝思绪一跳,竟是突然想到,那密戏图上的姿势,约莫没有这小姑娘不能做的。   不过,隋祉玉目光微敛,停止多想。   虽然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皇帝还是理智惊人,心知此时不能放纵。   隋祉玉觉得软玉温香抱着舒服,顾磐磐可就硌得难受了。   这床硬,身上那个人还硬,皇帝只是护着她的后颈,但还是硌啊,前胸后背都硌得慌,连他的腰带都硌人。   顾磐磐就觉得,明明皇帝穿着衣裳的时候看着姿容清隽,实际怎么就这样沉,就没忍住嘀咕出来:“我觉得,我不应该叫‘石头’。”皇上才该叫“石头”。   隋祉玉听懂了她的埋怨,她嫌弃他身上太硬,就含笑认真回答:“朕也的确算是叫石头。”   顾磐磐一想,也是,玉也是一种石头。她暗暗觉得,她和皇上的名字其实还有些缘分。   但她还被皇帝搂在怀里,心里并不敢放松。她还是觉得先前那个距离更适合说话,然而哪里还能赶走皇帝。   皇帝还真开始哄她睡觉,一手在她背后轻抚,还带了一点缓慢拍打的节奏,就像是……她以前哄魏王睡觉一样,哄孩子的方式。   以往都是她这样哄小孩子,现在被个大男人哄,而且是皇帝这样哄,让顾磐磐羞臊得满面通红。且她的衣衫薄,他的手心也烫,他这样拍着,她更睡不着。   她就抗议:“皇上,我又不是小孩子。”   隋祉玉只笑笑,没有说话,在他心里,她比小孩子还要招人的爱护。   就在这时,在这僻静的小村落外,夜半的山道上,突然响起阵阵马蹄声。像沉闷的雷动,让这山谷里的宁静一下被打破。   李樘等人立即戒备起来,全都拔出兵器,潜伏在暗中不动。   小村里不少村民被这声势惊醒,但村落住房分散,大都是从窗户往外看,并不敢开门。   顾磐磐也听到了这马蹄声,她抬起眼,紧张地看向皇帝,担心是莲藏教的人。   隋祉玉察觉到少女紧绷的身躯,立即轻抚着她,道:“不要害怕,磐磐。”   那奔袭而来的骑兵队伍停在村落,领头将领取出一枚短笛,吹出起伏短促的三声笛响,是一种约定的信号。   李樘这才放心,正是他们的自己人,是跟随皇帝,从上京远至宁州的五百亲卫军,个个忠诚勇猛。   李樘便来门外,说:“皇上,是贺校尉到了,请皇上安心。”   顾磐磐这才知道,皇帝是为了她,只带着沈嚣,李樘等三十来个人,轻装疾马,先赶来了宁州,把大部队都甩在了后面。   这亲卫军也是一路疾驰,现在终于赶到,还带来了皇帝的甲胄,兵器等所需。   连邢燕夺都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快到宁州,因此,隋祉玉出现在那宝林馆的时候,邢燕夺也是诧异的。   亲卫军带了不少皇帝御用之物,隋祉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取了黑色冰蚕丝的披风来,披到顾磐磐的身上。   皇帝这样做的时候,将士们全都低垂着头,并没有一个人敢看。   虽然没有人看着,但顾磐磐还是觉得众目睽睽,当然也不肯再跟皇帝一匹马。隋祉玉也没有逼她,让她自己独骑。   亲卫军接了皇帝,一行人刚离开村子,尚未走出太远,庆州都督韩良勇之子韩岳桥,也带着军士赶到。   韩岳桥下了马,走到皇帝近前,下跪道:“陛下,微臣护驾来迟!”   隋祉玉勾勾嘴角,道:“不迟。”沈嚣还没有传讯过来,说明邢燕夺还没有异动。   韩岳桥又道:“陛下,微臣领兵三千,护送陛下前往西京畿。家父另安排一万军在宁州界,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隋祉玉淡淡颔首,以示肯定。   ——   容定濯之前派了五队人马,沿着蛛丝马迹到各方寻找,他本人去的是京北泽州,谁知一路北上,也没有找到顾磐磐,只好回到京中。   “相爷,太皇太后的密旨又到了。”   容定濯这时正收到太皇太后的密信,他接过信纸——信中言辞隐晦,但只要懂的人,看着却是意思分明,就是说,要趁此机会,改立隋祐恒为帝。   容家跟邢家不一样,邢家若是生异心,必然是兵变,龙袍加身,邢家的人自己做皇帝。   但容家不行,容定濯只能另选一个傀儡皇帝。   容定濯想自己当皇帝,那可能就太小,名不正言不顺,他的心腹和党羽又多是文臣。承继大统的秩序一乱,不知会有多少勤王兵力正好师出有名,来搅乱这池水,争着捡这个天大的便宜。容家又没有邢家那样的兵权足以震慑和镇压。   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个国家安定的基础在,才是容定濯想要的。   容定濯看后将信纸点燃,缓缓道:“看住太皇太后,不要让她再传任何消息出宫。”   要动皇帝,也不能是现在,邢家还没除,就算他助隋祐恒登基,隋祐恒也坐不稳当。   很快,容镇也来禀,说:“相爷,刚才得到消息,三姑娘被皇上从邢燕夺处带走。是皇上命人来报的平安!”   磐磐在皇帝手上?容定濯冷笑:“皇帝倒是会打算。”   皇帝去救顾磐磐,既是得到女孩更多好感,也是拿顾磐磐挟制他。让他非但不能出任何异况,还要帮着皇帝稳定京中时局。   容镇看看容定濯,道:“那……相爷,现在怎么办?”   容定濯目色冰冷,还能怎么办。   磐磐在皇帝的手里。这个“七寸”,皇帝捏对了。再说,邢家若是上位,还不如隋祉玉在位。   容镇又道:“若邢家的狼子野心,真的成功,那邢燕承和邢燕夺都想要得到三姑娘,若是兄弟相争,以邢太尉的心毒手辣,不知会对三姑娘做出什么。”   容定濯颔首,道:“京城不能乱。命禁卫军加强诸门巡防,西营军严密巡视各方入京官道。”   皇帝既然出京,兵力调派定然已做安排,皇城是重中之重。皇帝手段不凡,这一年,在京将领近半换成皇帝的人,京西大营两府军又在容定濯的手里,加起来能已能决定局势。邢家就算引来旁州兵马,要立即攻破京城的机会并不大。应该是想在外刺杀皇帝,把罪名推给莲藏教,再谋下一局。   容定濯就有些担心跟着皇帝的顾磐磐。   ——   皇帝一行南下往西京畿,前方突然来禀:“陛下,前面有大批流民。”   隋祉玉淡笑了笑,宁州没有受灾,属富庶之地,平白哪来的大批流民。“流民”是假,军队伪装恐怕才是真。   禁军都尉贺严立即请命,请皇帝走另一条道。韩岳桥却是说:“陛下不可,另一条道要通过中瀑谷,此谷狭长,道旁两面高山夹立,适合伏击,最是危险。”   隋祉玉此时嗜血之心已起,极想亲自领兵,上阵杀敌,但考虑到顾磐磐,不愿让她奔波之外,还要面临枪箭的危险。而且,又顾磐磐身在乱军中,他多半不能安心对敌,还是先让她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为好。   略作商议,便不再去西京,而是改为坐镇宁州刺史府,以逸待劳。   宁州刺史是刘温,正是孟宏简从前的学生,对皇帝很是忠诚,见陛下亲临,立即将其迎入府中。   宁州迅速封城清洗,韩岳桥的兵马也入城待命。   刘温将皇帝安置后,禀报了另一事:“陛下,月摩国使者进京,今早正巧来到宁州。”   这月摩国地处西域,原本也是要上京参加朝觐大典,谁知路上遇到些麻烦,耽搁到现在,才走到宁州。   刘温就带皇帝行到后院池边,正好看到佘知公主。   刘温就指着一人,说:“陛下您看,那个穿紫裙的,就是佘知公主,正是她带着月摩国高旭将军前来朝觐。还好公主平安无事,现在终于入关。现在可要让佘知公主现在过来拜见?”   那位佘知公主相貌娟秀,身形甚为高挑,气质是清冷挂的,眼睛狭长,唇色淡淡的,墨发只以玉环束成一把,穿着绛紫缕金的裙子,目光沉静而内敛。   佘知公主一言不发,似乎在水边乘凉,而在这佘知公主的身旁,还有三名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格外惹眼。   那女子生得肤光皎皎,眉眼如绘,唇若新樱,那姿貌,实是如锦霞之灿,穿得倒是不甚明丽,乃着一身宽松的墨绿色素纨裙子,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   叫隋祉玉沉默的原因,却是因此女五官与顾磐磐生得极其相似,但要比顾磐磐看起来更艳,神态少了几分稚气,举手投足,都是一种女子特有的韵致。不语浅笑之间,就有种勾魂摄魄之美。   女子转过身来,就见刘刺史身旁,有一名天姿夺目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定定看着自己。她赶紧遮上了面纱。   隋祉玉看着那女子,目光加深。   作者有话要说:  玉:麻麻,把那什么图都给朕和石头安排一遍。   石头默默投上了反对票。 第75章   皇帝几乎可以在这女子身上,预见到顾磐磐以后的模样。   上苍对这样难得的美人,也是眷顾的,时光并未在其脸上留下痕迹,她的肌肤仍旧光洁细腻,体态更是窈窕轻盈,若只说面容,与十几岁的姑娘相比,其实没有差别。   之所以让人觉得她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过是气质的缘故,看着就是有些经历的,要成熟些,而非顾磐磐那样,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少女。   刘温误解了隋祉玉的沉默,以为他在质疑这些人的身份,低声道:“陛下,他们的通关牒文,还有印信,臣都仔细察看过。臣以前在鸿胪寺,就对这些牒文十分熟悉,不会有错。白将军前次大典也上过京,是臣识得的。”   隋祉玉略微颔首:“你的判断,朕信得过。”   刘温这才发现,皇帝是在看佘知公主身旁的女子。他心下一动,那身穿墨绿衣裙的女子……的确是比佘知公主更美的。   尽管隋祉玉已收回目光,但刘温当然是以为,皇帝看上了那绿衣女子。   身处陛下这样的位置,看女子的时候,有时重颜色多于身份,也是正常的。   刘温先前接待皇帝,忙着安排,没看到后面马车里的顾磐磐,若是他先前见到顾磐磐,就不会有此误会了。   刘温就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陛下,那位绿衣女子姓乔,乃是佘知公主的老师,听说书画皆佳,还精通天文历数,熟读道经佛典,是月摩国君的座上宾,深受信重。”   “是么……”隋祉玉缓声道。熟读道经佛典,听起来,倒是有几分莲藏教圣女的底子。   这天底下的确有相似的人,但像成这样的,总是让人不免多想,而且是这样的殊色。   隋祉玉便又问:“此女年岁几何,可曾婚配?不过,她瞧着并不似西域之人,倒不知在月摩国多久了。”   皇帝语气平淡,刘温却是心下一突,见圣上问得这样详细,他自然知道该怎样办。忙说:“臣尽快叫人去问清楚。”   隋祉玉颔首,没有接见公主,转身就走了,只叫来李樘,也去仔细查乔慈衣在月摩国的经历。   他正想去看顾磐磐,却突然接到沈嚣命人传来的消息,立即带着五百精锐,秘密出城。   ——   顾磐磐午睡起来,因身边什么书也没带,又不认识人,无聊得紧,就来到刺史府的园子里散步。   此时宁州已全城戒严,不允许人出入,月摩国一行也没有离开。   乔慈衣也恰好在园中,捏着一柄牡丹冰绡团扇,带着几分慵懒,正在池边的垂柳下扇风。   顾磐磐看到乔慈衣时,立即顿住脚步,几乎一瞬就张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在父亲所画的画像上看到的人,竟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分预兆。   乔慈衣发觉有人看自己,也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怔忪之后,她虽也诧异地站起身来,却没有顾磐磐那样的激动无措,只过了片刻,就反应过来。   顾磐磐险些喊出口,要喊对方“娘亲”。但是这名女子身上,没有半分妇人之感。   当然也没有少女之感,只觉得这样的美人,让人会忽略她的年龄,只跟随她的一颦一笑而心绪起落。   可是,怎么娘亲看到她,表现得只是惊讶,半点也不激动?   乔慈衣也发现了顾磐磐急切的态度,小姑娘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态,就仿佛找到亲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的确,这般相似的容貌,只怕是该怀疑是不是母女,姐妹什么的。   乔慈衣就笑了笑,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顾磐磐却没有笑,她不仅没有笑,还蹙着眉,脸庞蒙着一种严肃,她很认真说:“我叫磐磐。”   她紧紧盯着这乔慈衣的面容表情,又说:“我姓容,我父亲叫容定濯。”   乔慈衣微怔,她也知道的,有不少高门小姐与人交往,都要先报上家族,或是父亲的名字,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也就是要从一开始就要强调地位。但是,顾磐磐即使这样说,却也不会让人生厌。   容定濯啊……她当然知道,大允的权相。但凡这位相爷在与月摩的互市通商上稍微倾斜,就能够令月摩增收不少真金白银。   这个和她如此相似的小姑娘,竟是容定濯的女儿?那自当打好关系的。不过,她怎么就长得和自己这样像呢?   顾磐磐一直注意着乔慈衣的眼神,以及她每个细微的表情,若是给爹爹做过贵妾,还相爱过,甚至生过一个女儿,不会是这个反应……   听到她爹的名字,不会这样的平静,仅仅是惊讶。   顾磐磐心里很失望。   乔慈衣正要再问别的,顾磐磐已迫不及待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里来宁州的,为何在此。”   她又想到,既然娘亲还活着,那她这样多年,为何不来找她,她不想与自己团聚么?   乔慈衣就道:“我姓乔名慈衣,来自月摩国。是佘知公主的老师,公主此次上京朝觐……我跟着她一起来的。”   顾磐磐有些心冷,爹爹说过娘亲不信乔,姓连。   那这个乔慈衣,只是一个单纯与她相貌相似的人么,顾磐磐还是不愿相信,也不甘心。那她俩长得这样像,总是会有些什么关系的吧?   她又想到,会不会是她母亲的姐妹?   她就又问:“可你的容貌不像是月摩国的人。”   乔慈衣颔首:“我是从大允过去的,过去有好些年了。”   顾磐磐又小心问:“那你成亲了么?有……儿女么?”不知怎的,她还是很不希望乔慈衣有自己的家庭。   还好,乔慈衣答:“我现下没有夫君。”   顾磐磐继续追问:“那我能问问你的年纪么?”   乔慈衣答:“我……二十五岁。”她少说了四岁。   顾磐磐的期待几乎都落空,一颗心快跌至谷底。   乔慈衣对顾磐磐很有好感,她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可爱,也令她有些想要亲近。就主动找顾磐磐说话。   顾磐磐固然失望,可她还是很喜欢这女子,觉得乔慈衣的言谈气质让她感到舒服。就是看着此女的容貌,心中始终无法平静。   顾磐磐以前一直想去西域那边看看,但都没有机会,就随口问了问,西域的情况。乔慈衣也问顾磐磐喜欢做什么,顾磐磐说自己喜欢医术。   两人倒是聊得很愉快,顾磐磐看着乔慈衣眉眼的笑意,越发有些不想和她分开。   还好,顾磐磐得知乔慈衣要进京。她觉得,这个是不是她的娘亲,爹爹一定能认出来。她又在心里抱上了一些希冀。   ——   乔慈衣和顾磐磐分开,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下午的时候,一个武将装扮的男人,敲了乔慈衣的门。正是月摩国大将军白确。   白确身为月摩国大将军,在国内早就是举足轻重,他才是此次月摩国进京的掌权人物。就连佘知公主,也要听白确的。   他看着乔慈衣,坦言说:“见过那少女,你就失魂落魄的。”   乔慈衣这个女人,很会伪装,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白确很了解她,能看得出来,她见过那少女之后,心绪起伏不定,难以平静。毕竟是相貌这样相似的人,年龄又是十四岁。   乔慈衣说:“看着容三姑娘,我觉得挺亲切的。”   乔慈衣对自己的过去其实不完全了解,她十四岁到十六岁那两年多,没有记忆。但她知道自己生过孩子,是白歧以前告诉她的。若是她的孩子当时能留住,应该也跟磐磐差不多大。   白确一听,就知道乔慈衣在想什么,他眼里一片晦暗,说:“你还是不要上京了吧。等宁州城门一开,就先回月摩去。”   乔慈衣却是不同意,说:“为何不去?”她原本都已到上京,但久等公主一行不到,又返回来。她便道:“我上回都没有进上京城里去,这次想去看看,开开眼界。”   白确看着乔慈衣,知道她是个主意大的。不让她进京,保不齐她与他们分开后,自己就进京了。那倒不如就放在他身边,还可随时看着。   虽是这样想,白确还是不悦:“你难道怀疑容姑娘是你的孩子?可你也听她说了,她的父亲是容定濯。而你那个孩子,是跟我兄长生的。你可不要忘记,我哥哥是为你而死。”   乔慈衣闻言,沉默片刻,只说:“那你解释一下,为何容三姑娘跟我长得这样像?年纪也与我的孩子一般大。她进容家之前,还是个孤女!”   白确琢磨片刻,说:“难道,容姑娘真是你跟我哥的孩子,是我的侄女?她当年被水卷走,并没有早夭,而是平安长大。容定濯没有孩子,见她生得容色上佳,就认她为女。”   乔慈衣一怔,是啊,既然那容相爷是在磐磐长大后才认养,说不定真是她的女儿,跟那容相爷并没有什么血缘。   乔慈衣顿时就带上笑意,她想借着这次上京,设法将这件事查个清楚。   她越想越觉得,顾磐磐应该就是自己的女儿,难怪她一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很想亲近。   乔慈衣这时还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跟容家那位相爷,会有什么关系。   ——   顾磐磐回到水阁,还在想着乔慈衣。天色渐晚,她又开始想皇帝,不知皇上现今怎样了,外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不过,今晚多半是不会回刺史府了吧?   刺史府的婢女已抬来水,服侍她更衣沐浴了。   两个婢女都惊叹于这般好看的女子,府里一下来了两个。尤其是顾磐磐这一身雪白玉腻的肌肤,还有纤秾有致的线条,让身为女子的她们也忍不住多看了看。   顾磐磐将自己的身子浸入浴桶中。水正好漫过她的胸脯,水波随着她捧水的动作起伏。 第76章   顾磐磐将水浇到脸上,粉润的双颊立即布满水珠,如被雨打湿的鲜花。   木桶里的花瓣以芍药为主,香气逸出,与水雾弥漫在空气中。   顾磐磐让两位婢女去到浴房外,靠着木桶边缘,想要独自泡浴一阵。   她这两天除了奔波,还是奔波,实在太困,这微温的清水充满抚慰之力,让她睡意升腾,只是想稍微闭闭眼,静静神,竟靠着木桶就睡着了。   隋祉玉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旖旎的一幕。他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这姑娘……万一滑进水里窒息了可怎么办。   他朝前走近一些,目光已从进来时的沉静,变得翻涌如沸。   幸而顾磐磐的动作是将一手横搁在桶沿,然后将头枕在小臂,人其实是趴着的,将前面的风光遮去。   皇帝站在浴桶边,居高临下,也只能看到少女光洁的后背,从优美的脖颈,香肩玉臂,到秀丽的蝴蝶骨,细细的脊柱沟,再往下……   倒是看不到。花瓣洒得太多,这木桶又不算太大,堆叠在水面,形成很好的遮蔽。   不过,即使不看,这美人在水的画面,已是独一无二。   桃红的花瓣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更显得少女肤如凝脂,引人碰触。   他果然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肩,道:“磐磐,你一个人在里边,居然敢睡觉?”   隋祉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约,是一种混杂了担心的薄怒。   男人的嗓音?……顾磐磐几乎是一瞬就张开眼,还好,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属于谁,是皇帝。   尽管她也不希望皇帝在她沐浴时出现,但是,相比较起来,总比是其他任何男子来得好。   “醒了?”隋祉玉指尖动了,来回摩挲几下,感受那幼嫩。   随着他的动作,顾磐磐的身体不可抑制的轻颤起,她的双臂也赶紧交叉在胸前,抱着自己,遮挡着柔软的丰盈。“皇上……你怎么进来了?”   隋祉玉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肩,在女孩肌肤上闻到的,全是芍药花的香气,他看着这些花瓣,更不悦了。这些花香,把小姑娘身上原本的香气都给掩盖。   他还是更喜欢顾磐磐自己的体香,以后在乾极殿青玉池,顾磐磐沐浴的时候,他是不会让人撒花瓣。   隋祉玉的心念只在顷刻间,顾磐磐已求着道:“不要看我,皇上,你快出去。”她的声音也不敢太高,担心外面的婢女听见。   “朕不看你。”他眸光骤深,这样回答她。   那就好。顾磐磐庆幸隋祉玉没有将她转过去,打量她此时表情,她就只催促道:“那皇上赶紧出去!”   她刚说完,却是感到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被略微分开,让她低呼出声。   皇帝是没有强行将她转过去,也没有看她,可是他的手……顾磐磐咬住下唇,想去拉开他的手,却只是让他俯下身,手上的劲力更大。   隋祉玉的面上淡淡的,若是只看他这张清冷的脸,根本想不到他在做什么,只有滚动的喉结,深暗的目光,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时,隋祉玉突然将顾磐磐稍微地托出水面,转向自己,低下头。   顾磐磐抵御着那陌生的感受,眸中渐渐弥上水雾。她发出低泣般的哭声,道:“陛下,不要……”   就在这时,却有婢女突然在门外说:“姑娘,乔夫人过来了,她是来给姑娘送东西的,她还说想进来看看您。奴婢说姑娘在沐浴,乔夫人说可以等您。”   乔慈衣的确是过来找顾磐磐,她想给顾磐磐送点儿东西。送一些驱蚊和凉暑的,她自己制的,比较别致,她觉得顾磐磐身边连个自己的婢女都没带,用的东西未必可心。   顾磐磐这里的婢女虽不多,但外面的侍卫却多,还是由李樘亲自照看,因此,乔慈衣过来前,也没有想到,要进顾磐磐的住处这样难。   兴许还是母女连心,即使乔慈衣还不确定顾磐磐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她从心里深处,已经开始关心起顾磐磐的一切。   顾磐磐一听,吓得立即紧张地看向隋祉玉。   她这时怎么敢让乔慈衣进来。不管是不是她的娘亲,她都有些将乔慈衣当长辈看。而且若真是她的娘亲,就更不敢了,让娘亲看到她与皇帝的这副情境,她都不敢想象娘亲会怎样想。   她就说:“皇上,要不,你从侧间那窗户走吧?”   隋祉玉已知道,顾磐磐今日和那乔慈衣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两人却没有相认。   那就证明内中隐情颇多。他放开顾磐磐,只道:“你就说,今日太晚,让她有事明天讲。”   顾磐磐却很倔强,说:“我不要。”   顾磐磐最近在宫外,都没有自称臣女,且还跟皇帝这般说话。隋祉玉却只笑了笑,道:“也行,那朕先走。”   他又道:“你们少说会儿话,你早些休息,明早就要启程回京。”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真的同意,见他这样好说话,问了一句:“明早就启程?”   隋祉玉颔首。这一趟出来,皇帝在京中虽做了布置,一切由孟宏简代为施令,但还是不宜停留太久。顾磐磐的危险已解除,邢家又迟迟不动,隋祉玉不可能久居宁州,自要回京。   等皇帝离开,顾磐磐三两下就沐浴起身,她急着见乔慈衣。   乔慈衣给顾磐磐带来驱蚊的药心玉缕球,还有一些月摩国的独特脂膏,告诉顾磐磐该怎样用。顾磐磐自是当面道谢,送走乔慈衣的时候,她还有些舍不得。   ——   皇帝此次外出,处理的是发生宁州界发生的暴乱。   不过,邢燕夺不仅没有反叛,和沈嚣追踪莲藏教的人回来后,还一直在护驾。邢家也始终没有动作,应当是京中防守太严,宁州的布防也被邢家得知,计算之下,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皇帝是一回刺史府,就先去见了顾磐磐。现在,才有时间接见其他人。   刘温之后,隋祉玉终于召见了白确。   白确对皇帝极是恭敬,跪下行了大礼,道:“月摩国使臣白确叩见皇帝陛下。”   隋祉玉道:“免礼。白将军,此次是你入宁州时观察入微,注意到州界的军情异动。幸得你报讯及时,朕的将士伤亡甚小。该赏你才是。”   白确带队入关一路南下,快要进宁州的时候,注意到有军情异动。得知是皇帝在此,立即禀知刘刺史,托其转告皇帝。这不是白确第一次想隋祉玉示好,此前大允朝使者经行西域,被明昌国将使队路线泄露给突厥,引来西突厥截杀,也是白确出手相救。皇帝爱惜自己的臣和兵,当然要赏赐白确。   白确就说:“臣不敢向陛下讨赏,陛下雄才伟略,臣甘心归附。不过,臣……的确有一事想求陛下。”   “你讲。”隋祉玉道。   “臣想祈求陛下为臣的兄长做主,让臣能带亡兄的女儿,回到月摩国。”白确立即说。   “哦?”隋祉玉就知道白确会趁机说这个,面上不露,只问:“你亡兄的女儿是何人……”   白确答:“回陛下,正是现今身在刺史府的容三姑娘。”   “容三姑娘……”隋祉玉淡淡道:“那可是容相之女。怎会成为你亡兄的女儿。”   白确认真道:“不是的!陛下,那真是臣兄长过世前留下的女儿。这一点,臣的嫂嫂,也就是乔夫人可以作证。”   隋祉玉当然也不知道,顾磐磐到底是不是这位乔夫人与容定濯所生。   这乔夫人的确是真正的尤物,都不需要语言或是动作,或许只是一个回眸,就能叫男人酥了骨头,引来男人的争夺是必然的。运气好,有人护着也就罢了,运气不好,当然就是辗转飘零。   隋祉玉想了想,说:“长得相似,未必就是母女。再说,容三姑娘自幼长在大允,她的亲人,朋友,都在大允 ,她也习惯了中原的生活,要让她远去月摩国,她恐怕不会适应。勉强是勉强不得的。”   白确一听,就知道皇帝不会帮他要回侄女了。早知侄女还活着,哪怕艰难一点,也要让人在大允找寻。就不至于让乔慈衣母女分离这样久。   隋祉玉微顿,又道:“容三姑娘如今是相府千金,若是你与乔夫人为她的前程着想,朕倒是劝你们,让她留在相府也不错。”   白确说:“可是,乔夫人思念女儿,母女不得团聚……”   隋祉玉淡笑了笑,给容定濯添堵的事,他很乐意做。但要顾磐磐离开大允,去月摩国……那怎么可能。   他便说:“白将军骁勇善战,在月摩国深有根基,想来不会离开月摩国。不过,你若来大允,朕封你为冠军大将军,让你为朕带兵打仗。若是乔夫人为了容三姑娘,要在大允生活,朕也会命人对她照顾。”   白确自是道:“谢陛下。”   他当然不放心,也不会让乔慈衣独自生活在大允。主要是,他隐隐有些猜测,当初他哥没有说出来的那个男人,那个曾经也和乔慈衣有过纠葛的男人,多半就是容定濯。否则容定濯为何收顾磐磐为女,真的就是看中顾磐磐美色,想拿她来联姻笼络男人?应该不是。   白确又说:“皇上,臣还有事要禀。臣的兄长白歧,是个心善之人。当初加入连藏教,本被人所蒙蔽,是真想行医渡世。但臣的兄长后来才知,莲藏教的教义并不是他所认可。因此,臣还从兄长处,得知一些莲藏教的秘密。臣愿对皇上知无不详。”   隋祉玉颔首,对白确的表现很满意。细细听他道来,两人又交谈了好一阵。   ——   第二天一早,皇帝果然启程回京。月摩国一行也跟着上京了。   顾磐磐,佘知公主,和乔慈衣几名女子原本是在不同的马车。但顾磐磐觉得无聊,让人去请了乔慈衣到自己的马车里。   在马车里待了半天,虽然有冰盆,但一路还是有些闷热,顾磐磐抓着锁骨下,就发现胸前长了一点热痱。   乔慈衣见了,不免生出浓浓的怜爱,在她心里,磐磐的确还是个孩子呢,这不,还要生热痱的。乔慈衣之前是佘知公主的老师,本就有照顾女孩子的经验,自然地就想照顾顾磐磐,她就道:“磐磐,我帮你搽点药膏吧?”   顾磐磐原本都要让乔慈衣帮忙搽药了,可她突然想起,她今早穿衣的时候,发现皇帝昨晚留下的一枚吻痕,半分也没有消褪……她便咬了咬唇,摇摇头,说:“不用了。”   乔慈衣以为顾磐磐只是觉得她们还不够熟悉,觉得生分才不好意思,笑着:“磐磐不用害羞,都是女子,有什么关系。” 第77章   顾磐磐还是拒绝,她哪敢让别人看到。耳根都悄悄红了。   乔慈衣见这姑娘坚持,只好拿了药膏给她,闭着眼侧过身,让顾磐磐自己搽。   顾磐磐低下头,松开衣裳,也转向另一旁给自己搽药,等她把自己收拾好。就看向乔慈衣,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说:“乔夫人,你此次上京,会待多久呢。”   她没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像撒娇,她只觉得,哪怕将乔慈衣当成姐姐处着也行。   乔慈衣原本的打算,是佘知公主回国的时候,她就跟着回月摩国。但顾磐磐这样问,乔慈衣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就说:“现在还说不准,也可能会多住一段时日。”   “太好了!”顾磐磐闻言,立即笑起来,说:“乔夫人,我对天文,还有道经,也有些兴趣,我们书院没有开设这些课,你能不能到我家帮我讲解?”   她其实就是找借口,想要跟乔慈衣多来往。   乔慈衣当然是愿意的,但随即想到,顾磐磐的家,那可是相府。   想到那位声名显赫的相爷,乔慈衣的感觉怪怪的。若是她认回女儿,那容相会同意吗?而且,若她们母女相认,顾磐磐叫她母亲,还要叫容相父亲?那也太奇怪了。   不过,她也没有想太多,先答应了顾磐磐,说:“好。”   乔慈衣觉得,只要是顾磐磐向她提的请求,她多半都会答应。   说起来,她对人的防备心其实很重,但对着顾磐磐,感觉却完全不同。   乔慈衣昨晚一点也没有睡好。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因此,昨日还有些云中雾里。她一开始,甚至是害怕的,害怕空欢喜一场,觉得像做梦似的。   因为乔慈衣没有失去孩子的那段记忆,只是从白歧口中得知。所以,这些年她并没有太深的丧子之痛,仅仅是看到别的可爱女童,有时会想到,若是自己的女儿还在,该有多好,有些遗憾怅惘罢了。   但是当顾磐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身体里的母性一下就被释放出来。她对佘知公主虽也是爱护有加,但对顾磐磐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对佘知公主,是长年相处的感情和责任,对顾磐磐,却是想将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予她。   因为想抹去在莲藏教的身份,乔慈衣在月摩国一直都将年岁少报了几岁。她也没有告诉顾磐磐,她有段记忆不记得了。可顾磐磐在不确定她们关系的情况下,还是这样喜欢她,就像她喜欢顾磐磐。这不是母女天性是什么?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外面有人来给顾磐磐送水,顾磐磐就打开了帘子,顺道看了看前面。   隋祉玉没有坐马车,骑的是一匹高大的黑马。他穿着窄浅杏色的薄袍,背脊笔挺,姿势却很放松,即使只是个背影,也令人觉得风姿秀逸,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顾磐磐突然想起,前天从那小村子到宁州的时候,皇帝和自己的那股黏糊劲儿。   这次回京,若没有月摩国这一行人,陛下多半会到她马车里来吧。   她想着,昨晚她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胸前还留着淡红色的指痕,当然是皇帝弄的。还好她今早起来再看,红痕已经消褪。就是这个吻痕,还不知要多久才会消。   顾磐磐又想起那时,隋祉玉埋首在她胸前,像个小孩子对爱吃的食物般……   皇帝的手劲太大,当时都把她给捏痛了。她从来没有想过,隋祉玉那双在她看来只适合抚琴作画的手,在她身上这样会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顾磐磐的脸又红了红,庆幸回去的路上,有乔夫人她们陪同。她也不知怎么办好。父亲是男人,这种事她怎么说得出口。皇帝又那样强势……她觉得,这次回京,真要好好跟皇上谈谈,谈他们的未来,到底怎么办。   隋祉玉这时,却仿佛是感觉到顾磐磐在看自己,突然侧回身,朝她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顾磐磐在看他。   目光遥遥相接,顾磐磐赶紧挪开视线。隋祉玉眸中则透出两分淡笑,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回身来。   顾磐磐发现,有月摩国的使臣队伍在,乔夫人又在一旁,皇帝倒是肃然得很,是他一贯的端雅高洁如天人,又沉稳从容,叫人只可远观景仰,不可肖想。   跟私下与她在一起时,那个含着笑恣意欺负她的样子,全然就像是两个男人。   在皇帝看来,这很正常,爱侣就该关起门来才亲密,哪对夫妻在人前和在闺房中是一样的。在人前,保持天子的威严,只是他的本能。   在顾磐磐看来,却是觉得,这些男人,一个个作戏的功夫,都是天衣无缝。   顾磐磐又看到在一旁骑马的邢燕夺,这也是个会作戏的,她已听说,等邢燕夺回京,是要到相府,向她父亲上门请罪的。   不过,邢燕夺可没承认,是他从顺义寨带走了顾磐磐,一直只是说,是他从旁人手里救下了顾磐磐。正好他急于去追踪莲藏教的人,就带上她一起。   就是说,他不仅没有掳夺之罪,还有恩于顾磐磐呢,毕竟是他将顾磐磐从贼人手里救出。   顾磐磐也是才知道,邢燕夺带走她那晚,她看到的那个女子,是个擅易容的奇人。   这个上门请罪,不过是客气的意思,是指邢燕夺救了顾磐磐,看到顾磐磐和圣女长得像,发生了误解,没有立即将顾磐磐送回相府。   皇帝和容定濯虽然心知肚明,却也没有证据,是邢燕夺从顺义寨带走顾磐磐。皇帝不能为这事处置邢燕夺,否则这事宣扬出去,只是对顾磐磐不利。   ——   前面就是录州,回京的路已走了一半,因近日的天气热得异常,而且闷,多半要下雨。自当进城休息一晚。   谁知来到录州,却见城门紧锁,禁止普通百姓进出。   这录州的州官叫冯从佳,他迎出城外,却并不欢迎皇帝入城,道:“陛下,臣前日才向京中上书禀报,录州城里不少人得了时疫!恕臣不敢迎陛下入内。”   众人闻言都是微怔,录州城里竟有时疫蔓延?   冯从佳显已是心力憔悴,又道:“城内大夫太少,臣恳请陛下从太医院调派良医,救治录州百姓。”   冯从佳是前日向朝廷打的奏报,正好皇帝已离京。冯从佳不敢将疫情说得太严重,怕朝廷放弃这一城的百姓,但又不敢说得过轻,怕朝廷不重视,不愿给予太多支援。   但皇帝正好来到录州,冯从佳是怎样都不敢让皇帝入内的。陛下万金之躯,身系天下时局,若是染上时疫,有个好歹,引来天下动荡,那他可就成了国朝罪人。   顾磐磐正好也掀着车帘,听到冯从佳的话,皱了皱眉,仔细听皇帝又问了些城中治疫的情况。   顾磐磐也知道,按照惯例,太医院除为皇帝与妃嫔服务,还要分派医官,为皇亲贵族诊视。若是遇到何地有疫情发生,此地又有军队的,太医院还要派医官去军中,医治将士。至于普通百姓,太医院是不管的,都是当地医馆和郎中进行救治。   但民间的医术高超者,实在太少。一旦发生疫情,医者根本就治不过来,药材也不够用。朝廷一开始若没有派员派药进行增援,那么这地方的疫情多半无法控制,疫情变得严重以后,整座城的人都会被放弃。   皇帝此行外出,带着两名医官,以随时为皇帝服务。隋祉玉自是道:“郑炯之和王潼留在录州,指导当地医士治疫。”以这两名御医的水准,对这些州县医士自然是指导。   可还是不够,病人太多,就算皇帝留下两名自己的医官,医官还是太少。   顾磐磐就过来了,低声道:“陛下,臣女也留下来吧。多个人多个帮手。”   隋祉玉想也没想,并不同意,他只看顾磐磐一眼,似乎跟她并不熟,只道:“那不行,将你留下,朕回京如何向你爹交代。”   这里太危险,她又太柔弱,他不能放心。   隋祉玉又道:“除了郑太医他们,朕会尽快派人过来。”   顾磐磐知道皇帝不会轻易让她留下,不是因为她爹,只是因为不想让她涉险。她从皇帝历来深沉的目光里,看到一丝焦虑,她知道,陛下不仅忧心录州的情况,也怕她染上时疫。   可学医,本就是为治病救人,正好她爷爷对时疫颇有心得,顾磐磐看过爷爷的手记,更看了很多不少治疗时疫的书籍,对此不算陌生。她提出留下,更是认真思考过。   她就说:“陛下,臣女会保护自己,不会有事。冯大人不是也说了,城内是设着疫区的,臣女可以留在非疫区,帮那些还没有得病的人做好预防。时疫都是越早医治越好,臣女担心,再晚就来不及了。”   有一些抵抗力强的人,染了时疫也能自愈。有些病人若是在染疫初期,及时接受医治,治愈的可能要大得多,也能减少传播。剩下没有得病的,更要做好预防。就算她不去接触重病的人,能做的事也很多。   隋祉玉不为所动,他虽然也担心录州的情况,但他还是做不到让顾磐磐留下。说是设着疫区,但疫区有多少人已经染上了,谁说得准。   顾磐磐同样不松口:“陛下,若是我明明有能力救一些人,却是没有尽任何力量,就这样自己回京,也许,臣女此生都会自责不安。臣女只是希望,能让一些人免于死去。”   她又说:“就算我爹在这里,我也是会留下的。”   顾磐磐从未有过这般坚持,见两人相持起来,李樘在旁欲言又止。隋祉玉看看他,知道李樘也是因为家乡染了时疫,家人都死了,才辗转做了太监。   顾磐磐又退让了些:“陛下,那臣女等太医院派来的医官足够了,就离开录州回京,好吗?”   邢燕夺也转头看了看顾磐磐,目光有些变化。他能看出,顾磐磐是真的只能帮助这一城百姓,而非为了博取任何的名声。   乔慈衣也下了马车,心里很是紧张。 第78章   “陛下……”顾磐磐又低声道。   隋祉玉明白,顾磐磐过去的十四年,并非生活在锦绣高门里,而是在民间长大。身处在烟火百姓家,她所见的,都是这些寻常的人。她跟在顾迢龄身边,从小看着爷爷救人治病,自然会受到影响。   皇帝要救这些遭受时疫的人,是他对子民的责任,即便是怜悯,也是一种俯视苍生的怜悯。   而顾磐磐,则是真正的将心比心。   隋祉玉慢慢道:“李樘,你就留下来,保护好容三姑娘。”   邢燕夺看看顾磐磐,沈嚣却是看看邢燕夺,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顾磐磐闻言,微笑看着皇帝,说:“谢陛下。”   乔慈衣也提出,她想跟着顾磐磐进录州城,但她不会医术,留下来并没有意义,不管是顾磐磐,佘知公主,还是白确,都没人同意。   冯从佳也不同意,说只允许医者入内。   皇帝虽没有说话,但也能看出是同个意思。   顾磐磐这时又说:“除了粮食和药,还望陛下派人送些白矾、钟乳石、榆树皮等能净水之物。”   在这种特别的时候,更需要饮水洁净,白矾、钟乳石、榆树皮等物品能对水起到一定的净化之用。   隋祉玉颔首:“好,朕会临近州尽快支援资物药材。中央的物资,还有太医院的人也会尽快到。”   他又对冯从佳道:“朕暂留下四百军士,分守在四个城门外,帮忙运送掩埋死者骸骨,必要时也可帮你维持秩序。   冯从佳自是叩谢皇恩,就道:“陛下,您不宜在录州久留。当趁着天未全黑,尽早前往宜州,万万不要留宿录州底下的村落,现下有些村里也有疫症。”他又道:“臣等恭送陛下。”   按照礼制,自然是臣民目送皇帝离开,没有皇帝目送臣民的道理。隋祉玉却并不愿离开,道:“冯从佳,你们先进城吧。”   冯从佳有些迟疑,但还是领命道:“是,陛下。”   顾磐磐跟乔慈衣道了别,因为有很多人在,她就没有单独跟皇帝说话,只是道了声:“臣女告退。”   隋祉玉喉间低嗯了声,他看着顾磐磐慢慢走进录州高大的城门里,在一群男子之中,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两扇黑铁城门开始阖拢,眼见那女孩就要完全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无法看见。   顾磐磐这时回了一下头,朝皇帝和乔慈衣又笑了笑,无声做着最后的道别。   隋祉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看着顾磐磐那白皙娇嫩的小脸,心脏有一阵阵的紧缩之感,他倏然握紧马缰,力量之大,令他的手指关节也泛白。   皇帝向来对自己的自控力引以为傲,今日却有些痛恨自己的自制力,他生生忍住心里那股冲动,那股想要追过去将顾磐磐抱上马背带走的冲动,也朝这姑娘微笑了笑。   “磐磐,你要好好地保重。”乔慈衣有些无法克制住心里涌出的忧惧,又不敢露出过于焦虑之态,以免给顾磐磐增加心里的包袱。   “好,乔夫人,你一定要在京里等着我。”顾磐磐也怕她回京的时候,找不到乔慈衣了。   乔慈衣略微颔首。   录州的城门完全关闭,隋祉玉在马上静静坐了片刻,才道:“走罢。”离开前,他特地看了一眼邢燕夺。   他留下顾磐磐,除了顾磐磐的坚持,也有其他考量。但是邢燕夺……若非邢燕夺,顾磐磐就不会经历这一遭。隋祉玉的目光里,透出一种冰寒彻骨的冷意。   邢燕夺心里也并不好受。他是抱过顾磐磐的,知道这少女有多纤细柔软,她两只手的力气都敌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却能这样勇敢,于他这种一上战场就无惧生死的勇者来说,竟也别有一番触动。他又看了看那已闭上的城门。   ——   进了城中,顾磐磐想到她今年年初上京的时候,还曾经过录州,在城里的客栈休息过,逛了花灯节,买了很多好吃的。   那卖灯的大姐,还多送她一盏。当时城里多热闹啊,现在则冷清极了,没有异状的百姓都被禁令在家中,暂不得出,等着官府发粮施药。   城里已将南集市的一整片都划为患区,顾磐磐最初的确留在了患区外,她开始是在一家叫宣康堂的药堂,为一些症状轻微,尚未发热,或是症状不明的患者医治。   但御医郑炯之察看了顾磐磐开的药,和她的针灸手法,发现她竟完全能独当一面,就请冯从佳给顾磐磐另外找了一处院子,让她单独看病,这样又可以将病人分流。   顾磐磐从没有一天扎过这样多次针灸,上至老者,下至孩童,有的虚胖水肿,有的枯瘦如柴,扎针的位置也因病症与体质而不同,因此,是很需要专注的,这样两天下来,她的手指关节都有些胀痛了。   顾磐磐平日里是不用自己煎药的,她有婢女,有药童,但现下人手太紧缺,院里架着许多药罐,哪怕指挥上李樘等人,顾磐磐不时地还是会去看,手上也免不了被烫了几次,还起了几个水泡。   李樘在一旁看着顾磐磐那玉葱似的手,这两日变得伤痕累累的,心道,若是皇上看到,不知该多心疼。   ——   皇帝没有回京前,容定濯不敢离开京中,担心他若离京,京中一旦有变,态势无法挽回。   见皇帝回京,顾磐磐又独自留在录州。容定濯哪里还坐得住,听闻有与顾磐磐面容相似的月摩国女子进京,也顾不得先去看,而是策马疾行,先去了录州,要去接回自己的女儿。   户部在容定濯的掌控中,这粮食和药材,自然都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录州。就怕百姓录州没有吃的,上街乱窜,加速时疫扩散。   容定濯连夜换马,这一去一来才用了一日,却是没有能接回顾磐磐。顾磐磐正巧有病人在等着医治,不过她答应了容定濯,再过两日一定回京。   而待容定濯回京,又听说那个据说叫乔慈衣的女人,居然离京了。   两头都没抓住,向来极少吃瘪的容定濯,自是心绪不佳,看谁都心生不快。   偏偏今日是南翊郡王的生辰,皇帝在宫里给隋礼叙办了小型的晚膳,南翊郡王还邀请了他。   容定濯看皇帝就更为不悦,独自把玩着酒盏,几杯入口后,索性端起酒盏,道:“臣敬陛下。”   这一敬,就没个收停。且容定濯敬的酒,挑的还是最烈的酒“冰痕”,敬了一杯又一杯的,像是在跟皇帝比赛酒量般。   隋礼叙心道,这敢灌皇帝酒的,也就是容相爷一个了吧?   隋祉玉原本并不想喝酒,目光沉了沉,却索性也对饮起来。   隋祉玉喝酒是一点也不上脸,刚巧容定濯也是,因此,这两人喝得虽多,脸的肤色却是一个比一个如常,眼神也是一个比一个阴沉。   但罗移知道,陛下这是喝得差不多了。就再次道:“相爷,您看,您也该回府休息了……”   容定濯今日难得放纵,找到这么个旗鼓相当的酒友,居然还能坐着,他便冷笑了笑,继续敬皇帝。   待到容定濯终于出宫时,这君臣二人都是目光有些迷离,不复往时清明。   隋祉玉没有回乾极殿,这两天,他格外地想念顾磐磐,饮了酒,更是谁也不想见,去了宫里最别致的拥莲水榭透气。隋祉玉喜欢这里的水景,到水榭没一会儿,他就阖上双眸,在罗汉榻小憩。   邢觅甄是远远看到皇帝,自己过来的,她还没走近隋祉玉,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看到醉成这样的皇帝,她的心顿时跳得格外急。   见皇帝喝了这样多,邢觅甄又有些心疼,她的目光落在男人沉睡的容颜,觉得皇帝已褪去少年之感,气质越来越有天子的深沉。从她这里看过去,皇帝侧脸的线条,像是美玉镌刻,从额头到下颌,无一不是优美,叫人呼吸也凝住。   邢觅甄又看了看男子如墨的长发,他的腰,还有袍摆下修长有力的双腿。只是这样靠近看着,已让她身体发软,只想让这个人抱紧她。   邢觅甄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夏天的衣裙本就薄,她脱下外面暗红色薄纱罩衫,露出雪白的双肩,想要朝着 隋祉玉俯下身。   她想侍寝。想做皇帝的女人,皇帝真正的女人。   隋祉玉这时却一把她的手腕,声音因喝酒太多,而显得有些沙哑,道:“磐磐?”   果然是她。邢觅甄听到这个名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隋祉玉却是慢慢张开眼,直视她片刻,双眼已由酒后的迷离渐渐变得锐利,他道:“慧妃,朕并未召见你。”   邢觅甄道:“皇上喝了酒,臣妾只是想照顾皇上。”   隋祉玉看看她光裸的肩,目光传递的意思很明显,照顾他需要脱外衫?他道:“不需要。”   “皇上这般,难道是在为谁守着不成?”邢觅甄突然脱口而出。   隋祉玉却只是沉声道:“谁放慧妃进来的?” 别说他从前就对邢觅甄没有这个心思。他的磐磐此时还在录州,叫他成日忧心之下,又怎么可能去抱别的女人。   皇帝虽没有带太多侍从,但他身边始终还是有人。罗移和李樘都不在,在外面守着的内侍以重丹为首。   重丹觉得,慧妃娘娘还是比别的娘娘多了些特权的,每次求见,陛下都接见了。想着陛下要立后,万一立了慧妃,他这次便放了慧妃进来,想给慧妃卖个好。   隋祉玉面色冷沉,道:“重丹,往后不必在朕跟前服侍,自去领罚二十杖。”   重丹一听,后悔不已,忙跪下磕头道:“陛下罚得好。奴婢甘愿受杖,只求陛下不要赶走奴婢。”   隋祉玉慢慢站起身,留下慧妃与重丹,头也不回地离开。   邢觅甄看着皇帝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目光变了又变……   ——   乔慈衣这两天是去了京郊寺启恩寺,为顾磐磐祈福,也是向她上回在此结识的友人打听点事情。   她回到月摩国使臣入住的鸿停馆之后,就听说,钦天监的监正在找自己,邀请她过去一叙。   乔慈衣本就抱着与大允天文官学习交流的态度前来,自是前往钦天监。到了钦天监署衙门前,却正巧有辆马车急急驶过,险些刮到她的裙子,她下意识地避了一下。   比她更快的,是有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那人的手掌很有力度,在她站稳之后,就放开了,乔慈衣诧异看看身边这个帮自己的人,正想要道谢,却是一愣。 第79章   乔慈衣微愣的原因,不仅因为这个男人的外表和气度,且她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认真一想,是没有见过的。   这男子身穿玄色夏袍,即便没有说话,也能叫人感到有些压迫感。这不是个寻常人。长期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男人,并不需刻意彰显,以乔慈衣的目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容定濯此时却是垂眼看着乔慈衣,心中的惊涛骇浪,竟让他一时之间,连话也没有能说出来。   乔慈衣就道:“多谢。”只有这样两个字,就没有多说。   她对男子,还是防备更多,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因她在这上边吃过亏。   平时待不熟悉的陌生男人,就愈加矜持,甚至是冷淡,跟对女子,特别是对顾磐磐的态度完全是两样。   但乔慈衣这等姿色,即使冷淡起来,也不过是在红梅上覆了冰霜,让人越发地想拂去那冰霜,露出灼目夭夭的梅华,平添男人的征服欲罢了。   这时,一道人影带着几个人,急急从钦天监里走出来,那为首之人,正是邀约乔慈衣的监正冯成萧。   这位冯监正,前日与乔慈衣已见过一面。冯成萧还在皇帝的授意下,赠了乔慈衣一套大允最新绘制的星经图,乔慈衣也向进献了月摩国制作的玉枢望筒。   不过,冯成萧看了乔慈衣一眼,第一句却不是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打招呼,而是朝着她身边的容定濯道:“相爷,下官不知相爷这样早就到了,未及出迎。”   冯成萧知道容定濯今日要过来,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早。   容定濯默然颔首。   冯成萧邀请乔慈衣,是要请她看看大允朝正在建造的乾初仪象台,提一些意见和建议,若发现有谬误,也予以提出。   这仪象台,是三年前由容定濯提出,并主持建造。容定濯那时虽然更年轻,却是能力卓绝,很得先帝信重,他这仪象台的构想,也获得先帝的很大期待,甚至先帝还想通过这仪象台,观测自己的帝王天命,以让术士通过各种手段,将自己的命格演化得更完美。   因此,容定濯集朝廷之力,从官员队伍和民间,召聚了一批精通天文、历数、机括、铁木匠艺的能人,来精心研究构建这乾初仪象台。   但这仪象台正在建造,冯成萧也不敢随便带人去看,就命人给容定濯请示。容定濯同意了,冯成萧方邀请的乔慈衣。   想看看这台建造中的乾初仪象台,也是乔慈衣进京的原因之一。   冯成萧这才看向乔慈衣,说:“乔夫人。”   “冯监正。”乔慈衣也微笑道。   冯成萧当然不可能忽略容定濯,就禀报道:“相爷,这位乔夫人,正是下官提到的月摩国使者之一,她对天文历数皆有研习,因此,下官请她来一观仪象台。”   冯成萧又道:“乔夫人,这位是容相爷。”他也没有过多介绍。姓容,又是相爷,足以说明身份,各国来使难道还能不知道容相爷是谁?   果然,乔慈衣很清楚容定濯的显赫地位,显然一愣,心下很是惊讶。   前日陛下设宴款待月摩国一行时,按说这位相爷也该参宴的,但据说他那时有事离京了。   乔慈衣又看了看身旁这个冷峻而伟岸的男人,一个惊讶的原因,是大允这位相爷看着竟是这样年轻英俊。   再一个,则是惊讶,认养磐磐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看着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气势迫人到甚至有些骇人,她便在想,不知这容相爷私底下到底对磐磐好不好。认养磐磐的真正用心,到底又是什么?   乔慈衣长年与月摩国的王族和权要打交道,交际自然是不差,微微笑道:“原来是容相爷。妾在月摩就听闻相爷之名,甚为景仰。”   容定濯面色如常,又看看乔慈衣,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冯静萧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容定濯片刻,不免佩服相爷的定力。   连冯静萧上回第一次见乔慈衣,都是看得有些失神了。不为别的,正是为这女子的容貌和风韵。   而且,冯静萧也知道,乔慈衣的进京,已掀起不小的议论波澜。大家都已经听说,新进京的这位夫人,跟容相的姑娘长得相似。可相爷的态度,看起来实是不可揣摩。   乔慈衣梳的是堕髻,松松挽就,未簪钗子,只是额前坠着珠饰,这是月摩国的妆饰习俗。她的衣裙里料是宝蓝色,最外层是浅灰的纱,将蓝色压得暗淡,但在阳光下时,这蓝色就透出来,身姿很有些流云袅袅的飘逸感。   女子修眉之下的一双眼更是极美,像笼着烟的湖水般深邃,但又不失秋水的明澈。浑身有种言道的风姿,即便她的五官没有这样精致,只是那气韵,就够引人看了又看。   冯静萧就忍不住又看了看乔慈衣,道:“相爷,那下官这就带乔夫人去看仪象台?相爷既然也到了,可要亲自去看看仪象台的进度?”   就在冯静萧吃不准容定濯会不会答应时,容定濯应下道:“好。”   ——   容定濯早已命人打听过乔慈衣的情况,这个女子,名字是个他没听过的,且年底才满二十五岁,七岁就随家眷去了月摩国,跟着月摩国的茜夫人学习,后来还做了佘知公主的老师。   最重要的是,还跟人成过亲,那男人成亲后两年就死了。   看起来,乔慈衣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倒是明明白白,没有一丝不清之处……   而且,这个乔慈衣,写得一手好字,画画得好,还懂天文历数。   顾磐磐的娘亲可不会这些。当年那字,还赶不上顾磐磐。   因此,没有见到乔慈衣之前,容定濯其实没抱希望。   他就是怀着一种,看看能和顾磐磐长得有多像的态度过来的。   不仅如此,若乔慈衣就是那女人,怎么敢听到他的名号,还堂而皇之入京?   若说她像上次在启恩寺那般躲躲藏藏,他倒是还能够理解。毕竟,她怎敢轻易见他。   当初闹成那样,她不会以为他会放过她罢。   但是,当容定濯亲眼看到乔慈衣的一瞬,他就清楚了。这个女人,是她。   乔慈衣的身体有什么特点,时至今日,他仍记得一清二楚,别说她衣裙底下遮覆住的特征。就是她左耳后的那一颗小小的红痣,也跟过去是一样的。而顾磐磐没有。   还有她左手的小指头,小时候受过伤,不大灵活,那应该是她身上唯一的瑕疵。   容定濯的记忆一直超逾常人,但他也头回发现,他能将往事记得这样清楚。   看到乔慈衣的第一眼,许多记忆便接连而至,就犹如尘封的匣子被开启,连他与她初见时的情形,也能清晰可忆。   别更提她的一些小动作,紧张时如何,生气时又是怎样,甚至是她动情时,从眉眼神态里透出来的妩媚生动。   所有一切,清晰得就像是昨晚才做的一个梦。   容定濯又看了眼乔慈衣,目光暗暗变化。   她声称她只有二十五岁?像当然是像的。别说她二十五,她就是说她年二十,也多的是人愿意相信。   但是,除非她不想认回顾磐磐,那就能一直装二十五岁。   毕竟二十五岁可生不出顾磐磐这般大的女儿。她要认女儿,还得说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   乔慈衣这时正好错眼,对上容定濯的目光,心下顿时一紧。她觉得这位相爷的眼神有些异样,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但她再看清楚些,容定濯的目光已轻飘飘掠过,就好像刚才是她看错。   难道是她失忆那两年多里,就对她起过意的男人?看到她回来了,就又活了心思。   乔慈衣已让人打听到,容定濯当初在岭南镇压过莲藏教。不过,白歧的口中,可没有这号人出现过。   这时,乔慈衣听到冯静萧道:“相爷,乔夫人,请跟我来。”   她当然就跟了过去。容定濯走在前面,冯静萧略微靠后,而乔慈衣在冯静萧的另一边。   容定濯就听见,乔慈衣主动问了冯静萧两个关于仪象台的问题,声音非常的自然。   乔慈衣失忆的事,除了白确没有人知道。   容定濯自是只当乔慈衣是故意装着不认识他,想要将恩怨一笔勾销?   若是乔慈衣这时候转过头,就能看到这位相爷的眼神。   那眼神,怎么说呢,极为复杂,里面像有烈火在跳,但又十分冷酷,甚至似有讥诮。   当着众位钦天监的官员,容定濯当然不可能谈到私事。他便默默走在一旁,看着乔慈衣演戏,看她装着是怎样不认识他,当他是个陌生人。   看她演得这样逼真,比她少女时就颇为精湛的演技更为精进,他轻扯嘴角,慢慢冷笑了一下。   ——   因太医院派的医官,还有朝廷拨付的钱粮资物都及时到达录州,录州的情况有了很快转变。   不少人在初期就被治好,重症少了很多,装车运出城掩埋的尸首也少了很多。没有得病的,都在分送预防伤寒的汤药。   顾磐磐得空时,也给自己的手指贴了药。她还是被顾迢龄养得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劳作强度。   刚贴好自己的手,顾磐磐转身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诧异,招呼道:“燕承哥哥?你也被派来录州了?”   邢燕承看看顾磐磐,见鲜妍,道:“不是。是我自己过来的,磐磐。”   太医院调派医官的名单,要给皇帝过目,隋祉玉怎可能明知顾磐磐在录州,还把他也派到录州来。   这是邢燕承实在担心顾磐磐,趁着休沐,又另告一天假,赶过来看她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容爹: 看她演到什么时候。 包包发得慢 第80章   数日不见,邢燕承觉得顾磐磐的眼神有所变化,从前那眼睛如莹莹湛露,自带三分笑意,现在眼睛还是明亮,但少女的眼神,变得更为坚定与深邃。   她的下巴似乎也变尖了点,幸而脸蛋的婴儿肥还未全褪,但脸上少了些稚气。她的乌发挽了个最简单的圆髻,穿的是一身浅色衣袍,那腰身似乎也更细,显是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如梨花清瘦,让他有些心疼。   邢燕承是明白的,顾磐磐这几日眼见的,亲历的是什么。   身在疫城中,每天看到这样多人死去,人的心境不可能不发生变化。   但邢燕承还是更想看到顾磐磐的笑容,像繁花乍开,冰雪初融般,极为感染人的笑容。   不过,邢燕承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既到了,当然是留在顾磐磐负责的药院,帮着她一起诊病。   ——   正在建造的乾初仪象台,并非在钦天监的署衙内,但也离此不远。一行人是步行来到一处院落,乃是朝廷的产业。   来到仪象台前,乔慈衣仰头看去,只见这仪象台足有四丈高,宽也有两丈多,虽说是个庞然大物,却无一处不是精巧细作。   浑象上的天象星宿图,疏密有间,尽可能精准地镂刻着周天星辰,足有一千四百多颗,   是把浑仪浑象相结合,通过机括运转演示出天象变幻,星辰起落。   一见之下,乔慈衣心中激荡,又十分佩服,一时看得如痴如醉,这样的仪象台,月摩国是造不出来的。   冯静萧看着这仪象台,当然也是颇为自豪,作了详细的介绍,又领着乔慈衣去台里和台上观看,向乔慈衣道:“乔夫人给提些意见吧,尤其是这浑仪星象。”   乔慈衣继续问了冯静萧一些问题,冯静萧一一解惑,乔慈衣就说:“冯大人,这样精巧之物,妾学习都来不及,不敢妄议。”她知道,仪象台建造成如今这样的成果,必然是专擅各道的能人学者共同研制,自然不会轻易点什么。   冯静萧笑着说:“乔夫人谦虚。”   走了这样一遭,乔慈衣收获颇丰,谢过容定濯和冯静萧,也就打算回鸿停馆。   但乔慈衣的马车行到中途,却被人拦下,那人上前直言道:“乔夫人,容相请您过去一叙。”   乔慈衣身边一直都有一名叫塔娜的女护卫,塔娜闻言挡在前面,觉得这人拦车的行为和口吻都有些逾矩了。   乔慈衣轻轻蹙眉,她从车窗看过去,的确看到了容定濯,他的目光没有看她这边,但显然的确是在等她。   乔慈衣也知道自己生得姿色过人。可她觉得,以容定濯的身份,会缺少美丽的女人供他享乐么?不至于是图她什么,应该还是因为磐磐。毕竟她们生得相似。   更何况,乔慈衣不管是为了月摩国,还是顾磐磐,都不想得罪这位相爷。她就唤住了塔娜,说:“好,请带路。”   容矫也有些佩服这位乔夫人的胆识和从容,立即带着她回去复命。   这旁边刚巧是个酒楼,容定濯带着乔慈衣上了楼上雅厢,一步步上楼的时候,乔慈衣心里也有些打鼓。   直到容定濯关上门,她的心也似跟着咯噔一下。   容定濯却是气定神闲站在窗边,转过身看着乔慈衣,没有别的话,第一句话就是:“嫁过人了?”   这男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乔慈衣感觉一个激灵。   乔慈衣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容定濯的危险。可是,她没有想到,他危险成这样。   主要是容定濯的态度,太熟稔,太自然。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表演。联系到他认养磐磐,乔慈衣凭着处世经验和女子的感觉,觉得她过去应是真的认得容定濯,并且有不浅的关系。   她和白歧其实有些隐情……   不过,乔慈衣当然不会对人随便说出内情,只道:“是的。”   容定濯笑了笑,淡淡道:“人后,就没有必要再装。”   装?装什么?乔慈衣心中莫名,说:“相爷,妾不懂你的意思。”   容定濯眸光冷湛,却不说话,而是更深地打量乔慈衣的表情。   