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娇弱王妃修炼手札》 作者:秋白话   文案:   蔺耀阳初见顾平宁时,这位金贵的顾家大姑娘弱不禁风地窝在轮椅里,像朵一拽就断的娇弱小白花【雾】。   再见之时,顾平宁孤身一人被一众高门贵女逼迫到观赏湖边,生动演绎了一出弱小可怜又无助【大雾】。   从小与众不同喜欢娇滴滴嘤嘤嘤柔弱美人的蔺耀阳掐指一算,红鸾星动。   直到大婚后次日,乐呵呵的蔺耀阳亲眼看到自己的柔弱王妃一鞭子抽断了庭中的百年大树。   不不不,一定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   再然后,他看到自家王妃身上被刀扎了个窟窿,面不改色地自个儿拔刀,反手捅了对方一个透心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不不,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   【痛觉缺失假柔弱真大佬女主】X【性情飞扬赤城坦荡傻白甜男主】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顾平宁,蔺耀阳 ┃ 配角:顾平玉,顾含光 ┃ 其它: ===================== 第1章   边境大胜的消息传到顾府时,顾平宁正在用枫叶煮蟹。   一贯清冷的小苑此时挤满了叽叽喳喳兴奋上头的堂姐妹,翻来覆去恨不得将这个天大好消息念叨一百八十遍。   此仗大胜。   他们大越的镇国将军这一回不仅打的北境蛮国割地赔款、俯首称臣,更是带回了他们那个战神三皇子回京作为质子。   至此,这片天下的最后一个独立小国也终于称臣。   大越建国的第三十八年秋,天下一统。   消息传来后全国上下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其中顾府尤甚,恨不得清白百日就挂上十盏百盏大红灯笼,再放上三天三夜鞭炮以示庆祝。   原因无他,镇国大将军姓顾,乃是顾氏这一辈唯一的嫡子。   这一统天下的功绩,足以让顾子蠡这个名字流芳百世,让顾家在青史留名。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镇国将军的传说,连带着他带上战场素有美名的一双儿女,也被吹成仙童天女下凡,不似常人。   而就在这样的时局下,顾家唯一留在京城的嫡出大姑娘顾平宁,终于在被遗忘五年后,迎来了一波接一波的访客。   此刻顾大姑娘一言不发地听完消息,将最后一把枫叶扔到火里,抬手用袖子掩住口鼻,无比孱弱地低咳了两声。   吵吵嚷嚷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顾府的姑娘们像是被按下消音键,齐齐敛声。   跟在顾平宁身后的一个丫鬟站出来熟练开口道:“各位姑娘,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恐怕要招待不周了。”   这句“身体不适”仿佛打开了什么可怕的记忆开关,顾家的姑娘们动作一致地抖了抖,然后齐齐告辞。   年纪最长的顾青婉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摆出族中长姐的模样:“平宁既然身体不适,还需多多休息,切勿劳累。”说完也没等回答,匆匆赶上妹妹们的步伐,好像后头有猛虎在追。   顾平宁慢条斯理地放下衣袖,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不适的模样。   早已经习惯这幅场景的丫鬟神色如常,取来蟹八件开始拆蟹,低声打趣道:“小姐要是嫌烦,几位姑娘下次再来,奴婢去把鞭子找出来可好?”   顾平宁挖了一勺金黄油亮的蟹黄,面无表情地一口吞下去,没有接话。   吓唬这帮胆子比针尖还小的姐姐妹妹们,真是毫无成就感。   “小姐,老爷夫人打了胜仗就要回京了,还有公子和二小姐也要回来了,您,您不高兴吗?”   “我高兴啊。”   这、完全看不出来啊。   丫鬟正准备再接再厉,却被顾平宁一句话堵了回来:“红缨,你问题好多。”   红缨被噎了一下,她和主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并不一般,此时依旧轻笑着讨饶道:“那奴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姐告知可好?”   顾平宁的眼神飘过来。   “请问小姐,这枫叶煮的螃蟹,滋味到底如何美妙?”   “并无不同。”   “那您……”   “就是好奇。”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不再开口,伸手推动自己的轮椅,朝着书房而去。   秋雨渐凉,书桌上摊着一大摞帖子,赏花游园诗词会,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京城的高门贵女都记起了顾平宁这一号隐形人物。   红缨最讨厌这种阴雨天,急急忙忙从箱子里翻出羊毛毯,想想不放心,又去灌了一个汤婆子,一起塞到她家小姐的手里。   正在翻看帖子的顾平宁嘴角抽了抽,满心抗拒。   这才几月的天就用上汤婆子,这丫头怕不是想把她热死。   看到自家小姐哀怨的眼神,红缨一边忙活一边念叨:“小姐,大夫说了,这种天气最容易寒气入侵,尤其是您的腿,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早做防范为好。”   顾平宁顺着这话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腿,没好意思告诉自家劳心劳肺小小年纪就啰嗦地仿佛老妈子似的丫鬟,腿疼这事,还真的不用忧心。   “奴婢知道您能忍疼,当年摔断了腿都硬生生一声不吭,跟着大军疾行了一夜才医治。”说到这红缨忍不住眼角泛红,“可现在我们不在边境了,老爷夫人也要回来了,小姐您可别自个儿忍着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跟奴婢说啊,跟老爷夫人说啊。”   眼看自家丫鬟又要开始每日念叨,顾平宁忍无可忍,飞快地将羊毛毯铺在膝盖上,又一股脑将汤婆子塞进去搁在受伤的腿上。   “小姐——”   红缨惊呼,顾不上平常不能碰小姐双腿的禁忌,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掏那个汤婆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小姐伤着没有?这汤婆子烫得很,是要放在羊毛毯子上的……”   顾平宁抬手隔开将要碰到自己双腿的手,自己将汤婆子抽出来。   “您别忍着疼啊,奴婢、奴婢不碰您,您自个看看怎么样,烫着没有啊?”   顾平宁想说她真不疼。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到底伤没伤着她自个儿也说不准。于是她略略转身避过红缨的视线,低下头掀开衣襟。好在皮肤只有些发红,倒是没有烫伤。   眼见一旁的红缨都快哭出来了,顾平宁敛好衣裳后终于慢条斯理开口道:“没伤着,也不疼。”   其实,烫没烫伤她都不会疼的。   准确来说,疼这种感觉,顾平宁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尝过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彻底失去了痛觉。   顾平宁十岁那年,在跟着爹娘行军途中从马上摔下。   后来有无数人夸赞过她的坚忍和大义,夸她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硬生生忍了一夜,竟是谁也没看出来。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哪里是她能忍,一个十岁的孩子,如何能忍得了断腿钻心之痛?她一言不发跟着行军一夜,不过是因为,她真的不痛罢了。   当时她没感受到痛楚也没察觉到不对,自以为没事。而在拖了一夜过后,她的右腿便彻底废了。   而后她被送回京修养,从此远离父母,不见兄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在繁华喧闹的盛京城,独自呆了六年。   腿瘸体弱的顾家大姑娘,除了在刚回京之时引起过小范围的热议,之后便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呆在顾府深处。直到这一次的大胜捷报,终于让整个圈子想起来,镇国大将军还有这么一位嫡亲的女儿,一直呆在盛京。   顾平宁终于翻完整遗落帖子,最后从中挑了一份递过去,吩咐道:“找个人,把这个回帖送过去,其余的都推了。”   红缨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刚刚还着急地差点掉眼泪,这会儿见小姐不仅没事还愿意出门赴宴又高兴起来,兴冲冲地翻开帖子:“奴婢看看是哪家的宴会终于勾动我家小姐的凡心……”   是嘉娴长公主的帖子,邀请顾家姑娘参加五日后的赏花宴。   红缨瞬间明白了,不是她家小姐终于愿意出门,而是这份来自宫中最受宠公主的帖子,根本就不好推脱。   “小姐您不想去就别去……”   “哪能啊,爹娘要回来了,我再不出去转转,就该有人不放心来我顾府登门拜访了。”   秋日里的赏花宴,赏的自然是菊。   顾平宁到的不晚不早,打扮的也是稀松平常,可那架全京城独一无二的轮椅一出,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只见这位第一次在圈子里亮相的顾大姑娘青眉如黛,眼如烟波,皮肤细嫩胜白雪,唇色浅淡似粉梅,端的是一派娇娇怯怯弱不胜衣的好模样。   可惜大越以武立国,又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明艳张扬、英姿飒爽才是被大众认可的贵女风姿。甚至于现今最流行的衣衫款式,都是从骑装演变而来。   镇国将军不世英豪,将军夫人更是以女子之身统领一军,就连那位顾二姑娘也是出了名的巾帼红颜,却没料到这位大姑娘竟是完完全全走向了相反的极端。   那时不时掩嘴低咳的模样,那需要婢仆推动轮椅,无一不彰显着这是一个多么娇贵而易碎的琉璃姑娘。   众人眼神闪烁,唯有嘉娴长公主面色不变,亲自迎上来亲热道:“顾大姑娘来了啊。这些年宴会,也不见你出来和我们聚聚,今日可要玩得尽兴。”   嘉娴的目光扫过顾平宁发叉上那颗硕大的南海明珠,眼睑微动,浅笑道:“我那里还有几壶父皇新赏的果酒,秋日饮来正好。”   “有劳长公主殿下。”顾安宁笑靥盈盈,“不过臣女体虚,饮不得酒,怕是要扫各位的雅兴了。”   “无妨无妨。”长公主是个心思通透的,自然知道这大军凯旋的风口上,交好这个声名不显的顾家嫡女有百利而无一害,主动道:“往里走有两个台阶,顾姑娘只带了一个丫鬟,可要帮忙?”   嘉娴这话出于好意,怕顾平宁面子薄,也没等回答,伸手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   顾平宁却是低声回绝:“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臣女自己来就可以。”   话音未落,就见这轮椅底下又伸出四大四小八个轮子,在丫鬟的推动下,大小轮子交替爬上了阶梯后,又自动收缩回去。   “这……”不光是嘉娴,在场的贵女也被这半自动多功能的轮椅震到,满目惊叹,“这构思这制作实在精巧至极!”   “那是,为了这孤当年可没少被含光折腾。”   还未见人,这爽朗的声音先传到厅殿,反应过来的众人齐齐福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六皇子殿下。”   嘉娴看着大步跨入的太子两兄弟,面上扬起端庄的笑容,心里却疑惑:自己并未邀请太子,这不邀自来可不像是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皇兄会做的事情。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多年,要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行大礼,此刻见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兄弟也只是草草地行了个礼。   太子浑不在意,自来熟地走到顾安宁跟前笑道:“含光当初为了研究这个,可没少拿孤做试验品,怎么样,成品还好用吧?”   年少跳脱的六皇子更是没忍住,偷偷上手摸了摸轮椅的底座,被太子瞪了一眼,又假装若无其事委委屈屈地把手缩回去。   就像是一只撒欢闹腾又被主人牵回去的哈士奇。   这位最受宠的皇帝幼子、太子殿下的同母胞弟,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是个没长大的少年郎。   “兄长来信里有提到,平宁谢过太子殿下了。”   来信提到自然是半真半假,可这位太子和她哥哥关系好顾平宁是知道的。   在她回京后的第三年,边关战事吃紧,当年年仅十八的太子殿下亲赴边境和镇国大将军共同对敌,直到一年前才回京。   “孤回来的时候含光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看你一些,此时见你康健,想来他回来看到也高兴。”   这话说的有些过于亲密了,顾平宁没接,太子也不在意,仿佛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似的,和嘉娴打了个招呼又带着六皇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在场众人眼光闪烁,内心评价着初次在圈子里露面的顾家嫡女,面上依旧笑得一团和气,顺势夸赞起镇国将军英勇无敌,顾家公子年少有为。 第2章   这赏花宴听来风雅,实际上就是无所事事的京中贵女找个理由聚在一起吃茶聊八卦,那千姿百态又金贵无比的菊花倒成了在整座别苑各处随意的装饰。   顾平宁从小长在边境,回京后又深居简出,在整个圈子没什么相熟的手帕交,因此让红缨推她到僻静的树荫下,看似赏菊实则发起呆来。   “红缨,我这些年躲着宴会走果然是明智的。”   红缨回答得很熟练:“小姐任何时候都明智。”   “唉,你家小姐我这么娇弱,果然还是歇在家里为好。”   “小姐说的是。”   顾平宁刚摆好捂胸口的姿势,还没来得及咳嗽,就听见远处有姑娘们说话的声音传来,最后在她们不远处停住了。   “那顾平宁腿都瘸了,也不知道在那傲气个什么劲儿。”说话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裙衫,语气不屑,“真叫人看的人心烦。要不是顾家此次大胜,谁会想要去搭理个瘸子。”   “小姐……”红缨听这话实在不像样,腿瘸之事一直是顾平宁最不愿提及的伤疤,大庭广众这般言辞羞辱实在过分了。   顾平宁懒得多事,朝红缨摆了摆手,正准备离开去人多的地方咳嗽两声,就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我看你是见太子殿下亲近她吃错了吧。不过太子总不能娶个瘸子做太子妃,倒是她那个双生妹妹,被称为顾家明珠的顾二姑娘,可马上就要回京了啊。”   “呵,什么蛮荒之地长大的粗鄙女子,也敢称什么明珠!”   “可别忘了太子殿下在边境呆了三年,听说那顾平玉从小就和军士混在一块长大,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手段……”   红衣女子被说的恼怒,一甩手往前两步,正撞上顾平宁主仆,惊呼道:“顾平宁?”   另一名着黄衣的女子面色一僵,许是没料到背后说人却当面撞上正主,慌忙道:“顾姑娘,我们就是闲聊两句,万没有冒犯的意思。”   顾平宁其实对这些闲言碎语并不在意,可这两人青口白牙就将她已有婚约的妹妹和太子牵扯到一起,实在是踩到她的底线了。   “蛮荒之地长大的粗鄙之女吗?”   “可我见两位在这盛京之地天子脚下长大,却是礼数全无,只作长舌之妇颠弄黑白。”   “敢问两位姓谁名甚?改日平宁也好上门问一问,这难道便是贵府的教养?”   顾安宁自从在宴会上现身就一直安静美好作壁上花,众人皆以为此女不仅身体孱弱还不善言辞,没想到这怼起人来言辞如刀,还一言不合就要告家长。   别说现在顾家风头正盛,就是在平常,哪家姑娘被按上“长舌妇”的名头,这名声也毁了一半。   黄衣女子心下大惊,一旁的同伴却是个脾气易爆的,这会儿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教养,忍不住上前高声道:“我乃威宁侯之女关心闵,顾姑娘有本事自去告状。”