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在东宫为所欲为 作者:梵妾   文案:   左云裳出身名门,乃是熙州人人称道的美色殊绝。只是可惜左家上下将她宠的如珠似玉,自小养出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以至于与她美貌一样出名的是她的傲慢霸道,熙州上下看不顺眼她的贵女能从城西排到城门口。   父兄本想着跋扈张扬便也罢了,将来替这心肝宝贝挑个低门小户的如意郎君拿捏在手中,尽可令自家娇女这一生都安乐无忧,绝受不了半点委屈。   可谁都没想到那位体弱多病的当朝太子会上门提亲。   阖家上下都忧心忡忡,忧自家的小娇娇若入了深宫还不知道要被手段狠辣又颇为冷傲的太子给多少委屈受。   只有左云裳自己不愁,她不但不愁还很欢喜,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那个看起来禁欲冷漠的太子有多爱她重她。   上一世她阴差阳错百般不情愿入了东宫后,将整个东宫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更是瞎了眼信了晗王的鬼话。   可太子明知她心怀鬼胎却到死都没舍得碰她半根手指,以至于最后为她而死。   熙州中讨厌左云裳的人都以为她入了宫就会因为嚣张跋扈触怒太子被赐死,她们等着看左云裳横尸东宫,等着看她那一身令人讨厌的张扬都被磨平。   可她们等啊,等啊,等来了左云裳从太子妃成了皇后,又等到她成了新帝身侧唯一的女人。   新帝宠她如掌中宝口中珠,宠的她身上的张扬分毫没有收敛。   有言官上书谏言:“皇后日益骄狂,圣上当加以约束。”   又有酷吏自以为心领神会道:“微臣观皇后无德不贤,臣以为应当废皇后杀外戚。圣上可再择一贤淑之女为后。”   刚铁血清洗完京城高门的新帝却道:“朕做这皇帝就是为了让她随心所欲再无拘束。”   飞扬跋扈太子妃X口是心非病太子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左云裳,叶裕衣 ┃ 配角:奶一口预收《任务目标太过热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改变不了小祖宗,朕只能改变自己 ====================== 第1章   盛夏酷暑,热的让人心头发慌。   火辣辣的阳光落在脸上,烫的仿佛要褪掉一层皮去。   左云裳费力的睁开眼睛,目光空洞,腹中疼痛似乎还未褪去,刺骨的冷寒让她指尖颤抖。   闭眼前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在眼前挥散不去,隆冬腊月,那夜下了一场大雪。   她用她身上最后仅剩的一条项链求着寺中小尼姑替她将信送下山。只盼着能在临终前见一面当今天子。   这条项链并不怎么值钱,也就碧玉吊坠水头不错,只可惜这吊坠的雕工太过粗糙。   自她十四岁那年叶鹤尘将这坠子送予她,至今为止她贴身已经带了十年,从不舍得取下。   她想,当他看见这玉坠,便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   可她到底没能等到想等的人,反而等来了一位旧人。   女人抱着暖炉不紧不慢的迈步而入,积雪深重可她的脚底却没沾半点雪迹,想来应该是让宫人抬着连夜上了山,一路上脚都没挨着地。   她一步步走来环佩叮当,宫婢殷勤的替她解下狐裘,正红的宫装衬着佳人娇艳的眉眼,容色灼灼如一朵怒放的鲜花,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她仰头望着魏淑柔发间那柄精美绝伦的凤簪出了神,那本是她的东西。   八年前她入主东宫时也曾穿过正红的宫装,带过凤簪,而那时魏淑柔尚且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寄居左府的姑表妹。   眼下魏淑柔是中宫皇后,而她,不过是个被关在紫谭寺重病垂死的罪妇罢了。   一张信纸轻飘飘的砸在她的脸上,若是十年前的左云裳此刻恐怕已经扑过去打人了,可此刻的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便也只能偏了偏头。   “阿姐,我来看你啦。”魏淑柔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高兴吗?”   左云裳望着她指尖挂着的玉坠,漆黑的双眸里蓄满了泪水。十年的情谊,对于他来说,真的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魏淑柔晃动着玉坠,恍然大悟的一点头,“啊,我忘了,阿姐是写信给圣上,阿姐想见的不是我,而是圣上。真可惜呀,圣上根本不想见你呢。也就妹妹我还想着阿姐,愿意来送阿姐最后一程。”   左云裳落了一行泪来,“不可能。”   她想爬起来与她魏淑柔争辩,他分明说过会爱她一生,他分明说过始终心悦于她,他分明与她早已经许了终生。若非情根深种,她又怎么会落到现如今的下场。   魏淑柔俯下身来替她擦眼泪,温柔的俯身在她耳边细语道,“阿姐把这丑东西带在身上也有十年了吧,你怎么就没想过为何文宣太子愿意看你将其他男人的信物贴身带着?   这坠子原本就不是鹤尘雕的,而是那病鬼亲手交于我,要我转交给你的定情信物。他羞于问你心意,便让我转交信物,说若是你也与他心意相通,便将这坠子佩在身上,他定迎你为妻。”   从前她便喜欢做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对左云裳撒娇,左云裳便也真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   虽然她们年岁相差也不过三个月。   左云裳迅速面色灰白了下去,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自她十四岁被赐婚给缠绵病榻的太子后她就没有一日是高兴的,她恨那病鬼太子,恨他见色起意恩将仇报,恨他将她拘在东宫毁了她的人生。初时她对叶鹤尘也不过有些好感,但入了东宫后她怨恨太子,太子性子恶劣,他们相处并不和睦。   恰逢更为温柔的晗王关心倾慕,无孔不入的示好,初入宫闱的少女轻而易举的动了心,便越陷越深。   岂料,从一开始,这一切便都错了。   魏淑柔笑出了声,她抚掌大笑,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可笑啊阿姐,你居然以为那病鬼是强娶你,做了太子妃却一心记挂着晗王,那病鬼倒也真能忍得了你。我以为他不出三月便要将你杖杀了呢。你为了晗王做了那么多事,晗王也不过当你是一条狗罢了。”   左云裳心头一紧,她下意识的闭上眼试图逃避接下来会听到的东西。   她已失去了一切,左家被她牵连诛灭九族,太子被她出卖而死,她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没爱过她,现在就连性命也要没有了。   她不忠不孝不义,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可在这一刻却下意识的畏惧了起来。   “阿姐,你可知道那病鬼死的时候最后的遗言是什么?”魏淑柔嘴角勾起,眼底盛满恶意,“他用虎符换了你的命,求晗王给你一条活路,为此愿意饮毒自尽。这病秧子虽看着晦气,但总也没个病重的时候。若不是阿姐你反戈一击让他万念俱灰绝了活下去的念头,这鹿死谁手都难说呢,阿姐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真个是一条难得的好狗。”   怎么可能?太子生性傲慢,何时与人低过头。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求人!   最后他被软禁时分明已经知道她背叛了他,他定然比所有人都更想让她死,怎么会求晗王留她一命。   她心中疯狂的辩解着,可旧日里被忽略的细节一点点浮上心头,太子被软禁后,她本以为就此能与晗王双宿双栖,却被压入天牢,分明问斩的诏书已下,却在最后一刻改了入寺修行。   她入紫谭寺的那一日,城中丧钟响了整整十三声,响彻四方。   她踏入紫谭寺跪在佛像下的时候,他饮了毒一个人死在东宫。   左云裳猛地攥紧了薄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十三声钟声犹在耳侧,左云裳眨动着双眼,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脸泪水。   一方锦帕猛地甩在了她的脸上,“别哭了,丑死了。”   左云裳按着锦帕回过神来,她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水,猛地站起身来左顾右盼,满腹惊涛骇浪,她这是又活过来了?   日光热辣辣的撒在身上,满目都是漫无边际的黄沙,她踩着软绵绵的沙子冲着坐在一旁的少年走了两步,却又踌躇起来,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自己的妄想。   那少年唇红齿白,五官精致,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是可惜一双杏眼充满阴霾,眉眼间难掩病色。   见她盯着自己,他恶狠狠的反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丑鬼。”   左云裳走到他身前,弯下身捏住他的脸,还闪着泪光的眼弯成一泓月牙,“我看你长得漂亮呀,小郎君。”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大约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生猛的女子,整个耳朵迅速染上嫣红,怒斥一声,“不知羞耻!不成体统!”   左云裳听着这熟悉的骂声,不怒反笑,她在东宫住了八年,便挨了他八年的骂,早已经练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神技。眼见着他似乎越发生气了,她便见好就收放过他,转身去牵一旁的马。   “小郎君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她伸手摸着黑马的耳朵,黑马亲昵的侧头在她手心蹭了蹭,这匹马叫托亚是西域小国进贡的宝马,价值千金。   她十二岁的时候见兄长可以骑马入林打猎,她眼馋的紧便整日缠着父亲也要学骑术。父亲一向拿她没办法,便也依了她,舅舅特意寻来托亚送予她。她骑术日益精进,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十三岁那年,她偶然间看见兄长与多位叔叔伯伯一同骑马出了城,便以为他们又要上山打猎,特意甩开家仆,骑着托亚也偷偷跟了上去。   谁知道,他们并未上山却进了沙漠。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小姐跟着一头冲进了沙漠,漫无边际的黄沙里她迷了路。   左云裳在沙漠里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或许是上天注定,居然让她捡到了那位大齐最尊贵的少年。   叶裕衣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说自己骑马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吗?现在休息够了,要走了?”   他心下有些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紧张,自他三天前被贼人追着入了这片沙漠,三天的时间里护卫他的侍卫都死伤殆尽,他能活到现在多亏昨日最后一名侍卫用命拖住了贼人。   他走了一整天都没能走出这片沙漠,也没有遇到一个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迟早会渴死或者被贼人杀死时,眼前的少女如奇迹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或许便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左云裳牵着缰绳侧过身对他一笑,十三岁的小姑娘眉眼尚且带着稚气,却已经能窥出几分美人的风致。   什么休息一会儿不过是借口,当年她见叶裕衣生的好看,便缠着非要他跟自己走。虽然走到半路叶裕衣就昏了过去,让她悔不当初,但她还是遵守诺言没有扔下他,带着他乱转了两天后还真让她走出了沙漠。   重来一次,她跟当年一样选择邀请他跟自己走,“小郎君,你孤身一个人又没有带粮食,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叶裕衣神色冷淡,眼底却藏着一点期待,“你能带我出沙漠吗?”   日后那个阴郁深沉的太子殿下此刻到底是年轻,连脸上的情绪都遮掩不好,左云裳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裕衣察觉到她那仿佛在怀念什么似的目光,又像是警觉的刺猬似的竖起刺,冷了脸,“你认识我?” 第2章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看着你想起来一位故人。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叶裕衣目光警觉的望着她,迟疑起来,她出现的未免也太凑巧了。   左云裳牵着托亚转身向前走去,她背对着他越走越远,嘴角却一点点勾了起来。   果然没等她走出十米,他便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她就知道他会跟上来,如同当年那样。   叶裕衣跟着她走了很远,耐不住性子开口道:“喂,你知道怎么出沙漠吗?”   左云裳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少年生的实在漂亮,只是眉眼尚且稚嫩,远没有日后让人胆战心惊的威仪摄人,瞧着甚至还有点好欺负。   当年她入了东宫便没有一天是舒服的,太子张狂,但她这个太子妃也绝不是好欺负的。   两个人整日在东宫斗法,斗得鸡飞狗跳,左云裳吃了不少苦头,从未占到半点便宜。   左云裳心思微动,此时不趁着太子殿下落难好好欺负一下一雪前耻,更待何时。   她十分诚恳的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是迷路了,这年头谁会沙漠里瞎逛啊。小郎君,你孤身一人进了沙漠,一定是特别喜欢这景色吧。”   叶裕衣神色越发阴沉了,他没想到眼前之人居然也完全不认识路。   两个不认识路的人怎么出沙漠,难道她们要一起死在这里吗?   而且她不认识路,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方才邀请他一起走那气势更是有恃无恐。   左云裳迎着叶裕衣阴沉的目光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出去,但我有带水和干粮,小郎君走了这么久,也该渴了吧。”   她从马背上挂着的包袱里掏出装水的皮囊在手中晃了晃。   叶裕衣又开始警觉起来,他下意识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但沙漠的高温本就已经让他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快烧的冒起烟来,干粮和水早在逃跑的过程中遗失,他甚至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好好喝一口水是什么时候。   他凝视了左云裳许久,漆黑的双瞳中翻滚着种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左云裳心知他此刻恐怕已经在心里为她选好了死法,但她却是笑容更灿烂了些。   “你想要什么”   左云裳上前两步靠近他,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叶裕衣又惊又怒,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她做足浪荡姿态,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偏生眉眼间一派天真明媚,没有半分污浊欲念,让人生不出恶感,“小郎君生的这样美貌,我什么也不要,只想。”   她渐渐压低了声音,眼睛越发明亮起来。   叶裕衣耳朵红了个通透,他又气又恼一把甩开她的手,恨不能抽刀结果了她,“你,你,你竟敢如此!恶心!下流!你敢碰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千刀万剐!”   出身宫闱,他虽还未开荤,但又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见惯了宫妃争宠谄媚,使尽下作手段,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会被人窥伺美貌。还是被个没张开的小丫头!   她被一把甩开,便顺着力道跌倒在地,做足了柔弱模样,此刻满脸惊讶与委屈,“我只想听小郎君学一声狗叫罢了,这便要叫做下流?”   叶裕衣定定的瞧着她,薄唇微抿,周身的阴郁几乎要凝为实质,这般凝视了良久,他方才掀了掀唇,露出个不可置信的冷笑,“你要我,学狗叫?”   “对呀,”左云裳得寸进尺,她笑的格外天真灿烂,“学一声狗叫,我就把水囊给你。”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叶裕衣,一雪前耻的胜负欲让她激情澎湃,如鸡血上头。   东宫里她从未在叶裕衣手上尝过甜头,想起从前被叶裕衣支配的愤怒,她笑得更甜了。   叶裕衣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若目光可以杀人,此刻左云裳早已被碎尸万段,他声音微颤,“你,你竟敢!”   话未说完,人便一头砸倒在黄沙中,竟是被活活气昏过去了。   左云裳猛地跳了起来,她大惊失色,跪在叶裕衣身边将他翻过身来,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他的鼻息,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她怎么就是控制不住嘴贱呢,非要去招惹他,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还控制不住。   明明她这一次是想要好好待他的,怎么就忍不住欺负他。   发现这人还有气息,左云裳才算稍稍放下心来,她打开水囊捏着叶裕衣的下巴,小心的给他灌了一点。   她撑着下巴坐在一旁忧心忡忡的望着叶裕衣,越想便越难过,眼中闪烁起泪光来。   不多时,叶裕衣悠悠转醒,他一眼便望见跪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她并未发现他已经醒了。   全无方才那张牙舞爪的得意模样,此刻她跪坐在一旁,白玉般的面颊晕开浅浅的粉,一双明亮的漂亮眸子让泪水染的朦胧湿润,一滴一滴的落着眼泪,眉眼间都是抹不去的忧愁与急躁不安。   叶裕衣心中微动,皱起了眉心,比起眼下这般模样,他倒是觉得她方才那副张牙舞爪活力满满的样子更顺眼些。   他闭上眼,咳嗽了两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左云裳胡乱擦去脸上的眼泪,连忙凑了过去,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你醒了!”   叶裕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没开口说些什么难听话。   她一股脑的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堆食物塞给他,像是叼着骨头给主人的狗子,亮晶晶的双眼让人根本难以拒绝,“快喝水,这里还有些干粮,你喜欢牛肉干还是猪肉脯其实我还带了些酸杏脯,你一定喜欢。”   叶裕衣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她忙不迭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腰,叶裕衣身体一僵,她自顾自的把他推着坐了起来便立刻放开。   少女怀中袖间幽暗的暖香缠在衣襟上,在鼻端挥之不去,他狼狈的移开视线,心中仿佛揣了只兔子,一下下用力撞在心门上。   左云裳将水囊推到他面前,垂头丧气的低声说道:“刚刚都是我的不好,你不要为了我生气,你身体虚弱,快吃些东西吧。”   叶裕衣瞥了她一眼,“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方觉干涩的喉咙稍稍舒服了一些。   左云裳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忍不住腹诽道,这个人倒是跟前世一样热爱装模做样,都落到这种狼狈的地步了,吃个东西还派头十足,那一小口一小口的让人看着都着急。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叶裕衣拿着干粮的手一顿,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环视周围一圈,确定并无异状后才看向左云裳,“你问这个干什么?”   左云裳挠了挠头,“总不能一直叫你小郎君呀,连猫猫狗狗都有名字,你这么大一个人难道没名没姓?”   叶裕衣疑心左云裳在骂他还不如狗,但小姑娘笑得如一朵灿烂热烈的向日葵,那双漂亮的眸子还晕着水光,显得格外清澈无辜。   短短片刻,刚刚哭的凄凄惨惨的人就又精神抖擞起来了,这人可真奇怪。   他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多心了。   但名字……肯定是不能告诉她的。   左云裳见叶裕衣不说话,她挪了挪屁股蹭到叶裕衣身边,拿手肘戳了戳他,坚持不懈的问道:“说话呀,你怎么突然哑巴了?”   叶裕衣沉默着努力吃干粮,就是不开口,希望她识相一点就此知难而退。   可惜左云裳此人从来就不知道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怎么写,“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叶裕衣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左云裳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笑容灿烂,“你不说话那就是我猜对了。名字这事情简单,没了再取呗。我给你取一个新名字好了。”   叶裕衣神色再次阴沉下来,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干粮,好似咬的不是干粮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左云裳就在这样的注视下一抚掌,好似有了什么绝妙的点子,“我是在黄沙里捡到你的,你以后就叫大黄了!”   成功破坏了叶裕衣优雅的吃相,她笑得更加灿烂真诚。   叶裕衣忍无可忍,沉声道:“不行。”   平日若是有人对太子爷这般说话,只怕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现在人在屋檐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看在干粮和水的份上,太子爷也会好好说话了。   “那……”“左云裳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大沙怎么样?”   大沙这两个字,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念的很像大傻。   叶裕衣捏紧了手中的干粮,一言不发的盯着左云裳。   宫妃宫婢个个嘴甜如蜜温柔聪慧,公主们虽然多话烦人些。但这般三句话就能让人想拔掉她舌头的女孩,他生平实在是第一次见。   左云裳笑嘻嘻的说道:“黄黄,就选黄黄吧。你信我,这个很适合你又叫起来好听。”   她与叶裕衣相看两厌数年,看他臭脸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但这种他明明气到要死却仍然不能把她怎么样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这个甜头此时不尝一尝,以后可就再也尝不到了。   谁想到太子爷也有今天呢?   叶裕衣将水囊和干粮掷在地上,一甩袖大步向前走去。   左云裳捡起地上的水囊和干粮,牵着马心花怒放的跟了上去,“诶,别走呀,别走呀。小郎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咱们相逢既是缘,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会护你平安无事的!” 第3章   叶裕衣打定主意不搭理左云裳,左云裳倒好似打定主意要跟他对着干。她自顾自的骑着马跟在他身后慢慢溜达,一路上嘴就没个停的时候,着实是聒噪的紧。   叶裕衣忍了许久,还是破了功,他回过头阴沉着一张脸瞪她,“这么热的天,沙漠里根本找不到水源,我劝你还是把嘴闭上省一点体力。”   坐在高马上的姑娘得意洋洋的取下水囊晃了晃,“那是你没水,我可带了好几个水囊呢。小郎君,你一个人走路多累啊,那沙子都烫脚,这马背上坐着可舒服多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让你跟我一起坐怎么样?”   日头下的黄沙的确是热的烫脚,走在哪里都感觉置身于火炉中,热浪无处不在。   叶裕衣生来体弱,自小皇后宫婢照顾的都十分小心,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他看着身后跟着的这匹马,不禁有些意动。   但此时要是低了头,似乎太过丢脸。太子殿下从没跟人丢过这么大的脸,这又是一个新奇体验了。   少年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犹豫,他依恋的看了黑马一眼又一眼。最后仍是开不了口,只好依依不舍的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故作冷淡的驳斥道:“你做梦!”   左云裳大度的一挥手,“死鸭子嘴硬,罢了罢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为难你了。”   这人越走越慢,看着跟霜打了的花似的。她好歹跟他也算是做了几年的邻居,对于这个病秧子的身体到底是有多脆弱那是深有体会。   上一世算她欠了他的,这一世自然要好好待他。   她翻身下了马,将托亚牵到叶裕衣的身前,“你愣着干什么?你不会是连骑马都不会吧?”   叶裕衣抿了抿嘴,目光躲闪。   左云裳一看他这表情就是心底咯噔一声响,她居然说中了?!   在她印象里叶裕衣好像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他总是处处都好,样样完美无缺,整日里板着脸教训她,活似个老夫子,别提有多讨厌了。   搁着东宫里,按太子殿下的话来说,她左云裳就是百无一用愚不可及,宫里养的八哥都比她聪慧。   合着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也有不会的东西呀。   没多高兴一会儿,左云裳又不高兴了,叶裕衣不会骑马这真是一件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当年她捡到叶裕衣时才十三岁,这件小事放在她鸡飞狗跳的热闹生活里根本不值一提。她捡了人回去,没多久就把这号人抛之脑后,谁家姑娘随便路边看着好看捡了块石头还能天天记着那石头的。这会儿她怎么想也是想不出当年捡到叶裕衣之后是怎么把人给带出沙漠的了。   她能记得自己在沙漠里捡了个人都还多亏回家之后病了好些天,为此没少挨爹妈的唠叨。   左云裳走近叶裕衣,对着他左看右看,叶裕衣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打量。   她突然伸出手抓着叶裕衣的衣服拽着他往上提,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但仍然叶裕衣纹丝不动,衣服倒被她扯得乱七八糟。   他愤怒的瞪大了眼睛,耳朵一点点红了,猛地一把推开她,“你一个女孩子家,难道你父母没有教你自重吗?!”   左云裳猝不及防被叶裕衣推的一屁股又坐进了沙子里,她气鼓鼓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我呸,你这个丑鬼也不照照镜子。姑奶奶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呢!你不要自作多情了!重的跟猪一样,我提都提不动,你又不会骑马,我看你怎么爬上去!”   她不过是想起来父亲从前带她出门总是拎着她一把就给提上了马背,也想试试能不能这样将叶裕衣带上马罢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自作多情啊。   叶裕衣瞪着眼睛反驳道:“首先我不重,其次我才不是不会骑马。”   只是这话他自己说的都很心虚,他的确是骑过马的没错……就是,以往都是护卫把他扶上马,再有一个人坐在他身后。他只管坐在马上靠着护卫就是了,左右一般还有数人驾马随行保护。   他从前见着弟弟们都要学骑射武艺也想跟着学,但父皇说“驾马太过危险,你是千金之子不容有失。出行有车架,即便要骑马也有护卫随行。宫中不可纵马,你是太子,一辈子也出不了几次宫。何苦去学那个?”   他知道父皇母后担心他的身体都是为了他好,从此便也不再提这些了。   左云裳一眼就看出他在讲假话,现在的叶裕衣远没有日后东宫里不露声色的太子殿下棘手,连个谎都说不好。   她哼笑一声,将缰绳塞进了叶裕衣的手里,挑衅道:“你会你就来呀。”   叶裕衣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拽着托亚的鬃毛手忙脚乱的努力往上爬。   但他的确是一点都不会,拽得托亚都焦躁的打了个响鼻都没爬上去。多亏了托亚品性温顺,若是换一匹别的马来只怕这会要将叶裕衣甩下来踏个两脚也未可知。   左云裳欣赏着太子殿下狗爬式滑稽动作哈哈哈大笑,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叶裕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拽着手里的缰绳站在原地。   他恼羞成怒,怒声斥责道:“不许笑!”   左云裳笑得更大声了,她弯腰捂着肚子,连练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能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本姑娘就要笑。”   叶裕衣攥紧了拳头,在左云裳放肆的笑声里涨红了脸。   左云裳笑了半响,总算才是笑够了。   她拍了拍叶裕衣的肩膀,“哎呀,不会骑马就不会嘛。世上哪有十全完人是不是?黄黄你不要老是嘴硬,要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嘛。”   从前在东宫,叶裕衣的那些狗腿子就总是标榜他是十全完人,这家伙表面上不说,但她能看出他明明非常受用。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就让叶裕衣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他抖掉了左云裳的手,侧步与她拉开距离,冷冷道:“谁是黄黄,你离我远一点。”   左云裳只当没听见,“来,黄黄,你看我给你示范一个标准的上马姿势。你看好啦。”   叶裕衣嘴上说着你离我远一点,听着这话却又忍不住回头看。   左云裳的确是个好老师,她刻意将动作放慢,还将要点都仔细给他讲清楚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示范了好几遍,就是个傻子应该也能学得会了。   只是这么一番上上下下,阳光下她额头上都多出一层晶莹的汗水,几根细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侧。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坐在马上低头看他,小姑娘眼睛明亮清澈,“你看懂了吗?不懂我再来一次。”   叶裕衣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我看懂了。”   这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左云裳从马上跳下来,“那黄黄你来试试吧。”   叶裕衣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不要叫我黄黄!”   果然还是很讨厌。   叶裕衣坐在马上还有些新奇,他忍不住摸了摸托亚的头,左顾右盼四处张望。脸上多个笑容,但很快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太过失态就马上又扯平了嘴角,恢复了一贯的冷脸。   左云裳紧接着也翻身上了马,坐在叶裕衣身前一夹马肚,“黄黄你坐稳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叶裕衣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突然跑起来的托亚颠了个七荤八素。   他手忙脚乱的抱住了左云裳的腰,像是大型八爪鱼恨不得挂在左云裳身上。   左云裳阴阳怪气的学着叶裕衣的言语,“呀,黄黄,你怎么这般不知羞耻不成体统。这般投怀送抱的,你父母没教你自重吗?”   叶裕衣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仍害怕的不敢放开手。   只好忍气吞声,小声的说道:“多谢姑娘,前言不必再提了,是我出言无状冒犯了姑娘。”   左云裳没想到叶裕衣会道歉,她怔了一怔,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叶裕衣尚且只是个孩子,自己怕是欺负的太过头了。   她良心发现收敛了一些。   两人一直走到了天黑,但目之所及仍然是漫天的黄沙。   白日里的沙漠与夜晚的沙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日头正高的时候,人走在其中仿佛置身火炉,就是脱个精光仍觉得燥热难耐。   到了夜晚,温度急转而下,叶裕衣身上这点衣服竟觉得冷了。   坐在马上虽比用一双脚行走舒服得多,但半日颠簸却也让叶裕衣有些消受不了。   他有气无力的靠在左云裳背后,强撑着没喊一句。 第4章   左云裳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中明亮的北极星,“天黑了啊,黄黄,你怕不怕?不怕我们就再走一会儿。”   后面的人仍沉默的不肯开口,若不是抓在她腰侧的手没半点松力,左云裳都要以为叶裕衣睡过去了。   她笑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怕了。”   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坚定的开口道:“不怕。”   少年嗓音听起来沙哑又虚弱,左云裳身体一顿,她勒停了马,急忙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叶裕衣以为她又要嘲笑捉弄自己,他紧张的抬起头与她对视。   左云裳的目光扫过叶裕衣微微发白起皮的朱唇与面上的苍白眼下的倦色,心下一紧,她拍了一下叶裕衣拽着她衣服的手,“松手。”   没成想,拍到的皮肤竟一片冰凉。   叶裕衣不明所以的松开手,左云裳翻身下马,摸了摸托亚的头,引导着它跪伏在地。   叶裕衣跟着下了马站在一旁,他蹙眉道:“不走了吗?”   左云裳点了点头,伸手扯开身上厚衣外袍的系带,“不走了。”   “你”叶裕衣默默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左云裳瞧着他那般‘这人怕是疯了吧’的眼神,她又气又急的拿起自己脱下的外袍砸在了他身上,“做大哥的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弟冻死吧,你那手都跟死人一样了也不知道吭一声。真要是冻病了,这荒漠里你指望大哥我去哪给你找大夫找药?”   这气恼三分对叶裕衣,七分是对自己。   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照顾好叶裕衣,却跟个瞎子一样这么晚才发现他身体不适。   银红彩蝶织金锦的袍子砸在身上便如一捧温暖的云扑面而来,缠在衣襟之间的那股淡淡的香气兜头撒了叶裕衣一脸,他只觉轰的一声响,耳朵与脸颊都热的要烧起来了。   左云裳脸上没了笑意,她走近叶裕衣,抖开袍子踮着脚拢在了叶裕衣的肩头,“你傻愣着做什么?扔给你了也不知道披上,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没好气道:“抬手,赶紧的。”   她离得这般近,只要微微垂眸便足以看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   宫中向来不缺风姿不凡的各色佳人,他是见惯了美人。   只是此刻从前所见的那些颜色,似乎都没有此时她的一双透亮的眼来得动人。   叶裕衣像个僵硬的木偶,按着她的指令抬起了手臂,狼狈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动作生疏的为他套上自己的外袍,系好每一个带子。   哪怕就是嫁入东宫为人妇,她也从没有亲手做过这些仆妇之事。按着她从前的性子,要她照顾叶裕衣伺候他穿衣,她怕是非得把衣服绞碎了塞进叶裕衣嘴里不可。   这袍子触手柔软,披在身上却当真是厚实细密,令叶裕衣身体温暖了不少。   左云裳绕着他走了一圈,她这件外袍为了追求飘逸的效果做的稍稍大了些,此时穿在还未抽完条的叶裕衣身上正好合适。   这人生的本就好看,穿着女子的衣裙倒更添三分柔美,打眼一瞧活脱脱一个略带病色的小美人。   若表情能不那么傲慢冷漠,眼神不那般吓人,倒是能效西子做个楚楚可怜的病美人了。   左云裳将干粮和水囊塞给他,顺道还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没那么冰了才神色缓和下来有心情拿他开玩笑,“黄黄你生的这般好看怎么总也不肯我笑一笑?”   叶裕衣面上的热度方才稍稍退下一点,让左云裳这一摸又烧了起来。   他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冷下脸斥责道:“不知所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怎么整日做些毁坏自己名节的事情。”   幸好黑夜遮掩了他通红的耳朵,不然这一番斥责只怕威力要大打折扣。   左云裳让他这么一训又来脾气了,她狞笑着两只手抓住叶裕衣没拿东西的一只手,将他还是有些凉的手掌牢牢握在手心里,“黄黄,你别害羞嘛。不就是给爷摸摸小手,爷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你就从了爷吧。”   叶裕衣用一只手抱着水囊和干粮,挣扎着想抽出另一只手,左云裳使上了浑身的劲头咬紧牙关跟他拔河。   他拔不出来手只好僵硬的任由她握着,自己垂下眼一言不发的盯着地上的沙子。   小姑娘的手软乎乎的,热意源源不断的从手掌传来。   就是投怀送抱的女子,怕是也远没有她这般豪迈。   左云裳疑心自己是把人给气傻了,她狐疑的垂头跟着叶裕衣的视线往地上看,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沙子。   “喂,你怎么了?”   “你握着我的手,我没法吃东西喝水。”   左云裳这才终于肯松开手。   叶裕衣抽了手出来便要解开衣服,“衣服还给你,晚上冷。”   左云裳挥了挥手,“你操心着你自己吧,大哥我里里外外好几层不缺那一件。”   她想了想,故意吓唬叶裕衣,“你要是敢将我的袍子脱了,我就把你脱个精光扔在沙漠里,再也不管你了。”   惹得叶裕衣脸色难看又瞪了她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些要把衣服还给她的话了。   两人各自吃了东西,见着叶裕衣似乎没什么值得操心的。左云裳蜷缩着躺在托亚身后靠着暖融融的皮毛,几乎是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银月高悬天空,夜幕低垂,星辰熠熠生辉。   旷野的风吹拂过沙丘卷动起沙粒,听起来悠远又空寂。   叶裕衣收回遥望夜空的目光,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垂眸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性情顽劣,”他想起她白日的言语,眸光微冷,“需要仔细教导。”   他和衣在不远处躺下,闭着眼却怎么也没法睡下去。   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杀机四伏一齐涌上心头,怎么就那么巧?   无人的绝境里还能遇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姑娘,带着马,带着水,带着干粮,简直像是就为了等他。   若不是她一双手细嫩无茧,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他一定早杀了她。   可哪家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会把自家小姐养的这般言行无状,真是他生平仅见。   她嘴里又一句实话都没有,甚至连姓名来处都不肯吐露半点。   处处看来都十分可疑。   倒不如杀了。   不管她什么来头抱着什么心思,那匹马与干粮和水至少能让他多活些日子。   他摸出藏在长靴中的短刃起了身,锦靴踩着沙子慢慢靠近了正在昏睡着的女孩。   她仍是方才那个姿势蜷缩在马匹旁,在黑马魁梧身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羸弱小巧。   他看着她的脖颈狠了狠心,弯腰便准备一刀刺下去。   左云裳揉着眼睛撑起身子,发鬓蹭的松散凌乱。   叶裕衣猛地收住了手,右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默默攥紧了刀柄。   左云裳打着哈欠仰头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头,嫌头上的发鬓不舒服,索性抽了簪子,将长发披散下来,“你怎么了?我听着你好像走来走去的,是不是太冷了睡不着。冷你就跟我说,我身上衣服多。要不我跟你换一换,你睡托亚旁边,我找个地方睡。”   她这般说着,伸手就解了自己身上月白色梅花对襟长袄的带子,将衣服脱了拿在手里起身递给他。   这一脱她身上便只剩了一件交领的妃色小袄与素色单衣,一阵夜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立时清醒了些。   叶裕衣垂眸不语,小袄做得贴身将小姑娘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勾勒得一清二楚,窄袖稍短,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细腕。   她腕子上还套着两个镶着宝石与翡翠的金镯子,打得是‘平安如意’的纹饰,看着像是从小就套上的。   想来应当是从小家人就十分疼惜爱护。   他抬了抬眼,冷凝的目光一寸寸的滑过左云裳的五官身段,“你一个姑娘家在男人面前解衣,什么样的男人都敢往身边捡。你不怕我生了歹心欺辱于你。这般荒无人烟的地方,即便我将你杀了弃尸于此,日后你的家人也找不到你的尸首,更不知道是我所为。”   左云裳白了他一眼,“别大晚上的讲故事吓人了。你赶紧的把这件衣服穿上睡觉吧,要是饿了,干粮和水都在马旁边,自己拿就是。”   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当叶裕衣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在她眼里,叶裕衣到死都是个傻的有点可笑的家伙。   旁人看他都觉得他高深莫测手段狠辣,她却从没觉得他有多令人畏惧,真要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也不能放她活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莫名其妙的被她连累致死。   这样的傻子怎么可能做出杀人抛尸的事情呢。   叶裕衣慢慢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将眼底复杂的情绪通通挡去。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恩将仇报,便是如此了。   若她知道他方才的盘算,还会这般毫不犹豫的解下衣物送予他吗?   他不知她的姓名来处,便觉得她处处可疑,欲杀之夺食。   她也一样不知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却仍愿意将自己所有拥有的东西与他共享,怕他冷,怕他渴,怕他饿。   过往旁人待他千般好,大多只因他是太子。那太子姓甚名谁,本人又是个什么东西倒是不算重要。   父皇看重他,因他占嫡又占长。母后爱惜他,却更疼宠六弟。   生平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对他好,便只是对他好,无关其他。   差一点她就死在了他的刀下,他有些庆幸的想着,幸好差了那么一点。   左云裳不耐烦道:“你发什么呆,你倒是快拿了穿上。怎么还非要我来给你穿上才行是不是?”   叶裕衣没接她手中的长袄,眸光复杂,抿了抿唇。   左云裳叹了口气,她任劳任怨的拍了拍他的手臂,“黄黄,劳驾您抬抬手,大哥给你穿行了吧。”   嗨,真不愧是太子殿下,一身的臭毛病未免也太难伺候了。   叶裕衣退了一步,“我不冷,这衣服你自己穿。”   他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走开找了个地方背对着她躺下了。   左云裳瞧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她一面把衣服往身上套,一面嘟囔着,“这些半大小子的心思真是难猜。不冷瞎晃啥呀,还把我给吵起来了。” 第5章   左云裳这一觉睡到了日头高升才起来,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这一动衣襟上落的沙子便簌簌的往下掉。   她站起身拍打身上的沙子,托亚也跟着起身。   叶裕衣站在一旁满脸冷漠,“你终于醒了。”   左云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打着哈欠取下水囊和干粮扔给叶裕衣,“黄黄,来,一起吃点东西继续上路吧。”   叶裕衣拿着水囊和干粮却没动,“不必了,我已经吃过。”   她嚼着牛肉干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手里牵着马向前走去。   叶裕衣喊住她,“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左云裳摆了摆手,口齿不清道:“嗨,跟我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黄黄你叫我大哥就行了。你要是非得跟我客气,那叫我一声爹也没问题。”   叶裕衣跟在她身后,“你真的知道怎么出沙漠吗?”   左云裳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讲了实话,“我不知道啊。”   她态度坦然,甚至十分理直气壮。   叶裕衣皱眉,“那你为什么要进沙漠?”   左云裳一本正经的胡诌,“因为我夜观天象,有一迷途少年正在沙漠里等着这个好心人搭救,所以我就义无反顾的来了。结果当真遇到了你,看来我的观星术大有长进,不日便可神功大成。”   叶裕衣深吸一口气,继续坚持不懈的问道:“我观姑娘衣着不凡,织金锦一金一尺并非寻常布衣可以用得起的布料。想来姑娘出身非富即贵,家人此时一定十分焦心。”   左云裳心说没想到你堂堂太子还对衣服花纹布料这么有研究,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布叫织金锦。   “看来黄黄你是当真喜欢这衣裙,连花纹布料都看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只能跟你直说了,”左云裳神色认真,“这身衣服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早知它们如此值钱,我一早就该拿去典了才对。”   凭什么你太子爷身份金贵连个名字都不肯跟我讲,倒要我报上姓名来处。   她回身去摸了摸叶裕衣身上银红的袍子,又伸手捉住了他的一只手握住。   亲手摸到这只手温热并不冰冷,她才放下心。   她上上下下的将披着娇俏女袍的太子殿下看了一遍,笑容灿烂的点了点头,“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果真好看,黄黄,你当真是国色天香。”   叶裕衣不出意料的又被她气得脸都红了,“你怎么这般满口混账话,不成体统!”   左云裳见好就收,她松开了叶裕衣的手,转身上了马,“来,快些上来,沙子都有些烫脚了。”   叶裕衣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问了。   他默不作声跟着上了马,坐在左云裳身后。   光滑的沙丘线条流畅,每一个起伏都圆润得不可思议。沙粒在风中滚动,满目皆是深浅不一的金黄。   烈阳洒满黄沙,天幕蓝的格外纯粹。   若是久居繁华的游人踏入此地也一定会为如此壮美的景色而震撼陶醉,但身在此景中多日,便渐渐会生出无路可逃的挫败,灿烂的阳光与金沙只会晃得人双目刺痛。   走了这般长的时间,仍看不到半点出路与解脱之法,他心中渐渐多出许多不安。   只是身边的姑娘倒是半点不受影响,变着法的拿他寻开心,自得其乐精神十足。   叶裕衣随着日头升高脱下了身上银红的外袍,仍热的焦心。   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你带的食物和水只够我们三日所用。三日若未能走出沙漠,你我皆会葬身于此。”   他嗓音沙哑,左云裳掏出水囊反手塞给他,“渴了直接跟我讲,你方才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喝水?”   她说到这里起了疑心,低头瞧了瞧干粮。结果还真让她给猜对了,除了她早上吃的肉干,干粮比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一点没少。   合着这祖宗今天早上是饿着肚子哄她高兴呢。   身后的人又将水囊还给她,嗓音哑的厉害,却仍坚持道:“我不渴。”   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个绝境,此时的每一口水都极为珍贵不能浪费。   左云裳停了马,扭过头瞪他,拿着水囊一把拍在了他怀里,“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话。怎么的?难道你是看不上我,不愿与我同食同饮吗?”   这姑娘年岁虽小,却比以往见过的男人都要更霸道些。   叶裕衣喉头滚了滚,抿着唇与她对视。   那双眼冷冰冰的像两颗浸在冰水中的珠子,太子殿下总是这般傲慢的用冰凌一般的目光面对所有人,仿佛只要不顺他心意皆为叛贼逆党,合该千刀万剐。   只是到底与以往不同……那双眼比寻常暗淡了许多,神色也死气沉沉。   “食水无法再得,我可以再撑一会儿。”   左云裳咬牙,“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无法再得就无法再得,你吃就是了。就算要有一个人节省口粮,也该是我少吃一点。做大哥的让自己小弟挨饿这传出去我还怎么混,我说了会护你平安无事,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是不喝这水不吃这东西,你就是不给我这个大哥面子!”   就叶裕衣那个身体,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都三天两头要病一场。   真要让他挨饿受冻,左云裳觉得自己大概只能带着他的尸体出沙漠了。   叶裕衣坚持,左云裳更坚持。   叶裕衣固执,左云裳比他更固执。   眼见着再不吃,左云裳就当真要上手给他灌水把干粮塞进嘴里了,叶裕衣只得将东西塞到手里的东西吃了下去。   叶裕衣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他们这般行了许久之后,托亚是第一个倒下的。   左云裳摸着托亚的头,心疼的忍不住掉眼泪,“马匹不比骆驼,沙漠无水源也无草料,你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很好了。”   叶裕衣站在一旁看着倒在沙子上奄奄一息的马匹,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最后的结果。   他的一颗心沉沉的落了下去。   他们走了两日,却仍未能走出沙漠……他们当真能走的出去吗?   眼下没了马匹负重,别无他法,左云裳只能将剩下的水囊和干粮背上继续步行。   踩在炙热的黄沙里,温度越来越高。   两人走了许久,叶裕衣只觉得一双脚都痛的难以抬起,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他侧眸看向一旁的左云裳,她仍是神采奕奕的样子,烈日与负重仿佛都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对她下手,那点可笑的软弱来得真不是时候。   自己的身体,他自己也清楚。他能走到此时都已经算是身体给他面子,继续这般走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与其勉力支撑到他倒下让她如同抛弃累赘一样将他抛弃在沙子里,堂堂大齐太子变成一个任人奚落嫌弃的可怜虫。   倒不如他先开口赶走她。   叶裕衣停住脚步,“你自己走吧,我不跟你走了。我要自己一个人走。”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伸手去牵他的手,“别闹了,快走,不走留在这里会死的。”   叶裕衣摇了摇头,他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别碰我。走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不能走出去,一定是你带的路有问题。我继续跟你走下去会被你害死。我们分开走,我不想跟你瞎转了。”   左云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黄黄,你这是说哪门子胡话呢?你是不是给饿傻了?你一个人走你知道路吗?你什么都没有,你走什么呀你。”   上一世……叶裕衣也有跟她闹这么一出吗?   时间太过久远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也记不清了。但若是按着她从前的性子,叶裕衣说这种鬼话,她只怕非得当场和他打起来不成。不挠他一个满面开花,那都不是她左家大小姐了。   叶裕衣眼神黯淡,他抬了抬下巴,做足傲慢姿态,“用不着你管,总比被你带着兜圈子最后被害死的好。我到现在都走不出去。”   炙热的温度让他头晕脑胀,他费力的喘了一口气,努力说了下去,“都是因为你。我不想看见你了,滚吧。”   太子殿下从小到大第一次吐了脏字,他抿了抿唇,干裂的唇角稍微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左云裳强压着的火,压到这会儿是再压不住了,她咬牙道:“好,好,好。原来我捡着的不是黄黄,是个黄鼠狼。你好的很,我倒要看看你没了我能不能自己走出去。”   她抬手解开身上背着的包裹,将水囊和干粮分了两份,拿着叶裕衣那一份兜头砸在了他身上。   “姑奶奶最后发一次善心!拿着东西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那双眼熠熠生辉,清澈的映出所有委屈与愤怒,像只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叶裕衣错开眼不愿再与她对视,他冷淡点了点头,“好,你先走。我休息一会儿跟你走不同的方向,不许再跟着我了。”   他如愿以偿先下手为强开口踢走了她。   他不愿意去分辨自己心中除了轻松之外,另外一些其他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左云裳背着碎花的小布包,走得头也不回。   她这下绝对不会再回头了,他这样想着,慢慢坐了下来。   这样也好,他不会看到她倒下的样子。   直到他合上眼的最后一刻仍能自欺欺人,让自己相信她会平安走出沙漠,她会活下去的。   在她眼里,他便是个背信弃义的混蛋,但至少是个活着的混蛋。   他不愿让她看见他无能为力像条死鱼一样摊在沙子上的样子。   他不想看着别人死,也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无能。   这片黄沙就是一处死地,只要进了这里,无论多么鲜活的生命都迟早会埋葬在其中。   奇迹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但他希望她身上能有奇迹。 第6章   左云裳走了一会儿,让怒火充斥着的脑子方才稍稍冷却下来。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越想便越后悔。   现在的叶裕衣也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她干嘛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她这一次已经下定决心要护住他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况且就他那个身体,没她在一旁看着,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不行了。   虽然给他留了水和干粮,但那件银红的袍子却还在自己身上,到了晚上他怕是得冻着了。   左云裳这般一想就打不住的担心,好似已经能看到叶裕衣病倒的样子。   她急急忙忙的回身沿着来路一路狂奔,心中暗暗祈祷能追上叶裕衣。   叶裕衣看着突然冒出的头一惊,他定睛一看,竟是左云裳回来了。   他连忙起身,手中拿着水囊,但此时再想作势离开已经是来不及。   “黄黄。幸好,幸好。追上你了。”左云裳站在他身前一面喘气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她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干粮,忽地反应过来,“你这么长时间一直呆在原地没动?!你不是说要跟我分头走吗?你骗我!”   叶裕衣后退了一步,他眉眼低垂,长睫微颤,眼底藏了一点谎话被戳破的紧张。   左云裳一眼就看出他此时一定在努力的思索着借口。想着该怎么圆回来。   她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他方才故意惹她生气赶她走,说什么要分头走,自己却留在原地。   太子殿下一贯斯文的很,寻常说话多是文雅,方才却用上了脏字,定是逼得急了。   怕是一早准备好不拖累她,想一个人躲着等死。   此时的叶裕衣到底是太年轻,幸好,也就是这么大一点的叶裕衣,她还能有点把握能揣测一下心思。   换个二十出头的太子殿下来,那她真是毫无办法了。   “你别想抵赖了。没用的,你当大哥我是二傻子是不是,赶紧的跟我一起走。”   叶裕衣一时情急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只得认命般开口道:“你继续走吧。我走不动了。”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伸手去牵他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不走留在这里会死的。乖,我牵着你走,你走不动靠着我一点。”   她自说自话的做了他的大哥,分明比他还小一些的样子。当大哥倒是当的很有责任心。   叶裕衣摇了摇头,他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我走不快还要吃东西,对你来说是个负担。没了我的话。这些干粮与水够你用五日。你我萍水相逢,姑娘愿意带我走这么久,我感念在心。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左云裳牵着他的手将人往前拽,“我说了会护你平安无事,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我活着也不允许你死。走不出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好了。”   叶裕衣说什么都不肯走,左大哥用力拽着他走了两步便拽不动了,她恼怒至极。   若是旁人这般惹她不高兴,左大小姐非要撸袖子挠对方一个满脸开花不可。   偏偏是叶裕衣,偏偏她对他心头有愧。   说也说了,拽也拽了,总不能真上手揍人。   她跟叶裕衣面对面站着,甩开他的手,一时红了眼眶,语声哽咽,“好,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我也不走了!你以为只有你敢做这件事吗?”   叶裕衣静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看谁都自带三分冷意。   落到了这般落魄境地里,太子殿下往此处一站,仍是满身的疏冷矜贵。   在被他这样安静注视着的时候,左云裳总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懂事又顽劣。   又来了,又是跟前世一样的表情。   那种居高临下,略带嘲讽与无奈的样子,好像他永远都是对的,永远不容置疑,也绝不会改变。   看起来真的很欠打啊。   明明他不过长了她两岁,现在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傲慢?   为什么他总是要理所当然的做出自以为对她好的事情,就是不肯听一听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前世是这样,这一次又是这样。   “我不需要你的牺牲,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是吗?你以为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就会好好的活下去,还很开心快乐吗?”她恶狠狠的瞪着他,看着却并不怎么凶,通红的双眼盈满泪水,鼻腔浓重。喊的那般大声,尾音却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怜惜。   她哭声哽咽,白玉般的面颊上因着伤心都泛起了红,“我,我不需要!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需要!”   哪怕被困在这沙漠里,小姑娘每日仍是是笑容灿烂的,好像天下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感到忧愁。   快活的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山雀,羽毛多彩艳丽,站在什么样的枝头都神采飞扬。   此时这只什么时候都神采飞扬的小山雀却被他给惹哭了。   叶裕衣沉默了许久,从前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哭过,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一双眼暗色涌动,强忍着一言不发。   说不清是在跟她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她瞪大了眼睛仰着头看他,哭得一时来了情绪,千万般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只觉全世界都在欺负她这么个可怜鬼。   于是乎哭的越发厉害了,她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了不走,我就绝对不会走。托亚不在了,你就不想跟着我了,你根本就是为了托亚才认我做大哥的。呜呜呜,你是不是想认托亚当大哥。”   她嘴里胡乱指责他,指责的理由千奇百怪。   眼看着人再这么哭下去只怕是要背过气去,叶裕衣是又开了一次眼界,他从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女孩子。   他到底忍不住开了口,“别哭了。”   左云裳瞪他一眼,声音比平时听起来还软,带着一点颤抖的哭腔,“要你管!”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双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此时只剩下伤心委屈。   伤心委屈个什么呢?   他到现在都搞不懂她为什么哭,还能哭的这般伤心。   “不要再哭了。”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着她面颊上的泪痕,“再哭眼睛会疼的。”   他眼底的怜惜与犹豫藏不太好,左云裳看在眼里得寸进尺,她偏了偏头躲过他的帕子,自顾自的掉着眼泪,“疼不疼的有什么要紧,反正马上我就要跟你一起死在这里了。”   叶裕衣收回手,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是为了你好。”   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浪让他感觉已经有些头昏脑胀,眼前小姑娘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糊。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左云裳被踩到痛脚一般大声喊道:“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好。我说了我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我才不需要!”   这具身体像是已经崩到了极致的弦,终于在某个瞬间不受控制的断开。   他一头倒进了沙子里,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左云裳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蹲下身赶忙将叶裕衣翻了个面,怕他这一头栽下去先给埋沙子里闷死了。   正在日头上的黄沙摸起来都烫手,将人翻过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放在沙子上躺着,这么躺下去非得熟了不可。   左云裳这会儿倒也顾不上哭了,只是神色比方才还要惊慌失措,“黄黄,你怎么了?”   他阖着眼,眼尾细长略略上勾,显得睫毛格外纤长浓密。   一张脸惨白如同金纸,额头覆了一层晶莹的汗水,唇瓣褪了颜色,只剩浅浅的粉。   像是一副精心勾勒出的丹青美人,只剩黑白二色,再无一点生气。   左云裳眼睁睁看着他这般躺在自己膝头,只觉心口疼痛难忍。   难道她重新回来一次就是为了这样看着他死在她眼前吗?   那这重活的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取下背后的包裹重新捆在胸前,笨手笨脚的试图背起叶裕衣。   可没有叶裕衣的配合,她不得其法,几次都是失败,倒是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这一番颠簸让叶裕衣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腕躲开左云裳过来拖他的手。   “不要闹了。”   他慢慢的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语声很轻。   左云裳惊喜的蹲在他身边,她低头看他,眼眶仍是红红的,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却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黄黄,你醒了,你喝不喝水?”   她这样问着,手里已经打开了水囊,小心翼翼的将水喂到了他的嘴边。   面对这样的一个笑容,叶裕衣忽地感觉到心口处有如被毒虫所蛰般的涩痛。   自出生起他就总是生病,渐渐的他习惯了苦涩的药物,习惯了太医们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目光。   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会在某一刻面对死亡。   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的,接受这个既定的结局。   此身无用,三弟聪慧,六弟伶俐,父王尚且年富力强,任何一个儿子坐这个位置都该比他更好。   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小姑娘通红的双眸中生出无尽的不甘。 第7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口。   他声音太轻,左云裳没能听不清。   她着急的合上水囊,俯下身凑近了他试图听得更清晰些,“你说什么?黄黄,你刚刚说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没了再说一次的勇气。   是了,他这样一个垂死之人。   连明日都没有,生了再多的不甘,便也……只能是妄念罢了。   左云裳急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经难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着急的咬着牙将叶裕衣往身上背,“没关系,你会好的。你走不了,那我就背你出去,你搭一下我的脖子,不然会滑下去。”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傻?   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也要舍了性命去救。   叶裕衣任由自己从左云裳的背上摔了下去。   他强撑了这么一会儿精神本就已经是勉强,受了痛便立时又昏了过去。   左云裳连带着一起跌在了地上,她见叶裕衣又昏了过去,心中焦急如焚,偏偏束手无策。   她擦着眼泪哽咽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上一世的行走路线,所以让他们都无法走出沙漠吗?   这样下去叶裕衣一定会死的,上一次他被她害死,重活一次却只能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无力感与绝望笼罩在她身上,左云裳跪伏在沙地上,头贴在沙地上发出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   沙地中传来一阵声音,左云裳一怔,她疑心自己是产生了错觉。   下一刻男人狂喜的吼声就让她确定了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并非错觉,“云娘,是云娘!快来,我找到云娘了!”   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太过熟悉了。   她怔怔的抬头,面颊上贴着一层黄沙,像只刚捏出来的沙人,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望见那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在她睡梦中出现的熟悉面容时,泪水从她沾满沙子的脸颊上冲出了一道清晰的泪痕。   “小舅舅!”   马上的年轻男人疾驰而来,翻身下了马,在看到她脸上的惨状后步伐迟疑了一瞬,这沙子精当真是他那从小粉雕玉琢长到大,怀明城头一份爱漂亮的亲外甥女?   “小舅舅。”   泪水又冲掉了一道沙子,听这声音,的确是他的宝贝外甥女没错了。   他狠了狠心一把左云裳搂进了怀里,声音激动得都有些颤,“哎呦,我的心肝小宝贝。受苦了,受苦了。舅舅可算找到你了。这些天你妈眼睛都快哭瞎了,舅舅这两日饭都吃不下。”   左云裳趴在他的怀中,紧紧的拽着失而复得的小舅舅,总算有了些重活一世的实感。   上一世她实在是混账,信了晗王的鬼话,稀里糊涂的成了他人的棋子。到最后甚至在连疼惜她爱护她的家人都护不住。   她那一日家人定罪的信传进东宫时的场景,忍不住放声大哭,“小舅舅,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你救救这个人。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   江玉溯一惊,他连忙放开左云裳上上下下的将她看了一番。他三姐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小便如玉人一般,生的可爱伶俐,阖家都将她宠的厉害。怀明城中谁不知道左家大小姐养的娇惯简直就是混世魔王,最是惹不得。   向来只有她让旁人哭着道歉的时候,何时见过她低头给人道歉。哭成这样怕不是伤着哪里了吧?   确定左云裳身体无恙之后,江玉溯方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心疼。   这一次自家的娇娇儿定是吃了大苦头了。   江玉溯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沙子,“云娘受了苦了,莫哭了。小舅舅听你哭都难受。瞧瞧这眼睛肿得,是不是给吓着了?”   他们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左云裳偷偷伸出头顺着声音瞧了一眼,心头一松,这下他们算是平安无忧了。叶裕衣也算有了救。   但很快她想起自己的狼狈形状又自欺欺人得将头埋回了小舅舅的胸前,仿佛如此便能逃避一切。   “云娘,是我的云娘吗?”   “云娘快来让三叔瞧瞧,三叔急死了。”   “找了这么两日,我们可总算找到了。”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左云裳挣开小舅舅,站起身以衣袖遮脸背对着众人不愿意见人。   小姑娘爱俏,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自己有多狼狈。   上一世她没躲过去,让所有人都见了她最丑的样子。且不说回家被父母耳提面命的唠叨了多长时间。光是怀明城中那些素来跟她不对付的贵女们就背后拿她做笑料,笑了好一阵子很是丢了一番面子。搞得她一度连门都不想出了。   她小心的伸手拽着江玉溯的袖子摇了摇,低低的哀求他,“小舅舅,你帮帮我。我不愿让人见我这副样子,还有这个人你也得替我想想法子救了。”   江玉溯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人心中一惊,连忙脱下身上的宽袍披在左云裳的头顶将她的脸围了起来。   他侧身走了一步用自己的影子挡在了叶裕衣的脸上,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弓腰一礼,“云娘这一次吃了不少苦,能平安归家多亏各位费心了。现在人找到了,各位安心归家了。来日江六一定备上厚礼上门致谢。”   左裕坐在马上摆了摆手,“老六你这话怎么说的,你是云娘的舅舅,我不也是她的亲三叔。说这些实在是太见外了。孩子没事就好,云娘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三叔到时候带着你最喜欢的芙蓉糕去探望你。”   从两日前发现左云裳丢了之后,整个左府都闹得人仰马翻,连带着惊动了左夫人的娘家江家。   两家的男人带着家仆进了沙漠,不少人还呼朋引伴的叫了些朋友,几乎半个怀明城的世家男子都来了。   此时江玉溯和左裕发了话,其余人便跟着散了去。   江玉溯将左云裳拎着上了马,她从衣服里伸出一只手来拽着他的手摇晃,软着声音撒娇,“小舅舅,你帮我救救那个人好不好?”   一旁守着的江芝菡酸溜溜的开了口,“云娘,你怎么眼里只有小舅舅?四舅可一样找了你两日,你小舅舅骑术还是我教的呢。他骑术不好,你不如来我马上坐。四舅送你回家。”   左云裳闻声有些欣喜,她伸着头就想从衣服里探出头来,江玉溯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塞了回去,“老四,你骑术好,地上那个人是你的了。有劳你快些将人送去左家。这可是救命的事情,耽搁不得。”   江芝菡瞥了一眼躺在沙子上的人,刚想开口问清楚左云裳哪里捡来的人。   待瞧清楚了躺在沙子上少年的面容和衣物时,他脸色一变,抬头看向江玉溯,“老六?这是?”   江玉溯将左云裳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动神色的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没错,你猜对了’。   江芝菡被这平地一个惊雷炸的惊疑不定,没等他反应过来江玉溯就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撂下一句,“老四,云娘可把这人托给你了。你别磨叽了,一条人命呢。”   左云裳闷闷的大喊道:“四舅,你一定要帮帮我。”   江芝菡对着江玉溯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臭小子,什么老四,老四是你叫的?给我叫四哥!妈的,又被这臭小子摆了一道。”   江玉溯指定是一早就看到这人了,自己只顾着云娘,倒把这麻烦差事推给他。   江芝菡越想越气,但总不能放着人就躺在这里不管。   他认命的弯下腰抱起地上躺着的人,脱了外袍罩在这人的脸上一路送去了左府。 第8章   原本城中各家得了‘左云裳平安回来’的信递了帖子要来左家探望的贵女一概被拒之门外,说是左云裳一回家就病了不方便见客。   传闻中病的很重以至于不方便见客的左小姐这会儿正躺在床榻上让丫鬟上药。   月白抓着她的脚踝,温温柔柔的嘱咐道:“小姐您别动,您这一动脚上的药就涂不匀了。大夫说了,这几日您不能下地。这样可以好的快一些。涂完脚上的药,您等会儿还得在脸上涂个晒伤的药,我再将帘子全都拉上,您得避上几日的光好好养一养。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您只管吩咐我们几个。”   丹朱心疼的瞧着左云裳,“哎呦,这么多个泡,看得我都心疼。”   左云裳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的笑,“月白,哈哈哈哈,你,哈哈,快些涂,哈哈哈哈,痒,痒死了。哈哈哈哈哈。”   涂完脚上的药之后,丹朱贴心的端上来一碗颜色奇怪气味难闻的药膏。   左云裳惊恐的往后缩了缩头,“快拿去倒了,这么臭的东西我才不要涂。”   丹朱笑嘻嘻的继续往前送,“没关系的,这都是大夫专门给您调的药膏,听说不但对晒伤有奇效,还能帮你的皮肤恢复白皙水润。要是不涂这个,您想想您顶着这两坨红以后可怎么出门?你可不知道这两日咱们府中收了多少帖子要来探望你,城中的姑娘们一向对你避之唯恐不及,此时多半都是为了上门亲眼瞧一瞧你的笑话。您可不能真让她们称心如意的瞧了笑话呀。”   左云裳半点都不买账,她嫌弃的皱着眉头躲得更远了些,“我想出门就出门,不想出就不出。谁敢笑我?还不快点给我把这东西倒了。”   月白在一旁认真的盯着左云裳看了几眼,看得左云裳都有些发毛,她才柔声细语道:“这一次小姐回来肤色变黑了许多,脖颈上都晒出印子了。孙婆子看着比您都要白皙些。”   丹朱说话时,左云裳根本无动于衷。但此时听着月白一脸认真的话,她犹豫的咬了咬唇角,低声问道:“当真?我当真晒得那么黑了?”   月白看了一眼丹朱,丹朱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道:“那是千真万确。您现在比以前可差太多了。以前咱们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肤如猪脂。”   月白在一旁提醒,“肤如凝脂。”   丹朱恍然大悟,“对对对,凝脂。肤如凝脂。现在不是凝脂,现在是锅灰了。”   左云裳怒气冲冲的瞪了丹朱一眼,抬手就将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丹朱从容的用一只手接了枕头,另一只手里端着的药碗一点没撒,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哎呀,小姐别生气。咱们涂了药,过不了几日,便又是凝脂了!”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就是为了骗我涂药,”左云裳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但到底是慢吞吞的蹭了过来,硬着头皮仰头抬起脸让丹朱涂,“这药要是没用,我就去打断那庸医的腿。”   月白点头,“那奴婢替您堵路望风。”   丹朱嘿嘿一笑,“我帮您打他,您说要断哪,我就给他断哪。”   左云裳哼了一声,“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还能逃了?你们两个的月钱我也要一并扣上半年!”   这二人都比她大上三岁,丹朱是她六岁那年小舅舅送来她身边伺候,她会些拳脚功夫,不知道是小舅舅从哪里买来的人。   月白则是家生子,自小随她一起长大。   上一世左云裳接到赐婚的圣旨时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至于赴京的行囊与礼物自然是毫无头绪。当时魏淑柔自告奋勇要跟着她娘帮忙,为她准备去京城的一切。那时左云裳感激涕零的想着这个妹妹实在是贴心懂事。   有一日魏淑柔不知为何和丹朱吵了起来,明面上说自己原谅了丹朱,不与她计较。   可过了没几日她便拿了丹朱的错处来私下劝她,说丹朱行事鲁莽,跟着她入了东宫恐怕会为她招惹事端。左云裳虽舍不得,却还是将丹朱留在了左家。   后来左家获罪,也不知丹朱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但不管怎么说,阴差阳错总归能逃出一条命去,总比跟着她这个糊涂蛋进宫好得多。   月白跟着她一道入了宫做了女官,仍形影不离的伺候在她身边。发觉她有意于晗王,月白便总是苦口婆心的劝她。只是可惜当时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只觉月白烦人管得太多。   直至月白为了替她挡罪被太后当庭杖责五十,活活打死在阶前,她才生了悔意。   丹朱一面往她脸上涂,一面心疼的脸都皱了起来,“别呀小姐。我还准备给自己攒嫁妆呢。”   月白在一旁笑,“小姐扣了我们的月钱做什么?是要拿去给捡来的小郎君买衣裳吗?”   左云裳瞪了月白一眼,“就你有嘴。好啊,现在你都敢笑起我来了。不过下午你们去看了没有,他现在可醒了?”   月白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温声宽慰左云裳,“我中午去看过一趟。老爷夫人心善,给这小郎君安排住在了景苑,又特意请了吴大夫来诊治。虽然那小郎君现在还没醒,但大夫说他只是身体虚弱太过疲乏,好好养上半个月便好了。大小姐,你就放心吧。”   左云裳移开眼,“谁说我不放心了。”   丹朱模仿左云裳的表情和声调,"是是是,咱们大小姐放心着呢。也就是一天问个十几遍,‘你们可去看了?’‘他醒了没有?’‘他在哪里?’罢了。"   要不是这人脚上起了泡,脸上又有晒伤。她们摁住了不让下地,只怕左小姐这会儿早按耐不住自己亲自去了。   日影西斜,左央将手中的空药碗在一旁的小桌上放下,侧首询问一旁的老人,“这一碗药服下,今日他便不用再吃药了吧?”   吴大夫与左家也算交情深厚,每月定期都要来探望两次。   他一贯与左央相熟,上一次见到左央守在床边给人喂药还是三年前左家大小姐伤寒。   一个路边捡来的无名小儿如何能与左家的爱女相比了?   他惊讶道:“大老爷何不让丫鬟去喂这药。”   左央低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年,神色一正,低声对吴大夫说道:“这孩子与我有旧,其中旧事说来话长。今日请您来问诊,日后出去不管谁问您,劳您替我遮掩着些。”   吴大夫是城中的名医,一向被城中各家都引为座上宾,后宅阴私看得比城中最八卦的妇人都多。   他知情识趣一句多的都没再说,只是认真说道:“大老爷也是清楚我的,我最是嘴严。您放心。”   左央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了少年身上,“他何时才能醒过来?要是一直不醒,光喝药总不是办法。”   府中二三郎都是与太子年龄相仿的少年,太子与他们相比,身形未免也瘦弱太多了。   他双颊本就无肉,这般躺下去,怕不是要饿成一把骨头。   “这两日肯定会醒的。若是您实在不放心,每日可以喂他一些米汤牛乳。”   左央起身说道:“有劳吴大夫跑这一趟。”   吴大夫摆了摆手,“哪里的话。不劳您送了。”   送走了大夫,左央在叶裕衣的床边坐下,心神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这会儿他的云娘怎么样了?   待会儿便去看看云娘吧。   床上躺着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双眸茫然的注视了坐在床边的左央片刻,似乎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环顾四周又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左央一眼,“你是何人?”   这个着一袭华服的男人立时跪下对他激动的行了大礼,“微臣左央拜见太子殿下。您终于醒了。”   叶裕衣没有作声,他用迟缓的脑子消化着这句话。   左央?   左央是谁?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好像有一点印象,他反反复复的思索着,终于想了起来。   哦,左央是一个名士,出身熙州左氏。   宫中有一个叫左廷的御前奉笔,不知道和这一家有没有什么关系。   “左廷是你什么人?”   那个人跪在地上回答他,“是我的长子。”   是了,他在熙州遇刺。   左家正是熙州的名门,御前还有他家当差的大公子。那左廷他也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   他在熙州出事,左家会救他也算合情合理。   叶裕衣用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左先生不必多礼。”   少年表情平静,眼神冷淡,长睫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愈发显得脸颊瘦削。   很快一个老人就推门进来,一进门就是跟左央如出一辙的大礼。   “臣左悉拜见太子殿下。”   “老先生请起。”   少年靠在床头,静静的听着左悉与左央说了许多,却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   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救我时可有看到一个身着银红外袍的姑娘?”   他的目光从左央的脸上移到左悉的脸上,眼底藏着一点忐忑。   好似一滩平静的湖水,终于投进一块石子泛起了波澜。   左央惊讶的问道:“姑娘?”   左悉也有些惊讶的样子,“那沙漠中还有另一个姑娘?”   左云裳被找到的时候是跟叶裕衣在一起,而且听当时江家人说自家娇娇儿一直求着他们救人。   这会儿叶裕衣倒像是根本不知道左云裳身份似的……他哪怕只知道左云裳的名字,也不该在左央自报家门之后还问出这种问题。   最大的可能是左云裳连姓名都没有告诉他,说不准这两个人同行了一路却连彼此的身份姓名都不曾知晓。   左悉左央父子两人连日提着的心这才算是一松,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同样的决心。   绝不能让叶裕衣跟左云裳再扯上关系。   叶裕衣侧头回想着记忆中的那只小山雀,唇角不自觉地有了一点弧度,“对,一个小姑娘。生的很好看,手腕上带着一对金镯子,上面是‘平安如意’的纹饰。她应该也是熙州人。”   他说起这些时,就连语调似乎都染上了一点温柔。   老人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我们找了太子殿下许久,最后他们是在一片沙子里找到昏迷的您。当时您快都被沙子埋上了,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   老人的话说的太出乎意料,叶裕衣脸上那一点笑意便如闪烁的烛火让人一口气吹灭了。   “我说了会护你平安无事,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我活着也不允许你死。走不出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好了。”   “我说了不走,我就绝对不会走。托亚不在了,你就不想跟着我了,你根本就是为了托亚才认我做大哥的。呜呜呜,你是不是想认托亚当大哥。”   她牵着他的手往前拽,哭着对他发火的样子还在眼前,声音都仿佛仍在耳边。   可他被左家所救时,她竟不在他身边。   她到底还是舍下了他。   那些誓言其实跟以往那些仆从的阿谀奉承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他慢慢垂下眼忽地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竟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口中的誓言。   左央跟着附和道:“对的,对的,当时我们再去晚一点您只怕就死了。冒昧问一句,这个姑娘跟您是什么关系?她叫什么名字?”   靠在床头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冷淡道:“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左悉叹了口气,“沙漠那种地方,那姑娘怕是见太子您昏了过去以为您救不醒,就自己走了吧。”   左央倒是十分贴心的建议道:“要不您再说说,她到底是什么样。我们进沙漠接着找找看?只是如今距离您被救出来也过了许久,我们再赶去恐怕就算找到情况也不乐观了。”   叶裕衣抿了抿唇,“算了。” 第9章   “见过大夫人,大老爷。”   听着门外传来的响动,左云裳赶忙收了爪子端端正正的坐好,不禁有些头疼。   丹朱与月白俱是神色一肃,瞧着正经规矩了许多。   左云裳一贯不爱听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丹朱月白同她一道长大,三个人私下是胡闹惯了的。   左央一进门就让坐在床上的左云裳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你怎么给涂成这样了?”   江珠见怪不怪,“云娘的脸上不是晒伤了吗?女孩子的一张脸有多宝贵啊,咱们云娘又生的这般漂亮。这是我特意去找的方子。丹朱,你给大小姐涂的厚些,这一碗都涂上。”   左云裳坐在床边顶着一脸颜色诡异的药膏,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脚小心的翘着没让挨着地,一双脚都给涂的绿油油的。   漂不漂亮的,此时是浑然看不出了。   她脆生生的对着左央和江珠喊了一声,“爹,娘。”   “你还知道叫我,”左央沉着脸,“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自己骑马偷偷的跑出去,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平日里爹带你出门还带的少了吗?那沙漠就那么好玩?”   左央说得动了气,一巴掌拍在小桌上,震得桌面上的杯子都是一跳。   丹朱与月白心虚的对视了一眼,垂头搭脑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左云裳一个人就能跑出去?这未免也太高看左小姐的行动力了。   左云裳能那么顺利的跑出府当然还要多亏了她们二人的配合。   自打左云裳记事以来,左央虽然平日里免不了念叨她几句,但还是少有这般动气的时候。   她缩了缩脖子,求救一般看向一旁的江珠。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略带祈求可怜巴巴的望着你,委实让人很难拒绝。   江珠咳嗽了一声,“好了,云娘昨日才找回来。她还是个孩子呢。你跟她凶什么?有什么事情跟孩子好好说。咱们云娘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最后这一句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左云裳要是都能算得上听话懂事,只怕怀明城就没有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   左云裳昨日已经挨了左央的一顿训,没想到今日还得再来一次。   她拖着调子,放软了声音,“爹,我错了。”   听着自家闺女可怜兮兮的声音,左央神色缓和下来,“不是爹要凶你,你可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你。那沙漠哪里是好玩的地方,若你小舅舅去的再晚些……你可想过我和你娘没有?”   左云裳嘴甜如蜜,“想了,我日日都想着呢。爹,我好想吃你给我买的烧鹅。这都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左央让左云裳这一句话哄得怒气全消,他起身急匆匆的往外走去,“爹这就去给你买!