她的神态太自然了,即使是他,也没法寻找出她伪饰的破绽。   乔慈衣就见容定濯走向自己,她退了几步,后腰触着桌沿,没法再退,她的下巴随即被挑起。身体也与她贴得实在太近。几乎一指不到。这种暧昧的距离,连这男人的体温都能感知,乔慈衣当然立即伸手去推,却是双手都被他捏到一起。   容定濯控制着力道,手劲不大,但乔慈衣却完全无法挣脱,她听到他问:“你是……不记得你认识我?”   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声音冷沉得可怕。   乔慈衣立即点头:“真的不记得了。”   容定濯洞悉力极强,以他来看,乔慈衣并没有说谎。但他慢慢放开手,却是不大敢相信。   他随即就放开了乔慈衣,却是突然朝她伸出手,修长指尖在她小腹轻轻掠过,乔慈衣立即躲开。然而又听这个男人冷声开口:   “乔夫人,你这里……有个粉色胎记,你做了刺青,将她刺成了一朵红莲,是吧?你觉得,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说完,容定濯拂袖而去。他先自己个平复一下,再查清楚些,再来找这个女人。   乔慈衣整个怔愣在原处。容定濯怎会知道?知道她身体的隐私……   男人下楼前,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些年寻找乔慈衣,失望的回数居多。   但他可不认为自己是旧情难忘,只认为自己是意难平。   但是有顾磐磐在,他哪怕要对乔慈衣做什么,也要做得隐蔽些。不能伤到磐磐的感情。   总之,磐磐只能是他的女儿。   ——   邢燕承只有两天假,还得连夜赶回去,离开之前,顾磐磐与录州刺史冯从佳都去送他。   邢燕承上马之前,就说:“磐磐,你已做得很好。早些回京吧。”   顾磐磐只是颔首。   等邢燕承走后,冯从佳道:“容三姑娘,邢太医说得不错,冯某其实也觉得你应当回京了。回京之后,容三姑娘能做的,要比留在录州更多。”   顾磐磐说:“嗯,冯大人,我这两天再观察一下我病院里的人,若无事,就回去了。我这些天,也没有帮上太多忙。”   冯从佳立即解释:“容三姑娘可不要误会,冯某绝不是说容三姑娘本身起的作用小,容三姑娘身为女子,且年岁尚轻,能在录州最需要医者的时候留下来,担负起一座药院,治好诸多患者,医术和勇气皆深受冯某和百姓的钦佩感激,但是……”   冯从佳道:“容三姑娘,若是你愿意,回京之后,你可以发挥更大的力量。”   冯从佳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到来,对录州的疫情作用,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   陛下应允调派医士,果然,大批医术精湛的医士,一到三日就赶到了。两百名医士,一百名太医院教习厅的学生,还有两百多个药童的到来,这人数简直是冯从佳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录州只是个中州,并非人口特别多的上州。   你说陛下为何独独对录州调派这样多医者,是因为他冯从佳么?显然不是,冯从佳觉得是因为容三姑娘。   而容相为了女儿,调派资物之快,也是前所未有之速,还抽派专门的御史过来巡视,以防钱粮被人挪用侵占。   冯从佳心里透亮,这一切,都是这少女给录州百姓带来的福分。   冯从佳索性说得更明白:“容三姑娘,这录州百姓都是受了你的恩泽,请受冯某一拜。”说到此,他竟突然朝顾磐磐下拜行礼。   顾磐磐诧异微怔,赶紧上前将冯从佳扶起,道:“冯大人这是做什么。而且,大人实是高看了我。”   “不,冯某此言,绝非是对容三姑娘拍马奉承。冯某说的是实话。” 冯从佳慢慢站起,道:“容三姑娘若是愿意,并且为之努力,你可以惠泽全天下的百姓,而非仅是录州一城。”   顾磐磐知道,冯从佳是个难得的好官,深受百姓爱戴,录州百姓在前期之所以那样听话,城中秩序井然不乱,正是出于对冯从佳的信赖。因此,冯从佳说的,她听得进去。   她好好想了想冯从佳的话,有些明白了冯从佳的意思,她从小长在医户之家,所思所想皆是医者的方式,若想帮助穷苦看不起病的人,那就只能通过自己的医术。   的确,她现在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医女。她可以影响自己的父亲,甚至也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她的确应当试着,通过这两个人,去做发挥更大的作用。   顾磐磐闻言笑着说:“冯大人说得极是。我明白了,大人。”   容定濯实在等不住了,又到一趟录州,要将女儿带回京。这次,顾磐磐果然就跟着父亲回京。   看着女儿就在身边,容定濯才安下心。   邢觅楹、段含皙等一群青鸾书院的女同窗,全都过来相府看她。连容初嫣也过来了。   大家都听说她留在录州的事,关心的关心,询问的询问,一时被少女们环绕。当然,容初嫣只是为了做给容定濯看的。看到顾磐磐被众星拱月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磐磐很快被太皇太后召进宫,因为隋祐恒对她甚为想念。   隋祐恒见到顾磐磐之后,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就将她往皇帝那里带。这是隋祐恒和皇帝哥哥的约定,是皇帝哥哥给他的秘密任务,他当然要做好。   刚巧,顾磐磐为了冯刺史的话,正好也想见皇帝。   隋祉玉已知顾磐磐进宫,摒退来汇报政务的官员,已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会有小可爱担心,爹娘会是BE,在亲妈厘这里, BE是不可能,这只不过是增加一点刺激而已。对我个人的程度觉得也不虐的,最多就是到时什么py一下。还有这两天都急着发文,没有来得及说,古代的抗疫手段就很丰富,类似隔离是汉朝就有,到宋朝医疗已经发展得比较系统,比如对一些病坊的管理“以病人轻重而异室处之,以防渐染”,其实就是隔离的意思。像疫中尸体要及时运走掩埋以免传播疫病之类,唐代就有。还有疫情期间更要保持饮水干净什么的,总之已经总结了很多经验。而且古代就有免费医疗福利。然后这篇涉及的科学、医学的内容,很多是来自宋朝的成就,那时候我国很多领域本来就是领先全世界,就是说都是我国古代的智慧结晶,并没有夸大的成分,或者是把现代模式搬到古代。当然也有些设定是其他朝代,架得很空。还有谢谢经常帮我捉错别字和漏字的小天使,已经改过来了。还有,爹娘的故事是跟着儿砸和磐磐的主线剧情时间线走的,而且爹娘对皇帝和磐磐的故事有很重要的作用,这个是大纲里就有的。然后,明天会加更。最后猜一下,儿子先吃肉还是爹先吃肉。这章话有点多----- 第81章   他站在廊下,看到顾磐磐和隋祐恒一大一小的身影。   那一瞬,隋祉玉就笑了笑。   这些天,他觉得格外漫长,因为牵肠挂肚的,就怕顾磐磐有个好歹。   顾磐磐和隋祐恒被引至后殿,姐弟俩也发现了皇帝竟亲自站在殿外迎他们,都加快脚步,朝着皇帝过来,上前行礼。   隋祉玉的眼中,这时只得一个顾磐磐,其他的人都成虚影。隋祐恒却不忘突显自己的存在,说:“皇帝哥哥,你看,我把姐姐带来了!”   能完成哥哥交办的任务,隋祐恒觉得很自豪。   皇帝微笑,给予肯定:“阿恒办得不错。”又道:“朕有话对你姐姐说,你先去看看白鹿,一会儿,我们就过来找你。”   一见面就把阿恒支开了,顾磐磐对陛下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在心里微微不耻。   她拉住隋祐恒的手,不想让他走,她要跟皇帝说的,其实隋祐恒也可以听,她希望这孩子留下。   可隋祐恒太听皇帝的话,歪歪小脑袋,想了片刻,说:“好的,皇帝哥哥。”居然选择听皇帝的话。   隋祐恒听哥哥的话,但他也开始长心眼,看来,下次得让姐姐先陪自己玩过瘾,才带姐姐过来。   他当然是不知道,哥哥留下姐姐,是想跟姐姐做什么。   罗移立即让人带魏王去看白鹿。   隋祉玉上下看看顾磐磐,尤其是看她的脸蛋,说:“瘦了。”   略有憔悴,但是不减明艳,就是可爱的感觉稍少了一点。皇帝还是更想看到之前的顾磐磐,那个闲适自在的顾磐磐。   “没有,这样短的时日哪能瘦。”吃还是吃得多,但顾磐磐从未承受过这样大的思想包袱,在一片痛苦呻吟声中,与阎王爷抢命,就怕抢不回来。所以瘦了是难免。   隋祉玉也不再说话,迈下台阶,直接自己的这个姑娘横抱起来,往内书房里走。   顾磐磐突然腾空而起,下意识就抓住隋祉玉胸膛的衣裳,这虽是后殿,不会有外面的人看到,但顾磐磐还是道:“快放我下来,陛下。”   隋祉玉笑道:“明明就是瘦了。朕抱着,跟绵耳差不多。”这当然是夸张了。但皇帝抱着顾磐磐,的确觉得她太轻。   顾磐磐蹬踢几下,水蓝色的裙幅掀摆如浪,但在空中不好施力,跳也跳不下去。只好任皇帝将她一路抱进殿内。   还好,进了殿,她就被放下来,坐在皇帝的身旁。   顾磐磐知道,录州的疫情治理情况,每天都有人向皇帝上报进展,因此,她没有再提录州那边,她就抢先说:“陛下,臣女想给您说一件臣女认为很重要的事。”   隋祉玉微微挑眉,道:“磐磐讲。”   “陛下,臣女觉得,您创建医书局,就是重视医学,要为百姓谋福。可咱们大允的医士实在太少,那些医书精心校正以后,却少有能阅习发扬者,让臣女深感惋惜。”   她说完看看隋祉玉,要等他的示下。   隋祉玉笑道:“磐磐你继续说。”   顾磐磐这才说:“这次陛下调派医者去录州,整个太医院去了一半,附近州的医官也去了大半,还有民间医士也去了那样多。臣女是说万一,万一别的地方又发生时疫,医士可就不够用了。”   毕竟疫病这事儿,哪朝都有,先帝时就曾大爆发过,谁说得准下回又是什么时候。需得提早应对是最好的。   闻弦知意,隋祉玉一听,就知道顾磐磐想说什么,他略沉吟,就道:“现今的医者人数,的确是不算多。朕让人拟旨,将太医院教习厅每年招收的名额扩大,在所有上州,也设立官办医学署,朝廷出钱培养更多医士,你认为可好?”   “当然好。”顾磐磐笑道,不过她又微微蹙眉:“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够。臣女觉得,医者的地位太低,在前朝,医户地位比农户还低,现今虽好些,但还是低。”   “像邢太医……”顾磐磐举了个例子:“像邢太医,不就是这样么,他弃军从医,很多人就认为他的前程毁掉了,辜负了家族的培养。哪怕他的医术再精湛,在众人眼里,也是完全不能与邢将军相提并论的。他还是世家子弟,都被人这样瞧不起,何况是其他寒门出生的医者。”   一听顾磐磐这样为邢燕承鸣不平,隋祉玉轻轻蹙眉。   不过他明白顾磐磐的意思,医者地位不高,好苗子就不愿意去学医,只有医者地位提高了,才能吸引更多本身天赋素质就不错的人,从而有更多良医。   顾磐磐又说:“臣女也知道不能求医者与官员的地位并提,但只要陛下愿意抬举医士的地位,也会比现在更好的。”   隋祉玉看看经过这些日,仿佛蜕变的少女,她所言显然都是她认真思考过,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鬓,道:“磐磐,你说得很对。”   顾磐磐说的医者的人数和地位问题,他未尝没有考虑过,但是,他很喜欢看她现在的模样,那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隋祉玉就道:“朕答应你,会推恩于医士。你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顾磐磐受到鼓励,就又说:“陛下,臣女还觉得,应该开设官办医坊,为看不起病的百姓治病。有些百姓根本买不起药,就算能拿出积蓄的,紧要关头也未必就能找到好医生看。”   她又道:“陛下,这虽是要让朝廷花费不少开支,但想想朝廷宁肯让税,也要让黎民休养生息、城邑繁荣,若是来一场疫病,很可能一城的人全没了,或是百姓们一点小病就拖成大病,体弱伤病的多,那谁来纳赋上贡。而且,对民间的安定也不好,不是容易给莲藏教等势力妖言惑众的机会么?”   隋祉玉有些惊讶,这小姑娘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这还是顾磐磐长在医户之家,要是从小在京中大族长大,还不知会有些什么想法。   顾磐磐也是认真琢磨过的,但没有跟什么人合计过,所以,也不知这样说到底妥当不妥当。   说完之后,她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皇帝。但她觉得,哪怕是她说得不妥,陛下应该也不会怪她。   隋祉玉顷刻间又不惊讶了,以这姑娘父母的天分,生出个聪颖的女儿,太正常不过。   小姑娘最近的言行,该记入立后诏书里。   他就说:“磐磐,你说的官办医坊这事,朕可命令先在京中设办。但是,若想要向全国推行,还得经过明政堂商议,有个过程。”   顾磐磐也知道,在全国设立官办医坊,朝廷将耗费甚多,还得需要朝臣支持,而且要户部拿钱,少不得州里自己也得添补。   但只要皇帝这样说,那就是有希望。她便笑起来,道:“陛下圣明。”   至于朝臣方面,顾磐磐也早就想好对父亲的说辞,是打定主意,只要皇帝肯答应,她就一定要说服爹爹。   她激动之下,竟脱口而出:“陛下……到时,若这养患坊能建起来,陛下封臣女个女官当吧?”   顾磐磐心境完全变了,因这想法是她向皇帝提出的,就像是一颗她被捧在手心里的种子,看着这种子埋入地底之后,就想看这种子生根,能发出清嫩的绿芽,长成树苗,渐渐成为大树。   她就开始有些担心,会有官员里的蠹虫去侵害它,毁掉它。毕竟这可是个朝廷纯拨款的差使啊,多少人能从中做手脚获利。她也想进入其中,参与监管。   “女官?磐磐还有这志向呢。”隋祉玉微怔,接着险些被气笑?这小姑娘的心思一下就飞了。   在大允,他那早已薨逝的姑奶奶,也就是太宗的亲姐姐,当年的朝安公主,还曾经手揽大权,和太宗争锋,想过当女皇帝。大允女子的地位,也是在太祖敬宪皇后,和朝安公主的影响下得到提高。可以说,对女子是束缚较少了,也不能怪顾磐磐有此“抱负”。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慢慢笑了。但这笑容,让顾磐磐觉得有些晃眼,有些危险。   她觉得,嫁人没有太大意思,若她以后能管理这个养患坊,才是最好的。反正她说不定要找到娘亲了,陪在娘亲身边,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   而且,皇上说是立后,但她爹又不是这样说的。所以,她心里也没个准头。   但陛下这笑容……她也就不打算说这个,还是等病坊能建起来再说的好。顾磐磐就想转移话题,说:“陛下,臣女想进言的,已说完了,不如我们去看阿恒吧?”   隋祉玉沉下声,道:“你要说的说完了,可朕要的,还没办。”   她一见面就说这些事,他这样多天的思念之苦,还没有解。她也想将他过河拆桥?   他也不再多说,直接道:“磐磐,你也别想做什么女官,立后诏书,下月初就会下。”   顾磐磐微微吃惊,这样快?   随即听皇帝说:“这些天,磐磐可有想念朕?”他低下头。   顾磐磐抬头皇帝近在咫尺的面容,完全不敢乱动,她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近,嘴唇几乎就贴在她的额心,若低得更下来一些,就能亲到她的眼睫。   她在录州时,其实在间隙里还是会想到皇帝。可现在的情况,她哪里敢说想。真说了,怕是更得刺激到陛下胡作非为。   顾磐磐就说:“那边实在太忙,臣女也无暇去想别……”   她还未说完,唇瓣已被隋祉玉含住,声音也顿住。   他含了一下,随即来到她耳边,认真道:“但是朕想你,磐磐。”   顾磐磐听到皇帝直白地说想她,心下莫名轻颤,她接着被皇帝放在软塌上,看着他宽阔的双肩朝她压下来。   四目相对,顾磐磐望向皇帝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浅,却格外有种蛊惑人心的光芒。   顾磐磐上回说舌头被他弄疼了,隋祉玉这回就没那样用力。只是撬开贝齿,抵着她小小的舌尖,细细绵绵地亲吻,汲取她口中蜜泽。   自从亲吻过顾磐磐的嘴唇,隋祉玉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觉得亲着她的时候,心中所有的戾火都能压下去,但是又有另一种火焰在小腹处燃烧。   然而顾磐磐还是难受,皇帝觉得用的力很小了,然而对她来说,其实区别都不大。她的双唇无法合拢,仍是被他搅得天翻地覆。而且,因紧贴着皇帝坚硬的胸膛,让顾磐磐还是觉得被压迫着。   默鲤这时来到门外,打算给皇帝端凉茶进殿,就见守在门外的内侍闵已朝她摇摇头。   默鲤明白了,她尚未离开,已听到顾磐磐从殿里传出的声音,那低低的娇声,叫女子听了,都觉得快要骨头酥掉,何况是身为男人的皇帝呢。   默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男女之间的声音,这声音让她脑中嗡嗡响了响,竟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她居然想到,陛下那张完美得没有瑕疵的脸上,动了欲望,会是什么神情。   里面又传来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是顾磐磐道:“皇上,求你,求你可千万别再……像上回那般,留下痕……”   顾磐磐上次是在宁州,身边没有婢女。现在回京了,家里侍奉她更衣沐浴的人那样多,再被皇帝弄个吻痕出来,肯定会被人发现。   隋祉玉低头打量此时的顾磐磐,她被他这般亲吻之后,蹙着细眉,香腮酡红,嫩红小口微张,不住轻喘。眼里含着水雾,幽幽看着他,是她在控诉,却不过是令他更加心火难抑而已。   默鲤这时才听到皇帝终于出声:“朕知道,磐磐。”   那声音低哑得更是叫人遐想,默鲤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不对劲,赶紧退下了。   室里缠绵亲吻,顾磐磐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放开了她,终于肯带她去找隋祐恒……   ——   傍晚的时候,顾磐磐把自己今日对皇帝说的,想要设立官办养患坊的事,告诉了容定濯。   听说顾磐磐进宫见过皇帝,容定濯心里自是隐怒。他当然不可能怪自己的女儿,只认为都怪皇帝的手段多。少女弱势,难以抵抗。   “养患坊这事,爹爹您会支持吗?”顾磐磐又追问了一遍。   “我会答应的,磐磐放心。”容定濯看着顾磐磐,回答她。   等顾磐磐离开后,容镇就问:“相爷,真的要支持设立养患坊,那可都是走户部的流水。”   容定濯颔首,道:“设立养患坊,也不是坏事。是要支出一大笔,但户部还拿得出来。就当……是为磐磐积福罢。”   容镇闻言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相爷说出来的话。相爷几时信过天命,敬过佛神。他分明就是只信自己,只信攥在手中的权力。   可这人一旦有了软肋,有了弱点,心就不够刚硬了,就有会被人拿捏的地方。   连相爷,居然也开始要给小姐积攒福报,害怕他自己手上的血染多了,对小姐的福气有什么折损。   容镇便答:“是,相爷。”   顾磐磐还未走远,就有人来禀报容定濯,说邢太尉带着邢燕夺邢将军上门,说是要向三姑娘负荆请罪。   容定濯的面色一下变得冰冷,他当然不会叫顾磐磐过来,只自己去见了邢太尉。   邢太尉还真的带来了一条戒鞭,说是要邢燕夺褪下外衫,让容定濯执鞭惩戒,至于鞭数,就任由容定濯决定。这面上的礼数实是做得够足了。   邢燕夺面无表情,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敢。容某岂敢帮太尉管教儿孙。”容定濯看看邢燕夺,笑容带着讥诮,缓缓道。但是这个哑巴亏,他是不会白吃的。   邢太尉叫邢燕夺先去外头,倒是又说:“燕夺愿意为此事负责。若是定濯不嫌弃,可将三小姐下嫁给老夫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咱们邢家必然都会厚待三小姐。”   容定濯更是笑得冷沉,道:“姑娘还小,我要将她多留几年。”就没有再多说。他很清楚,邢家的事,哪一桩没有邢太尉在背后的影子。   邢太尉也知道容定濯心里不悦,并没有多留,带着始终沉默的邢燕夺离开了。   ——   顾磐磐约了乔慈衣见面,但她们原本说好,让乔慈衣上她家里去教她天文的,她也跟父亲说过了这事。   乔夫人却突然拒绝了顾磐磐,并邀请她到长乐街相见。顾磐磐自然是赴约了。   “乔夫人,为何在这里见面,不去我家呢?”顾磐磐今天穿的是一身橘粉色的裙裳,水灵得像是能往她那张小脸掐出水来。   上回和容定濯私下见过面,乔慈衣就觉得震惊。可是乔慈衣完全不知,她和那男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一番调查也无果。但她知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就是。   乔慈衣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掌控自己的人生,想要什么,就去得到。她在月摩国王和王后面前说话都很管用,那自然也是靠她自己挣来的。   这种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仿佛被一只会择人而噬的猛兽般盯上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乔慈衣当然就不愿轻易上相府的大门。   但又想见顾磐磐,就约了女孩出来,在长乐街见面。两人逛街,乔慈衣买了不少大允的文房用品,两人逛出一身汗。顾磐磐就邀乔慈衣去附近的和婉汤馆。   这家汤馆,顾磐磐和邢觅甄来过好几次。这里有一名姓罗的女师傅,那按摩手艺可是被两个小姑娘封为京城一绝,能叫人通体舒泰。   顾磐磐到了和婉汤馆,居然看到容初嫣和两人女同窗。容初嫣已听说乔夫人了,今日一见,简直震惊。   顾磐磐与容初嫣打过招呼,跟乔慈衣自己去了一间房。她褪去裙裳,先下了水。   乔慈衣也脱了衣裳,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白玉簪,将青丝高挽,颈如天鹅,身上白得晃眼。   太好看了。顾磐磐看得不错眼,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觉得乔夫人的身段太丰熟有致。而且,乔夫人与她生得太像,看着她,突然竟让顾磐磐有种看着另一个自己不着寸缕的错觉。不过,她觉得乔夫人比自己美。   “呀——”顾磐磐看着乔慈衣雪白的小腹,突然低呼一声:“夫人。”   她看到一朵鲜艳的红莲。顾磐磐给自己刺的一朵木芙蓉花,是艳粉色的。而乔慈衣这个,被她刺成了红莲,在晶莹的雪肤上,更为灼目。   顾磐磐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莲藏教”三个字。   乔慈衣也在看顾磐磐,在她看来,和顾磐磐相反,她当然觉得女儿可比自己漂亮多了。这样年轻,纯洁,还有一点婴儿肥。她想着,这就是她的女儿,她都没在她是个奶团团的时候抱过她,如今就已长成这样亭亭玉立。   因顾磐磐先下水,已浸入水中,乔慈衣这时也看到顾磐磐身上的木芙蓉花。 第82章   顾磐磐先反应过来,说:“乔夫人,我这个木芙蓉,原本是个胎记,是我自己找人给刺青成这样的,我觉得这样会更好看。”   乔慈衣慢慢才回神,和顾磐磐对视片刻。这不是胎记,但顾磐磐和容定濯都以为是胎记,这其实是她们教里有个叫祁婆的南苗老人,那老人当年就已九十多岁,拿一种奇怪的药给染的。   顾磐磐很紧张地问:“乔夫人……会不会是你记错?你不是二十五,而是年纪要更大些?”不然怎么生得下她呢?   看着少女期盼的眼神,乔慈衣呼吸变急,她这下完全确定,磐磐果然是她的女儿。有月摩国做后盾,乔慈衣本已不大担心莲藏教还能对她做什么,可顾磐磐这木芙蓉花提醒她,她还是没有摆脱莲藏教的影子。   见乔慈衣不说话,顾磐磐又担心自己的问题太突兀。可她就是有种感觉,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乔慈衣没有立即说话,顾磐磐就没再追问,还觉得自己先前的问题很尴尬。她甚至有些委屈,怀疑是娘亲故意不认自己。   两人默默沐过汤,都没有什么捏拿身体的心情,各自穿好衣裳。   顾磐磐的头发被水雾弄湿,乔慈衣帮她整理好发鬓,看看她这落寞的样子,终是道:“磐磐,我告诉你实情吧。”   顾磐磐心下一动,立即看向乔慈衣:“好。”   乔慈衣说:“磐磐,我的年龄的确是说了谎。我之所以没有立即认你,是因我失去了生你那两年的记忆。但我肯定,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腹部那‘胎记’,其实是我认识的一名老人所染。我的这个也是。”   乔慈衣不忍心顾磐磐一直失望,如此说道。   随着乔慈衣的话,顾磐磐蹙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带上笑意,却是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娘亲。你还一直不承认!” 她一下环住乔慈衣的肩,将下巴也蹭到女子脸颊边。   “磐磐。”乔慈衣回抱住顾磐磐,任女儿宣泄自己的委屈,看小姑娘撒娇,她觉得心中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满足。   顾磐磐也舍不得多怪乔慈衣,有娘亲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娘抱着真舒服。她突然就明白,为何魏王那样喜欢靠着自己。   她便说:“娘亲,那爹爹没来找过你?你为何不跟爹爹回府里,那样我们就能一家团聚。”   一家……团聚?对于那位不可一世的容相爷,乔慈衣实在没法把他想象成家人。   想起容定濯那冷漠逼人的样子,还有他略带嘲讽的语气,当年他们定然闹得很不愉快。   她对男人,不可能像接受女儿这样快。更何况,她还有过险些被强暴的经历,对容定濯那种高大健硕,力量悬殊的男人,自然地心生抗拒。乔慈衣欲言又止。   顾磐磐有那么点儿懂了。她试探问:“您不想跟爹爹和好么?还是,完全不记得他?”   乔慈衣就问:“磐磐,你实话告诉娘,容相他……到底对你好不好?”   顾磐磐立即点头:“好,他对我很好。”   乔慈衣略微放心,其实也能从顾磐磐的衣饰神情看出来,她如今是过得很好的。这就行了。   乔慈衣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顾磐磐过得好,她不打算独占顾磐磐,也抢不过容定濯。就当女儿多个“义父”吧,跟着容定濯,磐磐能嫁得更好。   乔慈衣就说:“说起容相……我听说,有一位陇西段家的嫡小姐,是上京要给容相续弦的,那才叫门当户对。”   有十六七的鲜嫩小姑娘可选,谁会要孀妇做正妻。做妾就算了,她不想给男人当玩物。   顾磐磐诧异,娘亲居然连含皙的事都知道了?她忙说:“爹爹已拒绝她。”   “傻孩子。”乔慈衣摸摸顾磐磐的头。只要容定濯有权,这样的小姑娘不会断的。   顾磐磐想了想,有点失望,但也知道这事,恐怕真急不来。两人就慢慢从和婉汤馆走出来。   两个女子都是才沐过汤,面色比平时更为娇艳荣润,像香花吸满雨水,更加的动人。   容定濯坐在马车里,看着乔慈衣和顾磐磐从汤馆里走出来。他还从没见过这母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心情一时有些难以描述。尤其是看到这个时候的乔慈衣,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母女就是母女,感情如此之好。顾磐磐脸上的笑意完全无法掩盖。   容定濯看了一会儿,放下车窗帘子,道:“走罢。”看那母女两人显然还要去酒楼用膳,他没有现身。   ——   顾磐磐现在每天都很忙,不是去找乔慈衣,就是去陪爷爷。连邢觅楹约了她好几次,她都没空去看她。   因此,顾磐磐这天回家,就特地拐去了沈家。要进门的时候,却是先看到一个女同窗,随即,在那同窗身后不远处,又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是邢燕夺。   那女孩笑得艳羡,看看后面的邢燕夺,低低朝顾磐磐道:“磐磐,我要恭贺你了?”   顾磐磐微愣,恭喜她什么?难道,皇上要立她为后的事,已传出风声?   她忙说:“我有什么事值得恭喜?”   那女孩道:“听说你跟燕夺将军,快要喜结良缘?”她又是羡慕地笑。   顾磐磐脑中却有一瞬空白,她跟邢燕夺,怎会?   邢燕夺也微微蹙眉,看着那女孩离开后,顾磐磐立即上前:“邢将军,我知道你耳力好,当初在春温堂你连我那样轻的脚步都能听到,想必她刚才说的什么,你也听清了吧?”   邢燕夺看着顾磐磐,慢慢道:“我听见了。”   顾磐磐就道:“你跟她说的这些?我几时要跟你?”   邢燕夺见顾磐磐这样激动,如玉的面庞涨得绯红,一张小嘴咄咄逼人,叹气道:“我没有跟人这样说过。”他又道:“容姑娘,你的衣裳我都主动还给你。我要真想做什么,留下你的……小衣就够了。”   “你还敢提我的……”顾磐磐眼中又急又气,蹬着邢燕夺,竟像要急哭了。   邢燕夺看着顾磐磐此时的神态,却有微微恍惚。他第一次觉得,成亲也不是坏事。哪怕是被妇人管束着,但若这个人是顾磐磐,他竟然能接受。   邢燕夺这时才终于有些后悔,当初,或许他就不该为邢燕承而退让。   邢燕夺黑眸沉沉,他目中的变化,让顾磐磐感到了些危险。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在邢燕夺上次强行带她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顾磐磐就退后了一步。她知道,她身边没有能敌得过邢燕夺的护卫,若是他再抓走她,将她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呢。顾磐磐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就没有再质问邢燕夺,只是转身就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   顾磐磐回到相府,立即就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但容定濯今早就已知道,只是没有告诉顾磐磐。   “爹爹,我跟邢燕夺,真的没有发生什么。”顾磐磐知道父亲听到这样的传言,必然会愠怒。   容定濯却只是自责,是他的人没有把顾磐磐照看好。   他道:“磐磐放心,爹不会让你嫁去邢家。之前爹爹就跟你说过,要给你定一门亲事。”   顾磐磐微怔:“爹爹是要女儿跟谁定亲?”   容定濯道:“是段家四郎,你没有见过,下回见了,叫段四哥即可。”   顾磐磐忙道:“爹,我不想嫁给他……”她都不认识,不大能接受。   他颔首:“爹爹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定亲,不会真让磐磐嫁过去。”   顾磐磐说:“那也不好。若我一直没有嫁人,岂非把段四哥的终身大事也拖着了?”   容定濯就道:“他不影响什么,他本就是……不打算成婚的,算是个没有剃发的‘和尚’。与你有个婚约,也不碍着他什么。他已经同意。”   顾磐磐想想,道:“爹,我知道,你给我找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是为了让皇上收敛,更是让邢家死心。但是,皇上恐怕不会同意的。”   顾磐磐终于说出“皇上”两个字来。   容定濯紧盯着她,道:“磐磐,你老实告诉爹爹,你与皇上……他跟你应承过什么了。”他又问:“皇上说要立你为后?”   顾磐磐慢慢点头:“是。”   容定濯道:“磐磐相信了?”   顾磐磐还是点头,她又说:“爹爹,你不是说,你与陛下会和解?”   容定濯沉默许久,说:“磐磐,以前我没有跟你说实话。我与皇上很难和解。哪怕我不对付皇上,皇上也会对付我。有些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爹爹身后有许多许多人,并非只是爹爹自己。”   陈国公的门生,他本人的追随者,是一股顾磐磐难以想象的势力。当然,皇帝的势力也日益壮大,但皇帝的人越多,就会让他的权力变得越少,让整个所谓“容党”的利益越少。   顾磐磐想了想,说:“可是,如果皇上愿意封我为皇后,说明皇上是有心和解的吧?”她试着帮两人说和。   容定濯看着女孩纯美不染的脸蛋,道:“磐磐,皇帝最重视的始终是他的江山。只要爹跟他的利益有冲突一天,就不可能保证他一定珍惜你。”   皇帝虽然顾着和顾磐磐风花雪月,但政务也一点没有落下,尤其是在培植自己人,打压容家这方面。   容定濯又道:“还有,恐怕这谣传的风声,正是冲着后位来的。所以,爹爹不希望你趟进这浑水里。初嫣,邢觅甄,左仆射家的孙女,云家的女儿,甚至是皇上的表妹,你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家族在争这个位置。因为皇上还没有嫡长子。”   皇帝留着皇后之位,也留着嫡长子不生,原因并不单纯。   顾磐磐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她本想说:可是,皇上他就喜欢我。   但她突然意识到,好像皇上没有说过喜欢她,他对她最亲密的两个字,就是她这次从录州回来,他说想她。   顾磐磐只好道:“爹爹,让我再想想吧。”   “好。”容定濯也不想将顾磐磐逼得太紧。   ——   傍晚时,夕阳的辉光泛着金色,漫过琉璃殿瓦,将殿宇的影子拉长,禁中越发岑寂而肃穆。   隋祉玉独自在花园里射箭。今日这风刮得大,却没有影响到皇帝射箭的准头。指骨分明的手指牢牢掌控着铁弓,玄黑刺绣银色云纹的衣摆也随风鼓荡,扬起的弧度,让他修长身形看起来更为清朗飘逸,也莫名显得有些落寞。   罗移知道,东南和西北的战况至今不理想,陛下一直有御驾亲征的想法,应当说,是无时无刻不想。   但陛下这时却不能去。因这朝廷里,若是陛下出征,并没有一个能帮他完全稳控时局之人。   隋祉玉连出三箭,来到靶前,观察这几支箭的深度。   这些箭是西营兵器司按照皇帝新画的图纸,精心改良过的飞芒箭,呈送进宫,请皇帝亲试威力。   罗移终于上前,道:“陛下。”   “讲。”隋祉玉淡淡道。他伸出手,指上施力,将箭从靶心拔出。   罗移不敢看皇帝的表情,只垂头道:“京中有传,说是容姑娘在宁州时,一直与邢燕夺在一起,两人意外结缘,情投意合,很可能会有喜事。不知最初是什么人开始传,奴婢已派人去查。”   罗移顿了顿,才又说:“有些夫人和小姐都在私下议论这事,觉得两人甚为般配,信以为真,又听说邢太尉带着邢燕夺亲自上了相府的门,更觉得如此。为了讨好邢家和容家,这传的人还不少。”   罗移心下直冒冷汗,这些妇人之口,最是难防。   隋祉玉默然片刻,道:“知道了。”说罢,接过另一名内侍递来的棉帕,慢慢擦拭这枚被他取出的飞芒箭。   “陛下不打算出手么。”罗移微微诧异。虽说立后诏书一下,必然就无人敢再提此事,但是,这样的谣传,万一信的人多了……   隋祉玉手指微敛,只道:“这事,让容定濯自己解决。越是有人传,他跟邢家的矛盾会更深。立后之前,朕自会让人澄清。”他声音平静,眸中却是噙着寒芒。   “是,陛下。”罗移道。看来陛下是真不打算插手。   罗移又赶紧道:“陛下,刚才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西北军孝原那事,陈渊陈都统虽以身殉国,但副都统单敏禾其实没有死,他侥幸逃生,后来被牧民所救,他当时想入关去恩州驿站,但遭人截杀,东躲西藏,现被禹国滕术业所救,如今已在秘密送往京中,滕术业先传讯报知陛下。”   隋祉玉听了果然高兴,单敏禾也是一员虎将,且单敏禾回京,他自会让其指认当初的军械被调案,那案子他命沈嚣在私下已查得差不多了,势必要将邢远游处置。   沈嚣这时也来了,还带来一封信,道:“皇上,容三姑娘托人联系臣,给您送的信。”   顾磐磐会给他送信?   隋祉玉还真没有想到,微微一笑,接过信来,是说她明日要进宫看魏王,连时辰都说得清楚。   隋祉玉心情大好,隔日早早就去了顾磐磐进宫的必经之路。顾磐磐现在进宫,都是特赐的软轿,她见轿子被拦下,就知道是皇帝如约来见她了。   隋祉玉带来了一辆马车,将顾磐磐带进马车里,在这私密的空间里,两个人才好说话。   “怎么了?磐磐。”隋祉玉打量着顾磐磐蹙眉的神情,想将她的眉心抚平一点。   顾磐磐避开皇帝的指尖,也不绕弯子,见到他就直言问:“陛下说的立后诏书,实际是不是在骗臣女?”   隋祉玉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奇道:“骗你,朕骗你什么?”   “骗臣女的身子。”顾磐磐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还有骗她的感情。但感情两个字,她没说出来,总觉得说了就会失去能保护自己的外壳。   隋祉玉觉得这姑娘真的有随时将他气着,但还不能生气的本事。   他自嘲笑两声,说:“骗你的身子?朕的磐磐的确是美貌出众,也难怪你会这样想。可是我们都还没真的做罢?朕堂堂天子,拿立后这样的事来骗你,就为了亲你几下?”   他也皱眉:“朕若是有心骗你身子,你肚子里怕是已揣上了朕的孩子。再说,你不是偷看过秘戏图?不知道男人骗女人身子,到底是怎么做的?”   顾磐磐双颊烫红,觉得皇上越说越过分,她当然不清楚那档子事的细节。   顾磐磐就问:“那陛下为何不早些下诏书,为何要下月才发?”   隋祉玉咬着她软软的小耳朵,低声笑问:“怎么,连这几天磐磐都等不及,你比朕还着急?”   顾磐磐可没有跟他亲热的心情,只用力推开他,说:“臣女不是着急,臣女就是不知陛下是不是在骗人。”如果是,她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听到小姑娘一声声的质问,隋祉玉捉住她抗拒的小手,道:“你对朕就这点信心也没有?朕想的是,下月就是七夕。七夕那天发诏书,磐磐不喜欢吗?”   顾磐磐微微一怔,看看这男人,心中涌起莫名的感觉。她也难以说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就是心里仿佛有个浮球,忽而高,忽而低,现在好像终于踏实了一点。   隋祉玉朝她笑了笑,他的牙齿雪白,且生得齐整,笑的时候隐隐露出来很好看。他靠近她,将她柔弱的肩揽得更紧一些,在她额头轻吻。他的薄唇间带着温热的气息,如梨花酒般令人微醺,又落在她微颤的眼睫。 第83章   片刻的缱绻之后,他的唇不舍地离开,顾磐磐这才慢慢睁开眼。   四目相对,隋祉玉觉得这女孩的眼睛实在好看,像水洗过似的干净湿润,看着她,既想悉心呵护,又想欺负她到哭。   他对顾磐磐没有什么抵抗力,抱着她温软的身体,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尤其女孩发育得颇好的胸脯因激动而不断起伏,难免就令人心猿意马。   但是小姑娘先前才说过,她觉得他只是想骗她身子,隋祉玉当然不可能做更多,以免更让她这样想。   相比起身体的亲密,他还是更在意顾磐磐此时的情绪。   顾磐磐也感觉皇帝似乎动了些别的心思,她就说:“臣女不能跟皇上待太久,还得去看阿恒。”   她想到父亲的决定,还是又提醒他说:“陛下若无法让臣女进宫,臣女就要与旁人定亲。”   顾磐磐也想过了,反正她不会嫁入邢家,如果皇帝不下旨,为了避婚,她就和段家的人假定亲,不能再拖。   “想都不要想,磐磐。”隋祉玉笑了笑,笑得顾磐磐也有点脊背生寒。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还有,陛下也要考虑好,若臣女真做了皇后,陛下和我爹就是……一家人了。”顾磐磐看着皇帝近在迟尺的眉眼,又特地提醒说。   隋祉玉沉默片刻。   其实天子对岳父,自然不用遵循寻常伦理。就算见了岳父,那也是岳父跪女婿。当然,私底下的时候,有些皇帝也会免岳父的礼。   隋祉玉还是觉得容定濯捡了个大便宜。明明就是个便宜爹,还能让顾磐磐这样尊敬他,还是顾磐磐这孩子心好,纯孝的原因。   但隋祉玉不希望顾磐磐多想,他只希望她快快乐乐的,进宫做他的皇后。   为了立顾磐磐为后,他要放弃多少利益,要承受多少来自门阀的压力,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隋祉玉就说:“嗯,朕知道。”他抬起手指,将她的翡翠耳坠轻拨了拨。这水汪汪的翠色,尤衬她的肤色。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安静,顾磐磐突然又问:“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隋祉玉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还需要回答女人这种问题。   顾磐磐一看皇帝错愕的反应,心里顿时微郁。   隋祉玉察觉了顾磐磐的不乐,赶紧抱着她,认真想了想,说:“大概是……从磐磐在南药房,闭着眼,朝朕走过来的时候。”   顾磐磐当时的那个表情,他至今记得很清楚。他那个时候就觉得,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睫毛颤颤的,虽然闭着脸,但那脸颊的笑容欢快着呢。   顾磐磐有些不相信:“那样早?”她觉得不像啊,她记得那时他明明对她还很冷淡。   隋祉玉又笑。她对自己的模样有什么误解。见她第一眼就能心动的男人,应该就不少吧。   想到觊觎这姑娘的男人多,隋祉玉的眼睛又冷了冷。   顾磐磐道:“可那时,陛下都还不了解我。”看来还是冲她的美色来得多。   意思是对他的答案不是很满意。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可真难到他了。还好他刚才没有回答一见钟情。   他觉得,将皇后的宝冠捧给她,让她母仪天下,能够与他并肩而立,就是能足够表达自己的心意。但他没有想到,少女的想法这样多。   隋祉玉想想,便反问说:“那磐磐是什么时候喜欢朕?”   顾磐磐闻言却没有回答,只假装没有听见,慌张张说:“陛下,臣女真要去看阿恒了。”   见她羞成这样,隋祉玉笑了笑,也没有再阻她。成亲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   邢觅甄住的翊安宫,离皇帝的乾极殿算是近的,虽说中间隔着两道高高的朱墙以及步道,无法随意见到皇帝。   但邢觅甄今日在花园里散步时,正巧就远远看到了顾磐磐。   “那边的女子是谁?” 邢觅甄其实已经看出来了。顾磐磐常乘的那顶软轿,还比较特别。   顾磐磐进宫多次,还真是极少碰到皇帝的妃子,主要是妃子太少。   顾磐磐也看到了邢觅甄,临近后,就下了软轿,行礼道:“臣女见过慧妃娘娘。”   邢觅甄看看顾磐磐,她慢慢道:“磐磐又进宫来看魏王了?”   “是的。”顾磐磐答。   “这宫里冷清得很,磐磐这么频频进宫,不如还是住在后宫里吧,省得进进出出的麻烦?”邢觅甄笑着说。   从那晚,皇帝下意识吐露“磐磐”两个字之后,邢觅甄就清楚,顾磐磐是一定会进宫。毕竟,皇帝怎么可能委屈自己,想要的女人自然会弄进宫。至于顾磐磐到底会是什么位份,就不清楚了。   顾磐磐听出邢觅甄的话有些带刺,她就没有接话,也笑了笑。只是说:“慧妃娘娘若无别的事,臣女就先走了。”   邢觅甄冷冷哼笑一声,顾磐磐也就上了软轿。   看着顾磐磐的软轿越来越远,邢觅甄说:“谁能想到,当初那小医女,会是这样的身份。”   邢觅甄身边的袁妈妈闻言点头。当初皇帝总是召顾磐磐“诊视”,以顾磐磐那时的出身,谁也没当回事啊。觉得皇帝哪怕睡了顾磐磐,最多也就是封个美人。   “陛下还真是被她给迷住了。她没进宫都是这般了,她若进了宫,陛下还不得天天宿在她那儿?”邢觅甄掐下枝头一朵月月红,在手里捏碎,花汁慢慢将手指濡湿。   袁姑姑道:“娘娘放心,陛下也不会一直对容三姑娘这样的。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时候才最上心,不过是因为陛下还没有得到罢了。毕竟是容相爷的女儿,陛下哪能没有一点征服欲?何况那容姑娘又的确是生得不错。”   袁姑姑说完,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皇帝对顾磐磐那若是叫还没得到,但是对慧妃娘娘呢?   娘娘上次在拥莲水榭,主动邀宠,陛下也没有宠幸,娘娘心里本来还在怄呢。   袁姑姑不敢再说话,邢觅甄也没有再说话……   ——   乔慈衣托人在京里找了一座院子,很小的院子。但是只有她和塔娜两个人住,已经足够。   白确来到乔慈衣购置的院子,不赞同地看看她,说:“怎么,你还真想继续留在这里?”   乔慈衣颔首,她知道自己带不走顾磐磐,当然就想在大允留下。没有相认就罢了,既然让她知道女儿还在,她怎能放得下。而且磐磐还这样粘她呢,她就更加没法割舍。   白确知道乔慈衣是为了顾磐磐,但他还是不能接受乔慈衣留在大允。他说:“你不要任性。你要上京看仪象台也已看到。跟我们回月摩国,否则,莲藏教的人若找上你,你对付不了。”他没说,还有……容定濯。   乔慈衣看看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年轻男人,蹙了蹙眉:“白确,就算是你哥哥,他也不会阻止我留下来陪伴女儿。”   白确笑道:“是,正因为我哥哥什么都为着你,你对他来说如此重要,我当然要继续帮哥哥保护好你的安全。”   “有你这样跟嫂嫂说话的?”乔慈衣慢慢说:“我不想跟你吵,你先回鸿停馆。我要在这里收拾。”   白确见乔慈衣往她的卧房离去,盯着她的背影片刻,含怒离开。   容定濯正巧看到白确从乔慈衣买的小院走出来。白确也感觉有人看自己,然而他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白确离开后,容胜推开乔慈衣这小院的门,守在门外,容定濯负着手,独自慢慢踏进去。   他打量着这处院子,实在是个简陋的地方。为了顾磐磐,乔慈衣倒是能吃苦。   容定濯来到房门前,塔娜正好出来,男人伸出手,在塔娜后颈一捏,塔娜就晕倒过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因此,容定濯进到屋里的时候,乔慈衣一惊。她随即反应过来,要出门去看塔娜的情形。   却被他伸手一挡,将她拦回去,说:“你的奴婢无事。”   乔慈衣这才退后几步,赶紧拉开距离,容定濯只当没看她的动作,道:“乔夫人,你不会以为本相就不会过来找你了吧。”   这两天容定濯都没有出现,乔慈衣的确将心放宽了些。   她定定神,尽量挤出一抹显得得体的笑意,她的声音很轻,说:   “相爷,您看,妾的确是不记得当初发生过什么了,但是这样多年过去,如今您功成名就,被万人敬仰,什么都唾手可得,磐磐也在您的身边。妾……过得虽不能叫不好,但与相爷相比,实属微末。当初的事既已过去,可否就让它过去。妾曾经多有得罪的地方,在此再次给相爷赔罪,还望容相海涵。”   容定濯看着乔慈衣这些年几乎没有变化的脸,听了她的话,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微嚼她说的“海涵”二字。随即笑了笑。   在乔慈衣打算给容定濯跪下行一个礼,将恩仇一笔勾销时,他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   乔慈衣很快发现,容定濯的手放在了他的腰间,竟是从容自若取下腰带,放在一旁桌上……随即开始解他的外裳。   容定濯今日是直接从官署过来,穿的一身绯衣官袍,腰间是玉革带,这身衣裳,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更显得棱角分明,身上权力的积威气势也更重。   乔慈衣怔愣后回神,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一人之下的权相,他去找小姑娘们不好么?   乔慈衣这才注意到,容定濯进屋的时候居然反栓上了门,她想越过他出门,但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整个人也被他重重按在门后。   乔慈衣觉得自己不算矮了,被他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里。   还好,容定濯只是解开外袍,并没有继续脱身上的衣裳,他紧握住乔慈衣的手,伸进他的中衣,在他腰侧稍微往下的位置。她见状一愣。   容定濯拉着乔慈衣的手,一点点辗过伤痕处,让她细腻柔滑的肌肤,去感受他那一处皮肤的不同。   属于男人的强韧硬朗的腰腹肌理,让乔慈衣像被烫到般,瞬间就想抽回手,却被容定濯压制得丝毫无法反抗,他冷酷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出,问:“你摸到了吗?这刀伤是你当年留下的,你说,如何海涵?”   容定濯终于放开她的手,乔慈衣赶紧缩回来,然而还是逃不出他的禁锢,依旧被他的手臂锁在远处。容定濯目色仍旧深沉,问她:“想起来没有?”   乔慈衣也没有想到,她与容定濯当初的冲突竟这样激烈?   那磐磐……会是他的孩子吗?出于母亲的本能,乔慈衣最初想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顾磐磐,容定濯认养磐磐会不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他私底下会不会欺负她的女儿?   容定濯看着她的神情变化,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他嗤笑一声,讥讽道:“你是你,磐磐是磐磐。磐磐就是我的女儿,我只会保护她,不会伤害她。少想那些龌龊的。”   乔慈衣看看容定濯,见他朝她低下头,忙将头转开。   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道熟悉而悦耳的少女嗓音:“容胜,你怎在这里?你……是我爹派我保护我娘的?”   屋里的男女都是微怔,容定濯立即放开乔慈衣,整理自己的衣袍。他一边扣着衣扣,一边拿余光看身旁这略显慌乱,唯恐被女儿发现端倪的女人。   乔慈衣轻抚发鬓,又将裙子理了理,觉得没有差错,见容定濯也又没有异样,迅速打开门。容定濯则将塔娜扶到屋里,不打算让顾磐磐看到。   少女的声音越发近:“娘亲——”显然是被容胜在外故意拖了一阵。   顾磐磐进来后道:“爹爹!爹爹你也在??”   “嗯。”容定濯道:“磐磐,爹爹过来找乔夫人,调查当年你究竟被谁抱走的事。没有什么结果。”   顾磐磐点点头。她被皇帝那般私下对待过以后,看到一对男女单独在屋里,不免有些猜想。但她父母的表情看起来都很肃穆,因此,顾磐磐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   乔慈衣还是第一次看到容定濯与顾磐磐相处,注意观察两人神情片刻,稍微放心了些。   不过,她又在心里微微冷笑,容定濯见了顾磐磐,倒是一副慈父的样子,跟先前那衣冠禽兽的样子完全不同。但她不可能在这时揭发他。   ——   见顾磐磐过来,容定濯就先离开。   顾磐磐打量完这里之后,说:“娘,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买了宅子?这里也太简单了。就算你不愿去相府,女儿还有私宅,就在青瓷街那边,比住这里方便。”她怎能接受自己住相府那样的华宅,而娘亲住这样简陋的地方。   乔慈衣看看顾磐磐,女儿的宅子?应该也是容定濯给她的吧?所以她不想去住。   其实她不缺银子,但银子在月摩国,没有带上京城。   顾磐磐又陪着乔慈衣回到停鸿馆,却见负责照料乔慈衣的一名女官过来说:   “夫人,陛下特别下旨,就算月摩国其他使者都回国,您若还想留在我朝交流天文学术,可以一直住在停鸿馆。您住的这宣石斋,在馆中相对静谧,出入北门又方便,适合长住。也比夫人在外自己找的地方要安全。”   乔慈衣微微一怔,这不是皇帝第一次对她关照了,之前赐给她日常使用之物,就堪比佘知公主,甚至,她发现自己得的要更多。   皇帝还那样年轻,乔慈衣当然不可能误解皇帝对她有什么男女方面的想法。   不过,当时上京,除了顾磐磐要在录州留下时,皇帝和她女儿没说过话,她也没见两人有别的交流,就没有往那方面想。   顾磐磐则微微一愣,看来陛下还真是关注她娘亲。她心里有些高兴,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第84章   顾磐磐就说:“娘,既然陛下也这样说,可不好抗旨,您就住在鸿停馆吧。”   母亲买的那房子,的确偏僻,鱼龙混杂的,虽然塔娜的武艺不是那些市井混混能冒犯,但哪里能及鸿停馆的宏雅舒适。   乔慈衣也没有推辞,留在鸿停馆当然更好,女儿来与自己见面也更方便,她想去钦天监也更方便。   她就对那女官道:“那就有劳罗女官,向陛下转禀妾的感激之情。”   那女官笑着答好,没有说更多。   接下来的几日,顾磐磐跟邢燕夺的传闻,在容定濯某次明确表达不悦后,并没有什么人再传。   有些人本也是为了讨好容邢两家,从他们听到的风声来看,容二姑娘进宫服侍皇上,容三姑娘和邢家嫡长孙成亲,这是容家还要烈火烹油的态势,哪能不抢着当第一波报喜鸟。   而顾磐磐和皇帝也没有再见面。   据说陛下近日政务繁忙,顾磐磐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道皇帝的立后诏书准备得如何,到底能不能成。   ——   大允的七夕,不仅要乞巧,是女儿节,因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说,还被当朝诗人著写诸多颂赋爱情的诗文,又被赋予了情爱的意义。就是怎么过的都有。   到了七夕这天中午,顾磐磐跟着父亲回了陈国公府,家里诸多亲戚都在,要在一起用膳。   因顾磐磐住在相府,难得一见,免不了被婶婶和嫂嫂们围着关怀一二。   容初嫣见顾磐磐这走到哪里都被围绕的架势,心里的不悦又涌了出来。对于这个唯一美过自己的妹妹,她心底深处始终是盼着顾磐磐不好的。   只有她和顾磐磐的时候,她便问:“磐磐,你老实跟二姐说,你跟邢都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多人都在说你们……”   容初嫣当然是盼着,顾磐磐已经失身给邢燕夺。其实,邢燕夺在容初嫣看来,都已经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了,若真叫容初嫣想,更希望顾磐磐嫁个又老又丑又变态的。   顾磐磐闻言,蹙眉看看容初嫣,说:“二姐,我跟邢将军清清白白的,你可别再这样问。”她提醒道:“咱们是一家姐妹,我若是名声受损,二姐的婚事也是要受影响的。”   容初嫣见顾磐磐这态度,当然就没敢再提这话。   然而,还没开膳,就听下人来禀,说是有官员来传圣旨。国公府里的主子们都去了前庭。   却见竟是礼部侍郎周巡过来传旨,还有皇帝身边的掌事总管罗移。能让罗移上门的圣旨,必然不同寻常。容定濯目光变得幽深。   其他的容家人,则是微微不安地看着这两位上门的“天使”。   周巡手握圣旨,肃容道:“陈国公府诸位聆旨。”   周巡没有让顾磐磐接旨,因这不是一道普通的圣意。容家要出一位皇后,自然是整个陈国公府的事。   闻言,上至老国公,下至容家的曾孙辈,以及一干仆婢,乌泱泱跪了一地。   周巡便开始宣读圣旨,前头那些“乾始坤承为道”之类的话,都不是关键,当周巡念道:“当今陛下诞膺天命一载,后位空悬……”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尤其是容初嫣,手指紧紧掐着裙摆,呼吸完全屏住,就等着念出自己的名字。   顾磐磐也紧张,她也不知到底会是容初嫣还是自己。   众人就听周巡继续道:   “今有容氏三女,毓生德勋名阀,柔懿淑慎,含章蕴慧。尝谨护魏王,又逢录州疫,哀百姓多艰,夙夜施药,身系数功,德馨椒兰。仰承太皇太后慈命,立为皇后,正位中宫。”   这道圣旨,似是一道惊雷般,炸开在众人耳边。   怎么……是三姑娘?   还没有等卫老夫人提出质疑,周巡已笑眯眯地前行几步,将圣旨送到顾磐磐手里,道:“容三姑娘,恭喜。”   “谢谢大人。”顾磐磐是跪着的,她接过了圣旨,容家的全家老小才站起身来。   看到周巡都将圣旨直接交给顾磐磐,当然不会还有人质疑圣旨是不是念错。   府里的氛围一时有些沉寂,主要是一时有些没有反应得过来,之前都以为会是初嫣的。   而罗移看了看容定濯,陈国公,卫老夫人等人,这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陈国公,卫老夫人。   皇帝派他来,本就是担心顾磐磐受委屈,罗移便对顾磐磐道:“容三姑娘什么也不必操心,一应庶务皆有各个府衙和宫内各监负责,您只需静待入宫行册后之礼。”   其实并不是这样,宫里还要来人教导皇后宫规礼仪,后面还要顾磐磐试婚嫁礼服,还有很多繁琐的事,需要顾磐磐配合。但罗移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提高声音,是要强调圣旨一下,顾磐磐的身份就不会改变,敲醒卫老夫人等人,可莫要让未来的皇后娘娘受了气。   顾磐磐看看罗移,再次道了谢。   她已做好准备,她知道会承受容家许多人的不理解,甚至包括祖父和祖母。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容家的人,她其实只在意她爹爹的态度。   罗移便转而对容定濯等人道:“相爷,礼部接下来会时常叨扰相爷了。”   还要下聘,回礼,这两样,跟民间是一样的。   罗移看看容定濯这分毫不掩饰不悦的神色,心道,他还没告诉这位相爷,陛下让钦天监特地挑选了最近的吉时。要是知道了,怕是更要不悦。   说完,罗移就先回宫了。   不止容家,这个消息,很快将会震惊朝野。   在场的容家人终于有些反应过来,除陈国公和卫老夫人,众人都很有眼力地对顾磐磐露出笑意,都是欢喜神色。   大家都认为,定然是容定濯的努力,才让顾磐磐做了皇后。他们怎可能得罪老六和未来皇后。   只有容初嫣还不敢相信地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是被家族抛弃。   容定濯则是压抑着怒火,虽然顾磐磐说皇帝要立她为后,但他是真的从未相信。这些天,隋祉玉态度模棱两可,似乎还在跟他角力。   哪里会想到皇帝会这样快,而且,皇帝这些天可没有闲着,税制改革,整顿国子监,山南道大量卖官的案子,大事儿就好多桩,皇帝的意思,也是要将立后的事情稍往后放。   听说前两日,乔贵太妃召了好几名贵女进宫,里面就有何文光的孙女在内,皇帝那时还正好去了乔贵太妃那里,明显就是去看何文光的孙女。现在看来,难道竟是幌子?还是皇帝要将何家孙女也弄进宫去?   容定濯一直都觉得,以皇帝看重权力的程度,选何文光孙女的可能最大,毕竟何文光现在是皇帝的人。   顾磐磐进宫,让容定濯有一种将自己的弱点交到别人手里捏着的感觉,叫他很不愿意。   而且,容定濯绝不相信,以隋祉玉的理智,会因为顾磐磐的姿色就立她为后。他觉得,皇帝应该还是为了要先夺取他的权力,等他的权力都交出去,那时皇帝也将磐磐腻了,废后的时候约莫就到了。   容定濯垂着眼,顾磐磐也不知父亲在想什么。吃过午膳回家的时候,顾磐磐轻轻拉了拉容定濯的衣袖,微微不安道:“爹爹……”   容定濯看看顾磐磐,道:“磐磐,你让爹再好好想想。”   顾磐磐只好点头。   ——   顾磐磐没有回家,而是去接了乔慈衣。街上的花灯就早早挂出来,街上的贩卖小玩意儿的小贩也更多,知道过节前后,上街的人多,生意也更好做。   京城的花灯就是不一样,通衢满光华,犹如十里花艳,应接不暇,灿不可言。   她娘亲没有看过京城的花灯节,她要带着娘亲去乘着画舫看灯,还要去放许愿灯,还有,告诉娘亲这个重要的消息,她要做皇后了。娘亲可能会被吓到的。   顾磐磐接到乔慈衣,容定濯就远远跟在母女俩身后。   一直到快要上画舫的时候,顾磐磐却看到一道身影,哪怕那人戴着面具,但那熟悉的身形,她还是一下就认出来。   今日是七夕,他出宫了? 第85章   但顾磐磐看到那道身影一晃,转瞬她就找不着了。   因为人实在太多,过节可不就是图一份这热闹么。   若非那身影她实在熟悉,她的眼神儿又不错,她可能会以为是自己产生幻觉。   她有种感觉,皇上一定是来找她的。   可是,顾磐磐好担心,她上了画舫,那他还怎么找她。   顾磐磐就在原地磨蹭起来,她抬头假装看天,墨色的眼珠子实际却是在转向左右,一直在观察皇帝的身影还会不会再出现。   乔慈衣还以为顾磐磐真的在看天,也抬起头,她是最喜欢漫天的星辉,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   今夜的霄汉美极了,如墨绸般,有些地方还泛着一种深邃的蓝,数不清的星辰散布其上,如缀珍宝,纯净而恢弘的华丽。   