说罢还上下瞥了顾平宁的轮椅一眼,“如果顾姑娘进得去的话。”   不怪关心闵有恃无恐,不说她父亲当年有陪圣上打天下的开国之功,就是她身为整个将军府生了三个儿子后唯一的嫡出姑娘,全府上下谁不将她捧在手上都怕化了。   这顾平宁就算告上门去又怎样?她爹爹难道还舍得罚她不成?   顾平宁看着近在咫尺的关心闵,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以袖掩面,无比娇弱地低咳了两声。   一旁的红缨大骇,高声尖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声音之大,惊起了树上的飞鸟。   关心闵被这丫鬟的高叫声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道:“不关我的事,我都没有碰到她。”   顾平宁突然咳得厉害起来,捂住胸口拼命喘气,撕心裂肺地听起来极为痛苦。   红缨看上去已经快哭出来了,一边帮自家小姐拍背一边怒道:“关小姐,我家小姐一向体弱,您背后搬弄是非也就罢了,当着我们小姐的面何必、何必……”   听到声响赶来的众人刚好听到后两句,再加上顾平宁此时咳得脸色苍白的模样,看向关心闵的眼神都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叫太医!”   嘉娴狠狠地瞪了关心闵一眼。太子前脚刚刚表示“平宁康健孤很放心”,顾平宁后脚就在她的别苑出了事,真要有个不好她头一个被连累。   眼见顾平宁嘴唇都没了血色,嘉娴没敢上前去碰她,只能把怒气发在关心闵身上:“关姑娘,这到底怎么……”   尾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声音:“这怎么回事?阿姐——”   只见一个明艳高挑的姑娘身穿银色软甲,手持长鞭飞奔而来,看到眼前此景脸色大变,扑到顾平宁身边叫道:“阿姐,你怎么样——”   这般打扮加上这般称呼,眼前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一手长鞭,巾帼红颜,正是那位被三军盛赞的顾家明珠,顾平玉。   顾平玉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兄长提前进京,还未到家就先在长公主的别苑门口碰到了顾府的马车,她思姐心切想进来见一面居然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正准备掏出鞭子好好问问,就感觉自己握着顾平宁的手被轻轻反捏了一下。   顾平玉一愣,就见顾平宁的咳嗽渐渐缓了下来,断断续续道:“老、老毛病了。”   红缨眼红的真情实感,忍不住反驳道:“什么老毛病,小姐您都好久没犯了,要不是、要不是——”   冷静下来的顾平玉终于有心思理会对面的人,她转头对着孤零零单独站在不远处的关心闵一字一句道:“现在有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顾平玉眼神带着杀气,周身气质冰冷,关心闵被盯的不自觉后退一步,磕磕绊绊道:“我、我又没做什么,是她自己突然犯病!”   “你……”   “好了阿玉。”顾平宁安抚地拍了拍顾平宁的手,低咳了一声歉意道:“抱歉长公主殿下,打扰大家雅兴了,臣女身体不适,今日先回府了。”   嘉娴恨不得立即把这一尊两尊大佛送走,连忙摇头表示无妨,顾小姐身体要紧。   在这风口上,蠢到还敢招惹上顾家的,也就不长眼的关心闵一个了。就顾平玉刚刚那架势,她都怕下一刻这鞭子会抽到关心闵的脸上。   现在好不容易要把这顾家两位金贵的姑娘送走,她这赏花宴也毁的差不多了,但好歹没出大事。   嘉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位顾家明珠推着轮椅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盯着关心闵一字一句道:“那位红衣服的姑娘,阿姐痊愈后,我家兄长会亲自去府上拜访。”   果然,这位一人一马一鞭闯出名头的顾二姑娘并不想息事宁人。   欺负刚刚立下不世功勋的镇国将军的病弱女儿,顾家那位端方公子亲自上门拜访为妹妹讨公道,这下子关家再溺爱女儿,这事儿都无法遮掩过去了。   不知众人内心复杂的顾平玉依旧担忧,反反复复地确认道:“阿姐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的脸色好白啊,你的嘴唇也好白,是不是那谁欺负你了?你有委屈别闷着不说啊!你放心,我改日就和哥哥上门去找他们喝茶。”   顾平宁被这絮絮叨叨念的头疼,原以为红缨已经够啰嗦了,这六年不见,自个儿妹妹这么也变成这幅模样。   “阿姐你揉太阳穴是不是头疼啊?我刚刚还看见你捂胸口了,是哪里不适吗?你在信里都没有和我们说……”   顾平宁实在忍不住了,开口打断道:“哥哥也过来了?”   “是啊,他不好直接进长公主的别苑,所以在门口等我们。”顾平玉回答完,又不自觉地担忧,“阿姐你刚刚咳得那么厉害,真的没事吗?方军医和爹娘随大军回来,不行,我得去信让方军医提前回来……”   “别,我真的没事。”   顾平宁现在是真的后悔。   她一个人独居京城,面对讨厌又烦人的生物时,惯常用的有两招。一是她手中的鞭子,不过这是对待顾家旁系远亲的专用特供。二是她娇弱的身子和高超的装病技巧,这些年来她用过三回,每回效果都好的出人意料。   毕竟,镇国将军唯一留在京都的嫡亲女儿要是当真病逝,那掌着天下半边军队的顾子蠡心里会扎下多深的刺,谁也说不准,谁也不敢以身试探。   可千算万算,顾平宁万万没料到她家哥哥妹妹竟然这么快就进京了,还当场将她装病的场面撞了个正着。   她不欲家人瞎担忧,强调了无数遍自个儿真的没事,可她家妹妹死活不信,见到兄长便是噼里啪啦一通告状,只把翩翩如玉的顾公子说的面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靠上前来问道:“阿宁可还好?”   分别时还未加冠的哥哥已经长成才名传天下的无双公子,唯有那双清润的眼眸望过来的担忧与心疼一如往昔。   顾平宁心里一酸,微微偏过头低声道:“我无事,哥哥不用担忧。”   十来岁的小姑娘长大了。虽说是双生子,可和明艳张扬的顾平玉不同,顾平宁眉眼温润,皮肤白皙,此时咳嗽过后的一抹红色印在她的眼角眉梢,看着可怜可爱,惹人心疼。   尤其是看她坐在自己亲手做的轮椅上故作无事的模样,顾含光整个心都被揪起来,又酸又疼,恨不得把今日惹恼她之人全部坑去西边挖煤。   顾含光伸手去抱轮椅上的顾平宁,低声道:“阿宁来,我们先回府。”   顾平宁不习惯和人接触,下意识要避开,又想到这是一直关心挂念自己的亲生哥哥,又硬生生忍住了。   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抗拒顾含光自然感受到了,他故作不知,将人抱上马车安顿好,才看着自家妹妹的眼睛郑重道:“阿宁,我们回来了,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也不会再受委屈了。”   这话窝心,但顾平宁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马车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顾公子,陛下召你进宫。” 第3章   这耳熟的声音,果然,顾平宁掀开帘子,看到的正是身骑高马笑容明朗的六皇子。   顾平宁在哥哥耳边提点一句,顾含光抱拳躬身,歉意道:“见过六皇子殿下,陛下急召,本不该拖延,但家妹身体不适,可否让在下先送她回府?”   蔺耀阳回想起那个乖乖巧巧娇滴滴窝在轮椅里的小姑娘,停顿半刻,然后挥手道:“顾公子赶快进宫吧,我帮你把妹妹安安稳稳送回顾府。”   话说到这份上,顾含光不好再推迟,用眼神示意顾平玉,又拍了拍顾平宁的手,转身骑马离开。   顾平宁又看了马上的蔺耀阳一眼,闭眼靠在马车上休息,脑海里闪过几位皇子的背景。   当今圣上膝下还活着的皇子有四位。   其中大皇子乃先皇后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八岁时便封了太子。三皇子生母早逝,又生有口疾,平日里深居简出。四皇子之母乃当今贵妃,不过这位皇子从小沉迷书画,是个文痴。而当今的六皇子蔺耀阳,乃是太子的同母胞弟,当年先皇后产下次子一年后便悄然病逝。陛下溺爱幼子,太子心疼幼弟,便把这个六皇子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整日里走马逗狗,整个盛京城都无人敢惹。   无人敢惹的蔺耀阳此时饶有兴致地盯着一身银装英姿飒爽的顾平玉,压低嗓音问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还未及笄就打败了我皇兄的小姑娘?”   “谈不上打败,寻常切磋罢了。”   蔺耀阳兴致上来,有心打探自家皇兄年少时的糗事,刚骑马近身,就见顾平玉右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长鞭,于是灰溜溜伸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闭口。   一路无话,蔺耀阳自觉无趣,见顾府就在眼前,于是也没打招呼,掉马转头一溜烟走了。   顾平玉撇了撇嘴,翻身下马走到车前低声道:“阿姐,我们到家了。”   马车内没什么反应,顾平玉心里担忧,掀开帘子就见顾平宁睡的昏昏沉沉。   “阿姐,阿姐——”   顾平宁被吵的不耐烦,蔫蔫地挥了挥手,没睁开眼。   这下顾平玉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伸手一探,果然摸到额头一片滚烫。   红缨也是大吃一惊,她家小姐虽说动不动就咳嗽,时不时捂胸口,可那都是装的啊,怎么会……   可不知道是装病太多次遭了报应,还是家人回京后一下子松懈下来,顾平宁这一回的病可谓是来势汹汹,高烧不退。   顾平玉着急上火,嘴角差点起了燎泡,无奈之下只得给兄长送信,求宫中赐御医。   与充满紧张气氛的顾府相比,昭武帝见完顾含光后,心情极好。   从战场上下来的翩翩公子,难得不沾杀气,反而学富五车、才思敏捷,最重要的是……这位顾府的唯一继承人,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从文之心。   “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武功不行,打不过我家妹妹。”顾含光羞赧一笑,“因此想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一试,若侥幸上榜,也可为我大越尽一份心力。”   “好、好!朕与子蠡相识相交四十余载,亲如手足,他为我大越镇守北境多年,此次又立下汗马功劳。现如今见他的孩子都平安长大、年少有为,朕也终于可以放心下来。”   说到这,昭武帝心里既遗憾又松快。遗憾顾子蠡这般不世战将再没有嫡系的继承人再现风姿,又放松战功高涨名望顶天的镇国将军府上,不会再出现一位才情艳艳的少将军,来接手这三十万大军了。   这样也好,顾家镇守边境多年,在这声名顶天的关头退下来,扶持他的儿子从文,也让他好好享受盛京繁华热闹的生活。   昭武帝拉着顾含光说了不少话,甚至打算留人在宫里用膳,没想到顾府托人层层传信,说是顾家大姑娘高烧不退,病况严重,求宫中赐医。   顾含光当场变了脸色,二话不说直接跪下:“陛下,家妹身体孱弱,恳请陛下赐医。”   昭武帝面上也不好看,亲自将顾含光扶起来,宽慰道:“我这就给太医院下旨,你也别着急,先回府看看,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朕说。”   顾含光磕了头,匆匆退下。   见人退出殿外,昭武帝才招人问道:“怎么回事,顾家那丫头不是刚参加了嘉娴的赏花宴,为什么会突然病重?”   赏花宴上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刚回京的顾二姑娘一闹腾,随意打听就可知晓。   果然昭武帝闻言勃然大怒:“这关家怎么教的女儿,这关头上竟然蠢到对顾家的女儿出手?”   要知道他本来计划着顾家退下来后,就把关家推上这武将之首的位置。现在可好,刚立下赫赫战功的顾子蠡人还没回京,他的嫡亲女儿就被关家活生生气到病重。   这让文武百官这么看,让京城等待大军凯旋的百姓怎么看?   病重的顾平宁此刻感觉不算好,她感受不到疼痛,却觉得四肢软绵无力,整个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仿佛又被拉回到她十岁那年。   也是这么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等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听见阿玉在床边哭:“阿姐、阿姐以后真的不能走路了吗?”   然后是她哥哥的训斥声:“等阿宁醒来你不准在她面前提这事惹她伤心,知道了吗?”   她的爹娘还在领兵出战,她的姑姑坐在床头垂泪。   她感受不到双腿的疼痛,却知道自己从此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骑马,不能习武,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一方轮椅之上。   此刻她又听到了自家妹妹的哭声,和她哥哥的压低的嗓音。   但曾经灰色的记忆从梦中散去,顾平宁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下要遭。这病的可不是时候,现下她哥哥妹妹必然不会相信她平常并不体弱的大实话了。   顾平宁尽力稳了稳嗓子,拿出姐姐的沉稳风范:“好了阿玉,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   她的声音低哑,气音虚弱,听到顾平玉的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一下子蹦起来叫道:“阿姐你醒啦?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说完这一句她才终于听到话里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泪反驳道:“才不是,我从来不哭的。我受伤的时候都不掉眼泪的,不信你问哥哥。”   被点名的顾含光撇嘴。顾平玉平常确实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女汉子,只除了每次接到顾平宁的来信的时候,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委屈模样简直让人头疼。   “好了,阿宁刚醒,你别闹她。”顾含光教训了妹妹一句,又转头道:“你高烧未退,好好休息,有不适之处一定要我说,可别、别自个儿忍着了,啊?”   这还真冤枉顾平宁了,她痛觉全失,平常身体有些什么小毛病真的不易发觉。   但为了少听念叨,顾平宁急急自救道:“我这高烧来的突然,哥哥你信我,我平常身体好得很,咳嗽什么的都是我装的,真的。”   顾含光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你安静呆着。林太医刚走,说你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忧思过重,平常小痛小病又不注意,积攒下来一朝发作,甚是凶险,需得好好养着。”   这话顾含光说起来就觉得心酸,平宁为什么体弱,为什么优思,又为什么没有好好注意身体,只要一想,顾含光就觉得心里像是有刀子在搅。   顾平宁的注重点却不在这,而是奇怪道:“怎么还惊动到太医了?”   顾平玉将她手足无措向宫中求医的过程简略说了一二,顾平宁却听得整个眉头都皱起来,想到了另一事:“爹这一次回来,是打算归还兵符归退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这事闹大了也就闹大了,但如果不是,她在这风口上病的大张旗鼓,还牵扯到关家的嫡女,可就有些不是时候了。   “你别操心这些了。”顾含光说这话时不仅心疼,甚至是有些恼怒了,“家里有爹娘,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你只管好好把病养好,健健康康的,别再让太医说什么忧思过重了。”   