你还想吃些什么?只管跟爹说!”   左云裳眼睛转了转,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左央一口气不停地报了一大串菜名。   “爹,我都想吃。”   左央一挥手,“这有什么难的。爹今天晚上就让你吃上。”   哄走了左央,江珠这一关却不是那么好过的。   左云裳老老实实的被江珠念叨教育了一下午,直到左央按着她报的菜名买了一堆饭菜糕点零食送了来。   江珠才肯满意的离开,临走还不忘明里暗里敲打了两句月白丹朱。   接下来的两日,左云裳都被锢在了自己的闺房里,江珠时不时的还来探望一番。   月白丹朱任由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放她出卧房的大门,吃喝都一并让她在床上解决了。若不是她严词拒绝,这两个混账东西一度还准备给她喂饭喂水,连起身都不让她起。   倒也不是月白丹朱故意为难左云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夫人明里暗里的敲打由不得她们小心着一些。   毕竟左夫人舍不得碰自家的心肝宝贝,应该还是挺舍得碰一碰她们的。   左云裳让月白丹朱照顾的几乎有种自己是个瘫痪在床的病人的错觉,眼见着左大小姐是越躺越蔫,这一日中午总算让她等来了个新客人。   迈进门来的小姑娘没比桌子高出多少,生的珠圆玉润,颊上还未褪去婴儿肥。   鼻唇轮廓倒是与左云裳有那么几分相像,生的也算可爱秀美,却不及左云裳招人眼。   “丹朱,你家小姐呢?”   丹朱对着来人行了一礼,“问二小姐好。大小姐在床上休息。”   左家长房嫡脉这一支子嗣不丰,左云裳她爹这一辈一共是姐弟三人,左云裳她爹左央是大哥,膝下二子一女,左云裳二姑左如香产下魏淑柔没出月子就病重离世,三叔左裕膝下只得一儿一女。   左云裳在这一辈左家的女孩里行一,行二的便是眼前的左怜蝶了。   左怜蝶撇了撇嘴,“青天白日的大姐倒是最会躲懒。好好的一间屋子,拉着帘子整的不见天日,难道她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烟色的云纱掩着床榻,因拉着帘子挡光,整个房间都十分昏暗。   但这般昏暗的情境下云纱之后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仍让人着了魔一般的挪不开眼。   一条腿蹭着檀色的真丝被面自云纱中探了出来,白生生的晃人眼,清瘦得恰到好处。   左怜蝶咬紧了牙关,哪个小蹄子跟她讲左云裳变成了黑碳来着?   月白一把拉上了床幔,将左云裳的腿给塞了回去,“小祖宗,奴婢知道你喜欢二小姐,急着与人说话。但不管再怎么心急,好歹穿上衣裙再出来见人吧。”   丹朱上前扶着左怜蝶在屏风后坐下,“二小姐,您先坐坐,我给您沏杯茶。”   左怜蝶见着月白这副紧张的样子,心下又活泛起来。   怕不是虚张声势,左云裳躲在帘子后面不敢见人肯定有鬼!   说不准不是身上,而是脸上破相了。   左怜蝶面上露出个笑容,这一笑便多出两个酒窝,乍一看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月白姐姐太客套了,我与大姐都是女孩子又是再亲不过的姐妹。便是赤身相见也无妨的。”   她这般说着,趁着月白一个不备就伸了手去抓云纱。   丹朱眼疾手快地拍掉了她的爪子,笑眯眯的说道:“话虽如此,但礼不可废呀。”   开玩笑,左云裳脸上这会儿可还敷着药呢。   左怜蝶眼见着自己伸手的时候月白变了脸色,心中便越发笃定左云裳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地方。   她自小处处都让左云裳压着,小时候倒还好。左府一共就这么两位正儿八经的小姐,左云裳生的又好看,小时候左怜蝶拿左云裳当亲姐姐看。可左云裳那张嘴最会惹人生气,她被左云裳拿着捉弄取乐了几次便不爱往她身边凑了。   女孩子稍大了一些也懂了容貌的重要,她本生的不错,只是圆润了些,便走到哪里都让人说‘竟也是左府的小姐’。   人人都爱拿她跟左云裳比,偏偏她还比不过。莫说她,就说这熙州年龄相仿的贵女又有哪一位能以容色压过左云裳。   如今若是左云裳没了那张脸,她倒要看看左大小姐还能拿什么猖狂。   她不管不顾的撞开丹朱,冲着左云裳的床榻猛地扑了上去。   这圆滚滚的身材此时终于发挥了效用,丹朱被她撞得一个踉跄,愣是没拦住她。   左云裳横躺在床上,一手支着下巴,摸小狗似的摸了摸左怜蝶的头,“哟,妹妹这投怀送抱的,还挺热情。”   美人初醒,长发如泼墨,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大的睡裙。   眼如杏,长睫将人从上而下的一扫,便端的是一派张狂傲慢。   这人几日没见,不见半点传闻中的狼狈凄惨。   原先左怜蝶预想中左云裳会黯然神伤的她大吐苦水的场景也是一点影子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一如既往气焰嚣张的左家大小姐。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   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对于眼前左云裳姿态如常地失望和不敢置信。   比起怀明城中那些好妹妹,还有最后送了她一程的魏淑柔。   左怜蝶这熊孩子简直傻的惹人怜爱了。   左云裳捏了捏左怜蝶脸颊上软乎乎的肉,“小虫虫,几日不见,你怎么又变胖了。瞧瞧这小脸圆的都快赶上饼了。”   左怜蝶听得勃然大怒,“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瞧瞧这傻孩子,她骂人的时候居然忘了自己也是左云裳全家的一员。   左云裳展颜一笑,“我娘说了我生病了不让府中人来打扰。小虫虫,你不知道吗?”   左怜蝶让左云裳一句话就戳中了命门,她当然知道。   她爹她娘前两日仔细跟她与哥哥都讲了不能来打扰左云裳养伤,她是自己太过好奇偷偷遛来的。   “呀,看来你知道。”左云裳啧啧啧的摇了摇头,“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好了,你现在还搞坏了我的床幔,你说我是该先去跟我娘告状好呢?还是让丹朱去跟你娘告状好呢?”   这话在左怜蝶听来无异于恶魔低语,小姑娘眼里含着两汪泪,忍气吞声试图选择第三条路,“姐姐,云裳姐姐,最最最最好看的云裳姐姐。你能不能不告状?”   左云裳哪能放过这种送上门的乐子,“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又聪明的孩子。来,再多叫几声姐姐给我听听。”   左怜蝶悔不当初,但此时此刻走到了这一步,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捏着鼻子叫左云裳,“全世界最好看的姐姐,我最喜欢的云裳姐姐,最最最最最善良的云裳姐姐。”   “不错不错,”左云裳拍了拍左怜蝶的头,“小虫虫真不愧是我妹妹,像我。姐姐这么疼你,当然舍不得告你的状。但你得听话,这样吧,你替我在这张床睡上一下午,我就不告你的状了。”   月白和丹朱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了苦笑。   为了确保成功,左云裳还给左怜蝶的脸上尽职尽责的涂了一层药膏,原本她们二人站在一处并不太相像。   但涂上这层药膏,本来左怜蝶的嘴唇鼻子与轮廓跟她就有些相似,只要左怜蝶闭上眼将圆滚滚的身子藏在被子里不说话,哪怕江珠来了只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问题来。   就算江珠看出来了,左怜蝶只消哭得惨些痛诉她这个姐姐欺负人。   左夫人也只有哄着左怜蝶高兴的份了,哪里舍得责怪。   她要是拿院里的丫鬟这么搞,少不得丫鬟还得被江珠拿来出出气敲山震虎。   左云裳自己则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在左怜蝶带来的两个丫鬟的掩护下成功离开了自己的园子,她二话不说就直奔景苑而去。   月白昨日说来探望叶裕衣时,他就已经醒了。   但左云裳没亲眼见到叶裕衣,还是难以放下心,总是惦记着要来见他一眼。 第10章   左家子嗣不丰,但庭院修的大。   景苑在府中西角上,算是比较僻静的一个小园子。   左云裳从小到大在左家到处撒欢乱跑连梅树一共有几颗都种在哪个位置都烂熟于心,整个府中就没有她不知道没去过的地方。   她扮成丫鬟,一路净挑着僻静的路避着人,算是绕了个圈子花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摸到了景苑的矮墙下。   这会儿她肯定不能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进去见叶裕衣,要是让人看见了,她花了这么大的功夫都白费劲了。   唯今之计只有翻墙最为保险。   左大小姐站在墙下活动了一下自己躺了两日都快躺散了的筋骨,仰头看了看比她高出大约两头的矮墙,心中仍有些没有把握。   “要不算了,还是走大门吧。”她犹豫的后退了半步。   忽地听到景苑大门方向隐隐传来的人声,左云裳紧张的咬了咬牙,“来都来了。”   沿着墙边慢慢度步的叶裕衣只觉自己好像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他停了脚步,蹙着眉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应当是听岔了,或者是错觉吧?   白日里倒还好,长夜漫漫,他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总忍不住去想沙漠中的日日夜夜。   那人坐在他身边掉眼泪的模样像是在他心底生了根,怎么拔也拔不掉。   很多时候叶裕衣一想到她的那些胡言乱语,想到她竟然背弃了对他的诺言将他一人抛下,他就恨不得马上找人去把那沙漠里的每一寸沙子都翻一遍也要把她找出来,是个活人就大卸八块,就算是一把骨头也要鞭一顿方能解恨。   堂堂大齐太子竟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女孩肆意如此戏耍冒犯,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了她。   但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他想得最多的竟是回去,亲自去沙漠,再赴一次险境也要再见她一面,将她带出来。   他想再见她一面,想得辗转反侧,却也很清楚他做不到。   这辈子他与那只小山雀的相遇便如南柯一梦,现在梦醒了。那些敢刺王杀驾的叛贼逆党还隐藏于暗处,他要处处小心隐姓埋名,等着京中一切尘埃落定方能回去。他是大齐的太子,如何能任性妄为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若他此时在左府的消息走漏,只怕左家也要有灭门之祸。   只怕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找到那只招人恨又让人忍不住挂念的小山雀。   一个人双手扒在墙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从墙上露了头。   露出的那颗头,看起来……十分眼熟。   正是叶裕衣本以为此生都再难相见的一张脸。   叶裕衣快步走向了那道矮墙,生怕是自己眼花生出了错觉。   左云裳从墙上笨拙的翻过身,一抬头便看见了走来的人。她吓了一跳,一个脱手就从矮墙上摔了下去。   叶裕衣想扶已经是来不及。   他眼睁睁的看着左云裳以五体投地的姿势给他行了个见面礼。   “嘶——痛痛痛,痛死我了。”左云裳甩着手从地上爬起来,疼的眼睛里又闪起了泪花,“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是不是故意吓人?”   叶裕衣蹲下身细细的瞧着左云裳的眉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手中,像是生怕她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似的。   “你在这里,你没死。”   左云裳瞪他,只是可惜一双眼湿漉漉的,显然没有什么威胁力。   “我当然在这里。你才死了。”   她吃痛将手往外抽,“你再不松手,我现在就打死你信不信?”   叶裕衣赶忙松开了手,这才发现左云裳的手掌因为方才摔了一脚蹭破了一层皮。   小姑娘皮肤白皙细嫩,稍稍一点磕碰都显得触目惊心。   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没了,衣服也简单朴素许多。   这一身的衣物头饰看着不像是大家的小姐……倒像是谁家的婢女。   左云裳蹙眉看着手上的伤口,“擦破皮了,真是可恶。都怪你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要不是你吓我,我才不会出这种纰漏。”   叶裕衣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一双眼怎么都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门口的方向远远的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左云裳神色一下变得警觉了起来。   她拉起蹲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叶裕衣躲进了房间,“这地方平时有没有人来?要是等会儿有人来我就藏在你柜子里,黄黄你拦着他们一点,千万别让人发现我。我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完了。”   她娘也不知道这一次是怎么了,铁了心死活都不肯让她出门。不说出左府的大门,就是她卧房的门都不让她出。   要是让左夫人知道她偷跑了出来,只怕明日她的闺房门窗都得钉死不可。   叶裕衣忽地想起之前她对他说过的话。   “看来黄黄你是当真喜欢这衣裙,连花纹布料都看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只能跟你直说了。”   “这身衣服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早知它们如此值钱,我一早就该拿去典了才对。”   他连日积累在心头的疑问此时都迎刃而解。   原来她当真没有骗他,那些衣物都是她偷来的。   这一次她特意换了丫鬟的打扮翻墙跑来这左府,只为了见他。   叶裕衣忍不住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姑娘这一次是专门为了来见我吗?”   左云裳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尽说些废话,我要不是为了来见你。难道专门是为了练一练爬墙技术?你在这里住的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叶裕衣,眼前的人比她最后见到时状态好了那岂止是一点。   虽然看起来仍有些虚弱的样子,但好歹不至于下一刻就要咽气的垂死之象。   她自顾自的替他答了,“你现在看起来不错。行了,看着你健健康康的我也就放心了。黄黄,大哥我这几天一直挺担心你的。”   叶裕衣强迫自己扯平嘴角,做出一副冷脸,“你担心我做什么。我用不着你担心。说什么要带我出沙漠,最后也不是你带我走出的沙漠。”   他只要一想起自己醒来听到的那些话,心底那些因为得知被辜负了信任被抛弃在沙子里的怨恨与不可置信便又重新卷了上来。   会相信这样的一个小贼,他真是未免也太好笑了。   左云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没能带他走出沙漠而生气。   “当时你昏迷了,我怎么也背不动你,真是快吓死了,幸好他们找来了。对不起,其实我真不知道出沙漠的路。”   上一世关于十三岁这场闹剧的记忆,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因此再一次睁开眼睛见到叶裕衣的时候,左云裳是做梦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得那么惊险。   这姑娘从初见起就没在他面前示过弱,拿他找乐子开玩笑更是气死人不偿命。   此时听着左云裳这一声小心翼翼的道歉,叶裕衣发现自己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   她会来左家找他,一定是早都知道了是左家把他救走。   当日她其实没有抛弃他,只是听到响声把他埋进了沙子里,自己躲起来见着那些人把他捡回来跟着他们出了沙漠。   她这么怕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生物,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能用想象力将所有的不合理轻而易举的合理化。   见着叶裕衣安然无恙,左云裳也就放下了心,但多坐了一会儿她又不免开始焦躁不安。这一次不为了叶裕衣,就为了自己……左怜蝶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她起身说道:“我不能留太久。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身体。”   叶裕衣抓住她的手腕,他垂眸,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你下次还会来看我吗?”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6 23:09:11~2020-04-01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489747、L_13、江泊 10瓶;嗷嗷嗷嗷 5瓶;啊!木兮 1瓶;   抱住各位小可爱亲一大口,mua~ 第11章   “废话,我可是你大哥。说好了会罩着你的。黄黄你放心好了,我过两日找个机会还来看你。你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跟我说。”左云裳颇为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大哥真没白对你好,我就知道黄黄舍不得大哥我。”   叶裕衣难以忍受的松开她的手,抬步就想走,可一想到这一走便当真看不到她了却又迟疑的顿住了脚步。   他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更气这人满嘴胡话,还是生气自己竟会对一个人这般忍气吞声。   他一脸冷漠的盯着她,“你不要乱说话了。我不是什么黄黄。”   左云裳展颜一笑,那股欠揍的劲头又来了,“人总得有个名字,你不是黄黄你是什么?你若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可以给你改一改嘛。”   她倒是不急着走了,一手托着下巴开始琢磨起给太子殿下搞个什么新名字气一气他。   叶裕衣是已经见识过左云裳起名功力的,他落在左云裳脸上的目光凉的像是凛冬刺骨的冰水,“不必了。”   左云裳端端正正的领教着叶裕衣的注视,如何能不清楚这会儿太子殿下动了气。   在如何两句话惹怒叶裕衣这件事上,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有经验,更有发言权了。   她笑盈盈的伸手捏上叶裕衣苍白的脸颊,一手支在他肩膀上将身子一斜凑了过去,“怎么,黄黄,你生气了?”   手下捏着的脸颊手感远远没有左怜蝶的好,只有一层皮贴在骨头上,连点软肉都没有。   叶裕衣想也不想的伸手就想推开这又开始拿他寻起开心的家伙,可手掌刚一碰上她的右手肘,左云裳就哎呦一声抽了口气,“痛痛痛。”   叶裕衣触电般收回了手,这才想起她方才从墙头上跌下来的场景。   他只顾着跟人说话,像个怨妇一般质问她为何抛弃自己,竟忘了替她处理一下伤口。   若他方才再推她一把,这又不是满地黄沙的沙漠,她磕着碰着又要增了伤处。   他僵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又满心自责,眼底映满了她的身影。   “对不起,我碰到你的伤处了。”   左云裳一见他这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手捧着他的面颊一顿乱揉,“嗨,我骗你的。黄黄,你怎么什么都信。我的小弟这么好骗可不行啊。”   叶裕衣被她揉的脸都变了形状,这一次动也不敢动一下。   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任由她取乐。   左云裳笑了个够才收手,“行了,我走啦。过两日再来看你。”   这一次让她再翻墙翻出去,她肯定是做不到了。一路上胆战心惊鬼鬼祟祟的从景苑的大门中走了出去,绕了一大圈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刚一进门就传来个男人的声音,“云娘,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左云裳提心吊胆的一路,差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直接送走。   她后退了一步,心虚的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脸上已经匆忙扯出了一个笑脸,飞快的转着脑筋准备现场编个借口,以期能撒个娇就能混过去。   定睛一瞧,坐在桌边正笑盈盈望着她的哪里是江珠和左央。   提到嗓子的心缓缓落回了肚子里,她笑嘻嘻的叫了一声,“二哥。”   丹朱迎了上来,拉着左云裳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哪里蹭的。怎么蹭的一身土,这袖子还给蹭破了。呀,怎么掌心也给破了。小祖宗,你这是摔在哪里了?”   左初一见自己宝贝妹妹这副狼狈模样,神色也有些心疼,说话仍是温和的,“你怎么在自家院子里还能摔着,快些上药,仔细别留了痕。”   他比左云裳大个几岁,面容与左云裳也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左二郎端的是一派温文尔雅,说话做事都是慢吞吞的,像棵清雅挺拔的嫩竹。怀明城中同龄的郎君都以与他结交为容,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城中倾心于左二郎的小姐们也不知有多少,这两年议亲的媒人都快把门踏破了。   左怜蝶从床幔里伸出一张污漆漆的脸,“云裳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月白姐,快帮我把这些洗了。我想回家。”   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左云裳,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猪。   左云裳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亲亲热热的搂着左怜蝶,“走什么呀,这不就是你家吗?跟亲姐姐还这么客气,留着跟我多说说话嘛。”   左怜蝶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让她这么一搂,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丹朱拿着帕子给左云裳擦拭手掌上沾了土的伤口,月白则将左初引到了屏风后去坐着。   左云裳换了衣裳,丹朱看着她两处手肘和胳膊腿上的大片青紫忍不住埋怨,“小姐,你怎么把自己给摔成这样了?这是从山上滚下来了吗?这下身上可好了,一块好皮都没了!”   屏风后听着这话的左初按不住起了身,自家妹妹什么性子,左初自然是清楚的,自小就爱满园子里乱窜活似个猴,关也关不住,三天两头的还爱出门转转。   只是往日再怎么转也没把自己转的受过伤,他一想到左云裳是为了那个从沙漠里救回来素昧平生的男子花了这般多的心思哄着左怜蝶一路跑出去就是为了见那男人一眼,为了这一眼还给自己搞得一身伤。   一时左初酸的简直要冒起泡来,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没看着她这么多天没见着哥哥跑去见他一眼。   那个住在景苑里的小子实在是讨厌的很,定然是他哄骗了左云裳。   短短片刻之间,左初脑子里已经将自己看过的听过的各种话本折子以及唱的戏都想了一遍。   越想越觉得左云裳就是话本和戏文里那种天真可爱不知世事的富家千金,景苑里住着的那个指定是心怀叵测的穷书生,不知道花言巧语如何骗了他的妹妹,就为了妹妹的嫁妆。   他甚至都能想到日后妹妹苦守破房看着这书生飞黄腾达带着美妾耀武扬威的回来只能日日泪洗面的样子了。 第12章   他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了计较。   一向温文尔雅的左二郎这会儿脸上百年一遇的有了狠色。   左云裳顾及的瞟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警告的瞪了丹朱一眼,“行了,就你话多。”   虽然二哥一向都是顺着她的,有什么事也都替她扛着,没跟父母告过她的状。   但这种丢脸的事情让丹朱这么喊出来,还真是怪挂不住脸的。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去爬那墙了。   丹朱小声嘟囔着,“大小姐敢往外跑。倒还怕人说。”   月白拿了帕子细细给左怜蝶擦干净的脸,“辛苦二小姐了,奴婢送您回去。”   左怜蝶欢天喜地的起了身就往外跑,“不用了不用了。自家里走着还能丢了吗?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还需要别人送。”   话音一落人便已经掀了帘子跑的没影了,活像晚一点就能被左云裳抓住生吞了似的。   这一下只剩下兄妹二人,左云裳换了衣物,挽起袖子让丹朱上药。   左初听闻她换好了衣物,方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看着左云裳手臂上大片的乌青,眼神一暗。   兄妹二人聊了几句,左初便也离开了。   左云裳一见人走了就又躺了回去,她摊在床榻上将腿搭在月白身上让月白上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觉得二哥刚才有点不对。”   月白有点好奇,“有什么不对的?”   左云裳摸了摸下巴,“感觉好像憋了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惹他不高兴了。”   就像左初了解自己的妹妹一样,左云裳自然也是了解自己亲哥的。   在她眼里左初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也就装给旁人看看,她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她觉得自己与左初的区别,无非一个是懒得装,一个是特别会装罢了。   左云裳松了发鬓在软枕上蹭了蹭,“算了,管他的呢。他可没吃过亏。月白你快派个人去给我娘送点糕点水果之类的,替我表表孝心。”   再这么关下去,她可真的要长蘑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左夫人才能消气。   接下来的两日,左云裳整日换着花样的在左夫人和左央那里刷存在感。平时见不着还好,一见面就是嘴上抹了蜜一般哄得两位眉开眼笑,动不动再卖卖可怜,说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多孤独无趣。   左央倒是一反常态,怎么都不不搭她这一茬,只当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反倒是左夫人私下里跟左云裳在一处,让她扯着袖子撒娇磨得忍不住松了口,解了她的禁足令,允许她每日可以出园子在家里转一转。   左云裳一解禁就兴冲冲的跑去了景苑。   景苑中老大一个园子竟然空无一人,左云裳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能找到叶裕衣。   她急得在叶裕衣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丹朱,月白,昨天我不是还让你们来看看他吗?他人呢?”   这两日她连提都不敢在左央面前再提沙漠了,一提左央脸色就特别难看。   连沙漠都不能提,自然也没办法提叶裕衣。   叶裕衣的身份按理来说,此时的她是绝对不该知道的。   前世她到接了赐婚的圣旨都是稀里糊涂搞不明白,入了东宫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她从沙漠里带出来的竟然是当朝太子。   按照前世的记忆,叶裕衣应该是在左家住了不少日子的,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赶出去。   只是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否知道叶裕衣的身份?   左云裳遍寻而不得的人,此时其实就在一墙之隔的香苑。   穿金带银一派富贵的小少爷带着一群家丁将人逼到了墙角,他上上下下将面前清瘦苍白的人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满是鄙夷,“喂,你叫什么名字?无名小辈给爷爷把名字报上来。”   那人立在墙根下,翠绿的柳树枝在头顶随风飘动,脸上落了斑驳的树影。   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分明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寒酸的青衫,却让左粟觉得他身上那寒酸的青衫不知为何倒像是比他这一身镶金带玉的还要贵气几分。   “让旁人报上名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左粟一扬下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乃是左家三郎,左粟。你又是什么人?出身何处?可读过书?”   他打量了一番叶裕衣,心说这小白脸看起来不像是寒门小户出来的,倒像是谁家的落难公子。   叶裕衣神色冷淡,“我只不过是一介闲人,名字不值一提。家境贫寒,没有什么余力读书。只识几个字罢了。不知左少爷到此有何贵干?”   左粟勾着唇角一笑,痞气四溢,“我说我是特意来探望你,你信吗?”   叶裕衣面无表情的以视线扫了一圈左粟身边围着的狗腿家丁,很显然并不相信。   左粟吊儿郎当的瞥了他一眼,“少给我装傻,我为什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他盯着叶裕衣那张俊俏脸蛋,越看越来气,舌头顶着牙齿舔了舔。   “行,那小爷我就提点提点你。你是我妹妹左云裳从沙漠里救出来的。但别以为凭着这个你就能得寸进尺了。你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叶裕衣皱眉,“左云裳?”   ‘我根本不认识她’,这七个字滚上喉咙,却停在了嘴边。   “没错。左云裳,我这妹妹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家里就没人不喜欢她。我伯父伯母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小就宠的厉害。怀明城里,她是头一份的不好惹。我们左家的千金绝对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肖想的,你小子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离我家女眷远一点。少打我妹妹的注意。”   左云裳心烦意乱的在景苑转来转去恨不得连地上的草都翻一遍看看有没有叶裕衣,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丹朱,月白,你们听听。这是不是有点什么声音,这闹什么呢?”   丹朱凝神听了听,她因为自幼习武,耳力要比左云裳好得多。   “我听到好像有三少爷的声音。”   左云裳叹了口气,“这小子肯定又在欺负人了。” 第13章   “欺负人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带我一个。太过分了。”左云裳双眸一亮,“走,丹朱,月白,咱们去瞧一瞧左粟又在作什么妖。他老大一个人了,怎么就是不学好呢。唉,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说也得拉一拉架,好好劝劝他。再说了,这会儿正是读书的时候,我这个做妹妹的可不能看着他荒废学业。”   丹朱和月白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劝架?怕不是看热闹外加拿翘课这个把柄敲诈勒索。   左云裳远远的一眼就从围在一起的家丁中看到了左粟那身鲜亮又招摇的宝蓝色长衫,“三哥!”   左粟凶狠的表情一僵,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侧家丁的表情。   这些家丁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家生子,自小跟他们一起长大。此时他们的表情都十分紧张还有点隐隐的畏惧。   看来不是他的错觉,能让家丁们露出这样表情的也只有家里那位姑奶奶了。   叶裕衣听着遥遥传来的声音,眸光一闪,有些不敢置信。   左粟警告的瞪了眼前的小白脸一眼,手上动作利落的将人扶着站好,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说道:“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威胁意味十足,像只炸毛的大公鸡。   左云裳一上前,家丁们就一窝蜂的散了开,露出最里面的叶裕衣和左粟二人。   “这日头三哥你不在学堂,跑这里做”   她盯着面前的那个人,脚下一时没刹住,直接撞在了左粟身上,嘴里剩下的半截话也惊地说不出来。   她与叶裕衣面面相觑,两人一时怔住相对无言。   左云裳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中见到叶裕衣,叶裕衣也同样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左云裳。   眼前的姑娘身披一袭妃色苏花锦对襟长裙,衣摆上大片的金线牡丹花绣样,一路走来身上环佩叮当作响,一朵红玉牡丹步摇簪在发鬓间愈发衬得她殊艳无双,端的是一派逼人的富贵明丽。   这般的富贵怎么会一个小贼能有,原来她竟是左家的大小姐。   上一次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擦破皮了,真是可恶。都怪你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要不是你吓我,我才不会出这种纰漏。”   “这地方平时有没有人来?要是等会儿有人来我就藏在你柜子里,黄黄你拦着他们一点,千万别让人发现我。我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完了。”   “你怎么尽说些废话,我要不是为了来见你。难道专门是为了练一练爬墙技术?你在这里住的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你身体怎么样了?”   “你现在看起来不错。行了,看着你健健康康的我也就放心了。黄黄,大哥我这几天一直挺担心你的。”   “当时你昏迷了,我怎么也背不动你,真是快吓死了,幸好他们找来了。对不起,其实我真不知道出沙漠的路。”   “我不能留太久。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身体。”   他先入为主因为她衣衫与丫鬟一般,信了她的满嘴胡话,以为她是小贼。   但仔细想想,就她这般手上没有半点茧子,连他都拽不动,爬个墙还会摔跤的身手,这得是个多失败的贼。   这种身手若是能在左家来去自如,左家那些护院和门房自也不必活了。   再想想她那一日的话,怕是左大小姐特意穿了丫鬟的衣物就为了跑来见他一面,因此而不能久留。   若她是左家的大小姐,左悉左央会说出那些话替她代为遮掩倒也正常。   毕竟世家女子多的还是要清誉的,左家的大小姐与他孤男寡女同行几日这般消息传出去,她的名声一定会受损。   一叶障目,叶裕衣摇了摇头,心中失笑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黄黄,你,”左云裳先开了口,她眯了眯眼抬头看向一旁的左粟,“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我三哥他欺负你了?”   自家的哥哥每个性子如何,她自然最是了解。   大哥左廷与她年龄差最大,早几年就离了府,她只记得大哥性情温和刚正,最是让人放心。   二哥左初温文尔雅长她几岁,稍稍成熟些,一般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喜欢阴着来。   三哥左粟只比她大了一岁,虽跟她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左府子嗣不丰,三伯对她视如己出,三哥也与她一道长大,这手足之情便是与亲兄妹也没什么区别了。   家里这三位兄长中,也就是三哥与她性情最为相似,一贯爱惹事。   小时候他们二人臭味相投,常常是有什么坏事都一起干,出了事一起挨打。也就是这两年三哥年纪渐长课业繁重,才渐渐不与她一道找猫逗狗了。   左粟一脸委屈的,“你说什么呢?三哥我是那等人吗?这么长的日子没见,你怎么上来就冤枉人。”   叶裕衣看着小姑娘皱起眉头,气鼓鼓的像个小炮仗一样瞪着比她高了一头的少年,“那这日头你不在学堂跑来香苑干什么?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回过头又将他浑身上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那目光让他想起东宫西苑养着的一只白虎,白虎生下小虎崽时总是在有人靠近时这般警觉又满怀担忧的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幼崽。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角落软了下去。   左云裳从他袖口上看到了一点灰色的墙灰,她看了看叶裕衣身后的灰色墙壁。   心下便越发肯定自己猜的没错,左粟一定是又在欺负人了。   太子殿下最是爱洁,平日里有一身的臭毛病,就是什么都没干也要早中晚换上三身衣物,怎么可能会自己去蹭墙。   怕不是刚才左粟动了手。   左粟结结巴巴的现编理由,“我,我,我今天夫子生病了。我早些下学,随便回家转转。然后偶然遇到了他。只是跟他聊了一聊。对,就是这样。”   他瞪了的看了一眼叶裕衣,声音凶狠略带威胁,“喂,你说话啊,是这样没错对吧?”   左云裳猛地一脚踩在了左粟的脚上。   左粟吃痛往后退了一步,单腿蹦跶了几下,不可置信的怒吼道:“左云裳你做什么?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你昏了头了是不是?连自己亲哥都下狠手?”   “他不是什么小白脸,他有名字的。”左云裳展颜一笑,“他叫黄黄,我亲自收的小弟,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三哥你也不行。”   叶裕衣神色一冷,“我不叫黄黄,也不是你的小弟谢谢。” 第14章   左粟干笑了几声,“原来如此。”   远远的传来一声怒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左云裳和左粟二人听着这声音俱是面色一僵,他们惊慌失措的对视了一眼,上一秒还趾高气昂的左云裳也迅速蔫了下去。   叶裕衣在一旁幽幽道:“左老爷来了。”   左粟抬头看着气势汹汹的来人面色发苦,“好了,这一下来了两个左老爷。云娘,这下你跟我都有好果子吃了。”   左家的二位老爷阴沉着脸,面色一个比一个不好看,一看就是很想给他们兄妹两个不少好果子。   左云裳并不太想跟左粟有难同当,她将锅甩给了左粟,“我今天看天气好出来在园子里随便转了转,结果看到三哥翘课欺负人。爹,三伯,你们快管管他。”   叶裕衣跟左央对视一眼,太子殿下神色冷淡,也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左央想着关于太子殿下的种种传闻又素来熟知自家熊孩子的本性,难免心中一慌。   “云娘,你不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里敷药,女孩子家怎么整日里到处瞎逛。”   不说左粟,就算左云裳,除了自家人。他还没见过同龄有哪个孩子能喜欢她……城中讨厌自家宝贝闺女的贵女们不少见,不讨厌的才少见。   自家宝贝闺女的本事,他一向是相信的。   左裕就远没有这般左央温柔了,他一脚踹在左粟身上,“臭小子,青天白日的你不去学堂又翘课欺负人。我和夫子可教过你欺负别人?”   最重要的是你欺负谁不好你欺负太子。   左粟被踹的身子一歪,“爹你不能光听云娘的一面之词。她就会瞎讲。”   左云裳开始瞎讲,“三哥说今天夫子病了,还说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左裕闻言更加生气,“你就这么咒你的恩师?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来人,去给我拿竹鞭,你现在就给我跪到祠堂去,六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左粟惊呆了,“这小白脸才是你亲儿子吧。我要告诉我娘你在外面养外室子!”   他转过头上上下下的看叶裕衣,仿佛要从叶裕衣的脸上看出一点‘外室子’的证据。   左裕让当即赏了左粟一巴掌,“我今天非得抽死你这个孽障不可!”   左央连忙伸手拉开左裕和左粟,想出声劝阻,却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犹豫着瞥了一眼叶裕衣,他想起自己在叶裕衣刚醒来时言之凿凿敷衍他的话,什么找到他时只有他一人,周围没有其他人,一眼都未曾见过还有个姑娘。   叶裕衣见了左云裳,他当日的谎言不攻自破,眼下也算是欺瞒于储君。   好了,这下在场的人算是都得罪了太子殿下。   左云裳闻言面露惊色,素日里她跟左粟没少做混账事,左粟是男孩子又是兄长,所以多半是他挨打。   但若是次次都是六十鞭的打法,左粟能活到现在,那非得是钢筋铁骨金刚不坏之身才对。   左粟怒视罪魁祸首,“你说,我哪里欺负你了!”   这罪魁祸首站在一旁倒是浑然与他无关一般,青衫上印着斑驳的树影,立在那里便是一派风姿俊秀。   他瞥了一眼左央和左裕,二人俱是知晓他身份的,此时触及他的目光都是心头一颤。   “欺负倒是谈不上。”   左粟精神一振,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叶裕衣,“爹,你听到没有?人家都说了我没有欺辱他!”   “不过是冒犯罢了。”   左粟闻声大怒就要发作,左裕想也不想的捂住了他的嘴,“当着我的面还敢放肆,今天这六十鞭你挨定了。”   左云裳站在叶裕衣身侧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给大哥一个面子,饶了他这六十鞭吧。”   叶裕衣让她扯得衣襟一歪,他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试图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拽出来。   “黄黄,你大人有大量。”她难得软下声音好声好气的像个小姑娘那样说话,声音娇滴滴的,“他冒犯你,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叶裕衣听着耳边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感觉耳后一热,皱眉低声说道:“你松手。”   难道她就不怕被左央看见吗?   光天化日之下跟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左云裳勾起唇角,“你答应我,我就松手。”   他抿了抿唇,不情愿道:“我答应你。”   她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那边左粟左裕左央已经闹成了一团,左粟梗着脖子跟左裕硬刚,左裕气得要抽他,左央拼命拉架。   叶裕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开口打断了三人,“只是冒犯而已,我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为此生气。左老爷如此责罚令郎倒令我汗颜。”   左裕惊疑不定,“当真并未生气?”   方才那样子可不像是不生气啊。   叶裕衣淡淡扫了一眼左云裳,颔首道:“自然。”   左裕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左云裳趁着左央左裕的注意力都在叶裕衣身上,凑到左粟身边小声说道:“三哥,快点跟黄黄道歉再道个谢。”   左粟没想到自己竟能逃过一劫,他面对叶裕衣只觉十分别扭。   他想破头也想不通这个小白脸到底为什么要替他说话,更是想不通自己的亲爹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白脸这样大动干戈。   不就是一个随便从路边捡回来的人吗?   但不管怎么说,这小白脸今天对他堪称以德报怨,的确是很够意思。   他侧身目光闪躲的对叶裕衣说道:“今日多谢你,这个人情我记着。但我说过的事情是不会改的!”   这左三郎跟他说过什么事来着?   叶裕衣想了想,大概是让他离自己的妹妹远一点,不[なつめ獨]要靠近左家的女眷,妄想攀龙附凤。   方才嘴里更是一口一个小白脸。   叶裕衣用余光瞧了瞧难得安生下来的‘小凤凰’,冷淡道:“放心,我绝无此意。”   两个家长各自把自己的熊孩子领了回去,左云裳临走时趁人不注意将一只藏在怀里的东西塞进了叶裕衣的手里,没来及再多说些什么。   她被按回了自己的小院里老老实实听了左央一下午苦口婆心的教导,临到晚上睡觉才把恨铁不成钢的左央送走。   “完了,”左云裳摊在床上,“听我爹地意思,我这一次说不定会被关上大半年的时间。连院门都不能出。不过真是奇怪,我爹去了便也就算了,怎么我三叔都去了。消息传得这么快,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们的。”   叶裕衣身份不同寻常,左央会在景苑留几个人暗中看着倒也正常,得了消息自然会赶过去护着叶裕衣。   但三叔来的也那么快肯定是另外有人告状。   丹朱撇了撇嘴,“还能有谁,自然是表小姐那边。我看见有个人躲在山石后面,那裙子和花样我一眼就看出来是表小姐身边的雪怡。丫鬟都在她当时肯定也在。雪颖的娘老子都在三老爷院子里当差,除了她还有谁会那么多嘴多舌。”   左云裳从床上一骨碌的爬起来,“你是说她当时看到左粟欺负人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丹朱摇头,“哪敢,那会儿老爷可盯着你呢。”   叶裕衣待人走了后才拿出那个左云裳塞给他的小包。   这是个藕色的荷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绣样十分精巧。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手里的荷包,像是拿着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药。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荷包里是什么呀? 第15章   难道熙州的风俗与京城不同?   还是说她竟对他抱着这等心思。   想到那个可能,叶裕衣稍稍褪去热度的耳朵又热了起来。   他心口有些难受,可这一次的难受与往常生病时的难受却又不同。   他垂眸喃喃自语道:“我看左廷明明是个温润的君子。怎么”   怎么后面的话,他却是说不出口了,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仿佛成了一种禁忌。   夜色深沉,一人鬼鬼祟祟的敲开了叶裕衣的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左家的大老爷左央。   叶裕衣拉开门,一手搭在门把上。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左央,眼神漠然中透着一点冷意,“原是一位稀客。”   左央挤出一脸笑容,“哪里的话,您折煞我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见到叶裕衣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他愈发心慌。暗恨那些作乱的逆贼怎么偏偏要在熙州的地界上动手,白白给他送来这么一位祖宗。   皇家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好沾的。   叶裕衣搭在门上的手却仍没有松开的意思,“左老爷是为何而来?”   左央想着京中那些传闻,背上已经有了汗,“您真是聪明人,我是为了今天的事情来给您赔罪的。”   叶裕衣被恭维了一句,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面上却没有笑意。   “左老爷何罪之有?贵府的左小姐让您教养的不错,恭顺俭良温柔娴静。我很是喜欢呢。”   果不其然,太子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欺瞒。   这人分明是笑着的,但怎么看着都变得更加可怕了。   被太子殿下喜欢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被太子殿下厌恶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世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但因着是嫡长子,一生下来就已经是太子。除了体弱多病让人经常担心太子会不会哪一日就薨了之外,样样皆是出色,才学品行都是举世赞誉。   左央因着有一个御前当差的大儿子知道的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多一点。传闻宫人大多十分畏惧太子,倒不是太子有什么不良的爱好。   只因他本人太过出色,对己对人都十分严苛。   一点微小的过失都可能被认为是对太子的不敬,一般对太子不敬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仅仅是宫人,传闻中有冒犯过太子的臣子与妃嫔,有的当场便被责罚。当场责罚倒还算好,   没有被当场责罚的人过了数年后可能仍被念念不忘的太子殿下寻到诸多错处一齐发作以至于抄家灭族。   左央的手一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罪臣,罪臣并非有意欺瞒于殿下。臣只得一女,难免娇惯了一点点。臣怕她性情莽撞冒犯了殿下才会隐瞒。臣对太子殿下绝无半点冒犯之心,请太子殿下宽恕。”   叶裕衣想着素日里左云裳的言行,看着左央不安地样子,心说左央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左云裳的亲爹。   “一点点?左老爷真是会说笑。”   他顿了顿,“罢了,念在你也是一片慈父之心,此事便先饶过你们。左老爷,请起吧。”   左央如蒙大赦,连声保证道:“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回去好好的教导管教她,绝不会让她再出现在您眼前冒犯您。”   叶裕衣神色一怔,“这”   他犹豫了一瞬才说了下去,“倒也不必。令媛虽莽撞了些,却也救了我一命。左老爷不必对她太过苛责。”   左央听闻此言,原本放了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小心的窥视着叶裕衣的脸色,试探道:“太子说的是。只是云娘年纪已经是不小了,我已为她相看了一门亲事。若我此时再不管教,日后岂不是要让他人耻笑我左家门风。”   叶裕衣抿了抿唇角,他垂下眼,眼底的笑意渐渐散了。   一时说不上为什么,心口竟如白日一般有些难受。   “是我多言了,”少年人的情绪变化如何能瞒得过左央这样的老男人,他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是一派热络的笑容,“这么晚上门叨扰太子已是不该。微臣这就告退。”   年少多情,他在心口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齐大非偶。   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   纵使是泼天的富贵,他也绝舍不得自家娇娇儿进宫受那份罪。   目送着左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叶裕衣合上门从袖中摸出了那个藕荷色的荷包。   他捏着荷包静立许久,闭上眼随手扔了出去。   左云裳躺在床上面色素白看着没什么精神,左夫人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恨恨道:“自家的女儿还不如一个外人。你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有什么事情要他这般大题小作,你又没有闯什么祸,不过是在自家园子里转了一转。”   左云裳披散着长发躺在床榻中,垂着头将下巴陷在锦被上,显得一张脸小小的,眉眼尚且带几分稚气却已经如同沾着露水只绽开了几片花瓣的花苞,青涩美丽又惹人怜爱。   她垂着眼,十足委屈乖巧的样子。   左夫人见左云裳不说话,一时更加心疼闺女。   她摸了摸左云裳漆黑的长发,“你爹这两日真是奇奇怪怪的,乖云娘,咱们不理他。家里你想怎么转就怎么转,他若再冲你发火,你让他来找我说。”   左云裳抬眼惊喜的看了一眼左夫人,一双眼重新变得亮晶晶的,“真的吗?”   左夫人见左云裳终于有了一点精神方才展颜一笑,“自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快些起来梳妆吧。”   左云裳撑起身子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她抱着左夫人肩膀蹭来蹭去的撒娇,“还是娘对我最好了。”   丹朱月白对视了一眼,眼中都生出了叹服之色。   丹朱低声凑过去说道:“咱们小姐装可怜的功夫可真是日益见长。”   月白摇了摇头,“对着小姐的那张脸,谁又忍心令她难过呢?”   左云裳送走了左夫人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带着丹朱月白直奔景苑而去。   她眼见着快走到景苑忽地停住了脚步,皱眉看着站在门口的一人,“那不是雪怡吗?” 第16章   丹朱笑嘻嘻的小声说道:“雪怡在这里,那表小姐肯定在里面。小姐,你们这是想到一处了。也不知道这小郎君哪里来这般大的魅力竟迷得你们都晕头转向的往他这里跑。”   月白窥着左云裳冷下来的脸色,连忙恨铁不成刚的拽了一下丹朱的衣袖让她噤声,“什么魅力不魅力的,这话不许再说了。小姐只是好心。”   立在景苑门口的姑娘穿一身浅蓝色的素裙,衣袖上绣着云纹,微微弓着腰,生了一双细细的小眼睛,看谁都有些怯懦不安的样子。   可便是这样的一个怯懦的像只小耗子似的丫鬟,当初将她堵在宫门前当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面抓着她趾高气昂的扇了七个耳光。   左云裳冷冷的看着那立在景苑门口的小丫鬟,眯了眯眼睛,眼底生出一点泪光又让她努力压了下去。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心中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丹朱月白极少见她动气,此时一齐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左云裳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轻声说道:“我回来到现在,这么多日还没见过柔妹妹。”   月白有些摸不准左云裳的心思,她小心的说道:“您刚回来那两日,夫人替您做主闭门谢客,发了话不让人来扰了您养伤。柔小姐,她可能是怕打扰小姐吧。”   丹朱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低声嘟囔,“连三小姐都来看了小姐了,府中也就是她没来。”   左云裳抬头快步向前走,几步走到景苑的大门前,才仿若忽然看到雪怡一般停了脚步。   “你是哪里的丫头?为什么见了我不行礼?”   雪怡抬头怯怯的看了一眼左云裳,她缩了缩肩膀,委屈的俯身对左云裳行了一礼,小声说道:“奴,奴是表小姐的丫鬟雪怡。我们分明见过不少次的。大小姐您忘了吗?”   “哦,”左云裳点了点头,她侧头问一旁的丹朱,“表小姐的丫鬟雪怡。我怎么记得表小姐当初入府的时候身边没有带人。丹朱,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丹朱笑嘻嘻道:“大小姐没记错,当初表小姐入府时除了一身丧服,旁的什么都没有了。别说带人,就是多的一件衣服都没有。您忘了?这雪怡是咱们府中的家生子,以前在咱们院里做些洒扫的粗活。今非昔比呀,人家现在可是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了。”   雪怡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这位祖宗,她垂着头缩着肩膀不说话,背在身后的手却恨得抠进了掌心。   自从做了表小姐的丫鬟,她走在哪里别人都要讨好奉承她一二。哪怕是府中的主子们也大多都看在表小姐的面子上给她点脸面,偏偏让左云裳这样当众揭了短。   “原是咱们府中的家生子,”左云裳扬了扬下巴,“丹朱月白你来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丹朱与月白一时惊住了,她们看出左云裳似乎是生了气却没想到这气会这般大。   虽然丹朱一直看不惯表小姐连带着她的几个丫鬟,但表小姐却惯会哄小姐开心,谁不知道当初表小姐魏淑柔父母双亡入府时就是小可怜一个。   左夫人虽有心照拂,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闺女,那好便也好的没那么上心。   魏淑柔住在左府中衣食用度不能说不好。但到底不及左家真正的两位小姐,比左云裳那更是差得远了。   底下的丫鬟婆子小厮便存心处处怠慢,还是魏淑柔在左大小姐面前哭了一场,让左大小姐发了火狠狠的收拾了一番那些奴仆,又将自己的东西原样分了一半给魏淑柔送去,闹了一场‘我有的,妹妹都要有’。   自此魏淑柔在左府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起来。   左云裳便是拿了左怜蝶出气都比拿魏淑柔出气可能性大一点。   难不成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左云裳看了一眼丹朱月白,“愣着做什么?难道丹朱月白你也不听我的话,想重新学学规矩?”   丹朱回过神来时,月白已经抓住了雪怡让她抬起脸,她二话不说上前对着雪怡就扇了两个耳光。   两巴掌下去,雪怡哭出了声。   左云裳面上露了笑意,她含笑站在一旁点头,“我不说停就不许停。”   魏淑柔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她面上又惊又怒,却仍忍着气,软声道:“阿姐来了。这是在做什么?”   左云裳视线穿过魏淑柔的肩头,她大大方方的与叶裕衣对视,展颜一笑,笑容十足灿烂。   “柔妹妹的丫鬟不懂规矩,她毕竟时我左府的家生子,从前也伺候过我。我替妹妹教教她规矩罢了。怎么,不可以吗?”   这话虽是对着魏淑柔说的,她目光却落在叶裕衣身上。   果不其然看到他皱起了眉头,那表情跟当初在东宫时一模一样。   眼神失望,神色冷淡,仿佛在看一个顽劣不懂事的孩子。   是了,她是堂堂的左家大小姐,熙州谁不知道她左云裳张扬跋扈。   上一世她入了东宫,京中的贵女们耻笑她出身乡下,不知礼数傲慢蛮横,拿她当笑话讲着听。   纵使她是太子妃,在宫中不但要受太后的气,受宫妃的气,就连那些女官与大太监们也对她处处怠慢。   她动手教训一下自己殿中的宫人都要被太子斥责。   他总是这般对她皱着眉头,说她不成体统。   可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半点苦都吃不了,半点气都忍不了的人。   “阿姐!”魏淑柔跺了一下脚,她伸手去抓左云裳,想拽着她的手臂撒个娇,不料伸出的手却让人躲了开。   左云裳退了两步,离魏淑柔拉开了距离,仿佛怕沾上什么垃圾似的,“别动手动脚的。你多大的人了。”   魏淑柔眼见着雪怡已经让丹朱月白打得脸都肿了起来,本就细小的眼睛这下连条缝都要没有了。   她只觉得那些巴掌好似重重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时脸色变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左云裳,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17章   “哦,有意思。”她挑了挑眉梢,不以为然道:“来给我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们两个快松开雪怡,呜呜呜呜呜,”魏淑柔上一秒还气得暴跳如雷,下一秒清醒过来就意识到自己绝不能跟左云裳硬来。   左云裳一贯是吃软不吃硬,她本就无依无靠,若是再惹恼了左云裳以后的日子怕是没有如今好过。   魏淑柔一时哭得梨花带雨,猛地扑上前抱住雪怡挡在丹朱面前,“左姐姐,你看我不顺眼打我就是了。只要别牵扯旁人,我都是认的。我也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你,总归都是妹妹的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二话不说就直接跪在了左云裳面前,抱着她的大腿也哭了起来,不知道的看她这架势还以为是嚎丧,“大小姐,你饶了我们小姐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们小姐与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她这一回吧。”   雪颖比魏淑柔年纪大三四岁,看起来比旁的丫鬟都漂亮些。   一身本该朴素的丫鬟衣裙让她改了腰身,愈发显得腰身纤细,胸前波涛汹涌。   这般哭起来,嗓子比魏淑柔还亮,只怕多哭一会儿左府上下就没人不知道了左云裳欺负人了。按着她这个哭得惨痛程度,还非得是要人命的那种欺负法才成。   丹朱迟疑的看了一眼左云裳。   虽然从小到大她没少帮左云裳跟人打架,但这般还没挨一下就哭得如此可怜开始求饶的人的确是第一次遇上。   左云裳面上笑盈盈的,“瞧柔妹妹这话说的。”   她对月白和丹朱抬了抬手,让她们放开雪怡,自己缓步走上前。   魏淑柔心里一松,以为左云裳这又是一见她掉眼泪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了。   她放开了怀里的雪怡,上前想再跟左云裳哭一哭,   让她好好哄一哄自己,乘此机会她还能再要两匹前阵子她看上的云消锦。她捏了捏手指,不成,只要两匹云消锦太便宜左云裳了,怎么说也得再加一根翡翠步摇才行。   她用余光扫了扫从左云裳发鬓中插着的那根红玉牡丹花簪,心头微微发痒。   没想到左云裳走到她身边,二话不说一伸手竟是一耳光端端正正的扇在了她左脸上,打得十分响亮。   “既然你非要代替她受过,这么爱护自己的丫鬟。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好违背你的心愿。”   左云裳打完人嫌恶的将手在她胸前的衣服上擦了擦,“既然敷了粉又涂了胭脂就不要哭了。害我沾了一手的泥水,真恶心。”   魏淑柔让这一耳光打得头晕脑胀,她偏着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骗人的吧。   左云裳居然会打她?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最心软了。   只要自己掉两滴眼泪就会答应所有要求。   “你说不出我怎么欺负你了,那我就告诉你。我怎么欺负你了。”左云裳面对面站在魏淑柔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你进府时只有一身丧服。”   她一把抽了魏淑柔头顶上的双蝶碧色翡翠簪子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簪子是我送你的。”   魏淑柔见着簪子在地上摔成了四分五裂尖叫了一声,她抬手就想扇左云裳,双眼通红,“左云裳,你疯了是不是?!这是碧玉簪子,一根五百两银!”   左云裳有多年的惹事经验,一见魏淑柔抬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上前一步攥住了魏淑柔抬起的手臂,另一只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五百两银算什么,本小姐送给你的东西,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拿回来。”   丹朱月白此时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护在左云裳周围。   雪怡站在一旁捂着红肿的脸不敢说话。   雪颖眼见着左云裳动了真火,左右掂量了一番便只是哭,再不敢上前一步,甚至还悄悄往后躲了躲。   魏淑柔被打了个左右对称的巴掌印,她扭动挣扎着就想跑,却被丹朱月白左右架住只能站在原地。   “阿姐,我叫了你那么久的阿姐。你这么对我,良心就不会痛吗?”   这本就是左家的家事,叶裕衣只觉自己正好撞上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他进退两难站了许久,此刻终于看不过去出了声,“左小姐,亲姐妹之间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太子殿下长了这么多年,没少看宫妃们笑嘻嘻的互相阴阳怪气,朝臣们唇枪舌剑。他的兄弟们倒也未见得就个个和睦,偶尔也有争吵的时候。   皇子们即便是争吵也多少有些顾忌,太子殿下当真第一次见到这般二话不说上来就直接摆明车马‘老娘就是来欺负人’的。   “这声阿姐,我当不起。”左云裳掐着魏淑柔的下巴逼她抬头,她对着叶裕衣展颜一笑,挑衅意味十足,“亲姐妹?我可没有姓魏的亲姐妹。”   她取下了魏淑柔耳朵上挂着的粉色翡翠金流苏耳坠,扔在地上一脚上去踩的四分五裂,“这耳坠也是我从金相斋买来送你的。”   她用力拽下魏淑柔腰间挂着的琥珀璎珞禁步扔给了丹朱,“这是你从我妆匣中自己拿的。”   魏淑柔身上挂着的但凡能上台面的东西都让左云裳一样样的摘了下来,或者当场摔了,或拿了回去。   这一番下来魏淑柔衣衫凌乱披头散发,面上的脂粉让泪水混在了一起往下落。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分楚楚可怜的风姿都没有了,活似个疯婆子。   叶裕衣见此场景眉心紧皱,今日魏淑柔上门搭话时说是‘阿姐惦念小公子不便前来,我替阿姐来问问小公子可有什么需要的?’   他以为魏淑柔当真是左云裳的幼妹是受左云裳所托而来,见她年幼又一口一个阿姐,便让她进了院子。   此时他觉出一点蹊跷来,昨日左央口口声声说只得左云裳一个女儿因而娇惯了些。   这姑娘并非左云裳的同胞姐妹又非同姓却住在左府,身上的衣物首饰乃至丫鬟看起来却与左家娇惯的大小姐相比也不逊色,此时听着左云裳的话她这些东西竟然全都是左云裳所赠。   他想起在沙漠中左云裳一而再再而三的解衣赠食予他,一时心头复杂起来。   以左云裳的性子,即便是陌生人得了她的青眼,她都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分一半给他。那么她从前会如此厚待他人简直不要太正常了,此女从前必定深为左云裳所喜爱。   喜爱是真的喜爱,不喜爱了便也是当真无情。   这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左云裳如此勃然大怒?   左云裳拍了拍魏淑柔的腰身,替她将衣服上的褶皱抹平,“你身上这条裙子是我给你的料子,让我的绣娘替你裁的,今天便先给你留着。别让我再遇上你。”   “下一次再让我遇上你,可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这些年你从我那里拿的东西,收的银子,要的首饰。”左云裳压低声音,掐着魏淑柔的脸笑盈盈的问道:“你说,我要折你几根手指才够还?” 第18章   左云裳盯着眼前这张哭得凄惨的脸,想到的却是临死之际,站在她床前那位身穿正红色宫装头戴凤簪的佳人。   前世她愧对很多人,但她从没有愧对过魏淑柔。   但凡她有的便能分魏淑柔一半。即便她没有的东西,只要魏淑柔开了口,她便会去寻来送给她。   可惜魏淑柔要她给的一半还嫌不够,迫不及待地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吞之入腹。   这个她眼里的好妹妹把她当作棋子,在掌心中肆意摆布欺瞒利用,一旦没用就弃之如敝屣。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恨得咬牙切齿却根本没办法爬起来打人。   让魏淑柔顺心如意的得到了一切,最后还看了她一把笑话。   只要稍微想一想前世,左云裳就感觉万分憋屈。   回过神来再看一眼此时魏淑柔狼狈的模样,她只觉心头一口憋着的恶气都散去了。   “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左粟远远的就听到景苑的方向传来哭声心里就是一慌,此时走到近前看到这般场景,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魏淑柔看他仿佛看到了救星,哭哭啼啼的挣扎起来就要往左粟身上扑,“三哥,云娘,云娘她,呜呜呜呜。”   一句话什么都没说清楚,但那声三哥叫的娇柔又充满依赖,听得左粟心头一颤。   其实此时魏淑柔也不必说什么了,只要有眼睛的人看一眼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很明显,左云裳是在欺负人,而且她本人一点也没想藏着掖着。   左粟走上前,面上不忍,“云娘,你干什么这样对待柔娘。从前你们一贯最要好,大家都是自家妹妹。快放了她吧。柔娘性情柔弱与你不同,怎么能经得住这般磋磨。”   听他口气倒有几分替魏淑柔撑腰的质问的意思。   左云裳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这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双眼好似含着微风拂过湖面时最亮的一段波光。   她神色无辜,“磋磨?我哪里磋磨她了?三哥你不要乱说话冤枉好人。”   说着这话,她脚下还辗了碾玉石的碎屑。   丹朱月白见左粟上前便松了手,魏淑柔抱着左粟的胳膊柔柔的哭泣,“三哥,呜呜呜,云娘她欺负人。”   左粟放软了口气,“柔娘都哭成这样了。云娘你不要闹了。”   左云裳点头,“所以你是信她不信我咯。”   她作势也要哭起来,“看来你心中只有这一位妹妹是不是?好,从此你就不是我哥了!”   左粟顿觉头疼,他手足无措的看了看身边的魏淑柔再看一眼左云裳,竟不知到底该哄哪一个好。   他心中暗暗悔恨,自己做什么要来瞧这一眼。   左云裳以袖掩面哭了起来,一时两面都是哭声,倒像是比着谁哭得更惨似的。   叶裕衣站的位置好,正巧能瞧见宽袖后左云裳面无表情的脸,她触及到他的目光甚至还心情颇为不错的对他笑了笑。   想来想去,左粟还是推开了魏淑柔,低声下气凑上前跟她赔不是,“云娘,你听我解释。哥没那个意思,真的。咱们一起长大的,你可不能说不要哥哥就不要哥哥了。”   左云裳的哭声一停,移了袖子露出一张笑脸,脸上哪有半点泪水。   魏淑柔看左粟这副样子仍不死心,哭着伸手捏着他的袖子试图告状,“三哥,云娘她”   左粟连忙抽出袖子离她站得远了一些,打断她的话说道:“云娘这般生气,一定是你的不对。”   他对上魏淑柔的泪眼,又有几分不忍的补充道:“快些跟云娘道歉吧。”   魏淑柔咬碎了一口银牙,简直气得要吐出血来。   道歉?她一开始就道歉了,可左云裳这一次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叶裕衣看了个全程,惊叹于左粟的滑跪速度之快。   他咳嗽了一声,看着那条来景苑的路幽幽的提醒道:“左老爷又来了。”   今天这小破院子未免也太热闹了。   他瞥了一眼左云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这个人的地方就会有鸡飞狗跳。   左央一见到叶裕衣顿觉额上生汗,他硬着头皮先瞪了一眼左粟,柔声问哭泣的魏淑柔,“柔娘,这是怎么了?”   魏淑柔也不言语,只是垂头哭泣。   左央看向左云裳,“这一次是你做的,还是你哥做的?”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这一次并不是我们做的。”   她指向一旁被打得面目红肿的雪怡,一本正经道:“是这小丫鬟起的头。”   左央看了一眼丫鬟再看一眼魏淑柔,心说难道是主仆生了嫌隙互相厮打?   雪怡触及左央的目光惊恐摇头,“呜呜呜,不是我,我没打表小姐。”   左云裳恍然大悟,一拍手,“我记起来了。”   她伸手指着门口的树,“柔娘是眼睛不好撞在树上所以疼哭了。”   左央要是信了她这鬼话,那非得是脑子不好才行。   他恼怒道:“你好好说话!”   左云裳点了点头,她神色严肃,抬手指向一旁的叶裕衣,“事情是在景苑出的,自然是他做的。”   反正她爹不敢招惹叶裕衣,别说不是叶裕衣做的,就算是他做的也没问题。   承认不可能会承认的,只管瞎扯就是了,扯到谁算谁倒霉。   叶裕衣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自己的姓名,他眉心微皱冷眼看着左云裳,“左小姐这话说的倒是有趣。”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左央,“在景苑门前出的事便要算我的,那在左家出的事不知又要该算谁的?”   左央额上的冷汗淌了下来,低声斥责左云裳,“不要瞎说。”   左云裳委屈道:“既然不让我说,爹还问我做什么。”   左央刮了一眼自家的两个小兔崽子,“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就没好事,都去祠堂给我跪着!今天不说清楚,你们就给我一直跪着。”   左粟万分委屈,“我不过是路过,只比大伯你早来片刻而已。凭什么也要去跪着?”   左央不信他的鬼话,冷冷道:“杀人时只要在场的都可能是嫌犯,嫌犯往往却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左粟眼睛一转瞟向一侧看热闹的叶裕衣,“那凭什么他不用去祠堂跪着?他可比我来的早,我看他比我还清楚发生了什么。我要去祠堂跪着,他也该一并跟着去才是!大伯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他眼神又落在左云裳身上,云娘上一次为了这小白脸踩了他一脚,这一次又是在景苑门口动手揍了魏淑柔。   女孩子之间闹成这样总要有点由头,争风吃醋这种事虽然从前没有发生在云娘身上,但说不准现在就发生了。   旁的女孩争风吃醋,最多也就是暗暗妒恨,使点手腕。   直接上手揍人倒是很附和云娘的性子,被她喜欢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左央有心想堵上左粟这张胡乱攀扯的臭嘴,可他偏生嚷个没完,还当场耍起了无赖。   他只能硬着头皮不报什么希望的也一并对叶裕衣问了一句,“小公子愿意去祠堂吗?我只是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而已。”   后面那句补充显得尤为小心翼翼和卑微。   左粟嘴里仍嚷嚷道:“今日这事情皆因他而起。谁都能不去,他也一定要去说清楚。柔娘云娘都往他这景苑跑了不少次,没得让一个外男坏了她们的名声。”   叶裕衣抿了抿唇,眸光越发冷了。   左云裳抬眸看了叶裕衣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情绪。   正午的阳光落在少女的眼上,卷翘的长睫在眼下投下影。少女不笑也不闹时,靡丽的轮廓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感,仿佛突然间就有了距离。   “黄黄你不愿意去,可是当真与我这好妹妹有什么首尾?”   上一世叶裕衣那块玉佩不亲手交给她,倒是愿意交给魏淑柔。这一次又让她撞上了魏淑柔跑来见他。   这两人的关系,她竟不知何时如此之好了。   左小姐因此而有些不太高兴。   叶裕衣与她静静对视了半响,忽地露出个冷笑,“左小姐盛情,岂有推拒之理。”   他倒要看看左云裳这一次会被如何惩罚,待一会儿挨了打是不是还能如此。   魏淑柔还在哭,只是这一次哭得对象换成了左央。她哭得越惨,左央的脸色就越难看。   左家的祠堂修的不错,左云裳一进门就熟门熟路的从一旁拖出一个跪的已经发旧的软垫,二话不说直直地跪在了牌位前。   左粟不愿意跪,若是当真是他做的便也罢了,哪怕跟他有点关系也会认了。   可这一次他不过是路过而已!   奈何怎么解释左央狼来了地事情遇到的多了,此时无论他怎么说都不信。   魏淑柔记恨他方才没有替自己说话,此时只管哭,半句话也不肯帮他跟左央讲清楚。   左央第一个先问了左云裳,“今日发生了什么?云娘,你又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事情要跟爹说吗?”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他脸色难看极了,对左云裳说话的口气仍称不上严厉。   魏淑柔看在眼里,只觉的心头又酸又痛。   凭什么?   左云裳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这么多她得不到的东西。   出类拔萃的美貌,富贵的家世,父母双全且恩爱,上面的哥哥们一个个的也都喜欢她,全家人都宠着她纵着她。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的想融入,做了多少事情试图去讨好他们。即便他们喊她柔妹妹,喊她柔娘,但她一跟左云裳放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做了什么来着,嗯,”她似乎突然失忆一般苦恼的低下头皱眉思索了良久,一本正经道:“糟了,我忘了。”   叶裕衣没忍住,抽动一下嘴角,眼里染上一点笑意。   魏淑柔失控的尖声哭道:“你敢做便不敢认了吗?大伯,她打我!我脸上现在都还在痛。”   她扬起脸颊给左央展示脸上两个清清楚楚的红印子,左右对称,还微微有些红肿。   左央脸色难看,斥责道:“云娘,你这一次太过分了。女孩子怎么能动手打人,打得还是自家姐妹。”   左云裳点了点头,“那不是自家姐妹便可以打了吗?”   左央肝火烧的更旺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要胡说,不管什么人都不能动手。打人你总要有个缘由,为了什么你这样打你柔妹妹?” 第19章   魏淑柔哭哭啼啼的跟左央告状,“大舅,云娘她把我的东西全摔了,方才还威胁我说要折了我的手指。”   景苑前那一地的玉石金银碎屑,魏淑柔披头散发行容狼狈的样子。   左央自然是早都看到了,他叹了口气,垂死挣扎着问了一句,“云娘,这是真的吗?”   左云裳动了动换了个方向跪,面朝左央与魏淑柔摇了摇头,“自然不是真的。”   没等左央松一口气,她就认真的补充道:“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的,件件都有来处依凭。我不过处置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有什么要紧的。”   魏淑柔掩面痛哭,“这左府我是待不下去了。云娘这般欺辱我,三哥只管看着。若我娘泉下有知,呜呜呜呜呜,没娘的孩子果真就是棵草。”   左粟听着魏淑柔这一哭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委屈分辨道:“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左央气急,他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的左粟,“还不赶紧的跪下!”   左粟委委屈屈的在左云裳身边跪下。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雪怡雪颖与丹朱月白四个丫鬟,口还没开,这四人触及他的目光就齐齐地垂头后退了一步。   眼下左云裳分明已经记恨上了魏淑柔,即便这一次左央惩罚了左云裳。   但左云裳总归是左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日后魏淑柔没了左云裳地护佑还被她惦记上,表小姐的日子肯定不会有从前那般富贵好过。   雪怡雪颖心下都已经有了换主子找新出路的念头,自然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得罪左云裳,   丹朱月白也不敢替左云裳开口分辩,此时贸然开口只能撞在左央的气头上。   左粟眼见着左央已经让人去拿了鞭子,只能惊慌的把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叶裕衣,“大伯,您不信我,总该信他吧?喂,你不是全都看见了吗?大哥,你赶紧说句话啊!”   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那鞭子拿来绝对不是给左小姐用的,此时除了用在他身上,绝对没有第二个用处。   他疯狂的对叶裕衣挤眉弄眼,满脸祈求,只差头上写一行大字‘大哥救我狗命’!   叶裕衣冷淡的瞥了左粟一眼,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   若是那个素来无法无天的小凤凰低头对他面露祈求,亦或者,他眼前浮现出沙漠中小姑娘双目垂泪,白玉似的面颊染上浅浅的绯色,哭腔尾音绵软的场景。   其实,帮她说话,劝一劝左央不要责罚于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算是报了她在沙漠里的恩情好了。【公/众/号:xnttaa】   他侧眸去看左云裳,却发现那人始终连目光都未往他这里扫一眼,好似忘了他这个人一般。   别说因此而害怕垂泪,面露悔色,那姑娘甚至跪的十分气定神闲的问左央,“爹,今日打几鞭?”   叶裕衣盯着小姑娘眼尾挑起的那一点弧度,看起来漫不经心又颇有几分傲慢,坏的光明正大磊磊落落。   明亮的阳光为跪在蒲团上的少女镀上一层暖暖的辉,她腰背笔直,线条却曼妙,长裙逶迤铺在地上,衣摆上大朵的杜鹃花却不及她的容色艳丽。   任性莽撞,傲慢张扬,她缺点多得数不清,根本不像是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名门淑女。但这些本该是缺点的词语放在她身上却意外的合适又不让人讨厌。   叶裕衣的心在胸口中不怎么安稳的跳了两下。   他慌乱的移开视线,面上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是耳后又一点点红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但没有教好你,还带着你欺负人。二十鞭以示惩戒。”左央咬着牙,他瞪了她一眼,“还有你,不要想着这么就算了。你若是不给柔娘道歉求得她的原谅,便给我一直跪在这里吧!”   叶裕衣惊诧的瞥了一眼左央,算是明白了左粟为何会如此惊慌,左云裳眉眼间的漫不经心的底气是从那里来的了。   主犯道歉罚跪,从犯二十鞭,左央的‘一点点娇惯’当真不同凡响。   左云裳瞥了一眼还是哭哭啼啼的魏淑柔,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天真又明媚,好看的紧。   仿佛无声的在说,‘你瞧我就算抢了你的东西,扇了你两巴掌,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道歉是不可能道的,跪便跪着吧。   跪不了多久她娘就一定会心疼的把她放出去。   左粟让魏淑柔告了这么一状,眼见着打是挨定了。   他伸手抱住左央的大腿,扯着裤子说道:“此事并非云娘与我的过错,柔娘她也有错。大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她欺辱了云娘。云娘往日待她那般好,今日怎么会动了气?”   既然逃不过,那大家都得一起下水才行。   左粟开始随意发挥,声情并茂的告起状,“我眼睁睁的看到了,柔娘她不但骂了云娘,还推了云娘几下。云娘不过是忍无可忍方才愤然反击。那小丫鬟挨打是因为她对云娘不敬,柔娘不但不制止,反倒袒护自己的丫鬟。为了一个丫鬟对云娘口出恶言。不止如此,我还亲眼见着柔娘纠缠这小白脸,云娘与我看不下去才制止了她一二,便招来她如此报复。   大伯,你若是不惩罚柔娘,反倒惩戒我与云娘,日后我左家的家风可就让柔娘辱没了!”   左央试图将腿抽出来,他皱着眉头,虽明知道左粟多半是在胡扯,仍因着他的话生出一些不解。   素日左云裳最疼的莫过于魏淑柔这个表妹,就连左怜蝶这样的自家姐妹相比之下都要往后放一放。   今日闹成这般情形,他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虽一贯莽撞了些,却是没有半点坏心的人。   会不会当真是魏淑柔冒犯了她……她又不愿以口舌争利。   这件事的确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魏淑柔怎么也没想到左粟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境地,她哭哭啼啼的说道:“你胡说。呜呜呜,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云娘整日往景苑跑。”   左粟一想到自己要挨的鞭子,一时恶从胆边生,“血口喷人?怎么就是血口喷人了,你这怎么敢做不敢认。”   他想了想,现场编了点细节,“大伯,她方才指着的鼻子骂云娘‘粗俗无礼,没有家教’,还说我们二人是小王八蛋。她这就是想骂你是王八!她还说从没把云娘当作姐妹,云娘在她眼里还不及她那丫鬟的一根指头。”   左央对着左云裳问道:“可有此事?”   “自然,”左云裳迟疑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难辨的叶裕衣,有些摸不透他会不会拆台,“没错。”   魏淑柔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雪怡雪颖缩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她知道自己的两个丫鬟这下是一个都指望不上了,丹朱月白更是不用想。   此时屋里能帮她的人唯有那个左云裳捡回来的穷小子,只有他能作证左粟是在胡言乱语,自己根本没有做那些事。   但这穷小子是左云裳救回来的,他难保不会也偏心左云裳。   魏淑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脚下微微一动靠近了叶裕衣一些,她身形晃了晃,便要倒在叶裕衣的身上。   叶裕衣侧了一步,冷眼看着这突然凑过来的人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魏淑柔心中恼火,但仍不死心。她就不信了左云裳那种性子会比她讨男人喜欢。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角度完美,恰好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素白小脸,眼角滑下一串眼泪。恰如临风微颤的一朵娇嫩的花朵,说不出的凄美可怜。   “小公子,你能扶我一把吗?”   叶裕衣没有丝毫犹豫,“不能。”   魏淑柔的心思手段跟宫中的诸妃一比就是小儿科,那种自以为聪明,暗含勾引的姿态令他心中厌烦至极。   魏淑柔被他如此冷淡的拒绝只觉丢脸,伏在地上哀哀的哭了起来,肩头起伏实在可怜又脆弱,倒显得叶裕衣格外冷漠不近人情。   左云裳在一旁阴阳怪气,“爹,你看柔妹妹平地都能把自己摔哭了,这么容易伤心痛哭。她哭的伤心实在不能怪我们。”   左粟添油加醋道:“柔妹妹,别哭了。你要努力自己站起来。”   左央一个头两个大,此事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偏偏在场的人不是左云裳的一边,就是魏淑柔的一边。   两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他责罚自己的亲闺女他舍不得,但若是责罚寄人篱下的魏淑柔,又难免显得他偏心欺负孤女。   他思来想去,只好对叶裕衣问道:“此事究竟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以你之见,她们二人该如何处置?”   “以我之见,”左云裳眼巴巴的望着他,双眸亮晶晶的让人难以拒绝,“左小姐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自当受些管教责罚。”   左云裳咬了牙,那双眼却更亮了。地上趴着的魏淑柔哭声渐消,情意绵绵的望了他一眼。   叶裕衣知道左小姐怕是记恨上了自己,顿了顿,补了一句,“但事出有因,柔小姐也该领了责罚。二人便一视同仁吧。”   魏淑柔又哭起来了,左云裳虽有些不爽自己还要受罚,但看着魏淑柔的惨样,幸灾乐祸的心远远超出了那一点不爽。   左央点了点头,“也是,那便如此。你们姐妹二人若肯互相道歉原谅对方,这事便算过去了。”   二人都不愿先道歉,于是一个跪了祠堂,一个跪了佛堂。   这一跪就是两日,左央身边的长随江伯弓着腰垂首问跪在蒲团上的姑娘,“大小姐,您不想出去吗?”   左粟在一旁气息奄奄的抢答,“你别问她,你问问我。我想,我特别想!”   左云裳仰头看着祖宗牌位,摇了摇头,“不想。此处安静十分适合修心。我多见见祖宗也挺好。”   左粟叹了口气,心说祖宗们这十来年见得最多的怕就是你和我了。   江伯面露难色,眼带怜惜,“大小姐您这是何苦呢?只要跟表小姐道个歉,这事情不就过去了吗?老爷这两日觉都睡不好,虽没来见你,但也日日都让我来问。”   这觉睡不好很大的原因在于左夫人夜夜都要闹,若再不放左云裳出去,左老爷和左夫人肯定要先倒一个。   左云裳叹了口气,“您说我爹这又是何苦呢?”   倒是坚定的不肯道歉了。   江伯无奈的退了下去,怎么也想不通两日滴水未沾,左云裳怎么竟还能坚持。   这一次大小姐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倔强一些。   祠堂的门一合上,左云裳就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她看向一旁的长案,“人走了出来吧。”   她顺手从供案上拿了个苹果咔哧咔哧的吃了起来。   一人从长桌下爬了出来,不是别人,竟是叶裕衣。   左粟跟着从蒲团上起身,皱眉看着这小白脸,“你来做什么?”   叶裕衣将怀中藏着的两张饼放在桌上,神色冷淡,“怕你们饿死。”   他侧眸瞥了一眼正咔哧咔哧吃着苹果的左云裳,“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虽觉得她这性子实在该管教管教,但昨日回去却是彻夜难眠,心生后悔。   今日来一看,她果然不肯先低头,只是神色倒比他所担忧的要好得多,看着仍是精力充沛的,根本不像是来受罚的。   这祠堂外看守的人简直像个瞎子,她恐怕昨日根本就没跪多长时间。 第20章   “哪里的话,这些供品实在不算好吃。”左云裳抢先左粟一步伸手接了那纸包,抽了抽鼻子,自问自答道:“城外百香斋的鸡肉饼的确不错。黄黄你很会吃啊。”   左粟在一旁瞧着眼馋,“给我也来一张。”   叶裕衣漠然道:“左小姐有个好鼻子。”   左云裳面上露出笑来,她笑盈盈的望着叶裕衣,一对上她的笑容叶裕衣没来由的有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黄黄,你专门来给我送吃的怕我饿着了,怎么这么担心我啊?”   她拍掉左粟伸过来的爪子,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这可是黄黄送我的,去去去,没你的份。”   左粟恼怒道:“左云裳,我可是你亲三哥。一张饼你都不给我,以后还想不想要我帮你买东西了。”   左云裳将饼藏在身后,“这哪里是张饼,你不懂。这是黄黄待我的情意。”   左小姐嘴里跟左粟说着话,余光却不时扫一眼叶裕衣。   果不其然窥见他神色阴沉,看她的目光也愈发冰冷。   这就很快乐,惹太子殿下生气什么的,果真有趣!   左粟真不知道自己是几辈子福气才能得来这样一个好妹妹。   他有心训左云裳几句,但又顾忌着一旁的小白脸,不肯让外人看了笑话。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怎么让左云裳闭嘴,左粟气得脸都红了。   一旁听着的人耳朵上也红了个透,叶裕衣冷声道:“我没有担心你,左小姐,你这般说话可想过自己的名节?”   他看着她手里的饼补充了一句,“这饼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重,几乎算是指着左云裳的鼻子说她不知羞耻,表明自己与她并无半点私情了。   左粟听得生气,自家的妹妹自己说得,这小白脸凭什么敢这么说?   堂堂的左家大小姐愿意多看他一眼,他都该感恩戴德。   左粟刚要张嘴怼上两句这猖狂的小白脸,左云裳眼疾手快将饼塞进左粟嘴里堵住了他没出口的话。   她本也没想着独占,方才不过逗一逗他们二人,此时将饼给别人倒也算给的利落,连半点不甘心的样子都没有。   她面上却挂着一点似真似假的委屈与失落,“黄黄你竟然不担心大哥我,我白对你好了。这一片真心啊,唉,现在全都碎了。”   面上的表情口中的话语与自己将饼塞给左粟的动作浑然不同,莫名让叶裕衣觉出一种轻蔑的嘲讽。她总是这样喜欢拿他作趣,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他抿了抿唇,神色愈发阴沉,“左小姐,你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整日拿我戏耍是不是太过不知羞耻。”   