但顾磐磐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皇帝的影儿,只好带着娘亲先登船。   母女两人坐在窗边,乔慈衣低声道:“我将当今陛下登基的时日算了算,他的皇后当是命在天府,磐磐,你看今夜天府星大炽,说不定是要出皇后了。”   顾磐磐微微一愣,顿时笑得有两分狡黠,她将自己的脸蛋往前凑,道:“娘亲,你看看,我这张脸的气运怎样?”   乔慈衣顺势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她真是爱到心尖尖上,说:“我对相面没有研习。”   不过她也清楚,她和顾磐磐的五官虽相似,但两个人脾性,心态,经历的不同,会从内心透射到表情和眼神,就是说,哪怕她们长得再像,相面之人,也绝不会说她们命途相似。   顾磐磐想了想,好奇地又问:“娘,你说的那个天府星,在哪里啊?”   乔慈衣就指给女儿看:“磐磐能找到南斗的位置吗……”   今夜星空格外璀璨,星星太多了,顾磐磐觉得好多星星都很亮,看不怎么懂,就不看了,只是在母亲耳边说:“娘,其实你的女儿就是你说的天府星。”   乔慈衣反应了一下,什么意思?难道磐磐是说……   顾磐磐索性更直白,说:“娘,我要当皇后了。今日,皇上都派人到国公府里宣读了诏书。”以后,她会保护自己的娘亲,把娘亲接进宫里,绝不让莲藏教的人带走娘亲。   乔慈衣先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虽然她知道有容定濯做后盾,顾磐磐一定能嫁得好,可她也没想过,顾磐磐竟能当皇后。   随即想到容定濯现在的地位,又觉得不奇怪了。   她立即问:“磐磐,你想进宫吗?”乔慈衣最关心的是这个。   顾磐磐在自己娘面前,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她诚实地点点头,她也不知是几时开始,就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陛下,会在意陛下对她的看法,她觉得自己是想经常见到陛下的。   不过也有不好的,就是不能每天见到爹爹。   乔慈衣一下就懂了,也难怪,她立即就回想起那位皇帝陛下。   当今皇帝的那容貌,生得可真是好啊。是一种照人双目,叫人难以忽略的男子之美。她想到皇帝那冷雪冽霜般的气质,那双如描似画,深如渊海的眼睛。还有一开口,那分沉稳与气度。   那样一个人,即便没有天子的至尊地位与滔天权势,也是能叫少女们迷恋的。   因此,乔慈衣对于女儿的心动,是能理解的。可就是不知皇帝对磐磐,是纯粹出于政治考量,还是有些情愫在,她立即担忧起这个来。   乔慈衣就又问了些情况,正和顾磐磐说话,她才发现,容定濯居然也上了这画舫。   可这时,画舫已慢慢离开了河岸……   顾磐磐也很诧异,她站起来,看着不知几时上船的容定濯,道:“爹爹?”   她不知道父亲也要来的。   顾磐磐当然是想让父亲和娘亲破镜重圆,但她也看出来,娘亲失忆后,就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想强迫娘亲。   在顾磐磐面前,容定濯是个矜重的父亲,自是淡淡朝乔慈衣颔首,说:“乔夫人。”   乔慈衣为了不让女儿操心,心下虽是腹诽颇多,面上却也不露,陪着容定濯演戏。   ——   顾磐磐被册立为皇后这件事,才半日,果然在京中掀起大波澜。   先是太皇太后,怒得在慈寿宫里竟摔了玉梳子。皇帝发这个立后诏书,当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偏偏她不能明着站出来反对。   而立后诏书一下,当然要告示百官,等正式大婚的时候,还要昭告天下万民。   这样大的消息,到了晚上的时候,自是已在大允的贵族圈子传遍。   那些曾经传过顾磐磐与邢燕承结缘的人,此刻简直无地自容,难怪容相直接就给否认,原来女儿是要进宫,有更大的机缘。   至于皇帝为何要将立后诏书放在七夕,也引来一些人的猜测。联想到顾磐磐在宫里做过女医,女人们难免想到,是皇帝早就看上了顾磐磐。   邢燕承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很少饮酒的他,竟也留在春温堂里饮了不少。   他正要离开药馆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她走向他,声音是她熟悉的:“燕承。”   邢燕承眸子微眯,问:“公主为何还未回禹国。”   滕今月答:“我好不容易来到大允,想再多待一段时日,多看看这边的风光,回去了,再出来就不容易。”她没有离开大允,她舍不得邢燕承,快出大允的时候,又悄悄返回了上京。   今天是七夕,彼此有情的男女私下见面的不少。滕今月当然也想和邢燕承在一起,她就挽住邢燕承的手臂,大着胆子将头靠在他肩上,说:“燕承,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过。”   滕今月已知道顾磐磐要进宫做皇后的事,她知道,此时的邢燕承心中必然是极为失落消沉,正是她帮他疗伤,亲近他的最好机会。果然,她发现邢燕承居然喝了些酒,且喝得不算少。   邢燕承慢慢推开滕今月,说:“公主该回禹国了。我今晚还有事,得先走。”   滕今月心里很是不乐,一谈感情,邢燕承就要走,她便拦住他,说:“燕承,我来是想提醒你,当今皇帝是个有壮志又有手段的,怕是借着今秋武举,又要撤换一大批人,若是任由皇帝继续下去,他一手栽培的武将,势必将渐渐取代屹立多年的武将世家,邢家会越来越难以立足。”   滕今月看着邢燕承清俊的眉眼,心里恨毒了让这男人失意的顾磐磐,道:“燕承,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邢燕承当然清楚滕今月所说,但他今晚却没有说这些的心情。   滕今月又道:“为今之计,我觉得,恐怕只有设法让突厥顺利南下……”   突厥骑兵历来凶悍残暴,人数又多,现在最让皇帝头疼的,就是突厥。   她又说:“届时,邢家与禹国也一同发兵,再利用莲藏教挑起民怨,我不信皇帝还能坐得稳这江山。”   滕今月无法接受邢家落败。她又说:“燕承,我知道你想要容三姑娘。我不介意和她一起拥有你。其实,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设法私下掳走她,但是将事情栽到莲藏教头上。”   邢燕承听到顾磐磐的名字,目光微凛,道:“行了,我让公主回禹国。公主现在是不再听我的安排?”   滕今月就是喜欢这种被邢燕承从思想上压制着的感觉,邢燕承越是强硬,她心里越觉得舒服,就说:“我走就是了,但是燕承,你还要想想慧妃娘娘,慧妃娘娘在宫中,皇帝那样不珍惜。慧妃也还等着邢家才能救呢。”   滕今月又道:“不过,燕承,其实我还是想说,你跟邢大公子,就为了一个要嫁给皇帝的女人,闹得这样不愉快,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完,知道邢燕承现下是真的不悦,赶紧先离开春温堂。   ——   漓河这一段的风景格外好,京中贵族的画舫都爱到这一段,节日时难免相互遇上。京兆府也作了规定,什么样的人家,画舫用什么规格,都是很明确的。   顾磐磐没一会儿就看到一辆格外华美的宫舟,一看,居然是魏王趴在窗边,朝她挥手。   乔慈衣担心被人看到她和容定濯在一个船上,早早躲到里边的榻间里去。   顾磐磐见隋祐恒独自游览风光,小家伙又一定要叫她过去,她便转过头,道:“爹爹,我去殿下那边的船上坐坐,一会儿在观星台会和,如何?我会带上容柒和容叶。”   容叶是顾磐磐被邢燕夺掳走后,容定濯特地从南疆召回的高手,此女的功夫在女子中,实属已是极致。   乔慈衣在榻间里听了,顿时懊恼,这两回,她和容定濯在顾磐磐面前装得太有礼,让顾磐磐居然放心地留下他们。   乔慈衣正要唤住女儿,可她身边这个侍女,居然会武艺,伸手点了她的哑穴,乔慈衣一愣。只能听容定濯同意后,顾磐磐就离开了。   乔慈衣蹙着眉,这既是七夕,又是夜里,要她独自面对容定濯,实在是觉得尴尬,更是有些担忧害怕。   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比她原先所想的,要过分得多。   容定濯送顾磐磐去了魏王的船上,果然来到榻间,看向被侍女点了哑穴的乔慈衣。   那侍女立即出了榻间,还带上门,容定濯则来到乔慈衣身旁,坐在榻旁。   乔慈衣顿时手指微蜷,紧张地看向这个男人。这些年她在月摩国,也见多了月摩国皇族之间的男女勾当。月摩国可是比大允中原乱得多,贵族男子娶妻纳妾,而下层男子娶不起妻,还有一妻多夫的,在那地方,都是见怪不怪。   月摩国国王还想将她纳为妃,但白确在月摩国太重要,她坚持称要为白歧守着,国王才没有动她罢了。   因此,容定濯不放过她,她心里隐隐也有点看懂他的意思。他所谓的不海涵,不放过,恐怕不是要她做别的来偿还,而是……他要在她身上宣泄欲念。   乔慈衣看着容定濯的眼睛,那眼神深不可测,侵略性极强,让她心里越发跳得像打鼓。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要他解开她的哑穴。   容定濯扯了扯嘴角,虽然他这笑容看在乔慈衣眼里,讽刺意味居多……但他还是伸出手,解开她的穴,却是又掐住她小巧的下颌。   乔慈衣将脸转向一旁,想挣开他的手,说:“相爷,我也不敢再奢求你轻易放过,只是今晚,一会儿还要和磐磐见面,还望你有一个父亲应有的样子。”   容定濯不发一言,将乔慈衣手腕一扭,让她以侧身的姿势被推倒在榻上,目光巡过她这些年来越发曼妙有致的线条,像猎人欣赏美丽的猎物般,才慢慢说:“既然我是磐磐的爹,你是她的娘,做什么不都是天经地义?”   ——   顾磐磐先前看着隋祐恒还好好的,谁知刚到那边画舫里,他就扑过来,抱着她的腰大哭,哭得极为伤心。   顾磐磐赶紧哄着这哭包,问:“殿下如何这样难过?”   隋祐恒抽抽小鼻子,道:“我听说姐姐要当皇后了。”他今天下午的时候,听说姐姐要和哥哥成亲,又偷听到两个宫女在悄声说,她姐姐也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争宠。   隋祐恒特地去问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问一个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小太监不知他问的是皇帝哥哥和姐姐,就回答他说,就是可以天天抱着睡的女人,就叫做一个男人的女人。   隋祐恒才知道,皇帝哥哥以后竟可以天天抱着姐姐睡,他想想就好伤心,明明姐姐以前是他的女人啊。虽然顾磐磐只是坐在床边拍隋祐恒的背,哄他睡着就离开。   顾磐磐就见隋祐恒抽抽嗒嗒地说:“早知道,我就让姐姐做王妃。”   顾磐磐被他逗笑,忙道:“殿下,你太小了,姐姐对你来说太老,这当然是不行的。以后,我们阿恒会有跟姐姐一样好看的王妃。”   说完,她突然察觉到异样,转过头去,就见皇帝倚在那边,不知看他们姐弟俩多久。   “陛下?”顾磐磐有些诧异,她之前以为是看错了人。   隋祉玉走过来,浅淡的眸子看向这个时候已完成使命,有些多余的弟弟。   这姐弟两人还没注意到,却见画舫已靠了岸,隋祉玉朝李樘说:“带魏王去买糖人。”   隋祐恒一听,立即不哭了。又欣喜看向皇帝,觉得哥哥还是好。   隋祐恒被带走,顾磐磐知道皇帝是想跟自己单独过七夕。他们的确也有很多天没有见面。 第86章   隋祉玉见着顾磐磐,说起她上回提到的事,道:   “磐磐,太医院扩大教习厅这事,已经在办,今秋入学,就会招收更多的学生。届时,请顾老太医也去任教,磐磐觉得如何?”   见皇帝对她的爷爷如此尊敬,竟称呼为“顾老太医”,顾磐磐诧异地看看隋祉玉。   她知道,皇帝就算叫太医院院使焦大人,也是直呼其名。   隋祉玉笑了笑,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他替朕养大磐磐,朕如此唤他,也是应当。”   他心道,反正生是乔夫人生,养是顾迢龄养,教也是顾迢龄教的,就是没容定濯什么事。   顾磐磐心里高兴,道:“谢谢陛下。”她又说:“陛下,我也想去买糖人。”   隋祉玉看看她,意思是,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不过他的磐磐的确还小,考虑片刻,说:“好,朕陪你。”   他们走的是和跟隋祐恒相反的方向。   今夜七夕,小年轻们出来相会的不少,不少人都戴着面具。   隋祉玉戴的是狐狸面具,白色的,只是眼尾处有两抹修长的红,和他今晚这身暗红色的衣袍格外相称,哪怕看不到脸,只是这修伟清逸的身姿,也让顾磐磐也多看了他好几眼。   不止是顾磐磐,连路过的其他小姑娘,也都回过头,频频看过来。顾磐磐没想到,皇帝连遮了脸都能有人看,赶紧拉着他的衣袖,去一旁套圈。   今晚到处是百戏杂陈,顾磐磐套圈可厉害,小手起起落落的,居然把那老板摆出来的东西,都给套光了!周围围观的人叫好声一片。那老板脸色难看,但看看戴着面具的隋祉玉等人,知道这些是富贵人家的人,敢怒不敢言。   套完之后,顾磐磐也不好意思让老板吃这样的亏,给了那老板更多的钱,又去买五彩小圆子吃。   一碗小圆子,两个人分着吃,还能一边看正在上演的皮影戏。更远些,还有人在打铁水,铁水飞溅如烟花,照得夜色更加明亮。   一整个晚上,少女哪怕戴着面具,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断过。   顾磐磐总算知道七夕节的真正涵义,以前她每年都过,但从没有一晚,像今晚这样高兴。   顾磐磐记挂着还要去观星台和母亲他们会合,就说:“陛下,我们回船上去吧。”   隋祉玉今晚出宫,就是来陪顾磐磐,自然是她怎么说,他就怎样做。   ——   容定濯一手仍捏着乔慈衣冰凉的双腕,一手灵活地解那系得规整的丝绦。今日,这母女俩穿的都是紫色。顾磐磐穿的是浅嫩的藕荷色,乔慈衣穿的是一身暗紫色的纱裙。   这暗紫色在乔慈衣身上,让她的气质也更多了一丝雍容神秘,映衬着肌肤越发晶莹,尤其是此刻,映着她雪白的小腹。   看到乔慈衣的小腹处有那朵红莲,容定濯历来冷漠的眼底有一丝狂烈。   他仿佛要看到那朵小小的,红色的,鲜妍如初放的红莲在她身上,才能完全放心。   七夕的夜仍是炎热的,但这画舫里置着许多冰盆,乔慈衣虽然也不会感觉冷,但腿间少了衣料的遮覆,她是能感觉到的。   虽是侧着身,但乔慈衣也觉得无颜见人,她紧紧并着双腿,这时突然问:“我想问容相一个问题,磐磐……当年也是你强迫我所生的么?”   “不是。”容定濯听她问这个问题,声音愈发冰冷,回答:“当初,我可不知你怀孕了。”如果他知道她怀孕,会将她绑在身边。   乔慈衣沉声道:“我是说,我们之间以前就有过男女关系,发生的时候,是你强迫我的么?”   容定濯这回却是笑了,是一种压制着戾气的笑意,说:“你猜猜。”   乔慈衣也被他的回答气到更加无力,索性闭上眼,随便这男人做什么。   她和他的力量有天渊之别,她根本就挣脱不了。   自尽?才与磐磐相认,她每天都被这种可以和女儿亲昵的幸福围绕,乔慈衣根本舍不得去死,更怕自己死了磐磐伤心。   更何况,她的性格,并不是会为了身子被男人玷污的事就去死的那种。   因此,她只是闭着眼,他要发泄就发泄好了,顶多晚些回去,喝一碗避子汤。就当是被蛇咬了。   容定濯看着她这个想要置身事外,想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根本不拿身子当回事的反应,终于放开她的手腕,改为重重掐着她的腰,俯下身,语气含嗤:“时隔多年,你倒是越来越放得开。”   乔慈衣身体微微一僵,她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是觉得,她这些年没少找男人吧?所以才表现得这样随便,才是这般任他施为的反应。但是她反抗了就有用吗?   他的体格太健硕,比如现在,她的腰被他越收越紧的手掐得就很疼,多半是要出淤痕了,她何必做无用的挣扎,多给自己增加伤痕。   乔慈衣也不跟他争辩,只略含自嘲道:“相爷怎样想都可以。嫌我经历得多,您大可以去找未经历过人事的小姑娘。”那样的小姑娘可不就干净?反正以他的地位,想必各种投怀送抱的女人都不缺。   容定濯慢慢勾了勾唇角,发现这个女人能挑起他怒火的本事,始终是不变。   她那时自报的名字也是假的,连她的姓氏。连同莲,也是从莲藏教的莲字诌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   可以说,她给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她这副身子,是真的被他占有过。所以,他对她哪里敏感,哪里是她不堪承受的弱点,都最是熟悉。   容定濯突然忆起,少女时的她在他面前,不堪承受,娇声喘气的样子。   因此,他不发一言,手指故意去拿捏她的弱点,她所有的,能让她失控的弱点。   明明是要将这个男人视为无物,渐渐的,乔慈衣却开始慌乱地挣扎,这种挣扎,是一种纯粹的不受意识控制的。她甚至也不知自己在挣扎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尾在岸上的鱼,本能地就是挣扎。   容定濯自始至终没有脱衣裳,一身黑色的袍子,始终规规整整包裹着他高大的身姿,若不看他手上在做什么,仍旧是那个朝堂上执掌风云的男人,神色似乎和在外没有两样。和乔慈衣的衣衫难覆,雪肤灼目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定濯甚至没有要脱衣裳的意思,深深的眼里,很难让人看出到底是欲,还是恨,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不是要放过她。只是这船上不方便,不够他折腾。最重要的是,这画舫上,终归没有府里那样安全。到了他如今,身系无数人的身家,安全当然是第一位。   乔慈衣脚尖绷起,在战栗中睁开一双水波迷离的眼,看着自己,再看看容定濯的衣冠楚楚,羞惭得无地自容。   ——   回到船上,隋祐恒还没有回来,顾磐磐就打开她套来的那一堆小玩意儿,一个个地拿出来看,她这才有时间看看自己到底都套到了什么。   看着看着,顾磐磐居然发现了一对小瓷人。   那女的小瓷人就穿着个肚兜,男的还好点,还批了件袍子,穿着裤子,但长袍敞着,胸膛也是光光。而且,女的小瓷人既可以取出,也可以直接放在男的小瓷人怀里,贴合为一体。   顾磐磐捏着这瓷人,怔愣之后,脸上立即烧起来,呐呐道:“怎,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皇帝也倾身过来,他看这小瓷人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看看顾磐磐这水眸透出慌张的样子,就总是想逗她。   隋祉玉修长精悍的身躯从后圈住顾磐磐,修长手指嵌入她纤细雪嫩的指间,道:“快成亲了,有些事情,磐磐迟早也要知道,就当为夫给磐磐在成亲前上课。”   顾磐磐哪里肯,若是她自己偷偷看瓷人便罢,被皇帝这般抱着一起看,她实在不好意思,但手指被他用力扣着,人也被环着无法离开,她只能侧身往皇帝的怀里钻,说:“臣女不想学。”   她磨来蹭去的,隋祉玉俊美的面庞上眼神变深,眉也渐渐蹙起。   顾磐磐只顾要从他怀里离开,她手往下一按的时候,就摸到一个绝不该她碰触之物,哪怕隔着衣袍,也让她觉得又惊又畏。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罢了,先时还没有呢。   顾磐磐一愣,这下完全不敢再看皇帝,其实她看过的医书里,比如《开济合录》《辨证集》《齐医全案》等好些书中,都有记载,什么阳事不举、宗筋驰纵之类的。   以前她都是直接略过,反正她又不可能去给男人看那方面的毛病。   但是自从上次在上江苑和皇帝同乘一马,顾磐磐感觉到那种威胁之后,她有些好奇,回去看医书的时候,就翻回去多看了看。   陛下这个,自然不是阳衰,而是相反,是太……   顾磐磐就说:“陛下的精力总是这样充沛。”她当然不可能说欲望强烈这样的字眼,道:“为何陛下至今没有子嗣?”   立后诏书一下,他们就算未婚的夫妻,相处起来的感觉和以前不同。顾磐磐也从一个医者的角度,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顾磐磐在给隋祉玉当女医那段时间,皇帝是没有召幸妃嫔的。但她可不会觉得皇帝从来没有女人。   隋祉玉沉默片刻,慢条斯理笑笑,才道:“磐磐,朕不是对谁都如此。”   他要是这样,估计孩子已在身边满地跑。毕竟十六岁起,给他送女人的就没有断过。他历来挑剔。   不过,他也没打算特地告诉顾磐磐,她是第一个。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如鹰隼般,道:“所以,磐磐进宫以后,就要辛劳些了。”意思是,她进宫之后,侍寝这事儿,怕是要劳累些。 第87章   顾磐磐似懂非懂,她转开眸子,累……就累吧……   隋祉玉知她还是懵懂,轻声道:“那磐磐现在就先帮帮夫君,可好?”   顾磐磐心跳加剧,看着他说:“怎样帮陛下?”   她很少见皇帝穿红色,虽然是很暗的红色,但皇帝这长相再穿着这样的颜色,实在有郎艳独绝之感。   隋祉玉起身,将烛火都灭了,这小小的舱里,立即昏暗起来。   顾磐磐的眼睛过一会儿,才适应这样的暗,她不知皇帝究竟要做什么,呼吸也跟着急促。   在一片暗色里,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盘桓,顾磐磐知道了皇帝的意思,赶紧将自己的手缩回去:“陛下……”   见她害怕,隋祉玉也没有强硬地非要她做。他知道隋祐恒恐怕是要回来了,还是把持着自己。只将她的人抵在窗户旁,细细地吻着她玉白的脸庞。   画舫一直停在岸边,果然,外面没一会儿就传来熟悉的童音:“姐姐,哥哥!我回来了。”   隋祐恒举着糖人回来了,还带回一大堆好吃好玩的,隋祐恒认祖归宗以后,很久没有出过宫,这次出宫逛街,像条从盆里跳进江里的鱼儿,那叫一个快乐。   外面的内侍见陛下把一间舱房的灯都熄灭,哪里敢让隋祐恒闯进去,自然是一番阻扰。   隋祐恒却很生气:“快让本王进去,一会儿冰要化了!”冰都化了就不好吃了,他要给姐姐和皇帝哥哥吃最好吃的红豆奶泡雪。   外边拦不住魏王殿下,但好歹是给陛下传了信。   顾磐磐听到了隋祐恒的声音,忙去推隋祉玉,说:“别,陛下,阿恒回来了,他在外面。”   隋祉玉将她柔软的小嘴又啄一下,喉间才逸出一声:“嗯。”   “姐姐?皇帝哥哥?”隋祐恒进了外间,将东西放在桌上,见没人,自是要去推里间,就见这时皇帝与顾磐磐从里面走出来了。   “怎么这样黑呢?”隋祐恒好奇看看两人出来的小舱,问:“姐姐,里边这样黑,你跟皇帝哥哥,躲在里面做什么?”   看着隋祐恒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顾磐磐脸都要烧起来,简直想捂住弟弟叭叭不停的嘴,她见隋祉玉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脱口而出:“我与陛下,方才在捉迷藏。”   隋祉玉低低一笑,以眼神鼓励顾磐磐的急中生智。   隋祐恒一听,小脸欢欣:“捉迷藏,我也要玩!”他主动说:“姐姐,你和哥哥去藏,我来捉。”   隋祉玉则拒绝:“不玩了,这里不好藏,玩累了。”   顾磐磐看看隋祐恒一下跨掉的小脸,立即安抚说:“下回姐姐进宫,再陪你玩儿。”   隋祐恒不满地看看不愿带自己玩的皇帝哥哥,这才脸色转晴,道:“好。”   ——   容定濯喉结滚动,将乔慈衣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让她的脸离自己更近些,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乔慈衣紧闭着眼,他又将她抱了一会儿,才将她重新放在榻上。   容定濯随即去打了温水来,拧着一方洁白的巾帕,为女子作擦拭。她的肌肤还是跟从从前一样,他觉得先前也没有太用力,那腰间的掐痕,就像是被他蹂躏过似的。   容定濯又帮乔慈衣把衣裙一件件穿回去,乔慈衣才慢慢睁开眼,看一眼这自始至终身上纹丝未乱的男人,紧紧捏着手指,眸中翻滚着异色。   容定濯道:“你打算几时离开鸿停馆?”   乔慈衣微微一怔,却是转过身,没有回答。她现在并不想与这个男人说话。   “搬到相府。”容定濯看着她,继续道。   乔慈衣觉得有些好笑,她为何要搬到相府?   供他随时纾解?她又以什么身份去住相府,而且,她也不想去。   她避开容定濯的目光,站到窗前,以背影对着他,还是没有答话。   若是换个人,不论男人女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容定濯,只怕已被踹下河里去。   不过,容定濯倒是没在意乔慈衣这时的小脾气。是的,在他眼里,这就是女人的小脾气,他只是说:“女儿总是跑你那里,她不辛苦么?她还要去看顾迢龄。”   事关女儿,乔慈衣终于开口,反驳说:“磐磐在家本也住不了多久吧?她今晚告诉我,她要做皇后了。届时是要进宫的。”   容定濯道:“谁说她一定会进宫。”他还有办法让顾磐磐不做皇后。   乔慈衣不解:“为何?磐磐对陛下是有意的。陛下那等风姿,顾磐磐入眼后还怎会中意别人。诏书都下了,相爷还打算做什么?”   乔慈衣原先是没往那头想,可自从先前顾磐磐亲口告诉她,“娘,你的女儿就是天府星。”“娘,我要当皇后了。”   小姑娘那种窃喜的语气,还有眼睛发亮的神采,她如何还会看不懂,女儿喜欢皇帝。   容定濯也清楚,顾磐磐喜欢皇帝,因此才更为担忧,怕皇帝伤害她。见乔慈衣也说“陛下那等风姿”,更是几不可察皱皱眉,他慢慢说:“磐磐嫁给皇帝,总有一天会伤心。”   皇帝的理智和狡猾不是乔慈衣可以想象,心也足够狠,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想利用磐磐对付他。   乔慈衣回身看向容定濯,沉默片刻,蹙眉说:“可是,你现在不让磐磐嫁,她现在就会伤心。”   她微微一顿,说: “你不懂女人的,诏书已下,磐磐已把皇帝当成丈夫,你现在不让磐磐进宫,让另一个女人顶替了她成为皇帝的妻子,她心里一辈子都会有个越不去的缺憾。你再给磐磐另找一个好男人,她也只会记挂着她失去的陛下。她不会幸福。”   乔慈衣的话,容定濯这回没有立即回应。   她又道:“再说,陛下既下诏书,必然经过深思熟虑。相爷现在是如日中天,哪怕从中作梗,陛下不能将相爷如何,但以后呢?陛下不会记恨么。相爷有没有想过……成为国丈,相爷或许能走得更稳,更远。权相与贤相,也是在相爷一念之间而已。”   容定濯却是紧紧盯着她,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想起他们的过去。   乔慈衣只是担心女儿,沉默摇摇头。   容定濯过了一阵才又问:“你是怎样失去记忆?”   乔慈衣还是不回答,她并不想跟容定濯谈论他们自己。   容定濯历来是知道这女人有多倔强,这样多年,还是这样。他的眸色又冰冷下来,两个人先前因为顾磐磐出现的短暂平和,也不过假象。   容定濯他们的船先到观星台,等了好一阵,才见女儿坐着魏王的船缓缓迟来。   观星台不是寻常人能上去的。容定濯亲自打的招呼,才准让顾磐磐母女上去。乔慈衣到了观星台很高兴,把容定濯抛在脑后,只顾着和顾磐磐说话。   容定濯负手站在一旁,正等着这母女两人,突然有人来禀:“相爷,观星台下不远处发现了一具女尸。是跟之前江平伯府家的杨姑娘一个死法,手腕刻有符文。就是死的人是谁,还需要调查。”   容定濯面色微微一变,这桩案子一直没有破,近来京城里也没再发现有其他人是这样的死法,众人都有些淡忘,岂知……又出现了。   虽然是七夕,容定濯还是告诉了顾磐磐母女。   因为莲藏教也有不少特有的符纹,乔慈衣主动要求去看了看那死去的少女,观察那少女的手腕后,摇头说:“这个符纹,我也没有见过。” 她也不知是否莲藏教所为。   容定濯思索片刻,倒是发现一个相同点,这两个少女死的地方,都在漓河边,说起来,漓河有水龙脉之称,这个死法,说不得是针对龙脉而来。 第88章   发生这样的事,三人也就没有在观星台久留。   离开的时候,顾磐磐道:“爹爹,我今晚想去娘亲那里住。”   今夜遇到命案,她很不放心,不管乔慈衣会不会害怕,她都想陪伴着母亲。   父亲在顾磐磐心里足够强,因此她从不担心。娘亲不同,顾磐磐对乔慈衣充满孩子对母亲的保护欲。   顾磐磐这样一说,容定濯和乔慈衣都微愣。   容定濯不同意,他要带自己女儿回家。顾磐磐却很坚持,缠着爹爹,磨着他,要去陪娘亲。   见顾磐磐眼露恳求,这样期待的小可怜模样,容定濯到底还是同意了。   乔慈衣带着顾磐磐回鸿停馆,顾磐磐就道:“我要和娘亲一起沐浴,还要和娘亲在一个屋里歇寝。”   乔慈衣满心都是幸福,却是逗着女儿:“磐磐是不是还要娘亲唱歌哄着才能睡?”   顾磐磐当真颔首:“好,我要听娘亲唱歌。”小时候没有得到娘亲的疼爱,她要补起来。   乔慈衣看着她笑:“都要嫁人了,磐磐以为自己还小呢。”她又说:“好了,你先去沐浴,我收拾一下,待会儿再去。”   净室的水已放好,顾磐磐只好自己先去沐浴。   乔慈衣哪敢跟女儿一起沐浴,当然得避开。她等顾磐磐沐洗好,才迅速地洗好。   容定濯并没有真正占有她,但他做的事,乔慈衣觉得跟强占同样恶质。她知道,大抵是他觉得画舫上时间不宽裕,并不意味着他以后会放过她。   顾磐磐其实已经很困,但头回和娘亲一起歇寝,今天又得了封后诏书,脑中仍有些亢奋,睡不大着,她便试探说:“娘亲,你与爹爹今晚相处如何?经过今晚,你对爹爹可有新的看法?”   乔慈衣今晚和容定濯相处得当然是非常不愉快,她对容定濯的看法,就是掠夺成性,极为跋扈。但她只是说:“我无意于你爹,磐磐。”   那样的羞耻,还有屈辱感。乔慈衣无法宣之于口,尤其是对女儿。顾磐磐对容定濯的依赖和信任,乔慈衣一清二楚。   顾磐磐心下叹气,今天可是七夕夜,怎么爹爹就不知把握机会,趁机博取到娘亲的好感呢。以他爹爹招小姑娘喜欢的程度,没道理不讨娘亲的喜啊。   她还是忍不住帮父亲说话,道:“娘,你是不记得,其实爹爹,这些年一直都保存着您的画像,经常对物思人,对您甚为想念。”   乔慈衣没接话。她也没提容定濯娶妻的事,只是沉默。   顾磐磐就看出来,娘亲不喜欢她提父亲,好奇问:“娘,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啊?”   乔慈衣微微一怔,她心里倒是没什么人,不过女儿这样问,她道:“磐磐别管我的事,娘都是这个年岁的人,怎样过都无所谓。你将要入宫,你过好往后的日子,才是娘最记挂的。”   “我娘还年轻呢,我们走出去,谁不以为我们是姐妹。”顾磐磐当然不同意。   乔慈衣看向顾磐磐,女孩这时披散着黑丝缎般的长发,侧身看着她,洁白的脸蛋被香枕挤得更为饱满,真是可爱又不失妩媚,美好得像春枝最娇嫩的一朵花。   因此,乔慈衣并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不能承宠,只是帝王的宠爱能持续多久,又到底有多少真心而已。但即便是嫁给别的男人,也会有相似的隐忧。她自己的出身不好,掌教不会让她嫁人,门第高些的人家也不会娶她做妻,她的女儿能成为皇后,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   乔慈衣不想提自己,在她看来,容定濯当初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都没有娶她。现在她都嫁过人,他也表露出怀疑,觉得她这些年有过不少男人,就更不可能娶她。不过是图她容貌罢了。   她这两天被认女的喜悦冲昏头,今天突然得知顾磐磐要做皇后,此时静下来,才想到:   “磐磐,我们以后在外,可不能以母女相称。娘在月摩国虽是正经人家,此时上京也算来使之一,但到底是个寡妇,你要做皇后,有容家那样的家世就足够,母亲的身份对你反是累赘。”   乔慈衣不能光明正大认女儿,心里也难受,但只说:“月摩国地方小,你别看着京中官员表面尊敬各国来使,实际只把诸多小国视为蛮夷之地,许多小国的国俗风气,也被大允认为荒唐无序,不够庄重。若你嫁的是寻常世家公子,倒也罢,嫁给陛下为皇后,娘这个身份……”   顾磐磐之前是想到这个的,她是觉得,若是能让爹将娘亲娶进门,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她正要说话,听乔慈衣又说:   “磐磐,我们就对外宣称,我是你的姨母,这样,我对外声宣称的年岁,也是对应得上的。”   顾磐磐微愣,她思索片刻,只好先点头答应,父母的事,还只能她回头找父亲打听清楚,两人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好从中慢慢调和。   否则,光她一个人着急,也没有用。   母女又絮絮说一会儿话,有母亲在身边,顾磐磐头沾着枕,不久便睡着。   ——   另一边的容定濯,也是几乎一夜没有闭眼,一直在想顾磐磐的婚事。   乔慈衣说的话他也其实也考虑过,不过最终都被心里别的声音给压下去。   皇帝铁了心要娶,女儿一心想嫁,乔慈衣也支持女儿,容定濯独自想了整晚,历来决断强势的男人,竟也有些动摇。   第二天,宫里和礼部就都陆续来人到容家,开始走大婚前的执礼流程。   容定濯见这速度,就知皇帝为娶顾磐磐,是一切早有安排。   他又见顾磐磐已是一个安心待嫁的状态,想着乔夫人的话,思虑之后,并未有所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因为容相,才要立顾磐磐为后,见到容定濯,自然都是越发恭敬,并且一迭声的恭喜。   容定濯心里不悦,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倒没有什么不乐的反应。   隋祉玉这头,则是一直提防着容定濯和邢家等世家作梗生事。他身边的孟宏简等人倒是已被他说服。   立后诏书下得突然,对有些人来说,犹如一记闷棍敲在头上。经过一两天过去,许多醒神过来,该动作的也有动作。   ——   观星台少女被杀的案子,很快有新进展。   这次死的少女身份低微,并非杨晴鸢那样的贵族出身,而是泽州的一名农家女,不知被何人掳上京,杀害在观星台附近。   这个农家少女与杨晴鸢仅有的相同之处,就是两人皆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的少女。   两名少女都是被长针刺入风池,体内的血从奇怪的符纹流出,浸入土地,现在看来,像是一种献祭似的死法,约莫是在做什么巫咒之术。两人死的地点都是漓河旁,少不得的确是针对龙脉而来,或者说,是针对陛下而来。   不过,也有可能并非是破坏龙脉的风水,而是有什么秘术,是接此吸纳龙脉的福气。   容定濯将调查的结果禀告皇帝,隋祉玉自是让人继续追查。   巫咒之术,玄而又玄,却没有一个帝王会完全无视巫咒,尤其是邪恶的巫咒。   不管是破坏龙脉还是吸纳龙脉福气,都是在影响皇者的运数。   隋祉玉虽不觉巫咒之术能伤到他,但这杀人之人背后的动机居心,却是必须得派人查清。   隋祉玉另一件担心的事,就是顾磐磐曾戴过的小石头,也有这个符纹。   隋祉玉已找顾迢龄问过话,让顾迢龄回想当年送石头给顾磐磐那僧人。顾迢龄当年倒是认得那和尚,在当地那的确是个颇有名望的僧人,但两人已有多年未见,也不知人在哪里。   隋祉玉又将乔慈衣召进宫中,乔慈衣知道皇帝即将是顾磐磐的丈夫,再看这位姿容绝俗的年轻天子,心里的感觉就全然不同。   她上前恭敬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隋祉玉看看乔慈衣,道:“给乔夫人赐座。”   乔慈衣也没有推辞,坐下后问:“不知陛下召见,是为何事。”   隋祉玉直言道:“容三姑娘以前戴过一颗符纹石头,这件事,乔夫人觉得,此事有无可能是莲藏教所为?”   乔慈衣知道白确已告诉皇帝她过去的身份,莲藏教延绵有百年以上,早就从佛道巫等诸多流派中摘取想要的部分,再加上自己的糅合,形成独立的教义。   她就说出自己的担忧:“妾以为,不排除是莲藏教的最顶层所为。有些巫咒之术,是有祭品的,分阴祭与阳祭,阴祭自是杀人以祭,也就是杨晴鸢那些个被杀的少女,所谓阳祭……这涵义分的可就多了。”   这也是乔慈衣离开莲藏教的原因,她在偶然中得知,她这个所谓的圣女,年满十五之后,是要与掌教双修,受掌教泽沐。其实,也就是要供掌教……这何尝不算另一种方式的祭品,乔慈衣不能接受这个。   隋祉玉目光冰冷:“故弄玄虚。”   乔慈衣颔首,莲藏教这等教派,可不就是靠着故弄玄虚,才能煽动诸多底层百姓。   不过,她觉得奇怪,说:“但若是掌教给磐磐戴上那枚不知何意的符石,他应当不会这样多年,就此放过磐磐。”   隋祉玉颔首,又问:“那乔夫人可知晓那掌教在朝中的关系?或是说那掌教在朝中可有别的身份,究竟是何许人?”   乔慈衣答:“妾那时年岁尚轻,见过的教中人其实很少。莲藏教许多事都是掌教和左右使才知道,其他的,都是执行任务的人才可知晓,许多消息并非互通。妾也不知掌教到底是不是朝中人。”   隋祉玉道:“那你现在见到他,能认出他么?”   乔慈衣摇头:“陛下,妾无法认出他的样子,只能听出他的声音,掌教当年始终戴着面具。” 第89章   隋祉玉又问:“那此人如今年岁几何?”   乔慈衣想了想:“妾十二岁那年,左使说老掌教羽化,因而那时换了新掌教,新掌教很年轻。妾十四的时候,听那新掌教的声音,观察他的皮肤,头发色泽,还有他的身形,觉得可能也就二十来岁。就算是现在,也应当不超过四十。”   这个年岁,如今在朝中,许多也是砥柱。   乔慈衣知道皇帝是想多了解掌教,不待皇帝再发问,她便继续道:“掌教身形很高大,听他说话的语调甚为儒雅,皮肤也偏白,妾不知他是否故意,在妾面前写字时,他都使的是左手。有一回,妾跟着他外出时遇袭,他拔剑也是左手……”   乔慈衣将自己记得的仔细回想,一一道出,罗移都命人记录下来。虽然时隔多年,未必有用。   隋祉玉等乔慈衣说完,问:“按乔夫人的说法,容三姑娘自幼佩戴着那符石,多年来却没有遇害,那她是莲藏教选定的阳祭之人?这莲藏教的阳祭之人,从前可有类似的例子,若是被选为阳祭,到底会遭遇什么?”   乔慈衣也不敢完全肯定:“是有这个可能。这阳祭实在不好说。且容三姑娘戴那符石的时间太久,陛下乃是去年登基,若硬说是十四年前,就用这阴阳两祭的咒术针对陛下您,那实是说不大过去。”   隋祉玉指尖在桌案轻点:“说起来,十四年前,正是朕的祖父太宗皇帝驾崩,是先帝登基的时候。”那也是血雨腥风的一年。那年他六岁。   如此说来,那会儿针对的应当是先帝?   看来,有可能是他的叔伯一辈闹出的事。那莲藏教也有可能是他的哪一位叔叔在控制?可他的叔伯,几乎都死了。就剩下两位,一个是早已失明,深居简出的晋王,还有一个是出家为僧,身体病弱的恒王。这两个在去岁的时候就没有参与大统之争。   至于崇阳郡王那样的秦王庶子,有他在,怎样都轮不到。   见皇帝提到大允皇族,乔慈衣就不好说话了。只是静默。   隋祉玉便问:“乔夫人当初因何离开莲藏教。”   乔慈衣说:“妾离开莲藏教,是因他们杀了从小照顾妾的老人,还逼我做我不想做的。”她说得较为含糊,只说她不想做的,没说到底是什么。幸而皇帝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道:“乔夫人是打算在大允长住了?”   乔慈衣颔首:“妾暂时还不想离开上京。”   隋祉玉明白乔慈衣的心情,眼见女儿要出嫁,再怎样,也想看着女儿出嫁再谈以后。   隋祉玉便说:“乔夫人的样貌,并非月摩国人的长相,说不得就会有人问,你去月摩国之前,是大允何地人士,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叫人四处宣扬你莲藏教圣女的身份,就算你不想承认,但流言如积雪,容易掩盖真相。众人先入为主,你再否定,听的人心里也未必就会相信。”   隋祉玉担心有人拿乔夫人的出身做文章,让顾磐磐母女双双烙上莲藏教的标记。   乔慈衣心下惴惴,一时拿不准眼前的上位者是何意。她的确也担心因为自己影响到顾磐磐的婚事。   当即道:“陛下,关于妾与容三姑娘的关系,妾并未打算宣之于众。”   隋祉玉听乔慈衣这样说,未置评论,只道:“朕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流言未出之前,让朝野众人先知道你真正的出身。”   真正的出身?乔慈衣诧异。就听皇帝继续道:   “朕知你在岭南道居住的时间长,正巧贺州有钟山乔氏,乔家一门七名进士,乔奉安曾任鸿胪寺正卿,如今已告老回归贺州。以乔夫人的书画造诣,说是出自钟山乔氏,完全能令人信服。”   乔慈衣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难道……陛下要为她捏造一个大允的家世,但她又不大敢相信,陛下为何这样做,是为了磐磐?   隋祉玉声音沉定:“乔夫人若不嫌弃,朕就让人放出风声,说你是乔奉安的嫡女。”   至于乔奉安那边,皇帝正是早就安排妥帖。   乔慈衣抬头飞快看看隋祉玉,心潮涌动难以言述,盈盈下拜道:“妾愿接受,叩谢陛下隆恩。”   乔慈衣从宫里离开的时候,心里格外高兴,不只是因她从此有了门第出身,更是因为,她见过皇帝之后,从皇帝的所言所为得知,皇帝要娶顾磐磐,并非只是为谋夺容定濯手中的权力。磐磐本身,应当也是一大原因。   乔慈衣又想着,莲藏教当年肯定是有人知道她生下磐磐的,否则,磐磐的小腹不会有那抹艳粉,也不会有人拿符石让她戴上。只是,既知道磐磐在哪里,为何没有将她带回莲藏教?   以掌教从前对她的那种掌控欲,没理由会放过她的女儿。   她始终还是带着隐忧……   ——   众人皆知,顾磐磐即将册封皇后,她的身份自是更加贵不可言。   这两天,各家的小姐们,谁要办个诗会或是赏花宴什么的,皆以邀请到顾磐磐为荣。   因此,顾磐磐总是收到一封又一封的请帖,红的,粉的,紫的,实在应接不暇。   顾磐磐不可能每次都去,因她现在忙的事也多,宫里来人在教导她的礼仪,时间并不宽裕。   但顾磐磐也不能完全不参加,否则该有人会说未来皇后娘娘孤高。   因此,顾磐磐这日挑了一起赏莲诗会,她正欣赏一朵格外饱满硕大的粉霞莲,与众位贵女切磋咏莲的诗文,却见容初嫣走过来。   不止过来,容初嫣在顾磐磐身边稍微站一会儿,当着众女的面,突然紧紧扯着顾磐磐的衣袖。平时矜持的少女,突然就双目含泪,朝着顾磐磐道:   “磐磐,家里原就定的我入宫,你突然让六叔将我换成你,姐姐心里虽难过,却也没说什么,你竟还要说这样的话来讽刺我,你怎会变成这般……”   容初嫣这话一出,顾磐磐微怔,明明是容初嫣找她说话,她随口应了两句。   周围的少女也都是一愣。容初嫣这话的意思,是顾磐磐耍手段,抢了姐姐的皇后之位,让容相将入宫的人选换了她,现在还要讽刺容初嫣?   众女看着这两姐妹,心思各异,谁不喜欢看热闹呢。虽然表面都对着顾磐磐恭恭敬敬,但心里不服气甚至是嫉妒愤恨的大有人在。毕竟不久之前,顾磐磐还是个小小医女,这一下就要站到所有人前面去了。   虽然她们自己不敢让顾磐磐落脸面,但看着容初嫣出来找顾磐磐的事,也是件很开心的事,巴不得两姐妹闹得越不好看越好。   顾磐磐却不想被人看热闹,见容初嫣似乎演上瘾,才只是个开头,她道:“容柒,带二姐去马车里,我送她回国公府。”   容初嫣没想到,顾磐磐敢强行带她离开。这就是六叔给她的底气,皇后之位给她的底气么?   容初嫣气急败坏道:“容柒,你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祖母,让你挨个几十板子,看打不打得住你。”   容柒当然不怕容初嫣,哪怕老夫人来要她,只要相爷不给,就要不走。   顾磐磐跟在两人身后,也跟着坐进马车里,她看了看容初嫣,语气很淡:“二姐对着容柒撒什么气,我想,即便是祖母知道,也会知道我想要维护姐妹情面的良苦用心。”   她又道:“还有,陛下从未说过皇后一定出自容家,你怎就这样肯定,我这皇后的位置本该是你的?”   容初嫣不说话,她当然知道刚才的行为会得罪顾磐磐,但她仗着祖父祖母对她的怜惜,仗着如今是二伯和大长公主的女儿,更是被深切的妒忌冲得脑中发热。   顾磐磐最后道了一句:“二姐好自为之。你这样也影响不到我,影响的可只有你自己 。”   容初嫣其实也清楚,顾磐磐说得没错。她就要做皇后了,以后她若是再敢对顾磐磐耍这样的小聪明,顾磐磐甚至可以治她的罪。   说罢,容初嫣又被容柒请下马车,见曾经对她恭敬的容柒现在连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容初嫣终于稍微清醒一点。   但她还是不甘心,挤出笑意说:“磐磐,身为姐姐提醒你,你以为,你往后就能在宫中高枕无忧?我告诉你,闻家人已经在上京的途中。知道他们是谁吧?是陛下的母族亲戚,陛下心里最重要的人。陛下的表妹也一起上京了,磐磐觉得,是你重要还是陛下自己的表妹会更得他的欢心?”   顾磐磐闻言,也笑了笑:“二姐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她说完,马车就已行驶离去。   顾磐磐也知道,皇帝已将大婚所需时日压至最短,但朝堂上下那样多双眼睛盯着,皇帝的大婚是国朝大事,总不可能比民间还仓促。   ——   过了几日,正是皇帝的生辰。二十岁的生辰,在民间是加冠礼,但隋祉玉身为帝王,不用按凡夫俗子那套,登基之时便已加冠。   因皇帝事先打了招呼,要求从简,宫中只是中午设了个小宴。到下午时,顾磐磐却是被接进了宫中。   隋祉玉在乾极殿外接到顾磐磐,女孩第一句话就说:“谢谢陛下为臣女的娘亲赐下新身份。”   “跟朕还客气什么。”他揽着她的肩就往殿里走,只关心一个问题:“磐磐,朕的生辰,你要送什么?”   还有这般向人追讨生辰礼物的?顾磐磐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有许多天没有见到皇帝,被他衣裳上熟悉的雪柏气息所笼罩,心里也念着的,她就说:“陛下的生辰,有什么愿望?”意思是他生辰这天的愿望,她都会努力实现。   隋祉玉闻言,低头在她耳边笑道:“什么都可以?那朕的生辰,想要磐磐。”   顾磐磐脚步微滞了滞,耳根发烫,也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顿时紧张得指尖都有些微颤。   隋祉玉倒是又问:“朕一直给磐磐留着那件水靠,磐磐可要下水舒展舒展?” 第90章   顾磐磐今天之所以能进宫,是因容定濯去了泽州,暂未归来。她借口进宫看魏王,就来给皇帝过生辰。她知道陛下这话连起来的意思。   顾磐磐看看隋祉玉含笑的眉眼,心也软成一团。虽说皇帝登基时已加冕,但顾磐磐想着,始终是隋祉玉的整生辰,满二十岁呢,她还是觉得是很重要的一天。   她不希望今天的皇帝不开心,毕竟是寿星。顾磐磐发现,她竟也想宠着皇帝,就什么也没说,任他安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她知道,多半就是在皇帝沐浴的青螭池里,那地方用来舒展其实不大够,但划几下还是可以。   这时,罗移却是进来禀报:“陛下,乔贵太妃那边派人过来,请陛下去用晚膳。”   顾磐磐看看隋祉玉。这个时候叫皇帝去用晚膳,当然就是为他庆贺生辰的意思。   皇帝虽说叫生辰从简,但照样会有人重视记挂着。就比如乔贵太妃,邢觅甄等人。   乔贵太妃与邢觅甄都叫人在宫中置办了皇帝爱吃的酒菜,派人去请皇帝用晚膳。   邢觅甄午时就派人请皇帝晚膳去她宫里,隋祉玉拒了,但乔贵太妃那边,隋祉玉不得不给乔萤面子。   后宫惯是看人下菜之地。只要邢家在,宫里就没人敢克扣邢觅甄,再说邢觅甄还掌着后宫里的部分权力。   乔萤就不同,隋祉玉对乔萤不闻不问,乔萤就只会是落个被人耻笑,甚至欺凌的下场,无论她曾经多么风光。   尽管隋祉玉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跟顾磐磐腻歪,但他想了想,还是说:“磐磐,朕要去一趟敬和宫。”   他正要说他一会儿就回来,捏着顾磐磐柔软的手,出口却是道:“你跟朕一起去。”   顾磐磐一愣,哪里肯,说:“这怎么可以。”虽说立后诏书是已下,但到底大婚仪式没有办。她和皇帝私下见面也就是了,要和皇帝堂而皇之去乔贵太妃那里,她是不去的。   隋祉玉轻声哄道:“见乔贵太妃没有关系。她是朕敬重之人的义女,名义为太妃,入宫前同朕的姐姐没有区别,人也知分寸,并不会多嘴。至于带你去的由头,可说是朕请你为她看看近日的毛病。”   顾磐磐听皇帝直说乔贵太妃对他来说是姐姐似的,也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说心里话,目光微动。她知道,她以后进宫做皇后,这些方方面面的关系本就得照应到。加之上回因为文女医的缘故,她觉得这位乔贵太妃并不算难相处,就颔首:“好。”   隋祉玉果真带着顾磐磐去了敬和宫。   抵达之后,出乎两人意料,竟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也在,是邢燕承。他过来给乔贵太妃诊视。恰巧与进门的皇帝二人撞了个正着。   太皇太后和乔贵太妃生了毛病都爱找邢燕承,反正皇帝这头也用不上两个太医,院使索性将邢燕承调到西药房。   没想到在乔贵太妃这里,几个人不期而遇。   乔萤也没想到,皇帝还会带个人来,而且是即将正式封后的顾磐磐。   她心下顿时还有什么不懂的,看来皇帝本打算与顾磐磐单独过生辰夜。   顾磐磐撞见邢燕承,虽然怔了怔,但她心里历来坦荡,并不觉有什么,就要打招呼。   “燕承哥哥”四个字本是她叫惯了的,此刻在口中却没能叫出。   以前是小姑娘,可以跟着好姐妹邢觅楹喊邢燕承一声哥哥。现在快要嫁人,当然就不能再这样叫。更何况,她是要进宫做皇后,以后更是君臣有别,顾磐磐想想,等邢燕承给皇帝请了礼,就道:“邢太医也在这里。”   这声“邢太医”,不止叫法比“燕承哥哥”生疏,语气也要更为客气,生生拉出无形距离。   隋祉玉和邢燕承都注意到顾磐磐称呼上的变化,两人心中自是各异。   邢燕承看看顾磐磐,答:“嗯,我过来给太妃娘娘施针。”   在理智上,邢燕承虽清楚顾磐磐的称呼与语气都是对的,她毕竟即将成为人妇,但从感情上,仍旧很难接受。   而隋祉玉却是知道,顾磐磐就算对邢燕承这样称呼,但两人的交情始终在,在顾磐磐心里,邢燕承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从上回,顾磐磐说医者地位太低,不够受人尊敬,举的例就是邢燕承,从另一方面也能反映出,顾磐磐心里对邢燕承的尊敬。   若是顾磐磐没有认识他,以邢燕承对顾磐磐曾经的攻势,顾磐磐最后多半是会跟邢燕承。   有些事情,不那样清楚也就罢了,太清楚,难免会对这两人之间的一言一行多留个心。   顾磐磐闻言关心道:“太妃娘娘怎么了?”   乔贵太妃道:“老毛病了,头有些胀痛。邢太医施针之后好多了,不碍事。”   邢燕承也就道:“陛下,贵太妃娘娘,臣先告退。”他离去前,又看了顾磐磐一眼。他当然也知道今日是皇帝的二十岁生辰,顾磐磐出现在宫中,显然是给皇帝庆贺。   且顾磐磐进宫前显然妆扮过,衣裙虽还是她喜欢的素纱,但她向来梳妆简洁,今日额间却画了殷红的四瓣梅,惯用的小巧耳珰,也换成随步摇曳的璎珞流苏耳坠,虽都是小小细节,却不难看出少女的心思——顾磐磐进宫见皇帝是自愿的,是欣悦的,她希望皇帝的目光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乔贵太妃与邢燕承约了他下回过来的时间,顾磐磐朝邢燕承点头示意,算是道别,邢燕承就先离开。   ——   乔贵太妃命人上酒菜。   顾磐磐还不怎么饿,吃了两口甜点,很快被乔贵太妃这里的酒具给吸引。   “娘娘这里的酒杯真好看。”顾磐磐由衷感慨。   是真的好看,比如她面前的酒壶和酒杯,是一套白玉与翠玉组成的酒具,玉质温润细腻,最主要是雕工精巧,白玉酒壶的壶身与壶颈形似半开的莲花苞,翠玉酒杯则如荷叶,端过来,酒里带着清新的莲花味,浮香袅袅。这样的酒具,怎不叫人酒瘾大起。   这是先帝盛宠,加之隋祉玉对乔萤照顾有加,两代帝王恩赐,乔萤收藏的精贵物件当然不少。   隋祉玉道:“酒更好喝。”不过,他又提醒顾磐磐:“你不可多喝。”   乔萤就说:“陛下,给磐磐的是才制的莲花酿,不易醉的。”   她又看看皇帝,说:“陛下爱喝梅花酒,你那是新开的一坛,你也尝尝啊。”   原来皇上爱喝梅花酒。顾磐磐还不知道,她看看乔贵太妃,又看了隋祉玉一眼。   隋祉玉用的剔透流光的纯净白瓷杯,便于观察酒的颜色,果然将酒盏送到唇边饮下。   乔萤的酿酒手艺很高,敬和宫里她自己喝的酒,大都是她自己所酿,少数才是进贡的。至于宫人酿的酒,她是从不喝。她自己做了,当然也会给皇帝送过去一些。皇帝当然也爱喝。   顾磐磐也将自己手里的酒饮下,这一喝,她觉得就没喝过这样甘醇而不烧喉的酒,和果饮一样香甜好喝,立即赞不绝口:“喝了娘娘这里的酒,我以后喝别的酒都要觉得无味了。”   乔萤见顾磐磐这样捧场,笑了笑,又叫人给顾磐磐另取了两种果酒来。   这三人倒也有话说,乔萤问起闻家上京的事,隋祉玉就跟乔萤多说了几句。待两人说完,见顾磐磐一直没声,隋祉玉转过来一看,就见顾磐磐白皙娇嫩的双颊上,犹如染了胭脂,饱满娇艳,素来清澈的黑眸却是目光迷离,也不说话,就是还在继续往嘴里喂酒。   乔萤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磐磐的酒量看来真不怎样!”这酒是有后劲儿,可也没这样大呀。   隋祉玉一看顾磐磐这个反应,自是道:“朕先带她回去。”乔贵太妃也不便再挽留。   乔萤就见隋祉玉走到顾磐磐身边,不是等侍女去扶顾磐磐,而是他自己将少女扶起:“磐磐,走了,跟朕回去。”   乔萤笑意微凝。   她觉得顾磐磐这小姑娘可真是幸运。她从没见过皇帝用这种眼神看一个女人,更没见过他这样去哄一个女人。隋祉玉将手放在顾磐磐身后的动作,充满了占有意味,无一不是在昭示,顾磐磐是皇帝的女人。   同样是人间祸水的样貌,乔萤觉得自己就是身如飘萍,一生都葬送在了老皇帝身上,但这小姑娘却是福运加身,与红颜薄命这样的词全然不沾边。   顾磐磐慢慢地起身,怀里还揣着一个酒罐,抱着不放,看来是想要带走。   这是个绿瓷酒罐,是只憨态可掬的大肚鸟,制得精细又可爱,罐子里又是新荔酒,香气四逸,顾磐磐抱着就不大想放手,低声对皇说:“娘,娘爱吃。”   她喊的娘,当然是指乔夫人。因为是荔枝酒,乔夫人爱吃。   隋祉玉看看这姑娘,连“娘”都叫出来了,那是真醉得不轻。不过若是没有真醉,顾磐磐也不会抱着别人的东西不丢。   还好乔萤只当顾磐磐说的是:娘娘爱吃。她就笑着道:“无碍,本宫爱吃,但磐磐喜欢,也可以带走。”   顾磐磐竟还知说谢谢。   隋祉玉就带着顾磐磐出了敬和宫,直接带顾磐磐到乾极殿寝殿,叫人去给顾磐磐熬醒酒汤。   他直接将顾磐磐带到龙床坐下,看看小姑娘,问:“磐磐,还记得朕今日是寿星么?”   顾磐磐眯着眼看看隋祉玉,她脑中混沌沌的,眼前也有点晃荡,但她还是想起来,是了,今日是陛下的生辰。   她就颔首,说:“我给陛下给过生辰。”   见顾磐磐醉成这样,还记得给他过生辰,隋祉玉摸摸她的脑袋,觉得他没有白疼这孩子。   当然,他不打算再让顾磐磐穿水靠游水,这时她下了水,也只会往下沉。   隋祉玉也不再指望寿星应得的待遇,今晚打算亲自照料顾磐磐,让顾磐磐在他这里睡两个时辰,喝了醒酒汤,稍微清醒再送她回去。   他又叫人打了温水过来,正要拿帕子为顾磐磐擦擦脸,这时罗移来禀,西南有军报过来,隋祉玉也没有离开寝殿,就在门口阅看奏报,作出示下。   见皇帝去了门外,顾磐磐看看这龙床,觉得这床可真是宽,殿里也格外凉快,让她想抱着那薄被去榻上滚两圈。   但她这时又看到桌上摆放之物,正是皇帝给她留的那件水靠。   是两人去敬和宫之前,皇帝就让人摆在这里,为她准备的。   顾磐磐迷迷糊糊想了想,走过去褪掉外裳,用力将腰间丝带一扯,裙子轻易就脱下来了。她拿过水靠,想把自己装进这件水靠里,但平时挺简单的事,今天对她来说有点困难。总是穿不上,让顾磐磐感到羞怒,想将这东西扔掉,但她想着今天是皇帝的生辰,还是慢慢地,努力地将水靠勉强穿在了身上。   隋祉玉回到殿中,就见顾磐磐身着白色水靠,正往龙榻边坐下,而她的纱裙被胡乱丢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那水靠将少女曼妙的身形勾勒得分明,峰峦秀耸,小腰如柳,随即她似乎打算往床榻更里边去一些,正从榻边往里面爬进去些,转过身去的时候,饱满挺翘的双臀,修长的双腿更是迷人。   顾磐磐终于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是他常用的那玄色丝绣引枕,她将发髻也解散,长长的青丝垂落在身后。面色比平时要红,是酒意所致,额心点缀的梅红,也让那张小脸更为光艳妩媚。   隋祉玉觉得呼吸窒了片刻,连步伐也似比平时沉重,他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醉态酣然的少女。   顾磐磐见他终于来了,倒是笑笑:“陛下,臣女已换……换好了。”就是穿得不平整,好些地方还皱着。她说着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说完,就打算歇息。   隋祉玉双眸轻轻眯起,眸光深如渊海,一开始他的确是认为顾磐磐是容定濯派来,因此只是想要跟顾磐磐春风一度,到了后来,他的想法渐渐改变,打算要给她名分以后再……   但他今日才知,世上有些时刻还真是难捱。 第91章   邢燕承离开敬和宫,却并未出宫,而是去了翊安宫,也就是慧妃主位的宫中。   邢觅甄见到邢燕承,立即将他迎进宫,道:“哥,你怎么才来?皇上是不是去了乔萤那里?”   邢燕承看看邢觅甄,没将顾磐磐进宫陪皇帝过生辰的事告诉她,只是道:“对皇上,你就不要抱任何希望。等容三姑娘进宫,你只会更难见到他。”   邢觅甄微怔,这也是她要找邢燕承的原因,她道:“哥,顾磐磐进宫一定会侍寝的,看看她那越来越会勾男人的狐媚样子就知道。哥……你说,皇上会暗中赐顾磐磐喝避子药吗?”   邢燕承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因听到“侍寝”二字,还是“狐媚”二字,道:“我也不知。”   “我不想看到顾磐磐有孕!”邢觅甄立即道:“哥,你也不希望看到她怀皇上的孩子,是吧?你想个办法,让她不能怀孕,好不好?”   邢燕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我还能在宫里留多久也说不准。”   顾磐磐进宫之后,皇帝很可能就要让他出宫,避免让他们再如今天在敬和宫这般偶遇。   “不会的!还有太皇太后在。哥哥的医术超绝,太皇太后如今那胸痹之症,还得哥哥才能缓解。焦院使不也将哥哥调到西药房?乔萤那头也总是找哥哥去。”邢觅甄很担心邢燕承不能再进宫。   “也许罢。”邢燕承知道,太皇太后还真可能不放他出宫。无论是为她自己的身体,还是为了谋算别的。毕竟顾磐磐做了皇后,太皇太后对容定濯抱的希望就小了,转而会寻找别的家族,比如邢家。   邢燕承清楚,上回在上江苑,太皇太后其实想要给他与顾磐磐下药,只是他发现那水不对劲之后,就没有喝。太皇太后见他没喝,也就没有给顾磐磐下。   邢燕承之所以没有喝,是因他不喜受制于人的感觉,不喜他与女人发生关系的时间和地点,会被旁人所掌控,且要被太皇太后所撞破。那种尽数受制于人的感觉,邢燕承从不会尝试。   邢燕承又对妹妹道:“立后大典之后,你应会晋为四妃之一。”   邢觅甄慢慢颔首:“嗯。”   无关帝王情爱。慧妃进宫一年,仍未列四妃之位,容家的女儿一进宫,却是皇后。皇帝不晋一晋邢觅甄的位分,怎样都说不过去。   而且,皇帝虽立顾磐磐为后,纯粹是他想得到顾磐磐这个人,却并不想向朝堂传递容家独大的讯号,因此,邢觅甄晋位分是必然。就算不幸邢觅甄,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   邢觅甄不知道,邢家刚躲过一场危难。   西北军在孝原军械被换之事,原本十分隐秘,谁知皇帝居然能查出端倪。禹国的滕术业更是险些坏事,幸而被滕术易发现,及时向邢家告了密。因此,西北军副都统单敏禾虽回到京中,邢家却已做好周全准备,杀了另外的证人,没有让单敏禾的指控成功。必然会闹出大岔子。   不能将邢家连根拔除,皇帝就得表面继续安抚。   邢燕承突然道:“你若是想通,想要离京。趁早告诉我。”   邢觅甄一听,当然不愿,道:“我是不会走的,哥哥你就别想了。”   邢燕承闻言,没再多说什么,自己转身就走。   ——   顾磐磐将水靠穿得歪歪扭扭,原本该在水中的装扮,她却是抱着皇帝的引枕半趴在榻上,一条小腿还微微翘起,瞧着有些好笑。   但是她的身段,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好笑。少女年纪不算大,却比许多二十来岁的少妇出落得更有致。   见皇帝没说话,他的脸又逆着光,顾磐磐也瞧不清他的表情,她索性转身正对着他,说:“陛下?”   隋祉玉从未这样悠闲地看过顾磐磐,因为,清醒着的磐磐,绝不会这样任他打量,总是会想方设法将自己遮起来。同是穿着这一身,清醒的她,肯定是会环着双臂,羞得侧过身去,哪里会这样任他看。   