平常温文尔雅的顾公子这一恼怒,可把两人惊的不轻,可还没等顾平宁开口,就听见有下人来报:“关大公子带关小姐来访。”   “哼,这关家动作倒是不慢。”   “额。”顾平宁怕她家哥哥火气正旺将人赶出去,不得不开口,“那关心闵是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但我这病,和她还真没什么大关系。”   “我知道,你好好养病,我会处理的。阿玉你看着些你姐姐。”   要说关家,在听到自家女儿和顾家大姑娘起了争执后,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可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娇娇宠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关心闵又坚持她都没碰到顾平宁一个手指头,因此原本也只打算备份厚礼送到顾府。   可没想到当日下午顾府就传出了顾平宁病重的消息,陛下震怒,从宫中指派太医,这事情立刻就传的沸沸扬扬。不到半日,京城里立马就有关家女儿刻意欺辱镇国将军女儿的流言传出。   镇国将军的消息这些天正是火爆的时候,现在有功之臣还未归京,他的嫡亲女儿却被人欺负到重病,京城的百姓各个义愤填膺,骂起关家来毫不口软,最后竟变成了关家嫉妒顾家,不敢对镇国将军出手,便打压他的女儿示威。   关家觉得自家很冤枉,他们家再是看不惯再是想要攻击顾家,也不至于脑残到这个时候出手啊!更何况顾平宁一个既无美名甚至腿瘸的小姑娘,打压她能伤到顾家什么,还不是白白落人口实。   可京城的百姓可不管这些,谣言汹汹,关家不得不赶紧让自家已经入仕的大儿子带着女儿上顾府赔罪来了。   顾含光素有端方公子的美名,此时见到关家兄妹倒也没有在面上为难,厚礼收了,歉言也听了,可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关心闵从小受宠,被逼着道歉已满是腹委屈,此刻见顾含光这幅柴油不进的样子,火气噌就上来了,不管不顾道:“够了!你们顾家不要太过分!我根本就没有碰到顾平宁,她自己体弱病倒,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关浩州阻拦妹妹不及,只得连忙起身道歉:“顾公子,家妹还小,又被家里宠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无妨。”顾含光喝了一口清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道,“关小姐既然觉得自己无错,何必登门致歉,带上礼物,便请回吧!” 第4章   养病之日甚是无趣,顾含光带了两本杂书给自家快要长草的妹妹,没想到却被懒懒地推拒回来。   “这两本早已看过了。”   顾含光这下吃惊不小,他带来的可是费劲儿淘来、描述塞外风土人情的杂书,并不常见。   “分别多年,我还真不知你现在喜欢什么。”顾含光把两本书收起来,温和道:“你好好养病,喜欢什么就和哥哥说,哥哥去找。”   顾平宁半躺在贵妃椅上,剥了一颗葡萄塞到嘴边,突然想到一事,立马丢下葡萄直起腰来正色道:“实不相瞒,哥哥,其实我喜欢鞭子。”   “鞭子?”这又出乎顾含光的意料,但万能的哥哥人设不能崩,“这个我找阿玉参谋参谋,放心,哥哥一定给你寻来最好的。”   “哥哥,我的意思是我喜欢鞭子,也会使鞭子。”顾平宁对着自家哥哥眨眼,“而且还使得不错,你要看看吗?”   顾含光连连摇头,伸手帮妹妹整理膝盖上的毛毯,安抚道:“等你病好,到时候让娘亲回京亲自教你舞鞭。”   “不,我现在就要演示给你看。”   顾平宁一边冲红缨使眼色,一边盯着哥哥不肯退让。   今天,今天她必须要让家里两个爱操心的兄妹知道,她真的不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这一次的高烧就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她虽说坐在轮椅上,但只要鞭子在手,就绝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人步步保护的小白花,真的不需要小心翼翼看护到如此地步。   顾含光没办法,又让丫鬟给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才推着轮椅来到园中。   “就厅中的那棵树吧。”   顾平宁随手一指,目光灼灼,语调飞扬,手里的银色软鞭在阳光下发出冷冽的寒光。   恍惚间顾含光似乎又看到那个十来岁的姑娘高坐在枣红色骏马上,笑容明朗,天赋卓绝。   “哥哥你看好了!”   银鞭自手中飞出,划过弧形的亮光。   “喵——”   一只黑色的野猫突然从树上窜出,顾平宁一惊,刚刚发力的右手腕强行收力,硬生生将鞭子上的力道化去大半。   鞭子末梢轻轻划过树根,如同挠痒痒一般,没有惊起一只飞鸟。   黑猫越过高墙跑了,强行收回力道的顾平宁忍不住掩嘴低咳。   “阿宁!”   顾含光满心后悔刚刚自己松了口,连忙上前轻拍后背,着急道:“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来,我先带你回屋子歇着。”   “不不!”顾平宁连忙拒绝,内心后悔不已,这一下简直弄巧成拙,“刚刚那是意外,是意外,你再让我试一次,我身体真的不弱。”   信我,看我真诚的眼神!   奈何顾含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收起脸上惯常的笑容无奈道:“阿宁乖,你身体重要,先去休息,等你身体好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口气像是在哄一个牙疼还讨糖吃的小孩子。   顾平宁简直生无可恋,不情不愿地被推回到自己屋子,还想开口分辩两句,就听见有下人来报:“公子,大小姐,二小姐在秋府用鞭子抽人啦!”   什么?   她抽个树都没抽着,她家妹妹直接就上手抽人了?   顾含光却是淡定的很,将人抱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怎么样,胸口闷不闷?难不难受?”   “我真的没事。”顾平宁放弃在这事上继续纠缠,觉得颇为奇怪,“阿玉今天不是去参加秋府的宴会了吗,怎么传出抽人鞭子的事?”   要说自从顾家兄妹归京后,顾平宁病重,顾含光要准备秋闱因此闭门谢客,唯有顾家的二姑娘邀约不断,连日数场宴会,成功地将顾家明珠的名头在世家圈子内打响。   顾平玉明艳张扬,风姿飒爽,又是实打实的军功在身,端的是京中贵女最追崇的模样。   可再怎么飞扬,宴会上抽鞭子这事总是于名声有碍。   “没事的,阿玉有分寸的,你好好躺着。”顾含光挥手将人招致前来,“仔细说说吧,抽的是谁。”   “抽的,据说是关家姑娘身边的一个下人。”   “关心闵?怎么哪都有她?”顾平宁眉头皱起来:“她又做什么了,逼得阿玉当众抽鞭子?”   “二小姐说,那下人目无尊卑,不尊将军,口辱小姐,她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手替关家管教奴婢。”   想来管教奴婢是假,威慑那位口无遮拦被宠坏了的关家大小姐才是真。   不过这关家……   “阿玉她是真的碰巧撞上关心闵,还是,在盯着关家?”   这话顾平宁说的状若无意,却听得顾含光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细细去看这个阔别六年的妹妹。   “阿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好奇,若爹这次归朝后退下来,陛下会将哪家推上来?”顾平宁放低声音,轻轻一笑,“会是同样有开国之功的关家吗?”   “阿宁,我知道你聪明,从小就聪明。”顾含光垂下眼,“但你现在病着,林太医也说了,你现在不宜多思。关家之事,你别操心忧神了,有哥哥在呢。”   这话说的含糊,顾平宁却听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看来我和哥哥还挺默契,我这场病闹得挺是时候……”   眼见顾含光又要变脸色,顾平宁连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好啦好啦,哥哥心里有数就行。”   顾含光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两日后顾家公子难得出门会友,酒后谈起一年前边境战事苦绝,蛮国举全国之力反扑,弹尽粮绝之际,陛下派来的援军和物资及时赶到,才让他们军队及时得到补给,最终反败为胜。   此战凶险,其中过程波澜曲折,加之顾公子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堪比说书先生,一干听众如临其境纷纷拍手叫好。   而这听众中有一人,却咂摸出一点不同的味道来。   此人正是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秦郁之。   ——   “你说什么?一年前送往北边的军资有异?”   兵部侍郎在书房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当初边境战事告急,这救民救军救国的军队物资,也有人敢伸手?”   秦郁之呈上两份清单,同样气愤:“当初那批军资我还记得,这两天我试探过那位顾公子很多次,又几近查证,基本可以确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父亲您看,这粮草的数量差的其实不多,但质量参差。虽说往年征粮着急时,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但那批粮草是父亲您亲自经手的,质量如何您心中应该有数。”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大越的军队在前线浴血奋战,背后竟然还有人敢以此牟利!这事我定要追查到底,如若属实,我定要禀告陛下!”   兵部侍郎去翻柜架上的卷宗,喃喃自语道:“当初负责押送物资运往前线的,是……”   “是威宁侯,关黔。”   ——   等顾平宁的病终于拖拖拉拉养的差不多之时,京中又传出新的流言。   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次的流言,竟然和上一次连接上了。   话说当初关家的女儿在赏花宴上欺辱坐在轮椅上的顾大姑娘,使其差点一病不起。而后在秋府宴会上,她家下人不尊镇国将军,又被顾二姑娘当场教训。   关家针对顾家的敌意可谓是人尽皆知。   而这一次的传言,说的是关家借押运军资之便,从中牟利,克扣军粮,使得他们大越的军队差点战败。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京城的百姓们思维发散,自成逻辑,很快就理顺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原来这威宁侯从一开始就祸害过镇国将军祸害过军队。现在顾大将军即将凯旋回京,这蛀虫害怕事情暴露,因此让自家儿辈屡屡针对顾家子女,使出各种手段打压。   这关家可真是歹毒心肠啊!   这流言传的飞快,顾平宁听在耳中却是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正笑眯眯喝着茶的自家哥哥,在这事情中出了多少力。   “阿宁。”顾含光被看得受不了,“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关家是不是真的胆敢朝紧急军资伸手?”   顾平玉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顾平宁,奇怪道:“阿姐你说什么啊,这自然是真的,现在这事已经呈到陛下跟前,难不成还有人敢冤枉堂堂威宁侯不成?”   “哦?”   “好啦,阿宁你别猜了。关家是伸手了没错,不算冤枉他们。不过这事做的隐蔽,对大军也没造成什么真正的妨碍,要不是因缘巧合之下被发现,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顾平宁把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忍不住顺着这思路往下想:“你挑在此时把这事闹出来,还闹得沸沸扬扬……也是,算算时间,爹娘也快到京城了。”   顾含光又想叹气了:“阿宁,多思多虑有劳心神,你别费心想这些了,啊?我前两天寻到两本游记,讲山海之外还有金发碧眼的异族,甚是有趣,一会儿给你拿来。”   “哥哥,不是做妹妹的拂你的好意,你说的这两本,我多半也是看过的。”顾平宁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一共十二册,应该是没有再遗漏了。” 第5章   三日后,镇国将军率大军凯旋归京。   等在府里的三兄妹先是迎来了他们的嫡亲姑姑顾碧琴。这个感性至极又情感外放的长辈一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就先红了眼眶:“阿宁,我可怜的阿宁……”   要说顾平宁不喜欢家里人过度的保护和担忧,最根本的源头绝对在她这位眼泪唰唰说哭就哭的亲姑姑身上。   顾家的老爷子庶子庶女一大堆,可正经嫡出的唯有顾子蠡顾碧琴这一子一女。当年顾老爷子战死沙场,顾老夫人抑郁而终,顾子蠡夫妇成婚不久后又赶赴北境镇守边关,唯有嫁给胡家二公子的顾碧琴独自在京。   而后顾碧琴因为痛失幼子和胡家彻底闹翻,铁了心和离后独自去了边关投奔哥哥嫂嫂。   这一去就是十余载。   顾将军和顾夫人常年征战军务繁忙,要说顾家三兄妹最亲近的长辈,还要数这个爱掉眼泪却烧的一手好菜的亲姑姑。   顾平宁幼时上马挥刀下马舞鞭满军营乱窜,亲爹娘的话也不怎么管用,唯独怕她姑姑眼眶要红不红地看着自己。只要这杀招一出,她玩闹地再疯都只能乖乖举白旗投降。   而在她十岁那年从马上摔下废了腿,顾碧琴几乎哭瞎了双眼。   之后顾平宁回京,距离上一次感受她姑姑的眼泪大招已过去足足六年。   “姑姑,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好的很。”顾平宁恨不得当场站起来转上两圈,好止住她家姑姑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眼泪。   “好什么?我还没进京就听说你被关家欺负生了病,现在可好些了?你放心,哥哥嫂嫂面见陛下回来后,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顾碧琴掏出帕子拭泪,又伸出手去摸顾平宁的脸,心痛道:“我可怜的小阿宁,怎么就这般消瘦了?现在姑姑回来了,要天天给我们家小阿宁做好吃的。”   这一波眼泪攻势时隔六年依旧威力不减,顾平宁有些吃不消,频频给看戏的哥哥妹妹使眼色求助。   她家妹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而她亲爱的哥哥更绝,看天看地把玩玉佩,就是不正眼看她。   顾将军夫妇回府是天色已晚。   顾平宁差点溺死在自家姑姑的眼泪里,这会儿见到阔别多年的爹娘感动的热泪眼眶,情真意切地喊道:“爹爹—娘亲—”   夫妇二人见到坐在轮椅上弱不禁风的大女儿,一贯冷硬的心也化成一滩春水,大越唯一的女将军更是忍不住哽咽:“娘的阿宁,这些年在京城可好?”   “娘亲,我都好。”顾平宁推动轮椅靠近梅氏,低声道:“就是有些想您。”   “娘亲也想你。”梅氏眼神温柔,恨不得把世间最最美好珍贵的一切都捧到女儿面前。   她这一生,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二十余载,上对得起陛下所托,下无愧于黎民百姓,唯一亏欠的,便是她病弱的大女儿。   “娘亲有时做梦梦见你,梦到你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梅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现在见到你,才发现你出落的比娘亲想象的更漂亮更出色。”   最怕铁血将军突然的温柔,顾平宁不太习惯这般似水柔情好像快要哭出来的娘亲,偏过头岔开话题:“爹爹,听说你们这一次带回了蛮国的三皇子为质,是真的吗?都怪哥哥拘着我,还不许我去迎大军归京,今天街上想必热闹非凡吧!”   今天街上人山人海,姑娘们挥舞着手帕绢花夹道欢迎,顾含光实在是担心自家妹妹被冲撞,此时被当面告状也只是默默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果然顾大将军一个眼刀赏给了自家儿子,转头看向女儿时眼神又软下来,连一贯的大嗓门也不自觉地放柔:“过两天就是国宴,蛮国三皇子也会出席。