若说方才是暗讽,此时便是明骂了。   左粟一拍桌子咽下嘴里的饼就要开口骂人,祠堂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以至于都到了门前,三人方才听晓。   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了惊慌。   片刻后,祠堂的大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束光从门缝溜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一道光痕。   左云裳笔直的跪在蒲团上,左粟则萎靡不振的跪在一侧,像是霜打的茄子。   桌下的人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屏住呼吸,一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混到这般境地。   那人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两眼,方才拉开门走了进来,柔声道:“云娘。”   左云裳听着声音缓缓地松了口气,她回头对左初挥了挥手,“二哥,快把门关上。”   待左初一拉上门,她便一骨碌从蒲团上蹦跶了起来,一头扑过去撞进了左初怀里,“二哥,二哥,你怎么才来。”   左粟扶着一旁地桌子爬起来,摸出袖子里的饼吃了一口,口齿不清道:“二哥,你可吓死我了。”   左初摸了摸左云裳的头顶,“二哥很担心你,这一次给你和老三带了一点吃的。旁的不敢多带,待会我去劝劝爹,今日一定放你们出来。云娘你再忍一忍。”   他刚将装着蜜饯肉干的小包拿出来,门外便又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桌下太子殿下刚伸出的手又默默缩了回来,他跟忽然钻进来的左初面面相觑,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祠堂大门开启的声音像是磨在人心弦上,叶裕衣向一侧挪了挪,左初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缩头缩脚的蹲在了他的身边。   两个姿容俊美的少年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蹲在一起,像是两朵自闭的蘑菇。   头顶着桌面跟做贼似的藏在桌案下,鼻端都是灰尘与阴暗潮湿混杂在一处的晦暗气味,稍微动一动就能蹭一身的灰。这般体验对于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少年来说都是第一次。但一个人丢人叫丢人,两个人一起丢人似乎到还让人好受一点。   叶裕衣一面觉得稍稍好受一些,一面又眼底翻涌着阴骛的暗色,心中生了杀人灭口的心。   一个头从门口小心翼翼地伸了进来,她左右看了看,刺溜一下蹿了进来。   左云裳回头一看笑了,“哟,小虫虫你也担心姐姐呀?这是给姐姐带了什么?”   左怜蝶将手中的东西换了个手,退开几步跟左云裳保持距离,别别扭扭的说道:“不要自作多情了,谁担心你。我才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我哥哥的!”   左粟将左怜蝶搂在怀里,接了她手里的饭盒,跟左云裳红光满面的得瑟,“哎呦,我也是有亲妹妹的人啊。怜娘,哥哥真是没白疼你。”   左云裳敲了敲桌子,从桌案后拿出自己没吃完的苹果咔哧咔哧的又吃了起来,“都是自己人。二位赶紧出来吧。”   两个少年灰头土脸的从桌案下爬了出来,怀明城中温文尔雅素有美名的左二郎发鬓散乱,蹭了一鼻子一手心的灰,狗爬的动作僵硬又狼狈。   素来爱洁的太子殿下相比之下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同样是灰头土脸的一身土,脸色还难看的很。   左云裳努力将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指着二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二,哈哈哈哈哈,二哥,哈哈哈哈哈,黄,黄黄,你们这也太好笑了。”   太子殿下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此时不再多看两眼,以后怕是再看不见了。   叶裕衣脸色一变,在左云裳的笑声里,他眼底暗色愈发浓重。   左粟也想笑,但被叶裕衣阴沉沉的刮了一眼,心头一哆嗦,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偏生左云裳让他这般阴沉沉的,盯了许久,她仍能半点不受影响的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臭脸。   叶裕衣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额上的青筋暴跳,待她笑够了阴恻恻的问了一句,“好笑吗?”   这一句话不知又戳到了左云裳哪里的笑点,她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祠堂里。   她擦着眼角的泪花,“哈哈哈哈,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叶裕衣肝火上涌,心中后悔起自己怎么当初在沙漠没有割了她的舌头。   这人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欠揍的人。   左初见叶裕衣脸色难看,无奈又宠溺的瞥了一眼左云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向叶裕衣拱手,“小公子,舍妹性情素来心直口快。若有冒犯之处,我左二郎代她向你赔罪。”   这左初倒是与左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容温温柔柔的,神色气质都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   风姿气度,哪怕是放在京城世家的各位公子里也不算逊色。   叶裕衣看着左初,听着左云裳那没个停的笑声,神色冷淡,“不必了。既然你知道她会冒犯他人,就不该如此纵容。”   左初替左云裳收拾残局代她道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倒是第一次他报了名字仍有人不愿意给他半分面子。   他虽早听闻过左云裳捡回来了个长得不错的少年,他这妹妹近日似乎对那捡回来的人十分挂心,反倒那人倒态度不怎么样。   此时一见此人这般态度,左初仍心中有些讶异,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叶裕衣。   方才在桌下虽已经看过一眼他的面容,到底不如此时看得清楚。   这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略略有几分阴柔,只是眉眼间的阴沉之色绝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哪怕左初以最挑剔的目光来看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算得上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唔,若是此人的话,自家的妹妹会动心倒也说得过去。   他笑容浅浅,“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如何能不疼惜。况且,云娘是个从没有坏心的女孩,对着什么样的人都是一视同仁。”   叶裕衣冷笑了一声,暗道那可真是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戏弄,一视同仁的傲慢无礼。   他语气略带讥讽,“你们这般放纵她,难道不怕她日后招惹到什么不能招惹的人吗?”   左初含笑道:“怀明城中,我竟不知道还有这般了不得的人物。舍妹日后如何就不劳小公子费心了。父亲兄长俱在,我左家的娇娇儿自不必与人低首垂眉。”   人长得不错,可惜便也只是长得不错。   这般不知进退又刻薄冷漠的性子,实在不是女子良配。   左初的目光落在叶裕衣身上,虽仍是温柔的笑容,却让叶裕衣察觉出一点危险的意味。   “若有什么人令我妹妹难过伤心,让她从此不展欢颜。”他侧眸看了一眼左云裳,声音轻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那这人此生便也不必再有欢颜。”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推况晚太太的现言小甜饼《他是星芒万里》   分手四年的迟懿在得知新戏的男主角是那个已经成为顶流的前男友之后,简直是两眼一抹黑,差点倒地不起。   然而作为十八线小明星,天价的违约金她可付不起。   无奈,迟懿只能联系导演。导演大手一挥:“众所周知啊,梁景放这个人从来不拍吻戏的,放心好了,亲密戏份早被我删光了!”   迟懿轻舒一口气:好险。   后来,剧本围读会上,梁景放坐在她对面,懒懒看了她一眼,然后眼尾弯成勾人的弧度,慢条斯理道:“导演,这个地方,我要求加一场吻戏。”   是要求,不是商量。   满座皆惊。   导演:听你的都听你的!反正女主角都是你指定的!   再后来,业务能力超强、一向以一遍过著称的梁景放,在拍这场戏时一次又一次的NG……   迟懿:QAQ我是真的人,而你是真的狗! 第21章   左云裳笑够了,她直起腰去看左初与左怜蝶送来的东西。   三人中当属左怜蝶送来的东西最引人眼,红色的漆器饭盒上雕花烫金还没打开就让人生出了不少期待。   饭盒一共三层,上下一共五道菜还有一盅汤,菜色精致,热气腾腾,恰恰好是两人份的饭食。   左云裳赞叹道:“小虫虫,你院子里的小厨房真是不错。”   怪不得生的这般珠圆玉润,原来是伙食太好的缘故。   左怜蝶将饭菜取出来在一旁的桌案上一样样的摆上,“你们快些吃了,我还要回去。”   叶裕衣在一旁见着她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坐在桌边吃饭。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和自己皱皱巴巴包着的饼,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左家的兄妹四人说着话,他这个外人格格不入,显得极为多余。   左云裳见叶裕衣起身便要走,她连忙咽了嘴里的饭菜,站起来跟了上去。   “黄黄。”   叶裕衣脚步在门前一顿,冷淡的回头瞥了她一眼,“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黄黄。”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左云裳冲上来抓着他的袖子,声音比平日要低一些,似乎是在顾忌着不远处的兄妹三人不愿让他们听到,“上一次我给你送的桂花糖,你可吃了?”   平心而论,她声音清甜,听着让人感觉心头仿佛都有一股甜意。只是素日里甚少做娇俏女儿的姿态,说话总能将人气个半死。   此时这般压低声音的说话,倒显得格外温柔。   叶裕衣将袖子往回抽了抽,她便索性抓住了他的手掌,细细的手指按在掌心,传来一阵热意。   她语重心长的关切着自己的小弟,“等大哥出去了,一定给你送些好吃的。你自己好好吃饭,不必担心我,有什么东西都多吃一点。你太瘦了。那桂花糖你若是不喜欢,下一次我就换桃汁糖给你尝尝如何?”   他让她这一拉僵在了原地,视线飘远,正对上左初冷冷刺来的目光,“什么桂花糖?”   左云裳抓着他清瘦的手臂,神色忧愁,总觉得每一次见到他,他都要比上一次更瘦削些。   清瘦本是一见好事,但太过消瘦却让人担心。自己的两位哥哥都与叶裕衣年龄相仿,他们二人便已经算是清瘦的少年郎,可与叶裕衣站在一处倒显得魁梧雄壮了。   “就是,我上一次临走时塞给你的呀!我见你在沙漠中挺喜欢蜜饯的,当时便想出来了给你尝尝桂花糖,你应该会喜欢。那荷包呢?你若是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叶裕衣平静的与左初目光相对,脑海中浮现出那枚藕荷色的荷包,过了两日他竟仍能记起自己拿到荷包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那荷包中塞的是桂花糖,桂花糖这三个字一出现,他仿佛舌尖都尝到了一点甜味。   他垂眸,双眸幽深的扫了她一眼。   她脸上已经写满跃跃欲试,似乎下一刻就想要从他衣袖中翻一翻亲自拿回荷包。   “荷包呢?你不喜欢桂花糖,我还知道很多糖和糕点。要不我给你送点蜜饯过去?你其他还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他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从她手中抽出手腕。   “左小姐身为千金贵该懂得自重避嫌才是。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实在不该如此。”他顿了顿,“荷包,我忘记带了。”   语气冷冷淡淡,倒是好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克己守礼的君子之风。   太子殿下立在门边,长睫低垂,半面蒙着门外透进来的阳光,照的肤色细白如玉,还有几分透明之感。   一袭素净宽大的青衫挂在身上,肩头线条瘦削得能看出微微凹陷得骨头形状,没有半点金玉装饰,却仍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清贵冷漠的气质。   叶裕衣后退一步,左云裳便往前走一步。   她听他的劝谏只管当耳旁风,仍自顾自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那下次我给你送点桃汁糖,金丝枣你肯定会喜欢。你太瘦了,一定要多吃一点。我的绣技不好真的荷包也不是很多,你记得下次把荷包还给我。”   叶裕衣错开眼,神色冷淡,“从没见过送人东西竟还有往回要的,今日开眼了。”   原来那荷包是她亲手绣的,他想到左云裳拿着布料一针针绣着花样的场景,那荷包上的每一寸都被她仔细地揉捏过。   他不知怎么的面上一热,耳后又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左云裳淡然道:“这下你不就见了吗?黄黄,你就是见识太少。”   身后左初终于按耐不住起身,“云娘,你与这位小公子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二哥也想听听。”   左云裳回头冲左初展颜一笑,笑盈盈地说道:“一点小秘密。”   她回过头替叶裕衣推开门,压低声音嘱咐道:“下次一定记得把荷包还给我。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肉。”   明明自己年岁还小,倒是很会做大哥。   叶裕衣一路上走回景苑的这一路都有些魂不守舍的,脑海中一时是那人清甜低柔的声音,一时又是她凑上前时的笑容。   他站在卧房门前停住了脚步,良久之后,他似乎终于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中摆设颇多,虽不够奢华,但布置的也算颇为精巧。   他的目光从屏风,花架,小桌,玉石摆件上……一处处的划过,这般细致的看过一遍屋内陈设,却仍没找到那抹藕荷色。   “扔到哪里去了?”   叶裕衣神色阴沉的在屋中一圈圈的踱步,盯着摆件的缝隙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弯下了高贵的腰身趴在地上去细细的查看。   趴在地上这般看了一圈,蹭了一脸的灰,太子殿下方才从一处夹缝中找到了那个肚儿鼓鼓的荷包。   叶裕衣擦了擦面颊上的灰尘,盯着手中的荷包露出一个笑容,“总算是找到了。”   他打开荷包,果真见到丝绢锦缎中静静躺着数枚圆形的糖块,扑鼻而来的桂花香让人口舌生津。   含着口中的糖块,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蹙眉低声喃喃道:“果真太瘦了吗?” 第22章   魏淑柔先撑不住开口道了歉,她从佛堂出来时腿都快废了,根本无法起身走路。   让人抬回自己的小院,请了大夫来看过说她半个月内都不能下地。   左央闻讯赶来探望,魏淑柔趴在床榻上一见左央便哭了起来。   只是她已经哭了许久,此时双眼肿得不成样子,嗓音因着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和哭泣也变得十分沙哑。   左央见了魏淑柔这般凄惨的模样不由得后悔了起来,一刻都没有多呆,再匆匆赶去了祠堂要看一眼自己的心肝宝贝。   本想趁此机会再搏一把同情的魏淑柔眼睁睁的看着左央一句话都没来及的说便匆匆离去,如何能不清楚他此时是去哪里。   魏淑柔一想到那个欺辱了她还害的她落入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攥紧了手中的锦被,气得简直要烧起来。   左家从上到下,这心都偏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往日待她百般体贴的两个大丫鬟对她也是爱答不理的,见她哭成这样竟无动于衷。   “雪颖,”魏淑柔嗓音沙哑又虚弱,难听的像是让砂纸磨过,“去厨房给我要一碗火腿荠菜粥吧。”   她两日没有进食,苦苦哀求了那看守佛堂的老嬷嬷半日听了她诸多难听话,赔着笑脸才讨来一壶茶水,眼下已是饥肠辘辘。   她怨恨的想着,佛堂中的那些仆役半点也没有沾染佛香,简直一个比一个不近人情,一个比一个刁钻讨厌。   雪颖远远的坐着一动不动,“表小姐,这会儿过了午饭的点,厨房哪里有饭食。您就忍一忍吧,等晚上到了饭点再说。”   府中大多数人都是一日三餐按着饭点从厨房领饭食,只有府中的几位正经主子才能随意指使厨房加餐。一贯爱吃的二小姐瞧不上厨房里厨娘的手艺,自己院里还专门有小厨房,平日想吃什么都没人管。   以前魏淑柔托着左云裳的福,府中人人高看一眼,随便一句口信去了厨房说要吃什么厨房就给做什么。   但眼下情形自然不同往日,再要想那般肆意怕是不能了。   魏淑柔被雪颖这样毫不留情的当面驳了话,脸色变了变,她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侧头看向另一边的雪怡。   雪怡错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魏淑柔见她们这般样子,一时心凉,她知道这二人也是捧高踩低之辈,却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们薄情寡恩到这般地步。   魏淑柔这边且先不提,左央赶去了祠堂,一进门就口中喊着,“云娘。”   左云裳正正经经的跪在蒲团上,闻声也不回头,倒是一旁的左粟活似见了亲爹,“大伯,你快放我们出去吧!”   看守祠堂的下人们都好似哑巴瞎子,这两日不管他们二人是随意在祠堂中走动,还是坐在桌边吃饭聊天,甚至睡觉都只当没看见。   算起来在蒲团上跪的时间也只有江伯一天几趟跑来看的时候才装模做样跪一会儿。   左云裳在祠堂跪了多久,左央心中就惦念了多久,只是决心要给她一点教训,几次走到祠堂前都忍住了没有进来见她。   此时见到挂念了许久的女儿,一时年近中旬的大男人红了眼眶,“云娘,别跪了,快起来,咱们回去休息。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只管跟爹讲,爹去给你买些新首饰新裙子,过两日带你上山游赏如何?”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都抛到了脑后,他满心后悔,只觉得女儿养的骄纵些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嬉闹,实在不该罚的太重,他素知云娘性情执拗,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执拗。   从小到大云娘一直让他捧在手心,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左云裳一贯是最好哄的,只是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她仰头看着牌位,负气道:“柔妹妹最喜欢新首饰,你拿去给她吧。”   左央走上前想摸一摸她的头,低声道:“云娘,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知道爹从来最疼的都是你。”   左云裳侧头躲开左央的手,扭过头不愿说话。   左粟在一旁看的着急,他伸手推了推左云裳提醒她见好就收,他是真怕她再拉着自己跪上两日。   虽说这祠堂呆着也不算太难受,可委实是太无聊了。   左央苦心哄了几句,许了重利才将左云裳带出了祠堂。   丹朱月白早指挥着院中的仆役在屋中备好了热饭热菜以及热水,处处照顾的都十分妥帖。   她先是好好的吃了一顿,让二人按着又仔细洗了身上的尘土。吃饱喝足,浑身的筋骨都泡在热水中揉了开去,疲乏一扫而去。   她懒洋洋的躺在软床上将腿搭在月白腿上任由她们揉弄涂药,像只在阳光下打着盹的猫儿。   丹朱细细的给她胳膊上没褪去的淤青揉药,“二少爷早跟我们讲了今日一定会放小姐出来,这些东西我们早早就备下了。小姐这两日没回来,我们都快担心死了。月白与我早早去给祠堂那些仆役塞了银子,二少爷又派人敲打了一番祠堂的仆役。小姐这两日在那边没受什么委屈吧?”   月白看了看左云裳如玉般的长腿,“除了上一次摔跤的淤痕没散,小姐腿上没有新的淤痕,这两日肯定没怎么跪。”   “原是你们动了手脚,我说他们怎么跟瞎了一般。我这两日没受什么罪,”左云裳顿了顿,想起另一茬,“魏淑柔那边呢?”   她可不愿意看到魏淑柔什么罪都没受。   丹朱冷笑一声,“小姐放心。我和月白一听到消息就去想法子将原本看守佛堂换成了几个府中性格最古怪的婆子,表小姐在她们手中绝对讨不了好去。”   月白在一旁温柔的笑道:“此事还要多亏了二少爷的打点帮忙,二少爷不止打点了佛堂,四处还打点了不少。只怕表小姐从佛堂中出来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我方才听闻她已经看过大夫,说是那腿至少半个月都不能下床,若是保养不当,日后说不准还会留些隐疾。   小姐若是一早跟我们说您看不惯她,不必您亲自动手,在咱们府中还不是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治她。保准她吃了亏也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你们做事稳妥我自然是放心的,”左云裳顿了顿,含着蜜饯口齿不清道:“只是我觉着有些事情当面来做更好玩。那一日你们瞧见没有,我扇了她两个耳光摔了那些东西之后她那个表情。哈哈哈哈。她那张脸,哈哈哈哈。”   她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就忍不住又乐了起来,丹朱忍不住同她一起笑,“是啊,那一日表小姐脸都青了,哭得脸上脂粉都混在一处。哈哈哈哈哈。”   月白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姐您还是孩子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左云裳笑得乏力,她摊在床榻上望着云色的床顶在心中暗暗想道,永远做左家的大小姐不长大也没什么不好,做左家的娇娇儿的日子可比在宫中做太子妃快乐太多了。   两日后便是凌江祭,这一日熙州的男女老少都会参加沿着凌江举办的祭典活动,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左央将左云裳从祠堂中哄出来时许了诺要让她出门游玩,刚好赶上祭典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左云裳许久没有出门,此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的要命。   她指着不远处的彩楼兴高采烈道:“呀,黄黄你看那个彩楼,那么大一朵花,真是太好看了。我要去看看。”   叶裕衣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着她游鱼一般蹿进了拥挤的人群里。   丹朱月白熟练的跟了上去,几个护卫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得艰难的跟在她周围,生怕一个错眼就将人给看丢了。   往日跟丢左云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她简直就是左家护卫的克星。   左粟拽了叶裕衣一把,“愣着做什么?快点走啊。”   这凌江祭着实是热闹极了,沿街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各处都是吆喝声,卖糖糕的,卖小人的,卖香油的,卖糕点的,卖首饰的,一时令人感觉目不暇接。   街道上男女老少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左云裳看完了彩楼又买了一堆各种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她自己买的多,偏偏不爱拿,也不叫自己的丫鬟拿只管往左粟和叶裕衣的手中塞。   叶裕衣头顶着兔子耳朵的木饰,左手捏着支糖人,右手抓着一把不知有什么用处的小木雕,胳膊下面还夹了个傻里傻气的布娃娃。   他面色阴沉的快能拧出水来,“左云裳,你要买就自己拿着。”   此处似乎格外拥挤而喧闹,左云裳垂首盯着摊贩身前用面蒸出的兔子目不转睛,手伸在袖中便又是要掏银子了。   叶裕衣以为她没听到自己说话,他声音大了一些,不耐道:“你怎么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买?”   灵越楼是怀明城中最好的酒楼,早半月就让人将位置订了空,今日凌江祭能坐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   此时灵越楼的二楼窗边坐了几位俊俏的少年郎,他们随口谈天说地,不时有上楼的客人十分客气的上前与他们攀谈几句。   一人随意在窗外看了看,忽地一笑,“二郎,你真是不地道。云娘今日出门,你竟不带她来让我们见一见。”   其他几人闻声皆起身凑到了窗边向外看去,左初起身跟着看了一眼,“的确是云娘。”   她将兔子形状的面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面上欢喜的露出一个笑容,双眸明亮清澈如水,眉眼都因着那一抹笑而盈盈生辉。   左小姐生的好看,尤其是不说话时更为动人。   周围过路来往的行人都难免多看她两眼,有走出很远的老大爷仍恋恋不舍的不肯从她身上摘出目光,连拿做面糕的小贩都拿了两个面糕作势要塞给她,“左小姐若喜欢,拿多少都不要钱!”   叶裕衣抿了抿唇,上前挡住小贩伸向左云裳的手,冷冷道:“不必了。”   他拽着左云裳走出很远,她仍宝贝的捧着那只兔子捏来捏去。   察觉到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叶裕衣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像是自己小心翼翼珍藏在匣子里的珍宝让旁人偷出来看了。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眼?   灵越楼上诸位少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一人轻声道:“左小姐出落的更好看了。”   最先发现左云裳的谢颖撞了撞左初的肩膀,“左兄,你有时间将云妹妹带出来让我们解一解相思之苦嘛。”   “这般好颜色,左兄,不知你还缺不缺弟弟?要不我去给你做弟弟吧。”   “做弟弟岂不可惜,云娘自小便好看,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左初含笑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谢颖浑身发凉,“诸位慎言,云娘再过两年便要及笄已经不是孩童了。”   一人拱手道:“只是说笑而已,明郎放心,我等对左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另一人正色道:“是啊,是啊。云娘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把她当作妹妹。”   谢颖用扇柄敲了敲手心,“那我倒是不同,我是当真想求娶左小姐的。左兄,你看我做你的妹婿如何?”   左初冷了脸撂下一句,“荒唐。”   他径自拂袖而去。   几个少年面面相窥,一人压低声音,忧心忡忡的问道:“颖郎,你此言当真?”   城中谁不知道左云裳的骄纵任性,美人绝色远观赏心悦目,但真要将这小祖宗娶进府……只怕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谢颖勾了勾唇角,抬头看向窗外,只是窗外已经再无那人身影。   “我已加冠,家中媒人与聘礼都备好了。何来虚言。”   有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几人看他都已经带了同情之色,一人低声道:“颖郎,你何苦想不开呢?”   左云裳玩了一会儿便又没了兴趣,她将手中的兔子塞给一旁的丹朱月白,看着叶裕衣的臭脸问道:“黄黄,你怎么又生气了?”   她让叶裕衣拉着回到了自家的马车旁,此处稍稍僻静些,说话至少能听清。   她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我三哥呢?他跑哪里去了?”   跟上来的护卫恭敬地回答道:“方才大小姐你买面糕的时候,三少爷似乎是遇上朋友,他们几人一道走了。那些东西现在都在我这里,您看是先让我给您拿着,还是差个人送回府?” 第24章   左云裳在人群中挤了这么一趟,搞得衣摆散乱,连腰上挂着的禁步都缠在了一起,实在是风度全失仪态全无。   叶裕衣忍不住提点道:“堂堂左家的大小姐把自己挤成这副样子,难道不怕旁人笑话吗?你该顾忌些自己的脸面才是。”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抬眼望着他,叶裕衣叹了口气俯下身替她拽平了衣角,解开了禁步,整理了一下裙摆。   他低声说道:“世家贵女即便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该顾忌些家人的脸面。左小姐行走坐卧自然该有所注意。左老爷让我去西林阁,我先走了。”   他的语气严肃,一字一句的叮嘱着,活像个教习婆婆。   待他直起身时,左云裳拽住了他的衣袖,“我注意是注意不了,不如黄黄你跟着我替我注意一下。我这两个丫鬟实在是没用,我看你倒是挺适合给我做大丫鬟的,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包吃包住,你看怎么样?”   上一世她记得这凌江祭上出了大乱子,叶裕衣好好的从左家走出来,最后是让人抬回去的。   她爹说是‘意外受伤’,那时她不知叶裕衣的身份便也只当他倒霉。   此时想起来却是多半他身份被泄露,只怕是又被刺杀了一次,此时叶裕衣要去西林阁难保不会再一次遇上危险。   叶裕衣面色微红,左云裳心知多半是气的,她迎着叶裕衣越发冰冷的目光展颜一笑。   她难得温言软语的称赞他,“黄黄,江北美人多无一可及你。果真是玉颜比花娇,秀色可落雁。”   世人称赞男子多以龙姿凤章之类的词语,左云裳此言分明是将他视作了女子。   以男儿身被他人视作女子称赞,这分明就是莫大的嘲笑羞辱。   “你,”叶裕衣气得声音都变了调,“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眉眼间的阴郁之色因着气愤此时变得尤为凌厉,他一把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了出来,呼吸都变沉了不少。   左云裳摇了摇头,仿佛不知畏惧二字如何写一般,他往后退了一步,她便追着他上前一步。   “黄黄,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我又不注意,身边总得有个注意的人呀,若是五十两银子你觉得不够,你开口说个数字嘛。为了黄黄,我给多少银子都觉得值得。”   太子殿下苍白得几近透明的面颊上浮了一层薄红,一如沾了胭脂般好看。她抬眼看着他,心想他生气时倒是更好看了。   他低眸与她对视,双眸漆黑如点墨,深得看不见底。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写满愤怒。   “银子?”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眼尾流露出三分轻蔑,“左云裳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你很好。好得很。我只听说过有富少当街拦住容貌姣好的女子拿银钱强行卖人身子,没想到,在左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男子也要拿银钱买身子。真是开了眼了。”   自从见到左云裳,他都记不清自己生过多少次气,开了多少次从前没开过的眼。   一旁的护卫们看得胆战心惊的,方才见着左小姐对这位寄住在府中的穷书生多有亲近,似乎此人冷着一张脸便得了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左小姐青眼。   他们心中未尝没有艳羡,只是此时再一看,左大小姐还是那个让人头疼的左大小姐,她的青眼当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去消受的。   月白心中忧愁,她是生平第一次见着左小姐待一个男子如此之好,这小郎君又生的着实俊俏。她还以为小姐是终于长大了,可眼下看着怎么倒还是一片孩子气。   这般继续下去只怕日后小姐就算动了心,这小郎君待她也只有恨意。   莫欺少年穷,即便小姐没有坏心,这话也未免太过伤人。   “小公子,我家小姐并无恶意。小姐,小公子就在咱们府中住着,日日想见都可以。没有什么钱不钱的。”   左云裳一挥手,豪迈道:“人家给我做丫鬟,钱还是要给的。我这个做大哥的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小弟吃亏。”   叶裕衣捏紧了拳头,咬牙道:“谁说要给你做丫鬟了。我又不是女子!”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碍事,你忘了在沙漠,你穿”   叶裕衣脑子里忽地闪出左云裳那件银红织金锦外袍,想起那衣服摸在手中的感觉,穿在身上的温暖……他眼疾手快手捂住了左云裳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本就招人眼,这过路来往不知多少人盯着她,让她这一嗓子吼出来。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街上的路人背后会如何议论他。   护院与月白丹朱都是一惊,他们刚准备上前阻止,便见到左云裳背在身后的手摇了摇,意思竟是让他们看着不要管。   叶裕衣紧紧的捂住她的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你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在马车里讲清楚。”   左云裳在他手中发出呜呜呜的模糊声音,温热的哈气搔在掌心,仿佛拢了一手的雾。   叶裕衣一松手,她便亮了嗓子生怕旁人听不清似的,“你忘了在沙漠穿女”   小姑娘亮开了嗓子一鼓作气半点停顿都没有,嗓音脆生生的,引得旁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叶裕衣手忙脚乱的捂了回去,他盯着左云裳露出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只觉胸口都气得一抽一抽的疼。   他用力呼吸,深吸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上车说。听懂了答应了你点点头。”   左云裳乖乖的点了点头,叶裕衣仍然不敢放松大意,他就这么捂着她的嘴把人带上了马车。   丹朱月白一并跟上了马车,四个人坐在这马车中倒也不显得拥挤,外面的护卫驾着马车慢吞吞的沿着大路往前走去。   叶裕衣靠在马车壁跟左云裳相对而坐,他冷冷的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云裳神色认真,“很简单啊,我说了,我想让你跟着我替我注意一下。等会儿我要去文秀楼,那里是赏江景最好的地方,年年这个时候都是给了城中各家的女眷。她们往年总喜欢拿我说事,今年若是有你在身边,我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让她们拿着了。”   她放软了声音,嗓音清甜,拖长了调子,显得格外绵软。   “黄黄,你就帮我这一次吧。那些女眷都没有见过你,只要你低着头,没人会认出你的。”   文秀楼全是女眷,大多都带着护卫。她将叶裕衣当作丫鬟塞在一众女子里,那些刺客也绝对认不出哪个是太子。   眼见着她作势又要上前来拽他的袖子,叶裕衣的太阳穴都是一下一下的跳着,他往一旁挪了挪躲开左云裳的手,十分嫌弃的将自己跟左云裳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他用眼角看她,伸手想推开她,却又不知为何收回了手。   “我绝不会同意做这样的事情。左小姐这样逼迫戏弄他人未免太有失家教。”   左云裳眼皮一跳,她想起似乎自从她从围墙上摔下来之后,几次靠近叶裕衣逗弄他,他分明已经生了气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推开她。最后却都是莫名其妙地又收回了手。   他都气成这样了还在犹豫什么?怕她摔着磕着了吗?   她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惊觉太子比起初见时似乎在一些细节上太过容忍体贴了。   左云裳脸色一变,她冷了脸,起身一把抓住了叶裕衣的衣领,“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说谁没有家教?”   叶裕衣让她这么一扯不由得抬头看着她,左云裳总是笑着的,天真柔软的笑,虚伪任性的笑,得意洋洋的笑,连扇她表妹巴掌时都是笑着的。   只是她此时却不笑了,不由得令人感觉非常危险。   “你算个什么东西,同意不同意的,”她挑着眉梢,冷哼了一声,学着叶裕衣的冷脸阴沉沉道:“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力吗?你是我从沙漠中捡回来的人,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留在左家有吃有穿!我就是要欺负你逼迫你又如何?你不过就是个讨我高兴的玩意,我若不高兴了讨厌你了,被讨厌的东西就该扔掉摔碎碾成碎片。你听懂了吗?”   好好瞧清楚吧,她左云裳就是这样骄纵任性到令人讨厌的大小姐,整日只会闯祸,所以千万不要喜欢她。   她不想做太子妃,不想被太子喜欢,她只想让太子平平安安的回到东宫继续做他的太子。   这一世如果没有她这个拖后腿一级棒的家伙,太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活到最后。   而且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骄纵任性,贪玩肆意的人,上一世没能改掉,这一世也不太想改变自我。   这个人一路上都被她戏弄,屡屡被气个半死,到底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她?未免也太奇怪了。   丹朱月白想拦她,手还没挨着左云裳便让她回头各瞪了一眼,“滚!我看谁今天敢拦我。”   两个人委屈又担心的在一旁看着,不敢开口。 第25章   素来只有旁人巴结太子的份,哪怕是朝中那些最爱标榜自己不慕权贵骨头很硬对谁都不屑一顾的清流老臣见到叶裕衣面上多少也要带点笑,说话更得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掂量了再掂量。   成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同龄的孩子,京中最跋扈的唐家六郎到了他叶裕衣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素来便很过分,从在沙漠中起就一次次的拿他取乐。   他初时会因为被叫做‘黄黄’而气恼,会因为那些无所顾忌以至于令人感觉到冒犯的言谈而不快。他出言阻止反驳过,更是不知多少次对她苦心劝导,可如今他几乎快要习惯于她一口一个‘黄黄’。   但她这一次实在是比平日里还要过分!绝不能再这样放纵她,   叶裕衣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尤为难看,他扣着左云裳的手腕想将她抓着自己胸口衣领的手扯开。   “左云裳,这一次你太过”   左云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死死的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前提,就是不肯松手,“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别给我摆出这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我不过是要你换身衣服做一下我的丫鬟而已。这难道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请求你都不肯答应我,还说什么做我小弟,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叶裕衣用力将她的手往外拽,咬牙道:“我从没有说过要做你的小弟,堂堂男儿岂可扮作女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件我若做了便是辱没自身,绝对不行!你快点松开我的衣服。”   “女人怎么了?扮作女人有什么不行的。”左云裳冷着脸,“扮作女人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吗?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难道女人就天生下贱不是人?我看你就是看不起女人。堂堂男儿若是只因为穿了女子衣裳便没了男儿气概,原来男子气概便是一身衣裳所决定的。真是开了眼了,今日你若是不肯答应我,你以后便也不必再见我了。”   叶裕衣僵在原地如坠冰窟,他面上一时颜色变幻,一面因着左云裳的要求而感觉到被居高临下的羞辱,万分难堪愤怒。一面又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对于自我的怀疑。   穿了女人的衣裳便是没了男儿的气概……男儿气概难道只是一身衣衫就可决定的吗?   “我看你在沙漠中穿了我的衣裙也没有出什么问题。我费心费力的将你救出沙漠,有什么东西都想着给你。好,现在出了沙漠了,你便嫌我下贱了,嫌女子的衣衫配不上你了,”左云裳松开手,她站在他身前,从上往下俯视他,神色轻蔑又嘲讽,“当初在沙漠中也没有见你说我辱没你了,呵,不过一见利而为的小人罢了。你滚吧,从此以后一步都别踏进我左家大门。”   她骄纵得理所应当,像是尝了世间诸多的甜,从未尝到一点苦,所以只要稍微一点苦涩便会让她毫不留情的离开。   她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就像是一只羽毛无比华美的凤凰落在高高的枝头,挑剔又傲慢的打量着一切。   那人脸上的轻蔑与嘲讽就像是一根毒刺,猛地扎进他心口。   叶裕衣攥紧了拳头,他忍耐着所有的情绪,心头却生出许多的慌张。   世上的人敬他畏他讨好他是因为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是太子,只要他是太子是叶裕衣,他就可以留住任何他想留住的人。   但在眼前人的眼中,他只是一个穷小子,她从没有希望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反倒是一直在慷慨的给予,一心待他好。   她所给予他的那些关心保护,其实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   他走出了沙漠,在沙漠之外,他不是那个被人追的仓皇逃窜朝不保夕一无所有,连衣食都需要仰仗她的可怜虫。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还是忍不住的靠近她,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去放任她的靠近,接受她的馈赠,那些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的馈赠。   他想见她,见不到她时便总是想见她,每一日都盼着她来。   得到了的东西,他想紧紧的握在手中,此时却发现她对他那一点微薄的兴趣可能转瞬之间就会因为他的违抗而消失。   那只为他驻足的小凤凰实在是太傲慢任性了,她随时都可能振翅离去。   “不,”越来越多的心慌迫使他开了口,“我,我,我”   他艰难的无法继续说下去,面上又热又麻,脑子几乎搅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左云裳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狠下心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我可以,可以做你的丫鬟。”   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清,少年原本苍白的面颊几乎红透了,他目光闪躲,脸上的阴郁凌厉褪去,方才显出几分稚嫩的孩子气来。   叶裕衣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只觉得舌头都僵住了,翻涌的羞耻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答应这么过分任性的要求,他这样想着。   车厢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丹朱月白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丹朱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她们两个方才都已经做好了小姐会和这位打起来的准备了。结果……万万没想到看起来一副脾气很差十分冷漠的少年竟然这么容易的就屈服在了小姐的淫威之下。   叶裕衣用力的喘了一口气,努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只有这一次!”   左云裳挑了挑眉毛,心中也有些讶异,她其实也很没有把握能说服叶裕衣,甚至还做好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从了她的准备。   如果他真的不肯穿女装,她总不能扒了太子的衣服给他套上,再把人绑去文秀楼。   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大概就只能跟他一起呆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守着他了。   这一世的太子殿下意外的好欺负呢,果然还是因为太年幼了吗? 第26章   瞧瞧他这脸都气红了,心头一定很讨厌她这个肆意欺负弱小的女人,说不定满脑子都是骂她的脏话,还暗暗盘算着回到东宫怎么收拾她这个欺君罔上的家伙。以往宫中根本没有人敢冒犯他,唯一一个当面对他破口大骂的妃子立刻被打入冷宫,过了没多久全家抄斩。   左云裳想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的有了一点怕。   “你早听我的话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吗?”她有点抹不开面子,但口气至少稍微软和了一些,“一次就一次。”   文秀楼门前车水马龙,一条路上都是各家的马车,还有不少护卫与家仆围在马车边小心的护着女眷前行。   楼中此时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位置,三楼多得是各家的夫人,没出阁的小姐们多半在二楼。   熙州数来数去能叫出名字的也就那么几姓,这几姓大多在熙州经营都已有百年,各家之间各自都有交情恩怨。   平日里熙州其他诸姓也难来怀明城一趟,赶上了凌江祭怀明城倒是来了不少外客。   此时各家的夫人们各自围在一处说笑,其中以两位最为引人注目,一位是左家的大夫人,江氏。怀明城的女眷多半以她为首,众星捧月的围在她身边。   另一位则是周家的大夫人,文氏。怀明城中的周家并非周家嫡支,而是一户偏支。周家的根基在熙州的另一座大城羊城。不少其他从外地赶来怀明城参加凌江祭的女眷都以文氏为首,围绕在她的身边。   这两位夫人本身其实也互相认识,席间也有交谈,只是互相之间态度都称不上热络,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们都看不上对方。   文氏含笑开了口,“上一次见着云娘,我记着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今日倒没见着?”   左夫人还没开口,一旁坐着的文氏女儿,周家的小姐便忍不住开了口,“怕不是左妹妹又跑丢了,听说左妹妹不久前孤身进了沙漠让人找了好几日呢。当真是好胆色呀,要我来,我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勇气的。”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夫人们也忍不住掩唇笑出了声。   一位夫人忍不住出声说道:“别说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即便是咱们这些妇人,只怕也没有人能及得上左小姐。让我去,我定然是怕的很。”   左云裳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左夫人自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阴阳怪气,她含笑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接了她们的夸赞,“的确,城中的姑娘们我看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云娘。”   她的目光落在周芙的面上,上上下下细致的瞧了一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周小姐比云娘的确是差了一些。”   江家的几位夫人跟着去瞧周芙,一位摇头道:“的确是差了不少。”   一位看似温柔的说道:“周小姐其实生的倒也算不错了。”   但那副表情一看满满的都是‘算了给你留点面子’吧。   差了什么?……只要看一眼周芙便不言而喻。   周芙生的算不得极为貌美,但胜在清雅秀丽,尤其是皮肤白净,算个清秀佳人。   但若是与左云裳那般的美人放在一处便显得太过平常寡淡了。   周芙气得简直恨不得站起来指着左夫人的鼻子骂人,怪不得能生出那样的女儿,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一想到那个跟她接了不少次梁子的左云裳,她更加火大了。   文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你去二楼与小姐妹玩吧。大人说话在你们孩子看来总归是无趣。”   这说话无趣的大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芙气冲冲的下去了二楼,三楼中各家的夫人揭过了这个小插曲又热络地聊了起来。   左夫人对着身旁的婢女压低声音问道:“大小姐还没来吗?其他两位小姐此时呢?”   婢女低声回道:“二小姐与表小姐都在二楼,奴留了两个人在门前等着大小姐,若大小姐来了一定会上楼禀报。夫人放心。”   左夫人叹了口气,倒是也习惯了。   若是哪一天左云裳安安生生乖巧听话又懂事,她怕是会有些不习惯。   周芙的表妹,文氏的小姐在一旁看了个全程,此时到了二楼坐下便开始劝她,“何苦与那一家泼皮计较。”   另一位素日便爱跟在周芙身边的王小姐转了转眼睛,笑道:“我赌十两银子左小姐今日来时又是衣衫凌乱,什么珠啊玉啊都缠在一处。芙娘你赌不赌?”   左云裳出身左氏,自小在怀明城长大,本该在城中与同龄的姑娘们中有几位玩伴。   但她性格张扬肆意惯了,若想与她做朋友多半是要受点委屈。因此连同姓的自家姐妹左怜蝶都不爱与她凑在一处,自不必再说其他小姐。   一位柳小姐听着王小姐这话便笑道:“咱们左小姐可是比男孩子还要莽撞,什么时候若是改了那倒是稀奇的很。这赌约是稳赢,你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才不要与你赌。”   周芙闻声笑了起来,“这话不假,左小姐与我等实在不同,只怕男儿都不及她豪迈也不知道谁能消受得起她。”   王小姐摇了摇头,故作遗憾道:“左小姐这样的美人若是蹉跎了青春年华,独自一人空耗尽了好颜色,岂不是可惜。”   另一位小姐闻声也坐了过来,面带讥讽,“谁娶了她,那可真是倒了大霉。这样不知所谓肆意妄为的性子娶进家门一定会闹得家门不宁。女子生的再好看又如何,温柔贤淑才是典范,我看周小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她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   魏淑柔凑了过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为左云裳辩驳道:“几位此言可错了,我阿姐从沙漠中捡了俊俏的小郎君,现在日日带在身边对他极好。即便是没人求娶,那小郎君定然会娶她。我阿姐根本不用愁什么婚事。”   原本你一言我一句讥讽着左云裳的几位小姐面面相觑,然后哄然大笑。   “这是什么?”周芙笑得声音都在颤,“我只听说过贫户娶不起媳妇的会养童养媳,没想到咱们左小姐竟养了个童养夫。绝了,太绝了,还是左云裳她绝。这高瞻远瞩实在是我辈楷模。”   一位小姐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哈哈,童养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左云裳就恨嫁到了这等地步吗?”   左怜蝶放下了手里的糕点,远远的看着另一边大笑的几位小姐不解的对一旁的丫鬟问道:“她们笑什么?什么童养夫?” 第27章   左怜蝶倒有几位交好的手帕交,一位许小姐开口满脸好奇的问道:“那位魏小姐说左云裳从沙漠中捡了个俊俏的小郎君回来做童养夫,免得以后嫁不出去。怜娘,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呀?你见着那小郎君了吗?长得如何?是不是真的很俊美?”   左怜蝶瞧了一眼许小姐的背后,讪笑道:“这人来了,你不如亲自去问问她本人?”   许小姐此时才发现二楼似乎突然安静了许多,方才喧闹的人声都变小了。   她惊恐的顺着左怜蝶的目光回头看去,正对上左云裳那张明艳的脸。   传闻中左云裳前些日子一个人跑出家门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一个人冲进了沙漠,出来后怀明城中传什么的都有,有信誓旦旦说‘左云裳受伤毁了脸蛋’。有人说亲眼看见她晒成了黑炭没了一身凝脂般的肌肤。   传言不见得可信,但左云裳的确从回来后便深居简出再没露面过了。   若不是她毁了容不能见人,何至于躲在家中连一个人都不肯见。城中不少姑娘们都抱定了看笑话的心。   只是此时立在门口的左云裳未免太让人失望,她生的如从前没什么太大区别,既没有脸上多出一点伤口也没有变个颜色。   抬眸看来时,明艳动人得仿佛所有光芒都让她一人占了,堂中一众小姐都失了光彩。   周芙正愁找不到人取笑,这人就撞了上来,抓着这么个笑料岂有放过之理。   “左云裳,你来的正好,什么时候把你的童养夫牵来让我们瞧瞧,也让我们这些人长点见识。”   左云裳侧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垂首静立的叶裕衣,即使上了一层薄粉也能瞧出他面上又红了。   人家问她童养夫,她瞧他做什么?   叶裕衣捏紧了裙摆,将头垂得更低了。   左云裳带着丫鬟走到了左怜蝶面前,左怜蝶迫于黑恶势力不得不给她让了让位置,她在左怜蝶身边施施然坐下,才抬了抬下巴,遥遥与周芙对视,“笑话,你算老几。想长见识我就要帮你涨一涨?劝你知道自己没见识就不要出来丢人了。真要想让本小姐帮忙,你诚心诚意的磕上三个响头,本小姐这般心善的人倒是可以帮一帮你。”   叶裕衣站在一旁有些着急,他连连看了左云裳好几眼。   她为何不辩驳自己根本没有童养夫?   若这话传了出去,她日后的名声便算是毁了且必定沦为他人笑柄。   周芙面色一变,气得脸都白了,她咬牙怒视左云裳。   周芙的表妹文小姐连忙握住周芙的手安抚了一下她,开口道:“左云裳,你那童养夫怕不是根本见不得人吧?”   这是一个语言陷阱,文小姐先假定了‘你有童养夫’这一点,正常人听到她的话都会先辩驳‘才不是见不得人’。   只要能让左云裳承认她有童养夫,坐实这一点,她日后就一定会被人耻笑,婚事也受到影响。   柳小姐有些讶异的说道:“王小姐,你今日输了,咱们左小姐这一次可是难得衣衫整齐,连玉佩都没歪。”   王小姐阴阳怪气道:“女为悦己者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左大小姐如今也是有童养夫的人了,自然要注意形象。”   左云裳漫不经心道:“说你们没见识,当真是没见识。什么话都傻傻的相信,让人骗了还给人数钱。谁给你讲我有童养夫,你去找谁好了。反正我是没见过。”   她搂了搂左怜蝶的肩膀,展颜一笑,“怜妹妹,你瞧见童养夫了吗?”   堂中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在了左怜蝶身上,魏淑柔虽也住在左家,但这种事情总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话。   左怜蝶自小在怀明城长大,城中贵女们与她相熟,真正姓左的小姐和那位左家便宜表小姐说话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魏淑柔花了几年时间也没能挤进圈子里,圈子里的娇小姐们都懒得瞧她一眼。   当然,对于左云裳,圈子里的娇小姐十之□□是明面上不敢得罪,私下特爱BB。   她的一言一行都堪称万众瞩目,小姐们表面上对她不屑一顾,但左小姐每次穿一条新裙子,过不了几日怀明城中的绣娘们就又要忙活起来让娇小姐们人手一条相似款式。   左怜蝶心头发苦,左云裳平日里叫她‘小虫虫’倒还好,一叫‘怜妹妹’便十分危险。   她心中暗恨魏淑柔瞎讲话还连累她被这混世魔头盯上,难保左云裳不会觉得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姐的热闹果真不是好看的。   察觉到肩膀上左云裳搂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左怜蝶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的事情,从没有见过。当初姐姐回来时是让江家舅舅送回来的,没有旁人不少人都亲眼见了再没有旁人。不信你们去问问好了。”   那一日她是亲眼看着江家六郎将大姐送回府的,至于那个大姐救回来的少年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府。   爹爹还特意叮嘱过她们不要将这少年在左家的事情告诉给旁人。   有人想起那一日的情形,点头附和道:“我听我哥说左大小姐的确是让江六郎救回来的,没听说还有什么别的人。”   “是啊,若当真是左云裳捡的人,那一日也该有人看到。”   叶裕衣心说左家这事情办的还算小心,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抬头便见着左云裳正笑盈盈的望着他,还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邀功一般。   他心口猛地一跳。   这人……老瞧他做什么?!若是,若是让旁人看见了起了疑。   他慌忙左右环顾见没有旁人注意到左云裳看他,这才松了绷紧的弦,却仍觉得心口跳个不停。   周芙感觉面上挂不住,她愤怒的瞪了魏淑柔一眼,“你这贱人竟敢诓骗于我!”   魏淑柔说完那句话就已经躲到了角落里准备看热闹,没想到此时火竟烧了回来。   她周围坐着的小姐都满脸嫌恶的起身离开,不愿再与她同坐。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处,只觉丢尽了颜面。   左云裳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魏淑柔鼓足勇气瞪了回去。   凌江祭有不少活动,西林阁,文秀楼,灵越楼都是城中最好几处观江位置,可以将江面上举行的各种活动看清楚。   龙舟竞渡,花船表演,还有各家画舫精心排演的歌舞,各种各样的活动让整日里呆在深闺中的小姐们看得十分开心。   左云裳坐了两个时辰,便有左家的丫鬟找到她来传话,说是左老爷让她去江家的衡苑中赏一赏牡丹。   她正觉得无聊,接了这个邀只觉瞌睡送来了枕头,带着丫鬟立时出了文秀楼。   一出文秀楼,丹朱就耐不住开口道:“小姐,你就这么放过魏淑柔这贱人?她竟敢与周家小姐瞎讲坏您的名声。”   左云裳笑了笑,“急什么,从前我爹护着她,我娘想追究都碍于是长辈不能插手孩子见的事情只当不知道,这一次她白送了这么大个把柄。我娘可就在三楼坐着呢,她能不知道二楼发生了什么事?用得着我教训她,你等着看吧,我这好妹妹可是有好果子吃。”   她用余光瞧了一眼叶裕衣心说魏淑柔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攀扯出太子,她这话一说出来,哪怕就是她爹也不能留她在左家了。   上了马车左右再无旁人看着,左云裳便支着下巴直直的盯着坐在对面的叶裕衣瞧,瞧得他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看什么看?不许看!”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你们看看我的预收叭   一个杀手本想结果杀人莫名其妙成了目标夫人的古言预收《任务目标太过热情》,点开专栏就可以收藏啦   贴个文案   人人都道天子年幼,如今的大梁全靠宋宰相勉力支撑,小皇帝见了宋越北也得尊崇的喊一声‘舅舅’。   今时今日,敢明面上与他作对的人皆成了宫门前陈旧的血渍,乱坟岗里一捧枯骨。   传闻中此人极难讨好,不爱金银,不爱美人,不近人情,不通世事。嗜杀贪权,平生只醉心于权势。   偏偏长信侯不信这个邪,他搜罗了几位绝色美姬信心满满的请宋宰相赴宴。   谁料佳人在侧温言软语,那人却仍是一派冷漠傲然,甚至还面露嫌弃拂袖而去。   长信侯本以为自己算是完了,没想到一炷香后峰回路转,宋宰相出了府竟差人传来一句霸道的口信,“你的婢女不错,我要了。”   有仆人说亲眼见着宋越北是抱着那姑娘出的府,与其说要,倒不如说是抢。   不近女色的宋越北会为了一个婢女动心,真是稀奇。更稀奇的是侯夫人查了府中婢女竟发现一人没少。   宋越北本觉得大丈夫耽于女色尤其可笑,直到坐在花树下的云铃回眸望来一眼。   满树盛开的繁花不及树下的少女一眼来的靡艳,他想也没想便将人抢回了府中,轻而易举的沦陷在那人的无边艳色里。   女主视角   云铃出师接的第一单任务就是拿了那位权倾一时的宋宰相的狗头。   师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小心保命第一,找机会多观察观察目标再动手。   云铃听了师姐的话,下山准备先观察观察再说。   没想到才看了一眼就被任务目标热情的抢进了府,说好的观察目标竟观察的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观察宋越北越久,云铃就越发觉得传闻害人全是谣言。   什么不近人情,什么高高在上,什么不爱美人。   他未免也太过热情了!   年幼单纯的貌美尤物杀手x见色起意老房子着火权臣   小剧场   云铃抚着额叹气,“我是个手艺人,你给我点面子。”   宋越北抬起她的下巴,“别皱眉了,你要什么我都肯给。”   美人抽刀顷刻间抵在了他脖颈上,“要你的命呢?”   宋越北含笑道:“自也是肯的。” 第28章   “自然是瞧我这小丫鬟生的怎么如此好看,”左云裳侧头问一旁的月白,“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月白不敢应这个话,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人,只敢在心头暗暗点头,果真是好看。   这位小公子比寻常男儿身子骨都要清瘦些,如今还未抽条,裹上女子的衣裙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别的不说,至少坐在那里静静垂首的模样可比她们小姐娴雅贞静多了。   衡苑很快便到了,左云裳有些时日没有见到江家的几位舅舅哥哥,如今一见到人便挨个甜甜的唤了一遍,哄得他们一个个都往她身边凑,只盼她多叫两声。   左央将左云裳从一众热情的舅舅哥哥包围中叫了出来,他身边立着一个左云裳未曾见过的年轻男人。   年岁约莫着比她要大一些,容貌生的倒也算俊俏,不是太子殿下那般阴柔精致的好看,他生得有些凶,往这里一站就不像是个好人。   左央热络地对左云裳介绍道:“这是你仇叔叔的儿子,仇桓靖。”   “嗯?”左云裳有些懵,“哪一位仇叔叔?”   左央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了她几句,她才终于想起是哪一位仇叔叔。那人算是左央的同窗,只是在他那一辈就已经家道中落,她小时候便见过几次左央派人去送银子接济仇叔叔,在书房叹着气说些,‘老仇这人真是可惜了’之类的话。   后来那仇叔叔好似重病缠身英年早逝,连丧事都是左央资助了些银两才办的还算体面。   至于眼前这位仇叔叔的儿子,她前世从未见过。   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原是仇叔叔的儿子。”   面对左云裳,仇桓靖态度几乎可以算是漠然,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左小姐好。”   叶裕衣立在左云裳身后几步处,抬头看了一眼眼下的情形,眸色微深。   左央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心下不知为何发起毛来。   他摇了摇头,心说反正此时太子肯定不在此处,他只要把这事情做成板上钉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裳不见得会为了一个男人违抗他,太子也不见得会对他人的妻子有兴趣。   他这般想了一通,只觉自己这事办的着实漂亮,万无一失。   左央笑呵呵的开口道:“你们年轻人能聊到一起,这衡苑中牡丹开的正好,云裳你也算是半个主人,就带着仇公子四处看看吧。”   左云裳摆了摆手,推辞道:“主人还在这里,没有让我这个半个主人来招待的道理。”   她回头对几位招了招手,“舅舅,这位仇公子想四处转转,不如你们来个人给他带路,陪他赏玩一番?”   二舅江跃虎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在同辈中行四,名唤江世行,小的在同辈中行五,名唤江昌翰。   他们二人不待其他人动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一左一右的拉着仇桓靖的胳膊将他热情的往外拽去。   江世行笑盈盈道:“仇公子是吗?幸会,幸会。今日我带你去瞧瞧我家新开的那片黄牡丹,开得极好,保准你没见过!”   另一侧的江昌翰附和道:“我们这里种的牡丹可是一绝,你不看就亏了。”   左央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把仇桓靖拉走,一时心头发苦却又不知如何阻止,只好盯着自己的心肝宝贝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叶裕衣抬头看着仇桓靖的背影,抿了抿唇,侧头深深的瞧了一眼左央。   左云裳欢喜地盯着不远处几只落在花朵上地蝴蝶,看得目不转睛。   左央见她不作声,放柔了声音问她,“你看那仇公子如何?”   他这话一问出口便觉得心中不知为何愈发发慌,难免小心翼翼地抬头左右瞧了瞧,没瞧见太子那张尊贵地脸这才放下心来。   他根本没注意到左云裳多带了一个丫鬟,此时那丫鬟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又对左云裳叮嘱道:“你离住在景苑地那个人远一些,别老往他身边凑,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   左云裳打断了左央的话,“可我觉得景苑住着的那位比这位仇公子生的好看些。”   这话传进某人的耳朵里,惹得他耳朵根又是一热。   左央苦口婆心的教导她,“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景苑住着的那个生的虽好,但心肠不好又有什么用处。选丈夫还是要选长得丑一些凶一些的,这样旁的女孩不敢靠近他,做妻子的才能安心。”   左云裳若有所思,“爹,你的意思是景苑哪一位还不够凶吗?”   她顿了顿,“还是说我娘看中你,是因为爹你生的丑?”   “自然是因为你爹我生的俊朗,”左央自得道:“只是可惜世上如我这般俊朗又专情的男子太过稀少了。”   他摸了摸左云裳的额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他总觉得云娘还是个孩子,仿佛她小小一点还要人抱的日子还在昨天,却不想转眼间就已经是会被别人家的郎君惦记着的年纪了。   若不是太子,他真想留云娘在家中多待几年。   此时那种心头发毛的感觉又来了,他忍不住回头一望,正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眸。   望着那人,他惊地目瞪口呆当场傻掉,只觉自己怕不是在梦中,若不是在梦中怎么可能看到太子这般装扮。   只是这梦做的委实也太吓人了,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没有醒来,倒是很疼。   那人身体僵硬,面上倒仍是冷冷淡淡的。   左云裳转了转眼睛,踮起脚伏在左央耳边说道:“爹,你瞧我这丫鬟是不是生的特别好看?”   左央额上淌下冷汗,匆匆收回目光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一时心头揣揣不安,自觉怕是命不久矣了。   左央不敢让左云裳多留,尤其不敢再让那‘特别好看的小丫鬟’多留。   就这么短短片刻间,太子已经看了他不少次,那眼神绝对称不上温和。   左云裳没抓上蝴蝶也没来得及摘几朵牡丹,坐上马车回家时颇有些低落。   作者有话要说:  呀,忘记说了。周一入V三更哦~   大家记得查收! 第29章   叶裕衣不知道方才还兴致勃勃地人怎么上了马车倒是一副十分低落的样子,他想了想,冷冷的问道:“你是舍不得那位仇公子?”   左云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见他。”   叶裕衣得了此言也未见得神色好看些,“从前没见过,保不齐今日一见便喜欢上了。”   左云裳失笑,她撑着下巴静静的看了他半响,“我自知性子顽劣,即便我喜欢他,怕是他也不会喜欢我。即便因容色家世喜欢我,若日日与我相对,恐怕也不会有多快乐。世间怨偶大抵都是这样来的。做左家的小姐对我来说很容易,做旁人的妻子却是不容易的。”   她这话与其说是在解释与仇桓靖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在说给他听。   叶裕衣听到这话心知她怕是已经看出了什么,左小姐有时意外的聪慧。   若不是拿捏着他的在乎,她怕是也不会如此放肆。   他抿了抿唇,“你自知性情顽劣,日后多半要与人成怨偶,为什么不肯改。”   左云裳撑着头笑得漫不经心,“人的本性可以一时掩藏,但岂能完全改变。黄黄,若我说喜欢你日日穿着这身衣裙,只要你穿着它,我便会欢喜的夸赞你美丽,给你许多的银钱。你愿意日日穿着吗?”   叶裕衣怕她又是真的起了心思要哄自己日日穿着,气恼的提醒她,“说了只有这一次!”   “你看,你不愿意日日穿这裙子,我自然也不愿意日日做个娴雅的小姐。”   马车此时猛地一晃,左云裳刹不住直接从座位上跌了下去,丹朱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撞在马车上。   叶裕衣见丹朱拉住了她,他飞快地收回了伸出的手,坐回了原位,只是心口仍扑通扑通的跳着。   他有些懊恼的按了按心口,心说自己摔跤时,这颗心怕是都没有这样跳过。   实在是没出息。   不待左云裳开口,丹朱便掀了帘子探出头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摔着小姐担待得起吗?”   马夫委屈道:“丹朱姑娘,不是小的车架的不好,是这里有人堵路啊。”   丹朱抬眼一看,便见到一架马车正端端正正的堵在路中间,半点不肯给他们让路的意思。   那马车上的车夫见她看来,还轻佻的吹了个口哨,“这熙州的女子就是水灵,连个小丫鬟都生的这般好看。好妹妹,要不你别当丫鬟了,大爷还缺一房妾室。”   这人穿金带银的坐在车架上,不像是马车夫,倒像是那种好色猥琐的富户。   他虽生的也算端正,但年纪都快能做丹朱的爹了。   丹朱性子一向火爆,哪能忍得了这个,当即破口大骂道:“做你娘的白日梦叭,狗东西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赶紧的给我们家小姐让路。耽搁了我们小姐回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左云裳这时才想起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遭,她揉着膝盖爬起来坐了回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关于前世遇到此事时的很多细节她现在都已经想不清了,只记得好像回家时遇到了一个堵路的人,那人为了表达歉意送给她了两匹绢布。   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直到很久之后,晗王谈起初见。她这才知道那一日的绢布是晗王所赠。   左云裳脸色变了变,真是孽缘,这一世她跟上一世的行动轨迹回家时间完全不一样,这样竟然还能遇上他。   叶裕衣见她脸色不好看,以为她为此动了气又要上手去修理别人,不免开口劝她,“一件小事而已,左小姐应当肚量大些。你是堂堂左家的大小姐,当街打人总归是不太好看。”   “丹朱别骂了,”她一把合上了帘子,将丹朱拽了回来,“狗咬人总不能人还要咬回去。我们换一条路走就是了。”   她对叶裕衣展颜一笑,“黄黄,这般如何?可算是肚量大了?”   马夫和跟在车边的护卫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心说大小姐真难得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按着大小姐性子一定要逼对方动手,少说教训一顿才行呢。   另一架马车上坐着的男人一脸失望的对跪坐在脚边的老男人低声说道:“你不是说这左小姐性情骄纵,用这个法子一定能见到她吗?此时看来,你完全猜错了。此前你说生的貌美的几位小姐,什么李小姐,柳小姐的,我看不过了了。莫不是这熙州就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美人吧。”   男人羞愧的低下头,心中焦急,晗王素来喜爱美人,这位贵人难得来一次熙州。他投其所好准备了几位美人结果完全不能入晗王的眼。   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城中的诸位贵女身上,谁料他想了种种法子让晗王见了素来以美貌出名的几名贵女,竟仍没有一位能打动他。   左云裳是熙州最富盛名的一位贵女,他本以为想见她不容易却也不会太难,没想到竟会生出这种变故来,事情的发展与他的设想完全不同。   “我还有一个法子,一定能让王爷见到这位左小姐,”男人咬咬牙,“她的容色无人能及,王爷只要见过了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但这个法子可能要委屈王爷一下。”   左府的马夫准备转向换道,那堵在路中央的马车上却跳下个极俊俏的青年,他手中捧着两匹价值不菲的绢布,彬彬有礼的走到他们马车前,温声道:“我家主人并非有意为难于你们的主人,他遣我来见你们的主人送上两匹绢布聊表歉意。”   驾车的男人本态度嚣张,一见着跳下马车的青年却态度大变,跟着下了车低三下四的冲着左云裳这一边道歉。   左云裳听着车外传来的声音慢慢垂下眼,原来上一世的初见是这般情况吗?   月白掀开车帘探身去取绢布,左云裳没来及的拦,抬眼时正好从落下的车帘中瞥见了一眼站在车前的青年。   并非日后薄情的郎君,威严深重的帝王,便只是一个年纪很轻的青年,穿一身金红的锦袍,招摇又俊俏。   他正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短短片刻间脸上便露出了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帘后坐着的小姑娘猛地合上了帘子,叶鹤尘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处处都好,只是可惜年纪太小,不过等上两年也是使得的。   叶裕衣看着车外的人脸色变了变,他往后躲了躲才反应过来但他坐的位置恰好是那人的视觉死角,那人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左云裳却瞧不见他。   这人怎么会在熙州又怎么会刚好堵在路中间?   他为何而来?   月白接了那两匹绢布,刚一进马车就让左云裳夺了扔了出去,若不是叶鹤尘往后躲了躲,那两匹绢布差点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什么破烂货都往回捡,给本小姐做帐子都不稀罕。滚!”帘后传来她骄纵的斥骂,“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走!”   叶鹤尘抬头看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又低头静静的看了一眼脚边躺着的绢布,颇为玩味地挑了挑眉,“左家小姐地骄纵,果真名不虚传。”   侍立在一侧的男人战战兢兢道:“王爷,要不我们去羊城吧。羊城我还知道文家有两位生的颇为不错的双姝。”   叶鹤尘倒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他笑了笑,“不必了,见了左小姐这般的绝色,本王眼中哪里还看得进旁人呢?这一趟熙州之行收获颇丰啊。” 第30章   左云裳这一次回了府接连安生了好些日子,府中没有她到处乱跑闹得鸡飞狗跳倒是让人感觉生活中少了些什么。   叶裕衣初时见左云裳没来是轻松的,他新得了一块玉,多了个雕玉的爱好,没事便坐在屋中细细的雕。   可过了两日,他那块玉都雕完了,想等的人却仍没等来。反倒等来了威霆大将军明日便要到熙州接他回宫的消息,   叶裕衣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竟不是欢喜,反倒忍不住皱眉低声喃喃道:“这么快。”   在左家的日子不比从前在宫中舒服,没有宫人侍候,没有锦衣玉食,他算吃了大苦头,虽然仔细想想那些苦头大多都是左小姐给的。   但奇怪的是这些日子里他却越来越少想到‘回宫’这两个字。   送走了左央,他终于忍不住走出了景苑第一次踏上了那条左云裳每一次过来见他的路。   一人站在那条通往左云裳住处方向的小道上,恰恰好正堵在路中间。   叶裕衣本想装作没看到绕过去,却不想那人先开口拦下了他,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叶公子。”   面对叶裕衣略有些惊讶与警惕的目光,左初露出浅浅的笑容,君子端方如玉般温润,“父亲与三叔对你的态度一开始便很不同,此事虽防着外人,但到底藏不住家里人的眼睛。蛛丝马迹太多稍稍联想便能猜个大概。叶公子身份尊贵,如今不过是龙困浅滩,此间人事于您来说是一场沿途的风景,您终会回到广阔的大海。沿路的风景看过了便算了吧。”   叶裕衣垂在袖中的手指摩擦着微凉的玉石,抿了抿唇,精致的眉眼中透出一股阴郁的戾气,“沿途的风景好看,我回去时自然会将这风景一同带回去日日赏看。你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没有得不到的。”   他那双漆黑的双眸深深的望着左初,浑身的气势让人不由心慌。这副模样倒让左初对于眼前人乃是太子有了几分实感。   左初心下一沉,面上却仍是那副水泼不进的温柔笑容,对待太子自然不能跟对待穷小子一个态度。   不能硬来,不能威胁,只能怀柔,以理动人。   “我自然相信叶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舍妹自小缺乏我们的严厉教养,以致于性情顽劣不堪重任。她虽生的漂亮,但除了漂亮便再无什么优点,是一株脆弱又多刺的花,远观即可,若非要摘下来只怕会扎到手。世上那般多经过精心修剪芬芳扑鼻的花仍由叶公子摘取,何必贪恋这一朵有刺无香的呢?况且这花还霸道的很,若摘了这一朵,不但要扎到手,日后还不能再取来其他的花朵赏玩。”   叶裕衣瞥了他一眼错身向前走去,执拗道:“世上繁花似锦,我想日日相见的却只有这一朵。”   左初跟在他身后问道:“若她扎到了公子的手呢?公子一时兴起将花摘了回去,可曾想过日后兴趣消退一朝厌弃,这朵花便会随风凋零。”   他声音沉静如水,却也因为急切而语速快了些,“我家这朵花生在充盈着爱意的枝头,尤为脆弱,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只有精心照顾才能开得好看。怕是即便摘了回去也不能如意。”   叶裕衣停下脚步,他回首与左初对视,冷声问道:“你们左家人是都不知道什么叫怕吗?”   初时左初不知他姓名来处要威胁他,如今左初知道了他的姓名竟还要特意来说这一番话。   语句不见得难听,却是字字句句都写满了不愿意。仿佛他是辣手摧花的强盗,左云裳嫁了他便必死无疑。   一个左央恨不得将他立刻送回京城,一个左初恨不得劝得他立刻保证绝不会再看左云裳一眼。   入宫为妃为后,这样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送到眼前,他们竟避如蛇蝎。   那位仇公子有哪里胜得过他?   左初与叶裕衣对视,望见少年眼底的翻涌的暗色,仿佛激起了血性的野兽。   他自知再劝无用,眼前的少年只怕早已经将云娘视为所有物。   一时他心中塞满了酸涩与忧愁,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却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丹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小姐,你这两日怎么突然想起绣这个了?还有小姐你为什么突然不问那位景苑的小郎君也不去找他了?”   月白小心翼翼道:“您生了他的气吗?”   左云裳捏了捏手指不知该如何回答丹朱月白,说实话她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在沙漠捡到人时,她一心想带太子出沙漠,对他好一些。   回到家之后,她仍是一心待他好,顶多也就是因为觉得太子此时年幼格外好欺负因而忍不住拿他取乐。   在意识到太子似乎太过在乎她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待他了。   月白只见自家小姐迟迟没回话却又发起了呆,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左云裳也看见了在房门边探头探脑的小丫鬟,她将人招进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柔声问道:“草儿,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女童奶声奶气回答道:“景苑的那个小郎君在门前站了许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进来。”   左云裳沉默了一会儿,“丹朱月白你们去请他进来吧。”   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少年今日穿了一袭霜色的素袍,眉眼精致略带了一点稚气,缓步自门外走来,端的是一派朗然贵气。   阳光折射进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左云裳从他的眉眼中察觉出一点暗沉沉的怒火,有点危险的意味。   左云裳晃了晃神,不知怎么的竟想起前世在东宫中受过的诸多教训。   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很快就会长大,他不会永远都是好欺负的黄黄,他是叶裕衣,他是东宫的主人,是日后那个总是冷着脸教训她管束她的太子。   她慢慢垂下眼,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叶裕衣从袖中拿出那块花了两日功夫雕出来的坠子递给她。   左云裳从他手中接过坠子,温热的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他的掌心,他只觉得心都随着那一下触碰一颤,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掌心一路蹿过全身,酥酥麻麻的。   他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勾起一个弧度。   左云裳将坠子拿在手中一摸就认出这是前世她带在身上十年的那块玉料。   同一块玉形状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上一世那坠子是雕成了花的形状,这一次她仔细瞧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   她硬着头皮笑道:“黄黄,你竟也会孝敬大哥了。为兄老怀甚慰,大哥平日真没白对你好。”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努力挤出的笑容跟平日里的笑容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裕衣唇角的弧度消失了,抿了抿唇角,低声说道:“我不叫黄黄,姓叶,名裕衣,家在京城。”   左云裳点了点头,“这样啊,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那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只要你去京城,”叶裕衣深吸一口气,他生平从没尝过什么叫做胆怯,在宫中时他那颗心始终平静的安放在胸膛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波动走着自己该走的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面对她,他尝到了太多从前没有尝到的滋味,犹豫胆怯不安,愤怒气恼忧愁……   他注视着她,心口有个地方软了下去,眼底升起一点期盼,“我们还会再见的。”   “可京城太远了,我不喜欢。”左云裳垂下眼,她捏紧了手中的玉坠,“我喜欢熙州,我家在这里。”   “可我想见你,”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肩头,“你不想见我吗?”   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你不喜欢京城,你也不喜欢我吗?’,只是他问不出口。   左云裳垂着眼不看他,只是沉默。   这种沉默似乎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少年放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去,她听到他呼吸起伏,“你说过会护着我平安无事,只要有你一口吃的就不会让我饿着,你活着就不允许我死,走不出去大不了你跟我一起死。云娘,你忘记了吗?”   少年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似乎是憋着什么情绪。   “我都忘了,”左云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狠下心来难得一本正经的劝他说道:“这些你也都忘掉吧。我救你只是一时兴起,你不必把自己赔给我。我只会欺负人胡作为非,日后也只会胡作非为,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并且也不想改。”   他脸色惨白,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可我记得。我忘不掉。”   她眸光微闪,有些心软,“此事如何决定都由你,但你要想清楚。”   当日景苑便空了,没过几日东宫便迎回了主人,一同回宫的还有晗王。   陛下大喜,特意摆下宫宴替太子与晗王接风洗尘。   皇后远远的看了一眼下首的太子,有些担忧的侧身对英宗帝低语道:“臣妾怎么觉得玉郎此次回宫便十分消沉。”   从前的太子虽冷漠,但宴会上总也有那么些展颜的时候。   可这一次回来之后,她便再没有见他笑过,仿佛少年一夜之间就长大有了心事。   英宗点了点头,低语道:“倒像是遇着了什么事,想来怕是这一趟吃了什么亏。朕过会儿把他和晗王召来问一问吧。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   还没等他召,晗王便持杯上前,先说了一堆俏皮话把帝后与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太后宁舒宠溺的自己的幼子,“行了,就你会耍宝,有些什么事情就说吧。别跟哀家这里绕圈子了。”   叶鹤尘笑盈盈道:“倒是真有一事想向大兄讨个旨意。”   英宗来了兴趣,“哦,何事?”   “臣在熙州遇到了一女,生的天香国色,臣想问大兄讨一道旨意,把此女赐给臣做侧妃。”   英宗摸了摸胡子,有几分了然又不免有些好奇,“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儿得了你的青眼?”   叶鹤尘回味着从帘后窥见的那一眼,“臣瞧上的是熙州左氏的长女。” 第31章   “不行。”谁都没想到坐在一旁仿若跟众人不在一个世界的太子会开口, 他起身走上前, 冷冷的看了晗王一眼,“八叔, 你已经有了三位侧妃了。”   英宗一怔, 他忽地想起这一次太子在熙州是被左家所救,而且在左家住了不少日子。   传闻说最先找到叶裕衣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位左家的小姐。   总不会晗王要求娶的和救了太子的是同一位吧。   叶鹤尘轻佻的挑了挑眉, “正妃只能娶一位,侧妃却能有四位呢,这不刚好还差一位。太子你就是太年轻了,还不懂这其中的趣儿,等你懂了便知道叔叔我的心了。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皇嫂, 你怎么不给太子安排几位贴心人?”   皇后面色变了变,她想出言斥责晗王言行无状, 开口前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后, 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倒是英宗摇了摇头,一脸不赞成道:“八弟,你年纪也不小了, 好男儿岂能成日沉迷于女色。没有还未娶正妃就将侧妃纳满的道理,你也该定下心来娶一位正妃了。朕看宁家的六娘品行端庄,便很不错。难得还与你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这回轮到叶鹤尘满脸抗拒的说起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这宁妹妹什么都好, 但我只把她当妹妹的。”   他求救一般将目光投向太后,宁家正是太后的母族,那宁六娘宁韶乃是他四舅的幺女。太后没有女儿,最为疼爱这个外甥女。时常叫进宫来陪伴在身边,算是在太后膝下长大。   比起宫中的诸位公主,这位宁韶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也是不差什么,在京中贵女中那更是独一份的尊荣。   太后掀了掀眼帘,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与皇帝的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   如今哪怕执掌六宫做了太后,时光厚待美人,宁舒瞧着仍是一身的妩媚,目光流转之间最是动人。   她瞥了一眼叶裕衣,“宁六娘与晗王的年龄差的有些大了,我看倒是与太子相配。况且,太子与她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男未婚,女未嫁,我觉得这桩亲事挺好。皇后,你意下如何?”   皇后的目光在太后与晗王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自己最为成器的大儿子面上。   宁家的六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姑娘虽受太后的偏爱又家世显赫,性子难得不跋扈娇气,音容德功样样出挑,更难得的是容貌跟她其他的长处一样优秀。   不过宁家的女儿美貌倒是不出奇,不美倒反倒像是件稀奇事。   她心知宁家将这孩子送入宫起怕是就打着这样的主意,宁家有了一位太后,一位贵妃,如今还想要一位太子妃。   若非先帝走的突然,那时晗王还尚且年幼,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可能不会是她的丈夫。   