而且,这还是小姑娘自己趁着他去殿外时穿上的,他想都没想到。这……的确是份极好的生辰礼。   隋祉玉坐下来,抓着女孩的脚踝,慢慢将她拉近自己。顾磐磐微愣,若是清醒的她,这时就该感受到男人动作的侵略性,但喝了酒的顾磐磐想法异于平时,她也没觉得危险,反而翘着嘴角迎上去,喊道:“陛下。”   顾磐磐声线清而甜,但她平时说话并不算软,而是干脆利落。像这样说话喊得软软糯糯的,倒是难得。   隋祉玉眼中浮上笑意……磐磐喝醉酒的样子也太乖。叫她做什么都答应。而且很大胆,平时绝对不愿做的,现下也很好说话。真是叫他喜欢。   他就开始坏了。薄唇在她纤细的颈项游移片刻,抬起头来,与她对视,说:“磐磐,来亲一亲朕。”   隋祉玉在心里猜测,她会照做么?应该会。   果然,喝醉的顾磐磐既听话,胆子又大,她答:“好。”随着她音落,女孩香软的红唇也印上了隋祉玉的下颌,停留片刻,才慢慢移开。   隋祉玉觉得心也似漏跳片刻,她主动亲吻他的感觉竟是这样。他俯身紧紧将她压制着,强抑着想要在她身上恣意逞欢的冲动,说:“不够,磐磐。”   他开始教她,要她学习他的样子。顾磐磐果真按隋祉玉教的,轻吮了吮他带着梅花酒香的唇,小小的舌尖又将他棱角分明的唇形勾勒,笨拙而认真。   天雷地火。隋祉玉闭了闭眼,从不知她这样会引诱,呼吸变粗,很快夺回主动权,惊得她一声低呼,被他抱着在这宽阔的龙床滚了几圈。   顾磐磐尝到辛辣的酒气,还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她这身水靠倒是保护了她,遮得还挺严实,哪里都是遮住的,比她的薄纱裙子结实,他倒是有些无从下手。   想起乔慈衣一生颠沛飘零,未成婚,便有了孩子,更是生受与女儿分离之痛。隋祉玉想了想,若顾磐磐今晚就承了宠,难免要喝避子汤。皇后的孩子怎能提前出世。   他可不想让顾磐磐喝避子汤。因而,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叫嚣,还是决定用别的方式。便慢慢说:“磐磐,帮朕。”   顾磐磐愣愣神,帮?怎样帮。她疑惑地看着皇帝。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的手,她的手比他的小多了,柔若无骨,洁白纤细,握在手里,便有一种心情上的满足感。   顾磐磐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直到被他引导着,朝他越来越近,不让她的手再离开。   隋祉玉薄唇间轻嘶一声,脸上神色并非一贯的高贵而清冷,而是半眯着眼,看着顾磐磐,仿佛极为满足,又仿佛完全不满足,要将她整个吞下去,才能稍微缓解他此刻想要逞凶的打算。   顾磐磐醉眼朦胧看看他,道:“陛下……”   临近月半,月亮格外圆,月光如水倾泻,一地清明。顾磐磐也看着隋祉玉,他离得近,男子仿若刀裁的鬓角,狭长微垂的眼睫,脸颊宛如精心雕琢,都让她看得有些怔忪。   隋祉玉没想到顾磐磐的手,能带来这样的感觉。顾磐磐喝醉的脑子则有点反应不大过来,只是他怎样要求,她便怎样做。   过了不知多久,顾磐磐可怜巴巴道:“手软得很。想歇息。”   隋祉玉看看她此刻的模样,又爱又怜,哄她道:“磐磐再坚持片刻,很快,很快。”   顾磐磐初时真的信了,后来她才终于知道,他就是哄她的,根本不是片刻,一点也不快,半分也不快,这实在是个漫长的过程。   她的水靠不知何时被脱下来,但她里面还穿着诃子和洁白的亵裤,隋祉玉没有多看,就怕看了把持不住,只是一径抓着她的手。   又过了许久,顾磐磐又发出低低的呼声。隋祉玉却是睫毛低垂,喉咙里一声舒服的喟叹。   听到他的嗓音,就算是醉得云里雾里的顾磐磐,竟也有些心跳加快,脸越发地红。   隋祉玉离开了榻上,拿被子将顾磐磐遮好,叫人送裤子进来。他给顾磐磐做了擦洗,见她昏沉沉入睡,便独自去了青螭池中。   隋祉玉洗完后,随意披着白色衣袍,高大的身影回到榻边,看着已然入睡的姑娘。   他可没有丝毫的睡意,拿着奏折就在不远的桌案旁看,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顾磐磐又醒来。他便端来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顾磐磐,以免她明早头疼。   顾磐磐这时已清醒多了,她之前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经过她的反复思索,觉得好像不是做梦。   等顾磐磐喝了醒酒汤,她看看皇帝,便忍不住问:“陛下,我先前是不是……已侍了寝,我们已经圆房了?”   隋祉玉沉默片刻,笑了笑道:“磐磐,还没有。”   这样就算侍寝?他根本就还没开始。真侍寝的时候,她不知要累多少。按照顾磐磐这样怕疼的,哪有她现在这样轻松。 第92章   并没有吗?顾磐磐记得不大清楚,见皇帝穿着一身浅色细葛中袍,身上还有他常用的澡豆淡香,显然浴过身,她又睡在龙床上,她以为他们已经……   听到与陛下没有圆房,顾磐磐过急的心跳缓和了些,慢慢舒出一口气。没有,自然是最好的。   “磐磐感觉好些没?头还晕不晕?”隋祉玉又问她。   顾磐磐答:“头还有点晕,但不算难受。”   她又道:“我的酒量实在太差,说好给陛下庆生辰,居然……”居然就喝醉了,把寿星扔在一旁,自己在这睡大觉。   顾磐磐原本准备的生辰礼物,是一支舞,她觉得皇上一定会喜欢。她已忘记自己穿过水靠卧在皇帝床上的事。   “你的确酒量不佳。”隋祉玉安慰她,眼中含笑:“不过,磐磐万勿自责,朕对今日的生辰礼极为满意。”   极为满意……顾磐磐微微诧异。能令陛下这样满意,所以,他们先前……?   她难免惴惴不安问:“陛下,我们先前……到底做了什么?”   隋祉玉在她耳边低低道一句。怕她不懂,还描述兼解释了两句,说:“辛苦磐磐。”   顾磐磐理解过来皇帝的意思,简直不敢相信,随即羞愧得抬不起头,难怪她总感觉自己的手怪怪的,她此时似是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仍说不出话。   见顾磐磐羞成这样,隋祉玉又是开解:“磐磐,诏书已下,朕就已是你的夫君,为夫君如此,天经地义。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   顾磐磐总觉陛下这话意味深长的,意思是,这不算什么,只是个开头?她心横一横,想着总比会有身孕的好,就不再去想已发生的。岔开话道:“皇上命人送臣女去鸿停馆吧。臣女想去乔夫人那里住。”   乔慈衣原出自贺州乔家,并且是顾磐磐姨母的事,已在京中传开。有这个姨母身份作为掩饰,顾磐磐见乔慈衣更不用避忌什么。且皇后姨母的身份,皇帝要赐恩于乔慈衣,也更方便。   连带顾磐磐的母族身份也得到解决。因此,顾磐磐别提多感谢隋祉玉。   “好。”能真心为顾磐磐好的人,其实也不算多。因此,隋祉玉并不反对顾磐磐亲近乔慈衣。   天色已不早,隋祉玉这就派人将顾磐磐送去了鸿停馆乔夫人处,自有人暗中守卫。   ——   第二日,顾磐磐起得有些晚,她才梳洗好,就隐隐听到门外容叶的声音,有“相爷” “伤”……这样的字眼。   顾磐磐立即起身,将容叶唤进屋里,不敢相信地问:“我爹受伤了?怎么回事?是遇刺还是怎样?”   容叶就说:“姑娘别担心,相爷的确遇刺,但只是受了很轻的伤。”   没见到父亲本人之前,顾磐磐哪里能不担心,尽管容叶这样说也无济于事,她立即就要回相府。乔慈衣自是不会拦着顾磐磐,可她也没有去看容定濯的打算。   顾磐磐本想带着乔慈衣一起,但见娘亲没有这个意思,只好自己离开。   顾磐磐回到府中,急急去往容定濯的院子,在院里却被拦下。   顾磐磐有多受容定濯的喜爱,相府的人都看得到,更何况这位还即将是当朝皇后。顾磐磐要看容定濯,自然会放行。但容镇道:“三姑娘稍等,二爷在里面,等二爷与相爷叙完话,就请姑娘进去。”   听闻容二爷都来探望,顾磐磐心里越发焦急担心,是有多严重的伤情,让她二伯这样早也来了?   容定泱的确在弟弟房里,正问:“这次行刺会不会是皇帝所为?为着河东盐区的事。”   容定濯微揉了揉眉心,答:“应当不是皇帝。”   这些天为着河东新开盐区,朝中的确颇多争执。皇帝要大力扶持河东和蜀中盐区,容定濯本人实则并未怎样反对。是户部尚书苏庆华和沿海几个上州的刺史最为反对,以他的名义纠集了一批官员。苏庆华为容定濯办了不少事,一贯算是忠心,他也就没怎么管。   容定濯又道:“如果是皇帝,一定会有更缜密的安排,不会让我只是受皮外伤。”   容定泱道:“这次刺杀,杀手如此之多,若非是你,也未必有谁能只受轻伤。而且皇帝也不想你死,警告罢了。”   “嗯。”容定濯道:“我已派人在查。”   容定泱颔首:“我先走了。”   容定濯道:“二哥近来也多小心。”容家是一艘整船,要行驶得平稳,除了他这如今的掌舵手,其他人也很重要。   “我会注意。”容定泱又看看弟弟,先离开了。   顾磐磐看到容定泱从父亲房里走出,上前请安道:“磐磐见过二伯。”   她二伯这位陈国公府世子,顾磐磐也很少见到。不过,她知道二伯和大长公主收养了容初嫣,但进宫为后却是她。她拿不准,二伯是否和祖父祖母一样,对她不满。   还好,容定泱只是看看顾磐磐,说:“进去吧。”   顾磐磐赶紧去看父亲,见父亲并未如她所想的卧在床上,面色并不见颓靡,心下略放心些,就问:“爹爹,您伤到了哪里?”   容定濯看到女儿这样急切的样子,一颗心都跟泡在温水里似的,柔声道:“磐磐不必担心。爹没有大碍,只是手臂为剑风所伤。”   顾磐磐又给容定濯把脉,见他气血也充盈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追查凶手的事,容定濯都让顾磐磐安心。   ——   隋祉玉对昨晚顾磐磐给的生辰礼倍加满意,第二天的心情自然就不错。   不过,今日朝上争执最大的,还是关于新盐区之事。皇帝大力鼓励河东与蜀中产盐,并要在东南开设盐区,为新盐业给予诸多优抚之政,损及老盐区的利益,而老盐区几乎全是容党掌控,可说全国盐价皆在容党操纵之中,即便之前被查办了数名涉盐官员,还是没有动摇根基,但如今皇帝采用开设诸多新盐区的方式,截容党之利,容党当然要反对。   而且,皇帝不仅扶持新盐区,新的盐铁使裴渡在辽东盐区查案开刀,更是让不少官员心中惶惶。   隋祉玉高坐在龙椅上,任底下争论不休也没有半分动摇,尤其是今日早朝,容定濯还不在场,他更是轻飘飘地叫了退朝,新盐区是必然扶持,任反对党怎样争都没有用。   退朝后,隋祉玉走在廊下,秀丽的眉眼带着两分戾气,道:“贪心不足的东西。”   罗移知道皇帝说的是反对新盐区的官员,知道这些人皆已列入陛下的剪除名单,要一个一个地收拾。   沈嚣来禀:“陛下,容相去泽州回京的路上遇刺,不过伤得不重。”   隋祉玉微微诧异地挑眉:“他还会受伤,是真是假?”   沈嚣道:“容定濯当初随容元齐南征的时候,何等威风,这些年虽任文臣之职,但武艺应当是没有落下,且他身边的高手那样多。遇刺是真,但受伤……就未必是真。”   隋祉玉亦是这样认为,淡淡道:“多半是容定濯又想对付谁,自己策演的一出戏。”   沈嚣颔首:“极有可能。”   隋祉玉不再关心容定濯是否在演戏,总之,盐价与粮价这两样必须要压下来。   隋祉玉就又道:“今年多地水灾,对粮食收成影响甚巨,该赈济的要赈济。且要注意边关屯粮,要命人在暗中严查,绝不能发生官员将领在边地低价收粮,高价转卖之情形。”   “是,陛下。”沈嚣答。这几年明着财政收入丰厚,但百姓过得越发艰难。粮价看着高,可种粮的农户却是半年也没有得到好处,利润都进了官员豪商的口袋。   隋祉玉想起来,又问一旁的沈嚣:“上回命你查的陇中私卖戍军屯粮贪墨一案,那事是否跟容定濯有关?”   “此事与容相无关。”沈嚣知道,虽然皇帝自诩不会因为要娶顾磐磐,就对容定濯心慈手软。但沈嚣还是希望容定濯少沾惹些事,以免皇帝真要动容定濯的时候,顾磐磐难做,皇帝也就难做。   沈嚣又看看皇帝,觉得皇帝还是低估顾磐磐在他心中的分量。   这时,有人来禀:“陛下,月摩国佘知公主求见,说是有话对陛下禀。”   隋祉玉微微诧异,这位佘知公主可说是偏内向孤僻,虽是公主,但在月摩国一行来使中,远没有乔夫人和白确引人注意,竟会专程求见他。自是说:“传公主。”   ——   顾磐磐见父亲的伤势并不重,又要与幕僚议事,就先回到自己的院子。   少女离开后,容定濯却叫来容镇,道:“去请乔夫人过来。”   顾磐磐昨晚宿在乔慈衣处,乔慈衣是知道他受伤的,但那个女人半分反应都没有,连跟磐磐一起走一趟的意思也没有,容定濯自是不悦。   没过多久,乔慈衣就被“请”到了相府。当然,这个“请”,其实是强制的,她不愿来也得来。   乔慈衣第一次到顾磐磐如今住的地方,四下略作打量,便见此地屋宇雕栏玉栋,又不失气象威严,不愧是权相府邸。   容定濯院子里的护卫也是头次见到乔慈衣,心中更是震惊。这位传说中的乔夫人,果然与三姑娘长得极为相似,但是又绝不会让人将她们错认。   容三姑娘就像花苞新绽,艳色初露,清新娇嫩,又如琉璃般的明洁生辉,让人还期待着她的袅袅盛放。   这位乔夫人则是绽得正艳,光华四照,明明是不怎么起眼的妆扮,但那不经意流露的女人风致,实在是叫人难以抵御。   乔慈衣有些不安,不知容定濯又想做什么。见到这个男人,她只是假作不知他受伤,道:“相爷找我有何事?”容定濯的无礼,让她在已不再谦称为“妾”。   “我受伤了,你知道。”容定濯声音平静。   乔慈衣做出略显讶然的神色:“那我还真是不知。毕竟相爷看起来,比常人还要康健。”   容定濯险些被她的话气笑,盯着乔慈衣,目色幽深。他慢慢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乔慈衣微微一怔,对这男人的冷嘲热讽有些习惯,没有接话。   容定濯道:“听说我受伤,你恐怕心里还有些高兴罢?是不是还想过,希望我重伤,伤得都不能来纠缠你,就更好?”   乔慈衣心跳如鼓,道:“相爷这话,把我说得也太恶毒。我只是觉得,我和相爷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应过多追问。”   “没有特别的关系。”容定濯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行刺的人已被抓住,很有可能与月摩国有关。”   乔慈衣闻言微怔,定定神,说:“相爷,这样的事得讲证据,可不能凭空污蔑。月摩国乃偏隅之地,岂敢冒犯相爷,咱们也没有动机。说来相爷在朝这样多年,得罪的人,损折的人,都不在少数吧?要论起恩怨,是怎样数也数不到月摩国的。”   “……你要动机?”容定濯见乔慈衣这一番维护月摩国的做派,冷声一笑,挑起她的下颌,说:“你不就是白确的动机?”   你不就是白确的动机?——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但听得懂的人,自然就听得懂。   乔慈衣眼皮一跳,立即想挣开容定濯的控制。   容定濯观察着乔慈衣神色的细微变化,放开她,低沉道:“怎么,跟了哥哥还想要跟弟弟?”   他的话刚落,就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屋里的两个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乔慈衣自己,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打这个动动手指可以轻易捏死她的男人。   乔慈衣的力气于容定濯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痛。但被人甩耳光这样的事,对这少年得志,一路青云,如今更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来说,当然是头一回。   乔慈衣没敢去看容定濯的脸色,略微侧过身,身体微颤,等着他的报复。 第93章   气氛沉默得压抑,过一会儿,乔慈衣还是没见他动作,便飞快看容定濯一眼。   容定濯也看着乔慈衣,他的目光难测,深沉得有些吓人。   乔慈衣知道自己太冲动,以容定濯这些年的大权在握,哪里容得一个女人如此。她就是这几次被他欺得厉害,下意识就……   这样的感觉有些煎熬,乔慈衣就慢慢闭上眼,将侧脸露给他,就像是等着他打回来。   乔慈衣很快却感到自己打他的那只手,被一只粗砺的大掌握住,他抓着她的手在看,像是在琢磨,是将她打人的这只手腕折断好,还是用别的方式来惩罚。   容定濯看的却是乔慈衣的蔻丹。月摩国的女人很爱染指甲,乔慈衣的指甲染着红色蔻丹,纤纤十指,娇柔又妖艳。但容定濯记得乔慈衣少女时不喜欢染这个。   乔慈衣微愣后,就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他手上劲力一重,真有将她手腕折断的气势。乔慈衣疼得微微蹙眉,她就说,这个手劲儿,容定濯还好意思污蔑月摩国行刺?   容定濯又上下打量乔慈衣,她的衣衫,头饰也都是月摩国的扮相。额前珠玉垂落,将漂亮白皙的额头也遮住,裙子是月摩国的花间裙,纱质头巾,在容定濯看来,全是她与其他人远走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越看越觉碍眼,道:“你不为你自己打算,也得为磐磐考虑。你如今既是贺州乔家的女儿,回了大允,就该换成大允的装束。”   乔慈衣对穿戴什么都无所谓,便没有说话,也不明白容定濯还管她穿什么?他可真有闲心逸致。   门外这时有人轻扣了扣门,道:“相爷,段二姑娘过来求见相爷,似是给相爷送东西。”   这人的声音,有一种小心到有点惧怕的感觉,毕竟,屋里这位是相爷找了十几年的女人。府里的守卫也拿不准,这女子在相爷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若是不重要,为何坚持寻找?就怕这般禀报,坏了相爷的事。但段二姑娘也算是特别的,能在相府走动的外姓女子可不多。   乔慈衣闻言微愣,段二姑娘?就是要给容定濯做续弦的段二姑娘吧,她看容定濯一眼,眼底透露的意思很明白,觉得他实在坏。一边要娶名门出身的清白小姑娘为正妻,一边不放过她这样被他看不上的“放荡”女人,两头都要占着。这让她更觉得羞耻。   容定濯看看乔慈衣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放开她的手,朝着门外道:“不见。让她回去。”   乔慈衣真心建议:“相爷还是见吧。”哪家没有联姻的事,容定濯这样的身份更应如此吧。   乔慈衣这句话让容定濯神色愈发冷,他将乔慈衣将扭身一送,她便仰面躺在一旁的金丝楠桌案,他又抬起膝盖,强行分开她的腿。   乔慈衣一愣,知道他这意思,是现下就要拿她宣泄。她极力挣扎:“相爷不是受了伤?不怕伤口绷开?”做这事本就是耗肾精的,他不是声称受伤?不怕变得更虚,或者伤口绷了失血过多?   “你还会管我的伤口是否绷开?”容定濯冷着一双眼,笑意带着淡淡嘲讽。   乔慈衣道:“我也不想管,但相爷若因此加重伤体,我不知会被容家的人怎么处置……”   容定濯倒终于说了一句似是安抚她的话:“放心,没人会处置你。”   乔慈衣正是无法放心,还好,门外这时又响起让她松口气的声音:“相爷,老夫人和二姑娘也过来了。已到了大门,下了马车,正向院子而来。”   卫老夫人亲自过来,显然是听说儿子受伤,放心不下,要亲自过来看看。毕竟容定濯受伤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护卫特地提前来报信。   容定濯蹙蹙眉,看看乔慈衣,这才将她拉起来,让人从后门将她送走。   ——   佘知公主被引入乾极殿,她上前拜见皇帝,说:“佘知见过陛下。”   佘知公主的存在感再低,她也是个公主。隋祉玉道:“公主有何事。”   “陛下,月摩国被人所利用,参与了此次行刺相爷的逆行。”佘知公主直言不讳。   “你是说白确被人所利用?”隋祉玉问。   “不错。白确认为容相欺凌老师,因此昏了头,出此下策。”   佘知公主口中的老师,自然是乔慈衣。她的大允语言和文字,还有天文星象,都是乔慈衣所教授。   “你将此事告诉朕是做何意?”隋祉玉问。   佘知公主抬头,看着皇帝:“我想请陛下帮帮白确,以免连累月摩国承受容相的怒焰。作为感谢,我愿将一个秘密进献给陛下。” 第94章   隋祉玉没有立即回答,只不疾不慢道:“你先说说,白确行刺容相,被谁所利用?”   佘知公主便说:“据我所知,是崇阳郡王。有一回,白确随老师去启恩寺途中,崇阳郡王现身过,跟白确说了好一阵话。白确那次回来后,就开始打探容相行踪。”   崇阳郡王?隋祉玉未置可否地略微颔首。的确说得通。   在太皇太后千秋那天,崇阳郡王与一对波斯姐妹花欢爱,“不小心”摔破了头,那阵子就吃了些苦头。更倒霉的是,崇阳郡王脑袋刚好些,竟又染了花柳病,遭了无数罪。   崇阳郡王大抵也是回想过,发现他是从调戏顾磐磐那天开始倒霉,后面知道顾磐磐竟是容定濯的女儿!崇阳郡王不敢当面挑衅容定濯,可不得处心积虑借着其他人报复。   佘知公主见皇帝相信她的话,这才放心。   就听隋祉玉又问:“公主说的秘密又是什么。”   佘知公主便说:“陛下也知,月摩国原本就算花卉之国,其中黄曼陀罗、火麻花、阿芙蓉,另有一种月摩独有的白纯子,多少有致幻之力。”   她一鼓作气:“可数月前,有商人来到月摩国,将这些花收走不少。我暗中派人查探,才知那些商人都来自大允,他们收这些花,是要做一种仙方逍遥散。这逍遥散比五石散的效力更甚,据说吸食之初,灵台清明,随即让人飘然若仙,神魂得登极乐。且一食即会成瘾,将人心智毁于一旦,并损其体魄,使人渐渐身若槁木。”   “这些个所谓仙方逍遥散的原料,都一起进入大允的西北境,只是不知到底流至何人手中。若是在军中将领,或是一些要职中传播,实在堪忧。”   “竟有这种东西。若公主所言属实……”隋祉玉目光深暗,慢慢道:“那公主前些日子为何不说,至今才说。”   佘知公主忙上前几步,朝隋祉玉跪下,道:“陛下千万息怒,我是想将线索查得更明了,再向陛下禀报。”   她又膝行向皇帝靠近些,道:“而且,自从那些商人离开,我已劝谏父王,让他将月摩国余下的奇花捣毁,不再栽种。”   佘知公主原本面容姣好,但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气质又清冷,加之公主身份的傲气,让她历来给人一种距离感。此时少女几乎跪到隋祉玉脚边,仿若高贵的天鹅垂首,极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与怜惜。   可惜,隋祉玉并不为所动,气息甚至更为冷峻,他捏住佘知公主的下颌抬起,看了看这少女的表情,佘知公主等的就是这一刻,双眸似是含着惧意与羞涩,却是大胆对上皇帝的眼睛。分明就有蛊惑之意。   隋祉玉嘴角微挑,沉声道:“公主,将你的心计收起来,在朕面前没有用。你提供线索?那的确既能立功,又能叫朕被你们牵着走,成为一把刀。”   他放开她,直言道:“白确行刺容定濯,是你挑唆的吧。公主对本朝之事所知甚详,远道而来也敢在大允生事,倚仗必然不小。说罢,是谁授意你做这些。”这可是想要同时除去白确和容定濯。   佘知公主闻言,骇然道:“陛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皇帝的声音犹如淬着冰:“勾沉司会让你懂。”   佘知公主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帝,浑身感到彻骨的寒意,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勾沉司来审她,不管怎样说,她也是一国公主。进了勾沉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各种刑责加身,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佘知公主突然明白了,她颤着声音道:“陛下是已知逍遥散之事?”结果她自投罗网?让他有由头拿她逼问?   隋祉玉道:“公主还算明白。逍遥散就是你们所制罢。”敢用此等药物毒害大允官员,自然就要承担后果。   隋祉玉知道佘知公主不会轻易说出与她合作之人,道:“带下去。”李樘迅速近前,将佘知公主带走。   ——   顾磐磐隔几天就会去看一次爷爷。顾迢龄住的是顾磐磐进宫前住的院子。   祖孙两人原打算在京里开一家医馆,但顾磐磐如今要入宫,更重要的是,皇帝采纳顾磐磐的建议,打算扶持医学,教习厅扩招之外,且在各上州广开官办教馆。   顾迢龄便不打算再经营医馆,而是决定要去教授医术。因此,他现今在京中也算闲着。   顾磐磐这天看完顾迢龄,回家途中下车买了杨梅凉糕,正要又上车,却见不远处有人在议论什么,还有一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正在啼哭。   顾磐磐过去看了看情况,是个小小的男婴,眼中赤黄,皮肤也是橘子色,连手足心都是黄色,身体亦在发热,比寻常黄疸要严重,她又给男婴把脉,见其腑内湿热,肝脾不和,皱了皱眉。   芡实就问:“姑娘,这孩子怎么了?”   顾磐磐道:“他这……并非寻常黄疸,需得立即救治。”她从前看过的一本医案上,就有婴孩因此夭折。   周围的人就说,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有注意到是谁把这孩子遗弃于此,有大半日了。是有人故意抱到这里丢的,也许就是知道这是个病孩子,医治不起,或者已经放弃,又抱着一丝希望,寄望于这里人多,有人愿意帮忙治这孩子。   顾磐磐见无人管这个婴孩,打算先把他带回去医治。治好之后,交给父亲处理。   虽然顾磐磐不是第一次捡孩子,之前她就捡过魏王,但这样小的孩子,还是第一次捡到。   顾磐磐担心被人看到误会,自己先乘马车离开,才让侍卫去抱走那个孩子。   顾磐磐带回一个孩子的事,立即向容定濯禀报,容定濯很快来到顾磐磐的院子,倒也没有反对。无人要的弃婴,在容家的死士里面,并不乏这样的来历。   顾磐磐不是自己医治的,而是请了爷爷过来住在府中,调整了三次方子,将这孩子医了好些天,终于有了好转。   捡到这个弃婴以后,顾磐磐决定自己先建一个养病坊。她现在有田有铺,进益颇丰,不久又要进宫,更用不着银钱。就从名下划出一处宅院,让顾迢龄招揽了几名医士和仆役在此,还给安排了一个管事的人,每日给一定人数的病人义诊,她想看看这样一个养病坊到底需耗多少银钱。先算一笔帐,再给皇帝禀报。   顾磐磐这头忙着养病坊的事,钦天监将立后大典的准确日子也算出来,是在八月,黄道吉日,于帝后皆是大吉。   顾磐磐想着自己不久就要进宫与陛下在一起,但她爹娘这边,始终叫她放心不下。   她就主动去问容定濯:“爹爹,您与娘亲……你们现今情况如何了?”   容定濯这两日也忙,自是安抚她:“磐磐不必管我和你娘之间的事,你娘只是不记得她与我的当初,我会帮她记起来。”   “可您以前就对女儿说,说你们分开是因为误会。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误会?”顾磐磐可记得清楚。   “是因为误会,一时也说不清楚。”容定濯道:“磐磐不要管,我会跟你娘解释清楚。”   见容定濯并不说当年情形,顾磐磐知道追问也没有用。   乔慈衣不知佘知公主是被勾沉司带走,只当其失踪。问白确,白确称其也不知公主去了哪里。因此,乔慈衣这些天一直都在担心佘知公主的情况,连陪着顾磐磐逛街,也有些心不在焉。   顾磐磐索性将乔慈衣带回相府,她想给乔慈衣看看,容定濯亲手画的那些乔慈衣的画,让娘亲看看父亲的心意。   而在此时,皇帝盼望许久的母族闻氏一族,也抵达京师。 第95章   乔慈衣原本不愿去相府,可架不住顾磐磐撒娇。   不过,有顾磐磐在,她也不担心见着容定濯会怎样。因为容定濯在顾磐磐面前,惯来要维持他好父亲的形象,他是绝不会让顾磐磐知道,他私底下是怎样欺她。   顾磐磐知道,父亲的书房是机要之地,但是还好,她后来又找过容定濯要看画,知道娘亲的画像都不在书房,而是在储云阁,专门存着母亲的画。   顾磐磐径直带着乔慈衣去了储云阁,一走进去,就见这屋内悬挂着好几幅乔慈衣的画,并且旁边的檀木架上,还有多个寸画匣,可见里面还有很多画。   乔慈衣目光从墙上的女子图上扫过,其实有些心神不宁,她并不知顾磐磐是要带她来看画。   容定濯正巧在书房,听人来禀说顾磐磐带了乔慈衣进府,立即也过来储云阁。他走到阁外,就听到顾磐磐在说:   “娘,你看,左边这些画,都是爹爹与您分开以前画的。右边的十多幅,是您离开以后,爹爹每年就会画一幅新的。”   顾磐磐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白,每年都在画,说明父亲一直都在想念母亲。   乔慈衣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中女子十多岁的样子,发饰是少女妆扮,坐在溪水边,裙子被撩起到膝盖的位置,赤着双脚,放在溪水中乘凉。神色是笑着的,从画看起来,倒是很开心。   乔慈衣自己画画就不错,当然能看出,这画画之人技法着实高明,连裙子的每一丝褶皱,溪水的水纹,都处理得圆恰自如,也不可谓不用心。   但是乔慈衣却没有什么感动的感觉,看到这样多画,她反而在微微发抖。   以前掌教也喜欢给她画像,画了还会让她一起看,可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男人自己戴着面具,从不在她面前展露真容,却不容许她在他面前戴面纱,也不容许她有任何隐瞒他之处。她所有的秘密他都要向她身边的人了解知晓。   乔慈衣还记得,随着她慢慢长大,她能感到掌教看她的眼光越来越有压迫感。她快满十四岁的一晚,突然从梦中醒来,就见掌教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   但她知道掌教是成了亲的,另有妻子,因此,不论掌教对她表现得有多温柔,她从未动心过。幸好掌教并非也生活在岭南,出现的时候并不多。   乔慈衣最庆幸的,就是顾磐磐没有替代她留在教中,一想到女儿可能遭遇自己曾遭遇的,她就后怕不已。   顾磐磐发现乔慈衣的异样,问:“娘,您怎么了?”   乔慈衣愣神片刻,说:“没什么。磐磐,我们出去吧。”   顾磐磐错愕:“就不看了?”有很多画像她还没取出来。   乔慈衣只好笑笑,想了个很好的理由,说:“跟你一起看这些,你让娘怎么好意思。”   顾磐磐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也若有所思笑了笑。也是啊,要是皇上私底下给她画的画像,要她一张张跟娘亲讨论,她也会不好意思吧。   她就说:“那娘亲,我出去等您,您一个人在这慢慢看。万一您看着这些画,能想起和爹爹的过去呢?娘亲看看,这些画里边,您笑得多高兴。”   顾磐磐说完,果然就先离开。正好这里临近明心池,她到池边走走,让母亲一个人在储云阁看画,好生回忆回忆。   乔慈衣见叫不住顾磐磐,不忍心让女儿失望,索性真的开始看这里的画。万一就像磐磐所说,能帮她想起什么。   她先看了第一幅溪边图,就见画上还题了几句小诗,根据诗词,发现这条溪原来是在龙母庙附近,且是她和容定濯在龙母庙上香,所以,她那个时候还真的跟容定濯在一起。   乔慈衣将墙上四幅画都看过,很快从匣子里拿起另一幅画,她突然察觉到屋里还有人,转过去一看,就见容定濯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到来,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是了,这位容相爷每回见着她,总是高高在上,对他们的过去不屑一提,容色轻蔑的样子。所以,乔慈衣实在也不明白,为何这个储云阁会存在,更想不通容定濯为何要画她。   她见容定濯目光沉沉,慢慢放下手中的画,道:“我不是故意动相爷的东西。”   容定濯沉默走到她面前,才道:“你也知道,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乔慈衣觉得这话似乎说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她也没有深究,就想要出去找女儿。她实在没想到,就顾磐磐离开的这么一小会儿,就能招惹来这尊大佛。   容定濯脚步却挪了挪,正巧挡住她出门,他低头看她,道:“跟女儿一起看不好意思,跟我一起,总可以吧?”   乔慈衣抬起头,撞上这人的视线,他来得这样早?都在外面偷听到她和顾磐磐说话了?   若非乔慈衣知道顾磐磐的个性,都要怀疑是不是这父女俩故意串通好。   乔慈衣正要拒绝离开,却被容定濯捉住手腕,他从后半搂着她,强迫她将那幅画再打开,告诉她:“你手里这一幅木棉花海,我们就是在这里有第一夜。想起来什么没有?”   这幅画跟其他画不同,是用朱砂画的木棉,艳艳灼灼的,让人目光也似着了火。画中女子也是一身红裙,似乎这木棉花的花中仙,仙姿缥缈,不立即捉住,就要飞升而去。   容定濯忆及过去,也有些分神,乔慈衣看着这满眼的艳红,更是面色一变,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帮她回忆,慌忙道:“我不记得。”话虽这样说,这些红色木棉却像有生命般,似是在她眼前晃动。   乔慈衣脑中突然有种胀痛感,被容定濯紧紧按在他胸膛前,她渐渐似记起,的确是有这样的一片木棉花海……   她便猛然抬起头,看了容定濯片刻,又赶紧低下头不再看这人。她有种怪异感觉,有些怕想起来。   容定濯也察觉到她的异样,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外面顾磐磐和芡实说话的声音,想了想,只按下话语,从旁边的月华窗轻巧一翻,就先行离开。   乔慈衣看了看男人身影消失的方向,慢慢收回视线,去迎接女儿。   ——   皇帝早就赐下临峰街的一处宅院,也是曾经的汝阳侯府,作为闻家的住处。   这日,隋祉玉早早便衣出宫,与三舅舅闻秋一起,在闻府的新宅子,一起等着闻家的马车。   天家是亲缘最淡薄之地。连父子也能反目,皇帝自然会在母族寻找亲情。   闻老夫人一行抵达时,隋祉玉亲自来到了门外。隋祉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祖母,但并妨碍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亲人。   闻老夫人已是满头银霜,皮肤非常白皙,穿着很是质朴,一身淡青色的长衫,但是细看衣料质地,还有她手上冰润的翡翠镯,以及她身上的书香气质,可知这是贵族人家的老太太。   闻老夫人看着站在庭中迎接她的隋祉玉,怔怔地看得眼都舍不得移。被儿子闻秋提醒,才想起来要见礼,隋祉玉当然免了她的礼,道:“外祖母辛苦。”   当年太子妃的身份何等荣耀,悯太子妃在闺中时就是闻家最得宠的女儿,被闻老夫人当眼珠子一样爱着的娇女。   听闻悯太子妃追随太子而去的死讯时,闻老夫人简直心胆欲裂,这些年来,闻老夫人无时不牵挂着爱女留下的唯一血脉,如今亲眼见到这个外孙,心情激动,难以言表,一时竟是险些生生晕厥过去。   见老人家情绪起伏过大,隋祉玉忙上前扶住闻老夫人,道:“外祖母途中劳累,务必保重。朕原说想去巡视东南水师,顺道至泉州,接您上京。谁知一直未能从京中抽身。”   闻老夫人这才终于确认自己真的见到了外孙,忙道:“哪里用得着陛下亲至,这不是折煞老身么。”   闻秋接着介绍了隋祉玉的二舅,也就是隋祉玉母亲的胞兄,叫闻夏。   随即闻秋又给隋祉玉一一介绍闻家的人。其中最让隋祉玉感兴趣的,就是他的两位表兄弟,闻悬,闻忍。   闻家人都生得好,这两位表兄弟,更是英姿俊美,各有风采。且两人都是善于水战,操练水师自有一套。大允从先帝时起,就久攻南方昶国不下,昶国国君如今正是当年大允的水师叛将傅怀青,倚仗祈池与大明海,让大允数度吃了败仗。   隋祉玉见了两位表兄弟,当然就有委以重任,让他们征战昶国的意思。   闻悬二十多岁,老成持重,闻忍却是才只有十八岁,就已有战功在身。隋祉玉历来惜才,尤其是他现在急需信得过的强将,见自家的表兄弟这样出色,自是欣悦。   待表兄表弟们介绍过的,便是两位表妹。其中一名是庶女,被首先介绍的,自然是闻家的明珠,闻锦思。   闻锦思即将满十五,也正是芳华初展的年岁,不过她小小年纪,已是颇有名气的才女。   少女生得一张雪净的面容,花苞似的小巧发髻旁,斜插着红珊瑚七宝玲珑簪,身条匀长纤美,穿的是一袭天青色齐胸珍珠梅的襦裙,飘然又不失端华。她下车来就笑了笑,茶色的眼睛干净清透,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闻家女儿都有一种诗书熏养出的气质,但这闻锦思又不显得刻板,反而灵动活泼,这样更令她显得气质特别。   连罗移见了,都要道一句,不愧是悯太子妃家的姑娘,这走到哪里,都是出众夺目的。   闻锦思在听父亲介绍其他家人时,就已看了隋祉玉许久,她虽已听说自己的皇帝表哥生得好,但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容光摄人,仿佛她在诗词里看到的描述神仙玉人之词,看到皇帝时,就能真正体会是何意了。   闻锦思见终于轮到介绍自己,就落落大方笑着道:“锦思见过表哥!”   闻夏微怔,立即斥道:“没有礼数!叫陛下。”   隋祉玉看看闻锦思,笑着对闻夏道:“无妨,舅舅。都是自家人。”   闻锦思朝着父亲笑了笑。见皇帝这样说,闻夏也放心了些。   隋祉玉便留在闻家吃了晚膳,一家人初见,却是一见如故,和乐融融。   待晚些隋祉玉回宫,更是亲自到奉元殿,看了自己母亲的排位。   皇帝的生父生母,即是悯太子与太子妃。按本朝规矩,奉元殿只供奉历代帝后,但隋祉玉将父母灵位也请入奉元殿,知道的人都明白,隋祉玉往后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的父母也追封为帝后。   隋祉玉来到悯太子妃灵位前,静静看了看生母的画像。悯太子妃的画像经过特殊处理,经年未见泛黄,画中女子头戴凤冠,衣装华贵雅丽,见画即知生前风华,乃是母子相承的美貌。   他上了一炷香,道:“母亲,儿子已将外祖母接上京。儿子没有侍奉母亲的福分,会代您照应好闻家,母亲可安心。”   沉默片刻,隋祉玉又道:“还有一事,儿子即将成婚。过些日子,儿子带磐磐来给母亲磕头。”   又独坐一阵,隋祉玉才离开。   ——   没过两日,隋祉玉关心的逍遥散也送到了御前。   沈嚣道:“陛下,这就是那逍遥散。一共用了十几味药材,其中不乏贵重药物,绝非给庶民所用,必然是为权要准备,是想要把控我大允的上层。这等祸心,着实当诛。”   沈嚣才说完,却是有人来禀,说是容三姑娘进宫了。沈嚣一听,自然是识趣地退下。   宫里可并非皇帝一个人期待顾磐磐进宫,还有一个人,也是翘首以待,几乎是天天数着日子——那就是魏王隋祐恒。   虽说顾磐磐进宫是嫁给皇帝哥哥,而不是嫁给他,但隋祐恒还是天天期盼着。   他甚至已在心里暗暗打算,等姐姐进宫以后,他要天天去姐姐宫里。   最好是从太皇太后的慈寿宫挪到姐姐宫里住着,就更好。   今日姐姐进宫明明是看他,却又要领到皇帝哥哥这里,隋祐恒不大乐意,但还是不得不遵照圣命,眼睁睁将本是他魏王的女人让给哥哥。 第96章   顾磐磐对隋祐恒有些歉疚,觉得陛下总是利用使唤这只小团子,心里过意不去。   但她很快被皇帝桌案上一物所吸引,是只琉璃小圆盒,宫中有些药散就是拿这药盒盛放,顾磐磐见了,就问:“陛下,这是何物?”   她看看皇帝,是龙体哪里不爽利么?倒是瞧不出来。   隋祉玉也不打算隐瞒顾磐磐,道:“这是一种有心人调制的药物,叫做逍遥散。”   一听逍遥散这样的名字,顾磐磐瞬间想岔。   谁让皇帝在私下与她相处的时候,越发不收敛,总是想要跟她……她自然就以为是用于合欢,催情助兴的一类药物。   而且,她尚未进宫,这样的东西,皇帝是拿来和他哪位妃子共用的?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不是应当放在寝殿么,居然堂而皇之放在龙案上。   她听他又道:“服食之初,能叫人精神亢奋,犹获神魂出窍,自在仙游之乐……”   顾磐磐眉眼的笑意都敛去,甚至有些气鼓鼓,她截断了他的话道:“恕臣女直言,陛下如此年轻,就用这等虎狼之药,着实是在损害龙体。就不知是何人献予陛下,这样的人,恐怕心思不是个用在正道的。”   隋祉玉微微一怔,嚼着顾磐磐这话的意思。   顾磐磐神色越发严肃,道:“陛下应亲贤远佞,对这献药之人,细察其用心。更何况,臣女见陛下……陛下雄风正炽,根本就不需要这等东西。这献药之人显然是为了让陛下沉迷于房中之事,实在是居心叵测。要臣女说……”   她还没说完,已被隋祉玉拉入怀里,紧紧按着不准她动,男子的笑声则是引得他的胸腔也在震动,显是觉得听到好笑的。   顾磐磐见皇帝竟是这个反应,心下更为郁郁,觉得隋祉玉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等药物的坏处。她便继续道:“陛下尚有伟业要开拓,决不能沉迷于女色。要臣女说,宫中就不该出现这样的东西。”   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神色太可爱,隋祉玉看看她,止住笑意,含义深长地逗着她:“可是,磐磐,朕已然有些沉迷于女色,你说该怎么办?”   顾磐磐一愣,她没想到会亲耳听到皇帝说这样的话,听皇帝说他迷恋其他女子的美色,而且不惜用药物助兴伤身,她脑中嗡嗡作响,心里似被重重揪了两下。   皇帝年轻,正是血气方刚,她其实是清楚的,他在她面前冲动不止一次。前些日他还想得忍不住让她用手帮忙那个,所以,他这是等不及她进宫,这些天已另找人纾解?而且那女子很得他心意,短短几日就叫他连药也用上了?   她就道:“这样的东西,若是宫中妃嫔,甚至是哪位想要邀宠的女官所献,那这个人,实在是不知敬护龙体,陛下不应当亲近!”   隋祉玉没想到顾磐磐会想成别人,见她说话声音都在轻颤,气成这样,才反应过来,哪里还敢逗她,道:“磐磐可不要误会,朕的心意你还不不懂,朕的意思,是说沉迷于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顾磐磐闻言,与他对视片刻,慢慢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的唇轻覆在她薄薄的耳廓,道:“磐磐于朕,就是最烈性之药,哪里还需什么别的药。”   顾磐磐被他吹进她耳里的热气弄得浑身轻颤,他的话更是露骨,她便说:“陛下可不要拿臣女来取笑。那这个药又是怎么回事?”   “朕这不是还没说完?” 隋祉玉道:“这药可并非你想的那样。这是侵蚀心智之药,比当初的五石散还要叫人成瘾。服食后的确是快活忘忧,却会为这药物失去自掣之力,不继续服药,便不得解脱。”   竟是五石散那种药?见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顾磐磐很不好意思,脸一下就变得通红。她就蹙眉道:“五石散当初就流毒不浅,好不容易禁了,这个逍遥散若是一旦传开,恐怕要禁起来,就更难。”   隋祉玉面色也微肃:“不错。所以朕已让勾沉司在暗中查探,看看是否已有官员在服食。”   顾磐磐打开药盒子,看了看里面的药粉,轻摇摇头:“能制出这样的药物,想来是一名极为高明的药师。” 可惜了。药石本该用来救人,而非害人。这种东西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难解。   这个东西,一旦沾上,想要戒断,就难了。   “嗯。”隋祉玉站起身,牵起顾磐磐的手,说起了别的:“走,朕带你去看看你以后住的地方。”   顾磐磐自是任他牵着手。一路行去,两人不像帝后,倒像民间的恩爱小夫妻。   顾磐磐进宫以后,将按规制住在坤承殿。隋祉玉命人将殿里的摆设全换过,将原先的那套太后喜好的金丝楠木,换成一整套更为雅致秀丽的紫檀家具。其他大到落地妆镜,小到书案上的莲叶臂搁,全都是按着顾磐磐的喜好来的。   顾磐磐在坤承殿走一圈,看了看,发现居然还给她专设了一间药房,从药架到捣药具一应俱全,她就笑了笑,这是让她随时好捣鼓药材?她看向隋祉玉,说:“谢谢陛下。”   隋祉玉对她口头的感谢表示不满,略作暗示,顾磐磐会意,看看周围的人都在做木偶,没人看他们,迅速在隋祉玉的脸颊亲了一口。   他突然道:“大婚当晚的洞房不在这里。”   顾磐磐听皇帝突然说到洞房,耳根又微热。她已听宫中来的姑姑说过,婚礼当天,并不在帝后各自的寝殿,而是在熹光殿洞房。就专门到一个地方就只睡一觉,顾磐磐也没好发表意见,只嗯了一声。   隋祉玉又补充道:“那边也已布置好。”   他说完,突然低下头攫住她柔软的红唇,狠狠亲吻。顾磐磐微怔,没一会儿,就被他亲得心神迷失,直到他将她抵在一旁的药柜子上,她背后触及一片冰凉坚硬,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隋祉玉又伸手拨开轻柔的纱,去欺负少女饱满的雪白,耳边是她哀哀的求饶声,见她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全靠他掐着腰才没有滑落下去,又满意地啃她的耳珠。   他低声笑着道:“磐磐先前说朕雄风正炽?”   顾磐磐知道皇帝故意羞她,又想起自己之前的乌龙,更是面色绯红地闭着眼,任他胡作非为。   ——   随着封后大典的临近,中秋也来临。月圆之节,自然是阖家团聚。   闻家受了恩泽,得到入宫受宴的荣耀。京中都知道,闻家这是将要真正崛起。   这时距离封后大典,也不过只有十来天。   顾磐磐每天都是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去,因为现在每天都有宫里的人过来。今日中秋,终于跟着父亲回了趟容家。   大长公主一如既往地表露对顾磐磐的喜爱,笑道:“磐磐,到我这边来坐。”等少女坐过去,她又低声道:“我呀,还没有见过皇帝大婚有这样赶的,可见阿玉的确是着急着娶我们磐磐。”   顾磐磐就只是笑了笑。她随即拿出自己为大长公主制的胭脂膏,是养颜嫩肤,保养头发,还有洁身沐洗的。   大长公主出身高贵,从小就是最好的膳饮,渐渐长大以后又是用最好的脂膏,内外养着,看起来十分年轻。但是脂膏这种保养品,不同的人用同一样东西,作用也不同,就将一个服字。   大长公主就特别服顾磐磐做的脂膏,觉得让她擦了以后,肌肤又细腻不少,对顾磐磐就更是赞不绝口。   大长公主都是这么个态度,其他的容家人就更不必说,根本没有人再提,最初容家想推的皇后人选是容初嫣。容初嫣也意识到这点,因此,她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只有卫生夫人仍旧最疼容初嫣,她单独将国公爷叫过去,低声说:“你看看老六,段家小姑娘为了他,连中秋夜都是孤零零的,没回家里去。他都这个岁数了,还不定下来。你也不好好再说说他。”   国公爷则是道:“那个女人都进京了,你没见你儿子那副跟狗闻到骨头味就跟过去的样子?叫我去说再多有何用?”   卫生夫人简直气结,她虽也对容定濯对乔慈衣母女的态度不满,但也不乐意国公这样形容自己的儿子。说:“也是怪那女人手段高明,天生的狐狸。也不知跟过几个男人了,怕是都不能生养了吧。”她当然希望儿子娶清白姑娘。   这老夫妻两人,自然开始商量,怎样让容定濯答应娶段含皙。同是嫡子,容定泱娶的是公主,容家又怎会让嫁过人的女人进门。   然而容定濯这段时日倒是没去找乔慈衣,因为他的确是忙。   不止是政务,还有皇帝大婚这件事。他就没听说过这样赶的皇帝大婚典礼,偏偏也不能减省与草率,从下聘到典礼,皇后衣冠用度的置办,坤承宫的修整,这一应的开支流水,全是从国库走,从户部走,所费糜巨。不少事还得来请示他。   而且更叫他暴躁的是,皇帝娶的还是他的女儿。   无论公私,他都要参与。   因此,连乔慈衣那边,容定濯也不得不先放一放,没有将她逼得那样紧。只等着顾磐磐的封后大典顺利完成,再谈乔慈衣的事。反正她既然出现,就不要想再从他的视线里逃走。   不过,容定濯没有找乔慈衣,就在中秋这晚,乔慈衣却主动找上了他。   容定濯自是清楚原因,因为,白确受伤了。可不是他那种皮外伤,是真正的受了内伤,吐了血的那种。   乔慈衣必然是看到白确的伤势,心里害怕,才会主动地找上门来。   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意,容定濯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上门。   乔慈衣果然直言道:“相爷可否放过白确,不要再动他。他这回受伤不轻,若是您心中有恶气,想来也该消了吧。”   白歧对她的恩情,她难以回报。这些年,也的确是靠着白确,她才能有这样多年的安稳生活。可以说,其实白家两兄弟对她都有恩。白确的那张嘴虽然有时很讨厌,但他也从没有真正伤过她什么。   更何况,佘知公主至今下落不明,乔慈衣无法再看着同伴消失。   容定濯目光阴沉,笑了笑:“白确就这样无能,需要女人为他求情。”   容定濯也知道,他给乔慈衣画的那些画,非但没有让她觉得有一丝触动,似乎让她更为抗拒。   乔慈衣道:“若是斗不过相爷就叫无能,那这世上的男子少有不无能的罢。何况也不是他要我来的,是我自己来求相爷。”   容定濯笑得更为讽刺:“乔夫人倒是对白确重情重义,让人感动。不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乔慈衣也没有犹豫,就要跪下去,却被容定濯抓着手臂提起来,他看着她仍旧皎然无瑕的面庞,说:“乔夫人觉得,你有什么可让我图?” 第97章   容定濯这样问,乔慈衣哪能不懂他的意思。的确,她身无长物,除了她的姿色,还能有什么是这位相爷瞧得上的。   她神色复杂,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脸上扫了扫。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时光还真是对容定濯无比偏爱,除了带给他更多的经历,竟没有任何烙记。   这男人的皮肤光洁润泽,下颌线漂亮紧致,连着喉结的起伏,整个面容轮廓分明而完美。就是眼神幽暗深邃,而且冷厉,一看就知道城府深沉,并且性格不算好。   不过,乔慈衣也不再是什么看到英俊郎君就春心易动的少女了。容定濯一句都没有说娶她,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怎么可能进容家的门做续弦。当然并不是说她想嫁给他,而是这一切都表明,这个男人并不是深爱她,不过就是做惯了天之骄子,自小要的都是唾手可得,对她意难平而已。   乔慈衣就也笑了笑:“我明白了。”她以前,跟他在木棉花海那样的地方就发生了,可想而知,从前她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也难怪如今会这样看待她。   她越是拒绝容定濯,他可能越是不会放手。等他将她弄到手,发现跟哪个女人都是一回事,对她的兴趣或许就淡下去。   乔慈衣没有什么语调起伏地道:“那相爷选个地方吧。”意思是,他要的,她给。   见他听完之后竟没有反应,只沉默看着她,乔慈衣又道:“还是说,就在这里?”   这里是容定濯的书房,不是寝间,连个正经的床都没有,不过,万一容相就喜好这样呢。   她见容定濯还是沉默,觉得他实在会磋磨人,就没看他,只是看着地面某处,索性自己抬手解开了两颗丝扣。   乔慈衣穿的还是月摩国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就算解开两颗丝扣,其实也没露出什么,但她那处生得丰腴,腰又细,本就吸引男子视线,更何况她这种自己解衣的风情,蛊惑人而无自觉,简直能将人逼疯。   因此,乔慈衣很快发出一声低呼,她觉得手腕都快被捏碎,是容定濯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可怖:“为了救白确,你可以随意让人睡?今天是我,若是换个男人,乔夫人也是这般放得开?”   乔慈衣闻言,顿觉心火炙人,觉得这个男人真的难以理解,反复无常,若是他不说话暗示要她献身,她为何要这样。他拿他的权势压她,捏着她的弱点,她如他所愿,他又反过来挑她的刺。   容定濯对付白确,还有说先前那句话时,确实存着意,想逼乔慈衣就范,但真看到她有所反应,这样对着他主动解衣,他却是又着恼了。   乔慈衣感到容定濯甩开了她的手,就像甩开什么不那样干净的东西。这屋里的氛围对于她来说,就有些尴尬难捱,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好。   其实乔慈衣一个莲藏教的圣女,从小被灌输的,和正常人家的女孩并不同,尤其和大家闺秀不同,她以前的确是没有什么礼教观念。因为教中将她悉心培养,教她读书字画,也不过就是迎合掌教的喜好,但对于男女方面,其实一直都是让她知道,其他男人不能碰她,但掌教要碰她,她是要顺从的,怎么让掌教舒服怎么来。   而她之所以躲开掌教,纯粹是觉得他让她害怕,并不是因为礼教的缘故。后来她又到了月摩国,当然就更不存在什么中原的礼教可言。   容定濯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个,觉得他再来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就慢慢道:“今日不会要你跟我做什么,你不要担心。”   乔慈衣看向容定濯,什么意思?   他又道:“这几天你可愿留在我这府中住着?陪着磐磐。你不是她的‘姨母’么?”   眼见进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女儿待嫁心情忐忑,有个女性长辈,尤其是生母在身边,会好很多。   容定濯担心他现在就要了乔慈衣,让她这几天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的,让顾磐磐看了不安心。更何况,想着顾磐磐就要出嫁,他也没有太多别的心情。   乔慈衣没想到容定濯会主动提出这个,她本也想陪着顾磐磐,微怔后转了态度,忙说:“我愿意。那就多谢相爷。”   ——   帝后大婚的日子越发临近,宫里又来了人,这次是让顾磐磐试大典当日的衣冠。   乔慈衣也在一旁陪着女儿。   就见那姑姑道:“请容三姑娘试戴凤冠。”虽然顾磐磐已确定是皇后无疑,但没有正式颁下金册金宝,众人就还是以她的闺中身份相称。   宫人们小心翼翼捧着托盘来到屋里,一群小宫女上前围绕着顾磐磐,开始手脚麻利又恭敬地为这位准皇后试衣冠。   这皇后的凤冠倒不是为顾磐磐而造,造这顶凤冠时,隋祉玉尚不认识顾磐磐。   只不过是新君登极,又尚未大婚,内廷监就早在准备着了。   这顶凤冠乃是以赤金的重瓣梅花为底座,花瓣薄如蝉翼,花蕊是纤细如发的金丝绞绕,装饰的宝石以明净剔透的红宝为主,如星辰散落,层叠有序,繁复精巧,花叶间插饰着小巧的三龙二凤,珠龙金凤,皆是口衔金缕珠。冠后各有龙口衔着博鬓。整个精巧如天工。   大婚时,在冠前还将佩戴金流苏覆面,代替盖头,金色细长的流苏,如雨帘般垂落。   大典的凤袍倒是专为顾磐磐做的,亏得隋祉玉提前准备,总算是赶制出来一件。   小姑娘虽然身姿纤细,肌肤粉嫩,但戴上这凤冠,穿上礼服后,皇后的气势一下就出来了,顾磐磐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睫轻轻眨了两下,也没有开口说话,但她与周围无形的身份鸿沟,已明显的划出界来,叫人只可仰望。   乔慈衣看着这样的女儿,不免道:“磐磐真好看。”是真的好看,这样的装束,还有鲜艳的口脂,让顾磐磐看起来比平时要显得成熟,是种前所未有的艳色。   顾磐磐就朝着娘亲笑了笑,她也觉得,她从未穿过这样华丽的衣裙,未戴过这样珠光闪耀的头冠,都快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那姑姑引着顾磐磐来回走了好几趟,见她能穿着这样复杂的衣冠走得步伐轻盈,身姿秀挺,仪态与衣冠相衬,她的任务才算完成,便向顾磐磐告退回宫。   宫中来的姑姑分了好几拨,侍奉衣冠的先走,负责给皇后娘娘进行夫妻人伦教导的接着也来了。   毕竟,若是皇后娘娘在床榻间冲撞到陛下,或是做出什么叫陛下不喜之事,可是不允许的。   还好皇后娘娘乃是中宫,言行要端庄,决不可妖娆轻浮,姑姑也就是点到为止地讲了讲。这姑姑其实也明白,各家夫人将小姐送进宫前,自己都会传授得更细致,甚至会传授如何争宠,可谓是各显神通,根本轮不到她讲太多。   而且,大家都在猜测,陛下是否会让皇后娘娘怀孕,这也是贵族圈里最在意的风向标。   毕竟皇后若是生子,那就是嫡长子,嫡长子的分量,再加上容家这样的外家,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乔慈衣也想到了这个,但她没有提以后生孩子的事,她其实觉得顾磐磐还小,未必要进宫就立即生孩子,但这事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那里。   忙碌一天,入夜后,顾磐磐就主动跟乔慈衣倾吐心事:“娘,怎么办,我觉得我不想让陛下跟别的女子在一起。”   乔慈衣笑了笑,慢慢道:“我们磐磐的醋劲儿可真大。”然而她也只是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她知道女儿喜欢皇帝,会有这样的心思不奇怪。但是,寻常人之妻若善妒,只要人家自己夫妻过得下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可天子不一样。皇后若是有善妒的名声传出来,就算皇帝自己接受,群臣也会群起而攻之。   醋劲儿大。这个词放在哪个皇后身上,恐怕都不是好评价。只因皇后的责任本就是要为丈夫统御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乔慈衣想想,说:“磐磐,你不喜欢陛下跟其他女子亲近,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也不要告诉陛下。”   顾磐磐颔首:“娘,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她就只是想跟娘说。   其实乔慈衣对男人也没有什么经验,她都是在躲着某些男人,尽量不要惹上麻烦,至于要怎样抓住一个男子在身边,她没有心得。   她就说:“磐磐就照你心里想的做就行了。你不喜欢陛下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就留他在你那里,反正陛下心里也有你。你们少年夫妻,有一阵蜜里调油的日子,别人也挑不出什么刺来。”至于后面,只有到时再说。   顾磐磐点点头,将头靠在乔慈衣的肩。   入夜以后,容定濯也来到顾磐磐的院子,远远站着庭中,看着屋里母女二人的剪影。   他才是真舍不得,才认回来的女儿,这才在家里住了多久?   容初嫣小的时候,容定濯倒是不时逗着长大的,小时候的这个侄女,也的确给他带去了些欢笑。   但在容定濯心里,顾磐磐小时候肯定比初嫣更可爱。想想女儿年幼时奶呼呼的小模样,又想想他认回顾磐磐时,她说她小时候经常找爹爹,容定濯就只恨这姑娘没有从小养在自己身边。   容定濯就只想让顾磐磐留在相府,自己养得越久越好。谁知皇帝根本不跟他商量,就直接下了诏书。   容镇在旁偷眼看看主子,他是最清楚的,相爷心里有多不爽利。此次大婚,皇帝虽说不宜铺张,但底下谁都不敢太省,仅是织造一项,就是花费惊人。   当然,皇帝大婚娶的是相爷的女儿,这些银钱资物,仿佛也是在这两个人手里来回,倒没有他人置喙的声音。   但也有人半带玩笑地在私下议论说,容相是既要出钱,又要出女儿。   天子是不可能出宫到臣子家里迎亲的,因此,女方的家人想要按照民间婚嫁的习俗,为难一下新郎也没有机会。   不但如此,连派人代为迎亲的这一步也没有,是皇后的家人自己将皇后送到宫门口,表示对陛下的崇敬。等于是献上自家女儿的意思。   想想这个得亲手将女儿送出去,而且还没法刁难女婿的大婚过程,相爷心里能不憋屈么?   原本是打算找上门女婿的啊。   ——   顾磐磐其实一直担心中途会不会出什么事,还好,平平顺顺的,终于到了大婚的前一天。   容定濯提前一日带着顾磐磐回了国公府,今晚他们会住在国公府里。   明日,将有皇后的翟车,从大允门的正门驶出,至陈国公府接顾磐磐,将是整个国公府跪送皇后娘娘,而容定濯会将顾磐磐送入宫,举行立后大典。 第98章   陈国公府也布置得一片喜庆,在外人看来,容家尚了公主,又出了皇后,这简直是恩宠已极。   为着这天大的殊荣,陈国公府所有人一整日都留在府中,哪里也没去,大长公主也过来了。   明日送顾磐磐进宫的当然不止容定濯一个人,陈国公容元术,世子容定泱,只要是容家受着勋爵或在朝为官的男丁,都要护送皇后,且一道入宫参加立后大典。   为着明日的大典,顾磐磐和所有要参加大典的人,今天都得斋戒一日。   既然陈国公都斋戒了,容府索性全府上下跟着吃了一天素。   就在全家都以为今天会安静过去时,夜里还是闹了一出姐妹不和。   顾磐磐沐浴的时候,听说几位姐妹一起过来看她,她便尽快从净室里出来,见自家的姐妹。   因着天气热,顾磐磐的头发只烘了半干,夏季湿着发也不怕受凉,她就这样先接待了容初嫣几人。   顾磐磐与姐妹说话时,她发间的水也滴了些下来,将她这身上这件粉色中衣前后都稍微打湿,容初嫣就见顾磐磐胸前的轮廓也被勾勒,玉峰隐然,衬着她莲花般干净姣美的面庞,实是又纯洁,又诱人。   