阿宁要是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阔别六年的顾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团圆饭,除了碗里夹过来的菜有些堆不下、和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身体很好的大实话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饭后梅氏有一肚子的话想问问女儿,可看她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蛋又心疼不已,最终还是将人赶回房间叮嘱早些休息。   顾平宁回屋后气氛一下子冷下来,顾子蠡转头看向从来就没让他操过心的儿子,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关家之事是你一手谋划的?”   顾含光没料到自家父亲一上来就问这事,诚实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为什么?”   “父亲这话问的奇怪,关家对军资伸手确有其事,又不是儿子冤枉他们。他们既然敢做,我自然能把这丑事公之于众。”   “我是问你为什么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等不及我和你娘回京?”顾子蠡很少管教这个出色的儿子,此刻却语调严厉不怒自威,“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平玉从未见过爹爹这样,忍不住开口为自家哥哥辩解:“关家胆大包天,竟然敢用军资牟利,我和哥哥气不过,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教训罢了,爹爹为何动怒?”   “好,你现在问问你的好哥哥,他咽不下的,到底是什么气?是气军资有异,气我要归退,还是气关家要上位?”   顾平玉一头雾水:“爹爹这次回京后归还兵权归退不是早就决定的事情吗?关家上位又是什么意思?”   唯有被指责的顾含光面色不变,坦坦荡荡不加掩饰:“是,我确实是不忿。我顾家满门忠烈,祖父战死沙场尸骨无归,父亲母亲驻守边境血战二十余载,和妹妹骨肉分离六年不见。现天下一统,父亲您要上缴兵权卸甲归隐,好,可以,但却不能是因为功高震主被逼着归退。”   顾含光目光灼灼,负手而立:“如果父亲归退了,我希望只是因为父亲自己想要归退。”   梅氏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从小顺风顺水满身傲气的儿子心中对此不忿。   倒是顾子蠡毫不意外:“所以你觉得陛下忌惮我顾家功高震主,又推测出我退下后陛下要推关家上位,这才在我归京之前上演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毁了关家的名声,让陛下一时没有合适之人顶替我的位置?”   “父亲知我。敢问父亲,今天陛下是否准了您的归退?”   “你所料不差,因为你这一出,陛下确实没有允准我卸甲归隐,兵符也还在我这里。”   顾含光并不意外这结果,只是略略疑惑,这事情虽说他未告知父母擅作主张,但也不值得父亲如此动气。   “含光,你逼得陛下不得不放弃计划好的关家,可曾想过,陛下不收我的兵权,又会用什么方式来约制顾家?”   顾含光“唰”的变了脸色:“您、您是说……”   “陛下今天提起了数次儿女们的亲事,虽未明说,但已有赐婚之意。”   “赐、赐婚?给谁赐婚?”   儿子脸上的面具终于裂了,顾子蠡反倒平静下来:“本朝驸马不可入仕,你又是我的独子,陛下自然是不能逼迫顾家至此。”   “可是阿玉已有婚约!阿宁、阿宁又……我顾家从无反心,陛下何至于于此!”   “你现在知道我顾家没有反心了?若真是一道赐婚圣旨下来,你是要我们顾家抗旨拒婚,还是乖乖把你妹妹嫁到皇家?”   “父亲——”   “爹——您吓着哥哥了。”   顾平宁真不是存心偷听,只不过家里几人说的实在太过投入,竟然连她轮椅靠近的声音都没注意到。   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氏心下担忧,连忙上前摸了摸她的手,觉得不是很冷才放下一半的心来,一边推着人进屋一边数落道:“这夜深露重的,也不多添件衣裳,在外面呆了多久?冷不冷?”   “娘,我无事。”顾平宁抿着嘴笑,“爹,您也别吓唬哥哥了。”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聪明心黑、坑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哥哥。   “什么?爹吓唬哥哥?难道赐婚是假的?”顾平玉诧异,她爹可不是喜欢撒谎唬人的性子。   顾平宁轻轻摇头:“赐婚之事应该是确有其事。”   觉得自己智商和家里人格格不入的顾平玉决定安静闭嘴,不随便暴露自己无知。   “想来陛下应当是想给太子殿下和阿玉赐婚吧?”   “什么?”顾平玉转眼忘记闭嘴的决定,急的差点跳起来,“可是我已经有阿淮了。”   “阿玉你别急,陛下现在知道你有婚约,不会再强给你赐婚的,毕竟皇家是想和顾家结亲以确保忠心,而不是结怨来了。”   顾平玉松了一口气,又着急道:“那阿姐,阿姐你呢?”   “我?皇家总不可能让一个身有残疾之人做太子妃,放心好了。至于赐婚其他皇子就更不可能了,我好歹是顾家嫡出的女儿,做皇子妃纯属给太子添乱。剩下的么,还有个太子胞弟,不过陛下和太子向来疼爱这位六皇子,想来也不至于委屈他来娶我。”   “什么委屈不委屈!”从女儿出现后一直安静的顾子蠡突然打断顾平宁的话,“我顾家的女儿,嫁给谁是谁的福气,何况我们家阿宁玲珑心思,聪慧无双。”   顾平宁被夸得害羞,轻笑着撒娇:“那爹爹就别吓唬哥哥了,你看哥哥刚刚脸色都变了。”   “哼!”顾子蠡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我能吓唬住他?胆子比天还大!” 第6章   这场只有皇家和顾家知晓的赐婚风波没掀起任何浪花,顾平宁在姑姑的投喂下吃吃喝喝努力长肉,力图要在爹娘那里洗刷她病弱体虚弱的错误印象。   要说唯一的变化,就是她家哥哥似乎因为这事受刺激不小,这两天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连两日后的国宴都称病没有参加。   顾子蠡夫妇也没管他,带上两个漂亮的宝贝女儿开开心心进了宫。   这片土地四分五裂足足两百年余年,现大越一统天下,四海来贺,百国臣服,举国上下一片欢庆。   被打服打软的各国使臣为表尊敬皆是早早入席,和各国送往京都的质子坐在一处,压下满心的国骂,面上却不得不摆出笑呵呵普天同庆的高兴模样。   各家你嘲讽我割地赔款,我讥笑你送战神为质,倒也是一派和谐祥乐的热烈氛围。   直到顾大将军携爱妻娇女而来,整个场面才安静下来。   顾子蠡现年四十有余,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整个人如同一柄开过利刃的沾血宝剑,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种威慑。   此话不算夸张,在座的各国大多都和这位大越的镇国将军交过手,再然后,他们就成了大越的臣属。   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位被称为女罗刹的梅将军,简直打的一群大好男儿每每怀疑人生。   记忆不堪回首,各国使臣齐齐抖了抖,连忙移开视线,又把目光转向同样大名鼎鼎的顾家明珠。   顾平玉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压边,金丝绣线勾勒出大朵的牡丹轮廓,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暗红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窈窕身段。   她似乎对全场的目光皆不在意,推着轮椅低头和姐姐耳语,像是心情极好,脸上明媚飞扬的笑容不断。   这是顾家这对姐妹第一次共同现身宴会,在场大半人的眼光都聚在她们身上,但细看之下,竟然发现这对风格迥异的姐妹五官颇为相似。   顾家的大姑娘娇怯病弱,一袭素白色的梅花百水裙温润似水,这九月的天气就披上了银边披风,眉宇间气色郁郁,可见体弱的传言不假。   这般弱不禁风蔫蔫窝在轮椅上的模样,和生气勃发英姿飒爽的顾平玉放在一起,难怪总有人忘记这是一对双生姊妹。   顾平宁没有自家妹妹心大,被众多目光□□裸地盯着,觉得浑身不自在,连眉头都不自觉的轻皱起来。   梅氏心细,见状往前两步档住女儿,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风,低声道:“我们先入席吧。”   顾平玉后知后觉,连忙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将众人打量的目光一一逼退,才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向前走去。想起之前自家姐姐似乎对蛮国的三皇子很有兴趣的样子,于是低头用眼光示意:“阿姐,右边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那个北境战神了。”   “不过。”顾平玉撇了撇嘴,语气傲然,“再是什么不世战神,现在也是我们大越的手下败将了。”   顾平宁闻言果然抬头看去,只见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三皇子竟是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好模样,倒是不像是传说中的战场杀神。   不怪她好奇,别看现在顾平玉多有不屑,但这位北境战神的称号可不是白白吹出来的。   蛮国的三皇子萧劫生母乃是一届歌姬,向来不为其父所喜。可谁也没料到这身份低下的小可怜三皇子成年后,突然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奇招频出手段果狠,好几次都逼得大越军队一退再退,生生将天下一统的时间推后两年。   这般人物,怎能不令人心生好奇?   可没想到顾平宁的视线望去,恰好同时对上萧劫看过来的目光。   这位素有杀名却一身书卷气的战神遥遥一笑,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越官礼。   顾平宁收回目光,接过顾平玉递来的清茶小抿一口,觉得这萧劫别的暂且不论,至少这心态可真不错,面子功夫做得也好。   顾平宁心下感慨,却不知萧劫这边也正谈论着他们。   这一次蛮国送过来为质的,不仅有他们的战神三皇子,还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公主。   送公主过来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连这位公主本人也认了命,此时悄悄和萧劫低语:“大越不是自持正统礼仪之邦,为何女子能为将统领一军不说,就连这世家贵女也是这幅奇怪的打扮?还有穿轻甲而来的,今日难道不是国宴吗?”   虽然大越百姓私底下一口一个蛮国,但这只是战略上对敌国的蔑称,事实上这个北境人口最多的国家自称天泽,多年来一直坚称自己才是正统之后,坚守着前朝保守又刻板的习俗,对女子的要求也一直是贤良恭淑,温柔小意。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天泽公主见到大越女子着装利落与男子同席,才如此惊讶。   “大越风俗和国内不同,你好好学着,可别在做小家子姿态了。”   “可是……”天泽公主语调犹豫,“那位顾家的大姑娘,不就是皇兄说的这般姿态吗?”   萧劫抬头,看到不少官员使臣去顾将军桌上敬酒,那位小白花似的顾大姑娘拘谨地低着头,似乎不习惯和外人对视。顾将军见女儿如此模样,只喝了两杯便把人全婉拒了。而顾夫人诸事不理,低头去探杯中的茶温,略略招手替女儿换了热茶。   “人家是大将军府上掌中宝,有爹疼有娘爱的,自然想什么姿态就什么姿态。”萧劫声音低沉,带着和面貌不相符的喑哑,“我国战败,你是被父皇被送过来做什么的,你心里总该有数,现如今难道还指望着有她那般的的命吗?”   天泽公主眼神一暗,目光却依旧不自觉地飘向似乎被千宠万爱的顾家姑娘。   这会儿大越的太子和陛下还未到,众人的话题怎么也绕不开刚刚立下不世功勋的镇国将军。   尤其是各国使臣,仿佛纷纷忘记了被痛打的历史和屈辱,此时夸赞起顾将军来辞藻华丽,真情实感,恨不得立刻著书立传将这滔天功绩留名青史供后人敬仰。   盛赞太过,都快将人吹上天去了,就连顾平玉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太子和皇帝到来之后就更加明显了。   大越一统天下,作为战败国自然要向这位天下之主献上自家诚意和独一无二的彩虹屁。   可这帮使臣夸来夸去,却是三句话不离顾将军英勇神武,顾将军功绩无双。   很浅显很刻意、却又挑不出来毛病来的挑拨离间。   这其中明晃晃的意图顾家人明白,太子殿下明白,昭武帝自然也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这般浅薄的攻心手段却最为致命。   高台之上,昭武帝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   威宁侯关黔站出来当众敬酒:“顾将军,前些日子小女多有得罪,关某在此替小女致歉了,顾将军大人大量,还望海涵。”关黔痛饮一杯,再次举杯,“顾将军如今立下不世功勋,他日青史留名一代名将,关某敬你!”   昭武帝脸上已经看不清表情了,年纪尚轻的五公主面上藏不住事,轻哼了一声撇开眼去。   顾平宁放下手中的杯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宁勿忧。”顾子蠡怕心思聪颖又敏感的女儿多想,连忙低声道:“爹爹找到时机就会把兵符交还,陛下即使现在心有猜忌,等拿到兵权自然会放下戒备。”   顾平宁看了一眼对面气鼓鼓像只河豚的五公主,转头轻咳了一声:“爹爹、娘亲,这里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稍后回来。”   梅氏怕女儿身体弱,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见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叮嘱道:“那让阿玉陪你过去,当心点,早些回来。”   “娘,不用了,我和阿玉一起离席目标太大了些,红缨陪着我就可以。”   推着轮椅离席的动静不算太小,顾平宁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五公主也正在起身,准备离席。   “红缨,往西不远处有个湖,就往哪儿去吧。”   “是,小姐。”   宫中的这个湖名唤西茗,是个完完全全的人造湖,景色秀丽,深度却很浅,正常情况下绝对淹不死人,倒是安全的很。   这一会儿整个宫中都忙着国宴,湖边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倒是托衬的这方小天地愈加寂静。   顾平宁的轮椅压过湖边的碧草,发出规律的窸窣作响之声。   “突!”   轮子压过一颗石子,飞溅起来恰好卡住轮轴。   红缨一慌,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寂静的空中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再往前,轮子彻底推不动了。   “小姐——”   “我在这里看会儿风景,红缨你到前边找两个人过来帮忙吧。”   “可是小姐你一人待在这……”   “无妨,这是在宫中,不会出事的,你去吧。”   红缨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转身跑去叫人。   顾平宁安静地等在轮椅上数数,果然,没等她数到十,五公主那身明艳的宫装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 第7章   来不仅仅是五公主。   