饶是如此,后宫中那位姓宁的贵妃这些年来也一直让她这个皇后之位坐的很是头疼。宁六娘若是不信宁便好了,这太子妃的位置谁都坐的,只有她们宁家不行。   皇后思索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年纪还小,倒不必这么着急。”   皇帝将话题岔了过去,他和颜悦色的对晗王与太子挥了挥手,“都回去坐着吧,前些日子昭妃新排了一出舞,你们跟着一起看看。”   宫宴散了,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屏退左右在御书房中下了一局棋。   英宗按下一子,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叶裕衣,“你今日心神不宁沉不住气,倒不像是你了。你在熙州遇到了什么事?”   叶裕衣眉眼低垂,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神色漠然,“没有什么大事,既然平安回来,往事便不必再提了。父皇不必为我担忧。”   “原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英宗失笑,“那便是在挂念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是今日晗王要求娶的左家小姐吗?”   宫中其他皇子都一贯会争宠,哪怕摔一跤都要流着眼泪喊‘父皇好疼’。   只有眼前的长子不同,自小便早慧又懂事,从不会喊疼不会喊累,病的起不来倒会安慰他们‘孩儿不疼,父皇母后不要担心’。   长大后功课学问办事处处都妥帖让人放心,只是性子却越发的内敛。   叶裕衣捏着棋子抿了抿唇,英宗摸了摸胡子,“看来倒是真让我猜对了。你喜欢那左家的小姐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喜欢。”   英宗不解道:“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向我求一道赐婚地圣旨?这有什么可烦忧的,你挂念那左小姐,左小姐又对你有救命之恩。难道你觉得你的父皇会不肯给你这道赐婚的圣旨吗?我不喜欢你八叔轻浮,倒是很喜欢他的果断,我们叶家的男儿本该如此。”   想起那个名字,少年只觉得心口都在隐隐的发痛。   不管不顾的点头去求这赐婚的圣旨,这个选项实在是很有诱惑力。   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可她无意于我。”   这话说完好似被人重重地扇了两耳光,打得抬不起头来,堂堂大齐太子连自己所喜欢的人的心都得不到。   生平第一次动了心,结果人家却不肯要。   那只他在宫外所遇见的小凤凰不肯为他飞来这深宫,即便他用尽手段将人抢了来又有什么意思,况且,以左云裳的性子,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强逼着她做了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境地去。   英宗满脸诧异,他从未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什么?无意于你?她知道你是太子吗?知道了竟然还能拒绝你,这也太稀奇了。左小姐连你都不愿意,定然也是看不上晗王的做派,倒是幸好我没下这道赐婚的圣旨强人所难了。”   他叹了口气,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样出色素来高傲的长子自熙州回来后会如此消沉。   以这孩子的高傲,被人拒绝了定然是不肯再做什么强取豪夺勉强那位左小姐的事情。   英宗拍了拍叶裕衣的肩膀,宽慰他道:“男子汉大丈夫,世上女人千千万,你是朕的儿子,更是大齐的太子,不必为这一点小事挂怀。”   左云裳这半年来过的很开心,没事就在家中招猫逗狗到处闹腾,有时还能出府转一转。   月白和丹朱发现景苑空了之后,本以为自家小姐会落寞一阵子,结果没想到仿佛那一日之后左小姐便将黄黄抛到了脑后,浑然忘记了曾见过这个人似的。   左央初时也有这样的担心,后来看着左云裳状态如常才放下心。   在御前当值的左家长子左廷时常送些家信回来,为了让左央放心,信中时常提到太子。   这一日左廷又有一封家书送了回来,左央与左裕在书房读信,书房外恰好趴了两个脑袋。   “父亲,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如今宫中传闻圣上有意择宁家六娘为太子妃,太子与往常无异。父亲可以安心为小妹择婿,小妹出阁时,我想送些东西给小妹聊表心意,只是离家日久已不知小妹喜欢什么?父亲回信时一定要替我问好。”   左云裳拉着左粟本是想从书房中偷一块松云砚台来试试自己刚做的猫毛笔好不好用,没想到刚好撞上左央与左裕读信。   左粟不知当初那个黄黄的身份,突然发现景苑没人之后还骂了好一阵子‘这家伙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竟然不告而别,这就是忘恩负义!’之类的话。   此时听到这封家信只觉得莫名其妙,太子太子妃和为云娘择婿有什么关系吗?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呀!   他正觉得摸不着头脑,一回头却发现身边趴着的人没了,再一抬头,正对上窗口上方自己老爹的脸,父子二人眼对眼,他在自己老爹的严厉注视下一个慌张爬起来就想跑,却不料脚蹲麻了,刚一起身就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左裕本没有那么生气,但一看他这拔腿就跑的心虚劲头一下便来了气,“你偷偷摸摸蹲在墙根又是冒什么坏水呢?一天天的不学好!你贼眉鼠眼的今天又干了什么好事?”   左裕一凶,左粟就更慌更想跑了,偏偏他脚麻了跑也跑不动。   只能在心中大骂左云裳实在是不够义气,跑路竟然都不带他一起。   左云裳趴在院中的矮树丛中一点点将自己往外挪,死道友不死贫道。   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左粟被左裕提着耳朵给拎进了书房,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蹭到树丛后的狗洞边上,从狗洞中爬出去溜之大吉。   成功卖了一波队友绝地逃生回到自己的小院,左云裳坐下一杯茶都没喝完,左初上门给她送了两本话本。   她软着声音开始跟左初撒娇,“二哥,我呆在家里好无聊,今日你如果没事不如我们一起去江上乘船吧。”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略带恳求的望着他人时最是让人难以拒绝,左初素来心软,没经得住她几句撒娇便点了头。   兄妹二人带着护卫出了府,左小姐向来最爱热闹,乘船倒是其次,她先忍不住又在沿街的铺子中转了起来,一间间的看了过去,端端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买了一箱书,两套裙子,七八根簪子和饰品,还有一盒糕点。   丹朱月白忽地拉住了她的袖子,面色古怪道:“小姐。”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们一眼,脚下继续往前走去。   丹朱拦在她身前,急忙道:“别往前去了,小姐。”   左初也停下了脚步,他牵住左云裳的手便要拉着她往回走。   不远处那人的动作却更快,她牵着裙摆一路跑了过来,口中高声道:“姐姐!二哥!”   左云裳脚步一顿,魏淑柔便已经拦在了她们的面前,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对着左云裳柔柔的一笑,“姐姐与二哥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去坐坐?”   如今魏淑柔已经不是左家的表小姐,两月前她匆匆出嫁,嫁的是一位富商的次子,不是正妻,只是妾室。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左府中却没人不知道这表小姐还没出阁就先于年长的大小姐出嫁的缘由,这位表小姐不安于室,小小年纪便与男人厮混在一处,让人毁了清白,没得办法只能一顶小轿抬去给人做妾室。   若不是如此,左家的表小姐至少也能嫁个世家公子做正妻。   眼前的魏淑柔与左云裳刚回来见到时的样子又大有不同,她眉目间多出许多怯懦,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是羡慕与小心翼翼地讨好,像是让人磨掉了棱角,身上的衣服首饰不说不及日后入主中宫,便是连在左府都不及。   “姐姐近来可好?”   左云裳有些事情仍想不明白,明明上一世晗王几次三番与她们姐妹二人相遇,魏淑柔与晗王在熙州时便见过面。   这一世她在路上遇着晗王那么一次之后便再没有听到过那个人的半点音信,他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魏淑柔竟也没了与他相见的缘分。   似乎从凌江祭之后,很多事就发生了改变。   不过魏淑柔的出嫁倒在她意料之中,后宅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她娘容不下魏淑柔,她爹也不打算再护着她。   魏淑柔年纪尚小,手中更是一无所有,纵使心思聪慧,没了那根青云梯,身在后院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左夫人的手段。   如今这个去处,倒已经算是左夫人手下留情了。   人都拦在了面前,自然不好当街撕破脸,左初不咸不淡道:“听说妹夫家大业大,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二哥说笑了,”魏淑柔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夫君在这个秦江楼做掌柜,刚好今日在。都是自家人,阿姐与二哥便去坐坐吧。”   她那公公是有名的富商不假,只是可惜儿子太多,嫡子庶子加起来几十个。   她嫁的这位次子是个妾生子,家中大老婆不怎么管事,所以后院便养了数房美妾,年纪更是大了她不少。   做个妾室,魏淑柔觉得不太甘心,闲时总忍不住去想一想那正妻的位置。   若是能将这左家的小姐公子拉去秦江楼介绍给她的夫君认识,一定能让夫君更加重视她。   有这么一门贵亲,便是她在后院中最大的倚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要专栏里的预收涨一涨!   我好想要专栏里的预收涨一涨!   (发出超大声的呐喊) 第32章   左云裳嫌弃的瞥了一眼魏淑柔, 牵着左初转身往江边走去, “不必了,我们要去坐船游江。你也别叫我姐姐, 这年头怎么什么野猫野狗都敢跑来跟我攀亲戚了。”   当着街上来来往往多少双眼睛, 左大小姐半点面子都没给魏淑柔留,嫌弃冷漠的态度溢于言表。   魏淑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与那些邻里街坊嘴中的窃窃私语都令她气得发狂。   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肩头颤抖,却一步都不敢上前再纠缠。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招惹左云裳的底气了,分明她们半年前还是如亲姐妹一般看不出什么分别,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   左云裳现在竟已经是她招惹不得的人。   这时那秦江楼的掌柜刘创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他看着左家一行人离去的背影, 有些气恼的问道:“柔娘, 你不是说你素日与左家的大小姐感情最好吗?”   魏淑柔眼眶一红,慢慢垂下眼, 白皙的面颊上顷刻间便挂了一串泪珠。   刘创的火气随着那一颗颗泪珠消了去, 他放低声音哄她,“我方才说错话了,都是为夫的不对。”   “出嫁前阿姐与我最是要好, ”魏淑柔哽咽着靠在刘创的肩膀上,“她可能是嫌我丢人生我的气吧。这都怨我不成器,因着嫁了你阿姐现在都不愿意见我了。”   刘创听着她娇娇柔柔的声音,一时心都酥了,他也算久经风月的老手, 但的确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可怜可爱的姑娘。   魏淑柔的婚后生活过得如何,左云裳没有半点兴趣去了解,她这一日痛痛快快的买了一堆的东西又在江上包了一艘画舫,就着歌女的歌声与左初尽情大吃了一顿好的,晚上又好好的在城中逛了一通。   待她回到左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她精疲力竭的躺在榻上任由丹朱月白摆弄,“好累啊。”   丹朱给她捏着肩膀,“我还以为小姐是不知道累的。”   月白问她,“小姐今日开心吗?”   左云裳望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是开心的。”   父亲怕她不开心,左初也怕她不开心,所以他们放了她出门玩,她想干什么都由着她。   平常父亲兄长是绝对不会放她出门放肆的玩到这么晚,今日左初待她简直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她知道他们的担心,连身边的丫鬟好像都在担心她。   可她觉得自己还是挺开心的,这一世东宫中的叶裕衣与她没有关系,他娶宁韶也是合情合理。   上一世她在宫中见过那位宁六娘很多次,太子有时气急了说过也要她看看宁韶,那才是大家千金的气度做派。   宁韶与她不同,那是个生来便适合宫闱的女子,宫中没人不念着她的好。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挑不出半点错处,宫中从上到下,太后皇后乃至于宫人都喜欢她,京中的贵女们以她为表率。那才是朝臣与太子所期待的需要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左云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世她做错了,这一世就改。   她不入宫就不会害死太子,不会连累家人。   宁韶能得到本该得到的太子妃之位,太子能得到一位贤良淑德的贤内助,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便很好。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月白没作声,只是叹了口气。   小姐越是看起来与平常一般,越是从不谈及突然走掉的那个小郎君,她便越发的感觉事情严重。   若是当真不曾挂怀,怎么会半句都不肯提及。哪怕只是院中调走了一个丫鬟,小姐总也要有一段时间想起来便提一句的。   但这样也好,反正人走了就不会回来,过上两年小姐嫁了人应当就把那位小公子忘掉了。   左初回到房中时,左央已经坐在他桌边等了很久,“二郎回来了。今日你看云娘情绪如何?”   左央白日见着左粟在书房外趴着,便知道云娘多半也在,他也不知今日那封家信让云娘听去了多少。但总不好上门亲自去问,只能让素来与左云裳亲近的左初去看看。   左初在桌边坐下喝了一杯茶水,稍稍解了渴才揉着胳膊说道:“看起来倒是与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倒似乎精力更大了。”   左央放下心,却又人不足苦恼的问道:“我看中那位仇公子,你娘觉得谢家那位也不错。以你来看,你妹妹是嫁进高门好些,还是嫁给寒门好些?”   左初捏着茶杯,看了一眼左央,“我觉得此事还是要她喜欢为好。”   “说的也是,那我明日去问问她。现在太子已经忘了她,婚事倒是不用再着急。不过嫁妆和嫁衣却是要开始准备起来。”   不管嫁谁,婚事总是要办的,还要大办特办才行。   他左央的女儿出嫁,自然派头不能让别人比了下去。嫁妆也要好好置办,没得让旁人看轻了。   左云裳自是不知父兄的忧心,她只是忽地发现母亲多了带她出府去城中其他人家参加聚会的习惯,几日间,她已经参加了三场诗会一场花会,快将城中各家的贵妇人小姐与公子都见了个全。   原本这些聚会,她一向都没什么兴趣,左夫人也依着她很少带她去。   又是一次花会结束,回家的路上左云裳终于忍不住对左夫人说道:“母亲,我再不想去了。”   左夫人瞥了她一眼,很铁不成刚道:“你以为我当真是只要你去参加花会吗?”   左云裳怔住:“不是参加花会,那我们是去做什么的?”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母亲你是看上了谢家的园子,想仿着她们也做一个对不对!”   六次诗会花会,有三次都是在谢家,她现如今连谢家那几十位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都能记全了。   左夫人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是真没看见还是在跟我这里装傻?那谢家的公子对你的不同,你当真没看出来?这谢颖父母都是性情仁厚的人,他家家风也算不错的。他上面只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你嫁过去不用执掌中馈也不用受累。他又这么喜欢你,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觉得如何?”   左夫人絮絮叨叨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长串,心里却仍是没有什么把握能说服左云裳。   她这姑娘从来都不是肯乖乖听话的性子,但这谢家的公子她相看着的确是十分满意,越看便越满意。   出乎了左夫人的预料,左云裳竟开口打岔或者直接拒绝,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觉得挺好的。可我爹不是已经看中了仇公子吗?”   她捏了一块糕点慢吞吞的吃着,脑子里划过谢颖的面容,她跟谢颖自小便也算认识,小时候是玩伴,长大便见得少了。   毕竟城中一共也就那么几家,都在一个圈子里,难免会遇见或者听说对方的消息。   谢颖没什么不好的,长相不错,家世不错,没听说有什么恶习。知根知底的也算是良配。   左夫人提起这个就来气,“他只管着自己,老仇都死了多少年了。从前他接济他们,我不说什么,你仇叔叔的确是个好人。但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同意。如今那仇家孤儿寡母的,仇桓靖下面还有四个孩子,你一嫁过去就要当长嫂,清贫些都还好说。反正咱们左家有的是银钱,不差他仇家那几张嘴。但长嫂如母,定然是要操持家务的,你自己都是个孩子,还要去给别人照顾孩子。你爹真是糊涂。”   左云裳又拿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意。   左夫人从她手里夺了糕点,“别吃了,问你话呢。谢公子和那个仇公子,你喜欢哪一个?你跟娘说,只要你喜欢,我便也不说什么了。”   左云裳咽下嘴里的糕点,置身事外仿佛完全跟自己没关系一般,“都不喜欢,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可以。实在不行,两个一起嫁给我,我也是可以的。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   左夫人头疼的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不许说这种混账话!你一天天的怎么就是不知道着急呢?我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了。云娘,婚姻大事可是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父母可以护着你前半生,可我们护不住你一辈子。你得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感到幸福。”   喜欢,左云裳想着这两个字,忽地心口涌上一阵酸涩。   “母亲,”她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很轻,“若是我喜欢了错的人呢?若是我喜欢的人不会待我好呢?那我该怎么办?我这样的性子当真能做别人的妻子吗?若是有一日我被丈夫厌弃该怎么办?”   从前她很任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做什么都觉得自己绝对是对的,不会后悔也不会害怕。   但她好像现在有点后悔了,后悔什么呢?   后悔那个人走的时候,她没有点头说其实她也会想见他,她可以去京城?   如果说了的话,她会不会现在已经在东宫了,可是她更害怕在东宫所要面对的一切,她害怕上一世的事情会重演。   她害怕太子会因为她的愚蠢再次死亡,她害怕会在东宫丢掉自己。   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知道他平安就足够,不可以再贪心了。   左夫人有些忧虑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云娘,喜欢这件事没有对错,但做事是有对错的。娘希望你能喜欢上谢公子,便是想让你过得容易一些。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从你小时便总想将最好的都给你,让你开心快乐。书上教女人爱自己的丈夫,从一而终情深无悔,安于贫困操持家务。处处为夫家着想。世间的大道理如此,可娘只想让我的云娘开心快乐。若你的丈夫待你不好,不管他是姓谢,还是姓仇。我都要他付出代价,将你接回来。娘想让你成婚是要你以后过得快乐,如在家中时一般快乐。”   左云裳俯下身体趴在左夫人的膝头,鼻头微酸,“娘亲。”   左夫人摸着她的长发,笑道:“我们云娘生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有男子不喜欢你。”   左云裳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日日的长大,然后有一天父母争执出了一个结果,决定好了她的新郎到底姓谢还是姓仇还是姓别的什么,她就会坐上花轿出嫁,从左家的小姐变成别人家的夫人。   她甚至开始学着跟绣娘一起绣起了自己的嫁衣。   谁都没想到突然会有一天,直属于皇帝的白令骑会拿着圣旨出现在左家,告诉左家的所有人,‘左氏接旨,圣上召左氏长女入京,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连一个推三阻四磨叽磨叽的机会都不给左云裳,领头的大将目光一扫落在了左云裳身上,抬了抬手便有三个身披银甲的将士上前将左云裳左右一提抓了出去,轻松的跟抓小鸡崽似的。左云裳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未果,便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们抓着。   “诶,这,这,这”左央急得爬了起来想阻止,“就算是入京,大人你也给我们点准备的时间啊。小女从未出过远门。”   左夫人拿了一袋金叶子往领头的大将手里塞,“大人可否透漏一二,小女这是犯了什么事?”   她第一反应就是左云裳又惹了大祸,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左云裳顶多在怀明城中转一转还能惹出什么样的大祸要劳动白令骑千里迢迢来抓人入京。   这种规格待遇不是谋逆便也只能是刺王杀驾了,左夫人想到这里心头一慌,她想起不久前太子在熙州遇刺的事情。总不会她这宝贝贵女真认识什么杀手跟着掺和了一脚吧?怀明城中别家的小姐决计是不可能的,但她家云娘好像自小便没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   将军没收金叶子,“不是什么坏事。二位放心,人我就带走了。”   撂下这句话和圣旨,这群人来的匆忙去的也十分匆忙。   不知谁问了她一句,“会骑马吗?”   左云裳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便有人给她牵来了一匹马。   她稀里糊涂的上了马,“不是,你们这真要让我去京城?为什么呀?我不去行不行?”   领头那位将军年纪看起来不算太大,但眼神却很凶,扫来一眼都让人胆战心惊的。   他扬手抽了左云裳的马一鞭子,蛮横道:“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左云裳好悬没让突然跑起来的马给甩下去,她手忙脚乱的又是扯缰绳又俯下身紧紧的贴着马匹,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控制住了吃痛的马。   这些人的马匹与她家中养的不同,马鞍缰绳乃至于马蹄铁还有马匹的状态一看就是精心培育出的军马。   自从上一次偷跑去沙漠搞得塞亚缺水死掉之后,父亲兄长为了给她教训也对那一次的沙漠之行心有余悸,根本不肯再让她碰马匹。更不用说再给她一匹好马。   左云裳起初有些气恼,控住了马匹抚摸着红马的鬃毛策马奔驰,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望着街边躲闪的路人很快开心了起来。   当街纵马她这可是第一次,她心中暗暗说道,做个恶少的感觉可真好。   一位年纪轻一些的将士跟在她身侧笑道:“不错,有两把刷子。”   马上坐着的小姑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半点不谦虚的应了下来,“那是。算你有眼光。”   那小将对着她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小姑娘,我们把你这么抓了出来,你不怕吗?”   左云裳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人,“我说我怕的要死,你们又不会放我回去。那干嘛要怕。你很想让我害怕吗?那你不如给我讲清楚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好了。”   “既然你问了,那我”   领头的将领转过身来吼了一声打断了小将的话,“锦淮!”   被叫做锦淮的年轻小将咽下了嘴里的话,对她耸了耸肩,“没办法,不让讲啊。等你到了京城自己就知道了。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还会套话呢。”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城,左云裳跟着他们策马走了一整日,眼见着太阳完全落了下去,领头的将领竟随便找了一处荒郊野地让他们下马休整。   那些将士倒像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说不行。   左云裳一整日就喝了几口水,吃了两块饼,一路上她找人说话没说两句那领头的将领就要回头瞪人,搞得没一个人敢跟她说话。   她刚出城时纵马奔驰在山野间只觉得快意,但渐渐的看多了那些山林蓝天,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生出许多的无聊来,偏偏没一个人搭理她。她憋了一肚子话的想说,真是越憋越气。   此时见到这个男人居然要让她在野地中过夜,她新仇旧恨一起浮上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懑。   她提着马鞭气势汹汹的杀到那领头的将领面前,用鞭子指着他,质问道:“喂,你今天晚上要让我睡野地吗?”   一旁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他们没想到这娇小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将军说话。   那人正蹲在地上搭建帐篷,听到她的话抬眸瞥了她一眼,纠正道:“是睡帐篷。”   左云裳倒是不太在意睡什么地方,真的睡野地里也不是没有过,她之前在沙漠中睡了好几天的沙子呢。   她就是生气这个人不让其他人跟她讲话,这让她有一种自己被孤立的憋屈感觉。   她这人一心情不好就喜欢无理取闹,张嘴便开始瞎讲,“我不睡帐篷,我要睡床,得垫上三层褥子那种才行。太硬了本小姐睡不了。”   “你不爱睡帐篷,可以,”那人点了点头,“你爱睡哪睡哪。三层褥子的床还是五层都可以,只要你能找得到。实在不行,左小姐还能睡到树枝上去。”   旁边听着的将士哄然大笑,左云裳感觉更憋屈了,她愤愤的看了一眼这老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徐琛一下下的将钉子锤进土里,看都没看她一眼,“左小姐可记好了,我是白令骑的偏将,徐琛。”   “好,徐琛,我记住你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准备现在开始记小账。   这一路上左云裳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她发现底下的将士没有一个肯搭理她,索性就整日跟在徐琛的身边,跟的比他几个亲卫都紧,从不管人搭不搭理她有没有好脸,只管自己说自己的。   徐琛除了瞪她两眼,别的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一个大男人真的对小女孩动手。   左云裳刚开始两日摸不清楚底线还稍稍有些收敛,后面摸清楚了徐琛不会揍她之后就越发的有恃无恐,成日的满口瞎话骚扰对方,听的徐琛一个头两个大。   徐涯瞧着不远处那抹显眼的亮色,叹服道:“我要是五叔,此时怕是已经崩溃了。五叔这份修养实在胜我良多。”   “真不知道这左家的小姐是怎么养出来的,我看景阳楼的那个张瞎子舌头都没她利索。你说说她一个娇小姐,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天天精神头比我们还大。”   “就这精力要是个男孩肯定是从军的好材料。”   这般走了数日,他们总算赶回了京城。   左云裳在宫门前下马一看眼前的宫门便怔住了,她在皇宫中住了好几年,八个宫门分别通向那里她是清楚的。眼前这分明就是通向东宫的朱凤门。   太子身边两位自小伺候的大太监怀梦武安此时都立在这朱凤门前,她下了马要去那里不言而喻。   她往后退了一步,拔腿就想跑。   徐琛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将人硬生生扯了回来拎进了宫门。   这姑娘只到他胸口,拎起来实在没比猫猫狗狗重多少。   他一只手抓着左云裳的后衣领,对怀梦武安颔首道:“辛苦两位公公带路。”   怀梦摆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的。这一路辛苦徐将军和左小姐。”   左云裳记得这位叫怀梦的大太监一贯都是个和气性子,不管见谁都笑眯眯的,哪怕受了气也是笑脸迎人,她骂他,他都仍是笑着的。   她从前还疑心过怀梦是连睡觉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天生嘴角就是个笑弧度。   可一次怀梦竟没笑,太稀奇了,她没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她看怀梦,怀梦也在看她,宫门前来来往往的宫人几乎都在看她,区别只是光明正大的看和偷偷摸摸的看而已。   左云裳让他们这样充满好奇的看着打量着,心中有些烦躁。   她挣脱了身后的徐琛,“我说,现在都到京城了,我到底是来干嘛的,你们总要有个人跟我说清楚吧。”   武安看了一眼左云裳,垂下眼,一脸恭顺的说道:“左小姐,陛下这番旨意是因为太子殿下想见你一面。”   “太子殿下?”这个答案其实在左云裳的意料之中,但到了京城,亲眼见着这道梳洗的朱凤门,听着这个答案从武安嘴里说出来。   她竟松了一口气,有了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一世的很多事与上一世都不同,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一次去熙州的圣旨不是由太监送去的赐婚圣旨,按着前世的记忆,她接了圣旨之后在熙州准备了两个月,最后由三叔与两个舅舅还有母亲护送着上路,一路上舒舒服服半点罪都没受。   这一世却是一道由白令骑送去将她从家中风尘仆仆带来京城的圣旨,不是赐婚,只是召她入京。   她按下心头的不解,眼神中藏着一点期盼与喜悦,“他要见我,这人呢?”   不管怎么说,久别重逢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武安和怀梦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凝住了,怀梦跟着武安一起垂下眼不看她,口中恭顺道:“太子在东宫等着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左云裳觉得他们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她刚进宫,现在是左小姐,不是太子妃。他们从前没见过她,所以态度跟她记忆中不太一样,这也是正常。   东宫中的太子跟她记忆中前世那个太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一点,他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熟了,连她连带着武安怀梦进门都没醒。   “这人怎么等人还能把自己给等困了。”她按下心头越来越多的不安,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   这一上前,她便闻到了浓重一股味道,苦涩中透着一点草木香,让她想起走过药铺时闻到的场景。   那人被她推了一下也没有睁眼的意思,身后的怀梦低声道:“太子殿下重病,这半月醒时少,昏睡的时日长。左小姐不妨等一等,说不准什么时候太子便会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云娘有史以来最长的一章了   如果预收《任务目标太过热情》的收藏能到50,我就加更三千   大家给我个加更的机会叭   感谢在2020-05-04 23:54:28~2020-05-05 23:49:56   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红柿炒土豆 4个;舫眠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5-04 23:54:28~2020-05-05 23: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红柿炒土豆 4个;舫眠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怀梦站在一旁, 小心的瞧着站在床边的姑娘。   连日的赶路让她看起来风尘仆仆, 但纵使如此也掩盖不去这小姑娘的丽色,更为难得是她骤然入宫竟没有半点瑟缩畏惧之态。   即便不知道太子病重, 看着太子昏睡, 大多数的人也该恭敬地在一旁等着太子醒来。这般半点不客气的上手直接去推殿下让人起来迎客,他是第一次见。   不过殿下会对一个女孩这般挂念,倒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   左云裳方才那些不安的预感此时都成了真, 她伸手摸了摸叶裕衣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比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他又瘦了一些。   摸在手中的面颊苍白的触目惊心,眉目仍很俊秀, 这般闭着眼时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冷漠, 反倒显得孤独又脆弱。   前世也有这样一遭吗?她怎么不记得叶裕衣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怎么事情开始变得跟她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到这里顿觉自责羞愧无地自容,前世叶裕衣生了这么重的病, 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听闻过, 定然是她太不把叶裕衣放在心上了才会如此疏忽。   武安贴心的搬来一个小凳放在左云裳身后,“左小姐,您要不先坐下等一等。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小的们提, 您是东宫的贵客。您的住处我们早都收拾好了。”   这声音终于将左云裳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回头拉住武安的袖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武安急忙将袖子扯了回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见着人仍平平的躺在那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位爷的性子是自己喜欢的书让旁人多瞧一眼都不肯, 从前东宫有个女官仗着太子年幼,自己又在太后面前颇为得脸,哄骗着太子拿了他一套颇为喜爱的瓷杯。   结果几年后终于让太子想了法子拿住,如今关在掖庭饥一顿饱一顿的再无从前风光。那套瓷杯倒是拿回来了,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放哪,也不敢去碰。   一套杯子都如此,自然不必再提活人,武安退后一步跟左云裳保持了个半米的距离,深深的垂下头回答道:“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不敢妄议。左小姐若有什么疑惑不如等着殿下醒了亲自问他吧。”   左云裳还想再问,武安和怀梦却已经领着人鱼贯而出,他们还贴心的合上了房门。   她只得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躺着人的叹了口气,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两个内侍都是一样的惹人恼火,说个事情都不肯说清楚。   这股卖关子的讨厌劲头真是跟上一世一摸一样一点没变。   难道将事情跟她说清楚,他们是能死吗?   那个徐琛也是,一路上无论她怎么磨,一句关于京城的情况都不肯提。   她看着床上的人心中有些焦躁,越盯便越发的焦躁不安。安静等待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直都很难,尤其是这样干坐着等一个不确定会在何时醒来的人。   方才那种久别重逢的期待与兴奋此时已经全然散去。   左云裳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要快一点好起来啊,总这么躺着会更瘦的吧。我还有挺多话想跟你讲的,这一路上我快憋死了。那个徐琛真的很过分,他怕不是个据嘴的葫芦成精。”   她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胸口,想拿出自己的荷包吃两颗糖,却发现荷包里只剩下了最后一颗糖。   她有些不舍得将最后一颗糖放进了嘴里,口齿不清的低声喃喃道“是桂花糖啊。”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人,“不知道我那只荷包让你丢到哪里去了。桂花糖这么好吃,你肯定一颗都没有尝到。”   窗外的阳光从正盛到稀薄,她坐的实在无趣,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叶裕衣的头发上。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枕边拿过一束长发,太子殿下的头发乌黑细软,发量却不少,她低声称赞道:“不错,用来编辫子很是适宜。我手艺不好,拿你先练练手吧。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辫子,不过你生的这般好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管我怎么编应该都不会太难看。”   她还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太子殿下,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床上躺着的人自然没有回答她,她便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替他做了解释,“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她说罢便坐在了地上,伏在床边百无聊赖的开始编起了辫子。   左小姐在家中梳妆都有丹朱月白服侍,这一路上没人服侍。她自己绾发手艺实在上不得台面,索性便不绾发了,只最简单的将长发束了一下。   连自己的头发都如此敷衍,自然不必期待太子的头发在她手中能有什么好结果。   辫子编了两条,床上表情平静的人放在藏在被子下的手因为头皮的刺痛已经爆出了青筋。   他有些后悔了,或许他在她摸到他头发的那一刻就应该睁开眼睛。   但最好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   待左云裳准备编第三条时,困意昏昏沉沉的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枕着自己的臂弯睡了过去。   榻上的人听着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只觉劫后余生。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他侧了侧头,头皮又是一阵刺痛,他的忍不住眼角抽了一下。   用余光看到那人睡着了手中都不忘攥着他地一缕发,他一点点将头发往外拽,这才得以侧过头来细细看她。   久别重逢,那段反复回想的记忆已经隐隐失了真,他有时也会想,或许那个人根本没有记忆中的那么灿烂美丽。   只是因为他骤然遇到关乎生死的危机,人总是会在一些危急关头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将对一件事的感情投射到人的身上进行美化。他年幼时觉得皇城大无边际恢弘壮阔是天下最宏伟华丽的地方,其实长大了再看这座皇城,便知道天下比这皇城要大得多,辽阔的多。   但当这个人穿过陈旧的回忆,出现在他的眼中,时间过了那么久,可她一点都没变。   他眼里化开笑意,心口仿佛有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她方才做了些什么,他又忍不住有些反射性地头疼。   心下叹了口气,若是她能一直这般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说话也不会动该多好。   “左小姐,晚膳准备好了,您用一点吧。”   左云裳揉着眼睛抬起头,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她过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是在哪里。   这一觉让她睡到了天黑,但因着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反而让她腰背酸痛,双臂也枕的麻掉了。   怀梦关切地说道:“您若是困乏了,用完晚膳便可梳洗歇下。雍云殿已经替您准备好了。”   “雍云殿?”左云裳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东宫中太子的寝宫是主殿,雍云殿则是仅次于太子寝宫的宫殿。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她刚入东宫时是太子储妃,住的并非雍云殿而是夕云殿。直到大婚礼成,她做了太子妃才得以搬进雍云殿。   这一世她都没有被赐婚,只是召入京城,按理来说就算是上宾,也最多住在风云楼。   太子生病没有她可能会记错,但自己住了两年地地方总不至于还能记错。   为什么这一次好像很多事情都与她的记忆完全不同?   左云裳忍不住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他仍然那样平平的躺着,双眸紧闭,安静的像块雕塑,“太子殿下今天醒来了吗?”   “没有。”怀梦瞥了一眼床上的人,斟酌着说道:“太子的情况不容乐观,今日左小姐早些歇下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太子一醒我们一定会叫您来的。”   左云裳揉着又酸又麻的手,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相信,毕竟你们都已经派人将我从熙州叫来了。话说,你们还没跟我说清楚,他说想见我,是怎么个说法?是哭着说想见我左云裳呢?还是抓着你们的手说‘我只有见到左家的长女才能安心,见不着他我觉都睡不着’?他是怎么跟你们提的我?”   她满怀期待的看着怀梦,怀梦却眼尖的瞧见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是咬紧了牙,面上的皮肤都绷紧了。   怀梦自觉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对着太后也能从从容容地应对。   但他此时发现自己还是见的太少了。   左小姐的话,他此刻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接。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大大方方问男子是如何想念自己的?   况且正主还就在一旁听着,这不是害人吗?   怀梦遇到了自己内侍职业生涯的第一道坎。   “怀梦,你怎么不会说话了?”那道坎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对他露出了那种你我都懂的笑容,“嗨,这里又没旁人。小太监在门外,你声音小点他们是听不清的。你说给我听,武安又不会跟人告密,反正太子也听不见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4章   怀梦艰难的思索着, 左云裳见他不肯回答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武安。   武安眼见着火烧到了自己的眉毛上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他虽怀梦的眼尖,但也拿捏不准此时床上躺着的太子究竟能不能听到左小姐这么一番话。   他将头深深的垂了下去, 避开左云裳的视线。   左云裳叹了口气, 方才还满脸的期待转眼间就变成了落寞,“罢了,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   怀梦与武安从没见过这等变脸的功夫, 还真当她是觉得太子没说她的好话而伤心。   只有床上躺着的人心中清楚,这左小姐多半是守了他半天无事可做无人可聊给憋着了,这会儿开始拿他身边的内侍找点趣儿。   他最恨她这一点,对谁都一样的轻佻肆意去逗弄。   过了几个月,这人当真一如既往半点改变也没有。   又听她语声越发低落, “若是对我有半分在意, 也不至于让人这般强行将我抓了来。我自知性情不够温良,太子其实并非想见我, 只是想责罚我。我对太子做了许多的错事, 他定然是记恨我的。”   那人听着不免心下气恼,为了让她来一趟京城,他已经躺了数日, 这般整日的躺着并不如正常行走轻松。   今日她来了倒是舒舒服服的趴在床边拿他的头发寻乐子,玩累了自己趴着睡了。   他一动都不敢动,更别提饮水。   这是责罚她左云裳还是责罚他自己。   怀梦急忙分辩道:“殿下很是惦念左小姐,自熙州回来便一直念着您。从没说过您半句不好,左小姐切莫妄自菲薄多思多想。”   让左小姐继续说下去, 怕不是要脑补成什么样子。当真惹着太子殿下心尖上的姑娘伤心,这罪过可就大了。   他们这些人也不能坐视左小姐对太子有这样的误会。   叶裕衣耳根一热,他暗恨怀梦实在是太不聪明,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倒是看不出左云裳的险恶用心?!   左云裳垂着眼,长睫挡去眼中的笑意,面上却是一派凄风苦雨,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我不信,你定然是拿话来安我的心。我知道小公公你心好,不必宽慰我了。我知道的。太子定然十分讨厌我。”   来了来了又来了,他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左云裳那一日打了她的表妹以袖掩面对着左粟装哭,回头却勾着唇角对他笑的场景。   怀梦武安都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机灵人,一定能识破她不会让她如愿。   武安果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左小姐,我们真没有骗你。太子殿下自熙州回来后便没有展颜的时候。从前太子殿下对书画都没什么兴趣,回来后却添了个作话的爱好,这些日子以来画了不少美人图。那图上的美人与您一模一样。这般怎么能说是讨厌呢?太子殿下喜欢您都来不及啊。左小姐切莫再伤心了。”   好一条见着勾就咬的傻鱼,叶裕衣一时恨不能爬起来剜了武安的舌头,一时又觉得让他就此昏死过去算了。   苍白的面颊上一点点浮上绯色,片刻间耳后便红了个透。   这两个蠢货,他愤愤的捏紧了身下的床单。   左云裳转悲为喜,终于露了笑脸,明艳动人得好似一团燃着的火,一时看得武安与怀梦都是一怔。   “你们说的当真?”   原来黄黄竟这般挂念她,前世也是如此吗?   这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事情。   两个蠢货信誓旦旦的保证起来。   “小的对左小姐绝无半句虚言。”   “当真的。”   这下总算能哄得小祖宗心满意足的去吃晚膳,左云裳一走叶裕衣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躺一整天一动不动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会儿他总算能避开人眼目稍稍活动一下。   怀梦跟着左云裳走了,武安留在殿中,一见叶裕衣起身便贴心的捧着茶杯上前。   他先喝了三杯水,方觉喉咙没那么干涩难忍,这才开口低声斥责道:“你们太不成体统。”   武安小心的窥了叶裕衣一眼,诺诺的小声应是。   不管是什么不成体统,总归太子说了他就应下。   叶裕衣看着他这副蠢头蠢脑的样子,心中来气,却又清楚自己这是在迁怒。   一遇到有关左云裳的事情,他就变得不像自己,太容易动情绪。   他敛眉,面上的情绪如冰雪初融般退了去,又恢复成了往日阴郁冷漠的样子。   让人摸不着深浅,只觉难测。   “殿下今晚用些什么?小的差人去准备。”   叶裕衣却并不急着吃饭,他在殿中慢慢的走着,“我之前给你们写的菜单,你们可都备下了?”   武安恭敬地跟在叶裕衣身后,回答道:“殿下放心,您的嘱咐小的万死不辞铭记心头。左小姐还未入宫菜就已经备下了,只等左小姐入宫。今日一定能让左小姐吃上那些菜。”   左云裳这一顿晚饭吃的非常快乐,宫中地厨子还是熟悉的好手艺。这一桌菜竟全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竟没有一道不合心意的。   怀梦躬身问道:“这些菜合左小姐的口味吗?”   左云裳夹了一筷子鱼,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合心意的,简直不能再合心意了。只是这些菜为什么这么合我的心意?难不成宫中的御厨与我心意相通?”   前世她刚入东宫做储妃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待遇,只有后来正儿八经大婚礼成,做了东宫的女主人才有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的权力。   不过也没吃多久就去寺中吃斋饭了。   这一顿怪就怪在太合心意,她初次入宫,御厨怎么会知道她的口味偏好?总不能个个都是她肚里的蛔虫,再不然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   怀梦笑眯眯的回答道:“左小姐是熙州人,想着您可能会吃不惯。我们是特意提前准备了的。只要能合您心意就好。”   他们倒是没什么准备,主要是太子花了不少心思去准备这些。   太子什么时候在意过旁人爱吃什么爱做什么,只有他们这些天生伺候人的才会在意旁人的喜好。只要太子吩咐一声,这种琐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去办。   可殿下竟为了这位左小姐亲自事无巨细准备这些东西,初时真是让他们这些近侍目瞪口呆,但也正是见过了太子那般的用心。   这位左小姐的分量和地位才显得尤为重,不由得他不上心着些。   这位左小姐今日是贵客,说不准他日便是中宫之主了。   左云裳点了点头,“那你们还挺有心的。”   心下却仍觉得有些蹊跷。   怀梦这话也就哄给鬼听吧。   熙州和京城的确是有一些地域性的口味差别,也有几道特色菜。   但她又不是每一道熙州的特色菜都喜欢吃。   这出菜单的人不是很了解她,就是从左家厨子那里偷了一份菜单来。   待她吃完饭看着雍云殿中的陈设,这种蹊跷的感觉更严重了。   怀梦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左小姐,您怎么不往里进了?可是这些陈设不合您的心意?”   左云裳的目光在宫殿内转了一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怀梦。   这雍云殿的陈设布局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宫殿明明仍是那个宫殿,但内里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闺房中有一扇紫檀木屏风,此处便也有一扇,虽花纹不同,但大体却相似。   一眼望去,这般眼熟的器物数不胜数。   她往里走去,便见着床榻上的床幔竟也与她的床幔是一个色,掀开床幔看了看床榻,她发现不止床幔竟连被面都是一个色,……这就过分了吧??   她回头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待怀梦回答,她就冷静的自问自答道:“一定又是你们精心准备过的,你们这个准备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有鬼,一定有鬼。   上辈子武安怀梦也没见过有这么大能耐。她这一次入东宫待遇水平直线上升,好的让她心慌。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   怀梦笑眯眯的说道:“左小姐喜欢就好,这几位宫女从今天起就任您差使了。您梳洗休息吧,衣柜里有为您准备的新衣,匣中有首饰,若有什么准备不周的地方您只管跟小的吩咐。小的这就先退下了。”   左云裳让几位宫女伺候着梳洗了一番,风餐露宿这么数日,她总算是再次躺在了平坦柔软的床榻上,枕着高枕拥着软被,她幸福的几乎要落下泪。   至于白日里觉察出的那些蹊跷与不安则被扔到了脑后,她几乎是一合眼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侍候在殿中的宫女见着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合门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太监点了点头,“屋里那位睡熟了。”   叶裕衣靠在床头就着烛火低头查看手中的书信,怀梦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雍云殿的那位已经睡下了。”   他从书信中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垂首的怀梦,“今日她用晚膳时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跟我说一遍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剩下一更今天会补 第35章   左云裳一早起来, 宫女服侍着她梳洗一番后一人垂首道:“左小姐, 左大人今日一早来求见,现在正在偏殿等着。”   “左大人?”左云裳眼睛一亮, 急忙起身道:“是我大哥吗?我还说今日去见他。没想到他这么早便来了。”   左廷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 因着是御前当差天子近臣,一年也难回熙州一次。   小时候大哥对她很好,经常抱着她给她喂饭带她玩耍, 后来离家数年但每年过年过节以及她的生辰都能收到大哥从京中寄来的礼物。   后来她入了东宫,左廷也没少照顾她,只是她太不成器让左廷失望了。   想到这里,左云裳心口有些酸涩,临到偏殿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羞愧和胆怯让她不敢上前。   里面伺候着的小太监听着门外的响声便已经拉开了门, 左云裳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桌边的男子。   左廷与她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只是此时年纪更轻一些, 左家人都有一副好相貌。   他闻声回过头来对她展颜一笑, 笑容温和,眼神清澈,笑得左云裳身后跟着的宫女都微微脸红了起来。   他起身十分惊喜的将左云裳上下看了一遍, “小妹,你长高了不少。”   眼前的少女穿一身海棠红的宫装,明艳华贵如初放的牡丹。他曾想过很多次小妹长大后的样子,却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明明他离家之时,小妹还是要人抱, 只到腰间满地撒欢的小孩子。   少女对着他一笑,双眼弯弯盛满笑意,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哥,我可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姑娘虽然长大了但笑容倒是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左廷本来对她还有些陌生和拘束,一见她这般熟悉的态度便放松了下来。   兄妹二人一起吃了一顿早饭,左廷不免多叮嘱了她几句在宫中要小心谨慎的道理,临走时更再三告诉她‘若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去找他’。   左廷是御前奉笔,天子的近臣,进出宫闱倒是不算难事。   但他有官职在身,陪左云裳吃完一顿早饭便匆匆离去赶去了皇帝处理政事的麒麟阁。   当他赶到地方时同僚们都已经到齐了,英宗见他来得匆忙眼角眉梢却挂着笑意,会意的笑道:“左奉笔这是已经见过左小姐了?”   左廷对英宗行了一礼,垂首道:“是。臣刚从雍云宫来。”   英宗摸了摸胡子,看了一眼殿中的众人,“诸位爱卿怕是还不知道,这位左小姐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太子在熙州遇刺,多亏了左家救驾有功。”   有人对着左廷投去了艳羡的目光,却有更多的人听闻此话只是垂首低下头去。   若是太子平安,左家这份救驾的功劳自然可保左廷日后平步青云。让人艳羡的叹一口说一声好运气。此时左家的长女入宫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只是侧室都是贵不可言。   但如今太子已经病了半月有余生死难料,原本宫中盛传的宁家六娘要被选为太子妃的风声也弱了下去,言官仿佛忘记了此事再也不为太子择妃一事往上递折子。反倒开始写自荐为三皇子,六皇子做老师。   这两位皇子都是中宫所出,东宫里的那位已经是指望不上,现在朝中的官员开始压起了其他的宝。   明眼人都瞧得出宁家这些年把那位六姑娘送进宫打得是什么注意,可惜太子不行了,宁家的六娘便也算是废了。   太子刚回宫时英宗没有将左家长女从熙州召来,偏偏此时将左家长女从熙州召来。   只怕是祸非福,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即便是做太子妃,太子眼下能不能活到成婚之时都是两说。嫁给世家子做夫人总好过入门就做寡妇,守一辈子活寡。   左廷面上残存的笑意褪了去,他敛容垂首,不动声色道:“这只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英宗夸赞了左廷几句将此事揭过,殿中的众人却各自都有了计较。   左云裳吃完饭本想去看叶裕衣,可她刚动身出了雍云宫便迎面撞上一行宫女,领头的人颇为脸熟,不是别人正是贵妃身边得脸的女官,万玥。   她拦在路中央将左云裳挡了下来,上上下下的瞧了她一遍,目光堪称放肆,左云裳身边跟着的宫女忍不住皱起了眉。   盯着少女艳丽的眉眼,她眼中闪过妒色,“你便是左家的小姐?”   “我不是呢,”左云裳认真的回答道:“你找错人了。”   万玥没想到她竟会一口否认自己的身份,她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左云裳态度很好的询问道:“可以让一让吗?你们这么多人堵住路,我过不去了。”   万玥身边跟着的一众小宫女不知所措的给她让了让,眼见着这人就要施施然的离开,万玥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别装了,你明明就是那个左家的小姐。”   “你既然知道我是左云裳,还多此一举的问我做什么。”左云裳抽出自己的手,嫌弃的皱起眉头,“你是哪个宫的女官?怎么礼仪学成这样了?光天白日的上手拉扯人家的袖子,真是不成体统。”   万玥本料想这左家的小姐骤然离家刚入宫门,定然处处小心谨慎十分不知所措,只要自己摆出气势来,想要镇住这左家小姐给她一个下马威拿捏住她肯定十分容易。   谁料到这位左家的小姐跟她所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刚进宫,这人面对她竟没有半点惧色。   左云裳身边跟着的宫女上前将万玥和左云裳隔开,开口道:“万玥,你失礼了。”   万玥看了一眼这挡在面前的宫女,认出对方是东宫的女官灵玉,品级与自己相同,只是素来低调不怎么管事。   太子当真是舍得,竟将一位品级不低的女官就这么给了这左家小姐。   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左云裳,嘴上倒是客气了不少,“左小姐,我家娘娘有请。请跟我来。”   她治不住这小蹄子,等会儿贵妃肯定能治得住她。   左云裳本不想去,但以她对宁贵妃的了解,若是对方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多半会马上跑去搬动太后来让自己如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过了宁贵妃也躲不过太后。她初入东宫还是得给后宫的主人一点面子。这一世她又不做太子妃,不用跟这些人日日周旋,只是去见见倒也没什么。   殿中端坐的宁贵妃容貌娇美,一双眼似含着无边春水,让她看一眼难怕是个女子也要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就是左家的小姐?”   左云裳规规矩矩的跟宁贵妃行了一礼,心说不愧是主仆,问话的口气都一般无二。   她从入殿起就一直深深的垂着头不看上面的贵妃,“臣女左云裳见过贵妃娘娘。”   上一世她第一次见宁贵妃时,看了宁贵妃一眼,便被斥责道:“大胆!你竟敢直视上颜!冒犯贵妃!”   若不是她当场大闹,引得皇后闻讯而来,怕是真要被按住领上十个耳光。   虽没有挨耳光,她却也被皇后好好的敲打了一通女子要娴静淑雅恭柔和顺的大道理。   说着见过了贵妃娘娘,但宁贵妃从她入殿起就没有看清过这左家小姐的眉眼面容。   这人从一进门就垂着头,好似地上有钱一般也不知道是为何。虽低着头,礼仪却是周全。   她想找个理由发作她都不得,只得阴阳怪气道:“没想到左小姐的礼仪学得倒是不错。看来左家为了让你入宫可花了不少功夫吧。不过本宫看你也不过尔尔,本宫有位六妹,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你与她相比便如地上的尘土与天上的皓月。”   左云裳沉默的站在原地,上一世她最不耐烦宫中这些规矩不规矩的,什么行走坐姿处处都有讲究。她从小在左家肆意惯了,那里受得了这些。   宫中的诸位娘娘们不见得能把她如何,便最爱拿这一点来做文章。她听着那些话心中难受,但总不能将说话的人一个个杀了,只能愈发怨恨太子,怨他将她拘在这深宫,仿若折了翅膀。   重来一次,她面对这熟悉的一切,倒是多了点忍耐力。   看来那紫谭寺的斋饭的确于修身养性很有助益,算是个磨练心境的好去处,换做前世的她此时只怕已经跟贵妃呛起来了。   贵妃捏着一把干果吃着,闲适的说道:“本宫听说你住了雍云宫,你可知道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着的地方。你若是懂点事便该知道女子没名没份的委身于人,实在是难听的丑事。”   左云裳奉承道:”臣女听娘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女子没名没份的委身于人是一件丑事。古语有云自奔为妾想来便是这个意思了,娘娘当真是博闻强识和善可亲。“   明明听着是奉承的口气,贵妃却莫名觉得有种嘲讽的意味,这话让她想起自己进宫正是靠着使了手段让陛下酒醉主动献身一夜纵情方才得以入宫。   自奔为妾,说的不正是她自己?   博闻强识和善可亲,这八个字倒是无论如何也与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爱熬夜   大家晚上过了十二点就睡觉吧   不要等了!!!!!!! 第36章   叶裕衣一早起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便满心期待的躺上了床活似个新嫁娘似的等着人上门。   只是等的他满心期待都化成了焦躁, 那人仍没个踪影。   怀梦推门一脸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立在床边低声道:“殿下, 左小姐一大早便让岫玉宫那位给叫去了。”   床上躺的平平展展的人睁开了眼睛, 他蹙眉道:“宁贵妃?这倒是奇了,她叫人过去做什么?”   左云裳与宁贵妃无亲无故,入宫也不是做宫妃, 即便新入宫的妃嫔要说拜见也该是先去拜见太后与皇后,没轮完太后皇后怎么也轮不到她宁贵妃。   怀梦心说还能做什么,宁贵妃那无事也要搅合点事的性子,叫左小姐过去肯定不是为了瞧瞧左小姐生的如何貌美。保不准眼下已经给了左小姐一个下马威。   这话他也只敢想一想,并不敢说出口。   武安担忧道:“小的去一趟岫玉宫, 瞧瞧是个什么情形, 说点好话给宁贵妃将左小姐带回来吧。左小姐刚入宫什么都不懂,贵妃最看不得比她年轻貌美的女孩, 左小姐在她那里定然落不得好。再去晚些左小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叶裕衣还未说话, 便有内侍着急的推门进来,“殿下,左小姐来了, 马上就要到了。”   怀梦一怔,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宁贵妃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了左小姐回来,这不像是贵妃的性子。   小太监以为自己说的太小声,着急的提高了声音,“左小姐来了!左小姐来看殿下了!”   太子脸上难得一见的露了慌张。   小太监刚吼完, 左云裳的脸便出现在了门口,她诧异的看了一眼这小太监,“你吼那么大声是在跟谁讲话?一见到我就跑,我有那么吓人吗?”   武安猛地上前挡在床边,挤出一个笑容,紧张的看了一眼小太监。   “他是在跟小的说话,小的耳朵不好听不太清。”   叶裕衣躺平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心跳如同擂鼓。   他怕左云裳刚刚听到他说什么或者看到他起身的样子。   他在熙州与她分别之时,她已经说过不愿来京城。他等了很久仍不能忘记她,方才用了这样的办法将她召入东宫。   他承认这样的法子不够磊落,可他已经想不到什么其他更好的法子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入东宫见他一面。   若让她知道,知道他是在骗她,以她的性子……那后果简直没法想象。   他会‘醒来’,但绝对不能是此时。   左云裳狐疑的看了一眼二人,“怀梦武安,你们都在啊。殿中没有其他人吗?我是不是来的不巧?”   见左云裳上前,怀梦急忙俯下身拉平了叶裕衣凌乱的被角,拢了拢了一下枕上的长发。   武安迎了上去,挡了挡左云裳的视线,“左小姐来了就没有不巧的时候,殿中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与怀梦。”   左云裳绕开他,斩钉截铁道:“不,这殿中明明还有一人。”   几人一时都僵住,心说莫非方才她看见了?   “太子殿下不算是人吗?”左云裳在殿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立在叶裕衣床边看了他几眼,担忧道:“他这么久都没有醒,今日的药吃过了吗?御医可有来看过?”   众人这才放下心,怀梦将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心的回答道:“今日的药已经喝过了,御医,御医倒是还没来看过。”   左云裳熟门熟路的在叶裕衣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叶裕衣的脸颊,没摸到太凉也没摸到太热这才稍稍放下心。   武安在一旁将话题岔开,“左小姐这是刚从岫玉宫回来?不知贵妃与您说了些什么?”   他是真没想到左云裳会这么快回来,看着人也好像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委屈难过情形低落的样子。   左云裳知道武安在担心什么,他在担心她会在贵妃那里受委屈,或者与贵妃起了冲突。   “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只是闲聊了两句。贵妃娘娘人很亲切和善呢。”   “亲切和善?”怀梦面色古怪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什么时候竟能跟贵妃扯上关系。   左云裳一本正经道:“没错,特别亲切和善。娘娘先教了我一个‘女子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自奔为妾是为下贱’的道理,后又特意赐给我了一面镜子。受此厚赠,我当真是受宠若惊的很,想来贵妃娘娘定然是十分喜爱我。”   叶裕衣虽已经有过预想左云裳在贵妃那里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此时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一时愤怒难忍。   没名没份?他倒是想给名分,这人都不想要。   人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左云裳入了东宫是他请来的客人,宁氏仗着宁家的势肆意妄为实在是半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当真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吗?   她说这话时,跟着左云裳一路过来的小宫女想到贵妃方才难看的脸色憋不住笑出了声。   怀梦武安却面色沉重下来,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听话。   武安瞪了一眼笑出声的小宫女,跟灵玉对视了一眼,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去跟灵玉问个清楚今日究竟贵妃说了些什么。不然根本没法子跟殿下交代。   怀梦只当左云裳受了辱此时是强撑无事,他小心的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低声宽慰左云裳,“左小姐是太子殿下请来的贵客,并非什么没名没份自甘下贱的人。此言不必往心中去。”   左云裳随意应了两句,“你们放心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殿下若是醒了,我会叫你们的。放心好了,我又不会吃了太子殿下,不必这样看我。”   怀梦和武安都退了出去,殿中又只剩下二人独处。   关上殿门,武安跟在灵玉身边小声问道:“今日贵妃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字一句的你全都告诉我。”   灵玉看了一眼二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失笑道:“你们太小看了这位左小姐,她可不是一般人。万玥一大早带人堵在雍云殿前”   怀梦听到此话便有了计较,打断了灵玉说道:“这万玥一贯狗仗人势猖狂的很,宫中低位的娘娘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左小姐可是让她欺负了?”   灵玉摇了摇头,“哪里的话。”   一旁便有两个宫女像模像样的将万玥跟左云裳的口角学了一遍。   灵玉适时做了个总结,“左小姐在万玥那里没有吃半点亏,倒是说万玥吃了亏还差不多。”   武安愁眉不展,“即便如此,入了岫玉宫,贵妃娘娘怕是更饶不得左小姐了。听左小姐说贵妃娘娘说什么,‘女子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自奔为妾是为下贱’。这也太过分了。”   况且殿中那位可真真的听着呢。   灵玉叹了口气,“不,前面这话是贵妃说的没错,后面这句,是左小姐自己总结的。”   小宫女依样又将左云裳与贵妃学了一遍。   怀梦低声道:“那镜子又是怎么回事?”   贵妃听了左云裳的恭维并不开心,偏偏左云裳此话听着倒字字都是好话让她发作不得。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左云裳一眼,“你倒是会说话,我只听说西山的猴子尖嘴猴腮惯会学人,没想到左小姐也有这份技艺。”   左云裳垂首谦虚道:“娘娘谬赞了,都是娘娘教导的好。”   这人听了此话没有半分羞愧恼火畏惧的神色,反倒垂着头一副恭顺样子,口中语调热情又谄媚,听在贵妃耳朵里却又尝出了另一种味道。   她说这人是猴子,这人竟说是她教的好。   句句都在夸她,但这人说的话总让她觉得比被骂了还要恶心人。   宁贵妃一把将手中的干果拍回了盘子里,气恼的扬声道:“来人,赏左小姐一面镜子,让她照照自己的样子。别一入了东宫就连自己姓甚名谁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这下话说的够难听了吧?   就算是个泥人也该有三分火气,只要这小蹄子敢抬头看她一眼,再骂她两句。   冲撞贵妃这个罪名按下去,她要让这个小蹄子好好尝尝她的厉害。   左云裳有些扭捏道:“臣女怎能夺了娘娘的爱物,娘娘如此体恤臣女,实在是让臣女感激涕零。但臣女觉得此物还是更适合娘娘些。”   不就是阴阳怪气惹人生气吗?   重来一次二十出头的左云裳惹人生气的本事定然是比上一世十三四岁的左云裳更炉火纯青。   宫女听话的送上一面宝镜,左云裳口中说着这镜子更适合宁贵妃些,却低头揽镜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这身宫装裁剪和料子都是上佳,额间的金箔花钿也很是称她,不错,当真是不错。   这人简直像是一滩烂泥,刀刺进去都拔不出来,水泼进去半点反应没有,惯会恶心人。   宁贵妃只觉得心头的气怎么着怎么不顺,“滚,给我滚出去。”   左云裳手中拿着镜子俯身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白送的镜子,不拿白不拿。   走出岫玉宫,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旁边的小宫女好奇的问道:“左小姐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只是忽然觉得宫中实在有趣。”左云裳抬起手中镶嵌着宝石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眉眼,她对着镜子里的人挑了挑眉,笑容天真又灿烂,一双眼仿佛盛满了光,看得小宫女都有些呆住,“娘娘待我可真好。”   宫中的这些人都是老样子与她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原来宁贵妃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这种把宁贵妃气成那副样子仍不能把她如何的感觉未免也太快乐了。   “你是没见到宁贵妃当时脸都绿了,那眼睛里都在冒火,我心里都怕了,偏偏咱们这位左小姐还”灵玉学着左云裳的样子扭扭捏捏道:“臣女怎能夺了娘娘的爱物,娘娘如此体恤臣女,实在是让臣女感激涕零。但臣女觉得此物还是更适合娘娘些。”   怀梦武安都忍不住笑了,“这,这左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   “能让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当真不同凡响。以我看,这一位可比宁家那位与太子殿下相配的多。”   左云裳不知殿外的人此时聊的正开心,她捧着下巴望着床上的人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醒?”   语调不如平日里那么灵动活泼,也没有方才那么平淡从容,反倒染上了一点忧愁。   在熙州时,她便总是笑着的,明艳动人又娇俏灵动,一双眼亮晶晶的好似从不知什么是烦忧。   但现在他让她孤身一人来了京城,离家那么远,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若风中之萍。任何一个人都能对她磋磨一番,没了父兄的护佑,若是在左家在熙州,定然不会有人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想着见她一面,却没想过她会在宫中遇到什么。   这样的忧愁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少女低柔忧愁的嗓音听得叶裕衣忍不住想就此睁开眼睛,将一切跟她和盘托出。   他会给她名分,让她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成为她的依靠,不会让她被旁人所看轻,不让她以后在为什么而忧愁落泪。   她伸手拿了他一束长发绕在指尖摆弄,“这样住着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去。你要快一点醒过来才可以,我拖太久都变成老姑娘了。到时候万一仇公子不等我先另娶她人可如何是好?”   床上人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都已经离了熙州,她竟还在想着那姓仇的。   左云裳看着床上的人展颜一笑,“不过就算仇公子不等我,谢公子应当也会等着我的。”   谢公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数月来他在东宫就没忘过她,她倒好,只怕在熙州就没闲过。   想到这里,叶裕衣又想起了晗王宫宴上开口求娶的那一遭,不禁愈发生气。这人怎么一身招蜂引蝶的本领。   左云裳若有所思道:“日后我与仇公子或者谢公子成婚,你叫我大哥,那就该叫他们嫂子了。”   想都别想!   叶裕衣简直被她气得头疼。   怀梦与武安吸取了昨天的经验,隔了有两柱香便推门进来说道:“左小姐,我们来给殿下喂些水,您先出去转转?”   左云裳抢过怀梦手中的茶杯,“我来好了。来,你们把人扶起来。”   殿外的内侍与宫女忽地有了一阵骚动,但怀梦武安左右将叶裕衣从床上扶起,无暇顾及殿外的声响。   武安小声说道:“这些人现在是太没规矩了。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左云裳捏开叶裕衣的嘴,一点一点的往他口中倒茶水。   一手还小心翼翼地接在他下巴上,她本以为这人已经昏迷许久,要喝水恐怕会流出来,没想到他似乎还有吞咽地本能反应。   门外的皇后静静看着床边的那一抹剪影,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姑娘,一身红裙明艳热烈又灿烂。宫中不乏美人,但如她这般明艳动人的却是当真没有。   她低头认真的看着叶裕衣,动作很小心,应当是从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情,虽然小心却并不熟练。   太子自熙州回来之后就有了心事,这数月都未展欢颜,想来这姑娘便该是太子的心事了。   年少情深,本是一对佳偶,可惜……   宫人开口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口便让皇后抬手阻止了。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便转头向外走去。   出了东宫,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女官席昭出声问道:“娘娘,咱们这便回去了吗?怎么不去见一见太子?”   皇后叹了口气,“我儿已经两日没醒,病的这般重。但愿这位左小姐能让他早日醒来。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当娘的看不得孩子受苦。我便不看了。”   席昭连忙请罪,“都是奴婢的错,惹了娘娘伤心。”   殿中的左云裳自然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给叶裕衣喂完水又从怀梦手中接过了一方湿布一点点擦拭着叶裕衣的面颊。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的眉眼面容,太子生的像皇后多些,纵使不是天家贵子,凭着这张俊美的脸蛋应该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不少姑娘的芳心。   她看着他浑然天成的朱唇有些羡慕,鬼使神差的用指尖蹭了蹭他的唇瓣,“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不点而朱。”   怀梦与武安站在一旁只当没看见,左云裳擦完面便将薄布还给了怀梦。   两人退去,合上门后,殿中便又只剩下二人独处。   左小姐安安生生的已经坐了半响,这对她来说尤为难得。   但要她继续守着叶裕衣一天却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昨日她睡了一场好觉,连日的疲乏全解了去。   这会儿日头正高,她精力尤为旺盛。   左右殿中无人,左小姐便起身自顾自的找起了乐子,她对于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倒不是十分感兴趣。   只对太子桌上那几只粗细不一毛笔与丹砂与金粉尤为感兴趣。   她用笔一只只的在绢纸上试,一个人伏在案上写的很认真。   那几只笔都是太子多年收藏的天下珍品,素日挂在笔架上却从未用过。   若让怀梦与武安见了只怕要吓得不轻。   床上躺着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过是几张纸几只毛笔,随她去吧。   至少她没有在他脸上动笔,也没有拿他的头发解闷。   左小姐算着怀梦与武安该来叫她去吃午膳了,这才停下笔。   她将笔墨和丹砂金粉都放回了原处,倒是将那几张写过的纸拿在手中在殿内转了两圈,似乎盘算着要藏个好地方。   最后左小姐站定在叶裕衣的床边,他心中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那人便俯下身将那几张纸塞在了他的床褥下,左小姐对自己挑的地方十分满意,“这下肯定没人知道也没人能找到了!”   待怀梦将人请去吃午饭,叶裕衣方才得以从榻上爬起来松松筋骨。   “今日贵妃对左小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们都跟我说清楚。”   听了左云裳地这一番应对,他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武安笑着称赞道:“左小姐天资聪慧,临危不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与宁贵妃说话呢。”   叶裕衣瞥了他一眼,心说那你是不知道她对我是如何态度。   别说一个宁贵妃,便是对着太子她也是自认要做大哥的。   他这只小凤凰生来只怕就不知道畏惧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他眸光微冷,“此事她没有受到伤害全因她聪慧,并非宁氏不可恶。”   武安跟随太子多年,一见他的眼神便知道太子只怕是已经在心上给宁贵妃记了一笔。   他连忙应是,“贵妃此举实在是没有把您看在眼里。殿下,我们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一点教训。如若不然,只怕日后宁贵妃对待左小姐要更加肆无忌惮了。”   叶裕衣冷淡道:“素闻锦阳侯云放擅诗文,辞藻绮丽,尤擅写美人与宫怨。明日春宴,贵妃与父皇俱在,命司廷令云放为贵妃作诗一首。”   每逢宴饮,文人写诗作画以应和上意,是君臣相和的美事。   此事要做成并不算难。   云放是当朝人人敬仰的大诗人,三年前偶然遇见一位渔女,赋诗一首称颂了对方的美貌。   渔女便成了举世皆知的美人,连京中的素以美貌出名的几位贵女都被压了风头,后来这渔女竟以卑贱之身嫁入了国公府,如今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一时风光无限。   若云放说一女子美,那么这个女子即便容色并非绝世,也会被世人所推崇,求娶者如过江之鲫。反之若这位诗人说了一个女子丑,那么这个女子此生都不可能再出嫁了。   云放若为贵妃赋诗一首,不日贵妃的美丽便会传遍全国为世人所称颂。   武安俯身一礼领了这道旨意,却不解其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贵妃欺辱了左小姐,太子还要让云放为贵妃作诗一首扬名。   只能在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上意难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熬夜熬得有点遭不住   今天两更合一全在这里,我是真的一滴不剩了   我准备尝试调整一下以后早点更   正常的话保底日更三千,评论多/预收上涨/心情好/有时间几种情况下会随机加更的! 第37章   橙红的夕阳为宫殿镀上一层温暖的华光, 厚厚的云朵堆积在天幕上, 随意深浅变化。天幕的尽头连接着朱红宫墙,隐隐有丝竹与歌声传来, 似有似无的琴声悠远动人。   左云裳撑着下巴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歌声, “今日的宫宴很热闹呢。”   怀梦看她听得专注,不解道:“左小姐既然喜欢,为什么今日却不去呢?”   以左小姐如今的境遇想要在宫宴上有一个座位简直轻而易举。   “我喜欢热闹没错, 但如今太子病成了这样。我是真不忍心抛下他。这都三日了,他怎么还没醒?”左云裳回过头看向正在擦拭桌子的武安,“东宫中那么多内侍与宫女,怎么你们两个倒要亲自做这些杂事?平日这些事情也是你们两个亲自做的吗?”   武安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太子殿下平素不喜欢旁人近身, 殿中的陈设摆件也不喜旁人随意移动, 况且殿中又有不少珍贵的宝物。我们二人本就是内侍,做这些是分内之事, 没有什么亲自不亲自的。”   话虽这样说, 但他们两个人要打扫这么大的一个寝殿也不并不容易。   “说来这寝殿是只有你们二人能进了,”左云裳又侧头去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擦地的怀梦,她犹豫了一下, 试探着问道:“你们这两日打扫的时候有见着什么吗?”   武安看出左云裳有些忐忑的样子,他失笑道:“左小姐可是想说昨日动了架上的笔墨?”   左云裳的呼吸一滞,她睁圆了眼望着武安,像只受惊的鹿。   果真是让他们给找见了……   她都藏到太子的床褥下了,怎么这些人竟还要日日翻看太子的床褥吗?   想起她在纸上随便乱写乱画的那些东西, 武安怀梦看了,怕不是这东宫中的内侍与宫女们都看了。   饶是她左大小姐这样一贯不在意面皮的人,此时也有些面上发烫。   “你们瞧见了?”   怀梦抬头笑道:“左小姐不必惊慌,笔本来就是用的,那几只笔我们已经清洗过了。看左小姐似乎格外喜欢那只狼毫,我们改日挑两支给您送去赏玩。”   榻上那位正主都没有计较这些小事,他们自然不会去多事。   左云裳点了点头,心说看来他们并没有看见。   她起身走到太子的床边,仔细看了看昨天自己藏东西的那一处,百思不得其解。   这纸不会凭空消失,总不能是她记忆出了差错吧?   灵玉自殿外走来,向里看了一眼,武安一见灵玉便知道这是来叫左云裳用膳了。   “左小姐,时间不早了,您去用膳吧。”   左云裳心事重重的多看了两眼太子,榻上的人与前几日没什么区别,看起来没有更糟也没有变好。   她脚步沉重的迈步离去。   这一餐左云裳吃的心不在焉,连灵玉都看出了左小姐似乎有了什么沉重的心事。   天色渐晚,草木与宫墙都隐在夜色中,宫中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灵玉提醒道:“左小姐,这并不是回雍云宫的路呀?”   左云裳脚下未停,急急地往前走去,“我有些不太放心殿下,想回去看一眼。”   灵玉跟着左云裳地脚步劝她,“殿下若醒来了,怀梦武安一定会来告知左小姐。左小姐已经守了一天了,这般劳累不如我们早些回去安寝吧。”   她话语恳切,表情温柔,实在处处都是为左小姐着想,一听就很有说服力。   那往前大步疾走的姑娘却头都未回一下,只侧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灵玉心下一凛,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这位左小姐瞧出蹊跷来了。   她想拦人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来,一路上只能心急如焚的跟在左云裳身边。   守在殿外的内侍与宫女大多不知殿中内情,见着左云裳去而复返并未阻拦,只有两个小黄门跟灵玉对了个眼神拔腿便绕路往殿中跑去。   谁料左云裳一入寝殿便提着裙角放足狂奔一路直冲。   左小姐的腿脚实在是麻利,一众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被她骤然之间甩开,竟没一个能跟得上的。   一时殿中人仰马翻,吵闹不休。   高高低低的“左小姐!”此起彼伏。   她在紧闭的房门外站定,急急的喘了两口气,喉头因着疾跑而隐隐发酸,胸口处鼓噪不休,那颗心仿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她喉头滚动,用尽全力推开了那扇门。   ‘砰——’   一声瓷器跌碎的脆响。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的眸子与在沙漠分开后被她回头抓到还坐在原地时一模一样,面色冷淡,眼底却藏着一点谎话被揭穿的慌乱与紧张。   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端端的立在那里便是一身的清风朗月,能走能动能吃能喝哪有半点病色。   左云裳心口好似轰然烧起了一把大火,从心口一路烧上了头。烧得红了眼睛,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一层晶莹的泪光。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呼吸声起伏,裙角凌乱,额上的金箔花钿都滑到了眉间。   怀梦武安硬着头皮匆匆退出了殿中,合上了房门将追来的宫女与内侍都挡在了门外,将人斥退,“去去去,都退到殿外去,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谁教你们可以在殿中疾奔?方才跑动的人都罚半月俸!”   宫女与太监们躬身退了下去,却没人敢提方才带头的明明是左小姐。   东宫的规矩短短数日内左小姐便已经触了不少,但无人追究,她俨然是个特例。   严丝合缝闭合在一起的殿门将所有的声响都阻隔在了门外,殿中安静的吓人,他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与向他走来时脚步声。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张了张口,舌头却好像打了结,一句辩解安慰都说不出来。   终于能光明正大的看她一眼,他专注的注视着她,目光难以从她身上移开,心口却又仿佛被缠绕的藤蔓不断收紧,生出漫天的慌乱与酸痛。   “你骗我!”   左云裳咬着牙,睁大了眼睛仰头瞪他,这才发现他站起来居然已经比她高了不少,分别数月这人居然还蹿了个个子。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太子便可以这样耍我玩了吗?”   “我没有想骗你,”他垂眸望着她,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剪影,狠了狠心方才把已经想过无数次的话说出口,“我只是想见你。”   左云裳想着自己这么几日的苦守和小心照顾,日夜为他病情所生出的忧愁,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给他一拳,“想见我?你脑子有问题吗?想见我一面就要装病搞这么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接了圣旨是让白令骑给抓来的吗?一路上骑马赶路,我脸都吹破了,腿上也蹭出了淤青,你说你只是想见我?”   她越说火气越旺,觉得自己就是个绝世的蠢货,上一世让魏淑柔和晗王骗得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这一世仍改不了傻傻的相信别人这个毛病。   