容初嫣心下冷笑,她这个便宜妹妹,在做女医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因此才诱惑了皇帝吧,否则哪里轮得到她来做皇后?   原本,容初嫣是抱着要表面与顾磐磐交好,先讨好她的态度来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顾磐磐这随时在勾人的模样,看得她心头火气,简直理智渐失。   这还不止,当容初嫣听到听到小妹容初嫤说:“三姐姐,你进宫以后,我也可以进宫玩么?上次和魏王殿下玩的斗草,真好玩,殿下选的草都不容易断。”   容初嫣有气不能在顾磐磐身上发,见容初嫤这样说,就道:“小妹年纪尚小,学什么不好,这样小就开始学如何勾引人了?”   这意思,当然就是指容初嫤勾引隋祐恒。   顾磐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大概也懂了容初嫣的意思,容初嫣根本就不是针对容初嫤,是想骂她吧?   容初嫤却是不明白,只以为二姐姐讨厌她,总归知道二姐这意思,不是什么好话,就哭了起来。   容初嫣也知自己不该这样,但她的举动已全然不受控制,一想到顾磐磐夺走属于她的皇后之位,取代她进宫,去皇帝身边承宠,她就痛苦万分。   顾磐磐便冷下了脸,道:“二姐有气去别处撒,我这里不是让你撒气的地方。自家的姐妹更不是你的出气筒。”   容初嫣听了,心里更恨,但又不敢直接与现在的顾磐磐争吵,便站起来道:“那我就不在此碍皇后娘娘的眼。”   她说着就退了出去。   顾磐磐看一眼容初嫣的背影,自是安慰起妹妹:“阿嫤勿哭,姐姐到时召你进宫。”   两人争吵的事,当晚就传进大长公主耳里,容初嫣现在已过继给大长公主和容定泱,当然就应该由他们来管教。   大长公主也知顾磐磐做皇后这事对容初嫣刺激太大,她还是接受不了。就对容定泱道:“我看初嫣是钻进牛角尖了,越来越不像个样,她这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亏得磐磐大度。不如我跟母亲说说,也给初嫣指一门亲事?省得她总惦记着磐磐这边。”   容定泱答:“公主做主即可。”过一会儿又说:“让初嫣明早给磐磐道歉。”   大长公主颔首:“该让柳筠好好管管她了。”   ——   容初嫣的事并未影响顾磐磐心情,她依旧睡得很好,隔天早早被叫醒,为她梳妆打扮。   因着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美,净面之后,妆倒是没化别的,就是抹了正红色的口脂,接着就是梳发,更衣。   顾磐磐准备好后,却是一直在房里等着,因钦天监算的吉时已近午时,等礼赞官报吉时的声音一响,她就被迎出闺房,来到国公府的门外。   皇后的翟车早已候在国公府的门外,黄铜髹金的车轮,红木车身,车顶是髹金凤凰与祥云连绵的髹金雕饰,车侧饰以銮铃,尊贵华美,非皇后不能用。   顾磐磐的衣饰繁复,被宫人扶着上了翟车。   顾磐磐一下就看到了守在车旁的容定濯,前些天都没有太多感觉,今早看到爹爹,却是格外的难过不舍。不知不觉之中,顾磐磐已从最初的想找个靠山,完全地将容定濯当成了父亲。   顾磐磐已向皇帝提出,想让自己的娘亲时常进宫陪伴,皇帝同意了,但是爹爹可就不能像娘亲那样,她想见的时候就能见。于是,与爹爹的分离之情,就比昨天与娘亲道别要浓烈。   容家的女眷已在顾磐磐出门之前,就站在门口守候,从卫老夫人往底下数两代,都整齐地跪下道:“恭送皇后娘娘。”   顾磐磐知道这些都是礼制规矩,虽不习惯被长辈跪拜,但并没有说什么。   翟车由仪仗开路,伞幢如云,走的是承天大道,这条路线早已被禁军清道,送亲队伍拥着翟车,一路行进,便见两旁皆是士兵伫立,披坚执锐,戒备森严,不容天子大婚发生任何差池。   在这样严密的护卫下,顾磐磐一路畅行。   皇帝这头也没有闲着,隋祉玉一早就派官员告祭皇天后土,隋家的列祖列宗,亲至慈寿宫,给太皇太后,太后行礼,就去往广和殿等待顾磐磐。   百官早已等在广和殿广场,人虽然多,却是无人出一语,都静待皇后的到来,只有丹陛大乐奏着《天地和合》之音。   顾磐磐被翟车拉着,行到距离广和殿不远的南安门,才被请下翟车,踏上专为她铺设的丈宽红毯。   顾磐磐身着朱红大袖衣,前后皆是织金龙纹与如意云,佩青色缕彩霞帔,绶带庄华,红色裙摆曳地而过,整件衣袍灿若朝霞,令她娇嫩的面容有种从未有过的庄肃。   当然,即使这位皇后光艳足以动天下,也没有人抬头看她,只有高高站在丹陛的隋祉玉,用深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看她以如此隆重的妆扮着,朝他而来,越来越近。   顾磐磐这一路走过来,看到这样多官员垂着首候立,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直到她终于走到丹陛前,隔着晃动的金流苏,看到了等着她的隋祉玉。才让她突然又感到紧张。   顾磐磐一步步迈上丹陛,就见隋祉玉身着衮冕,长身玉立,龙章凤姿,不可逼视,他沉默站在殿前,如天如海,早已是君临天下的气魄,令顾磐磐见了也不免为之震慑与骄傲。   两人的目光相对片刻,顾磐磐就先垂下视线。   便有内侍官道:“请陛下为皇后娘娘颁赐金册金印。”宝文册文已送过容府,现在皇帝要给皇后的,就是象征皇后身份的印信。   隋祉玉闻言,修长的双手从内侍高高托起的檀木盘中,取出皇后金册与金印,亲手递给顾磐磐。   旁边的礼仪官微微一怔,本来应该是皇帝给他们,由他们转交皇后,但陛下自己乐意,自然只有视而不见。   顾磐磐将金册金印一一接过,谢了恩,再转交给她身旁的内侍,她随即又看了看隋祉玉,知道这是她真正成为皇后了。   此时,百官齐齐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礼,祝贺皇帝新婚,山呼之声响彻云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磐磐站在隋祉玉身旁,面对百官,共同受完礼,两人才一起被请入洞房,熹光殿。   殿里自是早就布置得花团锦簇,充满喜庆之意,随处可见喜字,无数的琉璃连枝灯,将在夜里亮起柔和的灯辉。   一进明间,就是一尊白玉送子观音,进了寝房,喜床上方更是瓜瓞绵绵,象征百子千孙的明红锦帐,铺的是红地绣彩着龙形凤影的被褥,彤红一片,寓意自然是希望帝后第一夜就能孕育小皇孙。   虽说没人闹天子的洞房,但皇帝与皇后也要正式行合卺礼,且这个过程,皇族女眷也会在场见证。大长公主等命妇早就在此等着,有女官还献上了《合寝歌》。   在这样喜庆的氛围中,宫女端来托盘,上面放着七星秤,隋祉玉拿过喜秤,挑开顾磐磐的金流苏。先前一直是雾里看花,这下才将她戴着凤冠的样子看清楚。   虽然隋祉玉没有喝一点酒,但看进少女的波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她浅浅的梨涡,便觉得有些醉了。   这时又有宫女端来一个小碗,道:“请皇后娘娘用。”顾磐磐看了看那白瓷小碗,她已听说了,知道这是一种红枣花生制成的圆子,专给新妇吃的,寓意早生、多生。自然要吃的。   顾磐磐就接了过来,当着隋祉玉和众人的面,小口微张,象征地吃了两颗。   接着才是合卺酒。 第99章   宫人早就做好准备,漆盘里是一对莲叶琥珀合卺杯,杯身相连,意喻夫妻一体,杯底雕刻出颗颗莲米,又意味连生,多子。   宫人便说:“请陛下与娘娘行合卺礼。”   隋祉玉轻带着顾磐磐的腰,与她同喝合卺酒。训练有素的尚衣宫女已帮皇帝已为皇帝褪下衮冕,换了身舒适的红色吉服。   这杯子是连在一起的,喝合卺酒的时候,顾磐磐与隋祉玉几乎靠在一起,就仿佛日月交辉,令周围都忍不住赞叹,实在是一对璧人,赏心悦目,似乎将怎样美好的词语放在这两人身上,都不为过。   隋祉玉放酒杯的时候,又注视顾磐磐片刻,像是要将她今日这灿若朝花的模样好生记下来。   合卺酒以后,便是撒帐,大长公主等女眷,往喜床上掷洒花瓣、金银双色喜钱、花生、桂圆、干枣等物,原本民间还要朝着新人身上抛撒,但因为是帝后,就只是抛掷于喜床上,以示祝福。   至此,合卺礼成,皇帝与一众女眷就先离开。   芡实就道:“娘娘,奴婢先服侍您去更衣沐浴吧?”   芡实从顾磐磐小时就照料着,喊惯了姑娘,以后要喊娘娘,还着实有些不易改口。   默鲤也在一旁,她看看这主仆两人,没有说话。默鲤是准备着服侍皇帝的。今日的熹光殿,顾磐磐的婢女和皇帝的宫女都在,各自服侍自己的主子,因此,难免人要略微多一点。   “好。”顾磐磐颔首,她今日也的确有些累。且这凤冠太沉,礼服也重,虽然好看,穿戴着肯定没有燕居时的轻薄衣物舒服。   顾磐磐任婢女为她取下凤冠,将青丝放下,细细地搓揉清洗,又换了一身简洁舒适的红裙,才从净室出来。   默鲤看了看这位从前的顾女医,如今的皇后,心里复杂难言。外人不知,但默鲤却清楚,皇帝今日将是第一次临幸女子,在她看来,顾磐磐何其幸运。   ——   皇帝还是在宫中赐了宴。正是宗室,还有容家,以及闻家人。除了隋姓皇族,闻家和容家都是最正经的国戚。参宴的人不多,也没有人会劝新郎的酒。   这帝后大喜的日子,众人都能看出皇帝的心情颇佳,自都是笑逐颜开,但实际上却是勾心斗角,想法各异了。   隋祉玉只意思一下,略饮两杯,留在宴上的时间也短,不久就回了熹光殿。   顾磐磐也才拾掇好自己,她是完全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快回来的。   乾极殿的龙床比寻常床要造得更大,她正坐在床边等着皇帝,忽地想起她之前在南药房当女医的时候,职责之一,就是要注意提醒皇帝不能纵欲过度。陡然听到外面有内侍唱道:“陛下驾到——”才意识到皇帝竟已返回。   顾磐磐要上前行礼迎驾,隋祉玉握着她的手,道:“磐磐,以后无人时,不必行这些虚礼。”   他的目光也在少女身上掠过,顾磐磐新穿的这身红裙是丝质的,轻薄柔滑,就似水从身上漫过,格外服帖。可见峰峦秀丽,曼妙起伏,将少女傲人的身段突显得极为清晰。   隋祉玉倒不急着圆房,而是又问:“磐磐饿不饿?可要让人送些点心过来。”他还记着这姑娘那晚问他要吃的,饿得小脸忧虑的样子。   顾磐磐道:“不饿。”这个时候,谁有心情吃呢。她始终想着要圆房这件事,心里紧张,没有饿的感觉。陛下终究是陛下,比她的定力强好多,她之前还猜想过陛下是否会急不可耐地扑向她,谁知他看起来根本不着急。   隋祉玉见状,自是也去沐浴。   皇帝从净室出来时,顾磐磐朝他看过去。只见隋祉玉穿着一件朱红色的丝质中袍,与她身上的裙子是一样的质地,都是既轻薄又柔滑。   这时的隋祉玉身上,没有帝王高高在上之感,这红色令他越发容光灼灼,面庞俊美得不可逼视。何谓男色惑人,简直诠释得无比分明,连周围惯常侍奉他的宫女也愣了愣。   顾磐磐就说:“陛下穿红色好看。”   她没见过皇帝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只觉得他穿这样的艳色,如妖孽般的能动人心,脱口就说出来了。   隋祉玉没想到顾磐磐这时还能夸他,只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   两名司寝这时过来,又为帝后整理了一下床铺,这次还在榻上铺好了元帕。   顾磐磐也知圆房都要铺元帕,就偷偷看一眼被宫人铺上的元帕,白白的一方小帕子,在大红的锦褥上显得格外惹眼,让她心中跳得愈发的急。   而且,顾磐磐知道,宫里妃嫔侍寝,都会有专司天子床帏之事的宫女在旁服侍,还会有人记录。门外的太监则会掐着点,要提醒皇帝不可多沾女色。   这些都是姑姑提前跟她说了的。但就这么听听是一回事,真到这个时候,本就紧张的心,就更是跳如鼓擂。毕竟是脸皮薄的少女,又是第一回 侍寝,本就够羞了,还有人在旁边听着看着,哪能自在。   她看了看那两位司寝的宫女,虽说两人没有直视帝后,都是站在帷帐外听着声,一旦主子有任何需要用水,或是别的需要帮忙,就赶紧上前。但顾磐磐还是觉得格外羞赧,这种羞赧,让她不时就去看看两名司寝,身子也有些僵硬。   隋祉玉观察顾磐磐何其仔细,当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就朝那两名司寝道:“先去门外罢。”   两名司寝愣了片刻,就齐齐垂首退出。   隋祉玉这才转过来,看着顾磐磐,像和她聊天似的:“磐磐是在怕吗?”   顾磐磐点头。   隋祉玉就笑了,道:“不要怕。”   他的语调虽然温柔,手劲却很大,顾磐磐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过身体,天旋地转之下,已被皇帝紧紧按在榻上,凶狠的吻也伴随着他嘴唇的热度袭来。他低头亲着她,几乎是有些忘情地掠夺。他这个动作,让气氛一下就变得暧昧。   随着他的舌开始攻城略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嘤咛声比奶猫的声音更娇。这声音像催情般的,让隋祉玉一瞬冲动起来,顾磐磐也感受到他的变化。   她紧紧闭着眼,觉得自己的身体滚烫,听他诱着她:“磐磐,吻朕。”   顾磐磐果然听话地回应,唇舌交缠,似乎与他们往常的亲密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顾磐磐知道今晚是真的会不同。   顾磐磐害怕得浑身轻颤,既是对初次未解的害怕,也是怕疼,她心里也作了些准备,宫里的姑姑说过,陛下甚伟,男子家未必能照顾到姑娘的想法,叫她自己一定不要紧张。越紧张,那事越是难。   因此,顾磐磐就尽量不紧张。   顾磐磐都想到的问题,隋祉玉自然更是想到了,他知道顾磐磐怕疼,但这也没办法,女孩都要走这一遭,今晚洞房花烛夜,顾磐磐多少会遭点儿罪。   因此,隋祉玉也希望顾磐磐不要紧张,尽力让她放松。对于顾磐磐而言,皇帝的身体还是像铜墙铁壁,还是那样沉重又硌人,但那双善于在琴弦上抚弄捻挑的手,却是灵活至极,也温柔至极。   如春风十里,令花蕾挺立,令水泽潺潺。   顾磐磐身体软下来,抵御着全然陌生的一切,她突然又去推皇帝,说:“陛下,屋里会不会太亮?”   真的很亮,琉璃连枝灯一盏又一盏,全是照的红烛,用亮如白昼来形容也不夸张。   隋祉玉见顾磐磐呼吸急促,胸脯也剧烈起伏,知道这小姑娘可真是怕得不轻。他也没觉得被扫了兴,露出微微无奈的笑意,却更多是宠溺,站起身来,道:“朕去熄掉一些。”   隋祉玉起身后,顾磐磐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嫌热,已褪下中袍,上身是赤着的,浑身只有一条薄薄的白色长裤,松松挂在胯间,完全没有他平时身着衣袍时峻洁持礼,天人般不可亵渎的感觉。   顾磐磐的目光便落在皇帝的背影,从她这里看过去,皇帝的皮肤像最上等的瓷釉泛着光泽,宽肩窄腰,脊柱沟挺直漂亮,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又不会夸张,散发着一种男子特有的魅力。   顾磐磐其实看过男子的裸背,是她以前义诊时,戴着面具为一个病人施诊。但两人的背差异太大。看病人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看着皇帝此刻的背影,让她看两眼就觉得脸红心跳。   隋祉玉果然熄掉了几盏灯,但屋里的红烛太多,还是很亮。   顾磐磐不满意,让他再熄掉些,隋祉玉可不干了,翘着唇角上下看看她,道:“朕一会儿还要好好看磐磐,不能再少。”   他与她对视时,眼里的温和也少了几分,开始露出血液里的侵略性。   他的目光从顾磐磐脸上挪开,捉住她雪玉似的脚腕子,人也欺得更近,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里。   跟他的体格一比,顾磐磐就显得太娇小纤细,更何况他的力量与她对比,实在是悬殊。   顾磐磐没有躲开的余地,只能将女孩子最娇嫩柔软之处,完全地呈现在他面前。 第100章   殿内是一片甜蜜温存。殿外的人见两个司寝被赶出来,里面的灯光也暗了一头,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罗移。罗移在门外聚精会神听着殿里的动静,格外的紧张,却是感觉动静不大对?   怎么不像是在圆房,倒像是皇后娘娘命陛下亲自去熄灯?   他的义父罗虚见陛下对女子的兴趣始终不大,生前一直有些担心陛下的子嗣。今晚好不容易圆房,陛下初试锋刃,他实在是担心这两个人里没个晓事的,万一不成怎么办。   若是不成事,陛下受到挫败,以后就不易了。   因此,罗移看看这两个司寝,低声问:“怎么出来了?”   两个司寝道:“陛下说不用伺候。”   罗移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别看他是个太监,自己没法办这个事,但为了陛下的大事,可是早就把个中门道了解清楚。   罗移不明白,陛下未娶皇后时,已是在掠取,如何关键时刻,却是跟娘娘悠闲说起话来了?   而同样的月色下,既然有得意人,当然就有失意人。   与立后诏书下来那晚不同,邢燕承今晚滴酒未沾,不过,他眼里的阴霾,明眼人都看得到,他也不想掩饰,因此,托病请了几天假。   另一头嫁女儿的容定濯,不悦的心情更是有史以来的顶点。   女儿就如一朵他精心呵护,过于鲜嫩的花儿,他觉得还只是一枚花骨朵刚开了两三瓣,已经要被人摘采,这心情可想而知。   更何况,花儿今晚要面对狂风暴雨的侵袭,容定濯是过来人,岂会不知。   他也是男人,哪能不知自己女儿的颜色,对于男人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皇帝不知会怎样恣意放纵。   为了让相爷的心情舒畅些,容镇就忙建议道:“相爷,您今晚可要去乔夫人那边。或是让乔夫人过来。”   容定濯只是看一眼容镇,并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乔慈衣心里当然也是在牵挂着女儿,她已开始在期待,等着顾磐磐召自己进宫作伴。既能陪伴女儿,又可以躲开容定濯,对她来说实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是她不久就发现,白确竟进了自己的屋子,微微一怔后,乔慈衣道:“白确,你怎的不说一声就进来?”   白确则说:“快,你跟我走,我已让人安排好,现在就送你离开京城,否则,容定濯不会放过你。”   乔慈衣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问:“白确,行刺容相那件事,你就已经莽撞了,现在又来策划这一出?你真不怕容定濯对你下更狠的手?”   白确没立即答话,只是看着乔慈衣。   乔慈衣皱皱眉,觉得此刻的白确有些怪异,想说什么,终究只是道:   “我希望你知道,你不可人还在大允,就迫不及待去跟容定濯对抗。若你坚持如此,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大允都未可知。”   乔慈衣知道,容定濯那样的性格,不会放过她,肯定不会让她逃离京城,就算真走出去了也可能会被抓回来。届时帮她逃离的白确,恐怕就不是这次的受伤这样简单。她其实主要还是担心白确的安危。   白确却是道:“若是连兄长遗命都无法办到,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乔慈衣终于不想再忍,说:“白确,我知道你对我一直不满,认为你哥是为我而死,我这后半生就该为你哥哥活着,不该再想些什么。我但凡过得潇洒些,你就觉得我是薄恩寡义。怎么,现在你还要拿你自己的命来要挟我?”   白歧死了,乔慈衣以前把白确当成弟弟,但白确的性格与他哥哥差得太多,她觉得自己很难跟他好好地相处。   白确说:“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你是没有说,但你就是这样想的。”乔慈衣皱眉,总觉得白确越来越有些病态。   白确突然上前,说:“你不要再犹豫,再犹豫就走不掉了,跟我走!妇人就是如此。”   他强行要带走乔慈衣,捏住她的手腕制住她,乔慈衣自是挣扎,两人距离这样近,她观察白确片刻却是道:“你不是白确?你是谁?”   ——   熹光殿中,一片春深。   顾磐磐已完全受制于皇帝,这样的姿势让他能够将她一览无余,顾磐磐羞耻又害怕,这和她想象中的圆房不大一样。   她就道:“疼,陛下,我的背后疼。”   隋祉玉将顾磐磐搂过来,看向她的身后,发现有一颗小小的花生,这东西硌着她这身娇嫩皮肉,能不痛吗?   先前两名司寝收拾的时候,是没看到的,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隋祉玉发现顾磐磐后背都硌出了印,指腹将那点点红印轻揉了两下,不悦道:“晚些朕罚她们。”   这样粗心,连花生都没注意到。   顾磐磐忙为两名司寝说话:“无事。大喜的日子,还是算了。”   隋祉玉闻言,就没坚持说要罚。他让她又缓了缓,才又伏下身要继续。   顾磐磐慌乱用手抵着隋祉玉的胸膛,又提醒说:“陛下,那帕子都寻不着了。”   她说的是元帕。这是她又找到的新理由。   隋祉玉微微一笑,哪能不知她是在想法设法拖延。   被她这样一番推拒折腾,那元帕的确早就不知去了哪儿。元帕是必须得用上的,隋祉玉对待这个小姑娘的初夜,耐心极好,毕竟她年纪还小,他又是第一回 动心。   若是换个女子,他绝不可能任人故意打断,遇上有这样的,必然是败兴至极,命人将女子逐出。   隋祉玉就在榻上找了找,将元帕从顾磐磐雪白的小腿肚下抽出来,已是有些皱巴巴的。   “磐磐,你还有什么话,还要叫朕做什么,一并说完。”他索性将元帕放在她枕边,以方便过一会儿用,含着笑看她。   顾磐磐看着隋祉玉,总觉得皇帝这笑容里带点别的意思,似乎她现在越是拖着磨他,待会儿越是会被讨回来。   顾磐磐又想起娘亲告诉她的,陛下想来经验丰富,你只管依着他,捱过最初的不适就好了。横竖拖一阵也拖不过,她终于说:“没有了,陛下。”   “真没有了?”隋祉玉的手隔着她朱红的丝衣,在她肩头轻抚了抚。   顾磐磐的身体随着他游移的指尖轻颤了颤,答:“真没有了。”可她又问:“陛下会不会嫌我的事儿太多?”   隋祉玉眼底含着促狭:“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事儿的确是多。”他吻一下她白嫩可爱的耳珠,声音沙哑道:“但朕不嫌弃。”   她不知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美,朱红的衣衫松散,香肩半露,不自觉中展现欲遮还掩的景色。加之那一张酡红的俏面,水光盈盈的眼眸,他如何说得出嫌弃的话。   顾磐磐听了,心里自是跟饮了蜜似的甜,她的心情一舒坦,就想着按姑姑说的,也要让陛下舒坦,果然没再找别的借口,只是说:“陛下,可以开始了。”   隋祉玉看到她这娇憨的样子,又问:“皇后终于做好准备了?”   听他叫自己皇后,顾磐磐有几分不好意思,颔首:“嗯。”   隋祉玉就爱看顾磐磐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就对他这个小皇后道:“那皇后先帮朕宽衣可好?”   顾磐磐微微一愣,他全身上下就只有……但想着皇帝对自己的纵容,先是愣是被她耽搁那样久也没有半分脾气,她还是照皇帝的意思,索性闭上了眼,伸手向他的腰间探去。   隋祉玉看着女孩垂目的面庞,又看着她摸过来的一双小手,喉结上下滚动,还未等她真的帮忙,他已一下将她手腕捏住。   顾磐磐发出轻呼,睁开双眼,正要看发生了什么,却是一阵眩晕,已被他置于身下。   裂帛之声寸寸响起,他看着她慌张的神色,动作却没有再停,根本不容她再退避。   顾磐磐见皇帝突然如此,自是害怕地躲闪:“陛下……”   隋祉玉这回对少女害怕的声音充耳不闻,箭在弦上,他可不能再像先前一般。   女孩就提出自己所想:“陛下,不若让我饮一些酒,我们再……”   可顾磐磐这回还没说完,声音就止住,她连呼吸也窒了一瞬,秀丽的双眉蹙着,身体更是骤然紧绷。   娇滴滴的女儿身何曾受过这种痛,如同待放的花苞,硬生生要被催着盛开。   全然陌生的感受,让隋祉玉也顿了片刻,他全身的血液都似流至一处,这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令他眯起了眼,双目中眸光变幻。   他轻轻舒一口气,才低声告诉她:“磐磐,是你说……已经准备好。”   顾磐磐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腰似春柳纤纤,人也犹在无边的水波中起伏。从这一刻起,她的气就没有再喘匀过。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顾磐磐已有些失神,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原本芡实给她梳了个小小圆髻,拿一根茱萸豆玉簪挽着。   这时玉簪突然被隋祉玉抽走,满头青丝如瀑,倾斜而下,发间幽香更盛,令人直沁心脾。乌亮的青丝与吹弹可破的雪肤相映,这样的颜色对比,更是叫他难以移开目光。   隋祉玉食髓知味,再也没有之前的温柔,他失去引以为傲的自控之力,也完全不想再控制,狂性已起,征伐起来也毫无克制。   顾磐磐承受不住,发出低低的哭吟,希望向来怜惜他的皇帝能停下来,但她并不知道,她这可怜的哽咽声,只是让身上的男人愈发血液翻沸。   “抱着朕,磐磐。”隋祉玉在顾磐磐耳边道。他这般掠夺还不够,还希望她给予回应。   然而顾磐磐哪里还有这个力气。 第101章   殿里殿外都太安静,帝后欢好的声音难免传出。其实都是顾磐磐的声音,皇帝几乎没有声音,偶尔有他低沉的说话声,也都是他在逗弄顾磐磐。   皇帝只要一说话,顾磐磐的声气总是要变一变,有种不堪承受,既欢愉又痛苦之感,叫外面的宫女们都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想象皇后娘娘到底怎遭遇什么。   可是又有些想象不出,平素风姿从容,清如皓雪的陛下,在榻间竟是这样不知餍足,让皇后娘娘连声求饶。   就有小太监忍不住提醒罗移道:“罗总管,按说不能超过时辰,陛下是早过了吧。”   罗移心里,也从最初担心陛下今晚能不能成事,变为忧心这太“征战”太久,会不会损了龙体。   芡实则是满眼担忧,听着殿里顾磐磐原本清甜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沙哑,真是心疼得很,她觉得陛下恐怕多半是兴致上来,早已忘记她家姑娘是头一回经历人事。   若里面的人不是皇帝,哪怕换个贵族子弟,芡实是真想出声说点什么。但她可不敢,扰了帝后圆房,她的脑袋怕是不够砍。   只能和顾磐磐一样,期待皇帝快些结束。   ——   这时的鸿停馆里,乔慈衣也正看着这个有些古怪的白确。   乔慈衣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这人想带她去哪里。但她肯定是不想走的,她只想待在女儿的身边。   而且,这个人似乎对她和与她周围的人都很清楚,居然还知道白确和容定濯那件事。   那人似乎是见乔慈衣竟能发现他不是真正的白确,面色露出些意外。   其实乔慈衣之所以发现这人不是白确,是因她知道白确靠后颈的位置,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颜色虽淡,但还是不难发现。   但这个人并没有那个胎记,看来还是不够完全了解白确。她历来敏锐,就感到了危险。那真正的白确在哪里,不会已经遇害吧?   想到这个可能,乔慈衣立即开始大喊,但那人武艺高强,动作也更快,一下就捂住她的嘴,让她的声音骤然消失。   她的身体很快也软软滑落,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那人打横抱起来,熄了灯,趁着夜色离开。   乔慈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似是身在一处马车中,因为马车正在行进,这种轻轻的簸动感,让她并不陌生。   但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发现自己的手被束缚在身后,眼睛也蒙着黑布,口中也被塞了一颗不大不小的软木球,发出的声音不甚分明,只有她的耳朵能听周围的声音。   她不知这个人会带她去哪里?是要离京么?   由于多年前的记忆太深刻,她第一反应,就是莲藏教的人做的,是掌教终于来捉她了?   毕竟她入京这样久,的确会有莲藏教的人发现她。她其实一直都有些提心吊胆,这是终于来了么?   乔慈衣又定定神,听着马车外的声音,发现周围十分嘈杂,说明她还在上京城里,正是繁华热闹的大道上,并没有到偏僻巷子,当然更没有到郊外。   看来那个人让她昏迷的药物药效很短,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   她这时又听到外面有路过的人似乎在说:“到了赐雪园,有你好乐的。”   乔慈衣微愣,赐雪园?   她对上京不熟悉,但她刚巧听女儿提起过这个地方,说她以前和邢家的姑娘,女扮男装来过,这是京中最风雅的销金窟之一。   这个带走她的人,竟不是要带她离京?而是带到这样的地方。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乔慈衣紧紧皱着眉,希望能将手腕上的绳索挣脱。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人的结打得非常有技巧,她试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成功。   而这辆马车已带着她进了园里,弯弯绕绕地也不知怎么在走,慢慢地停了下来。   乔慈衣心跳得格外急,她不知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到底为何将她带来这样的风月之地。是要让她见什么人,还是……想要害她。   这时,马车的帘子似乎被人打开,又有人靠近她,而且进马车将她抱了下去。   这次似乎是个女子,因为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味是属于女子的。能轻易来抱起她,多半是会武艺的人。   乔慈衣假装还没有苏醒,闭着眼一动不动,她想先弄清对方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到底是存着什么心,要她做什么,才进行下一步的举动。这女子就带着她进了一处楼阁,还有人接应,为女子打开门,让其带着乔慈衣入内。   乔慈衣很快感到自己被放在一张床榻上。   ——   听到殿外罗移在催他该结束了,隋祉玉只是微微蹙眉,除了嫌罗移聒噪,还是嫌罗移聒噪,反是更用力地扣紧顾磐磐的腰。   此前他就知道,他的磐磐很美,但到今晚这个时候,他才知她的身子之妙,难以言述。   “陛下……够了……”顾磐磐力气早已用尽,觉得自己就像个面人,被揉来捏去的,半分也由不得她。   须知皇帝从小就力量过人,加之历来练武就没有放下过,即便他并没有特地用力,但一身的劲力此刻全都宣泄在顾磐磐纤柔的身躯上,她吃不消实属正常。   顾磐磐只是迷迷糊糊意识到,陛下对她哪里都很喜欢的样子,连她那朵木芙蓉,也被他亲了又亲。   失神之下,顾磐磐发现自己经受着一阵起伏,变成趴卧在榻上的姿势。   罗移在外面又催了一次,隋祉玉才按着顾磐磐,痛痛快快释了。   顾磐磐恍然之间似是知道皇上总算完事,倦意沉沉,眼都不想睁。   隋祉玉这时抬起顾磐磐的下巴,轻拨了拨她额前有些汗湿的乌发,见她纤细的眉轻蹙着,呼吸轻而弱,因为哭得太久,眼皮仍染着红晕,卷翘的睫毛盈着泪珠。看起来真是可怜。   他已从先前那种身心的沉迷中退出,理智完全回笼,看着小姑娘此刻的模样,才觉得自己先前着实有些恣肆。但那个时候,的确是停不下来。   “磐磐……”他低声唤着她。   顾磐磐却没回答,她先时就觉得困顿,但始终是强撑着,照顾着皇帝的想法,没有让自己昏睡过去,留他一个人。现在见他总算停止,脑中的弦放松下来,竟眼前一花,晕倒过去。   隋祉玉今晚也是第一次真正与女子行事,见女子因这事晕过去更是第一次,自是微怔,心也一揪。   他查过顾磐磐呼吸后,赶紧给她把脉察看。还好,除了过于困倦,顾磐磐身体并没有什么,应该就是因太累,昏睡过去。   隋祉玉沉默看着顾磐磐的睡颜,多少有些心疼,还有些自责。他虽是不大忍心叫醒顾磐磐。但他实在是折腾得有些过,不入水清洗干净,不舒服的还是她。   隋祉玉就去衣架子上扯了件外袍,给自己披上之后,又拿了件衣袍将顾磐磐裹起来,自己抱着她就去了熹光殿的净室。   因此处并非长年住人之地,寝间和净室并非如乾极殿靠得那样近,还得出了门,过一段门廊。   见殿里似乎总算是云收雨歇,门外等着的一干人还等着陛下叫去服侍,岂料门内皇帝的声音已传来:“开门。”   罗移赶紧先推开了门,众人就见皇帝竟亲自抱着皇后走出来,虽然皇后被遮得严实,但众人吃惊之下,仍是纷纷低下头。   隋祉玉目光一转,叫了芡实和另两名宫女跟过来。   他觉得,若是他与顾磐磐单独在水中,恐怕他很难抵御美人浴清波的引诱,又要继续欺负她。他可不想让顾磐磐一下就怕她。   因着隋祉玉先前给顾磐磐的颞颥处涂了些醒神药膏,她这时倒是又慢慢转醒。   一看到隋祉玉,她还觉得身上那种被碾压似的疼,尤其是双腿和腰间疼,既羞又怕,就想离开他的怀抱。   隋祉玉柔声安抚:“磐磐别怕。朕不帮你洗,让芡实帮你,可好?”   顾磐磐这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芡实见可以侍奉自家姑娘了,自是赶紧跟着皇帝入了净室内。   皇帝离开之后,等芡实这一看,就见顾磐磐白净的肌肤上痕迹点点,尤其是两团香雪,可见她家姑娘承宠的时候,陛下的手劲有多大。   虽然知道顾磐磐的肌肤易留痕迹,芡实心里还是对皇帝暗暗不满。她又看看自家姑娘在水里都要想睡的样子,更是紧紧皱着眉。   ——   顾磐磐害怕跟他一起洗,隋祉玉便去了另一处净室,独自沐浴,他沐浴的速度当然比顾磐磐快得多,出来以后就去看顾磐磐,见她那边还早,罗移索性过来来禀了一桩事,说是裴渡秘密回京了。   秘密两个字,当然引起了隋祉玉的重视。要知道,裴渡是他的人,他派去迷惑容党的人,现在身份也算暴露大半,是已被容定濯弄清真正立场的。按说,裴渡回京就一定会给他禀报,怎么秘密回京呢。   罗移又道:“沈大人已经让人监视着裴大人。不过,裴大人上任以来,不负陛下所望,严查辽东、青莱等盐区的官办盐坊,奖励新盐区诸多产盐大户,盐价都没有再上涨,尤其是山南道的盐价,因此前着实过高,还有了回落。”   罗移想着,裴大人按照陛下的意思,扶持新盐区,既压低多地盐价,赢得民心。又打压了容党,还擢了陛下想要的人做盐官,进益比容党完全操控盐政时上交的那些更多。桩桩事情都办得让陛下颇为满意。   他便说:“裴大人这样忠心为陛下办事……”想来是不会背叛的。 第102章   乔慈衣侧着身,那女子将她手腕的绳索解开,却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她,说:“夫人已经醒了吧?”   乔慈衣见装睡被发现,眼睫轻颤了颤,她想了想,索性张开眼,看向这个女子。   只见是个她不认识的女人,穿着一身灰衣,约莫三十多岁,长相很普通,衣着也普通,让人完全没有可忆之处的普通,她又看了看周围室内的陈设。   乔慈衣知道自己跑不掉,她不是这灰衣女子的敌手,外面也有人守着,她就问:“你是谁?你们为何掳走我。”   那灰衣女子笑了笑,只是说:“赐雪园是献艺之地,不是那等服侍枕席的,夫人也别害怕,你目下之境,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危险。”   见这灰衣女子答非所问,自说自话的,却显然是个知晓些内情的人,乔慈衣皱皱眉,更是道:“我是问你们为何掳我?”   那灰衣女子沉默了一阵,沉默到乔慈衣情绪生变,才道:“乔夫人真是个薄情寡义的。是谁养大了你,让你幼时免受流浪,更给你找了好老师,教你书画琴棋、礼数御射,又让你锦衣玉食,过着贵族小姐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教中十几年在夫人身上的付出,夫人也没算过这笔账到底是多少吧?”   她一口气道:“没有掌教让夫人有识字的机会,夫人哪里能在月摩国出头。可以说,没有教门就没有夫人的一切。可夫人并没有感恩之心啊,这样多年一走了之,对教门毫无贡献,也从未想过反哺么?”   乔慈衣面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一张俏面白得冰雪似的莹洁,但还是美,甚至更美了,因为她眉眼间那淡淡忧虑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更是动人。   那灰衣女子看着乔慈衣,复杂一笑,道:“夫人姿容绝世,果然不是夸大其词,可真是见者为之神醉。”难怪可以让掌教记这样多年。而且,身上属于女人的韵致远比少女吸引人得多。   灰衣女子又道:“一别多年,夫人就不想再见见掌教么?”   这句话,更是如雷声般在乔慈衣脑中乍响,她紧盯着这女子,呼吸一下乱了,手指也握得发白——竟真的是莲藏教之人。是掌教派来的人。   乔慈衣知道,想不想见掌教都由不得她,她说不想,难道就可以不见。她便慢慢说:“掌教也在京中?”   那女子只是说:“掌教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乔夫人叛教多年,没有要接受惩罚的自觉么?”   乔慈衣看了看这个容貌普通,却是咄咄逼人,善于拿捏人心的女子,许久没有说话。   ——   一整天下来,容家的男丁可说是从头到尾没歇过,现在终于出宫,容定濯便打算跟容家众人分开走。   陈国公却是叫住容定濯,道:“你母亲这两日一直喊心口痛,考虑着是皇后大喜,没有跟你说,你回去看看。”   容定濯听了,自然是颔首。   容定泱与大长公主是轮流在公主府与国公府住,最近正好是住国公府,就也是回的国公府。   众人回去看卫老夫人的时候,容初嫣也在。   容初嫣见祖父,二伯,六叔都回来了,赶紧迎过去行礼道:“嫣嫣见过祖父,父亲,六叔。”   容初嫣是正式过继给容定泱的,她现在对着大长公主和容定泱,都是称呼为母亲和父亲。   容初嫣很珍惜这份福气,在容定泱与大长公主面前都格外乖巧,当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对待,应该说,比对她的亲生父母,还要更加体贴讨好,只因这两人能给她带来更高的地位。   几个人看过卫老夫人,陈国公就对容定泱道:“你看看你这个弟弟,他的‘女儿’都成亲了,安定了,他还没有成亲,像个什么样子?你这个做哥哥的,有空也不知好好说说他。”   容定泱虽然序齿靠前,但年纪其实也就比容定濯大了三岁。   因为容三和容四是孪生子,且是姨娘生的。容五又早死,容家的嫡子就只剩容定泱和容定濯,家族的兴盛延绵都由两人挑起来,两兄弟的感情从小就亲近。   陈国公历来也是很宠爱容定濯的,否则也不会惯成容定濯这样肆无忌惮的做派,他现下却是后悔那时太宠,现在连他这个老子的话也不听。   只有容定泱的话,容定濯还能听听,陈国公当然就叫容定泱去说教容定濯。   容定泱知道,陈国公是希望容定濯娶段含皙,要不然就是容定濯已逝元配家的小姨子,也是排着号的。   但父亲当着容定濯的面这样说,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要考虑弟弟的想法,就没在人前说什么。   直到都从卫老夫人处出来,容定泱才道:“老六,我们去喝几杯。”   容定濯原本想去乔慈衣那边,看看兄长,沉默片刻,道:“好。”   这兄弟二人容貌有六七分相似,性格却并不大一样,但酒量都是一样好。旁人灌不醉容定濯,容定泱却是可以。   容定泱回到他在国公府居住的院子,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到他身旁,低声道:“世子,本是按您的吩咐,将人安排到赐雪园,阿蓁恨‘她’背叛您,自作主张跟她挑明了身份,我索性让人将她带离赐雪园,带去了一处私宅。您看是将人直接送出京,还是您一会儿先过去看看?”   容定泱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目光变深,道:“我过去。”随即喝了婢女呈来的醒酒汤,没坐多久,又起身打算出门。   大长公主将容定泱看得重,当初与她这驸马的婚事,就是她向太宗求的赐婚。因此,无论在公主府,还是在国公府,夫妻俩的寝室都住得近。   大长公主不大高兴,见容定泱都这一身酒意了,还要出去不成,她走廊外,道:“容二,这样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容定泱刚走下台阶,闻言是一贯的温和平淡,道:“阿濯喝太多,我再去看看他。”   大长公主就没再说什么,自己先回房了。   ——   顾磐磐洗着洗着就睡着了,后来还是隋祉玉到净室,亲自又将人抱回寝间。   芡实有些担心皇帝回去还会不会继续,就大着胆子道:“陛下,娘娘初承恩宠……”   隋祉玉抱着顾磐磐的脚步未停,他并未看芡实,倒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芡实对顾磐磐很忠心,他对这样的人不会过多计较。   顾磐磐从晨起开始,一整天皆处于紧绷之中,尤其是立后大典时,面对文武百官,唯恐出任何差池,晚上又被皇帝折腾得太久,这一睡就完全入睡,叫也叫不醒的那种。   反倒是隋祉玉看着这个跟他比起来太过柔弱的姑娘,看她入睡后的娇态,竟是殊无睡意,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清早,顾磐磐被芡实叫醒之初,还是迷迷糊糊的,甚至还在赖床,直到她睁开眼,看到周围一片喜庆的陈设装饰,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这是熹光殿,她已是皇后了,不再是未嫁人的小姑娘。当即就完全清醒。   顾磐磐便说:“芡实,现在几时了?你怎不早些叫我?”   芡实便说:“娘娘,是陛下不让奴婢叫您。陛下说娘娘昨日太疲累,让您多睡一会儿。”   芡实帮顾磐磐换衣裳的时候,顾磐磐想起昨晚,尤其是想起她跟皇帝那些过于放纵的画面,心绪复杂,便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呢?”   任何新娘经历过洞房的缠绵,第二天早上自然都是想看到丈夫在身边。今日皇帝不用上早朝,是去了哪里?   芡实正要答话,隋祉玉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磐磐。”   顾磐磐看了步入殿内的皇帝一眼,脑中立即又想起昨夜,没有继续与他对视。   隋祉玉摒退芡实等人,来到她面前,自己与她道:“朕见磐磐还在睡,先去处理了些事。”   裴渡秘密进京的原因,一晚上沈嚣就弄清楚了。裴渡在为皇帝办事之前,就已做好死的准备,妻女也都由皇帝秘密安排在一处县城,他这次回京,是因为办一桩盐政案子时,摸到不少容党官员的一些证据,亲自带回京中,因这证据太重要,裴渡格外小心,连皇帝给的暗线也没有联络,天刚亮就递了牌请求入宫面圣,向皇帝一番禀报,君臣二人之前一直在谈话。   顾磐磐就说:“陛下,今日不是要去拜见太皇太后,还有太后?”且要去祭告太庙。她这都误时了吧?   “无事。”隋祉玉说:“你先用了早膳,朕同你一起去。”   他又关心道:“磐磐感觉好些没有?你昨晚先睡了,朕帮你搽了药。”   顾磐磐先还没反应过来,他帮她搽了哪里的药。   隋祉玉低声在顾磐磐耳边说了一句,她顿时脸颊发烫,就道:“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这样说是为了避免今晚还要侍寝。顾磐磐觉得天天如此还是有些费劲的,隔些天比较好。   更何况,她的腰的确仍有些酸疼,那处更是有些胀胀的不舒服。   隋祉玉安慰她:“磐磐才侍寝,难免不惯,以后适应就好。” 第103章   却说另一边,乔慈衣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昏迷的床边。   她看着这名男子,周身很快冰冷,如坠冰窖。   掌教居然还戴着十多年前的面具,是个佛子面具,那身形与面具,乔慈衣从未忘掉过。   “阿灼。”容定濯在乔慈衣的床边坐下,喊她以前的名字。   他很久没有这样近地看她,肆无忌惮地看。   她的这名字和他弟弟的名字倒是音同,若是想得多,莫名会觉有几分命运的玄妙,因此,容定泱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叫她。   乔慈衣有那么一阵,身体完全没有动弹,像是被什么缚住,只有指尖在微微发颤,还有她的眼神,纯黑的眸中有一种微微的迷惘。就仿佛是不明白,为何还是在掌教的掌控之中。   “你这样怕我做什么。从前我对你不够好?”他看着她的反应道。   乔慈衣听出他嗓音里暗含的不悦,自然不会说不好,以免若是激怒他,不知他会对她做什么,便只是问:“掌教是为我进京的?”   容定泱看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是想打探他是否常在京中,好告诉她的皇帝女婿。   他也正是等着乔慈衣的这句话,道:“若不是为你,我冒这个险做什么。”   乔慈衣眼皮一跳,不再言语。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乔慈衣终于说:“掌教,我不想离开京城,”他什么都知道,她当然也就直说:“我不想离开皇后身边,我希望时常能看到她。希望掌教成全。”   容定泱则道:“皇后进了宫,就不再是你的孩子。”   乔慈衣当然不同意这个说法,在她看来,无论顾磐磐是否嫁人,永远都是她的心头肉。   他也知道她看着性冷情淡,其实心软又重情,就说:“这样想要孩子?你可以再生一个。”   再生一个,和谁生?和……掌教?乔慈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身上冷意更甚,道:“掌教是君子,想来不会强迫女人。”   容定泱却是笑,似是带着些久违的宠溺:“昧着心说话的功夫,倒是更见厉害。”可他随即敛笑意,声线里有种极致的冷酷:   “我知道,你当年对邵姑姑的死耿耿于怀,但邵姑姑也是前掌教给你的。你跑出去又怎样,容定濯也没有给你名分。”   容定泱很少说这样多的话,他注意看她的表情,确认她是否真的忘记跟他弟弟那一段。   乔慈衣果然是真的忘记,就答:“我不记得我与容相有何关系,也不在乎他是否给我名分。”意思是她并不想与容定濯扯上关系。   见她是真的忘记,容定泱语调也更温柔一些,道:“好,我不提他。”   乔慈衣倒是心生好奇:“掌教……不怕容相?”   容定泱听了这个问题,只是一笑。   乔慈衣就说:“容相现在把我当成他的人,若是掌教带我离京,怕是会惹上麻烦。”   她表面为他着想,实际在隐晦地威胁他。   容定泱对乔慈衣太了解,说:“那照你的意思,该如何?”   乔慈衣道:“掌教也知道,皇后才进宫,她这两天打算接我进宫。我若是突然消失,不止容相,也会引来陛下的关注。掌教现在要带走我,实在不算好时机。”   “我……”她慢慢说:“掌教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等皇后诞下龙嗣,我自己跟她说,我要离京。”   容定泱似是在考虑乔慈衣的建议,他略微沉吟,居然真的道:“好。”   乔慈衣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不敢奢求掌教会答应,见他答应,心下怦怦直跳,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就说:“那掌教现在可以让人送我回去么?”   他未置可否,只说:“你把这个戴上。”   乔慈衣看看容定泱递过来的珠串,问:“这是何物?”   容定泱没有答话,伸手捉起乔慈衣的脚踝,乔慈衣身体顿时后仰,一瞬倒在了榻上,她很快又撑起上半身,接着就在榻上没有再动,容定泱已脱下她的罗袜,将那串圆珠戴到她的左脚踝,随即目光停留在她的脚上。   乔慈衣想缩回脚,然而她的脚却是在容定泱的手里纹丝不动,她紧紧捏着双手,浑身血液几乎都冻起来。   容定泱道:“这个东西,不准取下来。若是你取下来,或是让容定濯给你取下来,我会将你关起来,直到你怀上我的孩子为止,明白么?”   乔慈衣对掌教的害怕是从少女时就形成,闻言颔首,意思是听明白了。且她一下就猜到,这个珠串应该是避免怀孕的,掌教不希望她怀上容定濯的孩子吧?   乔慈衣心中就转了两转,看看容定泱的面具,突然说:“说起来,我还不知掌教长什么样子。”   容定泱一听,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了出声。这才慢慢放开她。   他知道乔慈衣想看他相貌的原因,这样她可以画出来,交给皇帝。   乔慈衣被他笑得略微慌乱,她克制着心里的抗拒,有意做出轻纵随意的样子,说:“掌教想要让我怀您的孩子?可是这样多年,我连掌教的容貌都未曾见过。”   潜意思是,难道掌教睡女人的时候,也要戴着面具?   容定泱定定看着乔慈衣,道:“阿灼想看我的样子?可以。”   “真的可以?”乔慈衣很诧异。他每次现身在她面前,都戴着面具,显然不希望被人看到真面目,就是说他的身份至关隐秘,可今天他居然说,可以让她看?他不怕暴露身份了?   容定泱再次肯定地告诉她说:“可以。”他这样说,却没有主动摘下面具,那意思是,等着她自己摘掉他的面具。   乔慈衣的心顿时跳得极为激烈,她又扯出一个笑容,道:“那我就看看掌教的样子。”   容定泱没有出言拒绝,一动不动,看着乔慈衣缓缓朝他伸出的手,等着她来摘自己的面具。   乔慈衣犹不敢相信,她的指尖触及容定泱的面具,颤得更厉害,只要这么一下,她就可以看到掌教的容貌,就能知道他是谁。但是她的手停在他的脸旁,却迟迟没有揭开。   容定泱看着女子,又笑了笑,竟像是在鼓励她快点揭开。只是,这个笑容不同于平素表现的温文,而是带着两分邪气。   乔慈衣这时却慢慢缩回手,最终没有揭开容定泱的面具。她知道,掌教是何其精明谨慎的人,怎会轻易让她知道他是谁。如果她真的看了,那么她的下场必定只有一个,就是真正地成为禁脔,关在只有掌教知道的地方。   她就又注意看了看男子的脖颈和手。印象中她记得掌教皮肤偏白,但现在看来,十几年过去,他的皮肤颜色变得偏黄。而且,她注意到掌教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伤痕,看着像是擦伤。   乔慈衣观察的动作不明显,容定泱任她观察。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容定泱才说:“又不想看了?”   乔慈衣摇头,说:“还是不看了罢。”   她又道:“是我错了,掌教,若是我跟您说,我如今才知当年是错的,不该离开教中,掌教会相信么?”   她已改变想法,想取得掌教信任,以套取真正有用的信息。   容定泱心知这个女人虚情假意,如今是处处为她的皇帝女婿在打算,却是耐心十足对她说:“你怎么让我相信,总要有些行动。”   乔慈衣看看容定泱,觉得他的意思,是想让她主动对他做些亲密举止。她想了想,打算主动依偎过去,却无法做到,就没有再说话。   容定泱也不能留太久,他得回国公府,他来见她一趟也的确有风险,便按下心中无数杂念,道:“我让人先将你送回去。”   乔慈衣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说让她回去,颔首道:“多谢掌教。掌教可有示下,需要我在京中做什么吗?”   “暂时不需要,有需要的时候,我让人告知你。”他道。   “好。”乔慈衣有些失望,看来,要重新取得掌教的信任,很难很难了。   乔慈衣这次昏迷过去后,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   熹光殿中,隋祉玉正跟顾磐磐说话,罗移却将皇帝请到门外,禀道:“陛下,乔夫人派人来禀,说是莲藏教掌教昨夜进京了。”   “昨夜?”这个消息倒是突然。隋祉玉看看罗移。   “不错,乔夫人昨夜被人从鸿停馆带走,正是那莲藏教的掌教所为。”   隋祉玉微微诧异,他知道容家的人在盯着乔慈衣,可昨夜容家的人毫无动静。可见莲藏教做得有多隐秘。   “乔夫人说,那掌教仍旧如十几年前戴着面具,但右手虎口处有鞭子擦出的伤痕,是新的伤痕,应是骑马奔袭时无意中所致。”   罗移说这话不由心惊胆战,只因,裴渡就是昨夜进京,裴渡的右手虎口也有伤口,正是奔袭时不小心叫马鞭所伤。而且,加上乔慈衣以前提供的讯息,裴渡也会写许多种字体,模仿人写字很是擅长。连年纪也对得上。   隋祉玉沉默片刻,道:“让裴渡进宫,请乔夫人也进宫。”   ——   容定濯清早才知昨夜之事,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也就问了问兄长那边的情况。   就听说容定泱昨夜醉了还要过来看他,谁知走到中途就有些撑不住,直接在湖边白罄水榭歇了一夜,也是宿醉,别的倒没什么。   很快又有人来禀,说是昨晚乔夫人那边出了事,容定濯自是赶去鸿停馆。   乔慈衣看到容定濯时,心里倒是突然平静,不似面对着掌教时害怕。至少,容定濯不会让她离开磐磐,而且是为着磐磐好的。   容定濯看看乔慈衣,问:“你没事吧?”明明是背叛过他的女人,却让他有了一丝自责。   乔慈衣看他一眼,道:“容相不必歉疚,保护我不是你的责任。”他终究是要另外成亲生子,乔慈衣并未对任何男子抱有期望。   她才说完,就见外面来人,说是皇帝传旨让她进宫一趟。   乔慈衣不久就进了宫,在隋祉玉的授意之下,暗中观察裴渡,她就对皇帝道:“这位大人的肤色很相似,声音不像,身形倒是像,但这位大人的背有些驼,掌教的背总是很挺直。”   但她自己也想到,声音是可以改变的,驼的背也是可以站直,就没再说话。但她也担心错怪了裴渡,又加了一句:“陛下,掌教的心思深沉似海,也可能是他故意误导于我。总之,若是还有机会接近他,或是接近莲藏教之人,我会尽量取得他们的信任,再做打探。”   隋祉玉道:“朕知道了,有劳乔夫人。但你不用如此,还望夫人以自身安危为上。” 第104章   处理过这事儿,又祭告隋家列祖列宗,拜见太皇太后与太后,便是顾磐磐入主坤承殿。   是隋祉玉陪她一起过来的,除了顾磐磐自己带进宫的人,坤承殿本就有不少宫人候着。   众人看到皇帝对顾磐磐的态度,哪能不明白这位皇后娘娘是既有尊位,更有帝王的恩宠,对于能拨派到坤承殿服侍主子,都觉幸运。   坤承殿是实实在在修整过,都是隋祉玉花了心思的,以皇帝的欣赏水准,顾磐磐住进来感到甚为满意,觉得哪里都赏心悦目,很喜欢这个新居所。   皇后身边是有女官的,坤承殿的掌宫女官,顾磐磐指了芡实担任。   至于掌事太监则是隋祉玉亲自挑的,叫韩程,二十多岁,很是老成干练。   这天傍晚,隋祉玉陪着顾磐磐用过晚膳,终究还是体恤妻子,今晚放了她,让她好生休息。   加之为着裴渡这事,也有许多事要商议,隋祉玉也就没有留宿坤承殿,而是留在乾极殿。   顾磐磐这两天都很疲倦,都是早早就睡了。   ——   而这两天,最煎熬的还是皇帝后宫中的女人。   一夜接一夜没睡好不说,隔日还得到皇后的坤承殿请安。   听说帝后是洞房那晚住在一起,第二晚是分开宿的,这个消息,多少让众妃嫔心里松了口气。   宫中最怕的就是皇帝专宠,别人分不了一滴雨露,却都给一个女子。哪怕是从前皇帝谁都不宠,也比专宠一个女人强。   邢觅甄在内的所有妃嫔都过来了,人实在少,只有七个人,与先帝时六十多人的后宫相比,可说是十分冷清。   第一次见皇后,当然要跪拜。   顾磐磐今日穿得简单,是一袭幽蓝轻薄的纨纱裙子,长发松松挽着,仅饰着白玉簪与牡丹纱花,她这样简单随意的妆扮,更显得各位嫔妃盛装隆重。   但也更显得顾磐磐地位超然。毕竟她穿得再简单,其他妃嫔还是得朝她行跪礼。   顾磐磐受了礼,就叫给妃嫔赐座。   除了邢觅甄,顾磐磐与其他人也照过面,但她那时没想到还会有今天的皇后身份,对这些妃嫔都没有过多观察。今日都到眼前,她才将这些人都细细看了一遍。   顾磐磐在看众妃,大家也在看她。   也不知是不是邢觅甄的错觉,她总觉得过去的顾磐磐一团稚气。虽说身段是发育好了,可还是给人年稚之感。可顾磐磐昨晚承恩侍寝之后,竟有些女人风致了。   邢觅甄又看看顾磐磐,在猜测,是否她发饰妆扮要变得成熟一些的原因,还是因她……已晓了事,承过雨露,无形中有所变化,总之瞧着眉眼间也似更妩媚。   邢觅甄便越看越不悦,顾磐磐一进宫就能侍寝,这可扎了多少人的心。   顾磐磐懒得管邢觅甄怎样想,除非必要的典礼和宫宴,她并不打算时常跟这些妃嫔碰头。   皇帝已应承了她,说是后宫的规矩她可以自己定。南药房她也可以随意去。   顾磐磐就说:“往后,初一、十五的时候,你们过来请安即可,平素不用上坤承宫来。”   邢觅甄笑了笑,一个妃嫔得了邢觅甄的暗示,说:“皇后娘娘这样说,岂非显得我们太不勤勉?”   顾磐磐看看说话的这位,她记得是冯贵嫔,就道:“若是冯贵嫔想每日请安,倒也可以。非初一、十五的时候,在坤承宫外行礼即可。”   她的话一落,妃嫔中立即有两人发出笑声,是素来不喜冯贵嫔的两位。   冯贵嫔就没有再接话,以免顾磐磐真要她每天跑一趟坤承宫,还不被皇后接见,岂非白白让人看笑话?   邢觅甄却是发现,顾磐磐才飞上枝头没多久,年纪又小,但摆起架子来还有模有样。   如今的顾磐磐,早已不是初进宫时无依无靠的孤女,底气不一样,神态举止自是都不一样。   顾磐磐不打算在宫里受任何的气,她是皇后,她的父亲是容定濯,陛下又喜欢她,她不必受制于妃嫔。   她就叫人分别赐了妃嫔每人一份见面礼,又絮絮聊了会儿天,就让她们退下。   ——   参加过皇帝的大婚,闻家的闻夏与闻悬就领了命南征昶国。   议完军务,罗移又进来道:“陛下,裴大人向陛下辞行,说要继续去湖州……”   书房内的人都皇帝心腹,闻言都沉默片刻。   众人都看看皇帝,意思是想知道皇帝打算如何处置裴渡,还让不让裴渡继续担任如此重要之职。   孟宏简就道:“陛下,臣还是信任裴渡。这一番嫁祸,必然是冲着盐政改革而来,现下裴渡做得卓有成效,必然刺了某些人的眼。臣认为,陛下还是该让裴渡继续留在湖州,等他若真有了异动,再做决断。”   闻秋则道:“令公,下官倒是觉得巧合太多,对裴渡实该提早戒备。若是等他真的做出什么逆行,就太晚了。”   孟宏简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这虚虚实实的,即便陛下不处置裴渡,也动摇了陛下对其的信任,不敢再完全相信裴渡。这恐怕就是这嫁祸之人的目的。不能轻易中计。”   孟宏简又道:“陛下,再想找一个裴渡这样身家清白,又有此能力,还对陛下忠心的人,可并不容易。请陛下一定三思。”   裴渡之前的尚同,可不就是从其儿子身上被攻破么。   闻秋总觉得孟宏简过于信任裴渡,这也是件危险的事,微微摇摇头,却也没有再出言反对。   隋祉玉终于道:“朕也赞同令公的说法。裴渡如今是集矢之的,盯着他的人太多。他虽是秘密回京,但他从湖州动身的时候,那边恐怕早有人知晓。等沈嚣查一查再说。”   罗移闻言立即去传令。   ——   顾磐磐这头则在等魏王,魏王原叫人给她传话,说要过来看她。   谁知都快傍晚,魏王迟迟未至。顾磐磐派人一打听,才听说魏王肚子痛得紧,立即叫上软轿,前往慈寿宫。   来到慈寿宫,她进了隋祐恒的房间,倒是看到里面有一道熟悉身影,是邢燕承。   他正好当值,过来给魏王诊视。   邢燕承看到顾磐磐,微微一怔,他随即垂下眼,上前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说起邢燕承,皇帝前些日就想将他调至教习厅,因教习厅要扩招医学生,并且朝廷要在各上州设立官办医学坊,皇帝打算调其去负责统揽教习厅的事。   但太皇太后点名要邢燕承留在西药房,皇帝也没有办法,以免被太皇太后压上不孝名声。毕竟邢燕承作风正派,医术高明,又是邢家人,皇帝也找不到非要调走他的理由。   顾磐磐仍对邢燕承向自己行礼这事还有些不习惯,只颔首,问:“邢太医,魏王现下如何?”   邢燕承就道:“娘娘不必担忧,魏王殿下是贪吃冰饮闹了肚子,没有别的。臣已给魏王开了药。”   顾磐磐这才放心,进寝间来到隋祐恒身边,见他抱着个药包贴在肚腹在热敷,还挺享受的,看来是邢燕承专为魏王这等不爱吃药的小孩子准备,不免感叹邢燕承的心细。   邢燕承则又看看顾磐磐,觉得小姑娘短短数日未见,气质竟似也变了一不少,仿佛从单纯灵动的小女孩,变得更为妩媚动人。但这一切,都是因另一个男人而改变。   这个时候,主殿里的太皇太后听人来禀,说是顾磐磐过来看魏王,和邢燕承在一处说话,倒是微微一笑。   只要邢燕承在宫里,她总有机会让皇帝与容家,与邢家都决裂。   岳姑姑看看太皇太后,却是有些担忧。   顾磐磐见邢燕承又取出几张膏药,说是消暑贴,让宫人晚些给隋祐恒贴在肚脐处,因今年闰三月,暑天结束得晚。   顾磐磐便拿了一张药贴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见这膏药与她所想的方子差不多,但还是有些不同,便与邢燕承讨论了两句。   