可能是觉得孤身一人没有气势,她还拉上了云安和寿安两位郡主,见到股平安孤零零坐在轮椅上,毫不犹豫地开了嘲讽:“怎么,顾家不是威风凛凛战功无双,现在顾大姑娘不去听听那等穷极溢美之词,怎么反倒有闲情雅致赏这西茗湖景?”   “见过五公主殿下,见过云安郡主、寿安郡主。”   顾平宁淡定地从袖子里掏出绣花手帕,捂着嘴角低咳几声,温温柔柔道:“让殿下见笑了,臣女的轮椅出了故障,一时回不了席。”   五公主自然知道这事,也是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出现。此时她上前绕着轮椅走了一圈,摸着下巴摇头:“啧啧,瞧着小可怜的模样,顾将军梅将军不世英豪,可惜啊可惜,两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顾平宁双目清澈,面上无辜又天真,猎猎的秋风吹起白色的裙角,再加上时不时低咳两声,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五公主口中的弱、不、禁、风。   寿安心下不忍,上前两步低声劝道:“五公主殿下,顾姑娘体弱,这湖边风大,我让丫鬟去找人过来帮忙吧”   “帮什么忙?”五公主故作惊讶,然后盯着顾安宁的双腿作恍然大悟状,“哦,轮椅坏了啊。都怪本公主忘记了,顾大姑娘不仅模样可怜,这双腿啊,还残废了。”   这下子连云安郡主也觉得不妥,正想上来劝两句,就听见顾平宁语气轻弱地反问道:“那公主殿下可知,臣女的腿为何残废?”   五公主一愣,不就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吗?   顾平宁虚弱一笑,然后用抒情的语调,讲了一个十岁女孩跟着大军疾行,不慎从马上摔下,却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咬牙硬撑了一夜的故事。   在寒风呼啸的冷夜里,如刀的冷风刮在女孩的脸上,耳边是疾行的铁蹄声,腿上是碎骨钻心之痛。   黎明的光亮拨开云雾,漫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黑夜终于过去,可她本该绚丽恣意的人生才刚刚开头,却注定在今夜之后充满坎坷与磨难。   说到这,顾平宁略略低头擦拭眼角,一贯柔弱的声音分外坚定:“我从十岁之后就一直和轮椅相伴,但我却从未后悔过。疾速行军一整夜,神不知故不觉,时机难得。那一仗,我大越大胜!”   云安和寿安早就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手帕拭泪,声音哽咽:“公主,顾姑娘虽然身体虚弱,但她勇敢大义的精神和品格,当是我们女子的典范啊!”   五公主也沉默了,她看不惯顾家仗着功高便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可现如今她才知道,顾家这滔天功绩的背后,藏着万般不可言说的血泪心酸。本该娇生惯养在父母余荫下自在和乐一生的顾平宁为国为军残了双腿,也不知道顾将军心里又该是何种滋味。   偷跑出来躲懒却意外看了一出大戏的蔺耀阳再也忍不住了,纵身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挡在顾平宁面前沉声道:“五皇姐,你该向顾姑娘道歉。”   五公主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做得过分了,却又拉不下这脸当众道歉。   “多谢六皇子殿下出言,但臣女并无此意。不过是近来京中关于臣女腿疾的流言沸沸,这才……”   顾平宁难堪地停顿一瞬,脸上扬起勉强的笑容:“臣女无事,刚刚是臣女多言了。”   蔺耀阳扭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还故作坚强的顾平宁,又飞速地撇开眼去看地上的花花草草:“顾姑娘,你的侍女久去未归,我送你回席上吧。”   不知道是不是顾平宁的错觉,她隐约看到这位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六皇子耳根子有些红。   这是怎么了,上次见面虽说跳脱了些,但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顾平宁心下奇怪,面上却有为难之色:“谢过殿下好意,可臣女的轮椅出了故障,怕是行动不便。”   “那我、我来帮你看看。”   蔺耀阳没等回答,也不顾及一身华贵锦缎华袍,直接俯身低头去查看轮子。   这位颇受宠爱的太子胞弟,行事作风有时真是不像个皇子。   顾平宁很少有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此刻看这金贵的六皇子殿下用手在轮子底下扣扣搜搜,觉得颇为新奇。   但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刚刚确实不是她眼花,六皇子耳背后红成一片,渐渐蔓延到脖颈。   这、这可别是过敏了吧?   蔺耀阳自幼习武,对落在身上的目光十分敏感。这会儿被个娇娇怯怯颇有好感的姑娘这般看着,简直浑身僵硬,好不容易才找到被卡在轮轴处的石头,使了巧劲将震出。   远处传来担忧的声音。   “怎么回事,阿姐你还好吧?”   原来是不放心自家姐姐的顾平玉找过来,见到好些人围在轮椅边心下一惊,连忙将人上下查看。   “我无事。”顾平宁实在怕妹妹大庭广众又开始啰嗦,毁了她自个儿顾家明珠的形象,连忙道,“轮椅出了点小问题,多亏六皇子殿下出手相助。”   顾平玉见人还好,只是眼角梢尾略红,心下虽然有疑,却也只得按下:“多谢殿下,我先带阿姐回席。”   人家亲妹妹过来了,蔺耀阳自然不好坚持再送,略略点头,转身就走,背影似乎还有些狼狈。   顾平玉皱了皱眉,一边推着轮椅往回走一边埋怨道:“红缨呢,怎么让阿姐独自一人呆在湖边?这秋风寒意入骨,阿姐你可冷着了?可有咳嗽?可有哪里不适?”   这股子恨不得把头发丝都问道架势实在让顾平宁招架不住,只好岔开话题:“过几天李淮也要回来了吧?说起来我这准妹夫,我还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呢。”   两姐妹一路小话,走的又慢,等回到宴会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顾平玉不解,倒是顾平宁心下了然,暗自感叹这宫里当真没什么秘密,这事传的可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想必刚刚她讲的故事,宴会上的大多人都已经听说了,瞧那边几位女眷看过来的目光,都充满了心疼和感动呢。   高台之上的贵妃已经忍不住拭泪,亲自将五公主召去叮嘱道:“平宁这孩子不容易,难得她如此坚韧大义,你以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   五公主呐呐点头:“母妃,我之前不知道。”   “也不怪你,你们年纪相仿,她出事回京是你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五公主忍不住转头去看那个孱弱的身影,“她十岁遭了大难,父母兄长征战在外,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呆了这么多年……母妃,我这就去和她道歉!”   五公主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挤进去。   此时顾将军桌前围满了女眷,各位夫人你一句我一言,不是在夸梅将军一双女儿风姿出众,就是隐晦表示自家有调养身子的不传秘方,倒是把镇国将军排挤在外了。   梅氏自然也知道了西铭湖之事,心里又酸又疼,像是有万千根细针密密麻麻往上渣。   顾平宁的腿一直是顾家上下心中永远的痛,更别说顾平宁自己了。   别看她这个女儿平常笑靥莹莹温柔乖巧的模样,可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有人触碰她的双腿,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不行,血脉相连的骨肉亲人也不行。   她心中至始至终,都没能过得去这个坎,可现在,却为了转移顾家身上太过扎眼的注意力,硬生生将伤疤揭露人前!   梅氏想到这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恨谁,面上的笑容僵硬,勉强接话道:“是啊,阿宁一向是个好孩子。”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夫人红着眼眶去拉顾平宁的手,“我娘家有位圣手,专精筋骨伤病,改日去府上瞧瞧可好?”   顾平宁着实没想到这一个故事效果竟如此显著,但是她的腿自己心中有数,因此婉拒道:“有劳夫人费心,不过……”   “多谢夫人。”梅氏强行打断了自家女儿的话,急切道,“可是王家的那位杏林圣手?我前些日子去拜访过,说是出去云游了。听夫人的意思,现如今,这是已经回到王家了?”   这位夫人没好意思说自家那位圣手颇有怪癖,但她的面子还是可以使上一二,因此应承道:“听说是刚回,我明日便娘家,请他去贵府上看看。”   梅氏感激,一旁的顾将军也抱拳行礼,情真意切:“顾某在此多谢夫人了。”   “顾将军无须这般,我们为父为母之心啊,都是一样的。”   顾平玉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凑到顾平宁身边念叨:“阿姐……”   叫了一声又仿佛记起什么,把原本的话头咽下去,语气神秘:“哥哥说阿姐喜欢鞭子,嘿嘿,等过两天我一定送阿姐一份满意的礼物。”   这一刻因为一位还未可知的圣手,爹娘和妹妹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眼里被注入了明光。   顾平宁实在不忍心直接泼冷水,因此也就顺着话茬打趣道:“哦?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准妹夫要送见面礼了?”   “啊呀阿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第8章   一场热热闹闹的国宴,但事先谁也没有料到这话题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全部聚集在了顾家那位腿疾的大姑娘身上。   天泽国的使臣简直咬碎了一口白牙,恨恨道:“这大越的人怎么回事?现在只要我们一提顾将军功高,他们就一边摇头一边感慨顾姑娘不易,这算怎么个事啊?”   萧劫抬手将面前的烈酒一饮而尽,目光直直望向被人群重重围住的顾平宁,似乎想要看透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以病弱之名传遍京都的顾家大姑娘,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国宴上光明正大地上演了这样一出好戏。   可没等到萧劫主动找机会,这位顾姑娘再一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此事起因在于天泽为表诚意,向大越献上了一件珍宝。   天泽使臣手里托着不足巴掌大的琉璃珍塔,向众人展示一圈后侃侃而谈:“此塔名曰琉璃塔,乃是前朝最杰出机关巧匠耗费数十年为皇族所制。琉璃塔由整块绝品琉璃雕琢而成,塔底和塔顶各有一小孔,塔内有曲曲折折百余条岔路,唯有一条正确可贯通此塔。据传琉璃塔内藏有一幅前朝的藏宝图,只是若用外力损毁此塔,内含之图也将随之被毁。唯有找到唯一的正确之路,用丝线穿过两孔,方能得到藏宝之图。”   这琉璃宝塔美轮美奂,灯火之下流光溢彩,着实不似凡品。加之又有前朝、藏宝图这样的噱头,果不其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使臣将宝塔献上,语调一变:“说来惭愧,我国陛下因缘巧合之下得到此塔,却迟迟无法找到正确的解塔之法。今日献上此塔,是想大越人才济济,必定能在这国宴之上解开此塔,让我等大开眼界。”   萧劫听到此言眉头轻皱。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事,但想来肯定又是他那位既打不过大越又咽不下这口气的父皇想出来的好主意。   可这般隐晦的挤兑又有何用,就算今日国宴无人能穿此塔,难道就影响大越兵强马壮、一统天下了吗?   但言已至此,作为此刻天泽身份最高的皇子,萧劫不得不站出来描补两句,表明此物非凡,献给大越乃是天泽诚意。   昭武帝倒是来了兴致,把玩了一会儿便让众人传阅,爽朗道:“是个精巧珍宝,众卿看看,谁能解开此塔,朕自有重赏!”   这天泽国多年没解开、此刻又被拿来膈应大越的琉璃塔自然不是好解的。顾平玉瞅了两眼,怕自个儿劲大不小心给捏碎了,连忙递到顾平宁手中。   顾平宁倒是看得仔细,用手细细摸了摸塔底塔顶两个小孔,觉得有些意思。   顾平玉见状凑过来低声道:“阿姐有办法?”   “办法嘛,或许可以一试。不过此等场合,也无太大的必要出这风头。”   顾平宁刚将琉璃塔还回去,就听见场上的使臣再度开口:“敢问陛下,可有人能解此塔,也好解在下多年之惑?”   场上一片寂静。   昭武帝放下酒杯,没有说话。   “琉璃宝塔难解,只是在下原以为大越人杰地灵,群英辈出,或许可以……”使臣抱拳,转而道,“若有朝一日大越有人解开此塔,还望陛下告知,也好了了臣等之愿。”   这话听上去客气,可言中嘲讽之意在场之人都听出来了。   年轻的六皇子差点跳起来,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按下。   顾平宁又想叹气了,不过这一次她忍住了,拿帕子擦拭嘴角,终于在顾平玉发亮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倒也无须等到有朝一日。”   这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昭武帝也颇有兴趣地望过来,笑着道:“哦,平宁这是有法可解此塔?”   “这琉璃宝塔确实精巧,却也不是无法可解。说来也简单,只需一窝蚂蚁即可。”   蚂蚁?   众人皆来了兴致。   “塔底和塔顶的洞孔虽小,却足以让一只蚂蚁钻过。”顾平宁抬袖掩嘴低咳两声,“只需绑一根丝线在一只蚂蚁身上放入底洞,然后在顶洞上涂些蜂蜜,或者直接将蚁后粘在洞口,想来,咳咳,就能解开此塔了。”   殿中一时无言。   这种思路可真是额外清奇,却好像听上去,又很是可行。   六皇子最积极,自告奋勇:“父皇,我知道哪里有蚂蚁窝,这就找人去挖一个过来。”   昭武帝无语地看着这个幼子,也懒得问他堂堂皇子为什么会如此清楚蚂蚁窝的位置,挥了挥手同意了。   贵妃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此时看向台下的目光满是赞赏:“顾大姑娘好生聪慧啊!”   “娘娘谬赞。”顾平宁腼腆一笑,“臣女不敢贪功,此法非臣女所想,而是偶然在书中看到。”   “哦,我倒是好奇了,什么样的书中会记载如此稀奇之法。”   “书中谈到一物名唤玲珑珠,其工艺精巧内有岔路,和这琉璃塔的构造颇为相似。蚂蚁穿珠之法乃是这本杂记上的批注,臣女也不知是哪位才思敏捷之人的奇思妙想,倒是擅自拿过来卖弄了。”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各有想法。这构造相似的玲珑珠什么的,怎么全殿文武百官百家使臣无一听说过?而这顾家一个靠军功起家的新贵,又非百年传家的氏族,难不成还有珍惜的孤本不成?   “来了来了,蚂蚁窝来了!”   六皇子亲自上手捉了一只绑住红线,又沾了些许蜂蜜涂在塔顶洞口。   殿中之人忍不住屏息而待,尤其是各家使臣内心更加复杂,说不上来希望成功,还是不成功。   半刻钟后,黑色的小蚂蚁系着红线从洞口钻出。   蔺耀阳没忍住,捧着琉璃塔跑到皇帝献宝:“父皇您看,红线真的穿过来了。”   随着红线穿出,这玲珑塔从中裂开一分为二,露出藏在中间一个小巧的羊皮卷。   “好!好!”昭武帝连夸两声,挥了挥手让人将羊皮卷收起,转而对着天泽使臣道,“这下可解了你的疑惑了?”   “回禀陛下,大越人才济济,连闺中女子也有如此见识,在下深感佩服。”使臣内心苦海翻腾,却不得不咽下苦果挤出笑脸,“多谢顾小姐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顾平宁笑得羞涩。   昭武帝心情大好,朗声道:“平宁聪慧,解开琉璃珍塔,朕刚刚许了重赏,平宁自己可又什么想要的?”   “多谢陛下。可此法确非臣女所想,只是借书上之言,当不得陛下重赏。”   