让人玩弄在股掌之中,骗得像个傻子,她竟然会真的以为他病得很重,竟会真心实意的守在他床边为他担心。   听说他病重醒来想见她的时候,她竟也有过一刻的欢喜。   她愤怒的忍不住锤了他一拳,眼中的泪珠滚了下来,“我不想见你!我要回熙州!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做什么吧。我伺候不起,我不伺候了可以吗?”   “不可以。”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眼带恳求,声音很低,“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   已经落到手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再放开手。   放她回到熙州,等着下一次她的消息传来时便是他心上的小凤凰嫁为他人妇。   他绝不能允许!   “太子殿下这是在命令我吗?”左云裳努力的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抓着她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她简直恨不得将眼前人揍一顿,偏偏从前在熙州都没舍得对他如何,如今在东宫便更是不能把他如何了。   叶裕衣没来由的知道,只要自己松开手便不可能再抓住她了。   他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不是在命令你,我是在求你。不要回熙州好不好?”   她用力的推他,只是怎么推都推不开,她像只挣扎的困兽,愤怒的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仍紧紧的抱着她不肯松手。   见到她如此抗拒,被她一口咬在胳膊上,他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面上却露了狠色,声音冰冷,“即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你回去。云娘,我装病请你入京就是本不想逼迫你。太子的威风我从未用在你身上过。但我若想逼迫你,你便逃不开。不要再想嫁给姓仇的,姓谢的,你与他们才见过几次?他们何处能及我?你死了嫁给别人的心吧。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会是我的太子妃!”   他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她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作息失败   熬夜果然是有惯性的…… 第38章   左云裳咬的牙都酸了, 这人好似不会疼似的, 双臂没有半点松动。   她气急抬起头瞪他,“你做梦!”   他垂眸看着她, 眼底漆黑的暗色仿佛要将她吞噬, “我是不是做梦,我说的这些话能否实现,你很快就能知道了。留下来, 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从此我便是你的依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无边富贵,人人俯首。这有什么不好?”   她长睫一颤,一串泪珠簌簌而下, 眼瞳让泪水染的清透晶莹。   气到了极点, 她反倒露出了笑容,只是眉眼间再无一点平日让他又爱又恨的灵动笑意, 只剩无数怆然。   “哈哈哈哈, 好,好的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边, 富贵,人人,俯首。”   她咬着牙慢慢说,那几个字一字一顿讥讽意味十足。   “谁知道太子殿下这些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呢?”   他将自己惦念许久的小凤凰终于拢在了怀中, 可她这一笑却让他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他慌乱的用一只手为她擦泪,“莫哭,我会待你好的。从前在熙州你不是很喜欢与我相处吗?从前你在熙州如何,你日后在东宫便如何,好不好?”   小小的一张脸似一掌便可捧在手心,她仰头望着他大笑,泪水片刻间便滚了满脸,白玉般的面颊上浮出深深浅浅的粉,灿若红霞,让他想起疾风骤雨中被打得摇摇欲坠的一朵海棠,那是眨眼间便要凋败的靡艳。   指下的皮肤烫的吓人,满手的泪水击溃了他心中疯涨的欲念与疯狂。   “若我不愿呢?以言语诱骗,以威势相逼,以手段相迫。我从前认识的是黄黄,如今才发现,我从未认识过太子。黄黄不会骗我,不会逼我,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她眼眶通红,偏过头去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你不是黄黄。我不认识太子。“   前世今生,她受过的委屈细细算来都与他有关。   他的一切都是如此霸道,上一世自顾自的要娶她,却不肯亲口来问一问她的心意。入了东宫,他却又嫌她不够恭顺,训导她做个淑女。他想要她,便拿了,拿了后又嫌不承心,肆意修剪教导。   到最后,他连死都是为了她好……多讽刺,这样的事情她竟还是从魏淑柔口中知道的。   做了一世的夫妻,她竟半点不了解他,他又何尝真的在乎过了解过她?   她平生最恨被人欺骗。   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打断她的骨头,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若她喜欢的人,认定的事情,无论有多难,撞破南墙也绝不会回头。   她挣出一只手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哭得破了音,“我不愿意,不愿意——听到了吗?姑奶奶不稀罕你的无边富贵人人俯首。太子百般好手段,若要拿只管来拿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   哪怕是沙漠中他惹她惹得最生气的时候,她也没舍得碰过他半根手指。   叶裕衣端端受了这一巴掌,被打得微微侧过头,他喉头滚动,沉默的注视了她良久。   漫天黄沙里,她红着眼的一个笑,让他生出了无尽的不甘与妄念。   那时她不知他的身份姓名,她叫他黄黄,拿他戏耍取乐却又处处保护关心。   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好,好的让他动了心,他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过,她愿意要黄黄却不愿要太子。   他本想忘掉在熙州的一切,堂堂大齐太子本该有这样的风度。   回了东宫,他仍是万人敬仰的太子。无人知晓与她分别的数月,每一日于他都是煎熬,他想见她一面,想得快疯了。   妄念在心底生根发芽生成了一株树,枝叶刺得他心口发痛。   对着她的一双泪眼,他喉头发苦,心中的疼比脸上的疼还要更盛。   她不喜欢他啊,他的小凤凰那么骄傲,连假装喜欢他一下都不屑。她这样骄傲肆意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什么无边富贵,人人俯首这样的俗物。可他除了这些,还能给她什么?   即便用了百般手段将人困在这东宫之中,这双眼怕是再也不会有光彩了。   紧紧锢在她肩头的力量松去,他放开她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做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会送你回熙州。”   他顿了顿,“只是这出病重的戏你要陪我唱完,待我‘病愈’就送你归家。”   他将手背在身后,怕自己忍不住再上前碰她。   那双眼还是盈满笑意时更好看些,他爱她眉眼间的灵动,更爱她神采飞扬的笑容。   她低头擦着眼泪,过了许久,才闷闷的说道:“半个月,我最多待半个月。”   打了他,过了那个气头,她心中也有些后悔。   他口中发涩,“好。半个月。别哭了。”   殿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灵玉只知道左小姐入殿时是好好的,出殿却肿了眼睛。   武安看着太子殿下对面上鲜明的掌印一面给他敷冰,一面又忍不住叹气,“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从未见过有那家的贵女蛰般彪悍,左小姐委实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怀梦瞪了一眼武安让他噤声,他回首又瞧了一眼叶裕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   自前两日左小姐来了后,太子殿下便日日都如让春风化开的冰,眼底都藏不住温暖。   如今……他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唉,看来情这个字还真是磨人。连太子殿下这样丰神俊秀的人物也为为之所困。   第二日叶裕衣让怀梦一早守在了雍云宫门口,他本以为左云裳今日不会再去了。   怀梦也以为自己要好一番苦求才能让左小姐去见太子。   没料想,他一炷香都还未站到,就等到了左云裳。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左云裳的脸色,试探道:“左小姐您这是往哪去?”   左云裳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心事,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往日去哪,今日自然是去哪。怀梦,你今日一早特意来迎我,好热情啊。”   怀梦直到将左云裳引入太子寝殿仍有些不敢置信,他本以为这一趟要请来左云裳会很难。   但今天的左小姐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待他的态度与从前无异。   他连连多看了左云裳好几眼,心说总不能真是睡了一觉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待左小姐入了殿门,隔开了旁人的视线,怀梦便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往日左小姐一入寝殿便会去太子床边乖乖的守着,今日却一反常态并不往床边去,反倒径自去了屏风后的小椅上坐着趴在窗口去看后院的花草,连看都不往太子那里看一眼。   两个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那人起身对他们挥了挥手,两个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她趴在窗边看了一个时辰的花草自顾自的生着气,待到日头上移,终是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左小姐生气往往生不长久,这般独自静坐一个时辰已经是气得狠了。   往日那人昏迷不醒,她都耐不住要跟人说话。   这会儿知道人是醒着的,却要她保持安静,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她耐不住开了口,“喂,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本该在床榻上躺着的人,似乎是被她所窥破便没了顾忌,开始破罐破摔起来。   他坐在书案后,从书籍中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肯跟他讲话。   他思索了一会儿,却也没想到自己这房中能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好玩。   太子殿下从记事起就是日日与圣人言为伍,年纪稍长些更是多了上朝参政的职责。他擅长的东西极多,却在作乐这一道上没什么进境。   “罢了,看你这样子就是没有。”左云裳有些泄气,“真不知道你怎么躺的住,一躺一整天换我都要无聊死了。”   她在殿中走动,目光转来转去落在了他的书架上,“你这里这么多的书,我可以翻翻看吗?”   她前两日就看他的书架和柜子眼馋,却一直碍于主人未醒,不得允许不敢乱碰。这么多的书总能有两本有趣的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叶裕衣点了点头,“可以。”   左云裳上上下下的翻看了许久,惊讶的发现这几个书架竟没有一本闲书。   不是些乏味无趣的圣人言,就是高深莫测的策论兵书。   没有一本游记,话本,折子戏……哪怕就是她爹的书房也有两本游记呢。   最后她勉强从角落中翻出了一本诗集聊以消磨时光,比起其他的那些圣人言,这诗集倒显得还算有趣了。   这本诗集应当是哪个臣子送上来拍马屁的,集子里的诗文全是当世的新诗,其中以云放的诗文最多。   左云裳初时只抱着消磨时光的意思去看,不料看了两首却渐渐入了迷。   “你看的是什么?”叶裕衣见她一人捧着书安静了许久,难免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书,不出意料道:“原来是那本诗集。”   除了这一本书之外,那些架子上的书似乎也没有其他哪一本会让她感兴趣了。 第39章   他静静的看着她, 柔声道:“这诗集说是新诗, 但已经不算太新。近两年的许多佳作都未收录,你若喜欢, 我等会儿差人给你多找几本。”   左云裳翻完几首长诗, 眼睛都亮了,“其他的人都一般,这个叫云放的人诗写的可真好。”   “他的诗文的确是不错。改日我召他入东宫, 让你见一面。”   左云裳默不作声的合上书,抬起头看着他。   她情绪上头的时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生气时撂下的狠话做出的事情,过后回想却会让她百般忐忑。   那股被骗的怒火昨夜把她的理智都焚烧殆尽,她看太子处处可憎。   今日冷静下来, 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愧疚不安, 还有点提心吊胆。   尤其在看见太子殿下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竟还顶着一个巴掌印……那可是从来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怕长了这么大也从未有人舍得打他一下。   昨天她不但咬了他一口, 还扇了他一个耳光。   冷静下来, 左云裳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放在脖子上有些不□□稳。   生气时她只能想到他待她的不好,对她的欺骗,冷静过后却更多想到了他素日对她的容忍。若不是他对她诸多容忍, 凭着她昨日的所作所为,此时脑袋应该都已经脖子分了家。   上一世他们在东宫便总是闹得鸡飞狗跳,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一世她的初心就是好好待他,却为什么又将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昨天,昨天太生气了。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叶裕衣一怔,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这个道歉,“我并不生气。的确是我欺骗在先。”   他耳边浮现出在熙州时左初对他说的那一番告诫。[なつめ獨]   “我自然相信叶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舍妹自小缺乏我们的严厉教养,以致于性情顽劣不堪重任。她虽生的漂亮,但除了漂亮便再无什么优点,是一株脆弱又多刺的花,远观即可,若非要摘下来只怕会扎到手。世上那般多经过精心修剪芬芳扑鼻的花仍由叶公子摘取,何必贪恋这一朵有刺无香的呢?况且这花还霸道的很,若摘了这一朵,不但要扎到手,日后还不能再取来其他的花朵赏玩。”   “若她扎到了公子的手呢?公子一时兴起将花摘了回去,可曾想过日后兴趣消退一朝厌弃,这朵花便会随风凋零。”   “我家这朵花生在充盈着爱意的枝头,尤为脆弱,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只有精心照顾才能开得好看。怕是即便摘了回去也不能如意。”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花刺扎手,可他却偏偏舍不得放手。   左云裳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生气了。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想见我可以直接写信给我。你在熙州跟我分别时,我说过此事如何决定全都在你,只是你要想清楚。”   她看着叶裕衣叹了口气,“只要你下定决心,给我写一封信好好说清楚,我会来京城的。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叶裕衣心口忽地一松。   他本以为昨夜之后她便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他们之间再无半点转回之地。她一定很讨厌他。   这一夜他后悔了无数次,一时后悔骗了她惹了她伤心,一时却又后悔就这么容易的应下放她回熙州。   一个声音对他说‘留下她’,一个声音却质问他‘难道你愿意看她伤心?’   两个声音争执不休,他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变得不像自己。   她已经不生气了,或许她没有他所想的那样讨厌他?   他问出口的却是,“只要我写信给你好好说清楚,你就会来京城吗?”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双眸亮晶晶的望着他,“只要你跟我好好说清楚,我就会来京城。我已经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所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剩下的半句话仍然说不出口,他怕从她口中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这样就已经很好,她还会跟他说话,还有半个月,他能一直看见她。   左云裳高兴的扯着凳子搬到了他对面坐下,“天天躺在床上多无聊,你什么时候才能病好?”   叶裕衣现在多少对左小姐有了些了解,“你是觉得我躺在床上太无聊,还是你在这殿中很无聊?”   他心头微动,想起一个寓言故事来,有一个大王见着一只鸟好看,便将鸟射伤关进了笼子里日日赏看,没多久鸟便挣脱了笼子飞走了。   后来一个农户见到了这只鸟,也觉得好看,他以谷粒饲喂这只大鸟,日日对它弹琴,鸟渐渐喜欢上了农夫便终日盘旋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或许他该给的不是无边富贵人人俯首,可她所求所想总与旁人不同,投其所好也不知如何去投。   左云裳展颜一笑,“自然是我很无聊。不如我们来下棋吧。”   左小姐一向对高雅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只是此时被困在了殿中不得放肆,倒也愿意坐下来用棋局消磨时光。   两人下棋一下就是一整日。   初时叶裕衣本以为想要胜左云裳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甚至拿出棋盘后特意让了左云裳两子。   左云裳没有推拒,只是对他一笑,笑得很灿烂。   一炷香后,叶裕衣逐渐神色凝重起来。   他自小身体不好不能进行骑射之类的运动,更不能练习武艺。   父皇便为他请了几位国士教导他诗书礼乐琴棋书画,其中教导他棋艺的是国手崔拙。   他的棋艺与老师相逼算不得什么,但同龄人之中还未尝有过败绩,即便与父皇对局也是胜多败少。   可今日他与左云裳对局,却发现光是不败一事,便要十分努力。   更不要说轻易取胜。   这姑娘分明年纪尚小,在棋局上却是十分老练,能谋善断杀伐果断,竟是一位劲敌。   左云裳撑着额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啊,我又输了。”   虽是输了棋局,她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未见半点怒色急躁。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天过得好快。太子的棋艺好生厉害!”   输了棋的人不见沮丧,赢了棋的人却也并不高兴。   叶裕衣收了棋盘,冷冷道:“不必夸我,我能胜你并非因为棋艺厉害,而是因着你急着吃饭就开始乱下。”   今日他胜多败少,盖因这人实在没有耐性,一局棋下的超过一个时辰就开始忍不住乱下。   虽是劲敌,但这位劲敌对于输赢没有半点在意,左小姐实在并非一位好的对手。   左云裳坦然道:“既然叫殿下看出来我腹中饥肠辘辘,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左云裳走得脚步轻快,吃完饭还有心情在东宫中转一转。   往日她心头压着太子病重这桩心事,连玩耍都没什么兴致。如今知道太子好端端的,她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东宫她前世也算住了几年,最喜欢去的一处便是一方名为燕潭的小湖。   往燕潭走的一路上,她听着远远的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侧耳听了听,好奇的对身后跟着的灵玉问道:“你听她们唱的这是什么?我从前在熙州从未听到过这歌。”   灵玉笑道:“左小姐前两日没去宫宴,这不是歌,是锦阳侯为贵妃新作了一首‘朱梦令’,这短短一首诗写尽了贵妃的美貌,谁听了都觉得美极了。陛下与贵妃都很是高兴,陛下还说了要亲自让太乐令为这首诗谱曲,教坊中则人人都在为这朱梦令排舞。现在左小姐若在京中转一圈,只怕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贵妃该有多美呢。”   左云裳侧耳听着传来的歌声,“原是云放的新诗,怪不得了。这样美的词句只有他能写得出来。”   云放的声名,她前世也有所耳闻,但为贵妃作诗却是没有听闻过的。   不过也有可能诗隔了太多年,她的记忆已经不算清楚,记不住太细枝末节的东西。   左云裳只顾着去听传来的歌声,没有留神到其他,转过转角猛地跟一队巡视的士兵迎头撞上。   凭空突然出来一队人,她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领头之人的面上,缓过一口气才看清这竟是个熟人。   她惊喜的看着来人,“呀,徐琛是你!”   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绕过她往前继续走去,好似她这么大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左云裳新仇旧恨一起浮上心头,这人把她抓来京城的一路上不跟她说清楚为什么来京城也就罢了。   他不跟她讲话还不让别人跟她讲话。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从来当没听见。   要不是她见过他开口与旁人说话,还要当他是个聋哑人。   现在她好心跟他打个招呼,他竟又当没看见!   左小姐一时气得要死,她几步跟了上去,“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见?”   那人长腿一迈,步伐加快便将她甩开两步,他只管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左云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往前走了两步,猛地伸出一只脚挡在了他的前面。   她左云裳绊人可从来没有失败过。 第40章   徐琛仿佛脚下长了眼睛, 从从容容地从左小姐突然伸出地脚上迈了过去, 他斜了一眼满脸失望的左云裳,“左小姐, 你芳龄几何?”   左云裳收了脚跟上来, 她理直气壮道:“关你什么事。”   他瞥了一眼左云裳,快步甩开她,只撂下一句话, “我以为只有七八岁的稚童才会做这种事情。”   左云裳愤愤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这人好生讨厌。   灵玉忍笑道:“左小姐,徐将军的身手在白令骑中也算首屈一指。您想要绊倒他恐怕不太容易。”   “是啊,是啊。这种小把戏肯定绊不到他。”   左云裳好奇道:“你们都知道他?”   灵玉看左云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说傻话的人,“徐将军负责东宫的布防,经常在宫中行走, 自然是认识的。”   一个小宫女嘴快, “两年前,陛下秋狩时遇到狼群, 白令骑死了好些人, 朝臣以为陛下无法逃脱都在哭号。正是这位徐将军护着陛下杀出一条血路,将陛下带了出来。为了这个,这一次殿下回来之后特意将这位徐将军调来了东宫呢。”   左云裳多看了两眼徐琛离去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这家伙还挺厉害的嘛。”   就是这个性格也太让人讨厌了。   她非得找个机会把他路上不跟她讲话的仇报了不可。   太乐令躬身道:“启禀陛下,臣已为朱梦令排了三出舞,所挑的伶人都是当下教坊最出名的几位。但歌舞如何排还需陛下来亲自定夺。陛下若有时间可来一观。”   吏部侍郎不甘寂寞的捧着诗文献上,“陛下, 又有孙芳,周辉,文柏等六人为贵妃作诗八首。这八首新诗以臣看不逊于云放的诗。”   一人忙不急的谄媚道:“以臣看这些诗文根本无法完全形容出贵妃的美貌。佳人自古配英雄,正是因为君王贤明,上天才会赐下这样的绝世佳人给陛下。世上也只有陛下能配得上贵妃娘娘。”   群臣七嘴八舌的开始夸赞起贵妃的美丽与云放的诗文以及陛下的伟岸,夸得英宗与灵国公面上都有了笑容。   一些人的沉默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灵国公忍不住开口道:“李虚,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被点名的人从群臣的队列中走出,他面色严肃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冷静严厉的目光让众人面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臣有一事欲言于圣上。”   他上前一步,躬下身,“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性情仁善。如今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先成家后立业,太子殿下宜早日成家诞下子嗣,请陛下为宁家六娘与太子殿下赐婚。令礼部早做安排,挑一吉时成婚,早生贵子,方可保国运绵延。”   灵国公宁建光脸色一变,他咬紧牙关看着李虚,恨不得将他活刮了。   这个老东西真是太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最近数日朝堂中都围绕着谁又为贵妃新作了诗,云放那首好诗排成歌舞的进度。   街头巷尾都在传唱着云放的诗,人人都在畅想皇宫中珍藏的那绝色佳人究竟该有怎样美丽的面容能获得皇帝的宠爱。   就连贵妃与英宗月下相逢一见倾心的故事也被诗人们绞劲脑汁的穷尽辞藻写成了最缠绵悱恻的诗句。   在诗人的唱诵赞美之中,夜奔入怀自荐枕席的爱情故事显得格外浪漫而奇幻,群臣吏民都沦陷在这绝美爱情之中。   宁氏一门不但太后就深为先帝宠爱,如今贵妃也深为陛下宠爱。朝中甚至都已经有了废后的声音。   灵国公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一时风光无量。   几乎无人想起东宫还有个病重的太子,更无人再上折子催陛下择立宁家六娘为太子妃。   一直沉默着的一些人跟着开口道:“正是这个道理。”   “宁家六娘淑雅贤良,年龄与太子殿下相仿,正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   “应当早日择好太子妃让太子殿下成婚,为太子殿下诞下子嗣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这几道附和之声,每出现一句,宁建光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他心中清楚这些人未必当真就在意东宫的那个病鬼,至少李虚就绝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才会说出这番鬼话。   李虚就是看不得他得势。   偏偏这些人字字句句都切在了英宗的心上。   太子自幼体弱,如今更是病重,看着就是一副英年早逝相。可这些年来英宗对太子的宠爱只多不少,几个儿子里他最看重的就是长子。   怎样才能弥补一个父亲随时可能失去孩子的伤痛……有什么会比让这个注定英年早逝的孩子留下血脉更有用的吗?   可他与宁家却并不需要这样的一个遗腹子,贵妃还年少,她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才是宁家所期待的太子。   六娘处处都好,他怎么能舍得她去嫁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的活寡。   方才那些谄媚之声消失了,平日与宁家走的很近的一些大臣频频看向宁建光,心急如焚。   提出要太子成婚的几人则坚定的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等待英宗的答复。   大殿中静的可怕,很多人头都不敢抬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提及太子,英宗面上的笑也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眼圈微红,“此言甚是。朕的玉郎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从前太后也与朕提过几次。此事实在不易再耽搁。礼部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立在角落里的左廷就此才觉得多日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他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宁建光。   宁建光晃了晃身子,大声道:“不可!”   一句不可之后,他竟当场倒在了殿上。   朝堂上一时兵荒马乱起来,殿上的天子也惊慌的站起了身,“快快快,宣太医!”   青年伏在了案上,手中捏着的扇子都脱力掉在了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当时是没看到灵国公的那个表情。这老匹夫逃不过就会装昏,我看他怕不是属王八的。”   叶裕衣捡了他的扇子用扇柄嫌弃的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冷淡道:“行坐无仪,我看你真是需要重新学两年礼仪。”   青年从桌案上爬起来,忙不迭开始拱手讨饶,“哎呦,我的好殿下你可饶了我吧。不过,殿下咱们这是还要病多久?”   他神色稍稍正经了些,“殿下所托之事,我已经做完了。但您真的想好了吗?宁六娘出身宁氏,宁家势大又所图甚大。您此举固然能绝了宁氏对您的野心,恐怕日后免不得被宁氏所记恨。”   叶裕衣未答,反倒问他,“你怕宁氏记恨吗?”   薛寸展颜一笑,“说来荒唐,我还从未尝过什么是怕。”   叶裕衣冷冷道:“你尚且不怕倒是觉得孤会怕?”   薛寸摸了摸下巴,“虽不怕,但与宁氏为伍总是比与他们为敌容易一些。眼下这种情形宁建光肯定舍不得把女儿给你,不知道太后与贵妃会做些什么来拒绝这门婚事。若是她们不够努力,殿下你就真的会有一位太子妃了。那宁韶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美人,即便娶来也不亏。”   叶裕衣冷笑道:“薛侍郎若喜欢,待我病愈就给你赐婚如何?想来姑姑一定会十分高兴。”   薛寸乃是英宗的同胞姐妹南承公主所出,自幼被选作太子伴读,随他一起长大。   他古怪的看了一眼叶裕衣,“听闻殿下心有所属,我本以为他们是在胡说。殿下莫非当真有了心上人?是那位姓左的小姐吗?”   叶裕衣面上平静,耳朵却又悄悄红了,“不得胡言乱语。”   薛寸惊诧道:“竟是真的?!”   他看着叶裕衣扶额道:“我真是太好奇那位左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子了。能让石人动心。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门外传来一些响动,薛寸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来又要辛苦殿下回床上躺一躺了。”   “里面有人?”左云裳有些好奇的往紧闭的房门多看了两眼,她压低声音偷偷摸摸的问怀梦,“你小声点告诉我,是谁呀?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来的这些天太子这里真的是冷冷清清,不说门客官吏,连英宗与皇后娘娘都来的少。   怀梦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用正常的音量回答道:“是殿下的表兄礼部侍郎薛寸,薛公子前来探望。此事没有什么不可让旁人知晓的。”   薛寸啊,左云裳一怔,这倒是一个熟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男人赤红的双眼,“贼妇!纳命来!”   昔日京中首屈一指的贵公子身受数十处创,浴血提剑而来,一声大喝之后便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南承公主三子生薛寸,此子天资聪颖,三岁便可识千字。英宗见之大喜,令其入东宫为太子伴读,年少长成更是风姿不凡。   上一世她曾见过薛寸许多次,最后薛寸恨她入骨,因提剑入东宫手刃她而死。   左云裳心虚的后退了一步,想掉头就走。   门被缓缓拉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这位就是左小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作者君这两天外出   十六号回去恢复正常   可能更新不规律,有时间一定会保持正常更新的!!!   今天的更新在这里了,大家早点睡啊 第41章   午后的光照在他身上, 柔软的锦缎贴合着青年的身体线条, 衣袍上大朵大朵的繁花开得华丽又灿烂。   年轻了很多的薛寸站在门后垂首看着她,漆黑的眼瞳中含着如水般的笑意。   他看起来简直像只花里胡哨的野鸭子, 这个人果然跟记忆中一样很喜欢艳俗到连女子都会嫌弃的花纹, 走到那里都会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对上那双眼,左云裳紧张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面对这个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想逃跑躲避,不敢面对。   怀梦皱眉道:“薛公子,你吓到左小姐了。”   薛寸不满的看了一眼怀梦,他薛三怎么可能会吓到小姑娘。   他啪的一声抖开扇子,对着左云裳露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某只是还从未在东宫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难免多看了两眼, 让左小姐见笑了。”   薛公子说话时语调一贯带着些懒洋洋的意味,字与字之间含混不清, 腔调莫名的暧昧诱人。   那双桃花眼注视着一个人时, 眼尾带着一点笑意,便会产生出含情脉脉的错觉。   左云裳让他这一笑……她更加紧张了。   怀梦叹气道:“薛公子,左小姐年纪还小, 禁不住您这样吓唬。”   薛寸不信邪,他薛三从来只有让女子爱慕的份,何时还能惹得女子恐惧。   他上前一步凑的离左云裳更近了一些,语调压低,唇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敢问芳名?”   他这上前一步惹得左云裳惊慌失措的连退了好几步。   武安瞥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床榻上的太子殿下,连忙咳嗽了一声,挡在左云裳身前,“薛公子,不要再逗左小姐了。女儿家面皮薄。”   虽然他也不太懂为什么自进东宫起仿佛就没怵过什么人的左小姐面对薛寸竟会胆子小了起来。   薛寸苦恼的皱起眉头,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俊俏一张脸,不该啊?   左云裳看他一眼就难免想起他倒在血泊中凄惨的死状还有那双赤红翻滚着恨意的眼,一时头皮发麻,喉头滚动泛起一股恶心。   她上一世没做什么好事,但的确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有冲击力的死亡方式。   在他死在她面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尤其难以下咽肉食。   她脸色苍白,“我想起有些事,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她捂着嘴强忍着翻涌地恶心与惊惧,慌不择路地往后跑去,跑过转角便迎面撞上了几个小宫女,她一时躲闪不及,小宫女惊慌失措的打翻了手中捧着的瓷瓶。   青色的瓷瓶碎裂,瓶中的兰花歪七扭八的落在地上,纯白的花瓣粘在她的衣角传来一阵清幽的香气。   灵玉连忙上前扶起她,斥责一旁的小宫女,“你走路也不看着一点,瓷瓶怎么这么容易脱手。若是砸着左小姐了怎么办?”   几个小宫女眼中含着泪,吓得瑟瑟发抖,齐齐跪了下去。   左云裳从地上慢吞吞的爬起来,她摘下袖子上沾着的花瓣放在鼻端闻了闻,露出一个笑容,“很香呢,这是兰花吗?纯白的兰花我还未见过呢。真好看啊。快起来吧,我没事的。本也怪我,方才是我乱跑吓着了你们。”   捧着瓷瓶的那个小宫女转悲为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左云裳。   “回左小姐的话,这是江州巡抚今日刚送上来的贡品,说是只得了四五株。咱们东宫分到了三株呢。”   左云裳捏着手中的洁白花瓣一怔。   灵玉以为左云裳是心疼兰花,宽慰她道:“左小姐无事就好,这可是多少株花草都换不回来的。若左小姐喜欢,等会儿让他们送一株去雍云殿。”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必了。”   “诶?”怀梦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左云裳就这么匆匆跑了。   薛寸看着小姑娘妃色的长裙逶迤消失,面上露出苦笑,“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穿着宫装能跑的这般快的姑娘。”   他问一旁的武安,“左小姐待太子也如此畏惧吗?”   武安摇了摇头。   岂止是不畏惧,他从未见过对待太子那般大胆的人。   怀梦叹气道:“早跟您讲了不要吓唬左小姐,您看,现在人都让您给吓跑了。”   薛寸自觉十分冤枉和没有道理。   左小姐连太子都不怕,他难道还能比太子更吓人吗?   刚合上门,薛寸一回头就对上了太子殿下幽幽的目光。   他被看得有些发毛,抬起扇子挡了半张脸,“玉郎何故如此殷切的看着我?”   那人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五指修长干净,“把腰牌给我。”   “腰牌?”薛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没了腰牌我怎么入东宫?”   东宫自太子昏迷后便谢绝访客进入,以往东宫中住着的陪读与臣僚也一并归家。   他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太子很早就赐给了他一枚虎头腰牌,有了这枚腰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在东宫畅行无阻。   这腰牌他拿了十来年,没想到竟也有要交出去的一日。   叶裕衣眼底黑沉沉的,“给我。”   薛寸迟疑的从胸口中掏出腰牌放在叶裕衣手中,他不甘心的提醒他,“殿下,这两日宁氏一定会有所动作。你孤身一人在东宫,这太危险了。腰牌收走后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恐怕很难及时入宫。”   叶裕衣将腰牌扣在手心,他神色平静的近乎于漠然,“若他们有心动手。即便腰牌在你手中,你也来不及入东宫。你太小看她们了。”   他口中这般冷静的说着,心中却清楚他收走这道腰牌并非全无半点私心。   方才薛寸调笑的语句徘徊在他心头消散不去,回想一遍便让他心头更冷一些。   这小子从小都是这个样子,无论是对待街边的花童还是八十岁的老妇都一样用惯了一口懒洋洋的语调。那双桃花眼就是看宫中的太监都是温柔多情的。   从前他没觉得薛寸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好,此时却觉得太过惹人厌烦。短期之内他都不想再见到薛寸,尤其不想再见到这小子往左云裳面前凑。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持重些。”   “那行,你一个人在东宫多加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提。”薛寸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叶裕衣似乎有些生气,稍稍想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笑眯眯的凑了过去搭上叶裕衣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我不进东宫就是了。那左小姐我方才一见的确是难得的美人。只是胆子小了些,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姑娘。那些小木偶,皮影戏,丝绢花之类的小玩意,我说您要来是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讨佳人欢心。”   叶裕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滚。”   薛公子因为打碎了太子殿中的灯盏被宫人扫地出门,自此东宫的门关的更紧了。   左云裳听闻薛寸走了,这才放心跑来探望太子。   雍云宫哪里及得上太子这里有趣,不知道叶裕衣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居然弄来了不少小玩意摆在殿中。这些小玩意虽没什么大用处,但用来消磨时光十分得益。   左云裳一向是个孩子性子,死了一次也没改多少,哄孩子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倒是很有用。   她迷上了一个藏有机关的大木匣子,这大木匣子要手指伸进去摸机关,摸对了一点能打开一层,完全摸对所有机关才能打开所有的机关层。   左小姐倒是对匣子里的那些宝石和糖果没什么兴趣,她只是沉迷开匣子的这个过程。   天色已晚,宫中烛火都熄了,她仍趴在匣子旁玩的开心,怎么都不肯走。   叶裕衣走到她面前,“该安寝了,回去吧。这箱子就在这里,你明日再来。”   她跪坐在匣子旁边,腰身细的不盈一握,膝下垫着一块他让人取来的狐皮,长发披在肩头,一双眼兴奋的发亮,神色间没有半点疲惫。   “不,我想多玩一会儿。好黄黄,你让我再多玩一会儿吧。”   叶裕衣皱眉,“两个时辰前你就是这么说的,一个时辰前,半个时辰前,你都是这样说的。左小姐的一会儿真的很长。现在去睡觉,明天这个箱子还在这里又不会跑。”   她双手合十,一双眼期盼的望着他,“一会儿,真的,一小会儿就好了。”   少女跪坐着仰起头,声调又软又细,一双眼盛满了他的倒影,仿若眼中便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这种祈求委实让人很难去拒绝。   但他已经答应了好几次,如果放任她继续‘一会儿’下去,今夜怕是别想安寝了。   叶裕衣硬着心肠,冷淡的拒绝道:“无论是一小会儿还是一会儿都不可以,我现在就要熄灯安寝。你回去吧。”   少女蹙眉,脸上的期盼全数成了忧愁与不舍。   但叶裕衣心知那忧愁与不舍都绝不是给他的。   果不其然见她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木匣子,仿若那是生离死别的恋人。   她不死心的问道:“我可不可以把它带回去?”   左小姐难得待他有如此温柔小意的时候,叶裕衣心中却难以觉得欢喜。   他摇头毫不留情的一再拒绝,“明日你来,它还在这里。我要熄灭烛火睡觉了,你快走吧。”   这木匣让她抱回去,难说她玩起来还会不会想起他来,只怕玩得高兴连雍云殿的门都不会再出了。   若是将这匣子留在此处,她说不准过了半个月仍解不开,还能在东宫多留上两日。   左云裳站起身,面上表情又振奋起来。   她对着叶裕衣展颜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看来只能如此了。”   叶裕衣挑了挑眉,便见着左小姐耐心的一个个将殿中的烛火熄灭了。   他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越来越重,却猜不到她又打了什么注意。寻常人的道理在左小姐这里多半讲不通,他一向很难跟上她跳跃的思维。   但以他对左云裳的了解,她多半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被说服。   殿中暗了下去,左小姐熄了烛火却不走,反倒又转了回来抱着木匣子,“好了,烛火熄了,你去睡吧。”   烛火熄灭,殿中黑漆漆的一片,这并不耽误左小姐将手伸进去继续摸机关。   叶裕衣抿了抿唇,“你一个女孩子深夜与我独处一室,这样要是过了一夜。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声?旁人会如何说你?”   左云裳趴在匣子上宽慰他,“即便是不与你共处一室,人家也说我是无名无份委身于人,自奔为妾是为下贱。有什么要紧的,左右不能更难听了。我尚且不在意。你何必在意。” 第42章   太子殿下听了她这番话, 仍站在木匣旁, 用一双黑漆漆的眼静静的望着她。   左云裳让他这么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心头发慌, 但又舍不得离去。   她从匣子中抽出手来, 殷勤道:“殿下体弱,自该早些安寝,不必如此热情的招待我了。”   他提醒她, “你不在意,仇公子,谢公子未必会不在意你与我独处一夜。”   左云裳一怔,她苦恼的挠了挠头,“他们在意不在意的, 倒也不是十分重要。”   比起远在天边, 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仇公子,谢公子。   眼下还是说服太子殿下能留下来过夜更要紧些。   叶裕衣听到左云裳此言, 面色仍未见好看。   “仇公子, 谢公子都不重要。那谁的在意对左小姐来说比较重要?”   他想起白日里左云裳对着薛寸的胆怯不安,她从没怕过他,竟会怕了薛寸?   左云裳仰头看着他, 杏眸澄澈如水,眼尾含着一点盈盈的笑意,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自然是殿下对我来说最是重要了。”   从前在左家时她便很爱笑,看多了她的笑容自然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时真心高兴, 什么时候是在敷衍。左小姐在很多时候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温言软语哄别人高兴,只是笑容言语未必真心。   这种话……一听就是哄他高兴的假话。   叶裕衣俯下身,跪坐在她面前,伸出手。   她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望着他,乖乖的坐着没有躲开。月光落在她明艳的眉眼间,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愈发显得清艳灵动。   即便知道笑容是敷衍,言语全是假话,可左小姐总有本事让人明知道这些也仍然听得高兴。   左云裳乖顺的蹭了蹭他的掌心,拿一双眼期盼的望着他。   她都这么努力的哄他高兴了,今天应该能留下来玩了吧?   他抚着她的面颊,自己都未察觉到声音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果困了,屏风后有一张软榻。”   左云裳得寸进尺道:“不成,我只睡床的。那张软榻太委屈我了,万一我半夜不小心翻下来怎么办。”   叶裕衣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抚在她面上的手一僵,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左云裳见他沉默不语,一时也有些忐忑。   但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拖长了调子,语音温柔甜腻得不像是从左云裳嘴里出来得声音,“殿下,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只想睡床。”   叶裕衣收回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听着她这般说话,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罢了,床榻让给你便是了。不必这般说话。”   她高兴得站了起来,在殿中踱步,步伐轻快像个孩子似的。叶裕衣勾了勾唇角。   走到侧门前时,她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这瓶子刚一掏出来就脱了手砸在地上。   乳白色的油脂状液体流了一地,殿中登时漫开了浓郁的香气,激得叶裕衣困意都去了几分。   他闻声紧张的向她走了几步,看清她没有受伤之后,才垂下眼看着地上那一滩液体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白色液体,惊讶道:“呀,这个,这个是涂手的香脂。”   左云裳蹲下身去拿帕子擦了几下,结果没擦掉多少,反而让那一滩油脂沾到的面积更大了。   一片阴影挡在她身前,苍白微凉的手掌抓住了她手腕。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他放纵自己眉眼间的纵容和无奈,“别擦了,没有烛火,你仔细划到手。明日让他们收拾吧。”   月光被他挡住,叶裕衣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侧了侧头,猛地拽回被他握住的手,匆匆站起身,“只能如此了,殿下快些休息吧。”   立在长廊中的小宫女探头看了一眼太子寝殿的方向,看到只有紧紧关闭的殿门。   她失望的收回视线,忍不住对一旁的小姐妹问道:“怎么左小姐还没出来?”   守到这会儿,其实当值的几人都已经有些困倦,听到她说话倒是来了一点精神。   几个小宫女低声聊了起来。   “左小姐可能担心太子殿下要留下侍疾吧。她人生的那么好看,我本以为是个很可怕的主子呢。没想到这位左小姐倒是很好相处。”   “是啊。意外的很好说话。还特别温柔,对谁都笑眯眯的。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姐。都说贵妃娘娘好看,可我觉得没有左小姐好看。”   “贵妃娘娘很凶的,左小姐就不凶。”   “现在只有左小姐每天都来守在主子的病床边,主子病重了也想见她。他们感情真好。主子要是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长廊中传出脚步声,几个小宫女鸟作兽散,各自站回了原位。   武安提着灯走过寝宫的各处,一人带着笑容迎上来,他脚步一顿,瞥了一眼来人,“我当是谁,原是魏公公。您这是做什么呢?”   宫中的宫人来处不尽相同,像是武安怀梦自小便入了宫,怀梦稍稍好些,进宫时已经记了事,至少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爹妈是谁。   武安却是自小长在掖庭里,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稍稍大一些,看着伶俐才得以来东宫伺候太子。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魏公公却不同,他生的端正,站在那里就显得和其他宫人很不同,有一种读书人的文雅气质。乍一看不像是做太监的,倒像是殿上站着的那些大人。   听说这个魏涕入宫前就已经有妻有子,还颇有才学,能识文断字。   不过再有才学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干着跟他们一样的活,还要对他低三下四。   魏涕将腰弯的很低,他本比武安要高出一头,此时头却低到了武安的腋下,“武公公,小人见西殿的小门有些朽了,怕是要砸着人。这准备带几个人去修一修呢。”   他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太监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缩着脖子,一眼都不敢看武安。   这读书人手脚还算勤快,一手木匠活也算看得过去。魏涕在东宫算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平日里竟干些领着小太监这里修修那里弄弄的事情。   武安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大晚上的,搞这些做什么。”   一个小太监憋不住看了一眼武安,他眼神有些惊慌,攥紧的手心中已经有了一层的热汗。   魏涕陪笑道:“这不是,这不是怕砸着人。白日里修门挡着路总是不便,我们一定轻手轻脚的,绝对不会弄出什么声响来。”   武安抬了抬下巴,“去吧。”   两行人擦肩而过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烛火将人影拉的很长。   走出几步,魏涕回头阴骛的看了一眼武安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意味深长。   殿中各处的烛火大多都已经熄灭,一行人轻手轻脚的走在过道中,队尾的小太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抬头看着黑暗深处的那道门,只觉得手颤抖的厉害。   他难以继续迈动脚步,停在了原地,急促的呼吸着摇头,低声道:“我不去了,不行。我好害怕。义,义父,我,我不行的。”   几个人一时都停了下来,走在小太监前面的太监回过头冷冷的盯着这个胆小鬼,低声斥责道:“闭嘴!让别人听到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魏涕走到小太监面前摸了摸他头顶,低声安慰他,“小十二,这件事情做好之后,咱们就可以去贵妃宫中了。每个人都有十个金饼,那可是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金子啊。你刚刚看见武安了,他跟你差不多大,你不想跟他一样吗?一个人住好大的一间屋子,还经常能吃上肉。你不想过好日子吗?办好了这件事,贵妃一定会很看重我们的。”   小太监在他温和的声音里渐渐放松了些,但仍怕的厉害,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小声的说道:“可,可那是太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从没杀过人。”   魏涕笑了笑,“诛九族,咱们都是罪人入宫,那里还有九族可诛。况且,这怎么能叫杀人。”   他顿了顿,眼底滑过一线贪婪,“太子都病成这样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病着也是遭罪,还浪费药。咱们只是帮他解脱。他总这样生病,自己也难受,下面咱们这些人也难受是不是。帮他解脱,也是帮东宫里大家都解脱,跟着这样一个主子有什么前途呢?我这是为大家好啊。”   小十二觉得义父说的很有道理,不是杀人,是帮人解脱。   这样想着,他一下就感觉没有那么怕了。   几个人都充满信赖的看着魏涕,义父总是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左云裳站在太子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扯动着床幔,将它们闭合,尾端紧紧地卡在床榻的缝隙里。   为了确保她卡的够紧,她又拉了好几下,确保拉不开才稍稍放心。   她困意上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头又环顾了殿中一遍。   太子的寝殿中有一道正门,正门外一整条甬道都有不少人守着,怀梦武安很多时候就站在门外。   刺客想从正门进来应该不太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道侧门上,说实话现在她心里仍没有底。   刺客,刺客,他们真的会好好从门进来吗?   戏台子上那些英雄好汉好像从来都不肯老老实实从门口走,不是从房顶上掏洞就是翻窗户。   她走到窗边又确认了一遍每一扇窗户她都拉紧了关好了,仰头看着大殿穹顶摸了摸下巴,东宫的房顶应该不至于那么不结实能让人随便掏个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两天有点卡   大修了一下四十一四十二章   梳理了一下大纲和剧情   应该这样就不会卡了吧……大概 第43章   她默默的抱着大匣子蹲在墙角摸机关, 可不管怎么摸难以沉下心来去摆弄机关, 一不小心还把已经打开的机关重新锁上了。   她皱着眉头抽出手,抬头看了一眼那道侧门, 想起了上一世刚入东宫。   送亲的队伍自朱凤门进, 由宫人引入东宫,那时她初入东宫只觉得看什么都新奇有趣的很。   一路上又忐忑又兴奋的东张西望,这份忐忑和兴奋在大殿中见到皇后皇帝时达到了顶峰, 在看到坐在上位俯首看下来的人时尽数化成了震惊。   少年着一身金黄色的圆领长袍,胸前以金线绣出团龙,端端的坐在那里,身形修长。   他低眸向她漠然的投来一眼,苍白的面容太过俊秀, 以至于有了模糊性别的阴柔之感。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仿若天上的神祗随意的向地上的众生投来一瞥,冷漠又威严深重。   身着龙袍的少年高贵俊美若星光却也陌生的可怕。   母亲与舅舅跟皇帝与皇后一番客套, 在东宫安顿好她之后便告别了她出宫回家, 留下她一个人住在东宫,也就是众人散去,她才有机会和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夫君说上两句话。   他只是沉默的站着, 她也不该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瞥过他包着布的手,话便已经说出了口,“殿下的手怎么受伤了?”   武安见叶裕衣不答话暗暗心急,替他上前解释道:“有一天晚上殿下遇刺, 可危险了。万幸只是手上受了伤。”   左云裳没什么兴趣的象征性问了一句,“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安侧头去问怀梦,“这日子过了也挺久了,我记不清是哪一日。你记得是哪一日吗?”   怀梦想了想,“那一日上午我记得薛公子进了宫,殿中新送来几盆很香的兰花,花瓣都是白的。整个殿中都是香味,香了半个月花才谢。”   她敷衍的点了点头,怀梦武安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的不耐,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左云裳捏了捏眉心,过不了多少日子她就能回熙州了,偏偏撞上这样一桩事情。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前世的记忆跟现在隔了太远,以至于都有些失真。况且太子那一次遇刺时,她根本不在东宫。这桩事也只是听了怀梦武安的只言片语,有用的信息太少。   她实在没有把握确定今晚太子真的会出事。   即便她能确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也没法说出来跟旁人讲。   话说回来堂堂太子怎么一天两头的被行刺,她在沙漠中捡到他是因为一个道士建议太子去巽山祭祖,方可让祖宗保佑身体康健。   太子在离宫去巽山的半途遇刺,一直被追到沙漠里才甩脱了杀手。好好的祭祖之旅变成了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险途。   若是没有她,这人多半得折在沙漠里。   在京城之外会被行刺便也罢了,奇得是他回了东宫,身边也从没安生过。   真够让人担心的。   安静的夜里,一点响动都会变得极为明显。   细微的铁制碰撞的响声从门后若有若无的传来,太过细微简直像是等待太久产生的幻觉,蹲在角落里的姑娘抱紧了木匣子猛地抬头看去。   她竖着耳朵静静的听了两秒,确定自己没听错,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得快点把太子叫起来。   对,就像是她准备好的那样。把太子先弄醒,再叫一声把正门外面守着得怀梦武安都吵醒。   她不断地对自己默念,连滚带爬的闯进了屏风后。   叶裕衣看着狗爬进来的人挑了挑眉,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爬的这么快。   他弯下腰递出手将左云裳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立在窗边,月光洒在素白的寝袍上,长发披散在肩头腰后。面容在月光中朦胧不清,递到眼前的手掌修长完美的像是匠人精心雕琢的玉器。   左云裳仰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抓住他的手掌。   左云裳手很冰,指心上还不知从哪里蹭得全是灰。   叶裕衣用手掌裹着她的手,她倒也顾不上往外抽,只是急忙道:“门外有人!”   神色难得一见的正经又郑重,仿佛生怕他不信似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有人!我听见了!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喊一声,先把怀梦武安叫起来。这事情耽搁不得。”   话一说完,她就长大了嘴便要喊。   叶裕衣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露出手掌的一双眼瞪得圆了望着他,像是炸毛的猫,充满了迷惑不解和紧张。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像是安抚一个孩子。   “嘘——不要喊。”   眼前的人眉眼含笑,低柔的嗓音仿若响起在她的耳边。   左云裳急得快要咬人了。   这人怎么都现在还能不紧不慢的,火已经烧到眉毛了,这是能耽误的事情吗?   笑笑笑笑,还有心情笑,平日也不见他多爱笑啊。   她挣扎着想从他手掌中挣脱出来,少年将胳膊环过她的腰身,将她按进了怀里。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门被推开了,殿中吹进一股带着潮味的风。   左云裳头皮一紧,这下好了,人都进来了。   她让叶裕衣按的动弹不得,又不敢太用力的挣扎,生怕发出什么声响吸引到刺客的注意。只得暗暗咬牙,这死孩子现在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难道不挨一刀是不舒服吗?   她垂头丧气的用额头顶了一下叶裕衣的胸口,趴在他身上不动了,像是已经放弃垂死挣扎。   ‘咚——’   ‘哎呦!’   有重物砸地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咒骂声,接着就是手忙脚乱的一阵脚步声。   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太监气急败坏的咒骂道:“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一大滩踩着真够恶心的。摔死人了!”   旁边的人慌忙阻止他,“小声点,小声点。吵醒了太子怎么办?”   另一个小太监嗤笑一声,“吵醒太子?他都躺了多少天,要能醒早醒了。一个病鬼有什么好怕的。这个寝殿这么大,只要我们不搞出大动静,正门外根本听不见什么,况且这个点他们那些守着的人肯定也困得不行。”   “对啊,就是咱们刺他两刀他肯定也醒不过来。不过咱们做的不能太明显,用布捂死他别让旁人看出来就行了。一个病鬼什么时候咽气都不奇怪。”   小十二的眼睛粘在了一旁摆着的玉树上收不回眼睛,白玉雕琢的摆件纵使是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也十分引人注目,仿若莹莹生光。   光是看着都知道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珍稀宝物。   他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动的想去将这宝物据为己有,即使不能全部搬走,哪怕能掰下来一小块带走也是一辈子都面上有光啊。   “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魏涕口中说着,人已经冲上前抓住了太子的床幔一掀,没掀开。   让几个人看着,魏涕有些恼怒,他更用力的一扯……还是没扯开。   盯着这些格外顽固的床幔,他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左云裳听着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无意识的抓紧了叶裕衣的衣服。   屏风后小小的空间里,两人距离离得很近,近的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手掌下少女纤细的腰身在微微颤抖,她身体的每一寸绷紧了,叶裕衣的心软下去了一个角。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是在无声的安抚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这样的轻抚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胸口处传来湿热的触感。   小姑娘肩头颤抖,却将所有的声音都咽进了喉咙里。   她恨自己的愚蠢和无用,她明明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现在却仍没能改变什么。   她还是没能保护好他。   自从她将他救出沙漠后,便一直在胆怯的后退。   她自欺欺人的把所有东西都推开,告诉自己只要她没有入东宫,太子没有她的拖累就一定能平平安安。   可即使没有她,这东宫也一样的危险。   从沙漠中找到叶裕衣全靠她的幸运,救出大齐最尊贵的太子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她不必面对任何危险,不用做出什么牺牲和抉择。   上一世那些事情那些人将她的胆子都吓破了,她不敢进东宫,她不敢去真正追究上一世把她伤的最深的,将她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罪魁祸首。   魏淑柔只不过是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马前卒。   晗王,贵妃,太后,灵国公,她们每一个对她所作过的都比魏淑柔更过分。   上一世的她肆意张狂,勇敢得无所畏惧,想要得到什么就算被天下人唾骂也不择手段要去得到。   欺辱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会去报复。   那时她的世界中从没有怕这个字,可如今呢?   明明说好了要守护这个人,她要保护他。   既然已经承诺了,那么不管能不能做到都应该努力去做,赔上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条命本就是她欠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大家   前两章我修了一下…… 第44章   ‘砰——’   火光映在屏风上, 从镂空的花纹处投出花纹细致的影。   这一声响打破了殿中静谧凝重的某种平衡。   闻声看向门口的小太监吓得扯着嗓子惨叫了起来, “有人来了!不好,有人!有人!有人!”   “跑吧, 我们快跑吧。完了被人发现了。”   左云裳抬起头, 不可置信的回身趴在屏风上往外看去。   她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人,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子的表情。   叶裕衣正侧头看她,屏风镂空的花影在他面上随着火苗闪烁而跳动, 神色淡淡,平静得没有半分波动。   她忽地想起他方才安抚她时所说的两句话,‘嘘——不要喊。’‘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似乎始终都这般气定神闲,像是早已经料定一切。   是她太小看了他。她把他当黄黄, 却忘了他是太子。前世从没让她占到过半点便宜的太子殿下, 若不是这一世对她多出许多容忍,她这些日子的放肆全是他的纵容。   左云裳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像看着自己种下的西瓜苗, 眨眼间就长出了个甜瓜。   一人慌不择路的往来时的侧门跑去,没走出几步就摔了一跤,他连滚带爬的往前爬, 擦着那一片粘腻的白色液体又像是狗一样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小十二看着来人瞪大了双眸,握着手中的白玉树枝,双股颤颤,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魏涕气急败坏的一把扯开床幔,床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更不用说太子。   他形容癫狂,恶狠狠的盯着领头的男人,扯开嗓子怒吼着质问道:“太子——太子呢?”   侧门已经被完全推开,爬到门前的人忽地瞥见立在阴暗的门后的一双脚。   那双脚上踩着锦靴,寻常宫人绝对穿不起的千层锦靴。   他双手颤抖着顺着那双鞋一路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武安抬手从身后的太监手里接过灯笼,就着灯笼的光细细打量了一遍这狼狈的趴在地上像是狗一样的小太监。   “原是你,西殿的魏四。学什么不好,学你干爹吃里爬外。”   他冷笑了一声,一脚踩在了魏四的脸上,将他的脸踩进了白色的液体里,“狗东西!”   领头的大将生了张凶神恶煞的脸,他身披盔甲,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刀刃出鞘发出‘锵——’的一声。   “杀害太子视同谋逆,魏涕,你身为东宫的宫人。官奴之身,弑主罪加一等。你可认罪?”   魏涕到此境地仍没有半分畏色,冷笑道:“谋逆还能罪加一等,怎么诛九族不够还能诛十族吗?”   他身边的两个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嘭嘭嘭的磕着头,哀哀的祈求道:“徐将军饶命,饶命将军!”   “都是,都是他逼我们的,我们不是故意要做这种事情。我们都是被逼无奈啊。”   怀梦笑眯眯的开了口,“徐将军,虽然首恶当诛,但有些事还是要让他说清楚才行。劳您抓个活口。”   魏涕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他大笑着举刀便要自尽,“想要从我这里套出话?你这个阉人想都别想!好好守着你那个病鬼主子吧,你们也猖狂不了多久了。总有一天你们会死的比我还惨!”   配合他狰狞的表情和双眼中的不甘怨气,这些话简直像是什么诅咒。   徐琛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风飘似的刮了过去,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腕,没费多大的劲魏涕手中的刀就脱手而出,‘叮——’的一声落了地。   他让徐琛这么一捏,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一只手痛的仿佛已经断掉。   徐琛一松手,他就痛的满头大汗倒在了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条虾。   “就你啰嗦。”   不料魏涕痛成这样还有余力开口,他看着徐琛的眼神怨毒的仿佛要把他卸成无数块,“堂堂大男人却对没根的阉人卑躬屈膝。他们是太子的狗,你连狗都不是,也就是一坨狗屎!”   徐琛原本已经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不怒反笑,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只听咯噔一声响,魏涕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徐琛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他脚往下移了几寸踢开魏涕的腿,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又是相似的一声响。   魏涕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了。   连武安和怀梦听得看得都忍不住皱眉头。   徐琛却在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中,笑得越发灿烂了。   “死鸭子嘴硬。”   左云裳看得手腕隐隐作痛,她忽地觉得那一路上徐琛或许对她已经是很和气了。   她能平平安安的进京城没有被徐琛杀掉,委实是福大命大,或者说太子的面子够大。   怀梦隐晦的用余光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提点着一旁的人说道:“将这几个人拖走,先关起来。其他的事情明早再说。”   殿门重新合上,大殿中重归黑暗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左云裳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的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早都知道?”   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一切,很难解释怀梦武安以及徐琛为什么会来得这般及时,简直像是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最奇怪的是叶裕衣的态度未免太过平静,方才怀梦和武安的态度也很奇怪,这些人发现太子不见了竟然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人来屏风后看一眼。   那种态度就好像是,这殿中本就该没有太子这号人似的。   叶裕衣在床边坐下,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或许是他们进门时摔跤的声响太大了,惊动了怀梦武安。左小姐那瓶擦手的香脂摔得很及时。”   左云裳有些心虚,“的确是挺及时的,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这瓶香脂虽然撒了但却能发挥出这种作用。我运气真好。”   她转了转眼睛,想到了新的疑点,她蹲下身在他的软榻边上坐下,不依不饶的问道:“太子方才为什么不睡?我以为你早都睡了。”   左小姐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时候总是这般执拗,像是不得到答案就绝不会肯罢休。   叶裕衣在软榻上躺平,他似乎长了一截个子,如今身量又比在熙州高了一些。   左云裳之前一直没有,直到方才被他擒住动弹不得才发现,这人似乎不但力气变大了,连个子都长得高了些,已经不像是她记忆中那么单薄脆弱好欺负。   “左小姐系床幔的声音有些大,扰得人睡不着。不知那床幔是何处惹了我的贵客不快?”   左云裳睁着眼睛,理直气壮地说瞎话,“我觉得系上比较有趣。”   叶裕衣困倦地阖上眼,“那张床今天晚上是左小姐的床,你觉得怎么有趣便怎么对它吧。这张床我是不能再给你了,我是真的很困。”   左云裳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离开了,她知道叶裕衣不打算告诉她的事情,即使继续纠缠下去,他也一定不会告诉她。   其实即使他不告诉她什么,她也能猜到。   名义上他现在是重病卧床不起,这座东宫群龙无主,全靠怀梦和武安两个人在管。   但他暗中对东宫的掌控力却不会减弱多少。   这人前世就是这般喜欢藏着掖着的性格,她身在其中,离他很近。过了那么多年仍不敢说自己了解他所有的想法,知道他所有作过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今天没有受伤,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5章   太子深夜遇刺的消息传进英宗的耳朵里时, 所有人都再一次认识到了英宗是真的对自己的这个长子极为看重。   素来性情仁善的英宗难得一见地震怒, 发了好一通火,连早朝都推了, 急急跑去东宫探病。   这一上午东宫一扫半月来的沉寂又变得十分热闹, 皇帝皇后太后以及宫中诸位皇子都不断地前来探望,有几位妃嫔当着面色阴沉地英宗面还像模像样地掉了两滴眼泪。   英宗坐在床榻边,怒声道:“严查!给朕严查!几个太监哪里来的胆子, 此事必有幕后主使。一旦查出严惩不贷!朕要他们给朕的皇儿偿命!”   见着英宗发火,殿中众人没一个人敢出声,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皇后坐在一旁也沉默不语。   六公主年纪尚小,让英宗这一张冷脸吓得眼里含了泪水, 一张嘴便要哭。昭妃连忙捂住她的嘴, 自己面上也有几分惊惧。   贵妃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肚子上, 神色稍稍放松了些。   她给万玥使了个眼色, 万玥心领神会去倒了一杯茶奉上。   贵妃捧着茶杯上前给英宗递到手边,柔声宽慰道:“陛下说的是。不过现在太子既然没受什么伤,陛下也不要太生气了。喝一杯茶消消气吧, 朝臣还等着陛下呢。”   方才太监给英宗奉茶,热茶连带着杯子的碎片弄得地面上一片狼藉。   宫人本以为这一次也不意外,贵妃手中的茶仍会被震怒的帝王扫到地上,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英宗从贵妃手中接了茶杯,他摸了摸贵妃的手, 面上仍不改怒气,到底口气温和了些,“还是丽娘关心朕。”   皇后侧目看了一眼贵妃,暗暗捏紧了腕上的翡翠珠子。   太后咳嗽了一声,“既然太子没有出什么事,你们也就别都呆在这里了。扰了太子修养身体可如何是好?况且这地方病气重,陛下与皇后哀家知道你们爱子心切,但最好都少来几次,免得过了病气。”   皇后眼圈一红,忍不住垂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搁着太后口中,她这当母亲的想探望自己生病的孩子竟也能算是罪过。   太后眼见着皇后垂泪,眉心微皱,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英宗起身打断道:“母后说的是。”   这人方才各自散了。   机关小木马咔哒咔哒的在桌面上迈着步子,左云裳趴在桌上看得目不转睛。这小木马是她央求了叶裕衣许久方才得以带出他寝殿,因着等一会儿又要给送还回去。   左云裳已经兴致勃勃的抓紧时间已经玩了许久。   灵玉从窗边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外去,走到桌边忍不住去问左云裳,“左小姐,方才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在,你为什么不去殿下身边呢?”   从一入宫起,左云裳就很少出东宫,每一次有贵人前来也是能躲就躲。以至于宫中传闻东宫住了一位左小姐,见过她的人却是少数。   其实她原本有很多可以在陛下与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啊。   瞧瞧那位宁六娘有多神气,她并不觉得左小姐会比那位宁六娘差。   左云裳摆弄着小木马。“他有父亲又有母亲,人家一家人难得团聚。我去做什么?”   况且听说今日贵妃与太后都来了,她并不觉得贵妃会那么容易的忘记她,没有这样自己把脸凑上去给人打的道理。   如今还是小心些让太后尽量不要注意到她为好。   灵玉问道:“宫中的很多人都还没见过您,您不想露露脸吗?您这样的好容色,若是让她们多见一见,这宫中又有谁还敢称美人呢?”   左云裳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灵玉,上一世灵玉可从没对她讲过这种话。   人的嘴可以骗人,眼睛却很难骗人。当初她做这东宫的女主人时,东宫中的宫人对她态度大多都谄媚恭敬,但看向她的目光大多既畏惧又厌恶。   灵玉是品级不低的女官,纵使她是太子妃时,她在她的面前也向来不卑不亢。   怎么此时倒学会拿这些肉麻话来恭维她了?   灵玉怕她不信似的,又加重语气劝道:“左小姐,您这样的美人不能老缩在东宫。人家还要以为殿下是在金屋藏娇呢。”   她笑得七倒八歪,“哈哈哈哈哈哈,金屋藏娇?藏我吗?灵玉,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好会说话。”   这人的笑点也太奇怪了,灵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劝她去宫中露露脸的想法。   “那我们今日还去太子的寝殿吗?”   左云裳笑了一会儿才气息奄奄的趴在桌子上抓着小木马说道:“等一等,这小木马我还没玩够。让我多玩一会儿吧。他们人全都走了。我再去。“   岫玉宫,贵妃倚在软榻上发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地笑了出来。   她回过神,喜气洋洋的对一旁的万玥抬了抬下巴,“快去看看六娘在不在姑母宫中,把她叫来。”   宁六娘此时却不在太后的身边。   宫女愁眉苦脸的走回来,对着宁韶摇了摇头,“他们说东宫闭门谢客,不能进的。太子的寝殿更是谁都不能进。今天早上是情况特殊才放人进来了。但现在又要闭门了,一炷香内咱们都得赶紧出去。”   落羽皱眉不满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小姐?这也太过分了。你跟他们讲清楚我们是谁了吗?”   落霜连连点头,“说了的,一开始就说了,但不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让进。”   宁韶垂下眼,微微蹙眉。   美人蹙眉最是惹人怜惜,落羽脸色沉了下去,“小姐,我去跟他们说!真是长了见识,这宫中竟还有您进不去的地方,太后与陛下的寝殿也未见得这样拦人的。况且,况且您,,您……”   她说到这里见着宁韶眼底已经有了泪光,自知自己说到了让自家小姐最为为难痛苦的事情只好急急的艰难顿住,深吸一口气,“总之他们这太没道理了。”   她怀着怒气大步走到门前,怀梦脸上挂着笑跟她打招呼,“落羽姑娘好久不见。”   落羽瞪了他一眼,“别跟我套近乎,我家小姐好心来探望太子。你们为什么不让进?方才那么多人都进去了!”   武安见不得她这副猖狂模样,况且他们也耐心的将理由说了不下三四遍,好话都说尽了这些人还是纠缠不休,泥人都来了火气。   他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宁六娘,问道:“你们既然知道方才不少人都进去了,为什么方才不来,此时才来?话说回来,咱家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落羽姑娘你和你家主子了。怎么今日宁小姐到想着来探望了?”   他冷笑了一声,“这么多日子没见,我还以为宁六娘忘了我们东宫的门往何处开呢。”   方才人人都来了,她宁六娘不来,卡着众人离去才来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不在众人面前跟太子沾上什么关系,又顾忌着名声要给自己留点脸面。   太子自熙州回来后,宁小姐三天两头的来东宫探望,时常还能在宫中偶遇。   自太子病倒,宁六娘倒是消息全无再未踏进过东宫一步,不知道还以为她宁六娘病的走不动道了呢。   一旁听着的东宫众人心中门清,看着落羽的目光也带了三分嫌恶。   落羽被当众扫了面子,她一时不可置信又极为愤怒。   从前她与宁六娘也没少来东宫,这二人向来对她们笑脸相迎,何时体会过这等冷遇。   况且如今太子不比从前,按着她的想法,这些人一定巴结着她们都还来不及。   她涨红了脸,怒视武安,“你怎么说话的?你会不会说话?我们小姐可是好心来探望太子,你们竟敢拦我家主子?你们配吗?!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你们心中不清楚吗?来日我家小姐做了太子妃”   怀梦听着她这副‘我家主子来见太子,太子该感恩戴德’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也冷下了脸。   宁韶见落羽点破了自己最难堪的心事,脸上闪过一线慌乱,连忙大声打断她,“落羽!”   落羽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宁韶上前对武安挤出一个笑容,素日总能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此时有些僵硬,“是落羽失言了,我们这就离开。若太子醒了,请将这封信交给他。”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武安。   武安抽走书信,冷漠的抬手道:“不送。”   宁韶带着一群宫女离去,落羽不忘回头低声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敢得罪我们小姐,待太子死了。我看你们二人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追上了宁韶。   一行人迎面而来,左云裳看见宁韶脚步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去。   倒是落霜和宁韶多看了一眼那人群之中格外美丽的少女,她低声问着落霜,“宫中新进了妃子吗?”   “没听说有新人入宫,这般容色入了宫也不该岌岌无名才是啊。”落霜也一脸奇怪,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那少女,“可惜了,她们来晚了肯定也进不去。” 第46章   谁料她这话一落就见着方才一点都不客气的武安扬起一脸笑容, 上前将人往里迎去, “左小姐,您可算来了。”   怀梦脸上也重新露了笑容, “左小姐再不来, 小的都要去请您了。”   这二人口中说话没有半点避着旁人的意思,声音顺风传了来,让宁韶的脚步都迈不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殿门被缓缓拉开, 少女只是随意的对武安怀梦点了点头,从容地迈步进了殿门,身影消失在闭合地大门里。   武安殷切地跟在她身后,垂头弓腰笑脸迎人小心翼翼。   那种态度从前宁韶只在武安伺候太子时见过。不比怀梦见谁都带三分笑,对谁都客客气气地。这位武安公公素来对待除了太子之外地其他人都是颇有几分傲踞。   她宁六娘进不去的地方, 这姑娘竟轻而易举的便进去了, 还仿佛与武安与怀梦都十分熟络,就连一旁地宫人们也没有一个对少女到来露出什么惊讶地表情, 仿佛这只是一件很平常地事情。   落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大门合上, “这,这算什么?他们不是说东宫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能进吗?为什么那个女人竟然能进去?还是武安亲自给迎进去。”   宁韶眼眶红了, 她垂下眼,长睫微颤,委屈道:“或许……这扇门是只有我不能进。”   落羽气愤地捏紧了拳头,“这些恶奴,我非得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小姐?!”   宁韶拉了落羽的袖子, 眼中噙着泪水,“罢了。我们走吧。”   落羽对着宁韶的表情,心中一时也十分难受,她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再去找事。只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憋屈。   “小姐,你就是心太好了才让这些奴才都敢骑在咱们头上来。”   左云裳入殿时,叶裕衣正坐在床边梳理长发。   她看着他身上素白的寝衣笑道:“殿下这是躺了一上午。”   叶裕衣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梳子上,挑了挑眉,“想要?”   左云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中亮晶晶的,“我在东宫日日住着,吃殿下的,用殿下的。内心十分忐忑,总想着要回报殿下一二,怎么好意思拿殿下的东西……”   武安诧异的看了一眼左小姐,心说这可不像是左小姐说的话。   那小木马,她拿的时候可没见着有什么忐忑的,倒是方才还回来的时候十分不舍。   叶裕衣捏着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云裳期盼的望着他,“我来替殿下绾发吧。”   左云裳的梳头功力叶裕衣也是亲眼见过的,他稍一犹豫,她便上前扯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地玉梳给了她,“罢了。”   大抵是因为这一次人醒着能说话能喊疼,左云裳下手倒是轻了很多,她专心的给他梳理如云般细软的青丝,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的玩具。   武安将袖中的信抽出来递给叶裕衣,“宁六娘方才来过,小的将人打发走了,这是她托我们转交的书信。”   左云裳多看了一眼的武安递上来的书信,叶裕衣察觉到她的视线,伸出的手一顿,“宁六娘是太后的侄女,常在宫中行走。我与她关系只是寻常。”   左云裳匆匆收回视线,却忍不住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砰——’玉石碎裂的巨响让殿中所有的争吵声都停了下来,宫人齐齐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中站着的只剩两人,太子殿下气得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红晕,他眸中满是失望的注视着她,“身为太子妃竟当众失礼于御前,你将孤置于何处?宁六娘处处守礼进退得宜,孤与她素无私情。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无理取闹?”   她侧过头冷笑道:“你的青梅竹马在你眼中自是处处都好。我无理取闹惯了,你管得着吗?”   左云裳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她这一次居然过了这么久才见到宁韶,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奇怪。   上一世宁韶三天两头的就往这边跑,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还像是东宫的女主人。   晗王拿宁韶当妹妹,她又一心要做太子的妹妹,来东宫又说什么是探望她,要跟她做好姐妹。   现在想来怕不是这位宁小姐平生爱好就是给所有人做妹妹。   武安让叶裕衣看了一眼,忍不住后背发凉,暗暗后悔起来。   都怪他这张破嘴,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当着左小姐的面将这封信掏了出来。   要是左小姐真的因这个和太子爷闹别扭,以殿下的性子……他估计讨不到什么好去。   左云裳若无其事的提起了另一茬,“殿下,您这两日是不是该‘病好’了?”   叶裕衣对武安挥了挥手,武安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叶裕衣想侧头看她,却被她按住了头,“别动,别动,小心我给你梳歪了。”   叶裕衣像个木雕似的僵硬地保持着姿势,垂下眼,“过不了几日。你很急着想回熙州吗?”   左云裳有些心烦意乱的否认,“也不是,我没有那么急。”   她想起昨夜面对刺客她的那些冲动的想要保护他,更勇敢一些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所有危险。   一早起来,她几乎是刻意遗忘自己的那些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就像是太子这一世对她显而易见的不同,他那一夜曾说过要留下她的话,他对她的特殊与纵容。   只要让她觉得很为难的事情,她就总是想后退蜷缩起来忘掉,假装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这些事情毕竟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她假装忘掉就会不存在。   