顾磐磐又陪隋祐恒坐一阵,方道:“阿恒,姐姐要先回去了。”   隋祉玉不舍极了,问:“姐姐不能留在阿恒这边住么?”   顾磐磐摇头:“不行的阿恒,姐姐得回去。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隋祐恒当然不开心,嘟哝道:“皇帝哥哥都这样大了,姐姐还要去哄他歇寝!我还是小孩子,却不可以。”   顾磐磐一听甚为尴尬,她飞快看一眼邢燕承,还好邢燕承正低着头,隋祐恒身边的姜妈妈赶紧朝隋祐恒道:“殿下不可再这样说,皇后娘娘与陛下如今是夫妻,怎与旁人相同。”   待邢燕承退出后,顾磐磐也是对隋祐恒一阵教导。   等顾磐磐终于从魏王那边回到坤承殿,却见皇帝已在她殿中等候。见皇帝来看她,顾磐磐心里高兴,上前说:“陛下过来了?”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道:“嗯。”   他已听说顾磐磐在慈寿宫遇到邢燕承的事,只作不知,与顾磐磐并肩进了寝间。   他道:“以后,朕的身体就由磐磐负责调养。每回的平安脉,也由你负责来请,磐磐认为可好?”   皇帝其实也就是逗着她说笑,顾磐磐却是当真了,她当然愿意给皇帝调养,她也知道皇帝体魄强健,但坚持诊平安脉总是没有错。   她就说:“好啊,不过,陛下在诸多生活事宜上,可要听取臣妾的进言,否则臣妾可不敢独自承担这样大的一个责任。”   隋祉玉依着她,道:“朕听磐磐的话就是。”   顾磐磐看看皇帝棱角分明的侧颜,说:“陛下说话可要算数。比如……陛下切不可贪享床帏之乐,像我们洞房的时候,就是不大可取的。”   隋祉玉一听,皇后首先就要限制他如今兴致最盛的爱好,可就不同意了。他将她锁在臂弯与雕着梅竹的檀木大柜之间,沉声道:“可是皇后,洞房那晚,朕觉得根本不够,你说如何是好?”   隋祉玉说话的热气落在顾磐磐耳后,引来她轻轻的战栗。顾磐磐也是那晚才知道,此刻环抱着她的这副身躯,到底有多强健英挺,除了某一处,其实也吸引她的视线忍不住去看的,真正是让她领略何为男子之美,但也的确是让她吃了些苦头。   她便力争道:“这种事可不能以陛下的喜好为标尺,龙体要康健,就要讲究阴阳合和有度。陛下可多想想别的更有益龙体的事。”   隋祉玉被她气得轻笑,他才吃过她一回,怎么就算合和有度了?   他与她香滑柔软的身体贴得没有一丝间隙,迫着她感受他,道:“可是皇后娘娘,朕觉得焦火下涌,并未阴阳调和,你说怎么治吧?” 第105章   顾磐磐还未答话,已听有人禀,说是默鲤把皇帝的寝衣送过来了。   听这意思,皇帝今晚是要宿在坤承宫。   隋祉玉还不知道,洞房当晚,他这一身不知节制的蛮力,被顾磐磐定义为粗暴。   顾磐磐甚至又看了看皇帝这张令她着迷的面容,觉得陛下在榻上的时候,与他惯常的优雅超逸相差得也太远。   顾磐磐就避重就轻,说:“陛下体热,那不如去泡个澡,我给您放些凉药在里面,让您清爽清爽。”   隋祉玉便问:“磐磐一起?”   顾磐磐答:“臣妾还是算了,受不住凉药。”她的月事将至,小腹已有隐隐胀痛。   虽然更想要鸳鸯浴,但隋祉玉终是说:“也好。”   顾磐磐在池中放了清凉药草,适量加了点薄荷,皇帝浸沐其中,果然舒适,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他的皇后相伴。   隋祉玉幼年在景阳宫的时候,长年没有挪过窝,导致他认床,从不爱宿在旁人的地方。   但顾磐磐这里不一样,隋祉玉沐浴过后,穿着一身雪白寝衣,在顾磐磐的房间等她,觉得跟在自己殿里一样自在。看书等人的时候,他自然地半躺在顾磐磐的榻上。   有皇后歇过的地方,仿佛枕席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总之睡起来格外不同。   顾磐磐出来时,就见皇帝修长的身形依在床头,手里握着书卷,他已摘了发冠,浓墨似的长发披散下来,鬓角分明,眉眼如绘,在灯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顾磐磐没见过皇帝散发,洞房那天她稀里糊涂就睡着,第二天起床他已离开。微怔之后,慢慢走过去,说:“陛下。”   隋祉玉放了书,一伸手就将顾磐磐搂进怀里,压着她倒在榻上,低头在妻子脸蛋亲了亲,又去含她娇嫩的唇瓣,索要了长长的一个吻。   分开以后,隋祉玉问:“磐磐进宫不大习惯吧?”   肯定是不习惯。忽然从小姑娘成为皇后,不是普通宗妇,而是国母,除了身份的巨大改变,还有许多事要她处理。比如后宫的账目,就需要往顾磐磐这里过。   由比如,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重阳节当天,顾磐磐要随皇帝去霞明山,接受群臣与命妇的拜见。前一晚还要在宫中设宴,让妃嫔们一起过节。   但顾磐磐颔首:“慢慢都会习惯。陛下不必为臣妾担心。”   看到顾磐磐这努力当好他妻子的样子,隋祉玉心头一动,说:“朕看看,磐磐都好了么。”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刚刚还握着书的手,转而就要探她的裙摆,她赶紧推着他说:“全都已经好了,陛下。”   皇帝轻易钳住她乱动的手,说:“让朕看看。”   顾磐磐的反抗没有用,只好闭上眼任由他“检查”。见他这一检查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到处点火,顾磐磐呼吸变乱,道:“陛下,臣妾腹部有些胀,想来月事该到了。”   隋祉玉闻言微顿,轻唔了声:“是么。”月事将至的确也不该再侍寝。   皇帝现在的神色,让顾磐磐又想起隋祐恒被收走玩具时的那种表情。半分也没有他平时的深沉难测,而是有点眼巴巴的,还有些失望。这让她竟有些不忍心。   顾磐磐目光变了变,只好安慰皇帝,道:“臣妾的小日子,其实也没几天。”好了以后,陛下想要就随他吧。   “磐磐……”隋祉玉看着顾磐磐一张一合的嫣红小嘴,眸中的欲望却没有熄灭,眼神反而变得愈发深暗。年轻男子哪有对这事不热衷的,尤其是刚尝到滋味。   他想告诉她,其实……就算她小日子来了,也有不少别的办法能够服侍夫君。   虽说皇帝没有经验,但宗室子弟哪个不懂。他又看看妻子丰纤有致的身段。   “?……陛下,怎么?”顾磐磐看着皇帝。   隋祉玉想了想,终是没说出口,刚成亲,他担心吓到她。来日方长。他家磐磐还是小,得慢慢来。更何况,他也对洞房那晚也做了反省,他只顾着自己舒服,没怎么照顾到顾磐磐,而且都是蛮力,毫无技巧可言,顾磐磐这样娇嫩的皮肉,的确是让她有些遭罪。她有所抗拒,也并非不能理解。   这样想着,隋祉玉当然想扭转顾磐磐的看法,心里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照顾到她的感受,果然罢手。   就只说:“磐磐,朕想跟你商量件事。”   顾磐磐注意到皇帝的视线方才充满侵略感,但很快又变得平静。按理说,作为当朝皇后,见自己不能侍寝,皇帝又想要,就该大度些,主动为丈夫安排别的妃嫔侍寝。就算不亲自安排,也该问一句。   但顾磐磐可是提也没提,只是顺着皇帝的话道: “商量何事?”   “是这样。”隋祉玉道:“朕想着,先帝留下的内廷宫人多,许多机构冗余无序,但现今宫中妃嫔少,许多宫人都是白白耗费着,朕打算对内廷监作些裁剪,放半数宫女出宫,内侍也调一些去宫外,为朕办些别的差使。磐磐可有什么想法?”   宫中开支颇巨,靡费的也多。这件事皇帝早有打算,不过,顾磐磐如今做了皇后,他总要跟她说说,问问她的意见,以示尊重。   顾磐磐很吃惊,放半数的宫女出宫?她又琢磨皇帝的话,那意思是后宫里的妃嫔以后也不会太多?她当然也不希望皇帝妃嫔众多,她甚至希望皇帝是她一个人的,就道:“臣妾赞同陛下的想法,陛下要打仗,后宫中处处本就该俭省些。”   隋祉玉摸摸顾磐磐的脑袋,他也没想委屈自己的女人,只是觉得宫中如今主子少,的确用不了那样多人,裁掉一些亦绰绰有余。   大允国库还算充盈,主要归功于他那岳父,虽说往容家的库里揣得也多,但给国朝的进益也颇丰。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跟着容定濯有好处拿,容党势力越来越大,里头什么人都有,何尝没有借着容定濯兴风作浪的,隋祉玉也并非没有看在眼里。   见顾磐磐也赞同,他就颔首:“那便这样办。”   皇后身体不适合侍寝,皇帝也舍不得走,打算就这样抱着她睡一晚。   顾磐磐在隋祉玉怀里,听着皇帝沉着有力的心跳,腰上放着他充满占有意味的手臂,只觉得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受。但她很喜欢这样,觉得这应当就是夫妻的感觉。   她便翘了翘嘴角,悄悄将脸朝他的方向偏得更多,贴着他的肩。   罗移在外面听着声儿,发现许久都没动静,知道今晚帝后是要直接歇寝了。   罗移还想早点抱上皇帝的嫡长子呢,见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居然风平浪静,有些失望。   第二天清早就忍不住道了一句:“陛下昨夜就真是睡了一晚。”   隋祉玉睥罗移一眼,知他关心的还是子嗣,说:“皇后太累,朕自当体恤。”   他心里却是寻思,那晚前前后后也就是三次,他觉得三次应该也不算多。当然,这种事皇帝也没有与人探讨交流过,不知几回最合适。   罗移是多精多了解皇帝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看来是陛下洞房那晚表现得不尽人意,让娘娘没有体会个中乐趣。他在外面听着,都觉陛下太勇猛,想来是一昧蛮横,惹得娘娘不喜欢。   罗移就道:“若不然,奴婢派人给陛下找个宫女来,陛下私下再研习研习,练好了再……”   再找皇后娘娘。以免陛下被娘娘嫌弃。被嫌弃这等事,放在天子身上,实在有些颜面无光。   隋祉玉道:“不必。”从前都没找过,更别说他现在心里有人。   想起新婚那夜,顾磐磐在他身下哭得梨花带雨,细细抽着气的模样,那一刻的顾磐磐,懵懂脆弱,又风情初绽,隋祉玉觉得自己的魂都落在她身上,对其他女人实在没有半分想法。   ——   帝后大婚本就是八月底,很快就到重阳。   接连下了几天秋雨,天气似乎转眼就凉快起来。   皇帝的心情不错,因近日连接有好消息,因孟宏简进京以来,从其门生故旧中挑选十来个可信的官员,皇帝再从宫中内侍里也选派数人,两人为一组,分别前往户部下设的三十处赋税常关。这三十处常关,原本大多是容党掌握,皇帝专设常关御史之职,专门负责彻查常关经手的田赋、商税,这样驻在各地几个月,已有成效。   加之皇帝命人在东西京、各上州设立收易司,专对各地营商进行监控,收购大宗滞销货物,待到物价过高时,再及时抛出。   这两桩事并上新盐区的设立,渐渐在削弱容党对财政的把控。   到了重阳节的前一晚,后宫里就很热闹了。   这是顾磐磐被册封以后,过的第一个节。她如今身为皇后,宫宴也当由她主持。   顾磐磐和众妃嫔都做了重阳糕,拿芝麻画了两只小羊,撒上青果碎、栗碎、枣片,插上五色小旗。魏王可喜欢得很。   大允重阳还有吃螃蟹的习俗,进贡到宫中的螃蟹品质极佳,御厨自是及时处理,呈上多种做法,以供贵人们选择。   顾磐磐喜欢最简单的吃法,煮好螃蟹以后,是将蟹腿里的肉剥出,乘放在小瓷碟里。旁边还有三个小碟,一个碟里盛着甜橙果肉捣的橙齑,一个碟里是用姜片泡过的醋,还有一个碟是盐。可按着自己喜欢的口味轻重蘸着吃。   隋祐恒爱吃金银蟹卷,是取了蟹壳内的黄膏白脂,拌着蟹肉,淋上有辛料的佐酱,拿剔透晶莹的面皮一裹,一起喂进嘴里。   皇帝没有来,就只有一群女人,赏了阵歌舞,顾磐磐就来到殿外透气,正巧听到两个妃嫔议论:   “你也不能这样说,陛下往年都把最好的桂花蟹赐给乔贵太妃,那是因为太皇太后吃了螃蟹要起疹,太后礼佛不吃荤,按照品秩,正该轮到乔贵太妃啊。”   顾磐磐记得这个声音,是李婕妤。   “的确如此,何况乔贵太妃的手可真是巧,既能奏一手妙乐,又能酿好酒,还能做好菜,她做的乌梅蜜蟹据说比今晚御厨的蜜蟹更胜一筹,陛下也喜欢吃呢,可惜我们是没有这等口福。”这是冯贵嫔的声音。   冯贵嫔又道:“更何况,乔贵太妃人美啊,谁不喜欢看美的人,我也喜欢,心情也跟着舒朗很多。”   顾磐磐听完,冷淡笑了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听起来句句是夸赞乔贵太妃,实际句句包藏祸心。她默默站了片刻,返回席间。   芡实看看顾磐磐,知道自家小姐将皇帝看得重,低声说:“娘娘,奴婢觉得,陛下对乔贵太妃是没有男女情意的。”   她暗里观察过皇帝看乔贵太妃,觉得皇帝的目光清明沉静,绝没有一丝暧昧之意。   顾磐磐颔首,道:“放心,芡实,我知道。”   这后宫里,是有人希望她主动去对付乔贵太妃,以招来皇帝的恶感。皇帝跟她说过,待乔贵太妃如姐姐,她当然不会当这把刀。   无独有偶,乔萤离开宴席的间隙,倒是也听到有人在说:   “陛下对皇后娘娘可真是好,你看,乔贵太妃与月摩国的乔女使,同样是姓乔,但陛下就没想到给乔贵太妃一个出身,让贺州乔家出来说这是自己的女儿?乔女使却有这等恩遇。那当然是沾了皇后的福分。”   “何况,乔女使只是皇后娘娘的姨母,就得到陛下这等恩典,实在是可见陛下对娘娘的用心了。”   这话真是诛心,谁不知道乔萤最自卑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虽然现在是身份尊贵了,但拉出来跟乔慈衣这么一比,的确是对比鲜明。   这话自是想要引起乔萤对顾磐磐的不满,若是出手在暗里阴顾磐磐,就最好了。   乔萤透过花架,要去看那说话之人,那人倒是走得快,只有一个背影,在月色下不甚明晰。   不过,不用看她也知道,不是邢觅甄的人,就是太皇太后的人,这两个都不希望她过得舒坦。   其实那女子说的话,乔萤自己何尝没有想过。皇帝不是对女子心细的人,他是对她好,但皆让别人对她好,在物质上对她宽裕,太细的是不会去想的。   乔萤原以为,隋祉玉心里只装着帝业,对女人再好也都是这样,直到顾磐磐出现,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为女人想得细致,只不过是他是否愿意花这个心思。   乔萤没有再回宴席上,直接就回宫了,这就是她身份带来的好处。辈分高,连顾磐磐都轻易管不着。   今晚的家宴平平淡淡结束,令众妃嫔失望的是,皇帝居然没露个脸。   ——   宴席一散,顾磐磐立即回到坤承殿,便见自己想念了好几天的母亲已进宫。   顾磐磐看着乔慈衣在灯下独自弈棋的身影,道:“娘亲,您怎么才进宫。还说让你参加宫宴的,都结束了。”   乔慈衣看到顾磐磐很高兴,笑道:“方才路上见着陛下,跟陛下说了一阵话。”   皇帝告诉乔慈衣,佘知公主已回国,她也就放下心来。乔慈衣不知是皇帝有意这样告诉她,好让她安心。   总之,说起对皇帝的态度看法,乔慈衣与容定濯可是截然不同,容定濯不喜女婿,乔慈衣可是很喜欢皇帝这个女婿,看皇帝哪里都觉得和自己女儿般配。   顾磐磐总觉遗憾,在外总是要称呼乔慈衣为姨母,不能母女相认,不能给她更多的尊荣。   乔慈衣却不介意,她看皇帝皇后是两情相悦,见女儿能嫁给心上人,女婿是皇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想了想,倒是问:“磐磐与陛下,夜里还和契吧?”   这个是所有女儿嫁人回门后,母亲都会悄悄问的,以了解女儿在夫家是否琴瑟和鸣。毕竟这是事关女儿幸福,还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顾磐磐不料乔慈衣会问这个,还是不好意思,当然点头,她也反过来问:“娘亲这几天见我爹爹了么?”   乔慈衣摇摇头。她听白确说,容定濯是在处理什么棘手之事。   顾磐磐突然看到乔慈衣脚踝的珠串,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娘,你脚上这个是什么?”   她想看清楚些,乔慈衣已将裙子拉过去,将足踝遮掩起来。她本身也不想怀孕,说不得容定濯哪天就会对她做什么,戴着这个也不错。   乔慈衣道:“前些天在铜雀街买的普通饰物,没什么好看。”   她随即说了别的话题,转移顾磐磐的注意。   顾磐磐觉得与娘亲就像朋友,有说不完的话,晚些才不知不觉入睡。   ——   第二天,皇帝要与王公众臣去霞明山登高赏菊,他自是要带上自己新立的皇后。   顾磐磐把乔慈衣也带上了,她今天最高兴的,是能看到爹爹,还能看到邢觅楹。   顾磐磐念着的容定濯,已和众位大员先一步来到霞明山,等待帝后的驾临。   容定泱也与容定濯一起从国公府过来了,两人站在一起,自然就有许多人朝两兄弟围过去搭话。   大家都知道容家两兄弟感情好。容定泱尚了公主,虽不能入朝为官,但没有一个人敢小觑。   到底是容相的亲兄长,当初容定濯能那样快立起来,除了他本身天赋卓绝,何尝没有容定泱之前的积累,又何尝没有容定泱与大长公主这层关系,才能获得先帝重用。更何况容定泱历来爱护自己的弟弟,还为容定濯受过剑伤。   因此,对于兄长不能入仕,容定濯不免惋惜兄长的一身才华,更是对其尊敬。   这时,就听太监的高唱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凤驾到——”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分开各自而立,静默等着皇帝与皇后。看到鸾车里下来的两道男女身影,众人立即行礼。   乔慈衣则先去了女眷那边,和男人这边是分开上山。   顾磐磐在这边受了礼,才去女眷那边的山道。她和乔慈衣站在一处,立即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今日能到霞明山的都算是要臣与近臣,哪些人会来,大都彼此有数。唯一的意外是乔慈衣的出现。不仅男人们在看,命妇们也是目光频频。   顾磐磐和乔慈衣生得相似,虽说以姨母相称,私下也有别的猜测。但皇帝此举,已亮明态度。   连容定濯也没有料到,皇帝会堂而皇之让顾磐磐带着乔慈衣,便将视线远远落在她身上。   大长公主也在看着这母女二人,她心里明白,这个乔慈衣哪里是顾磐磐的姨母,这是顾磐磐的生母,是让容定濯多年来一直在找的女人啊。   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帝这样喜爱顾磐磐,愿意为她如此抬举乔慈衣,让乔慈衣跟在顾磐磐的身边,一点也不避嫌。显然就是下一步还要打算给乔慈衣封赏的恩典。   顾磐磐看到大长公主,拉着乔慈衣上前,道:“姑母,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姨母乔氏。”她嫁人了,如今跟着皇帝喊人。   又道:“姨母,这位就是大长公主,我以前在青鸾书院学习,多亏她的照应。”   乔慈衣这便上前给大长公主行礼:“见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看乔慈衣,感叹:“可真是个美人。” 第106章   乔慈衣就道:“大长公主亦甚美。”   大长公主就笑了,对乔慈衣的回答很满意,如果乔慈衣是回答:“大长公主更美”。她就会觉得此女过于谄媚说假话。   说是“亦甚美”,让她心里更为受用。   对于大长公主,其实乔慈衣也从顾磐磐和白确处有所了解,知道大长公主的驸马,正是容定濯的嫡亲兄长。   据说容家两兄弟都是进士及第,年少得意,容定泱是建兴三年的状元,容定濯是明泰一年的探花。那段时间,陈国公府简直是门楣煊耀。   容定泱当年所做文章,叫太宗皇帝发出“此子文华锦绣,格局甚大,非状元不能予”的赞誉,觉得赐探花都不能显出容定泱的沉稳与格局。   而容定濯的文章也好,但当年年轻气盛,文章虽然惊艳缜密,却也桀骜飞扬,加之一副得上苍偏爱的容貌,那届殿试就指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考生为状元,给容定濯指的是探花郎。   只是,容定泱的这份抱负最终还是没有得以施展,他是十九岁就高中状元郎,国公府的嫡长子,文武双全,一时风头无两,打马漓河丰桓原,风姿倾倒诸多少女,太宗的掌上明珠太安公主对其心生爱慕,实属正常。   不过容定泱虽错失朝堂,但金枝玉叶的太安公主挑到心仪的驸马,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京中佳话。   在当时的众人看来,虽说容定泱自己是没有入仕,但是为家族,为弟弟,甚至为他将来的子女,挣得了更多的机遇。   而到了如今,容家一荣俱荣,越发尊贵,容定泱这个驸马说的话,可是比某些实权官员的作用还大。   大长公主本就喜欢美人,就叫乔慈衣跟在身边,陪她在上山的路上说话。   乔慈衣走在大长公主身边,也是不卑不亢的。   她如今的身份是乔家嫡房,虽然乔家突然多出个女儿,不是没人觉得这事有隐情,可乔慈衣表现得这样落落大方,连皇帝都让她以姨母身份陪伴在皇后身边,当然不会有人表面质疑什么。   况且,外命妇们都是在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都会审时度势,见皇后对乔慈衣这样看重,见大长公主对其也是颇有好感。个个对着乔慈衣也都是报以笑脸。   众人越看乔慈衣,越觉移不开眼,不止她的容貌,更因那份韵调情致,一个回眸就有叫人荡魂之感,身上偏暗的墨蓝裙子裹着玲珑身段,叫她看起来让人想到夜色里绽放的花。因此无人会将她与顾磐磐弄混淆。   至于皇后顾磐磐,以前她总是一身素淡,叫人以为她就适合素雅的装扮,直到顾磐磐做了皇后,认识她的人才发现,她这样适合盛妆打扮。   顾磐磐今日穿的是一身织金红裙,而且,随着她入主中宫,随着容定濯和皇帝给她的底气,众人都发现,这个小医女在短短时日里已有了属于皇后的仪态气度。   少女的朝气与澄净并未褪去,但属于皇后的娇艳雍容已在顾磐磐身上绽放,这样的特质再加之她那精致的面庞,走到哪里都是灼灼耀目。   谁见了她与皇帝,都在心里惊叹帝后实乃一对璧人。   就有不少外命妇开始忧心,有这样一位皇后在,自己的女儿还能不能进宫侍奉皇帝。   就算进宫,能在这顾磐磐之下分到多少圣宠。   ——   霞明山很矮,且山势平缓,是一座为风水而构造的人造山。便于皇家登临,远眺上京。   因此,众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霞明山的秋菊是一绝,顾磐磐让女眷们自行在她们所在的西峰顶赏菊。   上山的时候,顾磐磐身为皇后,理应在最前面,其余命妇除了被大长公主叫到身边的乔慈衣,都是按着品秩来排列。   到了山顶,顾磐磐才得以与邢觅楹凑在一起。   “阿楹。”顾磐磐好久没见到邢觅楹,很是想念,她想起自己刚进京的时候,对她最好的就是邢觅楹。   邢觅楹也是想顾磐磐得不得了,但好友现在是皇后,不好再如以前那般搂搂抱抱,就只是回握着顾磐磐的手,道:“皇后娘娘。”   她们也没有想到,两人这样快就双双成亲,一时也是感慨。   顾磐磐就问邢觅楹:“阿楹可有身孕了?”   “没有。”邢觅楹答。她也不知为何没有,毕竟沈嚣忙归忙,但只要回府,必定是如狼似虎的。不过她也是顺其自然,并不急着要孩子。   她就又笑道:“兴许磐磐要比我先有。”   顾磐磐也笑,这个的确说不准,像邢觅楹这样前几个月没怀上的也挺寻常,就说:“该来时自然会来。”   邢觅楹发现其他命妇也想过来找顾磐磐说话,但见她们两个过于亲密,就观望着等待机会,邢觅楹也就让出位置,让其他命妇也有机会在皇后面前露露脸。   也有些女子去了男子所在的东峰那边,比如大长公主。   而乔慈衣陪在顾磐磐身边,等女儿受了许多命妇的问安,和她一起也来到东峰。   皇帝让乔慈衣参加霞明山重阳登高,除了要给乔慈衣脸面,也是打算让她认一认,是否有比裴渡更像莲藏教掌教之人。   今天整个上京里最有权势的男人几乎都在这里。   不过,隋祉玉也没有抱过多希望,因为掌教本就狡猾,善于伪装。何况这些都只是上京的权要,还有不少年纪相符且手握重兵的人不在京中,比如邢燕承与邢燕夺的父亲。   乔慈衣就装作赏景,到了宣光阁阑干边。乔慈衣所在之处,不高不低,却正好可将纳入眼底,她的方位又逆着阳光,别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她在打量谁。是个最佳的观察地点。   乔慈衣就将能看到的男人都仔细打量一番,倒是有两个身形很相似的,她立即告知了皇帝派来跟着她的人。   可惜的是,容定泱并不在其中。容定泱这时被大长公主叫去了登临轩,在那边看景。乔慈衣就只挑到那么两三个。但因隔着一段距离,多少会对她的判断有影响。   顾磐磐则在宣光阁外间等乔慈衣,没一会儿有人来禀:“皇后娘娘,容相求见。”   她立即叫人迎进父亲,还给父亲赐座。   容定濯看着女儿,则是道:“娘娘进宫以后,陛下待你如何?”   顾磐磐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娘娘”是谁,她随即看看周围,道:“无人的时候,爹爹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她享有父爱的时间太短,如果可以,真希望每天既能看到皇帝,又能看到爹爹。   又道:“陛下待我很好,爹爹不要担心女儿。只是磐磐不能在爹爹面前尽孝,您自己要多注意才是。”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受伤。   容定濯看着顾磐磐这如旧的小女儿态,爱怜地笑了笑,听她的话,道:“好。”他又微微正色:“皇帝的后宫人虽少,但个个都有来历,暗里其实都盯着后位,磐磐在宫中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将她们当成朋友推心置腹。要时刻警醒些,保护好自己。”   顾磐磐颔首道:“我知道的,爹爹。”   她想起乔慈衣说这几天没有与父亲见面,就问:“爹爹最近在忙什么?”   容定濯这几天不是在忙别的,正是因裴渡带回京的证据,不止涉及盐政,更是意外地让皇帝掌握了些漕运使司的问题。这些证据都指向容定濯前些年在漕运使司安插人员以来,纵容腐败,并且从中获利,中饱私囊。   容定濯当然得做出反应。有些不该留的人,可就不能再留。他的柔情都是给顾磐磐这个女儿,亲情也只是给容氏亲族,对着阻碍甚至是想要谋害他的外边人,历来冷酷狠辣。   他就答:“也就是些寻常政务,没别的。”   顾磐磐看到容定濯的视线又往宣光阁另一间看,知道爹爹是在看娘亲,她想了想,试探道:“爹爹追娘亲的时候,送东西可要多花些心思。”   容定濯微微挑眉,沉默看看顾磐磐。   顾磐磐就知道了,娘亲脚上的珠串不是爹爹送的。顾磐磐有些着急,觉得爹爹追求娘亲的方法似乎不大得当。当初是怎么追到的?   这时,外面有人道:“娘娘,魏王殿下求见。”   顾磐磐知道隋祐恒一找到她就是要黏上,闻言说:“爹爹,我出去看看魏王,一会儿再回来。”   担心隋祐恒自己进来,顾磐磐随即离开。   乔慈衣从另一头送走皇帝的人,以为顾磐磐还留在阁里,进来一看,竟只有容定濯。   她顿住脚步,疑惑道:“怎是容相独自在此,皇后娘娘呢?”   容定濯注视着她,说:“皇后去看魏王,一会儿就回来。”   乔慈衣就不说话了,不想继续跟容定濯共处一室。她可没忘记容定濯那能主宰她的力量。掌教危险,容定濯比掌教好些,但也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容定濯不偏不倚挡着她出门的路,慢慢转着扳指。女儿那样说,是发现乔慈衣身上有什么东西,以为是他送的?   他的视线在乔慈衣光洁的脖颈,手腕都看了看,并没有佩戴什么。头上的发簪他也认得,是乔慈衣当初去钦天监时就戴的那支。那就是在衣裳下遮着?   容定濯也没有动手,只是眸光莫辨:“谁送了东西给你,送的什么?”   ——   顾磐磐走出宣光阁,就见隋祐恒拿着风筝,道:“姐姐,陪我放风筝。”   顾磐磐答好。这秋高气爽,凉风正好,她是放风筝的好手,三两下就将风筝放上了天。   可隋祐恒刚把风筝线手柄拿过去,没一会儿,风筝就直直在远处坠落下去。   还好没过一会儿,就看到邢燕夺拿着风筝出现,他没有走近,只是将风筝递给隋祐恒的宫人。邢燕夺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女,是顾磐磐没见过的。   就听隋祐恒主动大声招呼:“燕夺将军!锦思姐姐!” 第107章   魏王都打了招呼,那两人自是要回应。   邢燕夺面无表情走到近前,朝顾磐磐行礼道:“臣拜见皇后。”   顾磐磐对邢燕夺是能避嫌就避嫌,轻轻颔首,就没有再说话。她曾有一段时间很怕邢燕夺,现在虽不再有这种感受,但还是对其戒备。   邢燕夺知道顾磐磐怕是不想见到自己,不着痕迹看看她这一身贵人装束,很快就告退。   闻锦思是特地过来拜见皇后。因她不是跟皇后身边的命妇一起登山,而是刚刚才上山。   她便也上前行礼:“臣女闻锦思见过皇后娘娘。”   顾磐磐听到名字,哪还能不知这个少女是谁。   是皇帝亲舅舅的女儿,正经的亲表妹。皇帝对闻家的重用,容定濯也是对她说过的。   顾磐磐的年纪比闻锦思还要小一点,但她是隋祉玉的妻子,嫂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地位又尊,受了闻锦思的礼,才笑着说: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锦思进京有一个月了吧?”   “嗯。”闻锦思道:“今日才有机会拜见娘娘。”   闻锦思早听说皇后的美貌,现下见到,才知一点也不夸张。难怪能在做一名医女时,就得到她表哥的宠幸。   顾磐磐也在仔细打量闻锦思,她见对方和邢燕夺一起出现,有些疑惑,这样的年轻男女平时出双入对没什么,但今天实在是有些惹眼。   毕竟闻家是皇帝的母族,沈嚣已娶了邢觅楹,闻家是绝不可能再跟邢家有姻亲关系。   隋祐恒心直口快,已帮顾磐磐把疑惑问出来:“锦思姐姐,你也跟燕夺将军是好友么?我也是!将军教过我骑马射箭呢。”   隋祐恒听说这是皇帝哥哥的表妹,爱屋及乌,很是热情。   闻锦思被魏王逗笑,说:“那倒不是,我也是碰巧遇到邢将军,与他并不熟悉。”   闻锦思之所以与邢燕夺一起出现,是因宣光阁地势高,她先前步子急,脚下被绊,腰间系着的兰草袋掉了也没发现。邢燕夺就在后面不远处,捡起来,还给她。她道谢之后,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   谁知那时就见隋祐恒的风筝栽了下来,险些往她身上砸,还是邢燕夺拉了她一下。   虽然这两个过程中,这位邢家的将军面色一直很冷,但好歹都是在帮忙,闻锦思倒是觉得邢燕夺人还不错,道了两回谢。   但她没有将邢燕夺帮她的事,在其他人面前讲出来。   闻锦思又笑道:“臣女是听说皇后娘娘在,特地过来拜见娘娘。”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磐磐也笑道:“我听陛下提过表妹。”既然是嫂嫂,她当然也要代皇帝照应这个表妹。   闻锦思面相生得好,美而清柔,穿着天水绿的齐胸襦裙,发簪与耳珰是同一套明珠样式,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很讨人喜欢。   她很善于与人交往,就像她刚刚能跟邢燕夺说上话一样,跟顾磐磐也很快聊起来。   ——   乔慈衣透过窗户间隙,看到顾磐磐在和人说话,觉得容定濯这时恐怕不好走出去。   “送的什么?”偏偏容定濯并不在意,他还又问了一遍。他只关心那东西贴身佩戴在她身体哪里。   乔慈衣答:“没人送我什么,是我自己买的珠串。”再说,就算是别人送的,他也管不着。   “让我看看。”容定濯没说信与不信。   乔慈衣微微着恼,突然羡慕起大长公主,觉得她要是有大长公主那样的身份,简直是想怎样过就怎样过,完全不用被这些男人所左右。   容定濯前进两步,乔慈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觉得他传达的意思,是她不主动让他看,他就要搜身的意思。   她为了不惹麻烦,道:“我给容相看,看完你就赶紧离开,可好?我该去陪着皇后了。”   容定濯答:“好。”   乔慈衣想了想,将裙子刚巧提出到露出脚踝让他看:“就是这个。在铜雀街的首饰铺子买的。”   容定濯目光下掠,见她雪白纤细的脚踝上挂着红色珠串,但裙子很快放下去了,将那一瞬的景色又遮住。   他眸中有异色翻滚:“就只有这个?”他往她身上别的地方也扫了扫。   乔慈衣说:“只有这个。”   她突然自嘲笑道:“容相对我的掌控之欲这样强,若是莲藏教掌教出现,你们怕不是得打一架。”   她讽刺的话音刚落,就低呼出声,是容定濯捏住她的下巴,力气太大,让她吃痛。但他很快放开她小巧的下巴,因为怕留下红印,改为箍住她的腰,迫着她靠着一旁的墙壁。   “何止会打一架,我会杀了他。你信不信?”容定濯又挑唇笑笑:“听到这样的答案,满意么?毕竟圣女的魅力历来都是这样大,既能倾倒掌教,还能勾引镇压你们的将军,一个个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   乔慈衣愣愣看着容定濯,看着他像要杀人般的冷酷目光。她没有记忆,不明白他是嫉妒了十几年,只是觉得怕。   容定濯面色冷沉,看着乔慈衣这迷茫的样子,倒是想起她现在没有记忆,慢慢松了手劲。   乔慈衣蹙着眉,其实她以前在教中的时候,就知道她不算一个合格的圣女。一个所谓合格的“圣女”,是要能煽动百姓情绪的,哪怕她私下只被掌教视为私宠,但在教众面前,却是精神的寄托之一。   因为这些所谓的圣女都是万里挑一,异常美貌纯洁的绝色,常常是一身雪衣,被装扮得犹如神女,普通教众们都是当成信仰一般来跪拜。百年前的圣女,在莲藏教冲击朝廷的逆反活动中,可是对教众起过很大的教化作用。   但她却做不到,她自己都不愿接受的,如何去教化教众呢。   ——   隋祉玉跟一众王公在赏景,突然有人来禀报了漕运司一事的进展。   隋祉玉想了想,私下将孟宏简叫到一旁,说了自己昨晚思索的想法。   孟宏简诧异道:“陛下的意思,漕运司这件事,暂不追究容定濯了?”   隋祉玉嗯了一声。   常关、收易司,还有新盐区……已是容定濯忍让的底线了吧。这些事要一桩一桩的来,他本就没有打算现在动漕运。新盐区虽减少容党的利益,但几大老盐区还是有利可获,这次漕运再放一马,算是留有余地,容定濯是个聪明人,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   隋祉玉又道:“将容定濯逼急,并没有好处。他原先行事很稳,对底下的人约束也多,这两年突然激进起来,也不知是谁改变了他的想法。”   或者说,是改变了他那些个心腹的想法。   要让国库更充盈,还是得广开恩路,扶持民生,国朝富裕朝廷才能富裕。竭泽而渔,不是容定濯从前的作风。   看在皇后的面上,也看在容定濯本身的功绩,漕运之事,只是当头一棒,警告即可。再说,容党那边反应甚快,已在迅速毁灭其他证据。   孟宏简略微迟疑:“陛下放容相一马,是因为皇后……”   隋祉玉也没有隐瞒,道:“皇后是朕考虑的原因之一。”   孟宏简皱眉道:“陛下,臣说一句不中听的,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初入宫禁,已能影响陛下做这样的决定,实在叫臣担忧。   当然,孟宏简也知道,说是皇后初入宫禁,但实际帝后两人是在皇后做女医时生出的情意。   “令公不必忧虑。”隋祉玉道:“皇后并不知此事,也极少过问前朝。不继续追究漕运司,是朕想着,舅舅那边若打胜了仗,南方没有后顾之忧,就该对付北边了。”   孟宏简也知道,隋祉玉这个口中的北边,是指邢家。意思是对容家还是恩威并施,稳住为好。孟宏简历来支持皇帝的决断,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隋祉玉原先以为,他可以一边对顾磐磐好,一边打压容定濯,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但他现在才发现,他很难做到不考虑顾磐磐的想法。   想起顾磐磐,隋祉玉便也往宣光阁过来。   闻锦思被隋祐恒拉去另一边放风筝。顾磐磐不敢走远,因为父母还在阁里,她就还是站在原处。突然却见皇帝带着人行来。   隋祉玉见她带着芡实杵在宣光阁外,瞬间明白了,神色变得微妙:“堂堂皇后,你在这里给他们望风?”   “什么望风啊,陛下可别这样说。我爹爹和娘亲只是有些话要说。”顾磐磐满面不认同。   阁里的乔慈衣见容定濯突然离他几步远,往窗户外看了看,看到皇帝来了,赶紧看看自己的衣着。还好容定濯未对她做什么,上下都是整洁的。   容定濯也透过同一个间隙,看着正与顾磐磐说话的隋祉玉,眼里光芒凌厉。   隋祉玉没有登基之前,谁都以为那是一只林间白鹿,好看又高贵,是个养眼的稀罕物,供着就好,谁知这不是鹿,入渊即化真龙,爪牙之利足以吞河山。   他便慢慢道:“走吧,去拜见陛下。”   顾磐磐也不知父母说得怎样了,就想转移皇帝的注意力,慢慢凑到他耳边,极小声说:“臣妾的小日子全好了,今晚陛下想怎样都可以。”   她想着,皇帝等她小日子结束,昨日又需斋戒,也没能做什么,因此他想得很了吧?她知道这些天,皇帝并没有去其他妃嫔宫里。   做皇后就是这点不一样,别的妃嫔要偷偷打听皇帝宠幸了哪个,但她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过问,因此很清楚皇帝的动向。   顾磐磐的神情和语气,令隋祉玉目光幽暗,不由低低笑出了声,笑得非常愉悦。   看看她这说大话的口气……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经忘记她那晚被他弄得抽抽搭搭哭出声的模样,大着胆子就来撩拨了? 第108章   隋祉玉眼含深意看她:“磐磐,你如今是皇后,不是再从前的小姑娘。皇后说话,可要言而有信。”   顾磐磐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皇帝这样说让她有点怂,但还是保证:“一定算话的。”   隋祉玉慢慢颔首。   容定濯这时走出来,气势依旧沉稳,丝毫无局促之态。就是看到顾磐磐先前主动凑近皇帝说话,不知说了什么,让皇帝笑得那般欣悦,心里有些酸。   乔慈衣就没有容定濯这样厚的脸皮,见被女婿撞个正着,让她觉得尤为尴尬,但她面上还是淡定,而且含着如常的笑意。   隋祉玉看到容定濯和乔慈衣,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容定濯也不可能真做什么,也就是如顾磐磐说的,说几句话而已。毕竟这几天,漕运司的事缠着他,乔慈衣又进了宫,容定濯难得有见到岳母的机会。   几个人打了照面,也没说什么,隋祉玉跟容定濯先离开,这几天君臣二人私底下可是斗得激烈,但面上都挺平和,还谈论起武举的事情。   从两人见面时的反应,顾磐磐和乔慈衣母女愣是没看出有什么矛盾。   闻锦思回来听说皇帝来过,微微一怔,她也就离开这样一会儿啊?不过,她很快继续与顾磐磐交谈。   离开霞明山的时候,闻锦思对顾磐磐与隋祐恒都表现出不舍,顾磐磐看看闻锦思,倒是在想,闻锦思想不想进宫,或者闻锦思是不是对邢燕夺有好感,她都挺好奇。   回去时顾磐磐问了一句:“阿恒,你是如何认识锦思的?”   隋祐恒说:“有回我去找皇帝哥哥玩儿,正好锦思姐姐在,皇帝哥哥就让锦思姐姐带我玩儿。”   顾磐磐就没再问什么。   ——   乔慈衣跟着顾磐磐回到宫里,正好内廷监有人来禀报:“皇后娘娘,宫里新到了一批丝绸,还请皇后娘娘做主分配。不知娘娘可有空,奴婢让人将样丝送过来。”   顾磐磐当即就叫人将样丝送到坤承殿。   如今执掌后宫之权,都在顾磐磐手里,顾磐磐也是在学着各种掌宫事宜,便让乔慈衣与她一起看新进的贡丝。   虽然顾磐磐在容家不缺衣料,但贡丝的品种齐全,还是要算宫里。容定濯就算都弄得到,但那些最顶级的,一年才出一匹的,他也不能给顾磐磐穿出门招摇啊。   因有不少宫人在,顾磐磐就说:“乔夫人快来挑挑颜色。”   她母亲的衣裳都是月摩国的款式为主,又以夏裙为多,秋天的衣裳就那样两套,秋冬的衣裳实在不够穿。反正都是要做衣裳的。   乔慈衣明白过来,说:“这怎么行,臣妇怎能拿宫里的丝料做衣裳。”   顾磐磐笑着低声道:“您就放心挑选吧,陛下特地让赐丝帛给您的。但我不知您到底喜欢什么颜色,所以让您自己挑。”   说到底这些个宫中之物,是赐给王公贵族也好,赐给皇后的姨母也好,都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罢了。   乔慈衣也就不再推辞,论起丝绸,大允真是冠绝当世,有云霞之灿,韶光之韵,还有如水般的轻柔,叫人眼睛都看花了。   颜色很齐全,厚薄丝缎也都有,顾磐磐和乔慈衣眼光都好,倒是专注地为对方挑起来,喜欢的都衬在身上比了比,两人都是好底子,其实什么颜色都不挑,因此选得还挺快。   两人选得差不多的时候,顾磐磐想起来,道:“对了,再给乔夫人做几套舞裙。”   她附在乔慈衣耳边,笑道:“我在爹爹那里看到有您跳舞的画,还差点忘记给您做舞裙。”   乔慈衣赶紧拒绝:“不用了,磐磐,我都老了还跳什么舞,以前学的舞也已忘光。”   顾磐磐听不得父母说老字,她都还没尽到孝,他们怎么能就老了,就说:“您美着呢,您才不老。”她心里还道,她就知道自己的舞跳得好,一定是娘亲血脉里传承的。   顾磐磐便又说:“娘亲当年跳的舞不知多好看。”一定把爹爹都给迷得不行吧,才会将那画画得那般传神。   顾磐磐一定要给乔慈衣多做几套舞裙,乔慈衣也只能无奈摇头,心里却是为女儿的贴心觉得暖。   ——   晚些的时候,皇帝身边有宫人来到坤承殿,说是请皇后娘娘过乾极殿一叙。   这个“一叙”就挺引人遐想,毕竟时间也不算早。但顾磐磐觉得,总比直接说要皇后去侍寝的好,因为乔慈衣正在她身边说话。   顾磐磐就说:“夫人,我过去与陛下叙叙话。”   她知道是皇帝要她兑现白日的承诺呢。皇帝想来是觉得她宫里有乔夫人在,她不方便侍寝。   乔慈衣也不是纯情少女,当然明白皇帝这样晚叫人请皇后,是什么意思。就只是颔首。   顾磐磐来到乾极殿,正好皇帝已沐浴过了,慢慢从净室出来。   见到顾磐磐,隋祉玉道:“朕让人给乔夫人制了腰牌,以后她可以随时进宫陪你。”   李樘随即呈了一块腰牌给顾磐磐,道:“请娘娘过目。”   顾磐磐接过腰牌,端详片刻,看向皇帝,道:“谢谢陛下。”她知道这其实是份殊荣,就算她是皇后,也不是轻易有这样的待遇。   “磐磐不用道谢。”隋祉玉笑笑:“没有岳母,朕哪来媳妇儿?”   乔慈衣是顾磐磐的生母,就凭这点,他也会给乔慈衣体面,绝不会让她受人轻视。   更何况,在隋祉玉看来,乔慈衣是个可怜人,看到那张和顾磐磐长得相似的脸,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见顾磐磐进京的途中遇到波折,没能进京到青鸾书院念书,没有他与容定濯护着,也是和乔慈衣差不多的命运,那个梦将他吓出一身冷汗,醒来的后半夜都没有再睡。   因此也就不忍让乔慈衣再次颠沛飘零。   只要他这个岳母想在宫里住,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房子。   顾磐磐心下一动,主动依过去,在隋祉玉脸庞亲了一下。   隋祉玉感受她那温软小嘴的触感,这才说:“磐磐,你今日在霞明山说的话,没有忘记吧。”   他又道:“你说,怎么都可以?”   隋祉玉为了顾磐磐这个承诺,还好好地想了一下,到底要叫顾磐磐做点什么,才不算浪费她这样“豪气”的承诺。   顾磐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口夸得有点大。   毕竟她对侍寝里面的门道也不是很了解。当时担心皇帝会突然进阁里吓到娘亲,就说了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问:“那……陛下想要怎样?”   见她紧张得都微微结巴,隋祉玉似笑非笑,道:“磐磐不必这般紧张,朕想让你跳支舞,穿这个跳。”   是一套西域的夏裙,被邢燕夺与莲藏教灵翼使带到灵州时穿的差不多。当时,隋祉玉就发现顾磐磐穿戴西域服饰,竟意外的好看,叫他始终意难平。   只不过那次是红色,这一套是紫色的。   顾磐磐想想,就去了隔间换衣裳,宫人还帮她把头发都重新打理。编了辫子,额间坠着灿烂珠饰,还有宽大华丽的头纱。   胡旋舞正是顾磐磐会跳的。她换好衣装出来,就见这殿里已铺上小圆毯,旁边还来了几个教坊司的乐师,负责弦鼓伴奏。   而隋祉玉早就准备好了,高大身形懒散依在案旁,以手支颐,白色的袍裾边缘金光淡淡,面上神色悠闲,就等着看顾磐磐。   顾磐磐来到皇帝身边,低声跟他咬着耳朵:“陛下,您这样好像个昏君。”   隋祉玉微怔后大笑,啄一下顾磐磐的鼻尖,并未说话。   心里道,他若是做昏君,那一定只会是因为顾磐磐。   顾磐磐蹙眉又道:“不过,有令公在,有臣妾在,不会让陛下做昏君。”   “好。”隋祉玉看着顾磐磐清澈的眼睛,又亲了她一下。   顾磐磐跳舞从来不扭捏,皇帝要看,她就跳给他看。随着鼓点起,弦声也慢慢起伏,顾磐磐雪白的手臂在胸前如水划开。   隋祉玉就见他的皇后对这胡旋舞实在得心应手,身姿更是轻盈如旧,在那小小一块圆毯上,极尽风情,忽而腰肢抖扭,忽而旋转得尤如永不停歇,那飘舞的紫色衣摆,仿佛紫烟里裹着最妩艳惑人的精魅。   直到最后,她离开圆毯,一圈一圈转得仿佛要入云飞旋而去,来到皇帝的面前,朝他一笑,本想接着就旋开,隋祉玉眼眸却是极深,抓住她的一缕飘带扯向自己,再拉住她柔滑的小手,用力一带,那柔若无骨的身姿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顾磐磐还没反应过来,已坐在隋祉玉腿上。他看看她这犹如花精坠入凡尘的模样,指尖轻触了触她微微张开的唇瓣。   乐师与宫人见状,自然都是知趣退下。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顾磐磐也紧张起来。隋祉玉一下一下吻着她的面庞,道:“磐磐跳得真美。”手也开始解她的腰封。   顾磐磐颤着身抓紧她那张跳舞用的极宽大的紫纱,隋祉玉修长的手指已插在顾磐磐脑后的青丝,看似温柔的动作其实让她无处可逃,他覆上她的唇,迫开洁白的齿列,在那小口中恣意侵略。   她很快发现他今晚格外急,似乎比洞房那晚无法忍受得多。那是因为隋祉玉先前已看她跳了好一阵的舞,更因为洞房那晚他是没有尝过,那晚之后,他已知道他的皇后可以给他带来怎样的欢愉。   他掐着她柔韧惊人的腰肢,将她放在一旁的檀案上坐着,顾磐磐的裙子如盛放的紫色牡丹般散开,他已撩起自己衣袍的下摆,迫不及待去往那叫他惦记迷失的温软中。 第109章   顾磐磐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帝日常议政的书房。   虽没有朝会听政的宣德殿那般宏伟,但也算是敞阔,因此,顾磐磐先前在此跳舞,还有乐师伴奏也丝毫不局促。   她哪里想到,在寝殿以外的地方,也能如此。忙推他说:“陛下,我们回寝殿去。”隋祉玉知顾磐磐不会轻易接受,安抚道:“磐磐不要急,过会儿我们就回去。”   顾磐磐被他抬高下巴承受着亲吻,先前还在旋转飘舞的紫纱如蝴蝶般片片掉落在地面。她想起今天答应了皇帝什么,只好任由着他胡闹。   她坐在龙案上,后仰时用双手撑在身后,努力让自己适应着他。   隋祉玉对着顾磐磐,实是无师自通地就生出了许多手段,一边哄着,一边进犯着,将自己完全陷入她的温柔乡。   顾磐磐抓着他的手臂,扬起修长纤细的脖颈,蹙了眉,道:“陛下,轻些。”   隋祉玉喉间亦发出一声闷哼,他本是打定主意要缓慢轻柔,谁知遇了她,理智总是战不过本能。他的皇后此刻既如仙姝又似妖精的模样,叫隋祉玉全身血液都似至一处。   顾磐磐为了跳舞,左脚还系着金片串的脚链,数枚小小的金铃连缀其间,先前她跳舞时,就不断发出清脆动人的铃响声。但她跳舞那会儿,有鼓弦伴奏,听不见铃铛的声音。   现下殿内只有他们两人,极为安静。顾磐磐一双白嫩的莲足不住在空中晃动,这金铃的响声就格外的清晰,她听在耳里,本就染了绯色的脸庞越发滚烫。   便颤着声道:“陛下,先把臣妾脚上的金铃取下来。”这铃铛的声音一下下的听得太清楚,随着他的时快时慢,就像在昭示殿里正发生着什么,让顾磐磐更为羞耻。   隋祉玉可不愿帮她取,这金色的小铃映着顾磐磐的冰肌玉骨,实是养眼至极。   隋祉玉的目光落在顾磐磐的脸上,缓缓下攫,漫过雪色起伏,最后落在她的足踝,根本是哪里都让他觉得美得舍不得挪眼。他微微俯低,道:“磐磐戴这个好看,朕喜欢看。”意思是不会取。   顾磐磐只好紧咬着下唇,口中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让皇帝更为得了兴。   他的指尖却揉上她的唇瓣,迫她启唇:“朕要听磐磐的声音。”   顾磐磐渐渐失神,的确也顾不得控制自己,犹如离枝落入水中的花,随着水流浮浮沉沉,上下颠簸,绽放到极艳。   ……   ——   后宫的妃嫔一直在猜测,皇后第二次侍寝是在什么时候。   顾磐磐又承宠,邢觅甄第二天清早就知道了。她是时时盯着皇帝那边的,虽然乾极殿里安插不进人,但顾磐磐去皇帝那边,是光明正大坐着凤轿过去,一路上也会有宫人看见。邢觅甄对这些动向还是能打探的。   邢觅甄如今也晋为四妃之一的淑妃,是邢太尉与孟宏简等重臣不断暗示皇帝的结果,邢太尉是为了邢家的脸面,孟宏简则是担心容家越发妄自尊大。   但邢觅甄却并不高兴,她之前以为会是贵妃。更何况,即便是贵妃,与皇后也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又见皇帝这样快接了顾磐磐去乾极殿过夜,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邢觅甄便派人暗中打听,帝后欢好过后,皇帝是否给顾磐磐喝避子汤。   邢觅甄一直在说服自己,皇帝是因为容定濯宠幸顾磐磐,或者是图顾磐磐的美色,就是贪她的身子,没有真正的感情。但若不是呢,万一皇帝是真的爱顾磐磐这个人。   皇帝若是真不给顾磐磐避孕,任由她生下嫡长子,那她们这些人就更是没有争宠的砝码。   至于顾磐磐,她根本不知自己昨晚是何时回到隋祉玉的寝殿,更不知是怎样被他弄回来的。   她隔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一睁开眼,便见自己窝在宽大的龙床上,身上裹着丝被,夜里倒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跟洞房第二天一样,隋祉玉还是不在顾磐磐身边,因她睡得太久,而他今日有朝会。   皇帝习惯了准点起床,不贪睡,而且若是误了朝会,叫人知道是因昨晚宠幸皇后,这样的风声一旦起了,总是对顾磐磐不好。   入秋后天气渐凉,顾磐磐伸手摸了摸龙床外侧,见完全没有温度,知道隋祉玉已离开许久。但这床是他平时睡惯了的,殿内仍浮着龙涎香,提醒着顾磐磐她身在何处。   顾磐磐就自己慢慢坐起来,觉得身上还是有些酸痛。她便回想起隋祉玉有多喜欢她戴着那脚铃供他……   那条宽大透明的紫色头纱后来也发挥了大用。她是完全没想到,一条头纱能被他弄出那样多花样,让她当时生出那样多难以启齿的反应。   顾磐磐不明白,隋祉玉就算是个风流的,那天生的资本也足以在后宫花丛中耀武扬威。更何况他并不风流,反而是挑剔又偏执,她一个人承受起来,自然是从体力上就有些吃不消。   顾磐磐红着脸,独自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芡实”。立即就有人推门而入,除了芡实,还有皇帝授意侍奉她的宫人。   待梳洗更衣妥当,顾磐磐留在乾极殿用完皇帝叫人为她准备的早膳,才回了坤承殿。   隋祉玉这时正在商议军务,他最关心的还是战事和武举,只有南边平定,才能真正拿邢家军开刀。以免贸然动了邢家,腹背受敌。   邢家军的军力强盛,却在西疆与河东两地与敌军胶着甚久,不进不退,虽说未让异族进犯,但除了邢燕夺的白云关一役,却也没有全力一战过。   一直耗着国库,也耗着百姓。   皇帝拿这样多钱养着兵,却都是养了一帮不听朝廷命令,只听邢家指挥的兵,自然不满。当然,这是从先帝时就留下的弊病,但隋祉玉却不打算一径姑息。   良将难寻,只盼着从今秋武举中寻得真金。   而据隋祉玉才得到的消息,邢家与禹国交从甚密……这其中大有文章。皇帝自是召来沈嚣,要他仔细调查此事。   就在这时,有人来对隋祉玉禀:“陛下,淑妃娘娘在命人打听皇后娘娘承宠后,是否喝了避子汤。”   隋祉玉神色顿时变得冰冷。邢觅甄曾以为他宠幸了一名宫女,命人加害那宫女,他只是当不知道,没有惩罚她罢了。   他对邢觅甄的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邢觅甄没有闹得太出格,他都不会管。前提是,她不动顾磐磐,不要将歪心思动到顾磐磐头上……   隋祉玉便道:“派人将淑妃那边看紧些,有任何异动,及时禀报朕。”   那内侍领命去了。   ——   乔慈衣见顾磐磐昨晚被接走,这隔日大上午才回来,哪能不知道,皇帝有多迷恋她这个女儿。   见顾磐磐看到她都满面的不好意思,乔慈衣欲言又止,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过问帝后夫妻夜里的事。   总归女儿眼里没有惧怕之类的情绪,左不过是皇帝年轻放纵了些,只要没有伤到顾磐磐就好。   乔慈衣就这样在宫里陪顾磐磐住了好几天,终于在接到一封来自大长公主的请柬后,才要准备离宫。   顾磐磐看了请柬,是大长公主府里的秋兰开了,邀请一些夫人小姐们去赏看,她就道:“大长公主惯来热情,却也不是谁都邀请的,这倒不好拒绝。”   乔慈衣颔首:“公主邀请,自是当去。”她还要长在上京的,何况女儿和大长公主是亲戚,她也想与大长公主打好关系。她其实很诧异,没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大长公主竟会邀请她去公主府做客。   顾磐磐倒是知道大长公主历来善于交游,处事圆融。她看看乔慈衣,觉得娘亲这段时间都在宫里,爹爹该想她了吧。就道:“那娘亲便去吧,公主府的兰花值得一看。”   这几天连着下雨,气温陡降,秋风抽在人身上,已有些侵骨。   乔慈衣是被宫里的马车直接送到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见到乔慈衣,淡笑吟吟的,觉得这位乔夫人是真正的容韵兼之,意态动人。   在大长公主看来,乔慈衣是容定濯念念不忘的人,不管他是恨还是怎样,但记一个人能记十几年,绝非寻常。而且是容定濯那样骄傲自负的人,若非实在忘不掉乔慈衣,他怎会容许自己受一个女人的影响。   并且,乔慈衣是皇后生母,按照皇帝的个性,适时定会给乔慈衣更尊贵的身份,国夫人是肯定的。   给乔慈衣颜面,也是给皇后颜面,她自是不吝于结交。   乔慈衣听顾磐磐说过,大长公主府的琉璃廊是京中一绝,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 第110章   大长公主听人来禀,说是驸马回府,还微微吃惊,说:“他不是要去西屯庄子,怎么就回来了?”   那下人说似乎是驸马有别的事,派底下的人去了。   不过公主府这样大,大长公主办的宴,也不碍着容定泱什么。大长公主也就没管容定泱。   大长公主见乔慈衣想看琉璃廊,就说:“要晚上的时候,琉璃廊亮了灯才有看头,你若是想看,那得等到再晚些。”   现在还没开始午宴,待到晚上也太久,乔慈衣就笑道:“那便算了,多谢大长公主美意。我先去观兰花。”   大长公主种的都是稀罕品种,乔慈衣特别喜欢一株她从未见过的兰花,是细叶兰,叶子青绿欲滴,花朵雪白秀美,中间的花蕊朱红独特,香气格外令她喜欢。   这时她身旁来了一个少女,女孩也喜欢这株兰花,两人就交谈了几句。   经过旁边人的介绍,乔慈衣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姑娘竟是容定濯从前的小姨子,叫萧蕙蕙。   容定濯的前岳母也来了,没一会儿叫走了这姑娘。小姑娘在大长公主面前提起容定濯的时候,都是甜甜地称“姐夫”,还有些害羞和向往。   那萧家夫人想将女儿嫁给容定濯做续弦的心是显而易见的。乔慈衣看看水灵灵的小姑娘,目光凝驻片刻,慢慢收回眼。   这些贵夫人是多年的交情,有些还是亲家关系,彼此都相熟,自然就三两成群。虽然没有人排斥乔慈衣,但跟她要显得疏远些,乔慈衣看起来就有些形只影单。   不过,乔慈衣并没有因为跟她说话的人少,就觉得失落艰难,相反的,她觉得有生以来,从未有现在的幸福和底气,因为她有那样在意她的女儿和女婿。   她越来越不想离开女儿,她甚至想等顾磐磐生了孩子,帮着照看小皇子或者小公主。   公主府的酒很合她意,乔慈衣不知不觉贪了几杯,感觉有些微醺。见她这般不胜酒力,眼见着下午准备的歌舞也不能赏,大长公主让人带乔慈衣在旁边的丰云小筑小憩一会儿,酒醒了再说。   乔慈衣也没躺在榻上小憩,而是一手撑着脸颊,靠在桌旁打盹儿,但也只撑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将半张脸都枕在小臂,安静地伏在桌上。   她的眼神有些凝滞,这个表情,若是换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出现在乔慈衣身上,就显得她一双美目眼波迷离,玉颊弥着酡红,春樱般的双唇一张一合,不知她在絮絮念什么。而这般前倾伏在桌上的姿势,令她细腰下沉,居高临下看去,越发显得婀娜。   她没有完全醉,意识还是清醒,就是有些困,便慢慢阖上眼。   陈舒是大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姑姑,大长公主可离不得她,可以说,大长公主的银钱用度,事无巨细都是陈舒管着。大长公主在哪里,陈舒就在哪里,大长公主不在的地方,也是陈舒予以施令安排。   陈舒亲自来看看乔慈衣,随即压低声朝外道:“主人请进。”   乔慈衣不知道,有一道男子的身影不急不缓走进,站在了她的面前,将窗户照进来的亮光也遮住。正是被陈舒唤做主人的容定泱。   容定泱低头看着乔慈衣这妩媚动人的睡姿,看看她闭着眼安静的神色。   她醉的原因,当然是他派人在她喝的酒里放了东西。   容定泱慢慢笑了笑,坐到乔慈衣罗汉榻的另一边,凑近了听她嘴里偶尔蹦出的话是在念什么。看着这一对男女亲密的姿势,陈舒慢慢退出门外,将门带上,知道接下来的就不该她继续盯着看。   主人虽不至做什么出格的,但总要亲近一二,以慰相思之苦。   然而此刻却有人过来禀道:“二爷,容相来了府里。问了大长公主乔夫人所在,正往丰云小筑过来。”   见里面听不出什么动静,容定泱也没有走出来,陈舒吓得亲自说了一遍:“二爷,您出来罢。”她竟有一种错觉,主人是不是要想就这样等着六爷过来,让六爷好好看个清楚。   容定泱这才慢慢从屋里走出,淡淡道:“叫两个侍婢过来伺候着。”   陈舒忙道:“是。”   容定濯来到丰云小筑,容定泱已离开一阵。他进了屋里,就见乔慈衣安静趴在桌上,走近了朝她俯下身,自是闻到她呼吸间的青梅酒气息。容定濯微微蹙了蹙眉,手指托起她的脸,打量她此时娇慵无力的醉态,冷锐的目光软了一软。   外面这时却有响动声,是有别的人过来了。容定濯抬眼看去,就见萧蕙蕙站在打开的窗外,不远不近地望过来。   “姐夫。”萧蕙蕙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容定濯正揽着一名女子的腰,让那女子软绵绵依在他的胸膛。   那女子的脸是侧过去的,看不清,但看那一身墨绿的裙裳,显然就是先前和她一起赏兰的乔夫人。   ——   此刻的乾极殿里,隋祉玉听了武举殿试的筹备进展,满意颔首。   就有官员问:“不知陛下今冬是否会移驾光劭行宫?”   隋祉玉答:“不去了。去岁冬,朕去光劭行宫狩猎,一路官员随侍,行宫内置物皆新,实是过于靡耗。若此去秋猎,就在上江苑罢。” 上江苑比光劭行宫近得多,青行山中也诸多兽类。舒活筋骨是绰绰有余了。   隋祉玉想了想,又道:“可将武举选拔殿试一并定在上江苑。”既是选拔将才,也不能只考射死靶子,猛兽射猎也是应当。   官员们闻言自是拥护皇帝的看法,隋祉玉又和众人商议过细则,才起身往坤承殿而去。   顾磐磐正趴在紫檀珐琅案上,看人送进宫的账册。   她自己出钱办了一家养患坊,满一个月了,有账房先生按照她的安排,统计出这样的一家养病坊需要支出的银钱,列好详细的流水。   顾磐磐就在看养患坊的账,这套账做得挺细致,将银钱的进出是用在怎样的病人身上,都写得一清二楚。当然这才是第一个月的开支,还得多观察几个月才能摸到一些规律。   隋祉玉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磐磐专心致志的神色。   因他特地叫不要惊动皇后,走进来时候,顾磐磐都没有发现。   顾磐磐太认真,拿着笔在账册上略作勾画,还在另一本白册上写下自己的疑问。直到她的身后突然贴上一具温热硬朗的身体,一边丰柔也被他的手掌控,顾磐磐才微微一僵,侧首看向皇帝。   她道:“陛下,我娘亲在呢……”   隋祉玉道:“乔夫人已出宫了,磐磐以为朕不知道?”   屋里没有旁人,隋祉玉自然就放肆,愣是将好好在做正事的顾磐磐弄得双腿发软,才慢慢放开她,问:“磐磐在做什么?”   顾磐磐这些日算是知道,皇帝有多喜欢她的身子。哪怕不正经做那事,无人的时候总是要这般欺负她一番。   