昭武帝还未说话,六皇子已经忍不住小声吐槽:“那怎么整个蛮,咳咳,整个天泽都无一人看过此书、知道此法?”   这小儿子真是管不住了!昭武帝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略一思索,挥手道:“平宁解开琉璃塔有功,封县主。平宁二字甚好,就封号平宁。”   其实这样也好,顾家其他人若要封赏还得多多思虑,赏这位大姑娘倒是时机正好。   顾平宁脸上浮出笑容,却未达眼底:“平宁多谢陛下恩赏!”   国宴之上出了这等风头,来和顾将军顾夫人寒暄的人更加多了。话题依旧依旧围绕在顾平宁身上,只不过在原先心疼的情绪里,又多了些真心实意的赞扬。   梅氏多年在外征战,现在应付起这些高门女眷却也不露端倪。尤其是这会儿几位夫人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自个儿女儿身上套,梅氏心里高兴,连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三分,频频点头。   时下对这种夸自家孩子的行为有标准的应对套路三连。   哪里哪里,小女不才,承蒙谬赞。   可大越唯一的女将军从来不跟着套路走。   别人夸她女儿一句,她就跟着情真意切地跟着夸一句,语气自豪,一副我家孩子天下最棒的骄傲模样。   众夫人:梅将军您这样,我们很难接话啊!   行军打仗比不上就算了,吹彩虹屁竟然还吹输了,就很气!   各位夫人稳了稳心神,决定换一个角度入手。   “梅将军,你家大姑娘聪慧知礼,品貌出众,可许人家了?”   顾平玉耳尖,忍不住侧身往这边靠了靠,却被她娘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阿宁年纪还小,我们心里不舍要多她留两年,这事啊,不着急。”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的灵感来源于“蚁穿九曲珠”,相传古代有得九曲宝珠的人,穿之不得,孔子教以涂脂于线,使蚁通之。 第9章   一场国宴就此落下帷幕。   顾平宁封了县主,顾平玉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恨不得将自家姐姐吹上天去。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整场宴会上,那位北境战神望过来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还有那目光,怎么说呢,让人不爽到想将那对招子挖出来。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心烦气躁。突然封县主让各家夫人起了别种心思,实在非她本意,这样一来,她的计划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   顾平宁有一搭没一搭回着顾平玉的话,一回到顾府就告别爹爹娘亲,独自回了房。   听到宫中消息匆匆赶来的顾含光吃了个闭门羹,恰好撞上同样不放心的顾平玉。   “怎么回事,阿宁这么早就歇息了吗?”   “红缨说阿姐想要泡泡脚解乏,因此她们准备好器物就退出来了。”   “也是。”顾含光叹了口气,“今日西茗湖之事,想来她心里也不痛快。”   顾平宁心下奇怪:“西茗湖?不是轮椅坏了六皇子帮忙修好,阿姐怎么会不高兴这么久?难道那个六皇子敢欺负阿姐?”   “你今天就在国宴,竟然不知道?”   顾平玉一直到此刻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一出,她家阿姐平素最不喜欢有人提起腿疾之事,连泡脚都要把丫鬟侍女全赶出来自己躲在房里,今日竟然被逼的硬生生当众扯开伤疤!   “难怪回府路上阿姐一直笑得勉强。”顾平玉恨恨咬牙,只觉得这世上为啥有如此多恶毒之人非要来欺负她家柔弱的阿姐,“这五公主如此咄咄逼人,找着机会我定要回敬一二!”   “阿玉,你还记得阿宁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顾含光少见地抛开了翩翩公子的端方之态,撂起袍子直接坐在青石台阶上,“我可还记得啊!阿宁从小就聪明,充当我们先生的祈军师最喜欢她,说她天资难得,日后必定大有成就。”   顾平玉跟着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子望天:“我也记得。不过阿姐不爱念书,找着机会就要我帮她打掩护,自己偷偷翘课出去骑马,总把祁先生气得吹胡子。”   “是啊,她从小就不喜欢书,她喜欢高头大马,喜欢银枪长鞭,喜欢奔跑在边境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顾家的平宁,本该是身着骑装恣意飞扬最最明亮的姑娘啊,她才是顾家三个孩子里最有天赋最耀眼的明珠。   顾含光跟着一起看满天繁星,语气是说不上来的怅惘:“可是阿玉你知道吗?我回京后给阿宁送过三次书,她每一次都回我说看过了。可笑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她不爱看书敷衍我,可不经意提起时才发现,阿宁她不仅看过,还记得颇为详细。”   “我问红缨,这些年阿宁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她说阿宁自十岁那年归京,不喜出门也不便出门,于是便日日看书打发时间。”   “后来顾府里的书看完了,她就打发红缨去书肆找新书,找不到的时候就开始看第二遍、第三遍。再然后,她学着书里的杂谈瞎折腾,今日用桑葚酿酒,明日用枫叶煮蟹,不过是为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偶尔得到一本新书,便能高兴上一两日。”   “可是阿宁她是那么爱动爱闹不喜书的一个人啊,她总爱说她的鞭法已有小成,说她长大后要像娘亲一样做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可是现在……”   “阿玉,我现在每次听她笑着说自己喜欢鞭子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我自己的腿赔给她。至少我不爱骑马,也不爱舞鞭。”   顾平玉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闻此言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着顾含光的胳膊哭:“哥哥你知道吗?我们回京那日阿姐高烧,我听她病中隐隐约约说、说‘阿玉你活成这般模样,可真好啊!’哥哥你说为什么啊,阿姐明明、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正在房内泡脚的顾平宁自然不知道,她家的哥哥妹妹已经把她脑补成一个举世无双的小可怜,此时正坐在她院子的台阶上恨不得抱头痛哭。   她这会儿正在反省今天自个儿没忍住蛮国那不怀好意的使臣,跳出来揽了这个风头。   现在可好,这些年好不容易打造出成功的病弱大小姐形象,现在又硬生生多添了个聪慧机敏,最头疼的是这个县主名头,国宴上她已经听到有夫人向娘亲打探她的婚事。   这可和她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了啊。   顾平宁一点点拭干脚上的水珠,琢磨着怎么和家里开口。   她心明如镜,自己这些年独自呆在京城,名义上是养病,但更多的意义却是为了安天家安皇帝陛下的心。   毕竟镇国将军手握大越一半兵权,最亲近的家人又都远在边境,京城里就只有一众没什么感情的庶兄弟,委实让高椅上的昭武帝不放心。   而顾平宁回京医治双腿的时机可谓是正好。   顾子蠡和梅若雪感情甚笃,膝下唯有这一子二女。留一个体弱又有腿疾的女儿在京,就像是一份令人心安又的抵押,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没放到台面上罢了。   顾平宁心思通透,这些年安安分分守在顾府的小苑内,读书喝茶煮酒练鞭,乖乖当着半个人质,一声不吭。   可现如今,家人皆已回京,父亲又有归退之意,哥哥不仅聪慧而且心黑,完全可以担起顾府重任,她也终于可以按照心中所想过两天自在的日子。   比如离开这烦闷的京城,去看看大越的大好河山……   “碰——碰——”   屋外突然传来打斗声,顾平宁心下一惊,连忙披上外袍将自己撑坐到轮椅上,推门而出。   只见庭院中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那一手长鞭虎虎生威的正是她家妹妹,此刻正一边缠住对方一边大喊:“哥哥我打不过他,你快叫人过来!”   顾含光神色不善,见顾平宁出来连忙冲过来挡在她身前,朝着空中高声道:“府中侍卫马上就到,阁下最好速速退去!”   “等等,你们都住手!”顾平宁终于认出来人,“阿玉,那是我朋友!飞叶你也住手,阿玉是我妹妹!”   这一喊果然比顾含光的话有用的多,一身黑衣宛如刺客的飞叶率先停了手,亮光一闪宝剑归鞘,身子轻飘飘地落在顾平宁跟前。   顾含光警惕心不减,死死挡在顾平宁身前不退一步。   眼前之人一袭黑色劲装,面无表情冷若冰雪,就像是一把开过刃沾过血的冷剑,暗影无声,一招致命。   这是一个全身都散发危险气味的顶尖剑客。   “那个……”顾平宁用手戳了戳拦在他身前的顾含光,“哥哥,他真是我朋友。”   顾含光犹豫,最终还是让开了半步,只不过依旧警惕地盯着对方。   顾平宁头疼,又转过头问道:“飞叶,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面瘫脸的飞叶素来没有表情,此刻即便说着关心之语也依旧声音冷淡:“听说你病重。”   “哦,那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我病重,其实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这般少见调侃又轻松的语气,顾含光都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加担忧,看来这个全身写满了危险二字的剑客确实是她家妹妹的朋友。   府中的侍卫终于姗姗来迟,连已经歇下的顾将军夫妇也被惊动,齐齐来了小苑。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顾平宁端起笑脸,故作平静地为大家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飞叶,一位来去如风的剑客。”   顾将军一世英豪,此刻却难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越的男女之防并不想前朝那般严苛。但再怎么不严也不至于宽松到允许一个外男在这深更半夜随意出入女孩家的院子,而且看他女儿这态度,这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顾子蠡本该呵斥的,可、可平宁说这是她的朋友。   他们归京这些日子,他从未见女儿有什么闺中好友,无牵无挂无欲无求的有时候甚至让他害怕。   这个大晚上一身黑衣出现的剑客,很有可能是她少有的朋友之一。   顾将军面色莫名,顾含光顾平玉互相使眼色也不敢说话,反倒是梅氏笑了笑开口道:“阿宁的朋友自然是顾府的贵客,含光,请飞公子去前厅喝茶。”   “不必。”飞叶说话的时候冷冰冰如同冬雪,他转头看向顾平宁,随手掏出一个白瓷瓶扔过去,“你既无事,我就先走了。”   顾平宁此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接过瓶子对人挥了挥手,送客送的无比干脆。   飞叶也不在意,留下一句“有人在外围监视顾府”,就干净利落地消失在夜空中。   “额。”顾平宁讪笑,“他的五感比较敏锐,说有人监视,那应该是确有其事。”   “阿姐阿姐。”顾平玉窜上来好奇道,“他身手可真好,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时说来话长。”顾平宁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瓶,觉得可能是上天觉得她犹犹豫豫想太多,特意弄出此等局面来推她一把,干脆不纠结了,“爹爹、娘亲,我有事想与你们商量。”   语罢又想了想,继续道:“要不哥哥和阿玉也一起听听,我就不重复说两遍了。” 第10章   顾家人心中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衣剑客,仿佛终于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静,顾平宁突然严肃正经的样子,总像是要发大招。   果然,顾平宁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顾子蠡心里一跳。   “爹爹,娘亲,你们归京后事多,我一直没机会和你们聊聊,我对今后日子的想法。”   在场之人恐怕只有顾平玉没有多想,还饶有兴致地问道:“阿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一定要带上我,好不好?”   “那你的阿淮怎么办呢?”顾平宁堵了妹妹的嘴,转过头去看梅氏的眼睛,“我这些年呆在京中颇有些烦闷,过几日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放在长坐轮椅的顾平宁身上,可就……   “原来安宁是烦闷了。”顾含光率先开口,“郊外别庄上的枫叶林景致不错,哥哥明日便带你去散心,你想玩多久都行。”   “哥哥,我想出去看看,不是别庄,也不是郊苑。”顾安宁语调轻柔,“我想去看看江南的水乡温柔、塞北的大漠风沙,想去尝尝草原上的烤全羊、海涂边上的扇贝肉。”   “听说最北边有盛大的冰灯会,舞龙舞狮甚为热闹;往南走有美轮美换的百花节,景色如画芳香醉人。”   “天下之大,山河之远,这些,我都想去看看。”   谁都没有说话,连一向叽叽喳喳的顾平玉都安静下来。   顾平宁看着一言不发的爹娘,语调上带了一丝落寞:“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女儿知道这样不仅任性还不孝。可是我真的不想就这样一辈子呆在京城,嫁一个看在顾府面子上娶了我的什么人,然后终日周旋于后宅,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郊外的猎场。”   顾大将军眉头紧皱,忍不住开口轻斥:“说什么孝不孝,阿宁乖得很。只是我和你娘担忧,这天高路远的,你在外安全不安全,有没有冻着饿着、伤着病着,这些你让我和你娘怎么放心的下?”   “爹,我并非一时兴起,你说的我都考虑过。我出门会带着红缨和飞叶,红缨从小照顾我又有武功底子,而飞叶的身手你们也看见了,安全上肯定没有问题。而且我保证,我每月都会按时寄书信回来报平安。”   顾含光忍不住反驳:“出门在外真要碰上什么事了,一个飞叶能起什么作用?你想出去散心我们都不反对,可你说的这天南海北,你打算出门多久,三年五载?还是干脆不回来了?爹娘还有我们,你都不想要了是吧?”   “含光,和你妹妹说的什么话?”梅氏出言打断儿子,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缓缓道:“阿宁,你真的想好了?”   “是。”   “即使爹娘在错过了六年后终于和你团聚,想要好好待你,好好疼你,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也依旧坚持要出门远游是吗?”   “是。”   顾平宁看着被岁月褪去了杀伐严厉、眉眼间只剩下温柔慈爱的母亲,声音平静:“我知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的腿。若我还能跑能跳,身手和阿玉一样好,想来娘亲和爹爹也不会如此担心。但正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和轮椅绑在一起,我才不能任由我的心也一同被困在京城。娘亲就当、就当是成全一次我的任性好不好?”   梅氏鼻头一酸。   六年时光啊,她曾经爱玩爱闹谁也管不住的女儿变成了这幅温和平静的模样,她断腿归京,远离亲人,独自守在清冷的顾府,没有埋怨,没有不忿,做过最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此时低眉说出想要远游的渴望。   “好,娘同意了。”梅氏目光温柔地看着故作平静的女儿,忍下满心酸涩,“娘只希望你开心。”   