要留下来吗?跟上一世一样做太子妃。   可是这一次她能做的比宁六娘好吗?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贤良的淑女。   做错过一次选择,就总是会害怕再错一次。   她为他插上玉簪,走到他面前端详自己梳得如何,对着他展颜笑道:“我方才见到那位宁六娘,那真是一位淑女。生得也很好看。”   他抬眸看着眼前人,眸光温柔,“不及你好看。”   宁韶一出东宫正迎上来找人的万玥,她对宁韶俯身行了一礼,“六小姐,奴可算找到你了。贵妃娘娘正等着您呢。”   入了岫玉宫,贵妃跟宁韶说了没两句话就看出了宁韶的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她拧着眉头抓过她的手问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有谁惹了你不高兴?“   宁韶看着不远处的花瓶,看着桌上的玉如意,就是不看贵妃。   她容貌生得与贵妃有两分相似,却又是另一番美丽,眉心微蹙便自是一番秀丽清雅的动人,似一朵沾着露水的洁白百合。   “娘娘,我没有不高兴。”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客气呢?叫什么娘娘,咱们自家姐妹,这里又没有旁人。”贵妃眉头拧的的更紧了,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落羽和落霜,“你们二人给本宫说清楚,今日到底是谁惹了六娘不高兴?可是你们这些懒骨头仗着六娘心善,怠慢了本宫的亲妹妹?”   落霜和落羽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落羽俯首磕头,让贵妃这话吓得的求起饶来,“这绝对是没有的事情,奴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从不敢有片刻怠慢。”   落羽抬头看了一眼宁韶,憋着心头的那口气,狠了狠心,开口道:“求贵妃娘娘做主,今日在东宫那些宫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小姐本是好心去探望太子,那些宫人却说什么‘东宫闭门谢客,太子寝殿不让旁人入内’挡着人半点情面不留不让我们进去。这便也罢了,我们却是眼睁睁的见着有个姑娘进去了。他们让旁人进,却偏偏为难我们主子。”   贵妃听得脸色沉了下来,她侧头去问宁韶,“六妹,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宁韶沉默不语,贵妃便知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了。   贵妃瞧着自己这妹妹,心中又气又失望。   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她们怎么说也是亲姐妹。宁韶这性子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差错,跟她半点都不像。   宁韶这份被人称赞是端庄温雅的性子在她眼里简直就是软绵绵的面偶泥人,软和得让人冒火。   温顺如绵羊的女人便也只能让人宰了吃肉了,她的亲妹妹竟会让人欺负成这样还闭口不言,简直不可思议。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去东宫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爹爹与姑母已经不愿意让你再与东宫那位扯上什么关系吗?”   宁韶落了泪,“可是姐姐,我与太子又岂能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那般多得人都知道我是要做太子妃。万一明日陛下一道圣旨赐下来……”   她话音中已经带了哽咽,“总归是我命不好也怪不得旁人。”   落羽跟着宁韶一起哭道:“贵妃娘娘,我家主子这还没嫁过去,那些人就已经如此给我家主子委屈受,太子的寝宫不让我们主子入,旁的姑娘倒能入。这要真嫁过去还得了?”   贵妃捏了捏眉心,宁韶的这桩婚事一日不解决,倒是一日就是她们的心病了。   “旁的姑娘?什么旁的姑娘?”   “我们都亲眼见着了,怀梦武安让一个生得特别漂亮的姑娘进去了。那姑娘年岁与我家主子差不多大,生得极好。”   贵妃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神色中满是兴味,“哦?”   · 第47章   万玥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听这话, 你们怕不是遇上了那个左小姐。”   贵妃点了点桌面, “那姑娘生得什么样子,你给本宫说得清楚些。”   落羽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见着主子仍在掉眼泪, 一时愈发愤怒。   “我们擦肩而过也只是看了一眼,那姑娘身上都是好料子,看着不像是宫女。倒是比寻常的宫妃还要好些, 她脸上生了一双杏眼。“   贵妃眸光一闪,安抚性的拍了拍宁韶的手背,“我当是谁,原是这个小贱人。你们不说本宫倒要忘了她了。这太子病的自己都快没命了,倒是还顾得上将自己的小情人安置好。哼, 好一对狗男女。”   宁韶抬眸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贵妃, 眼中泪光闪闪,口气仍十分温柔, “娘娘身份尊贵, 不可随意出恶语。贵妃如此,有损威严,为女如此, 更伤妇德。”   贵妃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线不耐,心说姑母怎么将这好好一个人教成了这么一副木头性子。她最不耐听那些大道理。   “这些东西糊弄糊弄外人便也罢了,咱们自家姐妹,你不必对本宫还讲这些。”   宁韶垂头难为情的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左小姐又是何人?”   万玥出来打圆场,“六小姐人贵事忙,没听说也是正常。那姓左的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入宫没有几日。说是太子病中念着要见一面,陛下爱子心切这才派人接入东宫。”   贵妃扬了扬下巴,“没得让旁人欺负我妹妹,去将人给本宫叫来。”   宁韶眼圈微红,低声劝道:“娘娘,听这话左小姐是太子的心上人。她能进,我不能进倒是不稀奇了。太子这般爱护她,连病着都想要见她。您别为了我开罪了这位左小姐。总归她与我是不同,我进不去也寻常。”   贵妃恼怒地瞪了一眼宁韶,“就你大度好心。姑母贵为太后,你以为本宫爱管这闲事吗?你让旁人轻辱,可想过太后与本宫,还有咱们宁府的脸面往何处放?”   她越说越来气,一拍桌子,瞪了一眼仍傻站着的万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去给本宫叫人?”   万玥领命去了,她走时气势汹汹,料想贵妃这一次一定会给那小贱人一番好看。   左云裳被折辱的种种样子让她越想越畅快。   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到入东宫的第一道门就让人挡了下来。   “殿下病重,我们东宫闭门谢客。劳姑娘停步,有什么东西我们可以代为转交。人就别进去了。”   门口的太监倒是客客气气的。   万玥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耳熟,方才落羽落霜似乎才说过一次。   她仍不肯轻易死心,站直了腰板,扬着下巴说道:“我可是岫玉宫的万玥,我家主子贵妃娘娘亲自让我来请一位姓左的姑娘。贵妃娘娘现在可等着呢,你要拦我吗?”   太监对她搬出来的身份无动于衷,“不行,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万玥看着沿着大门守着的士兵不敢硬来,整个皇宫只怕就属东宫的护卫最为森严。   从前东宫可进出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如今东宫闭门谢客才察觉出这东宫如铁桶一般难进。   见着那些高大魁伟的士兵投来森冷的目光,万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不进去。那劳你送个口信行了吧。就告诉左小姐,我们贵妃娘娘要请她去岫玉宫。”   太监面露难色,万玥有心离开,但想着贵妃那个性子,自己这趟差事若是做不好只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硬着头皮说道:“公公,咱们都是日日在宫中行走的人。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我可以不进去,但这口信说什么你都要帮我传达到吧?”   左云裳跪坐在木匣边,着迷的摸着机关。   自从有了这些小玩意,左小姐接连两日都出奇的安静。   叶裕衣本在桌边写字,他素日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处理政事都很能沉得下心。   寻常坐一天不言不语都是常事。   只是这一次抬笔写了几行,却忍不住抬头去看一眼不远处的姑娘。   ‘咔咔咔——’她认真的伏在匣子上,不时侧耳贴上去听着匣中传来的声响。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侧脸线条柔丽如画,神色难得认真,一双杏眸闪闪发光。   他收回目光,继续写了下去。   柔软的狼毫吸满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笔端一顿,忽觉心烦意乱沉不下心。   他抬头向那人看去,她仍是方才那个姿势,专注得旁若无人,一眼也未瞧他。   初时见她喜欢这些小玩意,难得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叶裕衣心中是颇有自得。   但见着她日渐沉迷于这些死物,他却又忍不住觉得这些东西委实有些碍眼。   平日里左小姐虽然素来爱拿他作趣惹他生气,但不管怎么说她目光几乎时时围绕着他,此时却是连看他一眼都顾不上了。   他负气的想着,显然那些死物所能给她的乐趣,比他所能给的多得多。   正这般想的时候,被他注视着的人后知后觉的抬头看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一脸迷惑,“殿下,我何处又惹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怀梦轻手轻脚的推了门进来,俯身向二人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左小姐,贵妃娘娘差万玥来请您去岫玉宫。”   “岫玉宫能有什么好事,”叶裕衣眉心微皱,冷冷道:“你们没给挡了吗?”   左云裳闻声抬起头,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感觉。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贵妃肯定又是从宁妹妹那里听了什么来找她的茬了,这都算是她们宁家姐妹花的常见项目,果然见到宁韶就没什么好事。   怀梦赔笑道:“挡了没让人进来,咱们东宫现在闭门谢客,自然不能随便放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只是这万玥堵在门前不走,非要让左小姐给回个话。“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姑娘,“左小姐,您去是不去,给个准话吧?”   左云裳含笑望着怀梦,颇有兴趣的问道:“又是那位万玥姑姑来请我吗?”   怀梦点头应道:“是上次来的那位万玥女官没错。”   上一次左小姐让人堵在雍云宫门口让人请去了岫玉宫,平白受了一番辱。他可忘不掉殿下听闻此事的脸色。   这样的纰漏出了一次就够吓人了,万万不敢再出第二次。   叶裕衣投去阴沉的一眼,“这种事也值得拿到眼前来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人不可再入东宫一步。见到赶走便是了。”   左云裳见他似乎动了气,一时又忍不住恶趣味发作,“别呀。贵妃娘娘都诚心诚意的来请了,我怎么能不去呢。贵妃娘娘带我可好了,上一次贵妃娘娘还送了我一柄镜子,殿下你是没看着。哦,不,”   左云裳语声一顿,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叶裕衣,“那时候我以为殿下病重,说了些话,殿下……”   想着她当初自以为他不会听到说的那些话,左云裳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那一日抓到现行的时候光顾着生气,她忘性大,火气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两日已经很少会再想起太子装病时她做了些什么。   但猛然想起,那些记忆又十分清晰,   “你怎么还不醒?”   “这样住着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去。你要快一点醒过来才可以,我拖太久都变成老姑娘了。到时候万一仇公子不等我先另娶她人可如何是好?”   “不过就算仇公子不等我,谢公子应当也会等着我的。”   “日后我与仇公子或者谢公子成婚,你叫我大哥,那就该叫他们嫂子了。”   她伸手按上他的唇,“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不点而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饶是左小姐这般素来不在意脸皮的人,面上也有几分发烫。   她怀抱着一点微小的侥幸看着他,说不定他真的没有听到呢?   叶裕衣看向他处,抿了抿唇。   虽然神色仍旧是那副冷酷样子,但左云裳却能瞧出一种心虚的感觉。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果然,他全都听到了。   那些话,那些事,一句不少,一点不漏。   丢人,太丢人了。   原本逗弄叶裕衣的兴趣一下消了下去,她萎靡不振的趴在木匣上摆了摆手,“不去。”   怀梦这才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万玥铩羽而归,贵妃气得连摔了几个杯子,“好一个闭门谢客,六娘不得入。本宫的面子竟也不给。难道本宫还就拿她一个贱婢还没有办法了?”   万玥垂头站在一旁,心说那估计还真是没办法。   就东宫门口守着那么多的士兵,想强闯进去都不现实。   宁韶在一旁含着泪宽慰贵妃,“娘娘,太子身份尊贵。您虽是贵妃,但到底也要在他面前行礼,还是不要这样行事了,以免将来落人口实。”   贵妃让她这一劝,只觉脸上越发的挂不住,她冷笑道:“什么太子?哼,他还能做几天太子。”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太子——这里才是真正的太子。”   宁韶神色一变,她瞪大双眸看着贵妃。   “姐姐,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贵妃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柔和, 眼中盛满甜蜜, 身上那些狠毒的刺都消失了,“我有孩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地腹部, 像是一个寻常地母亲那样跟自己的姐妹兴奋又激动的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入宫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就要做小姨了,咱们宁府也总算有了个自己的皇子。”   宁韶的目光落在贵妃的肚子上,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高兴的笑道:“姐姐,陛下知道吗?姑母那里知道吗?这可真是个大喜事。他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了。”   贵妃笑盈盈道:“陛下还不知道,我这几日都没往熙祥宫去。我谁都没讲,第一个就跟你讲了。”   熙祥宫, 宫女跪在帘后绘声绘色的学着话, “我入宫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就要做小姨了, 咱们宁府也总算有了个自己的皇子。”   坐在桌边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自己膝头的黑猫, 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眼中却划过一线讥嘲。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咱们宁府也总算有了个自己的皇子?——她倒是会想。”   帘后的宫女深深的将头贴在地面上, 抬都不敢抬一下。   一缕又一缕的白烟从精巧华贵的香炉镂空花纹中缓缓逸出,烟雾在空中升腾,触及遍饰金凤的衣摆终是消于无形。   她搂住黑猫抱在怀中,起身向外走去,宫人连忙殷勤的上前掀开帘子。   “鹤尘今日还没来吗?”   跪在地上的宫女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太后身边最为得脸的女官汪栗上前, 扬起笑容回答道:“回主子的话,晗王殿下方才差人送来了口信,说是跟孙公子有约,晚些再来。”   太后摇了摇头,面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这孩子。”   薛寸将匣子送来时亲口跟叶裕衣保证,“这玩意没有十天半个月,别说小孩子,就是一般的大人也绝对打不开。”   “打开了!打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打开啦,哈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喜形于色的蹦了起来,她在殿中快步走来走去,脚步轻快,像只快活飞舞的小鸟。   叶裕衣看着地上已经被完全打开的木匣又抬头看了一眼高兴的不停走来走去的左云裳,眼中情绪复杂。   左云裳果然不能与寻常人相提并论,这姑娘全心投入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聪明的过分。   只是可惜这份聪明向来很少用在正路上。   他本打算靠着这东西让她心甘情愿多留些日子,结果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小玩意放在左云裳手上竟没撑过三日。   她笑盈盈的喊了他一声,“殿下,我解开了!”   他点了点头,神色冷淡,半点都没有被她的喜悦所感染。   左云裳在殿中走了一圈,她回到木匣旁,跪坐在地上俯下身从木匣的最后一个机关层中拿出自己的战利品。   那是一朵蓝宝石雕琢成的花,开的冷艳又精致,因着匠人出色的技艺美的十分夺目。   叶裕衣见怪不怪的收回目光,他觉得有些好笑。   果真是哄孩子的东西,废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打开的匣子竟只放了这么个东西。   太子殿下从小是长在富贵堆中,见惯了稀世珍宝,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小玩意。   左云裳捧着宝石花低头细细看了两眼,便起身向他走来,水蓝色的宝石花在她如玉一般白皙细嫩的手中闪闪发光。   她伸手将花献宝一般捧到他面前,“殿下,送给你。”   ‘不要’两个字涌到嘴边,却在她澄澈欢喜的目光中停在了舌尖。   他耳后一热,面色冷淡道:“当真给我?你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才得来的,怎么,你是不喜欢它吗?”   左云裳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当然喜欢啊。我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打开这个匣子,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快把手伸出来。”   他听话的伸出一只手,手掌宽大,五指修长,她两只手捧着蓝色的宝石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又把他的手指往上按了按,让他拿稳那朵花。   质地坚硬的花瓣上似乎还留着一点她的余温,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朵廉价的花,“你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把喜欢的东西给我?”   左云裳在他对面坐着,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颊,脖子伸长凑向他,几乎要跟他脸贴脸。   叶裕衣被她的靠近吓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冷酷阴沉的气质烟消云散,显得有点傻乎乎的。   左云裳的目光在他脸上放肆的扫来扫去,挑了挑眉梢,“殿下收到这个很高兴吗?是害羞了吗?”   叶裕衣试图摆出冷酷的神色反驳她,“你在说什么?”   只是这质问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喜欢的话就坦白说喜欢嘛,高兴的话也要告诉我。坦诚的说一句‘我很喜欢你送我的东西’不是难事。”   左云裳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如夏日午后最明亮的烈阳,澄澈的双眸倒映出他的面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送我那些东西。收到你的礼物我很高兴,所以把这个送给你。我现在身边都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总不好再把你送我的物件再送给你。只有这个虽然也是你送的,但至少是我努力取出来的,算是借花献佛。”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似乎仍是她记忆中所熟悉的那副高高在上冷酷不近人情的模样。   只是,左云裳从他眼中找到了一点藏不住的光芒,目光下移,她的目光落在他曾被她所称赞过‘不点而朱’的嘴唇上。   他的唇角抿得很紧,上一世她知道他做出这种表情时是在生气,这一世却发现他这样的表情不一定代表他在生气,至少表明他在紧张。   左云裳低头笑了一声。   重新来一次,她发现很多事情都与她前世所认为的不同。   太子未必讨厌她,贵妃也未必能事事如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垂眸看着手心中的蓝宝石花,“我很高兴。”   比得到这朵宝石花更让他高兴的是她对他所说的话。   左小姐很会惹人生气,她也太懂去哄他人开心。   左云裳笑得眉眼弯弯,“这就好。”   这一日左小姐走得没什么留恋,解开了那个匣子之后,她一扫之前离去时的万般不舍,离去的脚步轻快极了。   叶裕衣看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心道果真他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那个木匣子,不,别说木匣子,只怕连那个小木马都不及。   武安见人都走没影了,叶裕衣仍望着左小姐离去的方向发呆,不禁有些为自家主子酸楚。   “殿下,过几日您当真要这么就让左小姐离开?”   叶裕衣的神色一沉,眸中飞快地滑过一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武安不甘道:“殿下,朝中群臣您都握在了掌中,宫中后妃您也处理的游刃有余。这么多年小的跟着您从没见您为什么犹豫过,天下之物也从没有您想要却得不到。您那么多的谋略手段,若拿出一二在左小姐身上,怎么可能留不住她?”   叶裕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斥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没分寸的东西,下去!”   武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地上退了出去。   他侍候太子多年自然看得出太子何时是当真动了气,可他一样也能看得出太子对那位左小姐分明眼中仍有情意。   直到他立在殿门外,仍想不通,明明太子对那位左小姐有情意,却仍要送她离开。   叶裕衣抚摸着坚硬又脆弱的蓝宝石花瓣,苦笑了一声,“一诺千金,怎能食言而肥。”   殿中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况且,情这种东西又怎么是可以用手段得到的。”   燕潭每逢夏日,湖面上便会开出各色的莲花,小湖的四周更是生满了各色的奇花异草与树木。   只是这地方到底偏僻,湖水又深,自修成后一年都少不得出几条人命。加之四周草木旺盛幽静得令人害怕,孤身一人前来总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以至于景色虽好,却鲜有人至。   一人□□着上身从湖中游上来,月光照亮了他的上半身,起伏的肌肉线条还裹着一层水光,一道陈旧的暗褐色伤口从左肩的肩胛处一直划到右胸下。   看到这具身体甚至会让感觉到凶悍,那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所能有的,   他一走上岸就像是将一条死鱼甩上案板一样将怀中的东西扔在了一旁。   那个‘东西’被摔在地上,一翻身就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她的衣裙湿透了贴在身上,长发凌乱的披在胸前身后,沾着水珠的面颊白皙得几乎透明,面容之艳,仿佛自水中生出的妖鬼。   徐琛捡起一件自己散落的官服砸在了她的身上,替她挡住了旁人窥视的目光。   他瞪了一眼几个几乎眼珠子都要粘在左云裳身上的士兵,一脚踹过去,“看你妈啊看,没看过女人是不是?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给老子滚出去等着!” 第49章   灵玉蹲在左云裳身边, 心疼的拿着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水迹。   “左小姐, 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左云裳吐了几口水这才感觉好了一些,她摇了摇头, 安抚性的对着灵玉笑了一下。   “我没事。”   只是小姑娘面容白的吓人, 一双手也冷冰冰的,连嘴唇都没了颜色。   灵玉摸了摸左云裳的头顶,决定等会一定要让太医来看看才行, 少不得再喝上几贴驱寒药。   徐琛收回目光,往身上穿着盔甲,“大半夜的往燕潭跑,这种事情也只有左小姐能做的出来。左小姐投湖自尽还挺会挑时候,怎么是怕白日里旁人会搅了自尽的雅兴吗?”   男人高挑得出奇, 身体魁梧却难得没有一点赘肉, 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几个小宫女忍不住偷偷摸摸的频频偷看,看得口干舌燥, 面上发热。   宫中行走的多是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太监, 她们何曾见过这样粗野魁梧的男人。   左云裳拧了拧自己湿透了的长发,她坐起身抖开徐琛砸给她的衣袍披在肩头,仰头看了一眼徐琛, “我来燕潭又不是故意来投水,刚才我上湖是有坐船的。”【公/众/号:xnttaa】   徐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生得凶恶,这般看人时似乎眼中都有杀气。   哪怕是军中的士兵多半都畏惧他,鲜有敢与他对视的人。   只是眼前的人不但敢跟他对视, 而且对他一点畏惧都看不出来。   左云裳忍气吞声,认真的为自己辩解道:“湖上的莲花生得好,我伸手想摘一朵,结果不小心掉下了小舟。这一次你救了我的性命,谢谢你。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又不是专门跑来燕潭投湖的,让徐琛说的她好像专门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死。   谁知道泛舟采花了那么多次,这一次会遇上一朵极为坚韧的花,硬生生让她把自己拔得掉进了湖里。   她又拧了拧自己往下滴水的袖子,心中怨念,要不是这一身衣服吸了水压在身上,她自己都能游上岸,费不着丢这么大个人。   这老男人怎么比太子还凶啊,真讨厌。   “我对你为什么会掉下去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希望你下一次想投湖换个地方,不要在东宫闹。否则你的尸首还得我来收。我可不想下水去捞一具泡肿了的尸体,”徐琛无动于衷的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我有什么愿望?难道我说了,左小姐都能替我实现吗?”   左云裳摇了摇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什么仙人,怎么可能所有的愿望都能视线。”   “那你问什么?”   她一面用力拧着自己湿乎乎的袖子,一面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了一眼他,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因为我想问啊。”   徐琛瞥了她一眼,“看来左小姐是没什么问题,我会将今日的情况禀报给太子。”   左小姐这牙尖嘴利的样子跟在路上的时候相比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左云裳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站起身裹紧了徐琛的衣服,“这就不用了吧。我现在又没有什么事,今天的事情只有在这里的人知道就行了。”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让太子知道的话肯定又会被教育的。   想到上一世她闯祸之后太子动辄冷着脸来训人的样子,左云裳只觉有些头疼。   男人的衣袍披在她身上显得宽大的过分,平日里没感觉此时一看,这分明是个孩子,小小的一点,还不及他的肩膀高。   徐琛错开眼,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此事瞒不住太子。”   左云裳想着上一世自己被太子训导地场景头皮发麻,不禁有些害怕,“这里也就几个人又没有太多人看见。只要在场的人都不说就没有什么瞒不住的。”   她期盼的望着他,让夜风一吹肩头不自觉地发起抖来,连带声音都有些虚弱,“求你了,你都救了我一次,帮人帮到底。我以后一定会回报你的!拜托,拜托,拜托。”   她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姑娘声音清甜细软,还有点颤音。鼻尖微红,一双眼湿漉漉的。   徐琛已经穿戴好了盔甲,他忽地笑了,“太子有那么可怕吗?”   把人从家中抓出来,压着来京城那一路上,这姑娘可没开口求过他一句。   左云裳见徐琛迟迟没有答应自己有些心急,她开口刚想说点什么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云娘。”   想什么来什么,左云裳僵硬的一点点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人向她走来,身上只披了一件玄色的宽袍,从来衣袍都规整到一条褶皱都没有的人此时连衣襟都未束好,夜风中衣角翻飞露出其中素白的寝衣。   徐琛看着来人也有些惊讶,太子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寝宫了。   他从跟太子相识到奉命守卫东宫也有些年了。太子这一次‘病重’之后所作的谋划,他多少清楚一些。   贵妃有孕,陛下大喜,这一出戏正要演到高潮处,明日朝堂之上才是大戏开场。   现在远远没有到太子可以走出寝宫的时机,他却仍走了出来,这一走若被有心人看到。他们这些日子的蛰伏谋划就会功亏一篑。   徐琛所认识的那位太子殿下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他垂眸看了一眼左云裳,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勾了勾唇角,果真是女色动人,太子到底是年纪太轻。   左云裳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无序的心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完了,这一次一定会被训的很惨吧。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再来燕潭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她在宫中遇着了一只小狗,便抱回了雍云宫中养着。   后来她有一次遛狗的时候,狗很高兴的往前冲,她一个没牵住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和手掌。   太子闻讯赶来教训了她一通,把她禁了足,一道将狗带走了。   后来仍由她如何哭闹不休,也再没见过那只狗。   她与叶裕衣斗法的那些日子里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没有吃到什么甜头,太子真正生气时总是有很多手段教训她。   这一次她不想跟他再吵了也不想再闹成那种难看的样子。   她神色有些畏惧,眼中盛满了忐忑,瑟瑟发抖却不敢后退,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叶裕衣的脚步一顿,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在他的触摸下她变得更加紧张僵硬,她在微微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掌中的肌肤也不如以往温热细腻,泛着凉意。   他神色一沉,“受伤了吗?很难受吗?冷吗?”   看着他熟悉的阴沉神色,对上他泛着暗色的危险眼神,左云裳更加紧张了。   她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没有受伤,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不是故意要跳进湖里的。殿下,你怎么来了?”   叶裕衣刚要开口,他发现面前的人更加紧张了,他皱眉,“你在怕什么?”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我不想让你生气。”   叶裕衣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吓到了她,他并不生气,只是从听到她落水的消息起就无法控制的情绪。   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面颊,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的小凤凰不该是这样紧张又小心翼翼地样子,他不想让她怕他。   左云裳惊讶地问了一句,“你不会罚我吗?”   这一次叶裕衣居然没有教育她,也没有给出惩罚。   叶裕衣摇头道:“不会。”   他侧头对一旁的武安怀梦吩咐道:“召太医去雍云殿候着。”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格格不入的那件干燥的男式衣袍上,眸光微暗。   不待他问,注意到他的目光,左云裳就赶忙说道:“这是徐将军的衣服,方才多亏他救了我。”   叶裕衣这时才有心情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琛,徐琛目光与他相交片刻,方才俯身对他行了一礼。   “臣见过殿下。”   叶裕衣收回目光,他看着左云裳身上那件衣服仍觉得十分碍眼。   “脱下来。这衣服太臭了。”   左云裳又打了个喷嚏,她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谨慎地改变了口风,“能不能不脱?好吧,其实我有一点,啊切——一点点冷。”   吸饱了湖水地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湿,还不停地往下淌水,让夜风一吹就变得更加冰冷。   只有这件稍微厚实些地干燥衣袍能稍稍阻挡一点寒风。   她低头抬起袖子闻了闻,不臭啊?   只是有一点让阳光晒过混合着一点男人身上的汗水味道,因为是外衣,那一点味道淡得都几乎闻不出。   她话音未落,叶裕衣已经脱下了身上玄色地宽袍塞进了她手中,“披这个。”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叶裕衣就已经伸手将她肩头披着的宽袍脱了下来。   左云裳惊得微微睁大了双眼,“那这样的话,你只穿寝衣不冷吗?”   太子的身体明明比她要弱的多啊,只穿这么一件寝衣吹夜风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况且……脱了这件衣服,太子身上就只剩下一件素白的寝衣,以寝衣示人绝对是失礼。太子殿下素来可都是不管什么样的天气都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礼仪完备没有丝毫懈怠的时候让最嘴毒的御史都挑不出任何错处。   有生之年,她竟也能看到叶裕衣失礼的样子。 第50章   对上叶裕衣的目光, 左云裳后知后觉得察觉到他的生气似乎不是因为她毛手毛脚把自己投进了湖里, 而是因为身上那件衣服。   她忍不住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好, 我穿上就是了。”   她难得乖顺的任由他把衣服披在自己肩头, 看着他故作冷淡的侧脸,侧头在衣服上嗅了嗅,忍笑道:“这衣服果真好香, 殿下,你用的什么熏香?”   这倒不是假话,身上披着的这件衣袍,她虽不知材质。但触手摸到的面料温暖柔软,披在身上不但挡风, 还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拂在鼻端。   她心中生出好奇, 凑上前在他的胸口和胳膊的寝衣上闻了闻,点头道:“真好闻。”   叶裕衣感受到女孩湿热的气息吹拂在脖颈上, 略带湿意混杂着湖水与他所熟悉的淡淡香气徘徊在鼻端, 令他耳后一热,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他摸了摸胸口处的那颗作乱的脑袋,哑声道:“是龙涎香。”   怀梦走上前低声提醒道:“殿下, 软轿子已经调来了。”   左云裳赶鸭子上架,不管她怎么说自己可以走回去,仍被不容拒绝的塞进了轿子里,让人送回了雍云宫。   宫女随着左云裳一道离开,护卫与剩下的宫人守在湖边的小道上。   幽静的湖边只剩下叶裕衣以及怀梦武安与徐琛。   武安拿着两件衣袍上前, 叶裕衣平静的站在原地任由他服侍着穿衣。   徐琛白白看了这么一出好戏,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殿下此举是为何意?贵妃有孕,朝臣都以为您病重不治。今晚您‘病愈’走出寝殿,若是让他们知道了……”   他意犹未尽的顿住话头,未尽之语想说些什么却很明显。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叶裕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孤自侧门而出取小径而来,此时又是深夜,一路上遇到孤的宫人皆已被拘禁。你把守住进出东宫的各处要道,今夜东宫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自然无人知晓。”   徐琛抱臂,好了,这现在又变成他的差事了。   左云裳摘花能把自己摘得差点溺死,她掉湖里太子就不管不顾的跑出寝宫来见心上人。现在左云裳没什么事,太子爷也见到了心上人。   只有他这个冤大头,不但要下湖救人,现在还莫名其妙的肩负上了‘不让消息’走漏的任务。晚上得加班调动兵力把守住各个进出得道路,进行义务加班。   同样是从湖里泡了一下,左小姐就是赶紧软轿抬回雍云宫,还有太医候着。   他还得继续加班。   啧啧啧啧——这差别待遇。   叶裕衣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他,眼底冷沉如寒潭,“徐将军,你有什么问题吗?”   徐琛连忙笑道:“没有任何问题,臣一定会守好东宫,不负殿下所托。”   传闻中司天台的司辰师一共有三人,这三人皆为正三品,但司天台是一个独立的机构,直属于皇帝,名义上不归任何上官管辖。   历代司辰师皆为大齐有名玄士,即便入京领了官职多半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少有见他们上朝议事。   今日难得一见的朝堂上竟出现了许久未见两位司辰师。   司辰师的服冠与寻常官员不同,头戴星朱,身披风云。立在朝臣之中十分引人注目。   许多年轻些的官员也只是听闻过司天台司辰师,却从未见过他们,难免好奇的多看两眼。   年纪大一些的朝臣是素知司天台的秉性,此时一见同时出现了两位司辰师,也心中暗暗觉得稀奇。   两位司辰师同时出现定然是有什么大事。   吏部尚书喜气洋洋的禀报道:“陛下,汉州郡守送来了三色锦鸟,明州则有干地涌出甘泉,随州有一渔民在海边捡到一枚如人头大小的明珠献于陛下,梧州有一棵枯死的古梧桐竟一夜之间枯木逢春,多地皆发现祥瑞。”   一只羽毛多彩华丽的锦鸟被人用半人高的笼子装着送进了大殿。   大臣们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鸟,各自伸头去看,啧啧称奇。一时大殿中喧闹起来。   灵国公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只锦鸟,他侧目又去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司辰师吴谒。   上朝时吴谒与他在宫门前相遇,这些玄士素来眼高于顶独来独往,偏偏这一次吴谒竟上前对他行了一礼,口中道了一声,‘恭喜’。   当时宁建光闻言一怔,他心底压着一件喜事,已经高兴了接连好几日。可此事从未与他人言,吴谒怎会知晓?   从送女儿入宫起,眼见着后宫中小皇子小公主一个接一个的出生。贵妃迟迟未能有孕这件事都快成了他的心病。   也正是因为贵妃无子,皇后膝下不但有长子,更有三皇子,六皇子。   即便他能笼络朝臣,宫中又有太后坐镇,贵妃甚为受宠,只要皇后无过且膝下有皇子,那么要想废后绝非易事。   他一开始只能将注意打到太子身上,但很多时候难免也会想一想若是贵妃能诞下一个皇子,或者多生几个皇子那该多好。做太子的岳丈,终归不如做太子的外祖风光,没有什么关系是比血缘更难以切断的了。   如今他所念竟然真的成了真,不但太子重病,贵妃还有了身孕,若她腹中是个男孩,他将来便会天子的外祖,整个宁氏一族都将会更上一层楼。   这简直就是上天都在帮着他。   那司辰师不待他回过神来多问两句,便已经飘然离去。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司辰师,心中有了一种他们正是为此而来的预感。   吴谒与谢闾向前走了一步,朗声向上说道:“陛下,臣等正是为此而来。”   英宗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们,“谢闾,朕上一次见到你已经是三年前了。吴谒,朕与你倒是见得多一些,但上一次见你也是在除夕大礼的祭典。二位爱卿是知晓这些祥瑞因何而生吗?”   殿中的群臣静了下来,他们的目光都盯着这两个人,一时也好奇起来。   难道祥瑞的出现是有什么玄妙的缘故吗?   吴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盈盈的说道:“正是,微臣前些日子梦见一条灵龙自皇宫而出,凤凰展翼长鸣。此乃大吉之兆,微臣要恭喜陛下喜得麟子,此子非凡!”   英宗面色震动,闻言大喜。朝臣沸声如潮。   灵国公猛地睁大了双眼,一时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几乎要大笑起来。   他虽有所预料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却没想到竟会如此非凡。   真是上天都在帮他!   英宗激动的身体往前倾斜看向谢闾,“谢大师之所见呢?”   谢闾接着说道:“臣夜观天象,观南斗一星落入皇宫,微沉昼夜不休测算了三日,赶来京城恰与吴大人相遇。臣与吴大人来意相同。”   英宗坐回了龙椅,他喜形于色,“贵妃今早才告诉朕这件喜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便与朕同乐吧。朕要天下人与朕一同为此高兴,传朕旨意,大赦天下。”   殿中朝臣跪了一地,口中齐声恭贺起英宗。   不少朝臣忍不住暗暗去看灵国公,心说这下只怕这宁建光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另一些素来与宁氏交恶的朝臣则面色难看。   “另,还有一道旨意。”英宗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贵妃与朕言及左家淑女,贤良温婉,宜为太子妃。朕深以为然。赐婚左氏女入东宫为太子正妃。”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晗王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英宗。   原本面色难看的朝臣,此时面色变得更为难看了。而那些喜笑颜开的朝臣则笑得更加开心,连宁建光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择太子妃就宛如悬在宁韶头上的一柄剑,如今这柄剑落了下来,却未砸到宁韶头上反倒砸到了其他倒霉蛋的头上岂不是让人很开心。   左云裳被这突然砸到头上的馅饼砸的头昏脑胀,她手中的小木马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犹豫着用余光瞟了一眼太子床榻的方向。   她这什么都没干,太子也成日躺在床榻上‘病重’,这怎么又成了太子妃?   来送旨的太监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妃,多好看的小姑娘,这下却只能锁在深宫里守一辈子的活寡,白白浪费了这份美丽。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圣旨往前递了递,“恭喜左小姐。”   这本该喜气洋洋的五个字让他说得好似‘节哀吧没救了’一样。   左云裳回过神来一头雾水的接了圣旨,笑道:“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太欢喜了。劳公公走这么一趟。”   太监点了点头,神色却俨然是‘我懂我懂’,他又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劝她,“这宫中多得是强颜欢笑的人,笑不笑总归都是一日呀。左小姐,想开些吧。您接了旨还得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宫中谢恩,可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左云裳一时卡住不知说些什么,那好心的太监已经摇着头走远了。   她合上门转过头与叶裕衣面面相窥,忽然觉得手中的圣旨有些烫手。 第51章   左云裳跟他拱手长拜, 行了个大礼, “殿下,您跟我托个实底, 您这到底是什么打算什么安排, 要走个什么路子?”   她八百年难得对他行一次礼,难得连您字都用上了。怕是让这圣旨吓得狠了。   叶裕衣沉默的望着她。   少年皮肤苍白得有半透明感,那双眼眸漆黑沉静, 似藏满了无数的心事,阴郁又冰冷。   他静静的注视中仿佛云雾翻涌,海水滚动,让人半分都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觉难测。   左云裳鬼使神差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少年唇红齿白, 五官精致, 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是可惜一双眼充满阴霾, 眉眼间难掩病色。   见她盯着自己, 他恶狠狠的反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丑鬼。”   所有的情绪都几乎写在了脸上, 嘴硬心软又一贯面皮薄,她随意逗弄两句便逼出他所有的想法。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在沙漠初见时的少年,此时太子眉眼间的稚气不知不觉已经褪去了很多。   他长大了, 变得越来越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有话闷在心口,脑子里像是藏了个迷宫,绕来绕去绕的人头晕脑胀。   她开始逐渐看不透他。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感伤。   她的黄黄多可爱啊,长大的太子果然就不可爱了。   叶裕衣抿了抿唇角,“你不愿意?”   这四个字分明是疑问句,他说得却像是肯定句。   左云裳对上他专注的目光,被他这一问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跳。   “唔,”她垂下眼盯着手中的圣旨,卷翘的长睫忐忑的眨了眨,挡住了少女澄澈的双眸,她的舌头好像打了结,“这,这倒也没有。”   说出口的声音细若蚊吟。   留在他身边,大概,似乎,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不训她不对她摆冷脸和太子架子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好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天在东宫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看向她的眼神,将她抱在怀中不择手段要留下她的话语,他送来各色小玩意给她时期待的目光,面对她过分要求时的纵容,昨夜赶去燕潭的狼狈……或许,除了父母兄长之外,再不会有一个人这样待她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她好,即便初时未能察觉,日久天长他又已经表露心意,她怎么会一无所觉。   比起猛然发现被他所欺骗时的抗拒,上一世一道圣旨稀里糊涂入了东宫的茫然无望,此时面对同样的选择,她心口跳个不停,但那似乎并非抗拒与绝望而起。   况且她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保护他,让他好好活下去,已经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就不该因为畏惧轻易退却。   她鼓起勇气上前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抬起眼认真的看着他,“我不讨厌你。我们要不要试试……”   她卡在那个试试上,怎么也没法继续说下去,说清楚试一些什么。   试着做太子妃?   还是试着做他的妻子?   试着成婚?   这些话光是听着都让人害羞。素来坦荡得没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人竟也有一日尝到了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下去的感觉。   左云裳猛地一把将圣旨塞进了他的手里,少女的面颊浮上一层晚霞般的红晕。   叶裕衣拿着被塞进手中的圣旨,下意识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小姑娘的手掌细嫩如凝脂。   他定定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此言当真?你不是在骗我?”   他顿了顿,隐忍着情绪说道:“若有怨言可直言无妨。我不会生你的气。父皇的赐婚并非是因我的谋算,这圣旨我也可以想办法替你寻找解脱之法。云娘,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他内心已经忍不住去相信,却又太怕她语中意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意思。   比从一开始就被拒绝和推开,看不到半点希望更让人绝望的是给了希望却又拿走。   若她这一次点了头,说她改变了心意愿意留下来,他绝不会再对她放手。   即便她日后反悔,他也不会再让她走出东宫了。   少年仰头看着她,眼中似揉碎了星光,盛满脆弱的希翼,像是已经被多次打碎的琉璃被努力拼起来,伤痕斑驳,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已经拒绝过他太多次了,平素她最爱逗弄太子殿下,将他气得脸色难看,却对她无计可施的样子。   占他的上风看他生气真是多少次也嫌不够,只是这一次左云裳心口涌上一点酸酸的软。   记忆中的太子殿下是多么骄傲的人,上一世直到最后他也从未对她低过头,可这一世他似乎已经对她低了太多次的头,不知不觉间对比上一世他对她可以说姿态低进了尘埃。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高高在上地太子殿下,他是她的黄黄。   左云裳忐忑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倒是殿下更要想清楚了,我不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女红做的也不好,四书五经学得一般,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艺和优……“   叶裕衣站起身将她猛地搂入怀中打断了她的话,喉头滚动,“你很好。”   她趴在他胸口抬起头,软软的唤了一声,“殿下。”   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只看着他,仿佛也只盛得下他一人。   叶裕衣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低眸看着她,眼底化开一缕温柔,“不要叫我殿下。”   叫夫君吧。   他话音一顿,耳后又难以自制的红了。   左云裳的面颊上粉晕渐盛,长睫微颤,她真愿自己猜不出他的未尽之语与眼中的期盼。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倒是能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低眸道:“云娘,不要叫我殿下。这太疏远了。”   她咳嗽了一声,从善如流道:“那好吧,黄黄。”   她揪着他的衣角,硬着头皮把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了下去,“虽然我这么不好,但以后你不能训我,不能罚我,不能欺骗我。更重要的是,断然不能再后悔了。” 第52章   他珍惜的指腹摩挲着她白皙的面颊, 就像是捧着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绝世珍宝安静的仰着头看着他。   男孩子个子长得快,短短一年间他高出了她很多。   她却仍是那么小小的一点, 连脸蛋都小的好似一掌便可捧在手心。   他在绝境之中因她一滴泪而生的执念, 他所有的不甘与奢求,此刻都求得了圆满。   平生他所想要的东西几乎从未有得不到的,纵然得不到, 只要用上智谋去夺去取便可。   可唯有对她,他的权势智谋全无用处。   她不慕富贵,对太子妃之位毫无兴趣。   以手段诱骗至东宫,只能引得她百般愤怒。   他的小凤凰太聪明了,也太高傲了。   那一夜在她眼泪与决绝之语中, 他尝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涩酸楚。   日日相对, 每过一日就离与她的分别更近一些,他一日比一日生出更多的不甘酸楚, 饱尝欲念撕扯。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因她一言尝遍酸楚, 同样因她一言品尝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快乐。   从此他有了归处,他心心念念的小凤凰心甘情愿的落在他掌心里。   他不会让她再落一次泪,他要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她。   叶裕衣从未如此高兴过, 胸膛中仿佛炸开了,甜蜜与兴奋喷涌而出。   他眼中盛满灿烂的笑意,唇角无法控制的露出笑容,那种笑容对素来情绪很淡的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失礼。   左云裳面对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也是一怔,阴郁冷酷散去无痕, 少年清朗如玉,笑起来时少年气十足,再无半点深沉。   少年眼中炙热的情意一览无余再无半分遮掩,他的眼中好似被什么东西骤然点亮,笑容单纯干净,满满都是喜悦与激动。   被他的笑意感染,她心口砰砰砰砰的跳个没完,微微勾起唇角,颊边浅浅两个梨涡。   “快点答应我啊。”她拽了拽他的衣服,眼眸弯成了一泓月牙,“你再不答应我,我可就要反悔了。”   明亮的双眸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唇瓣开合,他满眼只剩那抹柔软嫣红,俯身吻了下去。   掌心中扶着她细细的腰肢不由她躲避,两人呼吸交融,她闭着眼,长睫紧张的颤动,任由他予求予给。   良久,他放开她,将唇贴在她额上,仍在微笑。   她趴在他的胸口,感觉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在发软,意识混沌仿若踩在云端。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答应你,以后所有事情我都答应你。你可不能再反悔。忘掉什么仇公子,谢公子,从此你眼中只能看我一人。即便你要反悔,我也绝不会放手了。”   少年低沉又莫名郑重地声音吹进耳朵里,左云裳抚在他胸口上的手无意识的捏紧了掌下的衣服,她红着脸本能的反驳道:“黄黄,宫中这么多人,我总要看一眼别人。你这个要求太为难人了。”   她很小声的又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这人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她都要喘不上气了,他倒是好。   叶裕衣意犹未尽,“大抵是天赋异禀吧。”   他轻笑了一声,忍不住又亲了她侧脸一下,“不要叫黄黄,以后要叫夫君。”   左云裳吃惊的睁大眸子看着他,连耳朵都红了,“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内敛寡言又单纯容易害羞的太子!   叶裕衣含笑柔声诱哄,“云娘,左右无人,就叫一声好不好?”   少年嗓音低柔婉丽,带着一点暧昧的哑意,情意绵绵扣着人心弦,让人听得面红心跳。   左云裳错开眼,羞窘去推他,“你做梦。不叫!不叫,不叫,就不叫!快点放开我。不要闹了。”   夫君什么的,这也太,太令人羞耻了。   叶裕衣以自身为笼抱住怀中扑腾的小凤凰,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将下巴支在她肩窝上,低低的笑道:“云娘你知道吗?从很久之前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了。今日就这样一直让我抱着好不好?云娘怎么这么可爱。如今圣旨已下,你要早点习惯才行,总是这般害羞可如何是好。”   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殿中的二人谁也没有在意。   左云裳推不开他,反倒被他抱的更紧了些,她听着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思考的状态中,只觉面上发烫,烫的好似要烧起来一般。   ‘吱呀——’   殿门被人推开,武安和怀梦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一时都惊呆在了原地。   骤然之间听到主子与左小姐被赐婚就已经够突然和刺激的了,谁能想到他们这一推门还能看到这种更刺激的场面?   武安心中暗暗纳罕,自家主子倒是对左小姐痴心一片,但素日也没见左小姐对自家主子有过什么小意温存含情脉脉的时候。   片刻未见,这二人竟就郎情妾意了,世事变幻的未免太快。   怀梦平日见左云裳多些,他自觉左小姐从进宫起就是个捉摸不定的性子,每每都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寻常人很难跟上她的思路。   太子处处都好只有一点,他心事太重甚少显于面上,素来是个让人难以揣测的上位者。   在心意难测这一点上,二位倒是十分合适。   平素他既揣摩不定左小姐,也猜不出太子,两个同样难以用常理揣度的人放在一起会是如何情形都是正常。   叶裕衣闻声抬起头看去,眼神刹那间从温柔变成了摄人的冷沉阴郁。   一眼看得二人腿肚子都有点抖,忙不迭地垂下头向太子行礼,口中道:“奴才见过太子与左小姐,哦哦,不对不对,太子妃。见过太子妃。”   左云裳后知后觉的回过头看向门口,见着门口站着的二人慌忙将叶裕衣推开,羞愤欲死的盯着地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推开叶裕衣之后连忙退开几步,仿佛叶裕衣是什么会扑上来咬人的猛兽。   怀梦转向左云裳,笑容满面道:“恭喜主子与左小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日后小的要改口该叫您太子妃了。”   左云裳努力平稳下心情,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镇定了一些。   她察觉到叶裕衣看向她的目光,故意不去看他,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咳,说改口太早了,未大婚若口称太子妃,算是失礼呢。你们二人前来是有什么事?”   叶裕衣自二人入殿起,神色比平常还冷上三分,偶尔扫去一眼都令人胆战心惊。   武安口中连忙解释起自己的来意,用以说明自己并非有意打断太子的好事,期望太子能少点记恨。他暗恨自己这来得未免太不是时候,现在让太子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怕是活不长久了。   “圣旨已下,按礼左小姐该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宫中施礼,太后娘娘已经遣人来催了。”   左云裳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差点都忘记这茬了。”   叶裕衣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他的太子妃年纪还小,待大婚礼成,他怕是还要再等两年。   难得平素看着胆大妄为的混世魔头,倒也有如寻常女子一般紧张慌乱的时候。   武安见太子心情似乎好了些,连忙拍起马屁,“恭喜殿下得偿所愿。太子妃与您真是天造地设得一对。”   叶裕衣唇角微勾,“太子妃?圣旨才下,要让礼部和司天台测算吉时大婚礼成,叫她太子妃估计还得再等两年。”   他眸光一闪,喃喃道:“可孤真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在东宫等了她半年,已经等得十分不易。   从一开始想知道她的名字,到想寻觅她的踪影,再到想日日与她相见。   他的妄念越生越多,将她骗入东宫时本以为只要能日日相见便很好,可现在他迫不及待的想将人变成他的妻子,让她为他披上嫁衣。   怀梦一时看傻了,他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太子竟也有一日能露出这般柔和的表情。   他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温柔微笑的太子!真是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看来这一下东宫是真的要有女主人了,左小姐完全将太子爷吃得死死的。   灵玉已经在长廊的转角处侯了她很久,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她左右看了看左云裳,总觉得今日的左小姐与平日似乎有什么不同。   左云裳让她看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被叶裕衣亲到过的地方,心中莫名一慌,总不会叶裕衣擦了口脂给她留了什么印子吧?   脑海中配合着闪现出叶裕衣涂脂抹粉对镜描眉的样子,他轻轻抿了抿朱红的口脂,扑过来亲了她一口,在她脸颊上留了个大红唇印,含着笑低声道:“乖,叫夫君。”   左云裳抚摸着面颊的指尖一顿,登时被自己可怕的设想吓得清醒了,连忙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子。   灵玉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左小姐?”   左云裳回过神来,她头疼的捏了捏鼻梁,总觉得自己这一天都有点心神不宁的,简直不像是她左云裳。   一定都是里面那个人害的。   真是丢人,她好歹前世死的时候比现在的叶裕衣还大一点。   怎么,怎么这么不沉稳啊。   她叹了口气,“好了,我无事。走吧。” 第53章   “湘仪许久没来哀家这里了。哀家昨日还在跟你妹妹说让她将这金丝燕窝给你送去补一补身子。今年云平进贡的燕窝比往年还要好一些, ”太后揉弄着膝上的黑猫, 不紧不慢的说道:“哀家听闻陛下将那只汉州供上来的锦鸟送进了岫玉宫,哀家还未见过那只锦鸟呢, 有空倒是该去瞧一瞧这祥瑞到底是何模样。陛下爱重了你这么多年,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有了身子,这又是头胎,日后走动是该小心些。”   贵妃平素便面容娇艳, 几日未见,面色竟愈发容光焕发,眉眼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周身气势更盛从前。   她听着太后的话,眸光闪过一线不耐。   苦尽甘来?她从入宫起就是独一份的蒙受圣宠, 这六宫之中又有哪一个妃子有过她这般的宠爱。不过是那些小蹄子有个好肚皮, 一个接一个的往下生崽子,尤其是皇后, 那肚皮委实争气竟连生了三个皇子。   只生养这一点就让她在太后这里好似犯了什么罪, 每一次来了都要拿这个说事。   那些女人生养再多的子嗣又有什么用处,纵使生了孩子也不是比不过她得圣上宠爱。   她掀了掀杯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这不是近日忙了些,一直不得空来探望姑姑。”   汪栗捧着一盘刚洗好的荔枝往上送,宁韶立在太后身侧接了过来,剥了两颗喂给太后。   贵妃瞧着宁韶那副温顺娴熟得样子,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 笑容多出些嘲讽意味,“不知道的看见还要以为六娘是哪位伶俐的姑姑呢。这般会伺候人,嫁进谁家,那家的公婆都是享了大福。论贤淑本宫当真是不及六娘。”   太后张口吃了荔枝又吐出核,宁韶以手铺着帕子接了。   一旁的汪栗看得都是暗暗佩服,不说宫中的诸位妃嫔,就是这启祥宫中也没有几个宫女能及得上宁六娘对太后贴心尽力。   这般温柔的女子也怪不得太后会如此喜爱了。   太后转头看向宁韶时面上笑意柔和许多,她拍了拍宁韶的手背,“辛苦六娘了,快坐下,这些杂事便让下人来做吧。”   宁韶抿唇微笑,柔声道:“我知道娘娘疼惜我,我身为晚辈本当尽孝,六娘为娘娘做什么事都从不觉得辛苦。”   贵妃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太后面色淡淡的看向她,“湘仪忙了这么多日,怎么今日是不忙了?”   贵妃让太后看了这么一眼,多年的余威之下让她心中一慌,口中连道:“不忙了,不忙了。”   说完却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太过谄媚,与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太相配,有失贵妃的体面,暗恨着掐紧了掌心。   太后在后宫中说一不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惯例。别说是她,就算是皇后在太后面前大多时候也是谨小慎微的。   莫说是后宫,就连宁家也是仰仗着太后的鼻息,为她马首是瞻。   如今身怀龙胎,贵妃自觉多了些底气,她隐晦的看了一眼太后,眼底暗色一闪而逝。   太后当年就是先帝颇为宠爱的贵妃,如今能走到这种地步,岂不让她心痒?   况且她比太后当年可好得太多了,她的父亲如今已经是大齐的肱骨之臣。   当年太后在宫中孤立无援,得宠之时,先帝已经年纪很大了,诞下幼子晗王没过几年好光景,更来不及等到长大些跟几位哥哥争一争太子之位,先帝便薨了。   如今英宗年富力强,太子病重,她诞下麟儿,必定能再进一步。   届时,她大齐国母,麟儿是太子,这后宫之中自然该是她说了算。   太后压了她这么多年也该退一退了。   太后一手撑在椅子上,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汪栗,“那左小姐还没来?”   汪栗摇了摇头,她面色一沉,“这左小姐真是太不像话,竟敢让娘娘等了这么久。”   贵妃冷笑了一声,“呵——,这有什么奇怪的,姑姑你是没见过这左小姐,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半点人话都听不懂,牙尖嘴利的很。乡下来的野孩子能懂什么事,怕是以为如今做了太子妃就万事无忧,这宫中的一切都可着她的心意来呢。要是不给她正正规矩,日后怕是有得烦。”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贵妃,“看来你是见过这位做小姐了?听说今日皇帝会下赐婚的圣旨就是因为你一力举荐这左小姐。湘仪既然这般厌恶她,为何还要举荐她?”   她口中问着,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还能是为何。   正是因为恨极了才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位左小姐推进太子地火坑里。   她这侄女生了一副聪明相,做事却总是这样蠢得可笑。写在脸上得聪明不叫聪明,坏的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得行事又怎么能算得上高明。   贵妃笑得越发得意,“太子身子都埋入土了,还想着要见她。本宫自然是要成人之美。若是没等及穿上喜服就先穿上了丧服,岂不是有趣得很?”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宁韶,“总不能真让本宫的妹妹去嫁给那个病秧子做寡妇。这姓左的勉强拿来用用,也算她一条贱命有点用处。”   太后勾了勾唇角,她漫不经心的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黑猫舒服地摊在她地膝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这侄女这副蠢相倒是蠢得有几分可爱了,脑子不好使也没什么要紧。   她的目光在贵妃的面上落了落,至少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便也够了。   宁韶面色为难,她看了一眼贵妃,羞恼道:“姐姐!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与太子本就没有什么干系。谁做太子妃与我又有什么相关呢?”   太后拍了拍宁韶的手背,对贵妃轻声斥责道:“湘仪,你失言了。六娘性情单纯,这些话你切莫再说了。”   灵玉一路上都在事无巨细的嘱咐着左云裳应该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以及一点太后的脾性。但一肚子的话没等她说完,她们便已经到了太后的寝宫。   灵玉仍觉得自己有许多未来得及嘱咐给左云裳的东西,她无奈的看了一眼左云裳,低声道:“事出紧急,现在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跟您讲所有事情都讲到了。等会儿进去您就灵活应对吧。”   她本想着许多事情不必着急,若是左小姐日后当真能与主子修成正果,她一点点教给左小姐宫中的规矩,让她变成能完美应对宫中人情来往的太子妃也是能来得及的。   况且听说左小姐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宫,很多东西自然更不用向她讲了。太子对她的嘱咐也就是让她照顾好左小姐的日常起居,以左小姐开心为第一要务。   谁知道竟会从天而降一道赐婚的圣旨。   这圣旨不止打蒙了左云裳,也完全打蒙了灵玉。   左云裳走出东宫这一路上都如同走在云端上一样没有实感,直到走到太后的寝宫前,看到这座阔别已久的熟悉宫殿方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她恍惚着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太后时的场景,似乎也是为了圣旨谢恩。   原本走过宫闱重重,亲眼见着宫人对太后满脸的敬畏,听着大哥语重心长的嘱咐。太后在她的预先设想中应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灵玉拽了拽左云裳,“左小姐?左小姐?”   左云裳被拽得从回忆中拔出神,她眸光复杂的抬头看了一眼太后寝宫前的匾额。   隔了一世,她竟又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可真是孽缘。   灵玉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左云裳,“左小姐,您今日怎么一直在走神?等会儿见到太后可不能再走神了。”   汪栗沉着脸从门后走出,上下看了一眼左云裳,才冷淡的开口道:“你便是获赐的左云裳吗?”   眼前的汪栗倒又是个年轻些的熟人,引得左云裳稀奇的多看了两眼。   她点了点头,“臣女前来谢恩。劳烦姑姑引路。”   汪栗这才对左云裳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已经等了许久,请左小姐与奴婢来。”   灵玉在一旁瞧着这人对左云裳摆脸色,看得难受,偏偏汪栗虽然脸色冷淡,但说话做事寻不出丝毫错处。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跟在左云裳身后往里走去。   迈过大门,这才能窥见太后所居的启祥宫之壮伟雄丽,沿着长路往前走,绕过长廊,一重又一重的门。   沿路的景致处处雅致,来往宫人皆衣着鲜亮更胜他处。   迎面遇上几个廊下正在嬉闹的宫女,她们见了汪栗便消停了下来。   一个宫女惊艳得多看了左云裳几眼,对汪栗笑着问道:“汪姐姐,这是哪一位新来的小主吗?”   汪栗似乎与对方熟识,她脚步一停,看了一眼左云裳,淡淡道:“这是东宫的左小姐。”   宫女投来的目光中徒然多了几分震惊,她面上的笑容都变得古怪,“东宫的左小姐呀。”   四周宫人投来的目光中更多出许多意味,轻鄙,怜悯,得意。   左云裳听到有人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快看,快看。那个就是要嫁给太子做寡妇的左小姐。“   “嘻嘻嘻,太子妃,太子还能活到大婚的时候吗?”   “真可怜啊。” 第54章   灵玉脸色一变, 她在宫中行走多年, 自然也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但此时听到这些话,仍是忍不住心凉。   太子好的时候, 莫说是太子妃, 就是她们东宫的宫人行走在宫中也是比他处多出几分体面的,多的是来巴结的人。   左小姐自入宫以来就让太子捧在手心,就连在太子那里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都是太子哄着捧着的。她年纪小,若听到这些一时恼怒伤心失态,只怕更会给这些要看笑话的人增添出不少谈资。   小姑娘家面皮薄,左小姐这性子一看就是在家中也是千娇万宠的娇小姐,抹不开面伤心落泪倒是好说。   若是一时激愤, 与这启祥宫中的宫人生了口角闹到太后面前, 那才真是难办。   她担忧的侧目看了一眼左云裳,出乎意料的是, 她意料中应该面色难看亦或者垂泪愤怒的左云裳却仍像是没听见那些话, 没看见那些眼神一般。   汪栗也在暗暗注意着左云裳,见到她没有半点反应也是有些惊讶。   她试探着对左云裳说道:“左小姐,她们没没见过您, 一时好奇也是有的。”   左云裳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不好让太后久等,我们走吧。”   汪栗都要怀疑她是真的没有听到那些话了,若是当真听见了,怎么能半点神色变化都没有呢?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左云裳, 心说这人要不是真傻,就是在真能忍。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左云裳走入殿中时,原本在殿外都能听闻的女子谈笑声一静,三双眼睛都一齐落在左云裳身上。   她来谢恩之前灵玉特意将她收拾了一番,但到底是时间匆忙,来不及做太多。   太子妃的礼服常服都还未发下来,内务府赶制也是不及,新上任的太子妃穿一袭水红的宫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飘动,乍一看倒像是哪家高门的外命妇。   面上未施粉黛,肌肤白皙如玉,一双眸子灿烂清澈,美人尚且年幼,眉眼却已经明艳不可方物。她一脚踏过门槛,这大殿仿佛都被她所照亮了。   放在黑猫身上慢慢抚摸着的手一顿,太后看着走来的姑娘,忽地想起那一日晗王刚回宫时在宫宴上所言之语,   “臣在熙州遇到了一女,生的天香国色,臣想问大兄讨一道旨意,把此女赐给臣做侧妃。”   “臣瞧上的是熙州左氏的长女。”   “不行,”太子起身相阻,“八叔,你已经有三位侧妃了。”   少年望向晗王的那一眼,漆黑的眼瞳冰冷如寒剑。   当时未曾留意的细节,此时重新串在一起,倒是有趣。   太后眯了眯眼睛,目光饶有兴趣的落在走来的少女身上,唇角微勾,“这便是熙州左氏的长女吗?”   左云裳俯身行礼,垂头道:“臣女左云裳向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向左云裳招了招手,五指细腻凝白如瓷,朱红的指甲上用金粉细细绘着花纹,“来,走近些让哀家看看。”   左云裳走上前,仍垂着头。   自入殿起她的礼仪竟没有半点差错,垂首行步之态,倒是颇有几分优雅娴静的风姿。全然与贵妃方才所言的乡野出身,性格粗野不同。   殿中不少侍立着的宫女与太监都忍不住偷偷侧目去瞧她。   太后笑盈盈道:“抬头让哀家看看。”   左云裳一怔,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去。   美人含笑,一双眼仿佛藏着春日里最美的一段光,勾得人沉沦其中。眼角眉梢的风韵远胜年轻的姑娘,那是岁月留下的礼物,随意撇来一眼都妩媚难言,只觉半身都酥软了下去。   这张脸纵使看看多少次,许久不见仍极富有冲击力,左云裳双眸微微睁大,再一次惊艳于太后的美丽。   伴随着惊艳而来的是无数已经被她所尘封的记忆,那些跌落到谷底,痛彻心扉的愤怒与悲伤。   太后与晗王是亲母子,不但面容有几分相似,就连性子也在很多地方上是一脉相承。   看着这张脸,她垂在宽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扣紧。   她眼中的惊艳取悦了太后,她的目光扫过左云裳,若点评着一只猫儿的品相般漫不经心的点头道:“的确是国色天香不假。”   她自己的亲儿子是什么脾性,自然没有人比她这个亲妈更加了解的了。   这样的面容能令晗王一见便想求娶,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至于太子……他只怕那时在熙州就已经与这左家的小姐有了接触吧。   贵妃在一旁看得不爽,她想不通姑姑明明知道她有多讨厌这个左小姐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夸赞对方?   她按捺不住出声,负气提醒道:“姑姑!”   太后揉了揉掌中的黑猫,“东宫娶新妇,这本是件喜事。但哀家听闻太子已经缠绵病榻多日,哀家这些日子也在为太子祈福,皇后那里自太子病倒便日日着旧衣,无心妆扮。可怜天下慈母心。”   她话声一顿,看了一眼左云裳身上的红衣,“你身上这身红裙倒是好看,怪不得太子病重仍挂念着要见你一面。”   言下之意,倒是说左云裳狐媚惑人了。   左云裳身体一僵,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穿红衣是太喜庆了,不为太子担心。   她若穿了素色的衣裳亦或者旧衣来,太后只怕又要说她是失礼于前,乡野出身上不得台面。   也罢,总归不管穿什么都是要有这么一遭。   她垂首端端给太后行了一礼,客气的说道:“臣妾愧对太后娘娘的称赞,有贵妃在此,实在不敢称美。”   贵妃有孕,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司辰师也亲自为腹中子批命更是为这件事增添出一种传奇色彩。   如今朝野内外为贵妃所作的诗词歌赋已经将她的美貌和经历传的神乎其神,关于她的来历更是有好几个版本。   什么花草成精下凡报恩之说,又有狐狸精转世,神女下凡之类种种。   月满盈缺本是常事,世上没有什么十全十美地事情,自贵妃扬名之后,多得是夸赞她的诗词歌赋,渐渐夸得人多了,能夸的角度都夸遍了。自然多出一些不同的声音,为博人眼球也好,为了标榜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傲骨凌然也罢,当真看不上宁家做派的也有,世面上也多出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声音。   例如一首出自文豪方钧的长诗,诗中仍是以重笔夸赞贵妃之美,笔锋一转却拿得是历史上有名的亡国妖姬做比,一番明褒暗贬,几乎将宁家从上到下都骂了个遍。   只差没指着贵妃的鼻子说,美艳无德,夜奔无耻,这就是迷惑君王招致帝王昏庸亡国的妖姬。   贵妃看了方钧的长诗,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反倒沉醉在方钧华丽的辞藻之中,还是让下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过后,细细读了几遍才琢磨出些不对。   她气得要死有心降罪,却又被人劝住了,就连她爹也劝她,“这方钧为人清高自傲又极富盛名,在文坛中颇有些地位,若当真以此降罪反而会让你蒙上‘肚小恶毒’的恶名。将方钧关进去容易,想堵住悠悠众口却不容易。只怕前脚刚让他进了牢狱,后脚骂你的诗词歌赋就如雪花般到处都是。文人之笔,毒过蛇牙。”   她气得红了眼眶,哽咽道:“那本宫当真就只能看着,看着他们这般编排于本宫?”   灵国公叹气道:“还真是只能这般看着。”   他宽慰自己的女儿,“你已经是贵妃,现在又身怀有孕。他们要说便让他们去说吧,总归还是夸赞你的多,不必为这些东西动气伤身。若不爱看,以后便不要再看这些。这些不得志的酸腐也只能酸你两句了,天下哪个女人如今不羡慕你呢?”   贵妃只得将此事放过,只是心情不算太好,一提起美貌这两个字就呕心,以往让底下的人将文人为她所作的诗词歌赋搜集呈上来念诵的乐子也没了兴趣。   左云裳一句话又戳得她想起了这一茬,她抬头脸色难看,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左云裳,“你竟敢讥讽本宫?谁给你的胆子?来人,给本宫掌嘴!”   治不了一个方钧,治不了那些会动笔的酸腐文人,她难道还治不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子妃吗?   从前左云裳躲在东宫闭门不出躲得了一时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出了东宫落在了她的手里。   太后眉心微皱,她不知前情,更无法理解贵妃怎么会因为一句夸赞而暴怒。   她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姑娘,左云裳一脸无辜的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往下掉起了眼泪,“臣妾自知身份卑贱,但到底也是陛下圣旨赐婚的太子妃。臣妾敬贵妃您是长辈,从入宫起就敬慕于您的美丽。孰料,呜呜呜呜,这太子妃,若,若贵妃不愿让臣妾做,臣妾,臣妾这就去求陛下收回旨意,日后绝再不来贵妃面前碍眼。”   她肩头抖动,哭得实在伤心,对比着一旁莫名其妙暴怒的贵妃就愈发显得贵妃恶毒无理取闹。   贵妃却是亲眼见过这人本事的。   没得上一次在她面前胆子比谁都大,这会几句话就吓得哭成了这副模样。   至于敬慕美丽?   这话也只有哄给鬼听了。   她冷笑一声,“你别以为用陛下来压着本宫,本宫便会怕你了。圣旨赐婚太子妃……哼,若不是本宫开口,就凭你也配?   这圣旨已下,你这辈子也就别再做什么收回旨意的美梦了。日后病太子成了死太子,你想来本宫面前碍眼怕是也没机会,等着去紫谭寺守着牌位过一辈子吧。”   宁韶看了看哭得可怜的左云裳,咬着唇角又看了一眼贵妃,开口劝道:“娘娘,”   宁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贵妃打断,她瞪了一眼宁韶,“本宫这不只是为自己,更是为你出气。”   宁韶让贵妃这一眼逼得后退半步,左云裳以袖掩面哭得凄凄惨惨。   太后一手扶了扶额,眉心紧皱,瞥了一眼走向左云裳的万玥,万玥迟疑的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第55章   左云裳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了一眼贵妃, 贵妃的秉性她也曾见识过不少次, 却从没有想过她竟能胆大到这种地步。   左云裳心中暗暗钦佩,即便是她闹得最厉害, 跟太子最相看两厌的时候也不不敢在人前说出这等话去咒太子死。别的不说, 这话若是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绝对讨不了什么好,自不必再说前朝那些一天天到处咬人的言官了。   她肩头晃了晃,看起来要被贵妃这话激得伤心得快昏过去, “贵妃此言未免太过恶毒。太子殿下与您素无仇怨,如今虽是病重,但,但未尝没有痊愈得可能。您何苦这般咒他。若是臣妾惹了您的不快,您如何惩罚臣妾便都罢了, 臣妾卑贱如草, 可太子殿下却是不容这般污蔑轻贱。您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的庶母,难道与太子殿下就没有半分亲近之情吗?”   快快快, 继续骂太子, 骂得更狠一点。   她挨骂都是白挨,要是骂太子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贵妃这话传出去,别的不说, 言官那里一定会把折子写得十分精彩。   宫中诸妃与侍人中又不知道该把话传成什么样了。   上一世她最是了解这些家伙的脾性,前朝的那些言官就是靠骂人拿俸禄的,本职工作就是到处挑刺,这便也罢了。   后宫女人多,不管是高位的妃嫔公主, 还是下面的女官宫女太监,一个个怕是平素太闲了。整日就靠着背后说人长短过活。   从前她受不了半点委屈,更没什么耐心,动辄跟贵妃闹起来,也就是紫谭寺吃了些日子的斋饭这才稍稍能忍耐一二,按下性子来与她们周旋。   紫谭寺的确是个好地方,若有机会可以让贵妃也去吃吃斋饭就好了。   贵妃瞪了一眼止步不前的万玥,“你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打烂这小贱人的嘴,看看她还敢不敢这般牙尖嘴利。什么庶母,太子与本宫……”   太后一手扶在把手上撑起身子,提高声音叱责贵妃,“够了!”   她眉心紧皱,面色不虞,“哀家这启祥宫不容你这般放肆,贵妃你今日所言太过荒唐了。哀家看你真是该重新学一学规矩。一宫主位便是如此行事,六宫妃嫔岂可以你为表率。”   她本以为贵妃虽蠢,但尚且不算蠢得太无可救药。不料,这人竟比她所想的还要更蠢。   光明正大的行恶事行的人尽皆知,把野心都写在脸上,已经算不上高明。   有野心便也就罢了,最可笑的是竟半点耐心都没有。   腹中孩子都没生下来,真真切切的东西都未拿在手里,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她面前抖起威风。   此时在启祥宫闹出这样一场,传进皇帝与言官的耳朵里,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去。   想收拾一个无母族依靠,甚至没有夫君可以撑腰的太子妃,用得着这般大呼小叫大动肝火吗?   太后拧着眉心,沉声道:“储君极贵,乃真龙转世有上天护佑,定会转危为安逢凶化吉。你尚且需执礼于东宫。论礼太子妃品级高于后宫诸妃,仅次于哀家与皇后。太子妃敬慕长辈,身为贵妃你自当宽仁,不可妄为。”   贵妃面有不甘,让太后瞪了一眼,才万般不愿的闭了嘴。   左云裳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太后这张嘴永远都那么得体,给贵妃擦了多年的屁股这都擦出经验来了。   但她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像模像样的俯身向太后行礼,“太后娘娘疼惜臣妾,臣妾,臣妾,呜呜呜呜呜”   贵妃看着她那副样子只觉怎么看怎么欠揍,恶狠狠的刮了她一眼。   左云裳被她瞪了一眼连退了好几步,她掩面又哭了起来,做足慌张畏惧的样子,“贵妃娘娘,臣妾无意,呜呜呜,无意冒犯,求您消消气吧,饶过臣妾。”   太后只觉面上难看,她还在这里坐着,方才该说的话也提点过了。贵妃竟没有半分收敛。   总归不能让左云裳一直这般在她的启祥宫哭下去,太子妃第一次来请安就闹成了这样,不但传出去难听,实在也有损她的颜面。   她开口宽慰温声左云裳,同时也给贵妃找了个理由,“贵妃她只是看着面凶了些,实际上这孩子只是口舌不饶人,心肠最软不过。恰好她有了身子,又是第一次怀有身孕,性情难免古怪了些。今日将误会说开,太子妃你日后多多与她相处些日子便知道了。”   贵妃只觉自己脸上非要大大的写上一个冤字不可,她连这小蹄子的半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哭成这副模样是给谁看?   她原本吹完枕边风,就等着这圣旨一下,蹲在启祥宫必定能逮到这贱人,好好的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此时她还没收拾人,这人就怕的跟个耗子似的,哭成了泪人。   一如上一次,成倍的力使出去,还没打着人,那人就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开始捂着头演起残疾。   好似一滩烂泥,刀刺进去拔不出来,水泼进去半点反应没有。   左云裳听了太后的宽慰,抬起含泪的眼看了一眼贵妃,口中道:“自一入宫臣妾便觉得贵妃娘娘最是博学大方,贵妃娘娘第一次召见臣妾,不但教了臣妾道理,关心臣妾衣食,还赐了臣妾一面宝镜。臣妾喜不自胜,以为贵妃娘娘喜爱臣妾。想来,想来今日应当都是误会,贵妃娘娘与臣妾从前并没有嫌隙,日后定能相处投缘和睦。”   贵妃见她张口就是这样不要脸的胡说,让她这一番颠倒黑白的甜言蜜语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忍不住开口讥讽道:“谁疼惜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左小姐好本事,但愿你一辈子都能有这份本事。眼下可别用尽了眼泪,日后你要哭的时候多着呢!”   太后脸色一沉,“哀家看你这张嘴真是越发的没谱了,若不会说话,便不要再说话。”   贵妃脸色愈发难看,不解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张口道:“姑姑,你怎么向着外人?这小贱人有什么好的?”   太后瞪了她一眼,“什么小贱人不小贱人的,这是太子妃。”   宁韶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劝贵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便少说两句吧。”   贵妃愤愤不平的闭嘴不言,只是满身的不甘不愿都快化成了实质,连带对着太后也有了些怨气。   太后自然看出了她的不甘不愿,从前贵妃自进宫起就事事依靠于她,整日姑姑长姑姑短,日日来这启祥宫比谁都勤。   她让贵妃往东走,贵妃就绝不会往西看。   如今,贵妃不但自有孕之后就不再往启祥宫怎么来,现在还在她眼前闹这样一出,自己为了给她圆场话都说成这般了,连左云裳都肯上台阶。偏偏就贵妃这个闯祸的家伙不肯给她半分面子,仍在那里纠缠不休,肆意胡闹。   太后眸光一闪,心头冷笑,果真是翅膀硬了。   她原本准备训导自己这傻侄女两句,只要能在皇帝与皇后那里说得过去便也就算了,此时却让贵妃磨得耐心用尽,生出了要给贵妃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这后宫究竟是谁在做主的心思。   这人既然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惜,她倒也不必再给她留什么脸面。   “你入宫多年,哀家素来疼惜你。你年纪小,轻纵了些哀家都容着你不说什么,没想到竟将你宠成了这般跋扈不成体统的样子!”   