顾磐磐看账时,心里已打算挑一处上州办第二家养患坊,就比照在上京的规格,请顾迢龄以前用的掌柜帮她去物色合适的地点,再新设一家。无论坊内的设置,还是医士的人数,都跟上京相当。还是一应开支都由她来出。   她便定了定呼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皇帝。   隋祉玉自是支持顾磐磐,道:“怎能都由磐磐来负担,这第二家试行的养患坊,朕来负责开支。”他又道:“不过,磐磐既要管后宫的事,又要操心这些事情,朕担心你太劳累。看账这样的事,交给下头就好。”   “不累。”顾磐磐就道:“两边都有好手帮衬,臣妾一点也不累。”   “真的?”隋祉玉面色有意微沉,低低问:“那前晚上是谁扶着腰,喊着太累,说要朕放她几天。” 第111章   顾磐磐一听,哪里还会接话,就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混过去。她说:“陛下,臣妾听说武科即将开始殿试?”   隋祉玉哪能不知顾磐磐转移话题的小心思,放过了她,道:“是,明日即是文试,由令公亲自监考。”   顾磐磐也理解隋祉玉求贤若渴的心,问:“今次有多少人参加武科殿试呢?”   “文试有三百多人,历试三日后放榜,随后在上江苑举行武试。至于取多少人武试,还得看他们文试的成绩。”他道:“届时,磐磐与朕同去上江苑。”   “好。”顾磐磐颔首,她自己虽不会耍刀弄枪的,但因为从小以为父亲是个战士,还挺喜欢看别人比试武艺。   她又问:“沈指挥使的夫人会去么?”   邢觅楹的武艺在顾磐磐心中,也算女中豪杰了,主要是邢觅楹自己向顾磐磐“吹嘘”得厉害。   “皇后的意思,朕会传递给沈嚣。”隋祉玉道。那就是说会让沈嚣带上夫人的意思。   顾磐磐高兴颔首,又问了些问题,两人腻乎了许久,隋祉玉才又离开。   ——   萧蕙蕙震惊的原因,是因容定濯在她心中,是极为不寻常的存在。   这些年来,只要一在外提起姐夫,她就与有荣焉,觉得自豪。姐姐成亲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但容定濯这个姐夫,这些年来却是不时被家人提及。   当年萧蕙蕙时常到姐夫家中去玩,在她的记忆中,姐姐和姐夫其实并不算很恩爱那种,姐夫向来沉稳内敛,姐姐的感情要外露一些。但是,萧蕙蕙却知道,姐夫很关照她们家,她父亲也总是说姐夫的好话。   萧家从容定濯身上得到的好处不可谓不多,因此,萧家还想将别的女儿嫁给容定濯。女儿女婿夫妻感情如何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女婿太有本事,也愿意提携岳家。虽说萧家本身就是望族,但与容家这样的鼎盛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姐夫……”萧蕙蕙的声音里,带着委屈,还有疑惑。不明白容定濯为何会对乔夫人这般亲密。   容定濯将乔慈衣慢慢放平在罗汉榻上,这般坐着,曲着,她难免是不舒服的,他让乔慈衣身体舒展下来,睡得舒服点。   他这才又瞥萧蕙蕙一眼,道:“你过来做什么?”   萧蕙蕙忙答道:“姐夫,我喝得也有些多,就来乔夫人这边一起稍作歇息。”其实是容定泱派人引萧蕙蕙到此处歇息,而非她主动来此。   萧蕙蕙又道:“姐夫,我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的。” 她当然不敢讲出去,这乔夫人可是皇后的姨母,听说近日一直居住在宫中陪伴皇后,必然也是陛下允许。   看到容定濯的反应,萧蕙蕙就知道自己这句表态说对了。她想起乔夫人与顾磐磐相似的长相,这乔夫人又是顾磐磐的姨母,顿时让她误会了,她以为容定濯思念皇后之母,将这位孀妇乔夫人当成替代。   她便又壮起胆子问:“姐夫,您是想纳乔夫人……为妾室么?”   毕竟在萧蕙蕙看来,乔夫人纵然身份不低,可究竟是个寡妇。京中也有个别官员续弦是娶的寡妇,但前提是那官员已有好几个儿子,像容定濯这种尚无嫡子的,娶个寡妇生嫡长子,可能性就极小了。   “这些不是你该过问。”容定濯没有多说,只是示意萧蕙蕙离开。   萧蕙蕙只好离开。乔慈衣完全不知自己和容定濯在一起时,被萧蕙蕙看去了。她睡得很沉。   容定濯坐在罗汉榻边观察乔慈衣。他这几天忙,听说她来到大长公主府,特地过来看看。   他发现乔慈衣睡着以后,还是有跟以前少女时一样的习惯,嫣红的唇瓣闭得很紧,甚至微微抿着唇角,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不准她开口似的。   女子这个睡梦中的神态,让容定濯的目光落在她的红唇,更是一下忆起许多。   他伸出手,指腹在乔慈衣的脸颊慢慢摩挲……   乔慈衣醒过来,天色已近傍晚。她正疑惑自己身在何处,就见容定濯坐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她。   乔慈衣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在大长公主府赏兰,她猛然坐起身看看自己,发现衣衫整洁,这才放下心。看来容定濯还是顾及是在兄嫂的府里,并未对她做什么。乔慈衣松口气道:“容相也过来赏兰?”   容定濯见乔慈衣醒来,不悦道:“不能喝还喝这样多酒?”   乔慈衣说:“我也不知公主的酒这样醉人。琉璃廊的灯想来快要亮了,容相若无别的事,我想去那边看看。”她说着就想越过他离开。   “谁说我没有别的事?”容定濯伸出手,轻易拦在她面前。   乔慈衣恳求地看看他,道:“容相,外面还有公主府的婢女……”   终究是在公主府里,容定濯看看乔慈衣,想起先前萧蕙蕙的出现,也担心有不好的传言会让乔慈衣受累,沉默片刻,终是放了她离开。   ——   接着几天,顾磐磐都没看到隋祉玉,武科第一场文试的答卷出来之后,孟宏简带着兵部侍郎,以及两位心腹学士,在宫内文昭阁阅卷,连碰都没让其他人碰题卷。   隋祉玉也来到文昭阁,在孟宏简等人阅览的同时,竟将这两百多篇兵法问策的答卷也逐一阅看。   尤其是亲皇派的武将家族中,有多人参加今次武科,这些人的姓名皇帝是提前就清楚的,他是为了通过武科,正大光明让亲皇派的人在军中担任要职。这些被他提前看中的人,也的确没有令他失望,个个答策都十分精彩,只有两个差强人意,隋祉玉也没有硬是提携,直接给画了叉。   最终选定一百三十人到上江苑参加武试。   出宫去上江苑那天,隋祉玉原本只带了顾磐磐,太皇太后却是做主,将所有妃嫔都带上,一时是香风霓裙,莺莺燕燕十分热闹。   顾磐磐也明白,太皇太后如今对邢觅甄很不一般,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太皇太后对她没有什么真心,她与太皇太后其实也没有多少情分,只不过是看在隋祐恒的份上,又为维护皇家的体面,两个人面上都过得去。   顾磐磐是坐在隋祉玉的马车里抵达上江苑,一众妃嫔就看到皇帝下了马车之后,竟转过身,朝车内伸出手,亲自将皇后接下马车。   众女自是五味杂陈,尤其是邢觅甄,心中简直是翻江倒海。   太皇太后不免在心里感叹顾磐磐的好运,她在太宗宫里那么些年,也没见太宗这样对待过哪个女子,至于她那儿子对乔贵太妃,再爱着宠着也就是当个玩意儿啊。   顾磐磐可没去管别人怎样想,她再次来到上江苑,一时还有些感慨,她记得第一次来此是为太皇太后献舞,被崇阳郡王逼得无路,惊惶失措。如今已是皇后的身份。   上江苑一年四季皆如画,四时皆有不同美景。红枫山是秋季来上江苑必至之处,太皇太后就打算带着一干妃嫔乘舟去红枫山看枫叶。   太皇太后召见顾磐磐,便说:“磐磐,你身为皇后,有和睦宫廷,照应各位妃子之责,像此次来上江苑,你怎能自己跟着皇帝过来了,一个妃子都不带?从前皇帝去光绍行宫没有带妃嫔,但那时是没有皇后,现今你既做了皇后,就当考虑大局。当然,哀家这样说,皆是为你考虑,毕竟这事若被群臣知晓,定是认为你只想着独宠,不想让皇帝雨露均沾。”   顾磐磐微微诧异,违着心道:“多谢太皇太后教诲,臣妾往后便知道了。”   她的话刚落,却听一道男子的嗓音在殿门处响起,毫不掩饰其中不悦:“太皇太后怎知皇后没有提出要带妃嫔?皇后倒是提了,是朕不容许她带。此次来上江苑,为的是选取武科三甲,办的是前朝之事,朕带着一群妃嫔成何体统。”   正是要去望烽台看武试场的隋祉玉,也不知他怎么去而复返。   太皇太后见皇帝这般维护的态度,原本是想说,那也没有规定皇后就要观看武科比试,想了想,终究没有说话,她也不想完全跟顾磐磐撕破脸,只是想要在顾磐磐这里树立她的威信。   隋祉玉旋即带着顾磐磐离开。他不打算让顾磐磐去红枫山,而是想带她同去望烽台,正好离女眷住的地方不远,就过来了,谁知听到太皇太后在对顾磐磐进行“教诲”。   顾磐磐见隋祉玉不大高兴,就笑着道:“陛下放心,太皇太后这边臣妾应付得来。陛下只管将心放在武试上。”   隋祉玉颔首:“朕带你过来,你便只需要陪着朕。其他人,不用管。”   顾磐磐笑道:“好。”   ——   第二天,武试便正式开始,整个朝堂都极为关注。   一连比试三天,进展得十分顺利,从举重、马射、步射、马上枪法等,还真是发现了一些文武双全的佼佼者。   兵部侍郎洪涛就朝隋祉玉道:“恭喜陛下,臣观今次武科,不仅策论水准较往届高出不少,武艺也很是精湛,还是陛下命人在各州宣教之效。”   皇帝早就放出风声,说是今年选拔出的人才,要予以重用。还鼓励一些有真才实学,但苦于没有得到提拔的低级将领参加。因此,今次的武科的确可称百花齐放。   隋祉玉最欣慰的,就是他安插的人都在武试中取得好名次。举贤不避亲,隋祉玉看了闻忍等人的兵法策论,早就对他们的武试充满期待,这些人也果真没叫他失望。   三天的武试全部结束,隋祉玉与孟宏简等人商议后,钦点了三甲。   钦点武进士的时候,隋祉玉倒也没有偏向自己的人,论着各位的真本事,点的甚为公正。   传胪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到了。   邢太尉冷眼看着今届受到钦点嘉许的武科进士,看着皇帝的意得志满,知道皇帝不久以后就会给这些人授予要职。   邢太尉自是希望容定濯出来杀杀皇帝的锐气。毕竟容定濯一直提倡文人治军,皇帝选了这样大批武将新人,还都是皇帝的嫡系,容定濯的文官治军之梦可就越发难以实现。   让容定濯打头阵,压了皇帝这一鼓作气的势头,他再出来泼第二盆凉水,就恰到好处。   岂知,容定濯从头到尾也没有发声,居然默许了皇帝钦点的三甲。   容定濯随时关注着漕运司的案子,皇帝那边有意放一马,稍微松了松弦,他立即就感受到了。   更何况,此次武试,隋祉玉在旁设了珠帘,让顾磐磐也多次亲临观看,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昭示当今皇后有多么受到重视。   容定濯权衡之下,便没有站出来说什么。容党里也有人急的,但是看容定濯没有任何示下,也没有人敢轻易去扫皇帝的兴。   邢太尉历来奸猾,极少自己出头,就也没有说什么。   当初拥护皇帝登基,邢家有从龙之功,邢太尉看着皇帝一步步脱离邢家的掌控,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羽翼渐丰,还与容定濯的关系也发生改善,心中隐怒可想而知。   皇帝得了人才,龙颜大悦,宣布赐宴群臣,并宣布明日将在青行山秋猎。   这一场大宴,实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宴后,邢太尉叫来邢燕承,道:“燕承,你特地研制许久的那软筋散,令嗅者脱力,若是用在皇帝狩猎中,你认为,成功的可能有多大。”   邢燕承慢慢抬起头,看向祖父……他当然知道邢太尉的意思。   ——   顾磐磐早知要秋猎,她又爱骑马,准备了几套好看的骑服。   至于马匹,当然还是选择骑她最喜爱的小枣。她又随口告诉皇帝,她没有特别心仪的弓。顾磐磐虽然不爱打猎,但是喜欢射箭,看到一支支箭精确射在靶子上,就像她小时候玩弹弓,让她很得劲儿。   罗移这时便笑眯眯捧着一张红弓出来,道:“皇后娘娘,您看看这张弓,你可喜欢?”   顾磐磐就看看那弓,一见之下不由惊叹,红檀弓弣,赤玉弓弭,那弓弣的弧线流畅漂亮至极,白色丝弦晶莹剔透,如有流光闪动,一看就知道是张趁手的好弓。   隋祉玉微微一怔,这不是他当时亲手做给顾磐磐的那张弓?原本都要送给她的,但因顾磐磐那时认了容定濯为父,立即就要出宫,他觉得自己遭受耍弄,一气之下,挑断弓弦,叫罗移扔掉。   没想到,罗移并没有扔掉,而是找兵器坊的匠人取掉黑色旧弦,重新给装了一根白色弓弦,现下又捧出来送给顾磐磐。   “娘娘,这弓可是陛下亲手所制。”罗移道。   “真的?”想起皇帝亲手制的琴是何等精致,顾磐磐也不再诧异为何这弓如此漂亮了。她笑着看看皇帝,却见皇帝神色不对,感觉……不是要送给她的样子。   顾磐磐便微微撇嘴角,说:“算了,陛下亲手所制,可也没说是要送给我。”   万一是要送给他的表妹呢?她听说闻锦思的骑射之术都很好。毕竟皇帝对闻家人的格外偏宠,是前朝后宫都知道。   罗移忙道:“娘娘可别误会,这张弓给您,正是物归原主啊。”   顾磐磐目光一转,又看皇帝:“罗总管说的是真的么?陛下。”   隋祉玉笑了笑,道:“真的。”他拿过罗移手里的弓,罗移立即退出殿外。   隋祉玉接着道:“磐磐,这弓是朕早就打算送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他如实讲了来龙去脉。   顾磐磐听着皇帝低低述说的声音,心里跟吃了蜜一样,道:“原来陛下那时就在偷偷喜欢我?”   隋祉玉颔首,没有否认,道:“但那时磐磐只想出宫,伤了朕的心,你说是不是该惩罚?”   顾磐磐听他声音阴晴莫辨的,大胆朝他道:“陛下说要怎么惩罚?可是明日陛下要进青行山狩猎的,还是保持体力的好。”她说着,还有意朝他一笑,眼神怎么看怎么勾人。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他的这个皇后越来越坏,知道他要明天打一整天猎,得保持体力,又故意来勾他,让他心痒。   他却偏要治治她,一下就将顾磐磐抱起来,抛到一旁软塌上,手指开始解着肩旁的玉扣,气定神闲道:“不必担心,朕就算收拾完皇后,明日打猎也绰绰有余。”   “啊?”顾磐磐没想到他还真的敢与她同房,哪里还敢横,看他作势欺身过来,顿时求饶:“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臣妾知道陛下神武,不惧今日消耗体力,但臣妾明日也要骑马,陛下不希望别人都知道臣妾今晚侍寝吧……”   隋祉玉见顾磐磐认错的态度诚恳,停下动作略微沉吟,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放过她。 第112章   顾磐磐抓住机会,又求他:“陛下。”   隋祉玉说:“放过你也可以,但皇后下回侍寝的时候,得主动一些。”   顾磐磐不管以后,自是先答应:“好。下次换臣妾主动。”   隋祉玉得到这个答案很满意,捏了捏她鼻尖,果然放过了她。   ——   邢燕承的反应令邢太尉蹙了蹙眉,邢太尉直言道:“怎么,燕承对祖父的安排有其他看法。”   邢燕承如实答:“祖父,我认为您这计划不妥。”   “有何不妥。不乘着秋猎让皇帝死于流矢,等其他时机,可没有这样容易脱身。”   邢燕承道:“祖父可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一旦失败,皇帝查出真相,会怎样处置邢家。”   邢太尉叹了口气,道:“燕承,你别的都好,就是优柔寡断……若你一开始就对皇后强硬些,也不至于让人被皇帝占去。既然我们要做,那就容不得失败。”   邢太尉就见邢燕承的脸白了一白。   顾磐磐成为皇后这件事,显然是邢燕承心中的一道疤,邢太尉却偏要去揭。   邢太尉道:“皇帝善于攻心,盐政、漕运司和皇后,可不是容定濯的七寸么,他样样都拿捏住了。他现在不动咱们,是因为南昶之乱尚未平定,皇帝担心邢家若反,突厥再南下,南北夹击难以应对。不能再任其壮大了,从一开始,咱们就是在养虎。”   邢燕承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祖父也知皇帝心思缜密,此次秋猎,定然做了诸多准备,说不定正布了陷阱等着邢家去钻。”   邢太尉更是不悦:“若真如你所说,那咱们就更该先下手为强,以免白白担了罪名,还要任人宰割。燕承,你真是如今太医做得太久,还真当自己是个给人抓药的?当初战场上的血性都丢了,剩下的全是妇人之仁?!”   邢燕承苍白的俊颜闪过一丝难堪。   邢太尉说皇帝善于攻心,他何尝不是,说的每一句皆是能打击邢燕承的话。   邢燕承慢慢道:“祖父,我不觉得给人诊病抓药,是件卑下的事。”   邢太尉知道邢燕承真心喜爱医术,也不再一味打压,而是温和道:“燕承,若是真的失败,邢家也不怕,咱们退走西边,到你父亲那里去。长真营不是燕夺的嫡系,那些兵力也谈不上折损。也就只有西京畿大营会有些折耗,那也是不可避免的牺牲。”   就在这时,邢太尉停下说话声,看向门外,知道是邢燕夺收到他的指示,也过来了。就让邢燕夺入内。   以邢燕夺的武艺,邢太尉也不担心他被人尾随。大致对邢燕夺也讲了几句,就对两个孙子道:   “你们倒也不必觉得急迫。我没说是明日立即下手。”   邢太尉道:“青行山外,多为草甸,视野开阔,那地方不宜动手。且皇帝初入山中,身旁警卫正是最强之时。应待皇帝游猎一两天之后,比如到青行第三峰,山势要陡峭一些,没有那样开阔,届时乱箭齐飞,又有丛林掩蔽,才是最佳的时机。”   他又道:“你们都是打过仗的,知道行猎如行军,射箭的人多了,取皇帝的性命并不难。连燕承制的那软筋散也未必用的上。难的是下一步。京中担任重要戍防的将领,如今多是皇帝和容定濯的人,咱们的人在京畿西营,要稍远一些。这是我们在京中的劣势。”   “优势则在于,容定濯不知我们的行动,他失却先机,这回咱们可先下手为强。”   邢太尉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才接着道:“这围猎中下手是最容易,也最好脱身的。成功以后的兵力调度,你们俩不用管,我已有安排。还有一样重要的,是及时控制魏王与皇后。”   皇后的性命能牵制容定濯,魏王则是要留作傀儡,牵制群臣。   “魏王身边武艺最强的是他那郝姓内侍,派周肖去就足够了。皇后身边,有两个人需要格外小心,一个是容叶,是在容柒之后,容定濯给皇后安排的女侍卫。还有一个是皇帝给皇后的人,是她如今的内侍总管韩程。皇后这边,让燕夺出手,也可以无忧。”   听邢太尉说要邢燕夺去抓顾磐磐,邢燕夺与邢燕承都是微微皱了皱眉。   邢太尉在心里冷笑一声,道:“皇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当初在做女医的时候,她就极尽引诱,睡到了皇帝的龙床上,出宫进了容府,发现怀有身孕,还为皇帝堕下一胎。否则,你们以为容定濯为何急匆匆将皇后送进宫去?正是因他那女儿已失身于皇帝,担心皇帝不给名分,白白献了身么。”   邢太尉这样说的用意很明白,让两兄弟千万别为了这样的女人生嫌隙,也更别因为这样的女人坏什么事。   邢燕承眉峰皱得更紧,道:“祖父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孙儿常在宫中,也从未听说过皇后曾落过一子。”   邢太尉则道:“其他人谁敢议论这个?知情的自是少数。至于你,那是邢家的线人无人敢告诉你。”   邢燕承捏紧手指,静立如一尊雕像。   邢燕夺则是目色幽冷,他不像邢燕承,邢燕夺一句也没反驳过邢太尉,但也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什么。   邢太尉就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做好准备,明日再给你们指示。”   等两兄弟都离开,邢太尉既似对身边的老仆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老夫当年是太宗文皇帝最得用之人,当今皇帝那会儿还未出生。老夫在战场杀过的人比皇帝见过的人都多!邢家镇守两道国门,连太宗文皇帝都要倚仗老夫,隋家这小儿,藐视老夫,猖狂至此,老夫已忍了太久。”   邢太尉目光森然,他一生风云际会,眼见太宗崩,真宗崩,他依旧身强体健,活得好好的,成为武将中第一人。   老来却是先遇到一个容定濯弄权,想要崇文抑武,推动文人掌军,不啻于打他的脸。又遇到一个隋祉玉,更是想夺走他邢家的兵权,让他如何容忍。   那老仆连声道是。   邢太尉又道:“去鸿停馆看住那月摩国来的乔氏,只要有机会就将其捉走。只要那女人与皇后在我手中,容定濯不足为惧。”   老仆觉得邢太尉有些托大了,容定濯那样深沉狠厉,迷恋权势之人,岂能被女人所左右?但邢太尉有令,自是赶紧去传令。   ——   隔日清晨,伴驾的众臣早早来到江岸,列队等待帝后登舟。   隋祉玉带着顾磐磐登上御舟,顾磐磐先去了舱内,他则站在船头。   随着御舟驶出,朝霞的金晖照在隋祉玉身上,清风吹动衣袍,他抬眸望去,便见湛湛无垠的天际之下,山峦巍峨,水泽千里。   号角一声声吹响,在层峦中回荡不绝,让人想起边塞征战的角声,是否也是同样雄浑苍凉。   面对这般广阔如画的江山,任何一个有志的男人,都要激出血性,何况是流着天家血的皇帝,自是胸意澎湃。   隋祉玉与许多人不同,越是情绪起伏,一双眼越是平静深沉。就像是捕猎的猎人,而帝国的权力就是隋祉玉的猎物。   顾磐磐久久不见皇帝进舱里,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过去,道:“陛下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   隋祉玉侧首看向顾磐磐。冰冷的眼里立即就有了一些温情,让他的眼睛犹如冰湖漫上星光,叫人望之即醉。   顾磐磐觉得,她喜欢皇帝,最初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这双眼睛。   隋祉玉笑道:“朕在想,上江苑很美。这大允的河山,还有很多地方比这里更美吧。”   顾磐磐知道皇帝书读得多,去过的地方却不多,立即道:“是,臣妾去过印象最深的地方叫孟峰峡,瀑布滚滚,奔腾涌动,那撞在石岸的水花也像是漫天的烟霞,不是最美,却是最壮观的。”   隋祉玉听了,道:“以后有机会,朕与磐磐一起去看看。”   “真的可以?”顾磐磐有些惊喜。   隋祉玉颔首。两人又站在一起说了好一阵话,才入了舱内。   抵达目的地青行山,帝后一起下了舟,臣子们也从其他舟上登岸。   顾磐磐是不打猎的,但她喜欢骑马,尤其是看到这样辽阔的草甸,远处森林,听说还有山里还有海子,就也想跟着皇帝一起进山去。   但是,她刚看见猎了一只獐,顾磐磐又觉得太血腥,说是不去了。据说猞猁、野猪、更深的山中有虎豹。皇帝自然让顾磐磐回去。   顾磐磐、邢觅楹等女眷就留在青行山外围骑马玩耍,看着隋祉玉带着众人进了青行山脉。   顾磐磐太喜欢这处,催着小枣纵蹄飞奔起来,与邢觅楹比试骑术。两人一匹红马,一匹白马,跑马的速度可分毫不比男子中的骑术高手差,你追我逐,笑声不断。   跑到一处,顾磐磐却突然勒住缰绳。   她发现这里有不少草药,柴胡,还有黄芩,顾磐磐虽然做了皇后,但从小养成的一些习惯还是难以改掉。因为柴胡和黄芩都是秋季采收,正是采收的时节。   顾磐磐就下了马,让芡实等宫人一起采药。   顾磐磐转过弯,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一愣。   邢燕承就见顾磐磐两手沾了些泥,他刚刚听到她对芡实说:“这里的黄芩生得可真好。”   “邢太医,你也在这里?”   顾磐磐主动跟邢燕承打招呼,一来她自己心里坦荡,二来周围有宫人,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邢燕承道:“臣不知娘娘会过来,冲撞了凤驾。”   顾磐磐忙道:“没有的。阿楹他们也在。” 第113章   顾磐磐道:“邢太医也来这里采药?”   邢燕承如实道:“臣只是过来随意走走。”他的身份,并不能像顾磐磐这般想采药就采药。毕竟这里是皇家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又认真看了看顾磐磐。   顾磐磐很宝贝皇帝给她的弓,为搭配这张弓,她选了一身白地刺绣红色兰枝纹的骑装,青丝高高挽起,露出粉润面庞,腰肢紧束,这样利索的装扮,让她看起来与平时很不同。   “那倒是巧。”顾磐磐笑道:“我还以为邢太医会跟着陛下他们进去到山中。”毕竟行猎比静坐在家里容易受伤得多,是更需要太医的。   邢燕承道:“是太皇太后命臣留下随侍。”   顾磐磐了然颔首,她还险些忘记,邢燕承如今是太皇太后最倚重的医者。   顾磐磐都落落大方,邢燕承自是又道:“臣前两日去医书局,听同僚们说,娘娘颁下一道懿旨,说是要医书局合编一本《小儿药证集要》?”   顾磐磐道:“不错,是我的意思。”顾磐磐在上次在路边捡到那黄疸婴孩后,就有了这个想法。   时下也好,前朝历代也好,对小儿的养护和小儿病症诊治方面的书籍都很少,许多医案和用药方子的记录也散碎。就连教习厅开的课,也是教授大方脉、小方脉、风科、妇人等九个科目,没有儿科这一项。偏偏小儿患病,甚至夭折的人数实在是多。   顾磐磐如今是皇后,皇帝愿意尊重她的意见,在她提出重视儿科的建议以后,皇帝当即就同意,并且让她以懿旨的方式,将想法传达给医书局。这也算是隋祉玉授予顾磐磐干涉医书局的权力。   顾磐磐便接着道:“待医书局将《小儿药证集要》编好以后,我想让太医院将这本书的内容纳入教习厅的教授书目,包括各上州的医学教署,都要增设小儿这一个科目。”   这是当初顾磐磐在录州救治时疫时,那刺史冯从佳给她的建议,希望顾磐磐用她对皇帝的影响,做一些作用更大,意义更大的事。   邢燕承就颔首,道:“臣认为,娘娘对于设立儿科的提议甚好。”   朝廷的重视,将会促进儿科的新成就,对于许多孩子来说,是一件幸事。   邢燕承知道顾磐磐喜欢孩子,看她对隋祐恒就知道。必然是要真正关心孩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建议。   邢燕承还知道,连增加官办医学,也是顾磐磐提议,是想推广医学。   那个刚上京时,对她笑得稚气又明媚,唤他“燕承哥哥”,认真向他请教医术的小女孩,不知不觉中已脱胎换骨。   邢燕承扪心自问,他也喜欢行医,不喜欢打仗,却没有顾磐磐这样纯粹坦荡。   他甚至也隐隐觉得,男人若只懂医术,手里没有其他权力,是失败的。顾磐磐却让他觉得,并不是这样,在她眼里,满满都是对医者的尊敬。   邢燕承当然感受得到,顾磐磐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她从刚进京时就很敬重他,哪怕她做了皇后,依旧如此。   顾磐磐不知邢燕承心中的想法,笑道:“邢太医对小儿痘疹甚有心得,届时也要辛苦你作一番论述。”   邢燕承也笑了笑,说:“这是臣的荣幸,谈何辛苦。”   邢觅楹不会采药,自己跑马去了,现下也过来,朝邢燕承打招呼:“二哥也在这里?”   “阿楹。”邢燕承见邢觅楹过来,与堂妹也说了几句话。   离开前,邢燕承又看了看邢觅楹,不免想到,邢家若是起事,邢觅楹怎么办,无论邢家成与不成,她都会很难。   邢燕承一直知道祖父有些雄心,但他是没有那些想法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从医。他在京中掌管着情报,也是邢家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邢太尉有时会出京“养病”,两个嫡子都在边关,两个嫡孙里面,邢燕夺有时需要出征,有时需要领其他事务,只有邢燕承做了太医,是一直在京里,并且有空闲的时间。   至于庶房的人,邢太尉内心深处是瞧不上的。   ——   临近傍晚的时候,皇帝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回来了。   第一天按说是热身,但今日狩猎的成果却是颇丰。   顾磐磐一眼就看到了皇帝,他本就生得耀眼,何况还处在众人簇拥之中。   隋祉玉穿的是一身玄色骑装,身后负着长弓,箭囊里装着黑羽箭,英姿焕然。狩猎整天后,他看起来也没有半分疲态,反而有种鞘中利剑见血之后的锋锐寒意。   而邢觅甄穿着紫色骑装,墨发以金环束成一把,跟在皇帝身边不远处,也是骑马跑了一天。她本就是从小习惯了打杀,也喜欢打猎。今天能参加狩猎,显然让她心情很好。   她希望让隋祉玉知道,真正能与他并肩而行的,还是她,而非顾磐磐。   邢觅甄一脸挑衅看向顾磐磐,顾磐磐却仿佛没有看到邢淑妃,只站在原处,等着皇帝他们过来。   她目光又往人群里扫了扫,却是没见到她的父亲,便有些疑惑。   见隋祉玉走近,顾磐磐上前恭喜皇帝行猎顺利,就问:“陛下,臣妾的父亲怎没跟你一起回来?”   隋祉玉道:“容相今日也是尽兴,下午的时候,他追一只豹子与朕的方向走岔,去得比朕还要远,怕是往北峰那边去了,晚些就会回来。”   顾磐磐知道自己父亲也喜欢射猎,但还是忍不住问:“这崇山密林的,他带的人多么?不会有危险吧。”   隋祉玉笑着安慰她道:“不会,磐磐莫要担心。你太小看容相。”   见隋祉玉这样说,顾磐磐才放心,没有再问。   隋祐恒这时也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到了顾磐磐的营帐外。   隋祐恒让侍卫带回来不少蘑菇。顾磐磐教过隋祐恒怎样分辨毒蘑菇,以前还带着隋祐恒去采过蘑菇,因此,隋祐恒采的蘑菇大都是能吃的。但也有一些是看着不像毒蘑菇,实际却有毒。   顾磐磐被隋祐恒缠着,一一帮他分辨他带回的蘑菇,从无毒的里面挑选了一些,命人送去让御厨熬菇汤。   隋祐恒很高兴,虽然他只是骑在马背上远远跟了皇帝哥哥一会儿,后来就在采蘑菇,但他认为这也算参与!   太皇太后见隋祐恒回来,松了口气,隋祐恒今日是悄悄跟去的,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不准他再参加明天的围猎。   这样小的孩子,就算有侍卫环绕,她也不放心。   ——   皇帝随后在草甸上赐了宴,入夜还点起篝火,有舞姬围着篝火跳舞。   群臣一起享用着今天猎得的食物,佳肴美酒,扫去一天的疲惫,个个都是面带笑意,气氛正好。   宴会结束,邢觅楹骑马回到她和沈嚣的营帐,谁知她下马的时候,向来乖巧的白马却突然一个近似躲避的动作,叫邢觅楹一脚踏空。   她立即发出低低的呼声。   沈嚣走过来,目光微动,说:“怎么回事?”   邢觅楹蹙着眉:“好痛,我的脚。”   沈嚣蹲下身,看一眼她的脚踝,说:“扭到当然痛。”   沈嚣语气冷淡,却是将邢觅楹抱起来,邢觅楹顺势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很不高兴,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出趟门撒撒欢,还是和顾磐磐一起,谁知遇到这样的事。   沈嚣沉默听着邢觅楹不满的抱怨声,眸色难辨,道:“谁让你不小心,既是伤到脚,这些天就哪也别去,在帐里好好养着。”   邢觅楹也只得颔首:“知道了。”   对于活泼好动的邢觅楹而言,这简直是个煎熬。她还说陪顾磐磐一天后,明天跟着沈嚣一起进山呢。   顾磐磐听说这个事,特地过来安慰了邢觅楹。她离开的时候,正巧邢燕夺也过来探望妹妹,两人倒是撞见了。   顾磐磐对邢燕夺历来注意保持距离,除了最初的一眼,目光就再也没有倾斜过,赶紧离开。   邢燕夺见邢觅楹扭了脚,皱了皱眉。   毕竟在上江苑,想在不惊动皇帝的情况下行事,他们人手有限,若是邢觅楹不能跟去山里,那么就不好专程回营地来带走她。   邢觅楹这脚扭伤得突然,让他怀疑是否沈嚣有意为之……   沈嚣这时也进到帐中,看到自己这位大舅子,如常寒暄两句,邢燕夺就走了。他没去别处,而是去了邢燕承的营帐里。   邢燕夺也知道,邢太尉心意已决,来上江苑之前就已作安排,包括上京城内与京畿西营的兵力调动,临时才告知他们,为了就是不让他们阻扰。   一夜平静过去……   到了第二天清早,皇帝将率着众人,往青行山更深处去。   隋祉玉今天换了一匹马,顾磐磐送他的时候,见他修挺的身形骑上马背,突然有些不舍,她就提出来:“臣妾今天和陛下一起去吧?”   隋祉玉垂眸看看站在地上的顾磐磐,笑着逗她:“还是算了,省得一会儿又得将皇后送回来。” 第114章   听隋祉玉笑话她,顾磐磐当然就不再提要一起去,说:“那我还是就在这里等着陛下回来。”   她决定继续采药。   “好。”隋祉玉只简短道了一个字。   邢觅甄总觉得是皇帝在“嫌弃”顾磐磐,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压制不住地上翘。   顾磐磐还是保持着正妻风度,假装没看到,她仍旧没将邢觅甄太当一回事。倒是皇帝又说了一句:“皇后昨日也劳累,今日好好休息。”   顾磐磐脸微微泛红,邢觅甄很快领会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顾磐磐昨晚假装“大度”,问皇帝要不要宿在淑妃处。   隋祉玉本是从后搂着顾磐磐睡的,眼睛都闭上准备入眠,他不知是对顾磐磐想将他推出去不满,还是觉得应该表一下忠心,连姿势都没有换,只紧紧压制着顾磐磐的挣动,从后就寸寸深入,要了她。   顾磐磐那时还不敢相信,他突然就要索欢,明明是打猎累了一天。还好他只弄了一回,否则顾磐磐真还起不了这样早。   因此,皇帝与她跟邢觅甄谁亲谁疏,顾磐磐心里还是明白,也就不去计较太多。   ——   此时,邢太尉已接到些讯息,再综合昨日发生的一些事,已隐隐有骑虎难下之感。   比如,容定濯昨晚去追猎,是真的去追猎,还是有所布置。但容定濯与隋祉玉真能无间配合?邢太尉也不大相信,虚虚实实,叫人难以揣测。   邢燕承也再次劝说邢太尉。在邢燕承的想法里,邢家该做的,仍是与其他党派进行角力,利用皇帝与其他势力的矛盾从中获利,在新帝的统治下尽力保住兵权。若是要弑君谋逆,与他的想法相去太远。   毕竟,邢家虽有兵权,但名不正不顺。邢家杀了皇帝,也未必是最后的赢家。比如容家就一直虎视眈眈,让人琢磨不透。   邢燕夺也给邢太尉分析,按照沈嚣对邢觅楹所为,皇帝很有可能已知道他们的谋划,并作出了应对。   然而,邢燕夺的话却更坚定了邢太尉的决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趁机下手。因为按着皇帝的安排,就算他不做什么,邢家也是难逃罪名。   ——   长天如洗,旌旗招展,围猎场上依旧角声回荡,宣示着年轻的天子将带领众臣继续行猎。   隋祉玉今日在草甸几乎没有停留,一路直奔向更深的山中,他策马的速度极快,比起平时一派沉稳的君王气度,多了几分轻狂恣肆。   皇帝的速度太快,群臣后来就发现,他们和陛下走散了。邢觅甄更是望着到处空荡荡的林野,心里很是失落,怎么这也能跟丢。   隋祉玉不喜围猎,太多人去猎一只动物,会令他觉得没有乐趣。他只喜独自出手,像这样策马追逐着猎物,在关键时刻给予一击。   更何况,人一多,乱箭就会多,他就容易置身于危险当中。   他对猎物也很挑剔,吃草的那些动物,已无法令他有狩猎的欲望,而是直追着财狼虎豹这等凶残之物。   就比如,他现在正在追的一只颜色独特,浑身灰黑,近乎于黑色的狼。这头狼的体型也比寻常的狼要大,据李樘说,这样的狼是吃过很多人的。   隋祉玉听着风声,突然目光沉沉,稍微放缓速度,朝前面被他追赶的猎物举起弓箭。   他这开弓的角度,似乎是要射那头狼,然而此时不远处的灌木后,却有一道黑影暴起,朝着皇帝的方向扑纵,在黑影跃出的一霎,皇帝的箭尖也对准了此人的胸膛。   这个冲向皇帝的黑影,自然就是邢太尉安排的死士,他不是来行刺的,只是为了来抛洒邢燕承研制的软筋散,无色无味,随着那人的飞纵而来,挥袖漫向皇帝。   ——他完成使命的同时,亦被一箭穿心!   李樘等人已迅速跟过来,有的检查那人尸身,有的围绕在隋祉玉身旁护驾。   皇帝却是神色冷淡,很快就朝着前方的某一处,又是拉弓射去一箭。他的身形也同时一侧,躲过迎面而来的箭锋。   是一个蒙面人,对方射出的玄铁箭透入隋祉玉身后的树干,犹如爆雷般,树皮裂开,向四周飞溅。   足以见对方力量之悍,才能让箭的来势如此疾猛。   不过,那蒙面人却是中了皇帝的箭,利箭从其手臂透骨而过,那人一声低喝,吃痛之下,身形略晃,如幽魅般消失。   隋祉玉没有带人去追,总之邢家的刺客会主动找他。他便策着马,不紧不慢来到一处几棵树合抱的小小的空地,果然又出现刺客踪影。   众人头顶犹如风雨大作,数支玄铁箭从茂密的树枝间射出,朝着皇帝一行落下。   隋祉玉剑已出鞘,手腕一抖,剑光如天光乍迸,有水泼难进之密,将射落的箭支一一格开。   这时,李樘众人的虎脊箭也都是一放,几名黑衣人哀嚎着从树上落下。   皇帝一行正要离开,岂料这老树上还藏着一人。隋祉玉抬头的一瞬,就见雪光一闪,降落的刺客剑尖朝下,已朝他刺来。   隋祉玉朝后飞掠,避开对方偷袭的一剑,脚尖在一株身后树干上一点,旋即迎向那潜藏在树间的最后一名刺杀者。双剑交接,发出刺耳的声音,又迅速分开。   隋祉玉身形快得惊人,腾挪之间,幽若魅影,眉宇间更是杀意隐隐,渐渐占据上峰,终于在虚晃一剑之后,隋祉玉回身时将剑反手一送,将剑锋没入对方喉间。   那刺客倒下来,李樘却是暗暗心惊,没想到邢家派出的刺客如此强悍。这还是邢燕夺尚未出手的情况。也难怪邢太尉如此有恃无恐。再一想倒是,既然想刺杀陛下,那必然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志,什么杀手锏都得亮出来。   不过,李樘也并不真的担心,他最清楚,陛下此行是有意示弱。   这般杀死数人,隋祉玉不打算继续与刺客缠斗,而是策马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几个刺客不是关键,他以自己为饵,要的是引来邢太尉在驻京军卫中,甚至是潜伏在皇城中的人暴露。   若是邢燕夺不出手,若是邢家潜藏在京畿西营的军队不发生异动,光靠这些来路不明的刺客很难定下邢太尉的罪。   隋祉玉眸色如常,既然刺客已冒头,就不怕邢家后面没有动作。   ——   顾磐磐皱着眉,总觉得自己来到的这地方有些奇怪,就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但就是怎么也绕不出去,来来去去都总是会转回一个地方。   她自然是来采药的,而且跟着许多内侍,已采到好些药,换了好几处地方,直到来到此处,她和容叶单独往这石笋林子多走了一段,就好似出不去了。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做了记号,而她已看到这个记号三次。   这样天气的山岭里,实在已有些寒冷,在丛林里待久了,难免觉得阴森森的。   还好,容叶一直在她身边,以容叶的武艺,顾磐磐还不算有多害怕。主仆两人继续在这有不少石笋的林子里转悠。   “皇后娘娘……”顾磐磐这时听到有人叫她。明明是她熟悉的嗓音,温润干净,顾磐磐的手臂却突然起了一层小粟米似的疙瘩。   因为她没想到这里还能碰上人。她便朝对方看过去,道:“邢太医,你也在。”   还好,顾磐磐下一刻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皇帝派给她的太监总管韩程,韩程迅速赶到顾磐磐身边,道:“娘娘,奴婢来迟,让娘娘受惊!”   韩程随即看向邢燕承,邢燕承目光也看了看韩程,林中一时有些诡异的静默。 第115章   韩程心道,陛下果真没有料错,邢家来带走皇后娘娘的,不是邢燕夺就是邢燕承。因为死士来去营帐没有邢家两兄弟方便,而且,邢燕夺武艺非凡,能保证对皇后出手即中。邢燕承则能获取皇后娘娘的信任,要更容易成功些。   不过,韩程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觉得邢燕承似乎不是来捉皇后的。因为邢家两兄弟会在死士行刺成功后才动手,以保万无一失。陛下那边尚无消息传来,邢燕承来得也太早了点。   在他的了解中,这邢家二公子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韩程的这些想法只在一念之间,他已迅速吹出一声尖哨,立即有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出现,来到顾磐磐周围待命。   顾磐磐诧异看看这些人,问韩程:“你们怎么来了这样多人。这个地方甚为古怪,怎么都走不出去。”   韩程忙道:“娘娘不必担心,陛下闲时喜好研习阵法,这是陛下摆弄的石阵,奴婢知道怎样出去。”   这个石笋林,普通人进来以后会被困,但对于提前知道破阵方位的武者来说,就没有什么难的。皇帝设的阵,自是已告知他们解法。   一听是皇帝弄的,又有韩程在,顾磐磐更是放下心来。   而且这人一多,阳气充足,先前那种阴森瘆人的感觉便消失。   邢燕承目光微凝,这才知道,皇帝命韩程特地在此等着他。看来,皇帝果然是早有防备。可惜……邢太尉上了年纪以后,刚愎自用,权欲极盛,根本不听旁人劝阻。   他又看了看这个叫韩程的太监,据说武艺很不一般,虽然邢太尉说有邢燕夺在,这人不足为惧。但事实上邢家无人与其交过手,到底如何,未曾可知。   韩程还是先礼后兵,道:“邢太医来这里做什么?”   邢燕承淡然如常:“我看到这边的石笋有些异样,又见皇后娘娘过来,担心娘娘的安危,就跟过来看看。”   韩程颔首,道:“邢太医有心。”   邢燕承就对顾磐磐道:“娘娘既然无事,臣便请辞。”   韩程却是笑了笑,以求教的语气说:“据说邢太医对阵法也颇为精通?陛下说此阵尚有不足,休门设得不好,不如邢太医在此帮忙琢磨琢磨,加以改进可好?”   这个石阵看起来简单,实际不然。   邢燕承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出这阵,得费一番功夫。按邢燕承对皇帝的了解,他觉得自己在韩程手里恐怕讨不了好。若非有绝对把握,皇帝不会将顾磐磐留在这里。尤其在这个石笋阵中,韩程熟悉此阵,而他不熟悉,更是对他不利。   邢燕承便道:“我对阵法只是略知皮毛,并不精通,权且一试。”   顾磐磐就见邢燕承果然转身去探阵,过一阵后也回到原处,随即,见他又拿起一块小尖石,在地上演算。在邢燕承第二次去闯阵的时候,韩程却带着她,离开了阵中。   顾磐磐总觉得韩程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韩程今日带这样多她从未见过的人来保护她,总让人觉得反常。   顾磐磐就忍不住问:“那邢太医会不会一直出不来?”她就是对皇帝莫名地有信心,觉得他布下的阵法不是轻易能解的。   韩程只是笑了笑,说:“娘娘放心,奴婢留了人在阵中。”   顾磐磐不知道,阵中已有几名高手与邢燕承交起手来,这是罗移的安排,既然邢家要对付皇帝,无论谁来捉皇后,都要格杀勿论。   顾磐磐还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她的直觉让她心里难以平静,便低声问韩程:“韩公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如今怎样,他不会有事吧?”是邢家有所图谋?   韩程道:“娘娘请放心,不必担心陛下。奴婢带娘娘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晚些无论听到任何消息,都请娘娘不要忧虑。只要娘娘无事,陛下就没有后顾之忧。”   没有后顾之忧?那就是说明,皇帝那边的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顾磐磐皱了皱眉,脑中全是皇帝,但她又知道,皇帝历来主意大,在有些方面,谁都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她颔首,道:“那就有劳韩总管。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程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邢太尉有逆心。”   顾磐磐没想到自己竟猜对了。难怪韩程和邢燕承先前那般奇怪,像是在对峙,还都有些顾虑,一种敌对却没有完全撕破脸的样子。   顾磐磐脑中一时纷乱,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先前的石笋林,心中滋味难言。皇帝是她的丈夫,邢燕承与邢觅楹都是她的朋友,若是可以,她自是希望两边都好,不用出任何事情。   但若只能选择一边,无论从公还是从私,她当然都是选择皇帝。顾磐磐满心焦虑,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只想下一刻就见到皇帝。   ——   邢太尉都这个年纪,当然不会亲自动手,他没有参加秋猎,而是留在帐里。行刺皇帝的,全是邢家暗中培养的死士,从未在人前现身过,就是为了不留下把柄。   邢太尉也沉得住气,从昨日起,他就假装头昏,睡在床上哪里也没有去。直到听老仆来禀:   “邢钊有报,皇帝因为身中软筋散,后心中了一箭,伤势不轻,被追进了千波林。邢钊也中了两箭,将讯息传回就死掉了。”   “不过,皇后没有找到,人不知去了哪里。魏王倒是在翰思阁中,与太皇太后一起。”   那老仆又问:“不知太尉可有别的示下,是否将按原计划行事。”   “当然。”邢太尉眼放精光,道:“一切是按原计划。”他又问:“燕夺和燕承呢?”   那老仆摇头道:“两位公子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邢太尉心里微微有阴影掠过,不过,他对自己的两个孙子都很放心,觉得就算无法完成任务,也能脱围。就道:“不管他们了。”他给那兄弟俩派的任务都不是必需。   皇后捉不到就算了。   那就趁乱,杀了容定濯和孟宏简等人。剩下的人没有人带头,就好对付得多。   而邢燕夺没有去找顾磐磐,是因他被沈嚣困住,好不容易摆脱沈嚣,又听说邢燕承找不到人,邢燕夺正要去寻找邢燕承,终于得到消息,说是皇帝遇刺,受伤失踪!   ——   这个消息,已迅速在群臣中传来,很快又传到女眷耳中。   女眷这边自是犹如晴空霹雳,一片震惊慌乱。   尤其是顾磐磐,虽说有韩程百般保证,可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还是发虚。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竟会听到皇帝受伤失踪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太皇太后看了看在庭外玩耍的隋祐恒,只差没有欢喜得笑出声来。   她原本一直在暗里打算,想让皇帝猜忌邢燕承与顾磐磐,好让皇帝与邢家的关系更加恶化,可一直找不到机会。   谁曾料,上天有眼,隋祉玉跟他父亲悯太子一样,是个无福消受的,只能做个短命鬼,帝位还是要落到魏王隋祐恒身上。   她断定皇帝已是凶多吉少,罗移那边不敢报丧。   太皇太后将这事告诉隋祐恒,隋祐恒呆愣好一会儿,听说哥哥不见了,他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被老虎叼走,顿时就大哭起来,要去找皇帝哥哥。   太皇太后自是叫人拦住隋祐恒,接着命人赶紧去告知邢太尉,就以皇帝驾崩定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拥护隋祐恒登基。   铁嵬营四处搜索,很快又有消息传回,说是皇帝遇刺受伤的地方是在一处山涧,距离上江支流的石松江很近,可能是受伤后不慎跌入江中,被江水卷走。   这个消息一出,更是人心惶惶。   众臣都聚集在草甸上,跟随皇帝前来秋猎的人,迅速分为了三个队,一队是以孟宏简为首的皇帝派,一队是容党,一队是邢家的追随者。也有仍旧没站队的人,人数已很少。   不少臣子都像待宰的鱼肉般留在山中,惶惶猜测接下来的命运。   尤其这时有人来朝容定濯禀报:“不好了,容相,咱们从上京过来青行山的船只,原本都停靠在山脚,不知被何人泼了桐油放火,如今燃起来了。”   这人才禀报完,众臣尚无时间惊愕,又有人来报:“容相,有一支数千人马的队伍,来到了青行山外!拦住上山之路。”   听说有军队赶来,围了青行山,又烧了原本停靠在山脚的船。群臣都开始有些慌乱。   只因青行山两面环水,一面是密林绵亘,仅有一面有道路便于外界入山。船被烧了,那支应势而来的军队若是人数足够多,就相当于掌控青行山唯一的生路,足以把控青行山的局势。   众臣都开始猜测是哪支军队。   邢太尉当然不用猜,是他安排的勇毅卫到了。谁都知道,勇毅卫统领是容家的人,被他所策反,今日攻上山杀了孟宏简等人,也与邢家无关。罪人只会是容家!   邢燕夺这时也回来了,他没有找到邢燕承,便先在邢太尉身边候命。   这时却见有人来报:“是长真营参将王孝森带着五千兵马!将青行山包围!”   长真营?众臣哗然。统率长真营的将领,正是邢燕夺!   皇帝失踪的消息一出,长真营就这样大张旗鼓的派来军队,岂非是早有预谋,坐实谋逆?   邢太尉大惊,来的竟不是勇毅卫?   邢燕夺闻言微怔,随即厉声道:“谁让他们来的?我可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容定濯漠然看向邢燕夺,道:“邢将军,若不是你调派,难道我们能叫得动长真营的兵?”   长真营虽不是邢燕夺从邢家带来的兵,却也算是在邢燕夺手下近三年,他是实打实担任三年长官,长真营都来到上江苑,要说邢燕夺没有参与,谁相信。   长真营既然出现,邢燕夺和邢太尉自是也知道,情况有变。   是长真营的参将王孝森出了问题,不知他是被人策反还是收到错误的指令,竟急急来了青行山。   长真营的军士已涌入青行山,往山上冲来,容定濯便命道:“先拿下邢太尉与邢燕夺!”   负责秋猎护卫的铁嵬营听令,果然上前捉拿邢太尉与邢燕夺。   这时想要再突围而出,就算邢燕夺武艺再高,也是极难。更何况邢太尉终究上了年纪。   邢太尉怒吼道:“容相这意思,就凭长真营就要给邢家定罪?老夫怎知,是不是你自己买通了王孝森?!”   长真营可不是邢家的嫡系,也的确不是邢燕夺叫来的。对于一支已背叛的军队,邢太尉自是极尽打压。   这时北面传来一阵阵疾行的马蹄声,众位官员都看过去,还担心是又有什么“勤王”军,却见那队人马飞驰而来,竟是皇帝回来了。   隋祉玉为首,一骑在先,身形挺拔依旧,穿的还是他早上出发时那一身玄色骑装,身上并没有箭伤,若仔细看,却能看到他衣裳上已干涸的斑驳血迹。   不仅皇帝回来,皇帝身后还有许多弓弩手,都是铁嵬营最顶尖的战士。   孟宏简最先反应过来,跪下迎接皇帝,道:“是陛下,陛下安然无事地回来了!老夫就说,陛下不过是追着猎物去得远些,是谁就在散布谣言?”   其他人也都赶紧跪下去,道:“陛下——”   隋祉玉面沉如水,策着马走近,身上有种不可侵犯的威势与冷意,仿佛来自寒川。 手机端:   他道:“太尉觉得长真营攻山不够有说服力,朕再带一名证人过来,如何?”   邢太尉也做了皇帝可能会回来的准备,道:“陛下这话是何意,老臣不懂。什么证人?”   隋祉玉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邢太尉,道:“太尉派来‘勤王’的忠毅卫已到十里外的峡口,被朕的人拦下。忠毅卫统领赵浙,已全部招供。”   他缓声道:“来人,带赵浙。” 第116章   邢太尉一听赵浙被皇帝拿下,还已招供,心中愠怒。   他也是大意了,赵浙这等只知逐利的反复小人,既然能被他所收买,那么被皇帝所逼诱,自然也不难。   而这时,长真营也攻上草甸边缘,幸而被铁嵬营及时阻拦。   长真营的战士尚是一头雾水,他们也是听上边调遣,说是来上江苑执行任务。岂料过来后,竟有人说他们是犯上作乱。长真营参将王孝森倒是一口咬定,说是邢燕夺的命令,至于过来做什么并不清楚!   邢燕夺从未下过此令,闻言目光阴冷看向王孝森,叫王孝森打了打冷战。   赵浙这时也被带过来,将先前对皇帝的供述又说了一遍。   邢太尉仍是不承认,道:“赵浙是容家养的狗,见事败露,为保容家,反咬一口赖上老臣,这也不足为奇。”   容定濯闻言,面无表情看一眼邢太尉,道:“太尉可要慎言,赵浙的确曾是家父门生,但他先前已供认,是他的家人被太尉所控制,不得已受太尉胁迫,才会带兵来青行山。与容家何干。”   邢太尉只管冷笑,心里明白,看来这事容定濯是真与皇帝站在一边,事先通过气,但是他也清楚,只要他的两个儿子手里还握着兵权,他就轻易死不了。   他便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不要听信赵浙一面之词,老臣根本不知赵浙妻儿在何处!为何长真营的人算给邢家,这勇毅卫的人还是算给邢家?老臣为大允征战数十载,如今年迈体弱,只想看着儿孙绕膝,安养天年,别无他念。今天却是被人诬陷,要受这等欺辱么?邢家一门忠烈,绝无异心,若是陛下不信,老臣愿当场触死,以死明志!”   兵部侍郎佟孟光赶紧站出来,道:“陛下,臣等也不信太尉有逆反之心,还望陛下详察,以免叫忠良饮恨!”   佟孟光说完,纷纷有人为邢太尉求情。   隋祉玉原本也没想当场定下邢太尉的罪。   邢家情况特殊,邢太尉还有两个儿子在外掌兵,只有留着邢太尉和邢家人的性命,才好与邢远敬两兄弟谈条件。   他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邢太尉的命不急于今日取。   隋祉玉的指腹慢慢摩了摩手中马缰,似乎是被邢太尉一片赤诚的表白打动了几分,道:“太尉说的不无道理。没有查实之前,谁的话都是一面之词。不过,长真营与勇毅卫究竟受何人密令才会来此?加之先前朕的确遇到刺客,此事必须彻查。此案就由大理寺林子驯负责调查,调查期间,任何人都得拘着,不得特殊。”   这意思就是,邢家在接受调查期间,邢太尉等人得被软禁起来,暂时失去自由。   邢太尉哪里肯,但他看一眼皇帝,知道此时想杀出一条血路几乎不可能,反而失掉遮羞布,还可能触怒皇帝,被皇帝派人当场击毙。倒不如暂时屈身下来,争取时间,利用两个在边关的儿子再做打算。   邢太尉索性道:“老臣连死都不怕,自是敢让陛下调查!”   隋祉玉笑得毫无温度,道:“好。”   他又道:“不过……从今日这事,朕倒是发现,如今的兵制存在极大的问题。”   孟宏简适时接话道:“陛下的意思是……?”   容定濯微微一怔,已看明白了,皇帝是要借此机会,趁机改革兵制。   连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皇帝此次所图目的在此,他之前倒是小瞧了皇帝,以为他是将计就计,针对的是邢家。原来是借着邢家这事,终于开始动兵制了。   皇帝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表面看起来,皇帝的性命的确受到了威胁,正在怒火上头。若是此刻有人反对,恐怕将有行刺皇帝,火烧御舟,调兵逼宫这一连串罪名落到头上,可是谁也消受不起。   果然,隋祉玉就似思索道:“依朕看,这领兵与调兵之权得分开才是。”他的声音蓦地变沉,道:“若非有人提前向朕告密,那岂不是区区一个赵浙,就可以威胁到朕之安危?”   皇帝是早就想动兵制,一直在等合适的契机。如今皇城戍防军虽然有一半在皇帝手中,可东西京畿大营的兵力犹如猛虎在侧,叫他不得不防。   赵浙浑身一抖,自是不敢说话。群臣感觉到皇帝身上的压迫之意,也无人敢做声。   只有孟宏简早知皇帝之意,应和道:“陛下所言极是。领兵与调兵之权的确该分开,尤其在京畿重地,诸多驻军距禁中如今之近,更要提防有将领包藏祸心,所图不轨!”   孟宏简的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皇帝就是要削弱武将对军队的控制,尤其是京畿武将对军队的掌控,一个武将能轻易调动指挥麾下军队,在皇帝看来,这隐患太大,毫无制约,就要将带兵和发兵的权力分开来。说到底,是要加强中央对兵权的掌控。   皇帝对兵制的想法可远不止调兵、领兵的两权要分离,他还希望军中实行轮流戍守的制度,当然,得一步步来,急不得。当前最重要的是,还是先对驻扎京畿大营的军队改革。   立即就有官员出来赞同皇帝的话,而且数量还不少。   邢太尉想说什么,终究是碍于形势,没有出言反对。   隋祉玉已向容定濯道:“此事交由容相来办。请容相尽快与兵部商议,拿出具体章程,务必将调兵与领兵权分开。”   容定濯目光不明,皇帝这只狐狸,这种挡刀子的事,倒是不拉孟宏简来办,而是交给他了。毕竟这项兵制改制必然会引起众多武将不满,到底不满到何等程度,会不会做出过激之事,还未曾可知。这是保护着孟宏简,叫这矛盾都冲着他来?   不过,容定濯想了想,冷笑片刻,还是道:“臣领旨。”   ——   邢太尉与邢燕夺都被带去了大理寺。   邢燕承下落不明。   邢觅楹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是邢觅甄赶来邢觅楹的帐中告诉了她。   邢觅楹乍闻之下,简直不敢相信。邢家发生这样的大事,可她的脚却受伤了,连走路都不得,便赶紧叫人去找沈嚣。   沈嚣听说邢觅甄去找过邢觅楹,正好赶回来,就见邢觅楹蜷着那只伤脚,从床上爬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要出营帐。他上前轻斥道:“你在做什么?脚不想好了?”   邢觅楹正是想去找沈嚣,见他自己回来,就去拉着他的衣袖,道:“沈嚣,你帮帮我,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你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你去求求皇上,放了我哥哥他们。我哥一定是被冤枉的,是别人想要害他。”   沈嚣扶着邢觅楹重新坐下,伸出手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背,算是安慰她激烈的情绪,这才慢慢说:“陛下自会让人查清楚,我说的话也没有用。”   邢觅楹一直都知道沈嚣冷酷,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娶她,但听他这样轻飘飘的回答,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道:   “你这样说,其实就是不相信我大哥,是不是?说到底,我大哥和二哥留在京里,不就是作为质子,用来牵制我爹和大伯么?我大哥要是有那个心,当初在白云关打了胜仗就不会再回京!”   邢觅楹心急,说话不好听,沈嚣倒也不计较,任她宣泄,只道:“邢家冤不冤枉,不是我说了算。按理说,这样的事,陛下以往是叫勾沉司查办,今次特地指了大理寺林子驯主办,就是为了让我避嫌。”   邢觅楹好笑道:“你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的。皇上说是指了其他人主办,可他最信任的人不还是你?表面让你避嫌,实际上呢,我不信皇上会不让勾沉司介入。”   勾沉司的办案高手是最多,手段也是最多,皇帝怎么可能真的撇开勾沉司。   沈嚣看邢觅楹每天都笑嘻嘻的,只知道好吃好玩,似乎是邢家有意让她过得简单些,并不让她接触政事,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见她都说到这份上,沈嚣还是一直不说话,邢觅楹心里堵得厉害,索性不再跟他说话,也不再看他,甚至不准他的手再放到她背上。自己转过身去。   夫妻俩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僵滞。   ——   皇帝没有继续秋猎的意思,因昨天他打猎回去,顾磐磐嘴上不说,其实是觉得他身上血腥味重。   此次秋猎已办成事,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隋祉玉决定先在自己账里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再去找顾磐磐。   顾磐磐倒是自己过来找皇帝了。她刚见过容定濯,就想来看看皇帝。要见到这两个人都好好的,她才能放下心。   顾磐磐到了皇帝这边,隋祉玉刚好沐身出来,她目光就往他身上扫:“陛下没有伤着哪里吧?”   “没有,磐磐放心。”隋祉玉随意披着件雪白的丝绫中袍,发梢氤氲着湿润水气,穿这样少,这个天似乎也不见他冷。   顾磐磐便上前,主动取过宫人手里的棉帕,自己帮他擦拭长发,问:“陛下不冷么?”   她都觉得有些冷了,开始穿薄薄的小袄,不再是夏天的丝裙纱裙。   隋祉玉享受着顾磐磐的照顾,回答她:“不冷。”   顾磐磐将隋祉玉的发尾用棉帕包裹起来,慢慢攒干,又忍不住问:“陛下,邢家这件事,会牵连到阿楹么?”女眷们都知道了这件事。   “不会。”隋祉玉就知道她会问这个。   “那就好。”顾磐磐说完,欲言又止。   隋祉玉打量她的神色,过一会儿,道:“你是想问邢燕承?”   他太了解顾磐磐。她当初能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隋祐恒,能捡回一个黄疸婴儿,听说邢燕承失踪,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第117章   顾磐磐也看着隋祉玉,见他面色好似没有什么异样,才轻轻颔首。   