顾平宁的目光一下子亮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连忙补充道:“到时只说我去江南修养,反正我体弱之名早已经传遍京城,将来回来也不突兀。”   “你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啊?”顾含光还是接受不了自个儿病弱的妹妹要离家三年五载的,还想要分辩两句,就听见他娘亲开口结束了这场谈话。   “夜深了,阿宁也累了,我们先走吧。”   顾平宁此刻眼里装满了闪闪发亮的繁星,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恨不得当即给飞叶传书分享这个好消息。   “明日王家的那位圣手会过来,我可以不管你远游,但此之前你必须乖乖就医。”   顾平宁脸上的笑僵硬了一半。   “还有你姑姑这几日出门访友,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这事到时候你自个儿跟她说吧。”   梅氏说完这两句边转身出门,顺便带上了欲言欲止的丈夫和儿子。   顾平宁另一半的笑脸也僵住了,她怎么忘了,还有她姑姑这个大杀器!   到时候她的包袱,她的屋子,还有她可怜的小红缨,不会全都要被眼泪淹了吧?   “阿姐,阿姐!”   顾平宁一回神,才发现自个儿妹妹还未走,此刻正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白瓷瓶,一脸探究:“阿姐,这里面装的是解毒丹吗,可解百毒的那种?还是吊气续命能和阎王抢命的回魂丹?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啊?”   “你这一天天听得什么江湖传闻?”顾平宁哭笑不得,拔开白瓷瓶的塞子递到妹妹手上,“吃吧!”   “啊?吃?这、这不好吧?”顾平玉嘴里虚伪地推脱,手上动作却不慢,直接倒了两颗出来。   “这、这是?”顾平玉觉得眼见不可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不敢置信道,“竟然真的是冰糖杨梅脯?”   不是,这谁会用小小的白瓷瓶装这种果脯零嘴啊?还是这么一个又冷又酷的黑衣剑客?这太破灭幻想了好不好!   顾平宁好笑地看着幻想破碎的妹妹,故意问道:“阿玉这杨梅好不好吃啊,阿姐分你一半好不好?”   “不、不用了阿姐。”顾平玉简直恍恍惚惚,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又觉得不对,这飞叶不像看上去的靠谱啊,怎么放心让他保护阿姐的安全啊!不行,这事得告诉哥哥!   顾平玉匆匆转向,没想到她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她爹的声音。   “夫人,含光说的在理,其余的先不说,阿宁的身子骨本就弱,这跋山涉水路途艰苦的,她可怎么吃得消啊?”   顾含光在旁边冷静补充:“阿宁前段时间才发了高烧,拖拖拉拉小半个月都还没好全。要是在看山看水的路上生了病,没有药材没有大夫,可如何是好?”   “行了。”梅氏按住快要跳起来的儿子和丈夫,“阿宁养病都养了六年了,就是再养下去,能养成什么样子?我们回京也有段日子了,你们看她一天天过的高兴吗?”   “你!”梅氏指着丈夫道,“在北境一天到晚搜集奇珍异宝快马送回来,可是你看阿宁真心喜欢吗?你见过她把玩吗?”   “还有你!”梅氏又指向儿子,“拉着太子鼓捣轮椅大半年,可现在你看看,她住了六年,连自个儿小苑的门栏都未拆,你觉得她真心在意进出方便与否吗?”   顾将军和顾含光一时愣住了。   梅氏叹了一口气:“她以前喜欢骑马舞鞭,玩闹起来笑声半个大营都能听见。可是现在呢,我们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什么能让她真的高兴起来,像以前一样开怀大笑?今天难得,她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小愿望告诉我们了,难道我们真要拦着她?还要用体弱腿疾这种戳她心窝子的理由?”   后面的话顾平玉没有再听。   今晚这事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因为她从未想要跟着哥哥一起规劝。   她想的和她娘一样,不管怎么样,阿姐高兴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   比如说,怎么打包两个好大夫跟着阿姐一起出门?再比如说,怎么样偷偷跟上她阿姐不被发现?   至于阿淮,就、就让他多等两三年好了。阿淮那么好,肯定会答应的!   顾平玉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阿姐表达一下自己的支持,于是再一次默默地折回到小苑,没想到等待她的又是一场偷听。   “飞叶飞叶,我过些天就能出门了,你报救命之恩的时候终于到啦。”她阿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快,“我们先往北走好不好?到时候正值深冬,广寒先生在游记里描绘的冰灯会,我想去看很久了。”   那黑衣剑客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怀里抱着剑,面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往南边走,你不是说有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种杨梅,你带给我的杨梅脯就产自那里,我们偷偷去学两手好不好?”   ……   顾平玉没有惊动庭院中的两人,悄悄走了。   其实刚刚装在白瓷瓶子里的冰糖杨梅,味道确实一绝。 第11章   盘算了好久的远游之行终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顾平宁心情大好,在梦里先畅游了一回冰灯会。   直到她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被红缨从床上挖起来,说是王大夫已经到门口,须得赶紧梳妆迎客。   原来昨日那位夫人左思右想实在心有不忍,国宴结束之后连夜回了娘家,请了这位杏林圣手一早登门。   顾平宁一边梳妆一边和红缨道:“专精外伤的方军医已经来看过两回了,爹爹和娘亲还不死心,怕是又要失望了。”   “小姐!”红缨跺脚,“大夫都还没来您怎么能如此灰心丧气?奴婢可听说了,这位王家的圣手医术高超,甚至能使枯骨生肉。前两年高家的小公子从假山上摔下,听说当场就出气多、进气少了,后来您猜怎么着?这王大夫一出手,高小公子不仅活过来了,现在还能跑能跳活泼得很呢。奴婢那时候就想去请这王神医上门,只是时间总不凑巧,您又不上心,这才耽搁下来。”   顾平宁听着自家丫鬟滔滔不绝,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将这位王大夫吹出花来,自己心里明亮,这哪能回回时间不凑巧,不过是人家不愿登门罢了,这一回也就是王家本家的夫人面子大。   而且她心里清楚,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怕是也治不了她的腿疾。只是她家里人,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位大名鼎鼎却不愿入太医院的杏林圣手拎着药箱独自前来。只见其人刚过不惑之年,却有一把大长胡子,端的是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符合红缨心目中神医形象。   顾平宁半躺在床上,只觉得现在这幅全家出动的架势实在夸张,无奈劝道:“爹爹娘亲,不过是个简单的诊查,真的无需呆在屋子里陪我。哥哥阿玉,陪爹娘出去坐坐吧。”   梅氏不愿,她什么都可以由着女儿,可这会儿着实放心不下,想留下亲眼看看这腿伤到底如何。   恰好此时下人来禀:“夫人,五公主来访,现正在前厅。”   梅氏皱眉,顾家和五公主可没什么交情,这位贵妃之女怎么会突然造访。   “娘亲,您忙吧,我这儿真的无事。”顾平宁笑得温和,语气却很坚持,“红缨你也先下去吧。”   “顾姑娘,诊查可能会有些痛楚,最好还是留一人。”王大夫一直埋头摆弄器具,直到此刻才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   “无妨,我不怕疼。”   天底下估计不会有比她更加不怕疼的人了。   这句大实话倒是终于引的王大夫抬头,见顾平宁面色平静不像说笑的样子,终于抬手将无关人等赶出屋子。   五公主在前厅喝了两杯茶,终于在耐心告罄的边缘等来了顾家之人。   “敢问公主到访可是有要事?”   五公主封号嘉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听到梅氏相问却面色纠结,难得小声别扭道:“我新得了一株珊瑚树,想请两位顾姑娘一同去赏鉴。”   这话不仅梅氏听着奇怪,连顾平玉都觉得无语。   先不说这种事情下个帖子便好,就说这五公主和顾平宁的关系,有那么亲近吗?   嘉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一甩袖子自暴自弃道:“好吧,我是来道歉的。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回宫后母妃已经训斥过我了,我今日是诚心来道歉的。”   这当然只是原因之一。   嘉靖放下公主架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是因为她母妃隐晦地表示了想要和顾家结亲之意。   顾家的独子不可能尚公主,那结亲的只能是她的同胞哥哥和顾府的姑娘。   贵妃说的委婉,嘉靖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早早就带着礼物登门,爽朗道:“我今日来道歉,也想邀请顾姑娘一同赏鉴珊瑚树,老是闷在府里多无趣啊,我那儿有许多好玩的。”   皇上贵妃娇宠长大的小公主这般低姿态的意图并不难猜,只看她眼神若有似无地总是往顾平玉身上飘,梅氏就已经知晓到大半,只得婉拒道:“王大夫现下正在为小女诊治,不方便见客,怕是要辜负公主的一片好意了。”   “诊治?平宁她又病了吗?”嘉靖次趟意不在顾平宁,但如此情况自然不好再邀顾平玉出门,于是在带来的礼物里一阵猛翻,找到一块玉质温润的暖玉递过去,“梅将军,这玉有养生之效,就当是我的赔礼。”   梅氏推辞不受,嘉靖急的跺脚,将玉往顾平玉手里一塞,留下一句“我改日再来”,一溜烟跑了,整一副来去如风的模样。   “娘,这暖玉品质上乘,比爹爹上次寻来的还好上一些,倒可以让姐姐贴身戴着。”顾平玉跟在梅氏身后转身回了小苑,嘴里叨咕,“这五公主昨天那么气人,今天倒是知道上门赔礼道歉了,这态度也就比上次的关心闵好上一些。”   梅氏顾念着长女心里烦躁,这会儿又听小女儿絮絮叨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盯上,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五公主这是来送玉来了吗,你能不能长点心?”   突然被亲娘怼了一通的顾平玉很无辜,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望过去。   自个儿本该好好养病的大女儿心较比干还多一窍,而处于风口浪尖成了别人眼中香饽饽的小女儿却思维简单地像张白纸,梅氏心里无奈,叹了口气:“阿淮这次回来,你和他的事情就正式定下来吧,总比口头上的约定让人放心些。”   “哦。”   顾平玉咽下满心疑问,陪着梅氏又等了半刻钟,终于等到王大夫推开门提着医药箱而出。   “王大夫,阿宁、阿宁的腿怎么样?能治是不是?”   王大夫看着爱女心切的梅将军,遗憾地摇头:“平宁县主的事在下昨日也听说了,原本只是坠马断骨的话在下或许还能一试,但断骨之后非但没有固定静养,反而骑马疾行一夜,导致断骨变成碎骨,嵌入血肉筋骨之中。此等情况,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梅氏差点没站稳,这一刻她不再是战无不胜的大越女将军,而只是一个无助又心切的母亲,就如同所有病患的父母,明知不可行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道:“王大夫,您医术高明,能不能、能不能再帮忙诊治一次?”   “梅将军,并非我不愿诊治。平宁县主心性坚忍,刚刚敲打诊断刺骨之痛,她竟是生生忍着面色如常,在下实在佩服。若是能够医治,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可这伤,实在是非人力所能治啊!”   王大夫没让人送,背着药箱独自走了。   要说整个顾府,对此丝毫不意外也不失望,应该就只有顾平宁一人。   梅氏怕她心情不好,也没敢来打扰她,倒是方便了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某位剑客,轻飘飘坐在房梁之上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我说飞大侠,你这两日是不是来的太勤快了些。”顾平宁一边撑起身子一边无奈道,“就算是你知道我们要出门游历了心中兴奋,也不至于如此啊!”   “听闻神医今日过来医治。”   “你现在这消息很灵通嘛!”顾平宁自己推动轮椅靠近柜子,掏出一大卷羊皮方在桌子上,“不过我的腿要是能治早就治了,到现在这地步,就是我爹爹娘亲不死心而已。”   “不说这个。”顾平宁招手,“你过来看看。”   “这是何物?”   “这就是我们此次出游的目的啊。”   飞叶从梁上一跃而下,目光里终于露出一点好奇:“出游的目的?不就是你嫌京城闷,想出去玩吗?”   “那是其一。”顾平宁将羊皮纸缓缓摊开,目光热切,“而这,就是其二。”   展现在飞叶面前的是一副巨大的舆图,东起金陵,北至天泽,详细之处可见山顶寺庙,简略之地仅有山川河流,虽不完整,但巍然壮观让人叹服。   “这是我这些年来从残缺的舆图和各类籍册中整理而成。你看,这便是天下,便是我大越的版图。”   “百年战乱已止,天下初定,我们出门游历,脚下之土皆是大越所属,所见之人都是大越臣民,我想把我们走过的地方都补充到这张舆图上,让它变得更详细、更准确。”   “若是天下太平,这舆图便是大越的疆土象征。但若有朝一日烽烟再起,希望这至少能作为行军路上的一点参考吧。”   飞叶看过来的眼神惊奇,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顾平宁其人。   顾平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只会装病咳嗽扮可怜,或者仗着救命之恩携恩以报?”   飞叶没有回答,只给了一个眼神让这位大小姐自己体会。   “诶,飞叶大侠,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曾是有梦想的好不好。幼年时我最大的梦想是练就武艺行军征战,然后像我娘一样,成为一名将军为我大越镇守边境,再无人敢犯。”   “但现在啊,这个梦想应该是实现不了了。但若是能绘下详细精准的舆图,也算是为大越尽了一份心。”   “也算是我这一生,未辱没骨子里的顾氏血脉了吧。” 第12章   顾平宁平日甚少和人吐露心声,但不知为何,对于少言寡语冷漠面瘫的飞叶,却意外地可以痛快畅言两句,连带着曾经消散的壮志豪情都凝了三分点在眉间,依稀能看见飞扬的少年模样。   飞叶确实愣了一瞬。   他年少时心高气傲,初入江湖挑战成名高手无一败绩,却也因为自己的轻狂张扬结下仇怨被人追杀,重伤之时因缘巧合为顾平宁所救。   那时的他天真啊,竟然没看透顾平宁心口不一以退为进,傻乎乎地坚持要报救命之恩,稀里糊涂地就许了自个儿五年,保这大小姐出门游历时平安。   这本也应该,但最坑的是顾平宁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出门,弄的他每年不得不跑两回京城,来看看大小姐是否需要他这个侍卫。   这一来二去的,两个独来独往之人倒也成了朋友。   他印象中的顾平玉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惯会装病扮可怜,七转八拐的小心思多的都快装不下了,跟这将门之府直来直去的行事作风格格不入。   可现在这恍然间就突然变了个画风,着实让他惊讶不已。   他好像终于透过皮相,看到了藏在这人心底的一点真模样。   