话音一落,太后便将腕上的碧玺拍在了桌案上,殿中扑通扑通的宫人跪成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只有太后膝头上的黑猫受惊‘喵——’的一声跳了跑走。   左云裳的哭声都是一停,她惊讶的挑了挑眉,太后竟会对贵妃这般不客气,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见太后当真动了火气,贵妃脸色变了变,她紧张的捏紧了帕子,有些惊慌无措。   她这姑姑多年来都是一向说一不二的,她自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想不通一向极少动怒的姑姑怎么会为了左云裳这般对她说话,她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狠狠得瞪了一眼左云裳。   这人莫不是给太后下了什么迷魂药?   太后冷冷得看着贵妃,“念在你身怀龙胎,便不做什么太多的责罚,去将宫规女诫细细抄上三十遍罢了。什么时候抄完了便什么时候再来见哀家吧。你入宫时年纪小,如今却也是做长辈的人,日日如此,入宫多年实在该长进些。”   贵妃垂头,心虚道:“是。今日都是我的错,姑姑消消气。”   “汪栗,将哀家那套翡翠双凤头面拿来赐给太子妃。”太后看向左云裳,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太子体弱,你既然入了东宫,日后便应该好好照料他,早些为太子诞下子嗣。”   左云裳从汪栗手中接过头面,随意瞥了一眼,心说这不是巧了吗,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太后时拿到的也是这套头面,只不过没多久这凤簪就插在了魏淑柔的头上。   她俯身行礼,“臣妾谢太后赏赐。”   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左云裳松了口气,心说这一茬总算是混过去了。   应付完了太后,再去应付皇后就好说许多。   皇后前世算不上是个恶婆婆,只是格外喜欢跟她讲些为□□为人母的大道理,自己本身贤良淑德,便要求其他女子也如她一般贤良。   这一世再次见面,皇后倒似乎对她十分满意,没多为难什么也没拉着她讲课,赐了一对玉如意便将她放了出来。   她走出皇后的寝宫已经是日上三竿,饿的前胸贴后背,心说可总算是应付完了。   灵玉笑道:“皇后娘娘似乎十分喜欢小姐,不,现在奴婢该称您太子妃了。”   左云裳摆了摆手,她脚下急急的往前走,一心赶着回东宫,“现在叫什么太子妃怕也太早了。”   灵玉费力的跟上她的脚步,“左小姐慢些,奴婢要跟不上您了。您这是急什么?“   左云裳饿的火急火燎,她正色道:“我急着回东宫。”   灵玉好笑道:“这般急着回东宫是做什么?难道半日没见,便已经开始挂念了吗?” 第56章   左云裳舔了舔唇角, “我是挺挂念东宫饭菜的。”   一人突然树丛后钻了出来, 挡在路中间伸手拦住了她,“慢着。”   左云裳急急的停住脚步, 定睛一看, 挡在路中间的竟是个熟脸。   正是方才见过没多久的万玥,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出皇后寝宫地范围, 这正是回东宫地必经之路。   因着东宫多日宫门紧闭,如今这条路上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中一沉,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又是几个人从树后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贵妃摘掉肩头上挂着的树叶, 扶了扶歪掉的金簪,目光落在左云裳的身上, 唇角微勾, 咬牙切齿的说道:“左小姐,又见面了。”   不妙的预感成了真,左云裳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真是抓破脑袋也想不通贵妃到底是怎么长的脑子,难不成是真的一孕傻三年吗?   堂堂贵妃在宫中当街堵人这种事她竟也能做出来,按着她前世对贵妃的了解,贵妃虽蠢了些,张狂了些。   但不至于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 怎么感觉今世贵妃尤为出人意料,常人想都想不到得事情偏偏她竟敢做。   左云裳转念之间便捂住嘴,瞪大双眼看着贵妃,肩头瑟瑟发抖,“你,你,你要做什么?贵妃娘娘您为什么在这里?”   也罢,贵妃难得有这种雅兴,她就勉强自己配合一下吧。   贵妃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身边跟着的四个宫人,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自觉胜券在握。   她得意上前一步,自以为十分凶狠的吓唬左云裳,“你接着哭啊,看看今天还会不会有人来保你。小贱人,你不会以为今天这事情会就这么容易的算了吧?”   左云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捂着嘴想把笑声捂回去,但无奈贵妃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这副得意得像是八岁孩子欺负人得样子实在是是太过好笑了。   她不管怎么捂都忍不住笑,索性便放下手弯着腰大笑了起来。   贵妃本想看她瑟瑟发抖苦苦求饶的样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当着她的面笑得这么猖狂。   她很快反应过来刚才左云裳那副捂着嘴惊恐后退的样子全是做戏,她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火气从心口一下蹿上了头,恼怒道:“刚才你都是装的。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竟敢愚弄本宫。”   左云裳笑了半响才直起身擦拭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娘娘,您屈尊降贵的堵在这里是做什么呢?劫道还是打人?可即便是我舅舅家的八岁小侄子也不做这种事情了。您这是从哪学来的山贼做派,堂堂贵妃还亲自来劫道?”   贵妃气得脸都白了,“你竟敢笑话本宫?”   左云裳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哪里的话,臣妾卑贱如草,能蒙娘娘这般看重亲自来劫道。说出去臣妾这辈子可真是荣幸之至,臣妾高兴得很,娘娘当真疼惜臣妾。哪里是在笑话您。”   贵妃推了一下身边站着的万玥,指着左云裳,气急败坏的说道:“愣着做什么?就按着本宫方才说的做,把这小贱人的嘴给本宫撕烂了!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挨了打还能这般牙尖嘴利!”   领了贵妃的命令,跟来的宫人之间互相使了个眼神,此时贵妃带来的宫人多半都是青壮年。手中持着什么的都有,各色各样的木棍,麻绳,看起来还挺专业,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们抬步就要往左云裳这里冲。   左云裳身边的宫人除了灵玉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只留左云裳和灵玉站在原地。   左云裳连忙高声道:“慢着!慢着!”   贵妃抬了抬手,止住众人,她冷笑着看向左云裳,“有什么想笑的想骂的就现在赶紧的吧,等本宫断了你的舌头,怕是你这辈子也没法子牙尖嘴利了。本宫倒是要看看太子见了你成了哑巴是不是还会这般喜爱你。哼,以本宫看,一个病鬼一个哑巴岂不是相配的很。日后你去守陵也罢,还是为太子陪葬,本也用不上这张嘴。有什么要骂的,尽管骂给本宫听一听。”   灵玉听着这话头皮一紧,她行走宫中多年怎么会听不出贵妃的言下之意。   贵妃素来记仇又张狂,从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宫妃与宫人的血。贵妃行事未必高明,只是如今宁家权倾朝野,太后又在后宫积威深重,谁又敢责罚她们呢?   就连太子遇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是最近那次夜袭,恰好贵妃有孕,太子明面上都已经病的只剩一口气还能让人行刺。   他们急什么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急着让太子给贵妃腹中的孩子腾位置。   如今过了数日,那行刺之事竟也没了下文。   左小姐不但让贵妃记恨上了,还几次三番戏弄于她,只怕这仇在贵妃那里已经是不死不休。   断了左小姐的舌头,或许左小姐还能留一条命在,没了舌头她也说不出什么,即便能写出来,怕是也无用。   只她们这些跟着左小姐来的宫人,听到了这些不该听的话,见了这些不该见的事情,定然一个都活不了。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左云裳,左小姐这般强硬的对待贵妃,激怒贵妃至此,怕是少不了一番折磨才能让贵妃解气。   左云裳对贵妃拱了拱手,讨饶道:“莫生气呀,贵妃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今日都是我的不是。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一次吧。”   她这态度进退之灵活看得一旁灵玉与几个宫人都是目瞪口呆,上一秒她还以为左云裳要踩着贵妃的脸跟贵妃硬刚到底,下一秒这人就将腰弯的贴在了地上。   谁也琢磨不准她下一句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   贵妃眯了眯眼睛,“你求本宫饶过你?”   她有些意外这人竟会这般容易的向她低头,但仔细想一想,这人似乎从来也就没有过傲骨嶙峋的时候。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她怀疑的看着左云裳,等着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恶心人。   左云裳蹿出去几步,一下抓住了贵妃的手,情真意切掉起了眼泪,泪眼朦胧道:“娘娘,往日都是我不懂事,都是我的不是。娘娘金尊玉贵,又怎么是我这等人能随意冒犯的呢?您身怀龙胎千万别为了我这等卑贱之人动气,灵龙之前若见了血也是不吉,您今日放过我一条生路。来日云娘愿为您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报答您的恩情。”   这一次左云裳的道歉似乎格外真情实意,没有半句阴阳怪气会引人遐想。   贵妃用力试图抽出手,左云裳偏就不放,她不但不放,甚至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贵妃的胳膊摇晃起来,痛哭着苦苦哀求道:“贵妃娘娘,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我真的好害怕,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想断舌头。以后我在您的面前可以什么话都不说。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又身怀龙胎,何必这般脏了您的手。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若是您的龙胎因此损伤了德行,岂不是大大的不值。”   贵妃看她哭成这样听着她这话,心说,这人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她的皇儿是灵龙转世,生来不凡,那些官夸天子就总说仁德。她今日若见了血,怕是对腹中孩儿来说也是不详。若是伤了左云裳,打杀了这些个贱奴,她虽不怕那病太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但到底是多生了事端。   而且眼前人苦苦求饶的样子让她心中的气也出了几分,看她这样子像是当真悔悟了,就此小惩大诫,先放她一马倒也不是不行。   她正这般想着,左云裳大力的摇晃将她晃得回过神来,不耐的用力往后抽出自己的手臂。   “若你知道错了,今日诚心诚意的跪下给本宫磕上十个头,以后任由本宫差遣,本宫便饶了你这一次。”   左云裳忽地松了劲,贵妃用力往后抽手一时收不回力向后倒去。   她带着满脸的眼泪对贵妃展颜一笑,笑嘻嘻的说道:“那贵妃可千万别饶了我。”   贵妃身边的宫女与太监眼见着贵妃失足往后倒一时都吓得六神无主,只觉魂飞魄散。   贵妃有孕在身,若是这一摔摔出个好歹只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活路。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连忙扔了手里的东西往贵妃这里扑,试图扶住她,哪怕扶不住当个人垫子也绝不能让贵妃摔着。   左云裳回头拽了灵玉一把,“愣着做什么?跑啊!”   她从小到大惹事打架的功力一流,别的不说……至少跑路的技术也算是炉火纯青。   乘着这些挡在路中的人乱成一团的功夫,她一马当先撒丫子就蹿了出去,灵玉与其他的三个宫人紧随其后。   贵妃被四五个人险之又险的接住,好歹是没挨着地,也没磕到那里。   她让人七手八脚的扶着站直身子,整个人都靠在万玥身上,喘了几口气,仍有些惊魂未定。   她摸着腹部,转过头看着左云裳放足狂奔逐渐远去的背影,鼻子都快给气歪了,她失控得尖叫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本宫追!本宫今天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追不上她,本宫养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处。赶紧的给本宫去追!”   她话音一落,身边的宫人就浩浩荡荡得人群便拔腿追了上去。   左云裳跑出前两百米时只觉精力充沛,只是渐渐跑得长了就开始体力不支。   偏偏那些人不依不饶的追在她身后,一个个的都拿出了玩命的态度,让左云裳怎么都甩不掉。   她只觉万分不平和委屈,若是放她吃了午饭精力充沛的时候来跑这一场,这些人绝不是她的对手。   头上的发鬓让她跑得摇摇欲坠,左云裳索性拔掉头上的一根金簪随手扔在地上,一面跑一面往后扔自己身上的首饰。   看清她的动作,后面紧追不舍的人群一阵哗然。   此时他们已经跑过了一个转角,贵妃还未追上来,众人看着散落一地的各色首饰,有的玉石翡翠都摔成了几瓣,倒是一些足金的金簪首饰安然无恙,静静的躺在砖石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左云裳的首饰皆是太子所赐,样样都是宫中珍品。   许多人的目光站在那些首饰上难以拔开,不禁脚步慢了下来。 第57章   左云裳见着身后紧追的人终于被甩开了一些, 她稍稍放松了一点, 再跑上几步只要到了东宫的地界,贵妃也就不可能把她怎么样了。   只是她这口气还未松完, 便一时不查, 迎面撞上了从檐角下走出的人。   “左小姐。”   男子熟悉温柔的声音穿过无数回忆响起在她的头顶上,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撑着她站稳。   掌下纤腰不盈一握, 满怀暖香扑面而来,青丝扫过他的指尖引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心脏快速用力的跳动着,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一些酸涩,她艰难的吞咽口水,抬起头看去。   一别经年, 熙州惊鸿一瞥窥见的那抹丽色, 比记忆中开得更加明艳动人了。   烈日艳阳下男人着一袭立领鸦青长袍,俊美的面容上荡开柔和的笑意, 眼瞳在光芒照耀下是很浅的茶色, 因此愈发显得清澈温柔。   他微微低头,眼中映出她的面容,令人生出一种深情专注的错觉。   左云裳急急的后退了一步, 闭了闭眼,不敢轻易泄露出任何一点不该有的表情。   叶鹤尘收回手,温声道:“是我唐突吓到了佳人。左小姐莫怕。你大概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今日皇兄赐封你为太子妃的圣旨才下。太子叫我一声八叔, 我是晗王,不是什么登徒子,并非有意吓到你。不知什么事情令左小姐这般疾奔?”   一如记忆中那般句句关切却又不会让人生出太过唐突,叶鹤尘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轻松拿捏距离,获得女子倾慕的能力。   他的目光落在左云裳身后追来的宫人身上,灵玉面色一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晗王是皇帝的幼弟,太后的亲子,不但深受太后与陛下的宠爱,素日与太子的关系也不错。更要紧的是他与贵妃也关系不错。   宫中人人都知道晗王最是怜香惜玉,从前他未搬出宫时,身边宫女犯了错是从舍不得重罚的,若是漂亮的宫女那更是连见了美人流泪都会不忍。   劝架这件事,除了晗王,还有谁来能更有用呢?   灵玉冲着晗王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求殿下相救!”   “我岂是见死不救之人。难道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中为难左小姐?”   叶鹤尘不解的看向一旁追上来的垂着头不敢说话的宫女,他眼神重点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只觉其中有几人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们是在哪个宫中当差的?为何本王看你们这般眼熟,今日你们为何追逐左小姐?”   “是本宫让她们追的。”贵妃这时终于跟了上来,“王爷怎么在这里?”   她不动声色的侧目看了一眼一旁垂首不言的左云裳,心中暗恨,这小贱人运气未免太好了一些。   不过左氏这小贱人颇有几分姿色,以晗王的秉性今日会这一番只怕不是什么巧遇,八成就是与她一般特意来蹲人。   “随意走走,恰好遇上了。”叶鹤尘走了一步挡在左云裳的面前,他冲贵妃人畜无害的笑道:“湘怡姐姐身怀有孕,我还没来得及去您宫中恭喜。现在日头这般毒,您就算不为了您腹中的孩儿,也该为了您的肌肤想想。若是晒黑了胳膊面颊,岂不是可惜了。湘怡姐姐还是快些回宫休养着吧。改日我再拿几箱不但养肤而且于孕妇无害还能滋补身体的丹阳花给您送去。”   贵妃自知理亏,她来堵人本就是仗着东宫宫门紧闭,这条宫道鲜有人至。   此时晗王在这里又有心回护那小贱人,她已经惹了太后不快,不想再招惹晗王不虞,只能就此放弃无功而返。   贵妃面上神色并不算好看,但仍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一旁的万玥使了个一个眼神,“快将本宫给太子妃备的那对玉人拿出来。”   万玥迟疑道:“那匣,匣子方才奴婢放在路边了。”   一时急着扶贵妃,一时又急着来追人,她那里还有空管那匣子,自然是跟其他宫人拿着的棍棒绳索之类的一道放在路边了。   她对晗王与左云裳的方向俯身行了一礼,“劳几位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将东西拿来。”   贵妃推了推万玥,没好气的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箱子都拿不好。行了,快些去将东西拿来。耽搁了太子妃回东宫,你担待的起吗?”   她回过头对左云裳假笑,按照原先一早准备好的说辞跟晗王解释道:“太子娶新妇,这可是大事。本宫虽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但也算是长辈。本宫一早为太子妃备了一份礼物,今日太子妃没来岫玉宫,本宫便想着亲自给送来不成想竟吓到了太子妃。真是误会一场。这份薄礼算不得多贵重,到底是一份心意。还望太子妃不要嫌弃。”   这便是她一开始准备好说给旁人听的说辞了。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毕竟是为她来等左云裳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由头,一层聊胜于无的遮羞布罢了。   左云裳沉默的从万玥手中接过箱子。   叶鹤尘从方才一见面起就总是在明里暗里的注视她,眼神含情脉脉。   牵动回忆,她垂下眼,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令她直犯恶心。   她匆匆行了一礼,“多谢娘娘厚赐。”   语声落便转头离去,晗王赶忙跟上她的脚步,“左小姐,箱子我替你拿吧。”   左云裳随手将箱子给了灵玉,她向一旁走了走,整个人都躲在了灵玉的身侧,使得晗王与她之间隔了一个人。   晗王眉心微蹙,“可是我何处惹了左小姐不快?”   英雄救美即便左云裳不对他就此芳心暗许,总也不该这般避之不及。   左云裳一眼都不看他,只是一味大步地埋头往前走,“臣妾是陛下钦赐的太子妃已是有夫之妇,不好再称小姐。王爷是长辈,称臣妾为太子妃就好。”   日头很热,她又剧烈运动了一番拆了发鬓,此时乌黑浓密的长发在阳光下如一匹缎子,几缕随着汗水贴在她的颊边,愈发捂得额上生汗,面容裹着薄汗愈发显得细腻如玉,遍生暖晕。   她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手掌纤细小巧,不露筋骨,五指如玉管,抬手间露出一截细腕。   晗王的目光越过灵玉,盯着她腕间的金镯看了片刻,一时口舌生燥。   他微笑道:“我与太子年纪倒也差不了多少,素日他很少叫我八叔。我与他如朋友一般相处,左小姐也不用拘束,只管将我看作一个同龄的朋友,不必特意看作长辈。我表字含玉,旁人都喊一声含玉兄,左小姐也可如此称呼。   近日东宫闭门,我无法去探望,不知如今太子的情形可有好些?”   左云裳沉默了片刻,她搞不懂太子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她至少知道一点如今太子想要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病重。   “不算好。”   晗王以为她的沉默是被戳到了伤心事,他眸光一闪,叹气道:“他自小就是如此,这一次似乎病的格外凶险。真是让人担心。左小姐日日面对太子,一定也十分忧心吧?”   他在熙州时就已经打探过这位左小姐的行事和性子,左家在熙州有头有脸,对这个女儿尤为宠爱。传闻中左小姐因备受宠爱而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性子十分张扬跋扈。   如今太子这种情形,即便是自小就打着做太子妃这个算盘的宁六娘都不愿意嫁了。   他料想左云裳这个太子妃必定也做的不是很心甘情愿。   况且,太子就算不是眼下这种病重的情形,他那个冷漠刻薄的性子也不可能会讨女子喜欢。   旁的功课政事上,叶鹤尘没有全然地自信能赢过太子,但在对待女子这一点上他自觉有十成的把握。   左云裳点头道:“是很忧心。”   叶鹤尘试探道:“左小姐是熙州人,离家这般远入了东宫一定很想家吧。”   来了,来了,果然又来了。   随意许诺,给出虚无缥缈永不会实现的希望,就像是鱼钩上的毒饵。   左云裳忽地笑了出来,少女笑容甜蜜,目光看向东宫的方向变得极为温柔,“偶尔想家,但日日见着太子便也忘了那些,眼中只能容得下殿下一人了。”   完全没想到竟然收获这样地答案。   叶鹤尘面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地手。他仔细地观察着左云裳,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点撒谎地痕迹。   但他看得越仔细便越觉得她眼中的温柔十分刺眼,少女怀春,提起意中人好似连声音都甜的能滴出蜜,没有半点抗拒与不甘。   世上竟真有这般痴傻之人吗?   哪怕那人已经是垂死之人,嫁过去便要守一辈子的活寡,竟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左小姐!”   武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左云裳闻声看去,便看到他高兴的提着下摆一路跑了过来。   徐琛跟在武安身后走上前,目光扫过左云裳披散的长发与凌乱的衣襟,眼神一冷,显得戾气丛生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下官来迟了,这是何人所为?” 第58章   左云裳见着徐琛与武安松了一口气, 心说这下总算能赶紧摆脱晗王这块臭膏药了。   她面上却不满的埋怨道:“你们这未免也来得太迟了。”   灵玉闻声紧张的看了一眼晗王, 咳嗽了一声,有心阻止左云裳继续说下去。   毕竟还没有回到东宫, 当着外人的面前说了贵妃所作所为, 怕是不好。   贵妃做的那些事情说出来都太过荒唐,若不是她亲眼见着了,肯定不会相信贵妃竟会亲自做出这种带着宫人拦路堵人的蠢事。   一路同行左云裳的态度都不冷不淡没露出什么不得体的情绪, 晗王觉得她怕是被贵妃那一番给吓着了。   但见了这些人,尤其是对着这个徐琛,她虽然张口就是埋怨,但这种埋怨的口气明显要比在他面前的不冷不淡亲近的多。   好似小孩子只有在疼爱自己的家人面前才会撒娇,而不会对陌生人哭闹一般。   叶鹤尘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徐琛。   这男人年纪不算太大, 生得吧算不上好, 满身的匪气,一看就是个粗人, 但万一左小姐就喜欢这一口呢?   的确是有一些女性喜欢那种粗野的莽汉, 尤其是京中一些高门寡妇最爱养这般的马夫侍卫做面首取乐。   况且有病怏怏的太子在一旁对比,这种粗壮健康的男人怕是也挺有诱惑力?   徐琛对叶鹤尘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低眸看了一眼左云裳, 挑了挑眉。   左云裳拿手指戳了戳武安的额心,美人蹙眉,娇纵的埋怨道:“让我等了这么久,现在都快给饿死了,路上又这么晒。你们再敢来晚一点, 我怕是都给晒成人干了。”   她说完又侧过头横了一眼徐琛,嫌弃道:“若是晒成你这般肤色,那我可不活了。”   小姑娘连横他一眼都尚且需要仰头,站在哪里便只有小小的一只,衣袍凌乱,周身的金银玉饰一样都没有,看着跟刚被人打劫过一般。   偏偏就这副狼狈样子,她也没露什么怯,并不怕人看,反倒气焰十分嚣张,连发脾气的样子都娇滴滴的。   徐琛淡淡瞥了她一眼,他劝自己不跟她计较。   这人如今贵为太子妃,别的没涨什么倒是脾气见长,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看重了她什么?   叶鹤尘看着那白嫩的指尖戳在武安的额上,一时只恨自己不是那太监。   他让她这番气恼娇纵的样子勾得想起了熙州那一面之缘,左小姐将贵重的布匹不屑一顾的掷在他脚下的样子犹在心头。   现在看来分别这么久,哪怕是入了东宫,左小姐的本性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是一匹漂亮不逊的小马,他心头都勾得痒痒,眼中兴味更浓,若是能将这般美人驯服,那滋味定然……   灵玉见左云裳没有当众嚷出自己在贵妃那里受得委屈,稍稍松了一口气。   左云裳站在徐琛的影子后,推了推徐琛,“傻大个你不是来接我回宫的吗?那赶紧的快点走呀。”   她感觉到晗王仍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徐琛见她没有说出身上的狼狈是因为什么原因所致,心中便猜出几分。   他转过身大步往东宫的方向走回去。   武安则向一旁的晗王行礼道别,“王爷,我们护送左小姐回东宫便可,不劳您送了。请您就此停步。”   左云裳恨不能插翅离开这地方远远地甩掉晗王,见徐琛居然走得慢吞吞的便不停地开口催促道:“快些走,快些走。快走,快走,快走。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呀?我没吃饭,徐将军也没有吃饭吗?”   左小姐的话说得委实不太客气,徐琛侧目看了一眼被自己的影子所笼罩的小姑娘,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一笑加快了脚步。   叶鹤尘倒是还想再跟一段,但这条路现在已经马上就要走到头,离东宫不远了。   东宫紧闭宫门谢绝访客也不是第一日,他实在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可以继续往前走,只好就此停步眼睁睁的看着左云裳跟着徐琛身后离去。   左云裳提着裙摆亦步亦趋的跟在徐琛身后,就为了蹭他的影子免几分暴晒之苦,没成想跟了几步便让人给甩了开。   她不信邪的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武安跟叶鹤尘匆匆道别,回头一看这人居然已经走出很远,他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徐琛个子高挑,那两条长腿并非摆设,一步迈出去要顶左小姐几步,他又刻意快步往前走。   左云裳跟了百米就已经气喘吁吁,额上满是汗水。徐琛越走越快,初时左云裳只要加快步子便能跟上,后来是小跑才能跟上,行了百米竟小跑才只能勉强跟上。   她追得十分狼狈,看得一旁同行的侍卫与宫人都有些好笑。   左云裳终于按不住心头的火气,气恼地停下来站在阳光下,看着那人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她心想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就为了报复她方才埋怨那几句,一个大男人怎么气性这般小。太讨厌了。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跟不上你了,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徐琛回头抱臂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笑得十分嘲讽,“不是太子妃让下官走快些吗?太子妃有令,下官不敢不从。”   左云裳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对着他展颜一笑,“我的命令你都会听从吗?这么好?那我再给你个命令。我走不动了,徐将军既然这般强健,便把我背回去吧。”   武安才跑着一路追上来就听到左小姐的要求,他吓得变了脸色。那日左小姐不过是披了一件徐将军的衣服,太子爷的脸色便很难看,晚上回去都还在生气。   若是让徐琛一路将左小姐给背回去……消息传进太子爷的耳朵里,以太子爷的性子这还了得?   左小姐这是想让徐琛死啊。   武安想到的东西,徐琛未必想不到,“只这一件恕难从命。”   他走到左云裳身边,主动用身影挡住了左云裳,妥协道:“我会走得慢些。”   入了东宫,徐琛一路将她送到太子寝殿外。   左云裳回了东宫之后,面上的神色便放松了许多,一路上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无理取闹。   徐琛见她长发披散在肩头,衣袍散乱,忍不住问道:“太子妃是被人打劫了吗?”   他话说出口就有几分后悔,今日将左云裳领回了东宫,他该做的事情便算是做完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这话左云裳不说,他也没必要问。里面那位将她宝贝得像是眼珠子,绝不会舍得她吃这种亏。若那位有什么安排,他只管听命就是了。这事情怎么轮都轮不到他来操心。   左云裳神色一怔,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询问来管这个闲事,宫中行走最该懂得就是明哲保身不管闲事,看见了装没看见。   这一路走来,连武安都没有多问一句。   她仰头看着他,笑嘻嘻的问道:“是啊是啊,我被人打劫了。徐将军要为我伸张正义吗?”   仍是那副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样子,他觉得她的嘴里怕是吐不出一句真话。   徐琛淡淡道:“我的职责是守卫东宫,不是伸张正义。”   怀梦得了左云裳回来的信,一路迎出来,虽听着禀报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见到左云裳这般模样仍是脸色一沉,“哎呦,左小姐,您怎么好好的出去,这样回来了?快快快,别站着了,去里面坐一坐休息休息吧。饭菜都是已经备好了。”   左云裳被簇拥着走入了寝殿,徐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收回视线,继续如往常一般巡视东宫。   他神色阴沉,“她们追得你不得不将身上的饰物全扔了,以此来保命?”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想到了书上描绘屠夫被狼所追逐,不得不掷出肉以吸引狼自保的场景。   自她离开东宫,他就一直在等着她回来,等得愈发焦心却又他派人去寻会让她厌烦,只能按耐,直至方才终是耐不住差人去找。   早知如此,他一早便该多派些人手跟着她,再让徐琛一旁随行。   左云裳摇了摇头,她在他身边坐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不,其实我身上还有个没扔的。黄黄,你要不要看看?”   他沉默不语,眼底翻涌种种恶念,脑海中已经转起无数谋划。   左云裳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她凑到他身边小声的像是说什么秘密似的,“好了好了,你给我笑一个,我就给你看看我的没扔的那个怎么样?看不看?看不看?”   他垂眸道:“今日都是我思虑不周所致,是我的错。”   左云裳笑了起来,一双眼弯弯的,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不许再说这种话了,你有什么错。喂,你到底要不要看啊?”   她问着‘你到底要不要看啊?’,眼中却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脸上好似都写着,‘我一定要给你看!’   从前她一直害怕入了东宫就会入前世一般再沾上宫中数不清的事端,今日也是真的跟她设想的一样遇上了。   可看着眼前的少年,她一点都不后悔答应他,也一点都不畏惧前路。 第59章   他知道她是在哄他开心, 被她这样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 他抿了抿唇,心口软了下去, 心头那些恶念消散无痕, “看。”   让她这般看着,纵使是天大的火也发不出什么。   在左家的时候左云裳就是一霸,阖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不疼她的, 那个什么表小姐惹了她不开心也让她利落的还了回去。   如今入了宫,他分明说过要给她无边富贵人人俯首,却让她受了这样的委屈。   即便她看着不难受,叶裕衣心中也觉得难受。他捧在掌心中连凶一下都舍不得的小凤凰,竟让人逼成了这样。   他素来极有耐心, 此时却生出了急切, 迫不及待想将宁氏一族完全拔除。   左云裳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握在手心里,将紧握着的拳头伸到他面前, 孩子气的卖起关子, “真的要看吗?这个我可不给别人看,你要想看,不管怎么说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叶裕衣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低下头看来时,浅浅的光氤氲在眼底,显得眸光格外温柔一些,“我连自己都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左云裳一怔, 她眨了眨眼,一脸懵懂的问道:“真的吗?太子殿下所有的东西都可任我取用?”   叶裕衣眼尾微微挑起,他淡淡的颔首道:“自然,君无戏言。夫妻一体,我的东西便是你的。云娘又看上什么了?”   左云裳本也只是随口逗他两句,此时骤然遇上这等好事,她仔细地想了想,忽地笑容多出几分热切,“上一次我在西苑见着白鹤,鹤羽如雪,十分好看。殿下,你看……”   上一世记着有一次她在西苑见着白鹤好看,一时心血来潮偷偷将白鹤抱回了雍云宫养了几日,只是不巧没几日就被叶裕衣发现,又是好一番训导,差人将鹤送回了西苑。   太子似乎并不太喜欢动物,她笃定这个要求他绝不会肯答应。   当真是孩子气,东宫那般多的珍宝,这人却只要几片鹤羽。   叶裕衣无奈道:“你想要鹤羽?一束可够了?”   左云裳摇了摇头,她热切又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叶裕衣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故意扯着他的袖子,放软了声音撒娇,“我想要一只白鹤,养在雍云宫日日都能看见,那多好看啊。”   叶裕衣眉心微皱,“白鹤虽好看,但到底是野物。这个不行,你换一换。”   左云裳只觉意料之中,面上故作失落的垂下眼。   叶裕衣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若你喜欢,可以常去西苑看看。”   她眼中笑意与惊讶一闪而过,今天的太子似乎……格外好说话一些?   她咳嗽了一声,得寸进尺地试探道:“那我想去燕潭可以吗?”   自她那一晚在落水之后,太子就将燕潭封了不许人靠近。听说还有意将那个小湖都给填上。   自知理亏她也不敢再提,但总惦记着这件事。东宫中夏日里她最爱去的地方也就是那里了,湖中比宫中各处都要凉爽些,水汽吹拂在身上还能闻见花香,夏日景色宜人。无论是散步还是泛舟都十分惬意。   左云裳靠的太近,近的足够让他被她身上温暖的气息所包围,少女的眼眸水润明亮,清澈得像是溪水。   他喉结微动,想移开目光,却又无法控制得继续注视着她,难以轻易转动目光。   左云裳因为他的沉默而有些紧张,她细细地瞧着他,“我保证不会再掉进湖里了,上一次真的是意外。让你担心是我的不对,但我真的好喜欢那个小湖,事情是我做的,湖是我自己跳进去的又不是湖把我拽下去的。你要怪要责罚便责罚我一人就是了,跟那湖没有什么干系。”   小姑娘长而卷翘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忐忑的眨动着,他明知道她一贯嘴上没真话,装出可怜兮兮也多半都是骗人,却仍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哑声道:“好。”   左云裳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能说动叶裕衣,她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好什么?”   他唇角微勾,“不封了,你想去就去。”   “你同意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她问到最后,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警觉,像是一只面对突然出现的饵料不肯咬钩又馋的一直围着鱼饵转圈不肯离去的鱼。   叶裕衣挑了挑眉,“我平日不好说话吗?”   左云裳纠结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她斟酌着说道:“倒也不是不好说话,只是没有今日这么好说话。太子今日是怎么了?”   叶裕衣眼底带了笑,向她招了招手,她乖顺的附耳贴了过来,青丝自肩头滑落,有几缕扫过了他的手腕,堆叠在他的衣袍上。   发丝微凉,轻软如丝缎,发间香气馥郁。   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垂头轻笑了一声,“被你这样看着,我总是很难拒绝。”   少年一贯冷漠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显得格外温柔,温柔得不像是太子。   气息吹进耳朵里,左云裳从头顶开始发懵,浑身僵硬,连舌头都好似麻了。   她忽地站起身,急急的退开几步,像只蹿开的兔子。   叶裕衣耳后微红,他咳嗽了一声,蹩脚的转开话题,“所以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手中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让你舍不得丢吗?”   她将紧握的手伸到他面前摊开,露出掌心中藏着的玉坠。   并不是什么绝世珍品,但看起来极为眼熟。   叶裕衣神色一怔,垂眸望着她手中那枚坠子片刻,伸手要去拿。   她赶忙合了手心,一把攥住玉坠将手藏在了身后,不满的看着他,“怎么还有送人东西还往回拿的道理。殿下未免太小气了些。”   “这是我当初亲手雕出送给你的那枚。”他的目光从坠子上移开,抬起眼看向她,语声渐轻,“我以为你早丢了,最多也就是锁在箱子的角落里。”   左氏在熙州也算有头有脸的家族,左氏娇养的大小姐身边向来不缺金银玉器。   他寄居在左家时身无长物与穷小子没什么分别,这枚坠子便也跟当时的他一般,放在左小姐的妆匣饰物都寒酸。   那时他没什么可给她的,待将她骗入东宫,便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他以为那些珍贵的金银玉器可以打动她,她会喜欢。   他的人生苍白无趣,骤然遇见一抹亮色便拼了命的想抓住,将那只无拘无束的小凤凰拖入他的世界不愿放手。   可他从没想过,她扔掉所有饰物,最后唯一留下不舍丢弃的居然是这枚寒酸的坠子。   就像是他没有想过他用尽手段,给出无边富贵,人人俯首的许诺,自以为搭出了纯金的凤凰巢,引来的只是鸟儿伤心的悲鸣挣扎。   亲口听到她愿意留下已经是从意料过的大喜,恍如干涸的山谷下了一场大雨,令他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此时见着她贴身带着的那枚玉坠,便如那湿润的土地中破土生出了一颗嫩芽,他方才有了几分实感,唇边笑容弧度越来越大,“原来你一直将它戴在身边,扔了所有的饰物,却没有扔掉它。云娘,你是不是……”   左云裳让他看得心头一跳,面上有些烫,她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不是,不是才不是。我浑身上下的首饰都挺值钱的,只有这个扔了也没人要,所以没有扔。你不要想太多。“   她加重语气,试图说服他,但故意加重的语气与急促的语声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叶裕衣被她打断话头也不恼,仍笑着看她,倒是把她看得恼了。   她不再看他,背过身在桌边坐下吃饭,“你不要再看我了。黄黄,你今天话好多。”   说是一回事,那边坐着的人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背后的目光仍如峰芒在背,搞得左云裳吃饭都没什么滋味,她草草扒了几口饭,心说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未免也太让人烦躁了。   上一世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对她有过好脸,她那时背后总偷偷骂他,恨他给自己摆脸色。   此时却有些怀念起那个冷漠寡言,脸上没什么情绪,连看人都阴沉沉的太子了。   至少那样的太子,她只管去恨就是了,不会如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变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   左云裳食不知味的吃完这一顿,硬着头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拿个梳子做什么?”   叶裕衣的目光滑过她肩头的长发,他起身走到银镜旁,对她招了招手,“来,我替你绾发。”   左云裳充满怀疑的看着他,“才不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太子,肯定从小都是让宫人服侍从没有自己动过手。你是不是想报复我上一次给你扎小辫故意要给我绾发弄得很丑,殿下,你的报复心也太重了。”   叶裕衣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坐到镜前。   “我虽未替人绾过发,但这不是难事,看过几遍就也会了。你放心。”   左云裳面上很不情愿,“我养了这么多年才养出这么一头长发,殿下,女子的颜面是很重要的。若是我的头发弄得很丑也有损你的颜面。况且,哪一日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么记仇嘛。”   口中这般说着,她脚下到底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过来在镜前坐下。 第60章   “你要是给我搞得丑了, 我, ”   左云裳卡了一下,没想出什么能威胁他的东西。   叶裕衣拢了拢她肩头的长发, 将胸前散乱的发都收到她颈后, 他低低地笑着问道:“你要如何?”   青丝如云,浓密光滑,触光生晕, 即便只是简单的披在肩头也极为美丽。   他的小凤凰还未长大,却已经有了这般惹眼的美丽。   若是能东宫永远这样紧闭宫门,将她藏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堂堂太子殿下谁又能把你怎样,我自然不能将你如何。顶多也就是咬你一口罢了。”   镜中的姑娘眉眼尚且带着几分稚气,她看着镜中人一时有些恍惚, 似乎穿过镜子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镜中的那张脸撑着下巴傲慢地看着她, 锋芒毕露艳光四射,像是一只蓄势待发抖动尾羽准备攻击的孔雀, 眼底积蓄地是不甘与怨气。   这一世她仍然遇到了太后母子, 仍然遇到了贵妃,仍然遇到了宁六娘,但不管怎么说, 这一次她都过得比上一世快乐很多。   她对着镜中人一笑,颊边又浮现出了两个小酒窝,那幻影便散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她不会再畏惧前路,不会让自己落进上一世的那般绝望的境地之中,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有分毫闪失。   “我这里并没有女子的发饰, 便先拿一根我平日里用的发簪先给你用着可以吗?”   左云裳想点头,叶裕衣无奈地按住她的头顶,“不要动,一动又要散了。你拉开面前那个匣子,里面挑几根喜欢的就是了。”   左云裳拉开抽屉,望着一匣子的珠玉香木呆住了,她甚至还看见了一枚只有亲王与太子能佩戴的金菱簪。   “这些都可以随便挑吗?”   “自然。”叶裕衣瞥了一眼匣子,“这里只是一部分常用的,我还有一些发冠簪饰由内库保管。说来内库以后也该交给你了。”   ‘内库’二字听来实在熟悉,她想起上一世也是这般。   她几乎是一入东宫,太子便将内库交给了她。她本以为这是按照旧例,拿起内库的东西也十分顺手,看上什么就拿什么,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很久之后,其实也没有太久,三五年之内,她就变得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初时不过是宫妃背后对她取笑,宫人的阳奉阴违。后来前朝后宫处处都是如此,她不断的掀起恶浪,最终反噬自身,被浪头所淹没。   只有一人从她入宫起就待她温柔小意,关怀得无微不至,总能出现的恰到好处。   她拼命的竖起刺,试图告诉所有人她不好惹。太子训导她,惩罚她,试图拔掉她的刺,因此被她所畏惧更被她厌恶。   晗王的温柔给了她希望,令她开始一心追逐虚无缥缈的希望,明知不对仍在那人的温柔中越沉越深。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一刻的动摇过,怀疑太子是否真的跟她相看两厌。   声名狼藉的太子妃曾有一次被言官参了十大罪状,陛下差人将这封折子送到了她的手里,她也是从那封参她的折子中才知道,原来从前太子妃往往要生下皇子才能执掌内库。   原来她已经有很多次衣服饰物逾越了规制,用得太过奢华。   原来内库之物并不算她的,并不能随意拿取,她要用还需差人问过太子,要太子点了头才算符合常规。   按照礼制来说,东宫内库的主人是太子,太子妃素来充其量不过是仓库保管员,还得是生了子嗣才有资格去做这个仓库保管员。   这皇城之中主人永远都是皇帝血脉,妃子也罢,宫人也罢,都是外人。只有生下子嗣才算得上半个主人。   可她的这些逾越,太子从没对她提过。内库的钥匙是他一早就让人送到她手上的,她拿东西从没跟他打过招呼,她那些逾越的衣服发饰穿了也没少在他面前晃,可他也没有一次因为这些不虞。   只是那一点怀疑,在太子的冷脸下就显得非常自作多情痴人说梦。   她告诉自己,‘太子会喜欢她’根本就是个无稽之谈,因此愈发用力的去那根救命稻草,期待那个人一定可以将她的未来变得光明。   即使最后遍体鳞伤失去一切也仍抱着痴念不愿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愿意承认她看错了人。   被关在紫谭寺的罪妇已然一无所有,只剩下一点永远追不到的希望和执念。   倘若承认她做错了,爱错了,信错了,空费了一生。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她用什么去面对自己作过的错事呢?   所以只好自欺欺人,直到死亡才肯清醒。   从重生起,她一直在逃避前世的一切,逃避去回忆自己的愚蠢与失败。   试图假装她已经忘记了晗王,忘记了那十多年的经历与爱恨痛苦。   可从进了东宫起,那些记忆就无可避免的随着故人重逢,旧事重提,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一世与前世有那般多的不同,却似乎有些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这些发饰你一件能看上的都没有吗?”叶裕衣见她望着匣子迟迟不动手拿,眉心蹙眉,“也罢,这些男式的簪子你不喜欢倒也正常。那就让怀梦去取一些首饰来,只是你要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了。”   “不用让怀梦跑这一趟了,况且你都已经给我束好发了,就这枚吧。”   左云裳回过神来从匣子中捡出一枚白玉簪,羊脂玉触手温润细腻,没有多余的纹饰,无论男女佩戴都不会显得奇怪。   叶裕衣为她简单的挽了一个鬓,他扶正她的下巴,垂首看着镜中人,唇边笑意温柔,“如何?”   左云裳看着镜中人沉默不语。   叶裕衣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唇边的笑容一僵,紧张的俯下身问道:“是我梳得不好吗?”   左云裳摇了摇头,她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初见时冷漠阴郁的少年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人,仿若连心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他为她绾发,连她脸色稍不好一些都会紧张。   上一世呢?   她一入东宫,他就将内库给了她,任由她取用。   她当时不明白他给的这份特殊。   他甘愿饮下毒酒,换她苟延残喘留住一条性命。   她仍一无所知。   直到她死,才知道了这些。   这是她知道的,他为她所做,而她不知道的事情又会有多少?   值得吗?她真的值得他这般对待吗?   这一次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从一开始相遇这一切对他来说就不公平。   若是叶裕衣知道上一世他付出了多少,最后又是什么结局,他仍会对她如此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只为自己考虑,坦然的接受他所有的好。   不值得啊。   左云裳慢慢收回目光,她看着镜中那张年少稚嫩的脸,目光复杂,“黄黄,你很好。内库的事情你再想一想吧。不要对我这么好。”   叶裕衣眉心皱得更紧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左云裳似乎就变得心情不好了,还说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明明一开始她坐下的时候不是心情很好吗?   他仔细回想着,他有哪一句话说得可能会惹她生气,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女人真是太难猜了,眼前这个尤其难猜。   没等叶裕衣想出一个头绪,左云裳就站起身往外走去,“我乏了,先回雍云宫睡一觉。”   近日宁国公府有一件大事要办。   不知道哪位高人指点了宁建光,他一门心思要在城外修建出一座高台,声势搞得十分浩大,不但四处抽丁,还占了一大块良田。   京城周围本来就没几个村庄,多得是各家高门的别院庄子和田奴,大部分良田都把持在这些高门大老爷手中,就连宁建光自己在城外也是有庄子更有不少良田。   这些老爷好不容易分完了好地,剩下的那么一些才轮到平头百姓分,这些村子中的农民大多靠着一块地养活一家子人,如今就这么几个仅存的村子又被国舅爷咬了一大块耕地。   一时之间民怨四起,被抢了地的农民都觉得这位国舅爷不是想修什么高台,不过是寻了个借口来占地罢了。   但即使知道宁老爷修高台只是一个借口又能如何呢?   这些泥腿子被抢了田地也是白抢,难道还能有人敢从宁建光的口中夺食吗?   现如今连三岁小儿都会唱几句夸赞贵妃的词,天下人人皆知贵妃不但貌美受宠,而且如今更是怀了一个不凡的龙子。   人人都知道贵妃,却没几个人知道当今还有一位皇后在。   从此处就足以想见宁氏的荣光了。   这般人物,谁敢去招惹,谁又能惹得起?   遇上国舅爷要地,也就只能拱手让人,自认倒霉了。   哪怕如今苗都已经下地出土,农民们已经辛劳了数月,等着那些苗来交税糊口。   一夜之间一季的辛劳都化为泡影,许多人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泥腿子们不能把国舅爷如何,最多也就是咬牙切齿的在背后骂几句‘妖妃惑主‘,‘宁家人真不是东西’。   一些家底薄的农民没了地也就没了糊口的来源,没过几日家里就揭不开锅,眼见着没了活路准备拿绳子上吊。   万万没想到的是,宁老爷心善得很,他不但要地,他还要人,生怕这些人没有事做,挨家挨户的来抓丁。   从前征徭役都是在农闲的时节,男性有徭役,女性不服徭役,一村轮流出人,出得也只有壮劳力。   宁老爷却是不挑的,不管是男女老少,只要能走能动都一并要了去,给活干又管饭。   只不过吃得也就比猪好些,干得却都是凿山搬石头之类的重活。强壮些的青壮年干惯了农活倒是还能撑得住,只是那些稍稍年老年幼些的男丁过不了两日便总要给乱坟岗填上几席新草席。   京城外的村庄让宁老爷发了这么一回善心,十室九空。 第61章   大老爷们原本并不觉得占地抽丁修个高台会是什么大事。   京城酷热, 香岩山上的泉水甘甜凉爽, 有头有脸的高门都爱在香岩山下修建别院,引山泉入府, 消一消酷暑。   更有不少大人们将家中无法安置的爱宠安置在了别院之中, 金屋藏娇。   平素山下清幽,风景优美,的确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如今却成日都是凿山的声响, 大人们勉强忍了数日,声音不见少,却愈发严重。   不仅如此,因着大量的人入山砍树凿石,更有不少人在山上直接取用山泉, 以至于山下无水可引。   民丁初时见有饭可吃倒还算听话, 过了数日,大多数的人都疲劳不堪满心怨怼, 每日都有一些体弱的女子老人少年接连死亡。宁府的监工管事对于民丁用得并不爱惜, 只当力工使用,稍有不顺心意就动辄打骂。   劳工们的愤怒爆发到顶点,开始了第一次的反抗。   以此山中山下又多出许多流民与匪盗, 首先遭殃的就是大人们藏娇的金屋与别院。   叶鹤尘这些日子一直往宫里跑,忙着给东宫送点药材,给的说法是做叔叔的担心太子身体,但送出去,十样有九样都是美容养颜的药材亦或者香料, 一日都没有间断过往东宫跑。   守门的护卫与太监对此都快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太子收这些礼物连收了数日,已经十分不高兴。   傻子都能看得出叶鹤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日又来了?”   怀梦捧着手中的盒子献上去,太子掀开盒子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冷笑道:“这盒子里全是敷面的珍珠粉与延旦膏。他倒是会送,这么几日没一日重样的。”   怀梦忍笑道:“今日我去拿的时候,晗王还在宫门守着呢。他说是十分担心殿下,想来探望您一番。”   叶裕衣冷着脸道:“笑话,孤又不是女子。他送这些来莫非是担心孤躺久了容色受损不成?探望孤?他想探望的是孤吗?”   怀梦说道:“王爷一连来了数日,怕是左小姐那里时日长了肯定瞒不住。这些东西,您看?”   叶裕衣转过身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致,近来左云裳似乎有了什么心事,看着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问不出什么来,如从前一般拿小东西逗她开心,却发现越哄着她,她似乎心事越重,竟开始故意躲着他。   他十分嫌弃的瞥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孤看他就是太闲了。”   “什么太闲了?”   左云裳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叶裕衣起身挡住案上的盒子,警告的瞥了一眼怀梦。   左云裳见他不语,面上有几分忐忑,往后退了一步就要走。   她并不是心中能藏得住事的人,更不是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强忍了两日,自己跟自己闹了一番别扭,还是忍不住跑来找他了。   叶裕衣将匣子塞进怀梦怀里,急忙追了过去,“你跑什么?回来!”   她一直躲着他,难得来一次,他怎么肯放她走。   左云裳有些心虚的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走过来。   叶裕衣沉着脸,眼神冷淡,看着并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你还知道来?”   左云裳往后退了一步,贴着墙角对灵玉摆了摆手,长廊中站着的宫人都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   近日东宫的侍者都知道太子身体似乎好了许多,在左小姐的精心照顾下已经逐渐在恢复了。   见人都走了,她才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   她盯着他,怕他会发火。   要是她突然被冷落这么多天,一定会发火的。   不过至少现在宫人都退下去了,左右无人,发火便发火吧。   太子又没有打人的爱好,被他骂几句训几句都不是什么大事,她早习以为常了。   想到这里,左云裳多了几分底气,她壮着胆子跟叶裕衣对视,“我来都来了,你是还生气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叶裕衣冷笑一声,向她走了一步,逼得左云裳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贴在了墙壁上。   甬道之中日光昏暗,他的影子罩在她身上,少年眉眼俊秀,一双眼冷寂如寒潭,“你怕什么?跑什么?逃什么?难道孤能吃了你吗?”   她仰头看他,长睫微颤,面色却很镇定从容,“吃不了吃不了。罢了,黄黄,这些天是我不对。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似乎笃定他一定会惩罚她,也不知道这又是从何处来的底气。   叶裕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抬起手。   她缩了缩脖子,大声道:“不是吧。我也没做什么,你居然要打我?黄黄,你好狠的心!”   叶裕衣将手掌贴在她颊边,唇角微勾,哼笑道:“左小姐不是说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吗?你怕什么?”   他只觉好笑,打她?他怎么可能会舍得。   左云裳觉得有几分丢脸,但她在这人面前丢脸也是丢惯了的,左右没旁人就没什么所谓。   “我怕疼啊。什么都行,打人是不行的。”她加重声音,理直气壮地强调道:“我爹说若是男人打自己的妻子那就算不上是男人也不是什么好夫君。”   叶裕衣摸了摸她的头顶,含笑道:“那带你去西苑的夫君是不是好夫君?”   左云裳一怔,自她入东宫起叶裕衣几乎就没有走出过这座寝殿。   她惊喜的微微睁大眼,“你要‘醒来’了吗?”   叶裕衣点了点头,“经过你的精心照料,我逐渐恢复了健康。你来京城还没出去转过吧?过两日我带你去京中转一转。怎么样?这算不算好夫君?”   左云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露出两颗小虎牙,她一下扑了上去抱住叶裕衣,兴高采烈道:“好,太好了!”   太子刚嫌完晗王太闲的第二日,晗王的别院酒糟了劫。   前几日别院的管事带着府中几位宠姬的口信来求叶鹤尘出面劝一劝灵国公不要在山上凿石头断山溪的时候,叶鹤尘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只差了两个管事去宁府送了个口信。   他本以为这事情就算完了。   没想到几日后,管事送来的并不再是宠姬的口信,而是几个美貌的宠姬都一并被匪盗掳走的消息。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谁不知道晗王平生最爱美色,后院养的那些美人就是他的命根子,一下丢了几位这还得了?况且这其中更有一位美人已经身怀有孕。   旁人怕贵妃,畏惧太后,他却是不怕的。   晗王二话不说就去太后那里告了自己亲舅舅一状,“儿臣那小院引得是山上的泉水,舅舅日日凿山便也罢了,后来竟连泉水都断了不让山下的人引用,未免太过霸道。   儿臣千金寻来的鲫鱼鲤鱼都死了一池子。儿臣一早就劝过舅舅,此举太过劳民伤财,迟早是要出祸端的。可舅舅不知收敛,以至于如今天子脚下竟出现了这么多的匪盗。   他们今日抢了儿臣的府邸,改日若是来抢皇宫呢?这全是舅舅的过错!母后此时再不管,不知道舅舅还要闹出什么样的祸事。”   太后对汪栗吩咐道:“去将贵妃叫来。问一问她,她父亲做的这些事她知不知道。”   告状这件事,还是要看谁告。   这些日子不满灵国公的言官都快把折子写成了日记,花样百出,骂的十分难听。   但宁建光仍然分毫未损,当面听着人念折子骂他都能一笑置之。   宁建光听闻晗王府邸遭劫的消息之后虽有几分忐忑,但仍不算太紧张。他特意派了人挑了数位美人和一份重礼给自己的亲外甥送去,想着不管怎么说他是晗王的亲舅舅,晗王应当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真的跟他生气。   这些日子别院遭到劫掠的不止一家两家,宁建光送赔礼都送的很顺手了。   他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   所以当宫中传来晗王在太后面前告了他一状令他入宫陈情的消息时,宁建光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为了什么?就为了几个宠姬?我都已经赔给他了!”   来传话的太监不冷不淡的回答道:“国公爷,太后懿旨耽搁不得,您赶快入宫吧。”   平素这些太监来宁府哪个不是巴结着他,如今竟也对他摆起了脸色,宁建光心中愈发的不痛快却也只能暂且按耐着,先送走了太监。   宁建光的弟弟和几个儿子闻讯而来。   宁建行有些不满,“咱们修这个高台,花这么多的功夫不都是为了大姐。不过就是为了几个女人也值得牛娃这般小题大做,他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作是自家人?”   他是宁太后的幼弟,出生后就是太后亲自在照顾长大,也就是晗王出生之后,太后的关注才逐渐从他转移到晗王身上。   宁建光的几个儿子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就是这个理,平日里口口声声叫舅舅,怎么现在倒是自家人捅起刀子了。”   “一点小事也值得闹到姑姑与姐姐那里去,专门再让您入宫一趟。这传出去还不知道旁人如何笑咱们。”   “这下咱们宁家的面子可都没了。”   宁建光让他们说得也觉得憋屈,他沉着脸摆了摆手,“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入宫一趟跟姐姐与贵妃娘娘说清楚便是了。” 第62章   宁家人都以为宁建光进宫之后很快就会出——毕竟, 只要说清楚就可以了。   从先帝还在时, 宁建光就是和太后前朝后宫相互扶持才能走到现在。   太后是宁家的女儿,大家总归是一家人。   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但出乎意料的是, 直到第二天早上宁建光仍没有出宫, 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哪怕宁建光是太后的亲弟弟,经常出入宫闱。   但外臣不能留宿皇宫,这是常识。   现在宁建光没有回来, 宁家的主心骨成了宁建行。   他安慰自己忧心忡忡的子侄们,“先帝去时,晗王年幼,大姐一人在后宫之中,前朝大臣与诸位皇子虎视眈眈各有打算, 那般凶险的境况, 我们仍不是走过来了。那些前朝老臣与成年皇子,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   英宗是咱们宁家扶上去的, 先帝诸子之中就他性情柔懦, 若不是大姐挑中了他,咱们宁家一路帮他,这皇位轮不到他坐。现在贵妃有孕, 咱们宁氏一族不仅有从龙之功,还有大姐与贵妃庇护,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太后与咱们是一荣俱荣,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把大哥怎样的。我下朝之后托人去宫中问一问,有太后和贵妃娘娘在, 大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能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而已。”   第二天的早上,宁家的子侄们照常上朝。   这一次的早朝似乎与从前的每一日都没有什么区别,大臣们各抒己见,谈论着大齐各地需要处理的问题,亦或者告诉陛下下面传来的好消息。   只是宁家的子侄与党羽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另外有一些始终保持沉默的人,今天也在继续保持沉默。   从太子病重紧闭宫门,不再接见官员来客起,一些人就陷入了沉默。   他们保持了很久的沉默,以至于让群臣都习以为常了。   一个人打破了这种沉默,这个人叫许沛,官职并不高,屈屈七品监察御史,满殿的官员属他站的最靠后。   御史台的诸位大人连日来为灵国公写出的奏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没有一封有用。   英宗那么忙,哪有空一封封的都看过去。   老掉牙的论调根本无法引起英宗与群臣的重视,反正御史台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骂不出新花样来,连宁建光自己听着都觉得不痛不痒。   这一次却不同,因为许沛弹劾灵国公的并不再是‘失仪’,‘贪腐’,‘逾越’。   他给了灵国公一个全新的定义,一个更大的罪名,这个罪名是‘谋反’。   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气呵成罗列了灵国公往日的所作所为,灵国公从前的所作所为没什么稀奇的,御史台的大人们都快给灵国公写出个人小传了。   稀奇的是,灵国公最近的所作所为,他写出了新的花样。   首先税赋有三种,种了地,按照土地要交税,生了孩子按照人头要再交一个人头税,此外每年还要服徭役。   灵国公不但侵占了土地,还将农民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劳工,无偿服役。   这一下农民不能再种地,土地不上税,这些人也不会再服徭役。   赋税是给谁交的?   是给天子交的,收税是天子的特权,那些土地也都是天子的土地。   所以他抢的不是农民的田地,他抢的是天子的田地子民和税赋。   做出这个总结之后,他进行了一番愤怒的质问,翻译一下意思就是,你宁建光算老几,抢天子的地,还抢天子的人,还让平民给你服役。   你居然代行了天子的权力?   你什么居心?   如果到此为止便也就算了。   但许沛还进一步做了个要命的联想和大胆假设。   城外匪盗横行,天子脚下居然出现了悍匪。今时今日满殿中没遭到悍匪抢劫的大人屈指可数,他们今日已然敢抢掠百官与亲王,他日未必不会进攻皇宫。   问题来了,这些匪盗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是被灵国公聚集起来的百姓,聚集起来之后又逃走,由民变匪。   许沛就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答案的问题进入了更深一步的探究设想。   这些匪盗真的是那么简单的逃走了吗?   一群百姓怎么可能突然一夜之间就变成匪盗。他们为什么要抢劫,抢起达官贵人都不见手软,连亲王他们都敢抢。   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抢的又是什么?   若是饥民,抢的应该是粮食,可他们什么都抢,金银珠宝美人书画,甚至于兵器,包罗万象。   抢的还很有组织和纪律。进退得宜,还会用策略佯攻,以至于城外没一家别院庄子能幸免于难。派出去剿匪的京城驻军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这种有组织的抢劫一定是有人操控。   是谁在操控这些匪盗?   谁把他们聚集起来,那么谁就是操控他们的人,谁招来的人,谁就该为此而负责。   陈兵天子脚下。   这不是不臣之心,那么什么又是不臣之心呢?   这不是谋反,还有什么叫做谋反!   有理有据,层层论证,听得许多人都出了一背的冷汗。   四面八方投向宁家人的目光中都含了审视,坐在龙椅上的英宗都变了脸色。   就连宁建光的儿子都慌了神,他抬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宁建行,急切的低声问道:“叔叔,此事当真?父亲当真如此谋划?”   许沛的话音落,灵国公的老冤家李虚紧随其后,大声斥道:“灵国公仰仗贵妃与太后的宠爱,目无王法,天下人苦此獠日久。   如今此獠身怀异心已成大患,若不除之,我大齐危矣!请陛下诛贼!”   李虚这振臂一呼,高堂之上又跪下一片官员为此请命。宁建光眼尖看出这些人中大半都是沉寂已久的□□羽,   想来从他们宁氏一族侵占民田到那些人叛为匪盗,再到以太后与晗王诏令宁建光入宫,一步一步背后都是这些人早已准备好的谋划。   若不是晗王向太后告状,若不是因为是太后诏他们放松了警惕,宁建光不会轻易没有准备入宫,他们未必会疏忽大意至此!   这些人沉默的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入陷阱,默不作声地将绳索套在了他们宁氏一族地脖子上,才图穷匕见猛地拉紧了绳子。   脖子上已经被套上绳子的人在痛苦中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已经有了致命的绳套,只是此时醒悟地已经太晚了。   他们是落入圈套里无法挣脱的猎物。   宁建光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注意到,一早就搞死这些太子残党。   贵妃有孕之后,他们就太过于顺利了,这些太子的党羽不是默不作声地降低存在感,就是已经改换门庭。   这种假象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以为……以为这些人已经对太子死了心,放弃了那个病重的太子。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贼心不死在准备这样致命的圈套要拼死一搏。   一群没了主子的狗竟还能这般齐心,简直不可思议!   宁建行想到这里,心知若这些人早有准备,那么宫中的太后贵妃与宁建光只怕已经凶多吉少,情形未必能好到那里去。   他浑身一颤,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臣兄深受皇恩,绝无半点异心。我宁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陛下——”   英宗神色悲痛,“朕敬重太后,宠爱贵妃,待你宁氏一族更是不薄。你们怎么敢!”   宁建行痛不欲生嚎啕大哭,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陛下,臣冤枉啊!臣兄更是冤枉!我宁氏一族绝无谋逆之心!”   胜负已分,现在无论他再说多少句冤枉都已经是无用。   宁氏一族获罪,皇帝仁慈,念及往日旧情,只诛首恶,将宁家获封国公的宁建光宁建行兄弟压入大牢秋后问斩,其余子侄流放边陲。   宫中的贵妃降了一级,由贵妃降为宁妃,念在身怀龙嗣并未重罚。   太后忧思日重思念先帝,因而离宫去为先帝守陵。   天下人人额首称庆,举国欢腾。   称颂贵妃的风气早已经是过去式,自方钧那首长诗出来便掀起了新的批驳贵妃的浪潮,贬低贵妃妖媚惑主,品行不端的诗文与日俱增。   尤其在灵国公侵占民田,变良民为奴,浪费民力修建高台起,宁氏一族的名声急转而下,如今已经堪称声名狼藉。   当初的贵妃,如今的宁妃在文人的诗句文章中天上的神女佳人,变成了自奔为妾不知羞耻的浪荡妖女。   如今宁氏一族倒下,更有许多文人审时度势的跳出来又开始为英宗写起讴歌贤明的诗文。   英宗没有任何错,他只是被太后与贵妃蒙蔽的好人。   看啊,他那么宠爱贵妃,那么孝顺太后,如今虽然识破了宁氏一族的险恶,但还是仁慈的留了太后与贵妃以及宁氏族人的性命,只是略施惩戒。   这是一位多么仁德善良的明主。   不管什么样的场景下,永远都不缺找出各种角度唱赞歌的人。   左云裳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么说,咱们东宫的门终于要开了?” 第63章   叶裕衣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侧眸望着她, 舍不得转开眼,“东宫门开了之后, 云娘想去哪里玩?”   他又想起自左云裳入宫以来几次遇到的刁难, 眼底闪过一线暗色,“现在宁妃已经被圈禁在岫玉宫,以后云娘在宫中可以随意走动, 不必再担心会被人刁难。”   一想到那女人做了些什么好事,他总觉得如今还是太便宜她了。   左云裳虽没言明想出去的话,但东宫的地皮都快让她踩熟了,   日久天长明显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如在熙州时好,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羽毛都可怜巴巴的耷拉了下来。   左云裳一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侧头想了想,“等能出去了, 不如出去得更远一点, 去城中转一转。”   说到这里,她将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你说了要带我出去玩可不能反悔!”   叶裕衣一抽袖子将她带得扑到在了他的怀里,他抚着她的面颊,垂眸望着掌心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突然无限凑近的这张脸让左云裳心口重重一跳, 她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你,你别乱来啊。”   脸上表情气势十足,说起话却结结巴巴的。   叶裕衣圈着她的腰身,唇角弯了弯,他低声说道:“云娘,但有所求我皆无不应。若我有所求,云娘是不是也该……”   语句渐渐低得含糊不清,却更显暧昧。   左云裳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打断他,“你怎么这样啊。黄黄,你变了!”   她痛心疾首的推了推他,小心的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咽了咽口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大哥可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我从前那么乖巧内向的黄黄哪里去了?你快点把他给我还回来。黄黄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怕不是个假的。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叶裕衣撑着下巴含笑看她,看得左云裳有些发毛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不是云娘教我喜欢的话就坦白的说喜欢,高兴的话也要告诉你,坦诚的说一句喜欢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凑近了一点,认真的看着她,“对喜欢的姑娘那么要脸面做什么,况且,我所喜欢的姑娘日日在眼前身边,触手可及。”   丢脸这种事情就像是喜欢她一样会上瘾并习以为常。   第一次说这种话是很羞耻,是难以说出口,是含在舌尖徘徊无法说出。   但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渐渐变得不再困难。   有人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左云裳忙不迭地起身,她慌张得整理了一下衣服,确定自己看起来还算端庄才扬声道:“进。”   叶裕衣凉凉得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怀梦。   武安噗通一声跪倒,暗暗埋怨怀梦太不够意思,竟把这个苦差事推给他。   “殿下,左小姐,左公子在殿外求见。”   “宫门这是就已经开了吗?”左云裳惊喜的往前走了一步,连忙道:“快请哥哥进来!”   从入东宫起,左云裳也就见了左廷两次,也不知道母亲与父亲得知她被赐婚之后是什么反应,家中又是如何了。   想到这里,她鼻酸又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左廷。   这一世她又嫁的这么远,走得匆匆忙忙连与父母告别都来不及,父母见她被抓走一定很担心。这全都要怪徐琛!   左云裳不停的在殿内踱步,“殿下,你还没见过我哥哥吧?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叶裕衣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温声宽慰她,“别紧张,左廷在御前当差,日日出入宫中,日后你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   左廷与他不算熟悉,但他是在御前当值的人。   叶裕衣也见过不少次,别的不说至少能算是脸熟。   左云裳声音细若蚊蝇,“大哥肯定把我被赐婚的消息告诉家里了。”   一贯灿烂得像是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人,说话做事从无顾忌,傲慢得从不肯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混世魔王。   此时却微微垂头,浑身的那些耀眼又扎手的羽毛都收敛下来,白玉般的面颊上染上浅淡的绯色,声音细弱完全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凤凰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令他难以移开目光。   他本以为那便足够美了,此时见她面上丹霞般的绯红,方才知他论断下得太早。   他心中软下一角去,漫出无边的甜蜜,温声哄她,“即便左廷未将你被赐婚的消息送回左家,我也是要送一份节礼去左家的。想来岳丈岳母应该也会来京城一聚,届时你便能见到他们了。高兴吗?”   左云裳瞪他一眼,她心中别扭,“不高兴!我出门时好好的还是左家的小姐,这一下好了。还没出阁,就有了个未婚夫,还没名没份的在东宫住了这么久。哪有没成婚就住到婆家的。”   一提到这个,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怎么说清其中缘由,光是想一想都让人羞耻了。   “原是为了这个。你的出阁礼虽没法子在熙州办,但我保证我一定会给你办得比旁人都好。让京中的贵女,不,即便是宫中的公主们见了你也要艳羡。”叶裕衣眼中的冷光一闪而逝,杀气腾腾道:“谁敢说你没名没份,孤就要了他的舌头。”   左云裳听着他这话,忽地想起这些日子到处流传的那些批驳贵妃,不,宁妃,差不多将人写成了无耻夜奔的荒淫妖女的诗文。   她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问道:“贵妃那些诗文和恶名,是不是你做的?她说了我一句‘没名没份委身于人’,你就要她被天下人骂成妖妇。”   少年一双眼黑沉沉的,静静的看了她一眼。   “黄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她顿了顿,忍不住笑起来拿肩膀撞了撞他,对他竖起大拇指道:“不过,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小弟!够恶毒!”   门口忽然传来的一声咳嗽,左云裳抬头一看,原是左廷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她受惊过度,一把将手从叶裕衣的掌心中抽了出来,蹦出两步与叶裕衣拉开了距离。   左廷屈身向太子行礼。   左云裳已经快步冲了上去将人扶起来,抱着左廷的胳膊,如归巢的幼鸟依偎在左廷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大哥,最近你怎么样?京中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都好久没有见你了,好想你啊。爹爹和娘亲他们有没有送信来?”   叶裕衣抬眸淡淡的看了一眼左廷,即便明知道这是左云裳的兄长,但看着她如幼鸟投林一般依偎在其他男人身边,他仍无法控制的生出许多不虞。   她甚至从来没有这般依偎在他身边过,方才她还甩开了他的手。   左廷小心的看了一眼叶裕衣,少年冷冷地与他对视,跟从前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这么长时间的重病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没有久病垂死之象,更无皮包骨头的重病模样。   他想着早朝时那一场惊变,一时在少年的目光中后背发凉。   太子这场病……   他不敢往下再想了,忧心忡忡的垂下眼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幼妹,口舌发干,“云娘,你这些天……”   左云裳高兴的仰着头注视他,她背后立着的少年也一并静静注视着他。   左廷浑身一僵,话卡在嘴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被太子看着可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他无法想象他的宝贝妹妹究竟是怎样每日与太子相处。   左云裳见左廷不说话,不解的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叶裕衣刹那间面上就多出个笑容,眸光落在她身上,显得尤为温柔。   他看了一眼左云裳,抬眼看向左廷,“左兄,好久不见。你们兄妹久别重逢,不必管我。”   武安怀梦与左廷在一旁眼睁睁的见着他这一番变脸,左廷受宠若惊,这天下只怕没几个人当得起叶裕衣这一声兄。   太子的这番优待定然不是因为他本人,不过是看在云娘的面子上,想到他刚刚看到两人执手的一幕,左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如今他的宝贝妹妹要嫁入东宫已成定局。富贵权势倒是其次,他与父母只希望云娘能幸福。   他还未来得及再客套两句就被左云裳拉着兴冲冲得往外走去,“既然太子已经发话了。大哥,走,咱们回我那里好好坐着聊一会儿。”   叶裕衣目送着左廷和左云裳的背影走远。   这人走得利落,连个回头都没有,一见着哥哥,他就被全然抛到脑后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怀梦小心的窥着他的面色,劝道:“殿下,那是左小姐的兄长。左小姐离家日久,兄妹感情好一些也是正常的。实在不必为此挂怀。”   叶裕衣冷冷道:“若不是知道他是云娘的兄长,你以为我还会容云娘这般依偎在旁的男人身上吗?” 第64章   叶裕衣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怀梦, “没想到孤在你眼里原是这样大度的人。”   怀梦想摇头否认, 又硬生生止住了,否认什么?   否认太子在他眼中不够大度吗?   怕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怀梦额上淌下汗水, 面上没了笑容, 斟酌着垂下头告罪。   武安连忙岔开话题,“殿下,许沛, 薛寸有意求见。见是不见?”   “薛寸的书信一日未曾断绝,孤再不见他他怕是要强闯宫门了。”叶裕衣顿了顿,“许沛,这是一把绝世好刀,可用。他这一次做的很好, 赏他点什么吧。”   怀梦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与武安一道躬身应了。   怀梦小心的瞧着叶裕衣的脸色说道:“殿下, 这段时日,一些咱们东宫的属官门客已经改换门庭。这些人若再来该如何处置?”   叶裕衣眸色渐深, 他温声问道:“难道孤在你眼中当真是个大度的人?”   太子病重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他抛出去的饵, 这饵钓的是他的小凤凰。   兵行险着,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招有多么凶险,他一旦‘病重’, 太子二字便成了轻飘飘的两个字,毫无威慑力可言,反倒香味诱人,成了一道活饵。   平日里水面下的鱼还谨慎四顾,有所顾忌。   但一旦他倒下, 什么样的臭鱼烂虾都会拼命跳出水面跑来试图咬上一口。   他心知肚明若是让他们发现他的病重是假,只怕也会有一万种法子将假的变成真的。   这一次若赢了便是有惊无险,若输了,不仅太子之位,他的性命只怕也是不保。   宁氏一族自持有从龙之功,日益张扬跋扈,素日行事已经不是为人臣的行事。   他早有心除之而后快,只是太后占着一个孝字,虽处处尊贵得太过惹人生厌,但却没有作过什么十分出格的事情。平日里行事算得上谨慎,即使有所动作也都是隐于暗处,找不到把柄,是一条老练又滑腻的毒蛇。   要想下手只能从贵妃与灵国公处下手,这父女二人是一脉相承的愚蠢轻纵。   他处事一向力求稳妥本想徐徐图之,毕竟他忍这些人也忍了不止一日。   假做重病,行这样一出险招,盖因他已经没了其他办法。   自回到东宫后,每一日思念都如影随形,沙漠中的惊鸿一瞥,她如一束无拘无束的光照进了他的眼里,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张扬肆意,也是他从未尝过的赤诚炙热。   分别日久,他思念与日俱增,没有一点减少。   一向稳妥的他行了这样一步险着,不再谋求稳妥,只求能见她一面。   如今这饵不但钓出宁氏一族,更将浑水中怀有异心的人一并钓出。   叶裕衣说:“孤不喜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所夺,更恨自己的东西自己往他处跑。这等劣物碎了倒也没什么可惜。”   怀梦武安面色平静,并不意外叶裕衣会这样的反应。   倘若殿下不是这般反应才值得惊讶。   叶裕衣点了点桌面,嘱咐道:“腰牌给薛寸送回去。”   怀梦点头应是。   武安问道:“明晚宫宴陛下那边有意让您与左小姐赴宴,咱们去不去?”   “东宫的宫门开了,自当如往日无异。”叶裕衣负手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孤若是再不去,怕是他们都要忘了还有孤这么一位太子。”   他垂首道:“另外还有一事,赐婚的圣旨已下。云娘便是我的妻子,这东宫的主人。你们以后对待她要像对待我一样尽心尽力。派一行人速去熙州将左家夫妇接来京城。”   他又想到左云裳对徐琛的满腹怨气,嘱咐道:“不可对待犯人一般将人抓来,不必太急更不可冒犯。可由他们准备,只是一定要安全将他们送来京城。云娘的出阁礼,我想总归还是父母都在会好一些。”   武安怀梦连忙点头。   “殿下如此爱重左小姐,若是让左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叶裕衣提起左云裳,眉眼都柔和了下来,“行了,你们下去吧。”   二人退出寝殿,武安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怀梦,“方才宁家那位来求见太子的事你怎么不说?你不是答应了会把她的信转交给太子吗?”   怀梦仍笑眯眯的,“殿下那般爱重左小姐,你我皆看在眼中。旁的什么人现在哪里能入殿下的眼,这信交上去只能徒惹人厌罢了。咱们的女主人只能有一位,宁家的那个算个什么东西怎么能与左小姐相提并论?况且你不是也没说?”   武安说:“我觉得左小姐挺好的。宫中那么多的主子,没有再比她和善的了。咱们殿下那么喜欢她,从她来了之后,殿下就总是笑着的。”   他喃喃道:“别的不说,殿下心情好些,看着总算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殿下心情不好时,出点岔子是要死人的。   怀梦点头,“的确,从左小姐来了之后,殿下的脾气好了真不是一点半点。从前殿下不近女色,光咱们东宫往殿下身边扑的宫女也不止一个两个,更不必提那些贵女。但从来也没见过殿下对谁多看一眼。我本以为殿下是讨厌女人,真没想到,殿下竟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回了雍云殿,屏退左右。   左廷终于能问出自己一直担忧的问题,“云娘,你这些日子在东宫怎么样?太子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听说贵妃曾为难你。”   他自责的低声道:“大哥无用,在这宫中也帮不到你什么。贵妃一向如此跋扈,让你受委屈了,好在现在她已经被降为宁妃。”   左云裳笑盈盈道:“没什么不好的,哥哥你看,就连我这雍云殿中的陈设都与我在熙州时一般。太子处处顺着我的心意。就像是大哥说的一样,贵妃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她不已经是宁妃了吗?   大哥不必太担心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性子,什么时候我是能被人欺负的?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左廷想起太子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比起云娘,他认识太子更早。   虽算不上熟识,但也熟知太子的秉性。   怎么看,太子都不像是一个会处处顺着云娘心意的好夫君。   他的妹妹实在是太懂事了,受了委屈也不跟他说,总拿话来宽慰他。   但想一想方才太子对云娘的态度……他还从未见过太子对人露出那样的笑脸!   重病之际,虽然这个重病要打个问号,但总归云娘也是太子亲自开了口要进东宫的,如今云娘更是被圣上赐婚。若说太子待他妹妹没有半点情谊,倒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看了看殿内的陈设,再看一眼桌上摆着的各色水果与蜜饯,陈设的确与他记忆中云娘的卧房相似,蜜饯更是许多都是出自熙州,一应皆是女子会爱吃的。   就连云娘身上的衣裳也都是新衣,珠宝首饰件件都是珍宝。   他十分清楚云娘走得匆忙,家中根本不知道云娘来得是东宫,只知道是入了京城,连衣服行囊都来不及打点,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轻易置办出来的。   那么这些东西只能是太子为云娘准备的了。   他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是薄待。   比之东宫闭门前他见云娘时,此时再看云娘,她并没有变得狼狈或者憔悴,反倒仍然光彩照人。   难道,云娘不是在宽慰他,太子是真的待她很好?   左廷认真的看着左云裳,“云娘,你真的不是在哄我高兴?太子时真的待你很好?处处顺着你的心意?这里没有旁人,你给大哥一句真话。”   “真没有说假话。”   左云裳目光闪躲,让左廷问的有些面上发烫,她低声说道:“太子对我很好,但凡我要的,他都会给我。”   左廷又想起双亲寄来的书信中母亲所忧虑的问题,他试探着问道:“那云娘你喜欢他吗?这太子妃的旨意下来的时候,你觉得开心吗?”   左云裳扭过头,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比亲哥当面问起少女心事还要更羞耻得呢?   但以大哥的性子,不应当是会问这种话的人。这个话题和口气倒像是……   她幽幽道:“这是不是娘让你问的?”   左廷咳嗽了一声,他性子温和,虽答应了母亲要转达,但此时真问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放弃了继续问下去,只要知道自己的妹妹在东宫过得还算舒心,他也就算是放心。要继续再问这些情情爱爱的也太难为他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沓信放在桌上,决定还是让云娘自己看信,这样也算是转达到了。   “的确是母亲的担心。这些都是连日来家中寄来的信,多得都是在问你。不仅父亲母亲三叔二郎三郎,怜娘也来了三封信。我没拆。你看了赶紧给他们回信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左怜蝶的信件十分显眼,别的人都是朴素的素色信笺,只有她的信笺是浅浅的妃色。   左云裳拿起那三封信,哼笑了一声,“算她还有点良心。” 第65章   左廷笑道:“云娘, 你把信看了写些回信吧。我就不多打扰你, 正好手上还有些事情没做,我就先走了。