然而她刚点头,耳珠就吃痛了一下。顾磐磐一怔,没想到陛下会咬她。可咬了一下之后,他又含着那小小的白嫩轻吻逗弄,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闲着。   隋祉玉从理智上知道,顾磐磐若是对邢燕承的失踪毫不在意,那才是冷血。但从私心上,他又不喜欢看到她关心其他男人,哪怕只是视为友人。   顾磐磐这下哪里还能不知他生气。她知道皇帝平时虽沉稳,但有时也像隋祐恒一样的幼稚,脾气更是不小。忙稳住被他挑动的心神,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要对陛下的决定妄加干涉,就是随口一问。”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随口一问,隋祉玉也没再追究,只评价道:“磐磐,邢家欺上瞒下,做了不少侵害民利,不忠不义之事。”   顾磐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邢燕承不会像邢觅楹那般容易脱身。邢觅楹是女子,出嫁以后可以算作沈家的人。邢燕承虽说已做了太医,但还是在邢家的权力核心。虽然遗憾担心,但顾磐磐也清楚,若是邢燕承的事涉及前朝,那就不是她可以说上话的。   更何况,她也害怕,若是邢太尉真的起事成功,皇帝要怎么办?先不考虑她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她是全然无法接受皇帝受到任何的伤害和折辱。   或许是因顾磐磐第一次在公主府看到皇帝,那道身影就如天上月,远峰雪,在她心里,他只能活得那样尊崇高贵,若是跌到泥淖里遭人践踏,哪怕只是假想那画面,她都觉得无法忍受。   隋祉玉又道:“不过,邢燕承从离家做太医那天起,已有离心之意。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顾磐磐闻言,诧异看向皇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隋祉玉只道:“以后磐磐会知道朕的意思。”   他不想再跟她说邢燕承。又低头覆住顾磐磐微张的双唇,亲了许久,见她被他亲得软成一滩春水,衣衫也被他弄乱,香肩雪峰皆被他吮出桃花般的印记,才放开她。   顾磐磐以为隋祉玉会继续下去,谁知他并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帮她整理好衣裳,道:“淑妃快到了,朕得见一见她。磐磐是先去你那边,还是留在这里等着朕。”   顾磐磐微微一愣,问:“是因为邢家的事?”   隋祉玉嗯了一声。邢家的事发生以后,他还没有见过邢觅甄,邢觅甄到处找他,不见到他是不会罢休。   没一会儿,果然有内侍在外禀道:“陛下,淑妃娘娘又过来了。娘娘说,不见到陛下她就一直跪在外面不走。”   顾磐磐想了想,道:“臣妾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隋祉玉也就没有留顾磐磐,放开她的手。   邢觅甄见顾磐磐从皇帝的营帐里走出,愣一愣,随即冷冷一笑,很快与顾磐磐擦肩而过,进到帐里。   邢觅甄觉得隋祉玉的气质是越来越冷峻,但他今日刚沐浴过,穿的是雪白中袍,墨发未束在冠里,只是拢在身后,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得多,让邢觅甄心神晃了晃。   可她想起刚刚走出去的顾磐磐,一下就联想到隋祉玉才幸过顾磐磐,这个认知让邢觅甄顿觉心如刀绞。邢家岌岌可危,她爱的这个男人却是兴致不减在弄女人,她看向隋祉玉时,眼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幽怨。但她还是跪了下来,红着眼眶一番陈情。   隋祉玉并没有打断邢觅甄,让她说。   邢觅甄力证邢家不可能谋逆之后,又道:“陛下还记得么,您年少的时候,我大哥总是去玄阳苑找您,你们经常来往,还一起出去游猎,连我那时也能沾着大哥的光,跟陛下说说话。”   邢觅甄说的是隋祉玉和邢燕夺少年时曾交好的事。   那时,邢燕夺不知隋祉玉已在跟着僧人云摩学武艺,以为隋祉玉总是被先帝的嫡子隋祐恩欺负,还悄悄教隋祉玉练武艺,想让他多些自保能力,不要受制于人。   后来,隋祐恩死了,邢太尉怕邢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准邢燕夺再跟隋祉玉来往。   邢觅甄又道:“当初魏王失踪的时候,容相在陛下与恒王之间摇摆,臣妾的祖父却是一心支持陛下,如此忠心,怎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臣妾恳求陛下不要听信奸佞之言,还邢家一个清白。”   邢觅甄说的有些是事实。只是她忘记最关键的一点,邢家当初选择隋祉玉,也是为着私心,认为一个少年比恒王好掌控。可现在邢太尉是实实在在想要篡权。   隋祉玉目色难辨,从头到尾没有反驳,等她说完了,才道:“淑妃所言,朕会酌情考虑,退下吧。”   邢觅甄见皇帝这样就答应了她,犹自不敢相信,出皇帝营帐时,仍是有些恍惚。   ——   隋祉玉去顾磐磐那边坐一阵,夜深才回到自己帐中,道:“带邢燕承过来。”   夜色里,果然有一道身影戴着面具,被人押送着来到隋祉玉的帐中。   被众人遍寻不着的邢燕承,是自己回来求见皇帝。   隋祉玉看到邢燕承时,并不算意外。不止邢太尉和邢燕夺被软禁,邢家大宅也被监视掌控,尤其是将重要女眷,比如邢燕承与邢燕夺的母亲控制起来。   邢燕承暗中打探到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击杀邢太尉和邢燕夺,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隋祉玉看着手缚枷锁,站得笔直的邢燕承。邢燕承下颌有一处擦伤,俊秀的面容没有平时的温润,而是一种赴死般的决绝与从容。   帐内沉默之后,隋祉玉道:“邢太医考虑清楚了。”   邢燕承声音平和,道:“陛下胸襟旷达,泱泱之度令臣汗颜悔恨。若陛下愿再施恩于邢家,臣必全力以报。”   邢燕承之所以回来,不为别的,而是主动向皇帝请愿,他愿意前去西关,让他的父亲交出兵权,让其父不可因邢太尉之事起兵。不止是要以邢家兵权换族人性命,也是以免国朝陷入内战。   隋祉玉颔首:“这件事,你若做得好,便是将功补过。朕说话算话。”   邢燕承道:“陛下愿给臣这个机会,臣感念不尽。”   他心里也清楚,单就邢太尉叫人私换军械,导致西北军在孝原失利这事,邢家就难逃清算。不过邢家几十年来的确也算对社稷有功,皇帝最看重的,还是邢家接下来的举动。   ——   这样的大事,隋祉玉当然不能一个人做主,但知晓此事的人也不能过多。邢燕承离开后,容定濯和孟宏简就来到隋祉玉的大帐。   容定濯与孟宏简都在思索这事,皇帝这个想法,他们都是认可的。   若是邢家起兵,不仅会起内战,还可能让其他将领效仿,形成割据。甚至是突厥借机南下……总之,就算大允最终还是胜利,免不了惨烈耗损。   容定濯就道:“陛下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将兵燹化为无形,免去百姓涂炭之苦,又为国库省下银子,这自是好事。”   身为天子,就要有纳降的气度与胆量。   历朝开国之君,许多皆是接纳和拉拢了不少降臣降将,才有一番伟业。   邢家现下不算降将,可若跟傅怀青一样借助天险自立为国,再来投靠,也叫降将。   容定濯又道:“只是邢家素来狡诈,不得不防……臣以为,邢燕承倒也不必自己去一趟西关或是河东,就让他先给他的父亲和叔叔写信,看看邢远效两兄弟如何回信,再做打算。”   容定濯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皇帝和孟宏简都清楚,邢家就算上交了兵权,届时别的人能留,邢太尉也留不得……   孟宏简也同意:“容相所言不错,传信比邢燕承本人去一趟要快,无论邢远效是否主动交出兵权,先递个信去稳住他也不错。”他又道:“此外臣认为,可命邢家先上交河东或西关其中一处的兵权……这样恐怕会更容易。”   只要邢家先交出一半兵权,皇帝这边又推行兵制改革,届时就不必担心有其他地方的将领成气候。   隋祉玉采纳两人意见,道:“那便让邢燕承人留在京里,先写信。”   同时又颁下密令:“传旨让河东与西关相邻数州,做好警戒。另外,让景阳骑军明日从京中出发,开赴西关。”   他要让自己的舅舅闻秋,去接管邢远效手里的军队……邢远效主动上交最好,若是恋栈,该打仗当然要打。   ——   隔日一大早,御驾一行浩浩荡荡出发,路上风平浪静。   顾磐磐一回宫就看到了乔慈衣,心中很是高兴。她本就思念乔慈衣,以为娘亲会在鸿停馆,谁知竟是早就被皇帝接进宫里,这些天也一直住在宫中。   殿里没有别人,顾磐磐就上前道: “娘亲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她不在,母亲不会无聊吧?   乔慈衣也想女儿得很,说:“我之前找钦天监的冯监正借了些书,看看书,逗逗绵耳也就过了。”   她也问:“磐磐去上江苑打猎好玩么?”   顾磐磐不大喜欢打猎,而且这次发生了那样惊险的事,就只说:“还成,青行山风景不错,跑起马来很舒服。”   她发现乔慈衣有些向往的样子,问:“娘亲喜欢打猎?”   乔慈衣闻言笑着点点头,她是挺喜欢打猎。不过,她的身份不适合去上江苑。   顾磐磐就道:“爹爹也喜欢打猎,爹爹这回猎的东西可不少。”意思是可以让父亲带她去。   见女儿又有意无意地提容定濯,乔慈衣目光微动。   顾磐磐见乔慈衣没接话,又低声跟她说起邢家的事。   这时,有宫人来禀:“皇后娘娘,陛下请乔夫人去一趟乾极殿。”   顾磐磐和乔慈衣对视一眼。皇帝对乔慈衣的关照,她们母女俩都很清楚。但这样正式传乔慈衣过去,想来只可能是因为莲藏教。 第118章   出乎乔慈衣母女俩的意料,皇帝宣她前去,并不是为莲藏教的事。   而是白确递信,要见乔慈衣。隋祉玉索性将白确召进宫里,方便乔慈衣。   乔慈衣就站在墙根下跟白确说话,她最初见到白确,还有些疑惑,问:“你为何还没有回月摩国?”   白确险些被气到失语,沉默片刻才道:“你这是全然以钟山乔氏自居,在宫里住着就不走了?”   白确在外再威风,乔慈衣也只拿他当个小孩子看,没在意他那阴阳怪气的口吻,道:“宫里安全,没有莲藏教的人,还可以在皇后身边,我住着挺好。”   而且,还有让她喜欢的吃食,有别处看不到的书,这些话乔慈衣没说,她怕太过刺激白确。   见乔慈衣这样喜欢宫里,白确心里很难受,道:“……我得回月摩国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倒是可以留在上京,但若是我不回去,哥就孤零零留在那里了。”   乔慈衣闻言也是一阵沉默。她心里虽觉亏欠于白歧,但还是不想离开女儿。   白确又跟乔慈衣说了一阵话,让她再考虑考虑,才自己离开。   乔慈衣这么站一会儿,转过身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一道身影,穿着绯色官服,正站在崇安门下,不是容定濯是谁。   容定濯从阴影处走出来,唇角含着一抹惯常对她的冷笑,眼里的嘲讽明明白白,显是已将她与白确的对话都听进去。他想,她和白确应该庆幸白歧已经死了,否则,他也不会让乔慈衣的丈夫活在世界上。   乔慈衣本想指责他的偷听,想想还是忍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想安静地离开。   容定濯却道:“去告诉皇后,说你要出宫。”   乔慈衣立即道:“可我并不想出宫。”   “这由不得你选。”容定濯语气冰冷。他怜惜她与女儿分离多年,想要亲近之情。原想着她想多陪顾磐磐,那就多陪陪吧。但这陪得也实在够久,恐怕他不给她施加压力,她能一直在宫里。   乔慈衣飞快看看容定濯,心里对他的强势和侵略感很是抵触。   尤其上回在大长公主府里,看到萧家夫人还有将女儿嫁给容定濯的打算,知道这个男人娶她的可能极小,就是想拿她纵欲,就更是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容定濯看出她不愿跟她走,想了想,稍微放软语气,道:“皇后跟你说过好多回了吧?你那失忆的毛病,既说是落水以后头触到硬物所致,那就应该尽力设法治一治。”   乔慈衣不料他突然说这个,就道:“我也告诉过皇后,以前治过的,没有用,后来就没抱希望,没有治了。”   容定濯道:“你以前遇到的医者,医术未必有多高明。而且得你这种怪病的人极少,有过治疗经验的医士更少。上京里的医士多,我给你找了个人,是治好过与你相似的失去记忆之症,你跟我出宫,我带你去看。”   “我不想试。”乔慈衣却是拒绝。她说:“之前给我看失忆病的那两个郎中,一个要将我关起来,一个总是让我看些我不想看的,两个人都拿针扎我的头,让我吃了很多药,但是根本没有用。”   容定濯看着乔慈衣紧紧蹙着的眉,还有她嫌弃又害怕的眼神,突然有点好气又好笑,还觉得她这模样看着实在有点可怜,嗤了一声。都是当了娘的人,女儿都这样大,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耍小性子。   他就带着一点哄的语气,道:“我找的这个不一样,不会将你关起来治。这样吧,我带你去试试,若他也让你觉得可怕,我就带你走。”   容定濯已隐隐有些发现,乔慈衣在外看起来是成熟端庄,有才气有想法的一个女子,其实精神上有时是有些问题的。   乔慈衣见容定濯这副根本不会放人的架势,各退一步跟他商量:“我去看了病就还是回宫,可以么?”   容定濯想想,先答应了她。   此刻的公主府里,容定泱看看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又看看大长公主,问:“不是说六弟过来?就咱们两个人?”   大长公主说:“六弟临时有事不来了,说是改日过来。”她说着笑得意味深长,道:“你说,六弟对那位乔夫人,到底是想娶进门,还是别的什么打算?”   容定泱眼神深了深,道:“嗯?”   大长公主说:“六弟今日失约,就是要带那位乔夫人去治她的头疾,据说乔夫人失忆了。这倒是难得看到六弟对哪个女人花心思。”   容定泱似乎没有议论弟弟私人问题的意思,只淡淡笑了笑,说:“六弟如今的身份,家里也管不住他。”意思是随弟弟怎样做他不管。   大长公主见他对此没有更多谈兴,就也说起了别的。   ——   邢燕承果然写了两封信,给他父亲那封信,内容尤其要多一些。他得劝自己的父亲先交出兵权,才好让叔父也交出兵权。   邢燕承写好后,皇帝的人定然要过目。以免邢燕承借着朝廷的驿报,来做损害朝廷的事。毕竟邢家在邢太尉的带领之下,算是数次行差踏错。   隋祉玉告诉邢燕承的是,主动交了兵权,富贵还在,往后若真是改过,甚至让邢燕夺重新掌兵,也不是不可能。   邢燕承不知这些话里,有多少是帝王的真心话,又有多少只是帝王的权宜之计,但他知道,主动上交兵权是邢家目下最好的选择。   皇帝的心思表露得很明白,他对现下的兵制不满意,觉得太多的将领白白耗费了国家的粮饷,却反过来拿国朝给的兵力来威胁天子。邢家是武将世家之首,也是皇帝动的第一个,可见皇帝要改革兵制的决心。邢家就算为此牺牲所有,最后还是要束手就擒,背上骂名,何苦呢。   因此,邢燕承的信,分析了时局利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真真切切劝其父降。   皇帝派来看信的人是沈嚣。看到沈嚣出现的时候,邢燕承就像吃了定心丸,这一刻才真正相信,皇帝说话会算话。   ——   皇帝这两天心情好,许多人都知道。   这次的上江苑之行,虽然遇到邢家之事,却让皇帝不但捉了邢太尉,还以此为契机改革兵制。而且这次的武科又极为顺利,让皇帝真正选拔出了他想要的人,可谓是春风得意。   另一边的太皇太后可就相反。从青行山回禁中的路上,太皇太后就一路气闷,回宫之后,更是越想越发不愤恨甘。   她以为隋祐恒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谁知是一场空。   更何况,太皇太后没有亲自去看武试,但她是听说了的,这次武举选出的人多,有好几个很不简单,叫皇帝非常满意。   这些天,皇帝就在商议给这些武进士授予什么位置。以往都是状元授予参将,榜眼探花授四品职,二甲以下不受重视。但今年皇帝画圈的人多,一甲二甲都有各自的去处,连三甲也有几人去处颇好。   皇帝没空管太皇太后怎么想,总归这两天都是龙颜和悦。   乔贵太妃就派人来叫皇帝过去看皮影戏,皇帝却是在忙,一直忙到晚上,才想起乔贵太妃叫他去看戏的事。想了想,天色又太晚,就叫乔贵太妃把她准备的戏搬到乾极殿,叫来皇后陪他一起看戏。   小时候,深宫无聊,老太监罗虚就给他演皮影戏,陪他玩,逗他笑,还教他要善于观察捕捉分辨虚与实。   因此,隋祉玉想念罗虚的时候,就喜欢看皮影戏。   今晚是顾磐磐头回陪着隋祉玉看皮影戏。大殿里空荡荡,周围还黑漆漆的,只有皮影戏的幕布上有暖黄色的光。   今天这戏是一出杀人迷案。因为那迷案塑造的氛围太玄乎,倒不止像普通的杀人案,而是有些像鬼魂作崇。而且那给角色配音的老太监,声音有些尖长,更是令人觉得阴气重。   顾磐磐就觉得有些吓人,像是有阴风在她背后沿着脊椎往上爬。她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发现隋祉玉不但不害怕,还唇角含着微微笑意,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顾磐磐没有办法,只好壮着胆,继续陪着皇帝一起看。   隋祉玉很快发现顾磐磐的异样,微微挑眉,要笑又没笑出声:“磐磐害怕,那就叫撤吧?”   “不用,不用。臣妾一点也不怕。”他喜欢的,她怎么也要陪着他。   顾磐磐也不是别的方面胆子小,要说她采药的时候,多陡的山岩都敢去,那时她就不怕。但她就是怕黑,怕鬼,怕那些没见过却被人传得玄乎的东西,一想着汗毛都要竖起来。   但是上次隋祉玉打猎,她不喜欢见血,就没陪他。今天看皮影戏,她又不看了,那岂不是显得他们的喜好都挺不合。   隋祉玉这时轻挥了挥手,操控皮影戏的两名内侍就无声退下,只留下帝后二人。   他伸手环着她的肩,让她更靠近自己,问:“这样还怕么?”   顾磐磐摇头,被他的手臂拥着,这样就真不怕了。   隋祉玉看着顾磐磐这一双大眼左顾右盼的样子,逗她道:“皇后娘娘懂得医术,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胆子小是什么缘故?”   顾磐磐便答:“臣妾也不知道,臣妾既不血虚,也不肾虚,若是从阴阳来说,想来就是天生阳气弱了点。”   “阳气弱了点?”隋祉玉闻言,若有所思。   她点头:“嗯,陛下胆子大,是因为是天子,阳气格外充足的缘故。”   隋祉玉自己笑了一会儿,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后这意思,朕阳气充足,需要朕渡些给皇后?”   顾磐磐对上他微微促狭的眼,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整张脸顿时弥满霞色。他已欺过来,低头吻住她娇嫩的唇。   两人纠缠的唇舌间,发出令顾磐磐面红耳赤的暧昧水泽声。   他的手来到她腰间,让那墨绿色的缎带滑落到地上。 第119章   此刻的敬和宫里,有宫人劝着乔贵太妃:“娘娘,陛下都把艺人叫过去,那肯定就是不过来。娘娘别等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乔萤道:“谁说我在等陛下,就是还不想睡,看看书罢了。”   乔萤惯来平静的面容,此刻却有一丝目光不明。她给他准备的皮影戏,他却只是叫走了戏子,带着皇后一起看。虽然对皇帝没有占有的心思,也知道皇帝对她没有男女之意,乔萤心里还是免不了失落。   ——   顾磐磐过来时就有侍寝的准备,但这里终究不是寝殿,便推了推皇帝,意思是要回寝殿。   看到顾磐磐神色妩媚的样子,隋祉玉分毫也不想停,但他想了想,还是捡起那缎带,拿披风将她一裹,轻松抱起人回寝殿里去。   乾极殿的寝殿十分宽阔,为了方便顾磐磐,隋祉玉命人在东边临窗处为她设了妆台。妆台上有雕花妆镜,紫檀云母妆奁,盛放着一些顾磐磐能用的钗环首饰,还有胭脂香粉的小盒子。   以便她有时宿在他这边,夜里和清晨都有女子之物可用。   因为是新设的,顾磐磐还不知皇帝为她准备了这样一个物件,等她被放在宽大的妆台上,看看身下,才发现这个新设的妆台。   顾磐磐转转眼珠,问:“陛下,这妆台看着是女子所用,就是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隋祉玉笑道:“朕寝殿里的,还能是哪个女子所用?”   隋祉玉将第一个妆奁拉过来,道:“磐磐打开第一层看看,就知道朕是为谁准备。”   顾磐磐依言取出最上层的一支簪子,簪头是透雕的白玉,通体温润细腻,顾磐磐转动这支簪子,辨认出来,钗头雕的是一个篆体的“磐”字,字体写得格外潇洒秀逸,雕工更是非凡,连缀起来像叠开的花瓣一般的精致繁复,又似乎带着墨韵香气。   隋祉玉将簪子插到顾磐磐发鬓旁,正好她先前打算入睡,乌发松松挽起,只别了一朵纱花,戴上这支簪子就格外相称。   顾磐磐凑到一旁的妆镜旁看了看,隋祉玉也在顾磐磐身后看着她。美人照镜,格外有一番韵致。他问,磐磐可喜欢?她点头。   但她随即又想到:“陛下将这些赐给臣妾,那就是臣妾之物了。……就这样放在陛下的寝殿里,那万一淑妃,或是冯贵嫔之类的,她们若是过来,会不会顺道就用臣妾之物?”   她直言道:“臣妾不喜欢自己的私物被人乱动。要不还是搬到坤承殿里放着。”   说完之后,顾磐磐去看皇帝的反应,想知道她这样的话会不会让他生气。   隋祉玉哪能不知顾磐磐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而且是话里有话。若是其他女人,想要对天子起独占的心思,他必定觉得是不知分寸,且是痴心妄想。   但是,他看着顾磐磐的眼睛,这样一双黑白分明,清波涟涟的眼睛,眼尾微翘,恍若桃花。她这样看着他,将她想要独占的心思表现得一览无遗,让他非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有一种格外欣喜之感,总之是不忍让她失望的。   他就道:“磐磐放心,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来这里。”   顾磐磐略微一怔,心下有了些猜测,但又不敢轻易确认,以免空欢喜,她回头看着他,试探问:“陛下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隋祉玉注视着顾磐磐的眼睛,认真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朕以后只有皇后。”   等顾磐磐诞下皇长子,那个孩子就是太子。   顾磐磐心跳得太急,她想起乔慈衣跟她说过,男子的话不可尽信。尤其是陛下这样手握权力的男人。但她看着隋祉玉的眼睛,却还是想相信他。至少在当下,她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便忍不住追问:“可是,不是有淑妃她们……”   隋祉玉道:“淑妃和其他人,朕会在年底大赦天下的时候,一起放出宫去。”   目睹太宗诸子为皇位的诸般残杀,隋祉玉幼年深受其害,本就不希望那样的悲剧重演,更何况,他遇到这样让他喜欢的人,就更是坚定他的决心。   顾磐磐却不满意他的含蓄,追问:“那到底是为何只留下我,要放她们出宫?”   隋祉玉原本是不想表白,见她这个追根问底的样子,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顾磐磐屏息好一会儿,才慢慢眨了眨眼,她抬头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面庞,觉得她可以为他的这句话付出一切。   他又道:“而且,有淑妃在,朕总是不放心。”   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顾磐磐却是明白了。   顾磐磐其实已经听说过,说是以前隋祉玉在西苑打猎,有个宫女奉罗移之命给皇帝送东西,那个宫女回去时候迷了路,过许久才走出去。   因为宫女在林子里逗留的时间太长,后来又跟隋祉玉差不多是一前一后出现,邢觅甄以为那宫女在林子里被皇帝宠幸了,暗中叫人赐了那宫女绝子药,那宫女血流不止,险些丢了性命。   若是那个宫女真承了宠,怀有龙嗣,那淑妃可是算得上残害龙嗣。   顾磐磐想着,皇帝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顾磐磐心里甜蜜,眉眼也染上笑意,她顿时变得主动,将手臂环上隋祉玉的脖颈,还学着他在他耳边轻轻慢慢吹了一口气,问:“陛下,我们继续?”   她的气息又香又暖,像是有羽毛拂过隋祉玉耳廓,令他身体微微一僵,没想到能换来顾磐磐这般主动,隋祉玉哪里受得了她这个眼波盈盈的勾人模样,下一刻她就被按在这宽大的妆案上。   没一会儿,顾磐磐上身就只穿着诃子,绿色的裙子倒是还在身上,双肩和手臂都赤露着。一身的冰肌雪肤,还带着前两天他留给她的吻痕。   他俯身在这妆案边与她纠缠许久,叫她明白勾他是个什么后果,才又抱着人放到榻上。   顾磐磐这时已是面容潮红,双腿打颤,见皇帝抱着她坐在床边,并没有躺下去,以为就是结束。谁知他的兴致却是才刚起。   顾磐磐坐在隋祉玉身上,被他禁锢在怀里,没一会儿就颤着声求饶,先时还攀着他的宽健的肩,后来目光渐渐迷离涣散,手臂也无力滑落,索性被隋祉玉反剪过手腕,整个人也被他换了个方向,从面对着他,变成背对着他。   宫中有人记录彤史,还有司寝,顾磐磐先时一直躲在皇帝怀里,现下才突然意识到,若是被司寝等宫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也太过羞耻,便开始挣扎。   隋祉玉知她害羞,立即柔声安抚:“磐磐不用担心,殿里没别人。”   又一番春情蜜意,许久方云收雨歇。   ——   乔慈衣这两天留在鸿停馆,看了两天病,还是躲不过被施针的命运。   容定濯找来的是一名叫江开平的男医士,年纪瞧着最多三十出头,看着不算大。想起容定濯说此人治病经验丰富,倒令乔慈衣有些诧异。   乔慈衣那天说得可怜,真正被施针的时候,因为容定濯不在,她也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反而挺配合。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就算真想起来,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乔慈衣想起容定濯初见她时似乎想弄死她的样子,在他确认她真的失忆之后,才变得稍微正常一些。她哪敢在容定濯面前恢复记忆。   容定濯无声走到门前时,就看到乔慈衣一边被扎针,一边发呆,哪里有她在宫里拒绝就医时害怕的样子。不免轻嗤了一声。   他想起她那天说的怕这怕那,其实都是拒绝的借口。   这个女人……跟他的女儿比起来,那心里的弯弯绕绕可是要多得多。乔慈衣少女时就装得天真,却全是对他的算计,他不是早就见识过?更何况过去十多年,她见多了月摩国那些污七糟八的事,怎么可能真像她表现出来的柔弱无助,就是爱作戏。   乔慈衣发现容定濯不知几时到来,站在门口看自己,见他面容冰冷,她也就没有主动招呼他。   等乔慈衣结束医治,江开平收了针离开房间,容定濯才来到她身边问:“可有想起来什么?”   乔慈衣摇摇头。   “一点也没有?”他蹙了蹙眉。   “没有。”她道。   容定濯突然捏住她的手腕,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治好,因为害怕治好之后,难以面对我?”   乔慈衣习惯了这男人的喜怒无常,也变得有些没好气,道:“没有。我也很想记起来。”   容定濯审视她片刻,见她这话不似作伪,才慢慢放开。   等容定濯从屋里出来,先前给乔慈衣治病的江开平低声道:“容相,我看这位乔夫人未必一定是撞着了头部,恐怕还有些心结,是心里生了病。想必您比我清楚,她心里是什么病,若是靠药和施针都不好,用别的方法刺激刺激,也未尝不可。”   容定濯特地请了这江开平上京,自然相信他的判断,闻言慢慢看屋里一眼,目色幽幽。   ——   眼见药师光琉璃如来寿诞临至,太皇太后要去天宝寺祈福。   皇帝皇后尽孝,也就跟着一同前去。   天宝寺历经三年多的修缮翻新,户部一直在往里边拨钱,隋祉玉也就顺道看一看天宝寺的修缮近况。   皇家之所以对天宝寺花力气修缮,而非重建,是因为天宝寺坐落在明山,有石窟,有佛塔,还有悬廊,是利用地势花费许多巧思修造而成,建造风格独具一格,尤其在京畿中独具一格,非是普通寺庙可比。   沿着悬廊走过,一路能看出许多神佛壁画与塑像,无论画像还是塑像,无一不是极尽精细,线条流畅洒逸,色彩鲜艳而充满强烈对比,工艺的细致让人啧啧惊叹。身处其中,只觉目见莲花法器,万千空明,处处皆是大气瑰丽。   隋祉玉对绘画颇有心得,幼时来天宝寺,就很喜欢寺里的壁画,总是流连忘返。从保护丹青与建筑来说,皇帝也希望天宝寺能修缮完整,将本朝工艺之美流传下去。   顾磐磐的画技虽不怎样,但恰逢药师佛的诞辰,她从小见过爷爷供奉药师佛,对此有一番特殊情结,当然也是虔心敬拜。   而且,在这佛门之地,她想起爷爷说她小时候遇到的那高僧,那高僧言她的面相要遇黑桃花,一生易作流水萍花,漂泊无定。   不管是不是那高僧符石的作用,总之她觉得自己是找到良人,不会再有那样的命运。那个所谓的黑桃花也不会再出现。   她突然又想到,难怪,她娘亲命运那般颠沛呢。她们母女俩生得相似,那高僧之言,没在她身上应,似乎在她娘亲身上应验。   大长公主要在太皇太后前尽孝,又与容定泱都喜欢佛画,今日当然也在。   顾磐磐与大长公主夫妇见面,便道:“姑母,姑父。”容定濯本是她大伯,不过,他更是驸马,顾磐磐跟着丈夫称呼。   容定泱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不着痕迹将这个侄女看看,微笑道:“皇后娘娘。” 第120章   看到顾磐磐,就会让容定泱想起乔慈衣。   容定泱见过年幼时的顾磐磐。   小小的女婴躺在襁褓中,虽然还那样小,但已比别的小婴儿漂亮得多。   他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放进她的小手里,她就会抓住他的手指,对他展露笑容。   他不可能杀掉自己的嫡亲弟弟,对这个侄女,当然也不能狠下心杀死。   可他也不想让弟弟轻易得到这个小女孩。   容定泱曾想过把顾磐磐养在自己身边,但公主的嫉妒心强,一定会认为是他跟人在外生的女儿。   何况顾磐磐婴儿时就有乔慈衣的面容轮廓,渐渐长大,容定濯很容易就会认出来。   而且,他发现自己又有些不想让顾磐磐锦衣玉食,顺风顺水长大,想让她过过苦日子,看看这个小女孩被庶民养大,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让他失算的是白歧,居然敢叛教,带走乔慈衣母女。   现在看来,顾磐磐还是幸运,顾迢龄是养亲孙女一样养她。虽然不像莲藏教对乔慈衣那样,样样比照着大家千金的衣食住用,但也算是被疼大的。   容定泱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大长公主要热情些,执着顾磐磐的手,和她一起去看壁画。   没一会儿,天宝寺的方丈合光禅师过来问:“可要在寺里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留画一幅?”   皇帝与皇后是供养人,留画一幅在此也是应当。更何况,皇帝皇后这样的神仙风姿,合该画下来让后人一睹。   顾磐磐不想留画,说:“不用。”隋祉玉也道:“就按皇后的意思。”   合光禅师见帝后不愿留画,还有些觉得可惜。   如今寺中大结构已修缮完成,只有部分壁画仍在修补之中。   隋祉玉是天宝寺的常客,他来到一处仍在修缮中的佛窟。这佛窟里有一幅孔雀明王的壁画,是隋祉玉在修复。   方丈道:“陛下上回画完了佛身,这次只要将孔雀绘完,就算完成了。”   隋祉玉站在在半毁的孔雀明王的画像前,略微颔首:“朕会在这里住几天。”这几天不做别的,就做这个。   侍从呈了颜料和画笔过来,隋祉玉便挽起绣袍,执着笔,先蘸了绿色,开始一点一点描绘孔雀的羽毛。   隋祉玉留在石窟画画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画得很认真,那画笔之下,孔雀羽纤毫毕现,仿佛渐渐注入生命般的鲜活。   顾磐磐看他的背影一阵,就去了外边自己打发时间。   隋祉玉这一画就画到了晚上,他蓦地蹙蹙眉:“外面怎么有人在吵。”   他的话音一落,罗移正要外出询问,就有内侍跌跌撞撞进来,道:“陛下,不好了,佛塔里走水!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隋祉玉脑中有片刻空茫,似有嗡嗡之声作响,下一刻已扔下笔,从孔雀明王的洞窟里离开。   佛塔果然起了火,一出洞窟就能看到不近不远之处,火光如海潮一样汹涌起伏,连窗户里都随风钻出火来,仿佛长长的火舌在四处舔噬,想要侵吞万物。   隋祉玉一边往那处赶,那内侍一边在他身边禀报:“塔里有许多莲花灯,加上有风,火烧得实在太快!”   阁外有些混乱。见到皇帝过来,僧人都是跪地请罪,隋祉玉眼里倒映着火光,瞳仁微缩,立即就往佛塔里去。   罗移等人赶紧拉住隋祉玉,道:“陛下,已经有人进去救娘娘,娘娘在上层,要下来得花些时间,陛下再等等,千万不可涉险!”   隋祉玉一手拂开罗移,他做不到眼睁睁站在这里等。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大火,他又想起看到老太监尸身的一瞬,那样的痛苦无力,他再也不想尝试一次。   从他第一次见到顾磐磐,就觉得那小医女的笑容实在美如春阳,哪怕被火烧到分毫,他都要心痛不忍。更别说去想,若是顾磐磐走不出佛塔该怎么样。   但他刚甩掉罗移,沈嚣也过来紧抓着隋祉玉的肩,不准他进到火场里去。   这时佛塔前又出现两道身影,罗移忙道:“陛下您快看,又有人出来了!兴许是皇后娘娘。”   然而下一刻众人看清了人,不是皇后,是容初嫣。   容初嫣害怕得满面泪水,哭道:“陛下——”   隋祉玉身体里的血都仿佛凝冻,哪里还等得下去,容初嫣一把拉住隋祉玉的手臂,道:“陛下,您千万不能进去,里面全是火,太吓人。”她解释道:“佛塔里布着许久莲花灯,皇后娘娘带着我们在里面看经,谁知那穹顶会突然掉落,穹顶上那盏九莲灯太大,又有灯油,砸泼下来,一下就烧起来了。””   因为被沈嚣桎梏着,隋祉玉竟甩不开容初嫣,被这两人拖得失去耐心,他目光晦暗凶狠,表情变得冷戾,道:“滚!若再阻拦,朕治你们死罪。”   容初嫣对上皇帝的眼睛,被吓得松开手,沈嚣无法,只好自己跟着隋祉玉入内。   佛塔里果然烟雾滚滚,浓烟蹿得比火还快,热气更是袭人。   而顾磐磐原本是临着窗的,那巨大的九莲灯砸下来,就烧着了她的裙子,更是阻了她的路。容叶忙着拿净瓶里的水浇在薄垫上,帮顾磐磐先按灭裙子上的火。   容初嫣要离楼道近些,谁知她逃命时撞翻一个座灯桌,莲花灯盏从楼梯滚落下去。待顾磐磐绕过来时,下层都已经开始燃烧。   容叶也不敢背着顾磐磐跑,先前那九莲灯砸下来就太可怖,如今穹顶受火势侵袭,更是摇摇欲坠,她怕万一天上又掉落什么下来,只好以手臂护着顾磐磐,尽快带她下楼。   顾磐磐觉得这火势不大对,她觉得下层的地板上不知是不是涂抹了什么,但她带着人上去时还没有。   还好,顾磐磐善于潜水,屏气的功夫不弱,容叶也有武艺,两人都尽量不吸入浓烟,闻讯赶来的韩程与李樘更是不要命地往上冲,找到顾磐磐主仆后才一径往下跑。   也幸好外面的人不停进来救火,一桶一桶的水不断往里浇,几个人终于来到第二层。   顾磐磐就在这时看到了隋祉玉,她愣了一愣,还以为看到了幻像,毕竟皇帝的万金之躯,是不应该出现在此的。而且她的眼睛被熏得流泪,这时还有些脱力,下一刻就昏迷了过去。   顾磐磐似乎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很快离开了佛塔。   等顾磐磐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爹娘竟都在身边,一个在她床边守着,一个闻声就从屋外进来了。   她心下觉得高兴,忙道:“爹爹,娘亲,你们也来了。”   皇后遇险导致皇帝大怒,自是叫人彻查。这佛塔才翻新过,怎么可能发生穹顶塌落这样的事。隋祉玉担心顾磐磐醒来后失落,就派人将乔夫人接过来陪她。至于容定濯,是自己得知了消息赶来的。   容定濯脸色狠不好看,自己看得如此重要的女儿,居然遇到这样的事。   容初嫣这时在外面道:“六叔。”她是听说容定濯到了,过来打招呼。   容定濯看看容初嫣,带着人来到外面,却是道:“容镇,先把二小姐带回去看押起来。”   容初嫣诧异一愣,才反应过来容定濯的意思。她这个叔叔从没有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看过她,让她身体不由轻颤,忙道:“六叔,皇后今日这事是个意外,不关我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容定濯不为所动,语气缓慢且有些阴冷:“初嫣,我念着你死去的父亲,又念在你从前不知皇后是你的堂妹,对你与陈芝芝所为没有追究到底。但你并没有悔改之意,今晚之事,是否与你有关,晚些我自会拿出让你心服的证据。你最好自己交代,是什么人在暗中指挥你行动。”   就凭容初嫣,哪有本事动得了九莲灯。   容初嫣一听,身体差点瘫软下去,想要说什么,却是已叫容镇迅速带离。   与容初嫣说完话,容定濯随即去了皇帝那边。   临时遇到这样的事,皇帝命人调查的同时,也就处理了一些政务。   所幸,今晚得到的并非只有坏消息。   罗移欣喜入内,朝隋祉玉道:“陛下,南边传来密报,允军渡过大明海,大胜昶国!闻悬大公子还亲手活捉了傅怀青!”   闻家不愧是善于水战,与皇帝在上江苑培养的水师配合默契,一战即有这样骄人的战绩。   隋祉玉闻言自是欣悦,看完军报,道:“很好,将此战报传告重要边镇。”当然,最关键的,是要让邢远效和邢远敬知道,南方稳定,皇帝没有后顾之忧,如果邢家不交兵权,就要安心对付他们了。   隋祉玉又道:“让闻悬进京献俘。”   容定濯就在这时也过来,通禀之后,隋祉玉让人请他进屋。   容定濯就道:“恭喜陛下。”这个时候收到战胜南昶的捷报,对皇帝来说,的确是个极好的消息。   他已听说隋祉玉进佛塔救顾磐磐的事,虽然顾磐磐不是一定需要皇帝去救,但皇帝愿入火塔,也让他对隋祉玉的态度有所改变。不管他过去与皇帝关系如何,至少现在,他们的确都视同一个女子为至亲。容定濯了解隋祉玉,他知道皇帝的高傲,是不屑于在这样的事情上作戏的。   容定濯看着隋祉玉,又道:“臣明日就写信给段家,让段家出来表态,支持兵制改革。”同时也是震慑邢远效等人。   陇西几大世家的态度很重要。容定濯和段家的关系是没得说,云家本身就是拥护皇帝,段家和云家都要跟邢家划清界限,甚至准备出兵镇压,加之有闻秋的骑兵压境,邢远效也不得不考虑实际情况。   可以说,收回邢家兵权已是十拿九稳。 第121章   翁婿都是聪明人,话也不用说得太直白。从隋祉玉在漕运司一事有意退让,容定濯就明白皇帝的意思。现在为皇帝争取段家等武将世家的支持,也算他对皇帝表立场。   隋祉玉就道:“容相费心了。”   容定濯道:“陛下不必与臣客气。”从前他不准顾磐磐嫁给隋祉玉,那是担心隋祉玉对顾磐磐不好,让她伤心。但女儿嫁都嫁了,他再与皇帝争斗,继续与皇帝关系交恶,对女儿并没有任何好处。   容定濯今晚根本不敢去想,若是顾磐磐真在佛塔里香消玉殒,他会做出什么事。也让他不得不承认,皇帝若是想要无声无息害死他的女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因此,说他是被皇帝拿捏了要害也好,说他是为整个容家做长远打算也好,容定濯心里都已有了新的决断。   他还是要权力,但要法该有不同。顾磐磐生的将是嫡长子,要保女儿的后位永远无忧,他这个国丈就得有国丈的样子。   两个男人最关心的都是顾磐磐,当然免不了说起今晚佛塔走水一事。   容定濯分毫没有护短的意思,这样才能将容家摘出去,他直言道:“今晚这佛塔走水的事,初嫣不过是个背罪的,她纵容有歹心,却没有那样大的能耐,真凶还是藏在她背后之人。”   隋祉玉与容定濯对视一眼,看来彼此都已掌握了些内情。   也不再避忌彼此的身份,将得到的信息说出来。两人交谈了近一个时辰,容定濯才离开。   ——   听说顾磐磐醒来,大长公主等人纷纷过来探视。   容初泱也过来看侄女,只是他身为姑父,只站在外面,没有进皇后的房间。   顾磐磐只是被过高的温度所炙,暂时昏迷,她本身身体康健,休整之后并无大碍。大长公主与她说完话,走的时候顾磐磐也跟着站起来,将大长公主送出门去。   乔慈衣跟着去送大长公主,她一走出来,就看到庭中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子,只能看到侧影,十分高大。乔慈衣目光掠过,先时没太注意,直到那个男人完全地转过身来,才让乔慈衣一怔。   容定泱身着一身米灰地刺绣宝相花锦袍,神色温雅从容,有一种格外高贵的气度。显然是在等大长公主。   乔慈衣的呼吸凝顿片刻,还是怔怔看着容定泱。   容定泱发现乔慈衣看他,倒是转过头,也看了她一眼。目光就是看陌生人,平淡,坦然,疏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且仿佛一下就猜到乔慈衣是顾磐磐那位姨母,只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微微的诧异。   这个反应实在是无可指摘,让乔慈衣在大长公主的视线也看过来之前,赶紧转开目光,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怦怦直跳。   乔慈衣没办法上前指着这样的一个男人去质疑。   见皇后都亲自出来,容定泱也上前问候顾磐磐两句,以示关心。   等容定泱与大长公主离开,乔慈衣才问顾磐磐:“刚才那个是大长公主的驸马,那他也就你的二伯?”虽已确定那男人的身份,她还是忍不住出口确认。   顾磐磐颔首,道:“是啊,姑父就是爹爹的嫡亲兄长,我的二伯。娘亲看他和爹爹长得是不是还有几分相似?”   乔慈衣点头:“是。”她静默片刻,又问:“驸马与大长公主成婚有些年头了吧?”她其实是想问公主与驸马的感情如何,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顾磐磐答:“是啊。”她又问:“怎么了?娘亲。”   乔慈衣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太想找到掌教,见到一个身形稍微相似的人就犯了疑心病。   ——   佛塔的火当晚就熄灭,除了九莲灯掉下来时就被砸死和烧死的两个侍女,其他人都逃出来。   佛塔走水之事,似乎只是个意外,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太多。   第二天,大长公主被皇帝请去品茗的时候,她还没有想到,真正的狂风骤雨,已在她头顶即将落下。   等大长公主喝几口茶,隋祉玉才道:“姑姑,该说说你为何要害朕的皇后。”   大长公主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随即稳稳放在小几上,她看向隋祉玉,道:“陛下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陛下这话是何意?”   她又看向一旁面容平静的容定濯,皱眉道:“六弟,你说说,陛下是怎么了?竟问我这样的问题?”   隋祉玉看着她,道:“姑姑不要再伪饰。不止这回皇后的事,还有许多桩事,比如那些死在龙脉上的少女,以及通过佘知公主买药材所制的逍遥散,利用逍遥散控制和毒害我朝官员,姑姑的心……着实不小。”   一听隋祉玉这样说,大长公主眼神慢慢变了,但她仍是说:“陛下是被奸人所蒙蔽吧?我身为公主,这些年来受国朝供奉,安享尊荣不好么?我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容定濯却是缓声道:“因为大长公主觉得这样的尊荣是旁人给的,还不够,想要效仿前朝昭天顺皇后,临朝称制,独揽天下之权。”   隋祉玉微微眯眼,也道:“不错,姑姑可知道,朕是从何时开始调查你。原本你是想让佘知公主假装无意向朕透露,有大允的人在月摩国买下致幻的花朵,借此牵着朕走,以陷害你想陷害的官员。岂知,佘知受不住用刑,已将什么都招认。”   听到佘知公主已招认,大长公主没有再分辩什么。她还真的以为佘知回国了。皇帝既然能说出这些事,那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证据。还有容定濯……看来他是将他所查到的事也告诉了皇帝。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大势已去,一双眼里透出煞气。   容定濯就道:“那些被画了符死掉的少女,邢燕夺曾对沈嚣说过,不止在京城,远在云州,也曾有少女是这样的死法,是邢家部属里一名姓江的女儿,生辰也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与杨晴鸢以及死在观星台的少女一样。”   容定濯闻言道:“云州是北龙脉所在,公主这样做,看来是听信术士之言,想要借助龙气改变命数,女主天下。大允三条龙脉,若我没有猜错,恐怕南龙脉也有这样的祭女。”   “不错。”大长公主道。皇帝都自称天之子,身负龙气。同样是身在天家,她怎么不可以通过方术,也身负龙气?   容定濯道:“可皇后不是阴时出生,为何也要被公主用来作火祭之用?公主不必否认你想要烧死皇后一事。当年为皇后戴上那块符石的和尚,多年来数次进京,潜藏在这天宝寺中,就在先前已被捕获。”   他又道:“我还想知道,公主是否在多年前,就已知晓皇后是臣的女儿。”   大长公主慢慢道:“当年,顾迢龄从我府里辞去太医之职,曾抱磐磐进过一次京,当时我身边的女术师就说,这个女婴命格不一般,有凤命之兆,气运极好。虽非阴时所生,但可待其十五岁时再活祭。所以,我让人去找了顾迢龄,给磐磐戴上了那块符石。不过,她是六弟的女儿,这倒是个巧合,我之前是不知道的。”   听大长公主说完,隋祉玉与容定濯的目光已完全地阴沉下来。   容定濯道:“不止吧。公主是亲眼看到陛下有多喜爱皇后,担心她不久就会诞下皇子,册封太子,容家会全力支持这个太子,才加重你的杀心。”   大长公主沉默片刻,才露出有些低哑的笑意,道:“六弟既已想透,还问我做什么?”   隋祉玉又问:“朕与隋祐恒遇到的银环蛇群,也是姑姑命人所为吧?毕竟谁也没有你带去上江苑的侍从多,也没有谁核查过你带去之人的身份。”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但没有说话,就等于已是默认。那次隋祉玉与隋祐恒都在,若是能咬死这两个人,那就正合她的意。   ……   听说大长公主受审,是身犯大过,太皇太后犹不敢相信,气势汹汹过来找隋祉玉,谁知被拦在外面,竟听说公主已经招认。 第122章 缱绻【正文终】   太皇太后可不相信大长公主真能犯什么罪过。大长公主被拘, 连她都不让见,这让她意识到,大长公主面临的处境, 严重到怎样的地步。   皇帝的人对太皇太后还是客气,只是请她先回去等着。   太皇太后却是坐立难安。   而大长公主这边, 容定濯已问到莲藏教的事……   “莲藏教?”大长公主轻嗤一声, 随即道:“这是所有事情都要推给我?”她想了想, 说:“莲藏教跟我可没有关系。”   容定濯道:“当初,我跟着三叔去南边镇压莲藏教, 就发现此教爱用各种符术,装神弄鬼,欺弄百姓。”   莲藏教的掌教未必在朝中任职,也可能只是大长公主的一名部下, 只要能动用大长公主的势力即可。   大长公主道:“我说了, 莲藏教不是我在指使。”   不过, 莲藏教的使者倒是来找过她, 她也的确与莲藏教合作过。但这些,大长公主不打算讲出来。隋祉玉登基以来, 虽有阻力,却是一一化解,她不想让他太好过。   隋祉玉与容定濯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大长公主还是有些隐情没有吐露。   大长公主所说的话, 都被当做供词,已被一旁勾沉司的人记录下来。   隋祉玉就道:“暂且将大长公主羁押, 等到审讯的结果最终出来,再做处置。”   大长公主看看她这个侄儿,没有说话。   隋祉玉知道太皇太后关心着这边的事, 又交代:“将大长公主已供认之事,去告知太皇太后。”   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听说连魏王当初遇刺也是大长公主所为,太皇太后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她一直指望的都是隋家的男丁,指望的是隋佑恒,不知女儿原来竟有这些筹谋。   太皇太后的身体本就不算太好,此时更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连立都立不怎么住,还是宫人赶紧扶着太皇太后到一旁坐下。   ——   大长公主府迅速被查封。公主府里的人也都被控制,公主的寝居、书房,更是搜集证据的重要场所。   大长公主出了这样的事,在皇家当然没有株连九族一说,真要论起九族,那隋祉玉、隋佑恒与顾磐磐都算在内。   只是,太皇太后、容定泱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格外不一般,尤其是容定泱,跟大长公主是夫妻,经常在一个府邸里,大长公主犯事,他也得受审。   陈国公二老听说之后,心里极是担忧,自是立即向容定濯打听案情。   容定泱本人倒是很沉静,回应勾沉司的讯问时,有不知情的诧异,也有身为驸马对公主的焦虑。但他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晰,说的是自己并没有参与大长公主做的事,态度也始终是问心无愧的坦然。   而大长公主本人与其身边之人,也都说容定泱并不知情。   是沈嚣问的容定泱。对于容定泱这样的身份,勾沉司当然不可能用刑,沈嚣也都是从言语上为容定泱设套,再观察他的反应。   但是容定泱的每句话都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的破绽。容定泱也的确没有在大长公主做的事里出过手。他也不怕沈嚣追问。   太皇太后向皇帝多次提出要求,要见大长公主一面,在大长公主的党羽几乎确定都归案,皇帝总算是同意了太皇太后的请求。   太皇太后终于能见到女儿,心中有万千话语。为了救女儿,她找过恒王等宗室,但恒王等人哪敢这个当口出来为大长公主说话,就怕将自己也被牵连。因此,太皇太后也知道这个女儿是保不住了。   所以,哪怕是皇亲国戚,再尊贵又怎样,还是要任皇帝处置。   太皇太后真见到女儿,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哀痛道:“你为何要被那些术士所蛊惑,唉……”   这几天,大长公主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她道:“怎么不信。别的不说,始皇帝以来,为求长生,就有多少君主招揽术士,炼制丹药。父皇他们不也在吃么?他们都可以信,我如何信不得。”   “炼丹是一回事,那画符引血的妖法是另一回事。”太皇太后想到大长公主居然连隋佑恒也想杀,又是一叹,道:“你真是傻,你那些事情,可以都推给……推给驸马呀!你为何不推给驸马!”   大长公主听到驸马两个字,有些失神,过一会儿,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慢慢一笑,说:“不行,母后,不能推给驸马。再说,那些事也查不到驸马身上。”   “为什么不能?”太皇太后越说越是生气,这个时候了,她这女儿居然还在维护驸马,就道:“你就说,你做的一切都是驸马引导唆使,将整个容家都拉进来!”   大长公主慢慢摇头:“不关驸马的事。更何况,现在的容家,不再是从前的容家。容定濯一旦站到皇帝一边,皇帝自然会保下容家。”   隋祉玉与容定濯君臣联手,旁的人还有什么机会?   她之所以要对顾磐磐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正是因顾磐磐是隋祉玉与容定濯之间的纽带,只要顾磐磐存在,皇帝与容定濯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让顾磐磐死,死得越玄乎,让皇帝与容定濯相互猜忌,心里有一根刺,他们就越是不可能联手。   谁知道顾磐磐命大,身为皇后,不在华贵的檀椅里坐着,居然去了窗边坐个杌子,砸死的居然是献乐的侍女。   太皇太后对大长公主这个等着被处置的态度,简直怒其不争,按太皇太后想法,若是皇帝因此要赐死大长公主,她简直想让无数人给她女儿陪葬。   大长公主这般冷静,却是因为她太清楚现在的形势。她再也想办法也没有用。   她知道,若是驸马换一个人,肯定要被连坐。但容定泱是容定濯的嫡亲兄长,又是皇后的亲二伯,若是容定泱有罪,那整个容家也有罪,牵涉太广。皇帝刚动了邢家,若是接着又处置容家,不知会形成怎样的朝堂震荡,而且还要殃及皇后。   所以说,只要容定泱没有被查出什么,皇帝不会将他一起处置。   经过数日的审讯,最终定罪的,果然是大长公主,并朝中数名暗中与大长公主来往过密的官员。   ——   冬至这天,邢远效与邢远敬的奏报进了京。   是在皇帝的书房里,由孟宏简念读两分军报。   邢远效在军报中称,愿意交出兵权。   邢远敬也是如此,说是他长年在边关苦寒之地,有筋骨疼痛之症,想要回京医治。但也陈情说,希望儿子邢燕夺能够继续在军中,报效朝廷。   孟宏简念完奏报,众人都是齐声恭贺皇帝,当然也有人立即发声,说是邢燕夺不可再留在军中。   隋祉玉沉默一阵,当场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众人退下,道:“罗移,带邢燕夺。”   邢家的案子虽让大理寺在查,但邢太尉与邢燕夺却并非关押在大理寺狱,而是在勾沉司的一处密所。用皇帝的话说,是软禁,而非下狱。   邢燕夺到了乾极殿时,上前道:“臣拜见陛下。”被软禁数日,邢燕夺的气质比过去变得要沉静,锐气却还是不减,就像一把名刀,不会因在鞘中就失却刀的锋芒。   殿内有一阵静默。   在邢燕夺掳走顾磐磐的那次,隋祉玉是很想将邢燕夺重处,但如今邢家已上交兵权,想起少年时过往种种,他最终也只是道:“你父亲与你大伯,已决定上交兵权。”   邢燕夺并不算意外,道:“陛下登基的时候,臣就料想过,兴许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隋祉玉道:“但是你父亲说,希望你能够继续带兵打仗。”   邢燕夺略微斟酌,道:“臣听陛下的旨意。”   隋祉玉颔首,不轻不重抛出一句话:“那就去带兵。不过,不是去接掌你父亲的兵力,而是去西北军中。”   邢燕夺闻言大震,一瞬都忘记了规矩,看向皇帝。西北军正是被邢太尉叫人在军械上做了手脚,才会在孝原失利,致使当时的主帅折损。皇帝将邢燕夺派去西北军,大有深意。   隋祉玉道:“你也不是直接就做主帅。我现在只能让你做参将,若是你能让如今的主帅对你另眼相看,能凭你自己的本事取得战绩,朕会允你继续带兵。”   他知道,邢燕夺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从小的志向就是能纵横沙场,邢燕夺本人的心思,其实比邢太尉纯粹得多。将才难得,隋祉玉其实并不想看到邢燕夺从此陨落。   邢燕夺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战场,闻言胸中自是激荡难言,甚至眼眶也有些酸意。他明白,皇帝是要他去赎罪,要他去为邢太尉的毒计将功补过。   隋祉玉又道:“你五次出征,有两次是对抗外侮,有三次是剿除匪寇,次次皆是大胜。朕知道,你不一样。”   邢燕夺再次叩跪在地,道:“臣叩谢陛下。臣不会让陛下失望。”虽然只有两句话,君臣两人却是都明白,这是邢燕夺拿性命做出的承诺。   至于邢太尉,被拘禁这些日子里,他染了伤寒,听说两个儿子竟上交了兵权,气得大喊“不肖子”,激怒攻心之下,年纪大了,又是严冬侵袭,竟是中了风,半身偏瘫,神智不清。这是后话。   ——   邢燕夺刚离开乾极殿,苍穹就开始飘雪,初时落得急,雪花大片大片的,随着风卷舞,宫宇的飞檐翘角渐渐染上素色,与红墙相映,放眼望去,仿若一个崭新的纯然世界。   邢燕夺出宫的时候,就见邢燕承站在不远处,带着一辆马车在等着接他。   邢燕夺这才知道,是邢燕承写了信给两人的父亲。   邢燕承早年跟了一个仁心仁术的好老师,行医这些年,正如邢太尉所说,战场上的血气早已失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顾磐磐。唯一有过一次杀念,是在上江苑时,顾磐磐伤了膝盖,他在殿外亲耳听到那姑娘是怎样被皇帝亲昵逗弄,那一瞬的强烈嫉妒,竟让他想杀了其他得到顾磐磐的男人。   但那样的念头也就是一瞬即逝。这些年来,邢燕承内心深处最珍惜的,并非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是他这一身靠自己琢磨得来的医术。顾磐磐这样的小女孩都有志向,想要利用身为皇后的地位,推动本朝医学发展,他怎可能没有?   真正让邢燕承下定决心劝说父辈交出兵权的,正是顾磐磐那双眼睛,或者说,是她那种对医者始终敬重如一的眼神。   所以,说邢燕承自私也好,无私也好,他宁可家族失去兵权,也不想成为阶下囚,只是想能够继续做一个医者,能让自己所学能有所用。   这兄弟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这覆上新雪的连绵宫阙,一起坐上马车离去。   隋祉玉看一会儿这天色,突然就格外地想看到顾磐磐。问:“皇后呢?”   内侍很快回来答:“陛下,皇后娘娘先前带着宫人包了饺子,说是今晚要与您吃的。现下与魏王殿下去拥梅园看雪了。”   “是么?”隋祉玉听完,哪里还有心思管政务,起身道:“朕去看看。”   隋祉玉来到拥梅园,这时雪已变小,细如盐般弥漫在空中。   他果然远远就看到顾磐磐和隋祉玉,那两人走在绽放的红梅树间,不知在说什么,连声欢笑。   顾磐磐身着红色鸾纹袍褂,襟领和袖口镶着白狐肷,毛茸茸的装饰,让她的脸蛋看起来更加粉嫩,一双眼眸更是明如秋水,即使穿这样多,还是难掩身姿的窈窕,让隋祉玉看得有片刻失神。   顾磐磐被宫人提醒,说是陛下来了,她立即提着裙子朝隋祉玉跑过去。隋佑恒也是一脸喜悦,大叫道:“皇帝哥哥!”   隋祉玉将这跑过来的一大一小扶住,道:“慢点,下雪路滑,小心摔着。”   说着伸出手,将顾磐磐眼睫上小小的白絮摘下,眼神温柔得可以将冰雪化开。   因为隋佑恒在,顾磐磐对皇帝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就岔开话道:“陛下给我画一幅梅花,留作纪念吧。”   她还是第一次与皇帝一起赏雪,心里有些激动。   隋祉玉自是答:“好。”   罗移见状,赶紧叫人呈了纸笔过来。隋祉玉就在附近的琉璃亭中画画,顾磐磐和隋祉玉在一旁等的时候,想堆雪人还堆不了,就索性搓雪球相互砸着玩。   见皇帝画好一阵都没画完,且画得那样专心,顾磐磐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陛下?”   就见那画上不止有梅花,还有一个红裙女子,风姿明绰,站在梅花间回眸,笑意嫣然。正是顾磐磐。   旁边还有隋祉玉的题字:乾道元年冬至,观吾妻梅园赏雪。   顾磐磐目光落在“吾妻”两个字上,翘起嘴角,看向皇帝的面容。   她突然低声道:“陛下,那天在佛塔里,我就怕出不来,再也见不到你。”这句话她一直不敢说,现下不知为何突然就说出来。   “不会。朕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隋祉玉道。   他说完将顾磐磐拉近,紧紧箍在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啄,绵长而炽烈。隋祉玉长睫低掩,吻得很专注。顾磐磐顾及还有人在,本要挣扎,却是分毫也不能挣脱,索性也慢慢抬臂抱着他,回应着他。   隋佑恒还在地上刨雪,正要回头叫姐姐,罗移示意李樘,李樘一把抱起魏王,捂住他的小嘴,拿身体遮住他的视线,就将人带离开。   梅影婆娑,香雪无垠,只留帝后的身影紧紧相偎,亲吻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