你在宫中一个人不容易, 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一定要来找大哥。”   送走了左廷, 左云裳将信一封封拆了看了一遍,难得沉下心提笔给家中各位亲长各自回了信。   这些信中有写得长的,比如二哥和母亲, 密密麻麻上千字,接连好几封。   有写得短的比如父亲和三哥,几句话便没了。   其中以左怜蝶的信最为有趣,她竟随着信附赠了几朵她院中的花,只是那花摘下来时是新鲜美丽的, 送来时都成了干花。   信送来时还是春日, 如今已经是盛夏,待左云裳的回信再送到家人手中不知是秋季还是入了冬。   宫门前车水马龙, 长道上人流如织。   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 夫人小姐们各自与相熟的手帕交寒暄起来。   此时宫中的诸妃还未到场,大家说起话来没顾忌,毕竟能得入宫闱参加宫宴的都是高门女眷。   盛夏的傍晚, 天色还未暗下去,夕阳的霞光落在贵女们身上轻薄的各色丝缎上美不胜收。   一少女摇着手中的小扇看向门口,“听说太子殿下转危为安,也不知今日殿下会不会来。”   旁的姑娘嬉笑道:“来了又能如何,殿下现在可是已经有了太子妃。”   说到这个, 其余听着的人也来了趣。   “那姓左的未免也太过好命。出身乡野,算不得显贵,一步登临高位,这下竟是麻雀变凤凰了。”   “说是这样说,太子病成那样,谁愿意去做这个太子妃。你没看宁家当时都不肯送宁六娘入东宫。不然怎么轮都轮不到她姓左的。”   “也是宁六娘倒霉,若是她当初老老实实的入了东宫,今日何至于此。那般的美人竟落到这般下场。”   “我可听说咱们这位太子储妃也是美人呢。”   “再美能及得上宁六娘吗?一乡野女子罢了,怎堪与殿下相配。她被选为太子妃全因宁妃为了保护妹妹而力荐,如今宁妃都倒了,她现在不还是太子储妃吗?这个太子妃能不能坐稳可是两说。以我看她今日定然不会来丢人现眼。”   “若是宁六娘做太子妃,我等自当敬服。这姓左的一个外来人,哼,不过凭着一时运气好便压在我等头上。太子素来重礼又不近女色,未必会喜欢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   “哈哈哈哈哈哈,瞧瞧你们这酸的。”   今日宫宴放眼殿中女眷,各位大人们几乎将家中与太子适龄的贵女都带了来,殿中美人如云争奇斗艳。   这其中打得是什么主意,自然一眼便知。   虽然陛下已经位太子赐婚,但那太子储妃既非京城人氏,从前又没有过什么名气。谁也不愿意让一个岌岌无名的乡野女子占据这样的高位。   昔日宁家六娘几乎是坐定了东宫,宁家势大,京中没有敢与她争锋的人。   但如今宁家六娘这个最强劲的对手都倒下了,京中的贵女们也不禁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太监声音又尖又利,‘皇后娘娘到——’   殿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各自垂首向门口的方向行礼。   宫中诸妃紧随皇后进入大殿在上位坐下。   皇后免了众人的礼,坐下与各家夫人寒暄,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乐师拨弄琴弦,琴声如水般流淌开。   堂上的位置差不多已经坐满了。   太乐令躬身向英宗请示道:“陛下,咱们这就开宴?”   英宗看了看下首空着的两个的位置,抬眼又看向门口,摆了摆手,“不急。”   周围的臣子都一直在暗暗注意着英宗的一举一动,见此情形心中便有了底,看来今日太子会来。   一时不少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几眼门口的方向,看得望眼欲穿。   天色渐晚,夕阳眨眼即逝,天幕铺上大片的墨蓝,边缘深浅不一的红灿烂得好似要用尽最后一点光。   太监尖利的‘太子,太子储妃到——’   两人身披霞光姗姗来迟。   几乎能模糊一切颜色的昏黄光晕之中,她的皮肤透出玉一般的质感,霞光未能遮掩她的光芒,反倒成为了她的装饰,妆点得她更加艳丽动人。   少女水红的长裙拖出很长的裙摆,像是鸟的尾羽,衣角袖间坠着细细的黄金坠子,随着她的步伐晃出迷人的光晕。   素来不近女色从不对女子多看一眼的太子殿下微微侧身扶着她的腰身,侧头看向她的目光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一步一步紧跟着她的步伐,生怕她脚下不稳。   这一场重病没有在太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仍是京中贵女记忆中那般风姿不改,只是更添一分温柔。   那一刻,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一对佳人身上。   不少贵女看得红了眼,咬紧了牙。   左廷的目光落在少年扶在幼妹腰上的手,一时神色复杂,谁都能看出太子对她的在意。   设想中出身乡野的太子妃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与打量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一点怯懦,她与所有人的假想都完全不一样。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光芒便仿佛凝聚在她一人身上,在场精心打扮的美人们都黯然失色。   国色天香,不过如此。   左云裳目不斜视地走入殿中,向着上首地英宗与皇后盈盈一礼。   英宗走下来扶起左云裳与叶裕衣,面上露出笑容,“免礼,免礼,快起来。”   他扶起叶裕衣,摸了摸叶裕衣的肩膀,上上下下将人仔细看了一遍,父子二人也是久未相见。   叶裕衣与英宗对视,少年俊秀,眉眼与他年轻时愈发相像,一身筋骨却已经俨然是个能承担起责任的男人了。   英宗一把抱住了自己这个最为看重的长子,心潮起伏。   从他登基起就处处为太后与宁氏一族钳制,为了前朝大局,他却只能处处忍耐装聋作哑,这一装就装了数十年。   太后盯着他就如人盯着笼中的鸟,前朝后宫他身边遍布太后的眼线,不可有一刻随意。   这些话,他无处可讲。   虽然他从未对叶裕衣讲过这些,但他的儿子,他这个最为出色沉稳的儿子全都知道。   他所想的,他所忧的,也正是他所忧愁的。   今时今日禁锢了他数十年的宁氏一族终于被拔除,这其中叶裕衣功不可没。   他精心培育的幼苗已经生得与他一般高,甚至长得比他还要更出色。   生子如此,他此生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他重重的抱着叶裕衣的肩膀,开怀大笑道:“玉郎如今看来果真是身体大好了。朕的玉郎身体终于好了。这一下朕总算能放下心。”   周围的臣子们连忙齐声恭贺起英宗与叶裕衣,吉利话不要钱的往外撒。   不少人心中又有了计较,看来陛下仍然如同往昔一般爱护看重太子,明日朝堂之上又要有一番变化了。   皇后也笑着起身说道:“这些日子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玉郎,他能这么快恢复健康,云娘也功不可没。今日本宫就替云娘向陛下讨个赏如何?”   叶裕衣抬头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对他眨了眨眼。   后宫中的消息,皇后知道得比英宗还要更多更清楚一些,她清楚从一开始左云裳就是叶裕衣重病之中仍念念不忘放在心上的姑娘。   更清楚在太子因‘重病’被所有女人避之不及时,左云裳仍一心侍疾,日日陪在他的身边。   她儿子所喜爱的,她自然也喜爱。   即便一开始她对左云裳的出身也有所不满——她的玉郎聪明毓秀,只有京中最好的贵女可堪相配。   但玉郎这病了一次,不止是向她表明了对这左姑娘的情意,更让她看清了京中贵女们的秉性。   看了这么一遭,皇后也算是看开了。   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倒也算是佳偶天成,她何苦再多事呢?   玉郎所爱,便是她所爱。   玉郎只想要这么一位太子妃,她就帮他的心上人将太子妃这个位置坐稳。   英宗来了兴趣,“的确是该赏,朕的太子有这么贤良的一位太子妃,自然要厚赏!只是不知道该赏些什么才好。皇后,你看赏些什么合适?”   殿中的贵女们暗暗绞紧了帕子,齐齐看向皇后。   这太子妃不但得太子偏爱,竟连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十分喜爱吗?   “陛下今日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吧,于情于理,你这个做公公的实在不该太吝啬。何不将那对翡翠金丝双凤镯拿出来赐给太子妃。”   殿中一静,群臣面面相顾。   翡翠金丝双凤镯,这本是祖皇帝原配的贴身之物,如今一代代传下来,几乎只传给皇帝的原配皇后。几代传下来意义非凡,已经从普通的首饰变成了一种充满象征意义的礼器。   但偶也有例外,比如先帝盛宠如今的太后之时就曾动过要赐下这对镯子的念头。   那是先帝的元后已死多年,这件事仍引起了轩然大波,前朝大臣吵了数年,拼死力谏,方才拦下了。   自此之后,这对镯子就在宫中尘封多年。 第66章   “翡翠金丝双凤镯。”英宗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二人, 尤其看了看那俏生生的小姑娘, 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反倒对他展颜一笑。   明眸善睐, 笑意清甜的让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好,这镯子正合适咱们太子妃。”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将镯子赐给太子与太子妃的先例,只是没有过这样见了第一面就赐下的先例。   从这一点也足以看出英宗与皇后到底有多么喜爱太子与太子妃了。   周围又是一阵恭贺声。   左云裳向英宗与皇后行礼谢赏。   叶裕衣侧头低声去逗她, “这镯子戴上你可就是我的人,再也跑不掉了。”   左云裳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想伸手推他,但又顾忌着一旁大臣宫妃以及英宗与皇后不敢动作。   伸出的手中途被他牵住十指相扣,倒像是她主动伸出手要牵他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 叶裕衣勾起唇角, 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左云裳展颜一笑,笑得很用力, 因而愈发灿烂。只有叶裕衣能看出她这笑容中有多少咬牙切齿。   佳人执手对视一笑, 俨然是心意相通,甜的能蜜里调油。   看得一旁众人都有些恍然,太子原也有这样温柔微笑的一面?   皇后面上也的笑容也变得真心实意许多, 她柔声道:“少年夫妻感情就是好。都别站着了,咱们开宴吧。”   太子与太子妃就坐。   左云裳坐的十分利落,倒是叶裕衣在小心的替左云裳整理裙摆,殷勤体贴得让一旁的宫人都没有了发挥余地。   叶鹤尘冷眼看着那朵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的艳姝依偎在那个臭小子身侧,满心都是愤懑, 仿佛自己的东西在面前被人亲手夺走。   他收回目光,持杯饮了一口酒。   不知为何,从见到那人的第一眼起,他便总觉得这人该是他的。   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不该如此。   她不该对他如此冷漠,对他的百般示好无动于衷。   宴会开始,乐人随着琴声起舞,殿中点起烛火,恍如白日。   察觉到叶鹤尘的目光,叶裕衣阴沉的投去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叶鹤尘眯了眯眼睛,含笑对他遥遥举杯。   叶裕衣倾身替左云裳夹了菜,“怎么从一坐下就这般沉默?宫宴而已,不必太过拘束。”   左云裳看着场上翩翩起舞的舞姬,桌下的手一把掐在了叶裕衣的腰上。   叶裕衣低低的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这是做什么?”   左云裳压低声音,侧头瞪了他一眼,想抽出手,却发现那人握着她的手又不松了。   她恼羞成怒,“明知故问,这么多人呢,殿下你的脸呢?能不能要点脸不要老凑过来。你让旁人看见怎么想?放手。“   含羞带怒却又不敢大声,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的让人听了不仅不想停止,还想更进一步。   她现在分外想念当初那个要脸的叶裕衣。   不论是她在沙漠中见到的少年,还是上一世的太子明明都要脸的很,他从前在人前从不多看她一眼,始终冷脸相对,恪守礼节,更说不出这种不成体统让人听了都脸红的话。   重来一次,这也变得太多了。   她侧首微微抬起头看他,烛光落在她眼底,澄澈明亮的双眸满眼都是他的身影,也只有他一人。   叶裕衣忽觉心中安定了下来,他从未有过一刻这样高兴,只要让她看一眼便觉得已经了结了所有夙愿。   这是他心上的姑娘,恨不能藏起来不让他人看一眼的绝世珍宝。   只要她看他一眼,他连神魂都想相赠。他容不得她眼中还有其他人。   她只能看他一人,她心中也只能有他一人。   他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待自己的妻子好,这有什么不要脸的。他们能怎么想?定然是想着太子与太子妃果然感情和睦。”   左云裳听得面色微红,她用力往回抽手,“你还说!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要喊了。”   上一世虽也没占到什么甜头,但怎么觉得这一世的太子倒是更会气人了。   叶裕衣素知她的秉性,倒也不好把她逼得太过,只得松了手。   “哦?喊些什么?”他语声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喊太子非礼太子妃吗?”   左云裳的筷子一顿,她慢吞吞的咽下了嘴里的鱼肉,感叹道:“长进了,黄黄,当真是长进了不少。”   她很快就被堂上旋转的舞姬吸引去了目光,连筷子都忘了继续动。   叶裕衣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   一曲将歇,舞姬弯腰向宾客行礼。   左云裳双眸亮晶晶的转过头来看他,“殿下。”   让她看了这么一眼,叶裕衣有了几分不妙的预感,“你又看上什么了?她们的裙子?还是这只曲子?”   左云裳略略有些腼腆,“我想要方才那几个姑娘和琴师。这一曲真好。”   叶裕衣面色一冷,“不行。”   见左云裳神色失落,他知道她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只得耐下心来与她解释,“若我今天开口将这些人要进东宫,世人不会以为你喜爱这些舞姬,只会以为我喜爱她们。况且整日与伎人游乐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会很不好。”   左云裳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点头道:“好吧。”   她支着下巴,目光漫无目的在殿中贵女们身上四处扫视。   从入殿起她就察觉到这些人一直在看她。   此时她大大方方的看回去,那些人却一个个的花容失色垂着头不敢再看她了。   周兰垂头与一旁的表妹孙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皱着眉道:“这太子储妃未免太不知礼数了一些,怎么能这样随意到处乱看?”   不少人都小声的附和着,“真是讨厌死了。一点礼法都没有,哪里有她这样看人的。”   “看她仗着太子宠爱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   左云裳的目光定在了那个神色最为不逊的姑娘身上,许是她看得太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北安侯夫人一时都有些忐忑,“四娘,你曾见过太子储妃吗?她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你。”   周兰摇了摇头,她眉头微皱,“回母亲的话,我从没见过她。”   侯夫人低声道:“这太子储妃如此被陛下与娘娘看重,连太子看着都十分喜爱她。四娘,你别惹事。”   周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的点了点头。   左云裳继续盯着周兰,周兰趁着北安侯夫人不注意抬头瞪了她一眼。   左云裳的心情更好了,一面哼着曲子拿起桌上的酒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她就喜欢这种有性格的。   有一段时间她整日在东宫酗酒,对宫中的佳酿自然记忆十分深刻,一时想到那些佳酿喉头滚动,生出许多期待来。   叶裕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与你有过节吗?”   左云裳点了点头,笃定道:“她肯定再骂我,刚刚还瞪了我一眼。”   酒入口,左云裳神色一变,她不可置信的又喝了一口,喃喃道:“这怎么回事?怎么是甜的?”   她侧过头负气看着叶裕衣,“又是你动的手脚?”   叶裕衣神色冷淡的与她对视,“只是一点果饮而已,难道你还想喝酒吗?”   左云裳索然无味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不一会儿,北安侯夫人便差了人来向太子与太子储妃请安,“北安侯夫人问您好,不知太子储妃为何一直看着周家的姑娘?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夫人说向您请罪。”   左云裳咬了咬筷子尖,漫不经心道:“这可不行。她方才不但直视上颜,还瞪了我一眼。我缺个布菜的人,既然要请罪,就让你们那个周姑娘来给我布菜吧。”   侍人神色一变,北安侯府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不管怎么说这位新入京的太子储妃怎么也该给自家主人几分面子。   谁料这位太子储妃竟然半点都不按照常理,竟一开口就要自家姑娘来做仆从之事。   未免,未免,太盛气凌人。   她犹豫着看向太子,期望太子能管束这位太子储妃一二。   叶裕衣与左云裳对视一眼,“以孤的心意,既是冒犯就不该这般轻饶。论礼,御前失仪,应当廷杖三十方可。”   侍人吓得面色无人色,当庭三十杖?那她家姑娘还能有命在吗?   这还不如来布菜呢,毕竟布菜只是损伤一点颜面,不至于损伤身体。   叶裕衣慢吞吞的继续说道:“不过太子储妃宽仁,按照她的意思来就是了。”   侍人慌慌张张退下去将这一番话原原本本学给了北安侯夫人与周兰听。   以至于那一片的贵妇人与娇女都吓得变了脸色,再没有一个美人敢向太子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   左云裳一时怔住,她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口甜甜的果饮压惊。   本来她都已经做好太子生气的准备了,这种时候叶裕衣难道不该斥责她不成体统,作为太子妃太过失礼吗?   怎么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纠结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叶裕衣,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第67章   “她来给你布菜, 你还是不高兴。”叶裕衣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当庭杖责三十更为合适吗?”   左云裳差点没噎住, 她急急的喝了两口水顺了气,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叶裕衣, “倒也不必。我没有不高兴, 我特别高兴。“   叶裕衣待她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好得让她总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实,像是看到黄鼠狼给鸡拜年。   叶裕衣从身后的侍者手中接过一叠糕点摆在她手边, “方才见你多看了几眼,差人给你拿了一盘尝尝。若是喜欢,这道雪兔糕以后就常给你备上。”   他垂下眼,双眸漆黑如点墨,几缕发丝滑落眉间, 配合着娴熟的动作。   左云裳恍惚间有了种眼前坐着的不是太子, 而是哪一家貌美贤淑的夫人正在招待她的错觉。   何德何能,她竟有一日可以让太子亲手为她端菜。   她受宠若惊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盘子, “这些小事让宫人来做便可。”   宫宴之上客人和主人也分三六九等, 上的菜色自然不尽相同。   银盘之上,雪白的糕点做成了兔子形状,晶莹剔透又栩栩如生, 颇为可爱。   她低头看了看糕点,抬头看了看叶裕衣,如此反复几次,目光迟疑的落在了叶裕衣的脸上。   叶裕衣眉心微蹙,“怎么光看着不吃?这样看着我, 是要我喂你的意思吗?”   她今日盛装而来,眉间点着镂空的金箔花钿,双眸璀璨而明亮意味莫名的注视着他。   朱唇微启,微微张开的唇瓣中隐约可见贝齿,像是在等待什么的东西送入口中,压上那抹柔软的红。   叶裕衣犹豫了片刻,便从盘中夹起一块糕点小心的喂到了她的嘴边,“尝一口?”   左云裳简直不敢想象旁人若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想法,她老脸一红,一把抓住他的手,“殿下,我错了。你别这样,太吓人了。有什么不开心就直说。我能改就改。”   叶裕衣坚持的举着手中的筷子和糕点。   左云裳迟疑了一瞬,识时务的低头将糕点一口吞下。   他满意的收回筷子,看着她双颊鼓起,像个小老鼠似的努力吃着糕点。   周兰刚一走近就看到左云裳狼吞虎咽的场景,她跪坐在一旁,神色恭敬,眼中却难掩讥讽轻蔑,“贵女吃东西讲究不露饥象,一口能吃完的东西要分四次小口吃掉,就吃一个端庄优雅。储妃此举甚为不雅。即便出身乡野,但如今既已入了东宫,还是早些改掉这些不好的习惯为妙。”   左云裳苦于口中塞满了糕点一时无法开口,闻言也只是惊讶的看了一眼周兰。   叶裕衣神色冷淡,“北安侯之女?”   周兰俯身向叶裕衣行礼,“臣女周兰见过殿下。”   他颔首道:“礼仪学得倒是不错。”   周兰神色一喜,唇角微微勾起,她柔声道:“女子德行远比容貌更重要,储妃将来若成为太子妃,甚至于皇后,便该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凤仪天下当以德行为重,臣女愿操下奴事侍奉太子储妃左右,时刻劝谏储妃一二,以助储妃成为一个合格的国母。”   左云裳吓得差点噎住,她咳嗽了两声又惹来周兰不满的一眼。   这个女人也太狠了。太子最重什么礼不礼的,前世就没少往她身边送什么女子楷模。那些女人从老到少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惹人讨厌。   不是吧,这一世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被一群女人时刻包围劝谏她要贤良温柔大度处处守规矩不能有一刻放松?   她紧张的伸手拽了拽叶裕衣的袖子,但越是急切反倒口中的东西越是咽不下去说不出话。   叶裕衣看着凑过来的人眸光无奈,他从桌上拿起装着果饮的酒杯递到左云裳的唇边,见她喝下去了才放下杯子又抽出一方软帕在她唇角轻轻擦拭。   “不要急,慢慢吃。要说什么我都在这里听着。”   周兰见叶裕衣看向左云裳时毫不掩饰温柔的神色,二人相处之时更是旁若无人的亲密。一时面色微红,看着叶裕衣的目光柔情更盛。   从前冷漠高傲的太子虽很惹人心折但总让人不敢靠近,如今这般温柔的太子更让人想接近了。   周兰鼓起勇气攥着帕子凑过来,作势要替左云裳拍背。   左云裳连忙躲了躲,几乎靠在了叶裕衣的身上。   她压低声音以袖掩面,咬牙对叶裕衣说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叶裕衣见一个周兰便将她吓成这样,稍稍一想就搞清楚了其中缘由。   他安抚性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垂首柔声哄她,“自然忘不了。放心。我不会让她管束你的言行。”   左云裳得了叶裕衣的保证这才放下心。   别的不说,叶裕衣至少是个很重诺言的人。   她坐回了原位,放心又吃起了自己的菜,一手撑着下巴赏起了殿中的灯火与舞姬。   周兰按下不耐替左云裳布菜,轻声提醒她,“储妃,您坐在高位,如此引人注目。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请端坐。”   叶裕衣神色冷淡的瞥了一眼跃跃欲试意欲更进一步的周兰,淡淡道:“竟愿为奴侍奉,倒真是忠心一片。礼仪又学得这般好。我大齐原有这般人才。”   左云裳怜悯的瞥了一眼因叶裕衣一言而满脸遮不住喜意的周兰。   她怕是以为自己真的能留在东宫天天给她这个太子储妃添堵,还能博得太子另眼看待。   叶裕衣说:“留在储妃身边侍奉未免太过可惜。崔和不日出使海外,正缺一个向蛮夷宣扬我大齐礼法的人才。孤看你就很合适,宫宴散了便去使馆吧。”   能得到太子的赞许可以随使团出使海外说起来时为国争光,就连家族都会因此沾光,日后她的姐妹出嫁都可以说是,‘那个随使团出使的周四娘的姐妹,周四娘的礼仪极好,她的姐妹定然也不会差。’   但对于她本人来说……她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京城。   出使海外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年,其中更不知道会有多少险阻和波折。届时即便她能顺利的回来,父母说不定都已经逝去,她白白蹉跎了岁月也嫁不出去了。   出使绝不是贵女的好去处。好好一个锦绣堆里娇养出的贵女何必去吃这种苦头?   周兰面色一变,她有心想求情,但触及太子阴沉的目光,肩头一抖,生出许多的畏惧来,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后直至左云裳离席,她都未敢再多言一句。   二人走出大殿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宫宴上的菜品都极为美味,以至于左云裳吃了不少东西,此时捂着肚子还忍不住回味方才喝到的那碗鱼汤的鲜美。   叶裕衣从灵玉手中接过披风替她披上,她难得乖顺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弄。   “夜里风大,你穿的薄,这一路上就先披上。”   她仰头看他,“黄黄,今天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宫宴上的菜品很不错,不吃也太亏了。”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腹部,柔软蓬松的裙摆让他一抚便显出个极圆润的弧度。   他好笑道:“我虽没吃什么,但我的太子妃看来连我的那一份是一块吃了。倒也不算亏。”   身后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宫人向着他们二人身后的方向行礼,“见过晗王殿下。”   叶裕衣面上的笑意淡了,他并未回头,只是认真垂首就着月光将手中的绳结打了个漂亮的如意扣。   叶鹤尘先对左云裳一笑,“太子多日未见,看来身体是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不枉叔叔我替你担心了这么久。   左小姐,今日这一身红裙很适合你。我手中有一套金簪一直没有合适的主人,今日看到你,我方才知道它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他抬了抬手,便身边跟着的侍从早有准备的捧着一个匣子上前递给左云裳。   “一点薄礼,比起皇兄与皇嫂的翡翠金丝双凤镯算不得贵重。还望左小姐不要嫌弃寒酸。”   叶裕衣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叶鹤尘看向左云裳的目光,他冷淡的对叶鹤尘颔首道:“八皇叔。好久不见。东宫不缺金饰,这薄礼侄儿心领了。”   叶鹤尘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你都要把我叫老了不少。何必这么客气呢?”   “八皇叔这些天往东宫送的香料和药材,我看了看,皆是美容养颜之物。想来怕是八皇叔将送给其他宫的药物送错到东宫了。”   少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叶鹤尘错开眼,咳嗽了一声,“哦。可能是吧。”   总不好当面说这些东西送去不是给亲侄子,是给那漂亮的侄媳妇。   这小子说送错还算给了他一点脸面。   “我已经差人给您退回去了。听闻八皇叔城外的别庄丢了几个姬妾,其中还有一位怀有身孕的。皇叔姬妾虽多,子嗣却不丰,不知现下怀有身孕的那位美姬可找到了?”   叶鹤尘身体一僵,叶裕衣这话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下之意是他不仅女人多,还年老得没法让这些姬妾生育子嗣。   杀人诛心,他最痛心得一点莫过于这么多的女人竟没几个能怀孕。   “殿下不知我心中忧苦。”他看了一眼叶裕衣身后的影子,顿了顿,思索着怎么继续往下圆。   他从不认为多情是罪过,但有时的确会惹小姑娘讨厌,尤其是在这些姑娘还没有靠近他的时候。   叶裕衣打断了他,“没有找到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一帮皇叔。” 第68章   “太子病了这么久, 或许不知道去剿匪的何大人王大人都接连无功而返。此事并不容易。这些刁民实在凶残可恶。”叶鹤尘神色落寞, 叹气道:“这几位美人是我的伤心事,还望太子不要再提了。往事不可追。”   叶裕衣淡淡道:“首恶已伏法, 这些民众并非刁民, 只是被那些狼子野心的罪臣带入歧途。听说皇叔不是也恨那首恶入骨,才特意将他叫入了宫中。”   叶鹤尘神色一变,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生得与他一般高, 再不是记忆中单薄纤弱的孩子。   记忆中那张阴柔秀美得像个女孩的面容此刻在月光的笼罩中显得格外阴冷。   那双黑漆漆的眼冷漠中更参杂了其他的东西,一些更加危险的暗芒,   不久前宫中那一场惊变重新浮上叶鹤尘的心头,他丢了美人和美人腹中的孩儿,急急得入宫向母亲告状。   母亲动怒叫来了舅舅。   他没想过这个决定竟会要了舅舅的性命, 逼得母亲不得不离宫去守陵。   他本也只是一时气恼, 想让母亲斥责舅舅一二,让他收敛些罢了。如果早知道他的一次告状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他那一日绝不会入宫。   从舅舅入宫起, 所有的事情都托出了他们的预料,变得不再可控。   那一夜无论是他还是母亲舅舅都无法踏出启祥宫一步。   他们成了被锁在笼中的困兽,第二天舅舅被打入天牢, 母亲离宫远行,只有他被放出宫门。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一如往昔仍是浪荡度日的闲散王爷,陛下最宠爱的幼弟。   太子的苏醒太恰到好处,朝堂内外早有声音,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毕竟太子如今还不到弱冠之龄,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与胆量来谋算这一切。   他情愿相信太子能在此时苏醒是这小子运气好。   但现在面对太子,他的这种底气却不禁开始动摇。   叶裕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鹤尘,便有武安阴恻恻的开口问道:“晗王殿下为何不言?难道首恶伏诛也是您的伤心事吗?”   这一句问的不可谓不歹毒,叶鹤尘回过神来变了脸色,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顿时没了再纠缠下去的心情。   “这些叛贼逆党人人得而诛之,我,我没有什么可伤心的。太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一步。”   太子淡淡的说道:“这夜色深了,八皇叔回府的路上注意安全,不该看的东西最好别看,旁人院中的花再好也是有主之物,切莫贪恋。”   “多谢太子的嘱咐,我这就先走了。”   目送着这人落荒而逃,左云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发出了由衷的感叹,“黄黄,你好凶好可怕,果然这才是你。”   方才宫宴上那个鬼附身一样给她端菜的样子就离谱。   叶裕衣默不作声地牵住了她的手,牵孩子似的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明月高悬,碎星点缀再在夜幕之上,连吹过的风都透着点酒水佳肴的味道,时不时的飘来一点微弱的乐声,让人能想见身后宫宴之上的热闹繁华。   宫道两旁草木旺盛,四下无人,便只有他们一行。   左云裳懒洋洋的任由他拉着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不肯走了。   她抬手就要解开身上的披风,“我好撑,撑的走不动又好累好累好累。这一身衣服和头上的首饰都好重。黄黄,我不想走了。这披风我也不想披了,你快些帮我解了拿着吧。”   “不行,”叶裕衣摁住她的手,“此时你刚吃完东西走几步还觉得身上热,一会儿回了东宫再觉得身上冷了,万一凉风入体可怎么办?披风你先披着,我找个轿子来将你接回东宫吧。”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要轿子。”   叶裕衣沉默了一瞬,他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背不动你。”   左云裳一脸无辜委屈的看着他,“我又没有说想要你背,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裕衣淡淡道:“抱也是抱不动的。而且你今天吃得太多了。”   左云裳委屈得简直要落下泪来,“你竟嫌弃我吃得多。难道殿下只喜欢瘦弱的女子吗?殿下是嫌我太过丰满了吗?还未成婚,殿下就已经对我这么嫌弃了。”   她以袖掩面,语声哽咽,听得一旁的灵玉与怀梦武安都面露不忍。   宫人们齐齐向太子投去谴责的目光。   灵玉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左小姐算不得丰满,您的身材刚刚好,十分轻灵美丽。”   叶裕衣抿了抿唇,“别说今日吃这么一点,就是再多吃上五倍十倍。我也是养得起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绝无他意。”   左云裳仍藏在袖中不肯抬头,“你过来些说话。”   叶裕衣依言靠近,左云裳低低的说道:“你是不是嫌我太胖了,身形不好看,才叫我披上这披风遮掩一二。你果真只喜欢我这张脸是吗?”   这话竟越说越离谱,叶裕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她生出这般误解和错觉。   他急忙分辨道:“不是。我绝无此意。”   左云裳语声更加低落,“那你是不喜欢我的容貌,觉得我不好看?”   叶裕衣想也不想道:“好看,在我眼中没有比你长得更加好看的女子。”   他说完面上一热,耳后又红了,低声说道:“不管你生成什么样,我都是喜欢你的。”   这话一出口,饶是叶裕衣自觉近日脸皮的厚度已经远胜从前,但此时仍是觉得心口跳个不停,面上发烫。   他瞪了一眼身后的宫人们,斥责道:“没眼色的东西,退后五米。”   武安怀梦忍笑对视一眼,听话的带着宫人后退。   叶裕衣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左云裳挡着脸的手,“云娘,不要再伤心了。你不是想出宫吗?明日我就带你去京城游玩如何?”   左云裳闷声说道:“我不想披这个斗篷了。”   叶裕衣犹豫了一下,左云裳便又低低的啜泣起来,“你,你果真是嫌我丰满对不对?”   他忙道:“不披就不披了吧。”   左云裳放下袖子,仰头对他展颜一笑,面上哪里有半点泪痕。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叶裕衣额角抽动,入了东宫日久,他差点都要忘了在沙漠里被这小凤凰整日取笑捉弄的感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左云裳取下身上的披风塞给叶裕衣手里,她抱住叶裕衣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好了,我们走吧。”   叶裕衣叹了口气,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来。   光是看着她的笑容,他便已经觉得万事皆可放下了。   次日一早,左云裳便兴冲冲的跑来找叶裕衣,准备跟他一起出宫不料却扑了一个空。   怀梦放下手中擦洗干净的杯盏,向她俯身行礼道:“殿下交代您若是来了就先坐上片刻。这些糕点和蜜饯瓜子都是为您准备的。殿下早朝散了便会回来,下午再与您一同出宫。”   左云裳在桌边坐下,她好奇道:“他今日去上早朝了吗?”   自她入东宫起太子就一直是‘重病’,前期未被她揭破时日日躺着,后来被她发现了索性整日陪着她。只要她来了,不管什么时间点人都一定在。   她差点忘记了太子平素还有上朝处理政事的职责。   怀梦点头道:“正是,殿下身体已经好了。陛下今早特意来了旨意,让殿下跟着一同上朝。”   今日的早朝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臣们都忍不住频频往一个方向看,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有些分心。   太子的位置空了许久,继昨日宫宴上露面后,今日早朝上太子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   一别许久,大臣们看太子还有些稀奇和新鲜劲。   沉默已久的太子诸多门客与属官近臣今日格外有活力,基本上能开口插一嘴的都要上去插一嘴,仿佛吃了药的斗鸡,意气风发一扫多日的颓唐。   另一些平素最是多话得意的臣子则沉默了下来,频频看向太子的目光多出许多惶恐与畏惧。   灵国公势大已不是一日,宁氏一族如今倒下了,但攀附宁家的藤蔓们却不是一日就能根除的。   他们错落盘旋,数量众多。   如今拼命的想跟宁氏划线分割,昔日亲密无间恨不能改姓,今日就人走茶凉,谁也不愿意再沾上一点。   遇到提及这件大案的时候,他们骂的比谁都要更加用力,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只是做的这般干净,却仍不免惶惶不可终日。   太子的归来就像是头顶上的刀,谁都不知道这刀会不会落下,又会在哪一日落下,向谁落下。   总不能将所有与宁氏一族有过瓜葛的人都一扫而尽连根拔除。若下这样的重手,只怕京城与朝堂都要血流成河。   这么多的人都犯了错,法不责众,真要追究,或许只是小惩一番,未必能一一清算干净。   就算会清算,只要不算到自己的头上来就没有关系。   谁都不想去做那个倒霉被太子盯上的人,有人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起要怎么走东宫的门路,借上这股东风。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小可爱们给我的新文预收《任务目标太过热情》点个收藏叭   想要预收涨一涨!   抱住所有小可爱亲一大口! 第69章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天太子上朝似乎只是上朝, 这全场瞩目下来别说大动作, 就是一句话太子都没多说。   谁都没办法从那张俊秀的脸蛋上找出什么情绪,他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知道, 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实在是让人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   早朝散去,叶裕衣抬步就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英宗叫了回去, 倒也不干别的,就是父子两个人坐下下盘棋。   英宗先是笑呵呵的与他闲话了一番家常,才问道:“玉郎这些日子没上朝,今日回来可感觉到朝堂上有什么变化?”   叶裕衣按下一子,“是有些变化。我看着是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些人。”   英宗摸了摸胡子, “城外的乱匪成患, 一直没有好的解决方法。说来好笑朝堂之上这般多的大臣竟没有一个能干的。吵了这么多天也没给出个结果,但总不能如此放任。玉郎可有良策?”   叶裕衣抬眸看了英宗一眼, “父皇英明贤武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好策, 何须在我这里讨策。”   那些城外的匪盗从何处来,怎么来的,在座的父子二人都心中清楚。   匪徒是真, 成患却未必。   英宗眉心一动,笑容变得更大了些,继而又多出一点无奈的意味,“不愧是玉郎。我的心思你就没有猜不出来的。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很多话我还没说, 你便已经猜到了。”   叶裕衣低声说道:“我的心思对于父皇来说未尝不是如白纸上写着的字迹,不必多说便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英宗按下一枚白子,“父皇给你赐的这门婚事看来还算合玉郎的心,那左小姐不仅美貌且性子颇为可爱灵动,我一看就是我儿想要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应当没看错吧?”   叶裕衣耳后微红,沉默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英宗见自己这素来沉稳的大儿子终于露了一点少年人的情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裕衣是他第一个孩子,英宗永远都忘不了抱着刚出生的叶裕衣时感受到的那种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与激动。   尤其这个孩子比其他的孩子都更加孱弱,英宗与皇后都因此而照顾的更加小心。   他小时候几次重病卧床。每一次英宗都十分忧心,以至于神思不属,恨不能这病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生在孩子身上。   英宗神色柔和道:“你们兄弟中只有你是我从小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都说子肖父,她们说你四弟最像我,但老四这孩子太过贪恋财物,耳根子软,只是外表与我肖像。而玉郎不同,你的性子与我最为相似。   城外非匪是民,剿匪并非上策,招安为民,重新分出土地给他们。他们就会变回百姓。天下众生大多图的也不过是一块地,只要有一块地他们就能自己养活自己,繁衍生存绵延不息。”   叶裕衣眸光一闪,“只要有一块地就能将匪徒招安为百姓,但想要这一块土地却不是易事。我观今日朝堂之上,华乐公主的崔驸马,北安侯,文鑫侯,以及许多勋贵不但言辞激烈的批驳灵国公,更是建议要将城外匪患用重兵剿灭干净。   听闻灵国公入狱,宁氏一族离京之后,似乎城外有几家的别庄多得扩大了四五倍,少一点的也多占了六十亩地。”   英宗提起此事,面上笑容淡去,“宁氏便如老鼠窝里一只病鼠,一旦倒下便会被其余群鼠分而食之。但鼠患不除,今日之事,将来必会重演。只不过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姓。“   叶裕衣按下一子,“父皇深谋远虑。”   英宗看向叶裕衣,“我受太后与宁氏钳制多年,怕的是自己百年之后。这天下交由你的手中,这些世家贵胄欺你三分。如今宁氏倒下,他们安生也不过一时,贪婪却是代代相传永无止境。如今分食了宁氏手中的土地,可他们想要分食的又岂止一个宁氏。他们吃得太多活得太好对朝廷上下却毫无用处,如此下来不仅下面的百姓会没有饭吃,连天子也不会好过。”   昨夜北安侯之女口口声声的规矩礼法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些世家勋贵表面上比谁都恪守法度,讲起大道理都是长篇大论。   自己却连法度都未必会遵守。   若不想一想法子,日后以云娘的性子登临后位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如何指摘。一个小小的北安侯之女都敢当着他的面给云娘难堪,自不必再提其他。   叶裕衣阴冷的一笑,“城外的土地他们占了,我可以让他们吐出来。礼法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用来套在他人身上的笼子,自己却不必遵守。要想让他们遵守规则,就要让他们知道触犯规则的下场。这些人只有知道了疼才会学会老实听话。   他们得到了与他们的贡献并不相匹配的东西,这是一件需要纠正的错误。只是此事我不敢专断。”   英宗按下一子,“若父皇许你随意行事呢?”   叶裕衣听懂了英宗的言下之意,他屏息了一瞬,继而在英宗的注视下沉思了许久,方才抬起头郑重的说道:“我会替父皇做好我所有能做好的事情,不让父皇失望。”   从少年的眼中,英宗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只是今日的叶裕衣比当初的他要更加的锋芒毕露。   他心中也涌起了一股豪情。   “父皇已经老了,这天下迟早都要交到你的手中,放心去做吧。”   他低头看着棋盘,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已经分出了胜负。   英宗输了。   但他却并不觉得不虞,反倒更为高兴。   “父皇输了,玉郎果真是长大了。这些天棋术实在是大有长进,连父皇也不敌。”   叶裕衣余光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他虽给怀梦留了口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左云裳说清楚。   此时说不准左云裳已经等急了吧?   他脑海中浮现出左云裳焦急的站在东宫门口张望的场景,尽管明知道左云裳不会去做这种站在宫门前迎接他的事情,心中仍不免有了些烦躁与急切。   英宗见叶裕衣的神色,失笑道:“看来左小姐应当正在东宫等着你,今日我便不留你的饭了。”   叶裕衣躬身退下。   见少年离去的脚步匆匆,英宗好笑的摇了摇头,“朕看玉郎真是一颗心都挂在他的太子妃身上了。这年少情深的,看着真惹人感慨。刘叶,你说是不是?”   刘叶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对英宗笑道:“太子与太子妃情投意合实在是天大的好事。老奴昨夜看着太子妃与太子坐在一处,那感情好得,连老奴看着都忍不住觉得高兴,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呢?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往那里一坐哪里还容得下旁人。陛下可真是慧眼识珠,一早就看出了这位太子妃是太子的良配。”   英宗笑道:“朕见皇儿喜欢,既是他喜欢。那自然是良配。只是现在他们年纪都还小,大婚还得过上些日子,不然以他们这感情。朕觉着自己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孙儿了。”   刘叶附和道:“哎呦,若是太子妃能诞下麟儿,那真是,真是举国的大喜。喜上加喜。”   左云裳自不知道英宗对她的这一番殷切期盼。   她困倦的趴在书案上,午后的阳光裹在她身上,暖融融的让她感觉自己仿若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湖水里,随着风的吹动在湖面上飘动。   她像是一片细嫩的叶子,轻飘飘的随着风随着水摇晃流动,不知归处,不知来处。   迟钝的脑子慢吞吞的转动着,她是什么呢?   她努力的想着,一张俊秀得有几分阴柔的脸从湖水中缓缓地浮现在她面前,少年双眸黑漆漆的,如同点墨,却比墨色好像还要更深一些。   他静静的看着她,沾着水的脸蛋漂亮的像个女孩子,眉目之间还有些稚气。   这是太子啊。   她忽地想起她是太子妃了。   湖水中浮现出一幕幕她与太子相处的点滴,她心口一跳,甜蜜又羞怯的笑了,面上有些发红。   太子爱她,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如他那般待她好。   她偷偷的高兴着,却又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只是周身暖融融的湖水让她懒洋洋的想道,即便忘了什么大抵也是不要紧的。   她很高兴。   湖水卷动波涛,万里晴空顷刻间雷云滚滚,雷声大作,狂风暴雨。   她感觉自己要被各种力量拉扯撕碎了,震耳的雷声与狂风波涛咆哮中,她恍惚间听到一道声音。   “你以为他当真爱你吗?若是他知道了上一世你曾对他作过一些什么事情。这一次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图谋靠近他,他还会爱你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爱的不过是他的权势!你只是在贪恋富贵罢了!”   像是一道雷从头顶劈下,连灵魂都在震颤。   她预感到似乎要失去什么,临死之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痛苦迷茫惊惧冲入脑海。   她方才惊觉或许她早已经失去过一次。   那个声音冷笑着说道:“这一世你终会再失去一次,那本就不是你该得的东西。”   左云裳无意识的流下眼泪,费力的睁开了双眼。   她呆呆的坐书案后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仍止不住的往下流。   叶裕衣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他急忙上前,俯下身替她擦了擦眼泪,“怎么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左云裳攥住了他的衣袖,就像是落水的人攥住浮木。   她仰起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眸还含着一点朦胧迷茫,眼圈微红,白玉般的面颊沾染水痕。 第70章   “黄黄。”小姑娘张了口想说什么却又停住, 只是用力的拽着叶裕衣的袖子, 带着软软的哭腔唤了一声,“黄黄。”   像是只要紧紧的拽住这个人, 他就会一直在这里, 不会被她弄丢。   叶裕衣耐心的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一旁,俯下身,替她仔细擦了擦眼泪, “没关系,我在这里。”   看着她泪光盈盈的双眸,他只觉就连自己的心也都同她的眼泪一起变得苦涩忧愁。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怀梦武安的方向,他们连忙识趣的退下,连带着把房门都一起合上。   夏日的午后, 殿中弥散着淡淡的香气, 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因而小姑娘的哭音哽咽抽气都变得十分清楚。   叶裕衣蹲在她面前,抬手小心翼翼地擦拭左云裳面颊上的泪痕, “没有旁人了, 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不要哭了,有什么问题只要告诉我就好。我会替你去做,你想要什么, 我都会帮你去拿。”   午后的日光下少年面容离她很近,他肤色苍白,隐隐有种透明的质感。穿一身赤色的朝服,衣袖上金龙盘踞。   眉眼生得尤为秀丽以至于显得有些阴柔,漆黑的墨瞳中映出她的面容。   左云裳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眼神渐渐清明,听着他柔声细语用全然没有对他人用过的温柔语气哄她高兴,她心口就越发酸涩。   直至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已经不愿意放开他。   她害怕失去他。   早在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沉溺在了他的偏爱中,贪恋他对她的容忍,待她的好。这一次他们的相遇没有误会,没有遗憾,也没有错过彼此。   她喜欢他在看向她时眼中的温柔与包容,她穿着长裙时他会弯腰为她提裙摆,她趴在桌上打瞌睡时他为她披上的衣服。   那么冷淡傲慢的太子殿下为她弯腰,也只为她一人弯腰。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敢去想上一世她究竟做过一些什么,越是不敢面对那一切。   她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上一世临死之时才知道叶裕衣为她而死,那枚玉坠是他亲手雕琢,她入东宫并非被他强迫。   她这一世就不会从初遇的第一面起就这样对叶裕衣。他们仍会如从前那般错过,她仍会憎恨他的欺骗与拘束。   一开始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为了弥补过错。   当年真正十三岁的左云裳看不出少年的嘴硬心软,看不出他的厌恶冷淡是假,在意退让是真。   她只会觉得太子冷淡刻板,说话难听,实在讨厌。   一开始相遇就是错误的话,结果能变成正确的吗?   如今的一切都变得跟前世全然不同,太后离宫,贵妃圈禁,宁氏一族被逐出京城,灵国公获罪待斩,魏淑柔早已嫁人。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崭新的一切。   她本该高兴,她得到了最好的,可她却开始害怕了,害怕有一日太子知道真相会恨她。   她像是一个小偷,偷到了自己并不该得到的珍宝。   左云裳咬了咬唇瓣,慢慢的垂下眼,眼泪无法控制的越流越多。   叶裕衣被她哭得心焦,他压抑着怒气问道:“云娘,到底怎么了?是谁给你受委屈了?别哭了,跟我说。跟我说好不好?”   他还从未见过左云裳这样只管哭却不发一语的时候。   况且这人大多数时候作势掉泪都是假的,何时当真伤心过?   眼下竟越哭还越凶了。   她是个孩子心性,贪玩爱闹,看什么都喜欢,却每个都没那么喜欢。   他都不知道她会在意什么东西亦或者在意什么人。   什么事情能让她伤心落泪?   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糟糕的想法与可能,眉心紧皱,忽然想到一个最坏的可能,神色冷了下来,起身便要去抽剑,“是不是晗王又来了。孤这就去要了他的命!”   她猛地扑了上去抱住叶裕衣,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他衣袖上沾染着淡淡的龙涎香,悠远清淡。她埋首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面上的眼泪。   “没有。没有人。没有人来。”   叶裕衣被她这么猛地一扑,浑身僵硬,心跳如同擂鼓。   他不知所措的抬起手,定了定神才试探着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后背,“那到底是怎么了?”   左云裳闷闷的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叶裕衣浑身绷着的力卸去,松了一口气,“梦醒了就没事了。梦里的都是假的。”   左云裳没有说话,她只是把叶裕衣抱的更紧了一些。   叶裕衣感觉自己胸口的衣服湿了一小块,温热的眼泪浸透了衣衫,怀里的小姑娘肩头起伏,像只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云娘再哭下去。你眼睛怕是要肿了,我们下午还要出宫。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一个噩梦都能把她吓成这样,真是孩子气。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让她这么伤心。   左云裳沉默不语,叶裕衣只好任由她抱着,他感觉自己像个大号的枕头。   小姑娘鼻音浓重,“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   叶裕衣让心口处的那片湿热的衣服弄得有些烦躁,“不会。”   左云裳这才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隔着那层晶莹的泪光,叶裕衣仍感觉到那一眼之中满含着他所看不懂的复杂。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忧愁似乎又像是一种莫名的笃定。   她不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她表情与方才的一切都无疑在告诉他,她是认真的在担心他有一天会不喜欢她,并且因为假想中他的不再喜欢而难过。   难道她今天梦到的就是有一天他不再喜欢她吗?   她是在为他而伤心,这些眼泪都是为了他而流出的。   叶裕衣一时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高兴更多,还是怜惜与好笑更多。   他抬起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虽然我的云娘哭起来也很好看。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着的样子。我的太子妃怎么会这么可爱?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喜欢一辈子也不会够的。”   左云裳本来因为哭了一番,脸上就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此时面上发热,红得倒不是太明显了。   她羞怯的错开眼,小声的嘟囔道:“什么啊。”   叶裕衣见她这样口是心非,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不是你在问我,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你吗?云娘是怕我有一日不喜欢你吗?竟然怕得哭了。怎么往日说我不肯说实话,今日自己也口是心非起来了。”   左云裳眨了眨眼,长睫落在眼下,扫出一片落寞的影。   她低声说道:“一辈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此时你喜欢我,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后,我容色逝去,宫中却不会缺貌美的新人。届时殿下还会喜欢我吗?喜欢一个年华老去不再好看的左云裳?”   从前她从未觉得有什么话是难以开口的,有什么人是要小心翼翼的。   只是今日方才尝到了不敢进退,不敢多言一句的感觉。   她怕说出了那些事,他就会不再喜欢她。她更怕从他眼中见到厌恶。   原来在乎一个人是这么酸楚忐忑的事情。   她眼底又泛起了红,即便前世的那些事太子并不曾知晓,但日后作为叶裕衣的妻子所要面对的一切仍然想一想都让她难过。   她不喜欢宫闱,不喜欢皇后望向英宗时落寞的眼神,英宗待皇后已经算是极好了。听说他们年轻时就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一直感情和睦。   但即便如此,宫中也还有那么多妃子,各色各样的女人。一个个的比皇后年轻,比皇后美丽。   她希望她的黄黄这一世好好的,平安和乐顺顺利利。   但若他平安和乐顺顺利利,那么总要有一日登临大宝。   那时皇后的今日,未尝不是她的明日。   她只是不愿去想,越想便越觉得握不住眼前人。   她喜欢的人是太子。   若他只是左云裳喜欢的人,一个家境贫寒的男人。   她可以将他紧紧的握在手中,用左家的势逼他只守着她一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她左云裳。   可他是太子。   她一旦嫁入东宫,此后余生皆系在他身上。   即便他不再喜爱她了,她又能如何?   谁又能强求君王的宠爱……   叶裕衣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眸色渐深,强忍怒气。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笑眼弯弯的望着他,“其实我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很多了。能被殿下所爱便已经算是十分幸运。即便……”   她说这话像是在宽慰自己,明明笑容那么灿烂,眼里却仍含着泪光。   像一簇开得极好却在凋零的花,徐徐的微风中火红的花瓣缓缓飘落,好似下了一场香气弥漫的雨。   叶裕衣心头一紧,他沉声打断她,“没有什么即便,我会让你一直幸运下去。即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你我都老去。   我的心也只会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当真以为我贪恋的是你的容色吗?云娘,我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你现在不信,终有一日也会相信我。我爱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才会停止。”   他此时才知道她竟在为这些事而忧愁,他不愿意看见她流泪,更不想再看见她伤心。   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喜欢一个女子。   自小在宫中他见惯了美人,也不是没有人往他身边送各色美人。他往昔只觉得厌烦,如今也没有一点多余的兴趣。   他的身边有云娘一人便已经足够了。   宫中女人多了就免不了争斗,尽管母亲贵为皇后,他从小也没少看母后暗暗垂泪。   他舍不得云娘受委屈,又怎么舍得自己给她委屈受,让她如母后一般难过。   左云裳听得耳朵都红了,她眨了眨眼,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叶裕衣捧着她的面颊低头吻了下去。   “不许再说这些傻话了。” 第71章   他一头坠落在了颜色火热浓艳的花丛中, 花朵清甜的香气缠绵柔软的包裹着他, 花瓣随着他的触动而羞涩的簌簌抖动,抖下了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水。   良久, 他方觉心满意足的放开了掌中盛放的鲜花。   她眼圈微微发红, 脚下发软,全靠他扶着腰身的手才能站住。   他低低的笑着,手贴在她温热的面颊, “云娘,我真想将你藏在这里。让谁都找不到你。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你便够了。”   她垂着头舌头好似麻了,面上也觉得发烫,一时怎么都说不出话,却又觉得被他这样搂着实在是有点丢脸。   她定了定神, 拍了拍他的手臂, 让他放开她,“不成。你答应我今日要出宫的。不能反悔。”   他回首拿了桌上放着的盒子递进她手中。   左云裳看着盒子中那两枚翡翠镯子, 她迟疑的看了看叶裕衣, “这是……翡翠金丝双凤镯?真的要给我吗?”   叶裕衣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的从盒中拿出一枚镯子,牵着左云裳的右手慢慢的套了上去。   她手腕上已经有了一枚‘平安如意’的金镯, 这镯子她带了许多年,以至于镯子的光芒都有些黯淡。   他握着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低语道:“你腕上这枚金镯是从前父母所赐,你的快乐皆是家人给予。那么套上这枚镯子,你的以后就由我来守护了。”   左云裳沉默的听着叶裕衣的低语, 她慢慢垂下眼,眼底闪过一线犹豫。   叶裕衣看出她有心事,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愿时间久了,他可以用自己的努力让她放下那些无谓的担忧。   熙州的小凤凰从不知道什么叫怕,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此时却因他有了这般多的忧愁,他心情着实复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更多,还是忧愁更多。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从前云娘是熙州最肆意妄为的姑娘,以后我守着你。云娘可以做大齐最肆意妄为的姑娘。你想欺负谁,只要不是欺负父皇母后,我都能给你担着。”   左云裳被他逗笑了,她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什么欺负人,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太子就瞎讲话。在熙州时谁不说我左云裳温柔似水,我何曾欺负过别人。你这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让左云裳这么一瞪,叶裕衣只好收了笑容,以免让左云裳更加气愤。   他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好,好一个温柔似水。”   只是让他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出这一句话,左小姐的眼睛一时瞪得更大了,眼见着就要上手来‘温柔’一番。   她这一动手,手腕上的两枚镯子,金碰着玉,撞出一阵十分好听清脆的响声。   叶裕衣抬手接住了左云裳伸来的手,他叹了口气,“翡翠质地算不得坚硬。不论怎么说,这镯子也算有点来头。云娘不心疼我,也该心疼心疼它。若是没过几日就撞出细痕来……”   左云裳一把抽回了手,她愤愤道:“就你事多。”   话是这么说,至少是没动手了。   燕潭的莲花谢了,西苑的赤鹿也换了长毛,左云裳这些日子里将东宫里外都转遍了,也跟太子出宫游玩过几次。成日的在东宫招猫逗狗横行霸道,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惬意。   只是她仍有个未了的心愿,少不了十天半个月去徐琛那里探听一二去熙州的人有没有什么回信。   离家日久,熙州的信总是来得格外慢,让左云裳一日比一日更加想念熙州的亲人。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有了消息,灵玉兴冲冲的跑进来,肩头还挂着融化的雪花,“太子妃,宫外传来信说您的父母亲人已经到京城了。应该马上就要入宫。”   左云裳猛地站起身抓住了灵玉的双手,她脸上绽放出个灿烂的笑容,一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当真?”   灵玉重重地点头。   左云裳快步去拿了一旁搭着的外袍,“现在太子在哪里?我去找他。”   左小姐一向总挂着笑脸,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但灵玉从没见过她这般高兴的手忙脚乱的样子。   “快,快,你们几个都来帮我把衣服穿上。”   不用她说,殿中的宫女便已经各自去取了衣袍鞋袜,七手八脚的上前服侍着她一件件地穿上。   京城的冬日几乎每一日都阴沉沉的没什么阳光,而且比熙州要冷的多,出门一趟定然要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厚厚实实。   左云裳一到冬天就没什么活力也不爱出门,喜欢整日缩在暖炉旁,像只懒洋洋的猫。   此时这人难得一见的恢复了夏日的活力。   灵玉笑道:“殿下此时应当还在上早朝,外面冷,太子妃不如在屋子里等一等再去。即便现在去宫门口,也是要等着的。外面还下了这么大的雪。”   伺候了左云裳这么些日子,她深知这人最是怕冷。   左云裳摆了摆手,“不行。我急得很。冷就冷吧。我去迎一迎他。”   她又忍不住去催宫女,“你们快些快些,穿好了咱们就走。”   宫女倒也不怕她,一个个仍是笑眯眯的。   “太子妃莫急。这还有两件呢。”   “您多穿一点别出了门冻坏了。”   走出雍云殿时,左云裳有些不满的捏了捏自己圆了一圈的腰身,“好了,我又被裹成球了。这与狗熊有什么区别。”   灵玉笑道:“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看的狗熊。”   大雪如纸片鹅毛般纷纷洒洒的落下,朱红的宫墙与琉璃瓦都裹上了一层银白,雪地中只有一行人慢吞吞的走着。   雪地踩下去会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踩在云端,十分绵软蓬松。   左云裳心急想走得快些,但她眼下已经被裹成了个球,实在迈不开步子,没法子随心所欲。   怀梦得了信来迎她,一见着她就开始长吁短叹的劝她,“太子妃,这么大的雪。您快跟我去太子寝宫暖和暖和吧。一会儿殿下就回来了。您现在去也是没法子见到人啊。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办?到时候殿下还不把我们给吃了?”   左云裳现在正在兴头上那里是寻常人能劝得住的。   “我又不是你们的太子殿下,风一吹就折了。放心好了,不就是走一段去迎一迎他吗?有什么要紧的。本小姐身体好着呢。”   怀梦别无他法只能叹着气跟在了她身边,一路上仍不死心的不停碎碎念。   左云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态度十分坦然从容。   看得身后跟着的小宫女都忍不住偷笑。   今日的早朝与半年前的早朝相比大为不同,用叶裕衣的话来讲,“看着是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一些人。”   只不过这一次少了不止几个人,而是许多人,以至于朝堂之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少的那些人,一些在大牢中,另一些则告病在家。   这一切说来都与那个叫许沛的人脱不开关系,他这一年就没闲着,继一封折子把灵国公送上断头台之后,他又再接再厉,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止揪出了一批灵国公同党,紧接着又列出诸多贪赃枉法的官员,仍然是那个人赃并获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的风格。   但凡他所状告的人,无论勋贵亦或高官,就没有一个能逃的。   以至于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朝廷风气都是一肃。   此时许沛正在向英宗禀报城外村庄的情况,“百姓各自归家,因陛下宽仁免除了今年的税赋又发下救济的粮食。自百姓归家之后,城外已无匪盗,山后也无新坟。”   英宗神色一松,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色,“无事退朝。”   叶裕衣从殿中一走出来就看到雪地里站着的人,跟在他身边的薛寸脚步一顿,他笑容暧昧的拿玉板戳了戳叶裕衣的肩膀,“感情这么好啊?太子妃都亲自来接你下朝了。”   茫茫大雪中她穿了一身水红色,发顶上都已经落了不少白色的细雪,面颊冻得红扑扑的更显鲜活明艳。   站在雪地中像个漂亮的娃娃,往外走的大臣们几乎都忍不住偷偷的看她。   叶裕衣面色一沉,他从武安手中取过伞,疾步上前撑伞挡在左云裳头顶,“云娘,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左云裳伸手搓了搓面颊,她一张口便呵出了一团白雾,“我,我来等你嘛。宫外传来消息说我父母已经入京了。”   叶裕衣看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他将伞交给怀梦,取下脱下肩头的黑色大氅给左云裳披上,披衣服时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中。   “不急,我们回去慢慢说。”   来往的大臣们看得更加起劲了,就连英宗也站在大殿门口远远的看着二人相拥,笑眯眯的感叹道:“年轻人的情投意合,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甜蜜。瞧瞧这小两口真是一对璧人。”   左右自然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附和与吹捧。   左云裳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饶是脸皮一向极厚,此时也有点发烫。   “你把这个给我了,你怎么办?我不冷的。”   他给她系好大氅,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面颊,“说谎,脸上这么冰,还说不冷。”   两个人牵着手在雪地中往东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下一章就是大结局了   谢谢小可爱们陪我走到这里呀,抱住每个人亲一大口   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评论区留言   评论我都会看的! 第72章   “殿下, 我想留父母在东宫住一宿。”左云裳看了一眼叶裕衣的表情, 她补上了后半句,“不行的话, 我出宫与他们住一宿也挺不错。黄黄, 你看如何?”   叶裕衣淡淡道:“宫中素来不留外客,即便是妃嫔的父母前来探望也只是稍稍坐一坐便罢了。若贸然留宿,恐怕会惹人非议。“   左云裳扣着他的手晃了晃, “正是知道那帮言官多事,这不是才问殿下吗?”   方才还叫黄黄,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听她叫一声殿下。若不全了她的心愿,怕是他这几日都要不得安宁。   叶裕衣语声一顿,无奈道:“从前倒是有妃子回门的先例, 你的兄长左廷在京中有府邸居住, 既是你大哥的家便也算是你家了。你算来还是未嫁之身,回自己家住上几日都是无碍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左云裳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 脚步都更轻快了些, “好,那就这么办了。黄黄总是有这么多的办法。”   左氏夫妇一入宫还未来得及与左云裳多说几句,便被召入中宫受皇后与皇帝接见。   叶裕衣与左云裳在一旁作陪, 但没有什么他们二人说话的余地。   左云裳初见时眼睛粘在双亲身上移不开,好好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今日不仅皇后与皇帝都在,一旁还有官吏盯着。   叶裕衣下意识往礼部的官员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些人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他微微侧首与左云裳低语道:“那几位穿朝服站着的人云娘看到了吗?”   左云裳恹恹的直起腰身, 端端正正的坐好了。见此情景,那几人才满意的收回目光。   她心中暗道,一见着这些穿官服的就没好事。   父母就在面前却不能说话,连多看几眼都不行,这可真是太讨厌了。   叶裕衣见她像是霜打了的花一样,低声宽慰她,“暂且忍一忍,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去。”   左云裳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亮晶晶的看了一眼叶裕衣,发鬓中的凤簪流苏跟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她偷偷的从桌下将手伸过去,指尖搭在他手上,不知塞了个什么东西。   叶裕衣低头看着掌心中的糖块,挑了挑眉头。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她对他眨眨眼,唇角一动,面颊上梨涡浅浅。   叶裕衣捏着手中的糖块,一时软了心肠。   趁着旁人不注意,做低头喝水的样子将糖吃了。   熟悉的甜味,又是桂花糖。   他唇角弯了弯。   江珠余光将二人这一番情状看在眼中,她匆匆收回视线继续应对皇后,心下却是微微放松,看来太子待她家的云娘还算不错。   他们回到东宫已经是下午。   左央面对叶裕衣仍有些忐忑,只是目光不住的往左云裳身上放。   左云裳让那黑面将军抓出门时,他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宫中赐婚的圣旨。   自家女儿什么性子,他这个做爹的自然清楚。   云娘虽是女儿身,但在惹祸这一途上不仅毫不逊色于她的兄长们,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她年幼时,他便时常忧心自家女儿这般活泼过头,日后怕是寻不到什么好郎君。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会狠狠心告诉自己。若是云娘看上了那家男儿,即便是要用强抢的,他这个做爹的总归也要全了自家闺女的心愿。   果然云娘日渐长大,出落的越发美丽。熙州的少年郎们却没有几个敢来一试。她是朵开的艳丽恣意得让蜂蝶都不敢靠近的奇花。   左央见此景一时欣慰一时又苦恼,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做姑爷的合适人选。旧友的儿子仇桓靖,这孩子也算知根知底,家境贫寒为人正派,品行端正还从小就受了他颇多照拂。   若云娘嫁给他,他绝不会敢给云娘委屈受。   想到这里,左央总忍不住深深悔恨,若是他那时看住了云娘没让她入沙漠该多好。   若没有遇到太子这个从天而降的变数,他就不必日日担忧云娘在京中会闯祸惹事,也不必担心云娘在宫中会受什么委屈。   齐大非偶,云娘这性子怎么能入宫呢?   太子离开熙州他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谁能料到太子竟会对云娘如此执着。   但以云娘的性子,若是被人逼着去做一件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这孩子执拗的很,不仅执拗还无女子的柔顺,从不肯对人低头。   这些日子他日夜忧愁,担心云娘在东宫触怒太子,梦都梦见他的云娘被人斥骂杖责,行容消瘦。   此时见着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闺女,她比起在熙州时似乎又抽条了一截,面上稍稍去了一点孩子气。不仅没有消瘦,倒像是养的更圆润了些。   看周身的衣物首饰也是件件珍贵,不像是被薄待了的可怜样子。   左央这才稍稍放下心。   左央忍不住频频看左云裳,江珠则眼神一直在太子身上,她骤然得知那个自己一直没怎么注意的穷小子是太子时十分惊讶。   但眼下已经过了这么久,刚开始的惊讶和无措的劲头都过去了。   她这会儿才得以好好瞧一瞧自己的新姑爷长成什么样子。   太子生得也算颇为俊俏,端端坐在那里并不比谢家郎逊色。   想到方才她无意间瞥见的场景,江珠面上带了笑,越看叶裕衣是越满意。   不论太子说些什么,左央与江珠都是点头好好好,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到了眼下这种情形,怕是也由不得他们说不好了。   叶裕衣只说了几句,左云裳便耐不住在一旁不停的用胳膊戳他。   左央看到了左云裳的小动作,有些胆战心惊。   不料太子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回头无奈的看了一眼左云裳,知情识趣的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云娘在这里陪二位。”   太子一走,殿中没了旁人看着,左云裳就忍不住扑进了江珠的怀中。   母女二人好一番亲热,看得左央在一旁酸溜溜的,“云娘怎么只管着你娘,爹爹这些天也很想你。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太子可有给你气受?”   “自然是想的。日日都想着爹爹呢?我不是给家中寄了信吗?太子待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宫中处处都好。”   江珠忍不住问道:“你们的婚期可定下了?”   左云裳面上一红,她坐回了原位,“听太子说礼部定在两年后。”   江珠低声说道:“那你还要在东宫这样住上两年。”   左云裳偏过头,有几分羞窘,“我年纪还小,这些倒也不急。”   左央忧愁道:“怎么能不急。大婚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宫中没人敢轻看你。现在这样到底是不同。”   左云裳想起叶裕衣平日里每每旁若无人做的那些事,面上发烫,低声分辨道:“没有什么不同的。有太子在这宫中没人会轻看我。”   上一世成婚之后,太子也未曾待她这般亲密过,这一世他对她不曾管束,倒是颇多纵容。   许多事情她想一想都觉得失礼,他倒是不在乎了。   左央看着左云裳,眼里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忧心,“虽然现在爹娘也帮不到你什么。但云娘,我还是想听你跟我讲真话。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做太子妃吗?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左云裳抬头跟左央对视,她沉默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若是我不愿意做却被人逼着做一件事情。我是定然会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愿意的。您看我现在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吗?”   左央跟江珠对视一眼,总算放下心来。   江珠岔开话题,“丹朱月白我都给你一道带来了,只是今日让她们在你大哥那里歇下未曾入宫。这一次你二哥也来了。过几日我们便将丹朱月白连同你的嫁妆一起送进东宫,届时你便能见到她们。”   “那等会我与你们一同出宫,今天晚上应当就能去见一见二哥与丹朱月白了。”   左央变了脸色,“这,这出宫怎么能是说出就出的。云娘,你再心急也不要做傻事啊。”   他以为自己这心肝宝贝是憋得很了,又开始要剑走偏锋。对此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的感觉,反倒感觉冥冥之中果然如此。   他的云娘若是能安安生生的,那还是他女儿吗?   左央苦口婆心劝道:“眼下你在宫中不比在家。在家里你溜出家门玩耍,父亲也能由着你。眼下这宫中你要是偷偷跑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云娘,你纵使再,再不喜爱太子。他一看就不是个好夫君……”   左云裳见左央越说越没谱,忍不住笑出了声,“爹,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事是我早与太子说好的。他等会送我跟你们一起出宫。”   左央原本还有三分不信,但见着太子果真与左云裳一起出了宫将她们送往左廷府上,他才算放下心来,“太子倒是还挺宠着云娘的。”   江珠笑他,“我看你就是瞎操心。”   马车里有些冷,左云裳掀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象,没多一会儿手就被冷风吹的通红。但脸上仍掩不住喜悦,像只挣脱牢笼获得自由的小鸟。   叶裕衣将她的手拉下来,合上帘子,往她怀中塞了一个暖手炉。   他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有些不太高兴。   她这一去要去住好几天,自她入东宫起,他就没有再与她分开过了。   他看着她这样子,莫名的怕她会一去不复返。   左云裳看出他的不高兴,她将冰凉的手贴在叶裕衣的面颊上,“怎么又不高兴了?不要不开心嘛。黄黄,来给大哥笑一个。”   叶裕衣捂住她冰凉的手,抿了抿唇,“你太不会照顾自己,这让我怎么放心。”   左云裳捧着他的脸,突然凑上前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好几天见不着了,黄黄,你给我笑一个吧。这样我这几天可以一直记着你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平素她虽一向大大咧咧,但在这一点上竟难得羞涩,多半总是他主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叶裕衣感觉自己心口一瞬间浸满了浓稠的蜜糖,唇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弧度,再也绷不住那张冷脸。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又缱绻。   “分别好几日,云娘却只亲一下,未免太吝啬了。”他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勾入怀中,温热的呼吸吹在了面颊上,“况且,这样亲可不行。”   他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向她深入展示了一下什么样的亲吻算是行的。   左云裳整张脸都染透了绯红,她伏在他怀中,咬牙道:“禽兽。”   叶裕衣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三日后,我来接云娘回宫。云娘可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左云裳拽着他的衣裳,不满的嘟囔道:“不过三日而已!”   叶裕衣低语道:“与云娘分别一日,我都觉得漫长。更何论三日。”   太子殿下目送着左云裳走入左家门庭,直至身影都看不见了才放下车帘,“回宫。”   他宽慰自己,将左云裳还给父母也不过这几日。   此后他会长久的陪伴在她身侧,一日复一日,直至他们都年迈老去。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将他们分开。   两年时间便如白驹过隙。   宫内宫外为了他们的大婚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婚期是司天台精心测算千挑万选的吉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朵积云。夏日的阳光炙热又灿烂的洒满每一寸土地。   左云裳坐在镜子前任由宫女摆弄梳妆,月白丹朱一人替她穿衣,一人替她画眉,灵玉则站在身后指挥着宫女去取首饰。   银镜中映出她的眉眼,两年的时间,她长开了一些,不再一团孩子气。   缀满珠玉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在头顶上,蓝宝石流苏坠子虚虚的掩住了眉眼。太子妃正红的礼服层叠繁杂,华丽得近乎于奢靡,却十分适合她。   褪去稚气的眉眼艳丽的极富攻击性,盛装之下,越发美丽的令人屏息。   左云裳对着镜中的人微微一笑,过了今日,她就是叶裕衣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娘娘,吉时已到。我们走吧。”   红纱覆面,左云裳由月白扶着起身。   月白丹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慢慢走出大殿,灵玉小心的带着宫女为她提起长长的裙摆。   特质的步辇早已备在殿外,左云裳抬步坐上步辇。   重来一次,坐在步辇上透过朦胧地红纱重新看一边大婚走过的路,她恍惚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仍是嫁给那个人,这一次心境却大不相同。   宫廷中因为太子的大婚处处张灯结彩,她所经过的道路两侧都挂满红色的吉符。   步辇停下,一人牵着红绸走到她面前。   她仰头看去,隔着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看见他一身红衣。   他柔声将红绸放进她手中,“云娘,你牵着红绸地另一头。只管跟着我就好。”   她握住手中的红绸站起身,在喜气洋洋的乐声中没来由的定下心。   仿佛只要见着这个人,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前路就再无什么可怕的。   他望着站在眼前的人,只觉心跳的失去了控制,满心都是喜悦。   他等了这么久,等到了这一日,她为自己披上了嫁衣。   他牵着红绸慢慢的往前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看她。   她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跟在他身侧,长长的裙摆在地面上缓缓滑动,每一步她都走得很小心却很坚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她在红纱下偷偷的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抹纤长的剪影,禁不住抿唇微笑。   礼成,左云裳被送入太子寝宫。   她坐在床榻上等着他归来。   这一日下来她已经是精疲力竭,头顶上的凤冠与身上的礼服都出奇的重。   前一世她等不及太子,索性自己掀了覆面的红纱,取下凤冠先凑合着睡了。   太子何时回来,她已是记不得,所能记得的只有大婚之夜一夜安眠。   想到这里,左云裳有些忐忑的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前世,她与太子有名无实。算来到死仍是完璧之身,这也是她笃定太子憎恨她的一大缘由。   他既然钟情于她,为何,为何从不碰她?   总不会是不行。   咳,她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殿外传来人声,左云裳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屏住了呼吸。   烛火跳动,叶裕衣站在她身前,望着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眉眼,喉头滚动,他伸出手一点点掀开了她面上的红纱。   她掀开面上的流苏,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我等了许久,你可算回来了。”   凤冠在烛火下光芒璀璨,却不及她一双眼明亮动人。少女的面容本就艳丽,精心勾勒的妆容让她更添三分妩媚,美得摄魂夺魄。   叶裕衣定定的看着她,心喜却又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从前已经见过这样的一幕。   “云娘,你今日是我的新娘。”   他俯下身抱住她,左云裳毫无准备的倒了下去,两个人交叠着倒在床上,凤冠从左云裳的头上滚了出去,发鬓松散,簪子四下散落在床榻上。   他抱着她将下巴支在她的肩窝处,“我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很久了,你穿嫁衣的样子跟我想的一样好看。”   左云裳推了推身上的人,“凤冠凤冠,我凤冠簪子还没收呢。”   她这一头的珠宝首饰个个价值连城,若是碰坏了什么那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叶裕衣固执的又抱了一会儿,才在左云裳不停的推搡下放开了她。   左云裳爬起来先收了床榻上散落的凤冠与簪子,再艰难的处理着自己头上剩余的首饰。   叶裕衣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我来吧。”   他一枚枚的取下她发鬓上的首饰,拆开她的发鬓,看她长发散落在衣袍上。   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眼底暗色涌动,手指下移,一件件的解开她的衣袍。   左云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捏了捏手指,此时才察觉到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汗水。   叶裕衣的手掌放在她的肩头,她身上只剩最后一件素白的寝衣,他却不在下手了。   只是低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太子殿下这两年也长了个子,沉默不语的时候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肤色苍白,一双漆黑如同点墨的眼眸,面容俊美如画卷重精心勾勒的贵公子。   不管何时他的衣服都那么整洁,看起来总是那么刻板不近人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仿佛从不会沾染俗世的欲望。   左云裳心头微动,她伸出手扯下了他的腰带,起身指尖沿着衣袍从他的腰身上一路摸到肩头,褪下了最外面的一件衣服。   四下安静,衣袍落地的细微响声清晰可闻。   叶裕衣握住她的手腕,眼底暗色涌动,嗓音莫名有些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抬起脚尖,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我替太子更衣。如何?殿下是不愿意还是不行?”   他沉默了数秒,扶着她的腰身,低头吻了下去,“这等小事何劳夫人。行不行的,还要夫人自己了解。”   人影交叠着倒下,烛火跳动映在床帐上。   左云裳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身上。   失算,太失算了。   这人未免太行了。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诱哄,“叫夫君。”   素来冷漠的声音饱尝了欲望,低哑诱人。   她已经没了思考能力,“夫君。”   长夜漫漫,一室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