飞叶心底各种念头打转,但自个儿冷漠酷哥的人设不能崩,于是随即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点了点头,又扔了个白瓷瓶,翻身从窗户走了。   “切,又拿零嘴打发我。”顾平宁收好舆图,转身罗列起要带出门的物品清单。   之后的日子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她访友回来的姑姑听闻出游之事哭湿了她三件衣裳,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五公主隔三差五登门,被阿玉日日念在嘴边的阿淮快马归京,而她家哥哥,也终于带着满腔壮志和包袱,迈入了秋闱考场。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嘴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总是记挂着的顾大将军带着妻女去接儿子。   顾平宁原也想去看看自家哥哥,可奈何为了借口养病顺利出游,平宁县主缠绵病榻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她实在不好现身人前,只能独自无趣地呆在顾府内。   说起来飞叶那家伙自从那天跳窗走了后就再没出现过,红缨又只会说好好好对对对,害的她连个一同规划出游路线的商量对象都找不到。   顾平宁无聊地翻着已经看过两遍的游记,神色疲懒,惺忪的睡意一点一点爬上眼皮。   恍恍惚惚间仿佛有一点银色在她的眼前落下,就像是在艳阳下反光的一抹春雪,又恍若千年寒潭里溅起的一片水花。   睡意在陡然间消失无踪,顾平宁猛地睁开眼,清楚地看到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蝴蝶轻轻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此物她见过。   在她去年生辰之时,飞叶曾用这稀奇漂亮的玩意儿来哄她开心。   这蝴蝶通体银白,双翅轻薄透亮,宛若天下最能干的巧匠用白玉雕琢而成,故此得名玉蝶。可飞叶介绍的时候,却提到了它另一个名字,引踪蝶。   顾名思义,这种蝴蝶可以用来引路追踪。   这引踪蝶可并不常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又为什么停留在她手上?   会是,飞叶遇到什么事情在向她求救吗?   顾平宁吩咐红缨取了软鞭,主仆二人一路跟上轻飞曼舞的引踪蝶。   “小、小姐,这怎么好像,是去公子院子的路?”红缨也是知道这小蝴蝶的,此刻心里满是疑惑,“小姐会不会是您猜错了,飞叶公子总不可能是在公子院子里吧?”   顾平宁却想起这些日子来,母亲最先同意她出游,父亲虽未明说却也默认了,阿玉更是积极地帮着研究各处风土人情。唯有她的哥哥,从未停止劝说她放弃出游的念头,知道秋闱前两日才消停了。   她原以为是自家哥哥见规劝无望放弃了,可现在看来,这一贯玩心黑的顾家公子,没准这一次是将手段使到自家妹妹身上了。   顾含光的院子在顾府的最东面,紧挨着一大片的竹林,最是幽静清雅。   门口的侍卫甚少见到这位不爱出院子走动的大小姐,乍一看到愣神片刻,才急急忙忙行礼。   “哥哥上回从我那里错拿了一本游记,我今日过来那回去。”   “公子不在,这……”   侍卫有些为难,按理说院子主人不在,他们是应该放任何人进去。   可问题是这位大小姐不是别人,那可是整个顾府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更不用说他们家公子,那股子恨不得网罗尽天下珍宝哄人开心的劲儿,他们看在眼里,心里都亮堂着呢。   “怎么,哥哥的院子我不能进去吗?”顾平宁笑得温和,语气里却意外坚持,“那我等哥哥回来吧。”   侍卫哪敢让这位大小姐等在院门外,要被风吹着了冻着了,他们公子知道怕不是要心疼死,于是连忙恭敬道:“小姐说笑了,小姐您请进。”   引踪蝶在阳光下亮的几乎看不见身影,顾平宁跟着它的踪迹,停在了院子最角落的一座废弃柴房门前。   “小姐,飞叶公子真的会在这儿吗?”   顾平宁的脸上褪去温和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冷冷道:“在或不在,进去看不看不就知道了?”   废旧的柴门被缓缓推开,被困了四天的飞叶形容狼狈地被绑在柴堆上,听到声音终于撩起眼皮看过来,半嘲道:“你家哥哥还真是好本事。”   顾平宁难得见这人的面瘫脸上露出表情,闻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给人解绑一边回怼道:“你也是好本事。我哥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没阿玉一半好,怎么就将我们武功高强的飞叶大侠折腾到这般地步?”   飞叶将头扭到一边,显然是不愿提及这事。   顾平宁也没逼他,嘲讽完后又继续问道:“你怎么样?没有用伤到哪里?我这出门游历还得靠你护持,你现在很金贵的。”   飞叶这一回阴沟里翻船,被个几乎没有武功之人挟持,最后还不得不放出引踪蝶让顾平宁坐着轮椅来救,只感觉自个人什么高大形象都毁了,自暴自弃道:“没受伤,他四天没给我饭吃了。”   像一只气鼓鼓告状的大河豚。   顾平宁最喜欢看他的面瘫脸破功,撩拨了这么些年都没成功,最后竟然让她哥先做到了。   从这方面来说,她家哥哥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你还能走嘛?红缨,你扶着他,先回小苑,再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粥。”   “是,小姐。”红缨将饿到手脚发软的飞叶扶起,迟疑道,“小姐,我们就这么出去吗?”   顾平宁面上在笑,语调却很冷:“怎么,他顾公子可以在顾府内绑我的朋友,而我现在带人出去,还要偷偷摸摸不成?”   这是真生气了。   红缨不敢再多言,说实话她也觉得这事公子做的不厚道,怪不得她家小姐那么佛系的性子动了真火。   门口的侍卫见大小姐主仆二人进去,转眼带了个大活人出来,心下诧异,却被顾平宁一句冷冰冰的话甩回来。   “等哥哥回来,还请告诉他,我在小苑等他。”   好不容易结束三日艰苦秋闱的顾含光一听此言,就知道自己绑人之事暴露了。但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本来也没想着瞒太久。   顾含光来到小苑时,顾平宁正在庭院中煮茶,脸上仍是一片温温和和的笑容,倒是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哥哥秋闱考试辛苦,我本来不应该急急忙忙找你来的。”顾平宁抬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搁在心里难受,还想请哥哥赐教。”   这般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听得顾含光心中一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阿宁如此聪慧,竟然还有不解之事?”   “哥哥绑了飞叶的原因我倒是可以猜到一二,不过就是为了让他、让我认清自个儿本事有限,护不了自身安全。哥哥还没有放弃阻止我出门,对吗?”   顾含光看着心思通透的妹妹,语气柔和:“阿玉,江湖险恶,今日我能绑了你的这位大侠护卫,明日就有人能害了你的安全。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你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哥哥放心不下,就能抓了他,差点活生生饿死他?我有说过的吧,那是我的朋友。”顾平宁饮了一口茶,一字一句道,“那是我的朋友,哥哥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   顾含光未觉有错:“我担心你啊!而且你那朋友,我要是真想对他做什么,他还能全须全尾地被你找到吗?”   他是真不知此事哪里踩到了自家妹妹的底线。就连那个叫飞叶的,除了被饿了两顿,也并无损伤。   但其实归根结底,顾平宁是个很护短的人。这个短,包括她的血亲家人,包括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自然也包括让她难得松快真心相交的知己朋友。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哥哥担心我。我要出门远游,娘亲同意了,爹爹也默认了,唯有哥哥放心不下,每日和我辩上三轮,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我使手段逼你同意了吗?说一句戳哥哥心窝子的话,这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怎么样活着,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便是爹娘不同意,也只能骂我不孝,而不能绑了我的朋友绑了我不准我出门。”   顾平宁平素恬静温和,对着阔别多年的亲人更是小心翼翼地维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很少有这般话语尖锐的时候。   “我的这点想法哥哥能理解最好,不理解我也不强求。但恕我这个做妹妹的多嘴一句,即使哥哥聪慧无双算无遗漏,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你的掌握下,跟随你的心思一步不差。比如当初关家之事,比如我的出游之心。”   “掌控欲太强,得失心太重,皆非善事。” 第13章   顾家兄妹不欢而散。   而此时的宫中,昭武帝正拿着顾含光的卷子同太子说话。   “子蠡有个好儿子啊!这一手锦绣文章暂且不说,只看这文中对朝局对民生的见地,就可窥见其才啊!”   太子点头,脸上颇有自豪之意:“早年间有风言风语说顾将军的独子不通武武,无其父其母一半风采。但儿臣在北境后见到含光后,就知道他终有一日能声名闻于天下,不因其武艺,而在于其才。”   “朕知道你和含光关系不错。”昭武帝吩咐人将卷子送回去,“但他归京后倒也没见你们叙旧。”   “还不是含光说要专心准备秋闱。”太子撇了撇嘴,“不过现在秋闱已经结束,儿臣正准备明日约他出来。”   昭武帝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突然换了话题:“顾家,耀辰啊,你怎么看顾家?”   “父皇说顾家,还是想说顾将军归京后依旧握在手里的兵权?”   昭武帝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没有说话。   太子一拱手,直言不讳道:“我知道父皇有意推威宁侯上位,可关家胆敢朝军资伸手,父皇您真的觉得这样贪墨之人可堪大任吗?顾将军忠心耿耿,又为我大越征战多年,顾家下一代又无人从军,儿臣以为,顾将军比威宁侯可用。”   “贪墨之人?”昭武帝看着年轻的儿子,叹了一口气,“他威宁侯府缺银子吗?那军资没动到根本,能贪几个钱?还不够遮掩这事的成本!”   太子到底经验浅,听到有人敢朝军资伸手就怒不可遏,却是没往深处想:“那他为什么……”   昭武帝轻哼了一声。   还能是为什么?断绝补给影响大军作战这样的卖国之事,关黔还没胆子做。他掐着底线克扣军资,不过就是为了恶心顾子蠡一把,让他赢得艰难又不至于战败。   这也是昭武帝为什么彻底打消了扶关黔的念头,冒着动军资的大风险,却为的是一口私气,这般小儿女作态,怎能让他放心将大军交付到其手上。   “哎,朕本来是想让你娶了平玉那丫头,顾家关系简单感情和睦,这样总能更放心。只是可惜了,谁能想到顾家三个孩子,却是最小的这个女儿最先定了亲。”   太子倒不觉得遗憾,顾含光的妹妹,他也一向是当做妹妹看的,更何况顾平玉定亲之事他是知晓的:“是顾将军故友之子,也在军中,我见过,是个很不错的儿郎,和平玉那丫头也算是青梅竹马。”   “可惜子蠡只有两个女儿,平宁嘛,倒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朕本来还想要不要许给小六……”   太子终于变了脸色,顾不上礼仪急急打断道:“父皇万万不可,小六那性子你也知道,自个不喜欢必要闹翻了天的。”   昭武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你心疼小六,朕也心疼,不过是想一想罢了,还能真委屈了他不成……谁?谁在那里?”   太子紧张地挡在昭武帝面前,正准备叫人,就见他们口中的小六抓着脑袋从屏风后出来,一脸无辜的样子。   “六弟你怎么在这?”太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只觉得为了这个弟弟他非得未老先衰不可,“胡闹!父皇的书房是你随便可以乱藏偷听的吗?还不快跪下!”   蔺耀阳乖乖跪下了:“儿臣过来找父皇,父皇不在便等了一会儿,然后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有意偷听。”   他自幼受宠,又惯会胡闹爱闯祸,可皇帝和太子宠他,除了假模假样训斥两声,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果然昭武帝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道:“起来吧。说吧,你这巴巴地等着朕,是有什么事啊?”   蔺耀阳爬起来给自个儿父皇倒了杯茶,难得忸怩道:“儿臣想娶顾家的大姑娘。”   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人都愣住了。   太子皱着眉轻斥:“别胡闹!你是不是听到我和父皇说的话了?你听着,不需要你娶顾平宁,你安安心心待着,父皇自会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不是。”蔺耀阳红着脸反驳道,“皇兄,是我自己想娶她,跟你和父皇的谈话没什么关系。”   这话太子自然是不信的。   他这会儿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自家总爱胡闹的弟弟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为哥哥分忧了。但又心疼他竟然要委屈自个儿娶个病弱又有腿疾之人,还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故意说是自己想娶。   但是他怎么可能让他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受这样的委屈,于是安抚道:“好了,皇兄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此事不要再提了。”   蔺耀阳急的脖颈红了一半:“皇兄我喜欢她!我想娶她!”   太子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你喜欢她什么?先不说她的腿疾,需要终生坐在轮椅之上。只说她体弱多病,前两日又听闻她缠绵病榻卧床不起。”   被问到喜欢什么的时候蔺耀阳还红着脸,听闻后半句却又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驳道:“她是为了我大越落下的腿疾,坐轮椅又怎么了?体弱多病也无碍,宫中那么多太医,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慢慢养总能把身体养好。”   “你……”   “好了。”听着兄弟两吵吵闹闹一直未开口的昭武帝放下茶杯,看着这个自己宠爱多年的幼子,一字一句问道,“小六,你想清楚了,你当真愿意娶顾平宁?父皇答应过你母后,让你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你现在答应了,赐婚圣旨一旦下去,顾家的女儿可不是你可以随意反悔说不想要就不想要的,你明白吗?”   “是,父皇。”蔺耀阳跪下去,郑重道,“儿臣想要娶她,绝不反悔。”   “好,朕明日就下赐婚圣旨!”   “父皇!”   太子一脸不赞同,还想再劝,却被昭武帝打断:“耀辰,小六长大了,他可以自己为做决定,为自己负责,你这做哥哥的,总不能替他包揽一辈子。”   蔺耀辰想说他可以,当年他母后将还在牙牙学语的胞弟交到他手上时,他就在心底发过誓:他这一辈子,都会护着小六平安、喜乐。   蔺耀阳可不知道自家哥哥心里认定他受了大委屈,还颇为纠结地问道:“父皇,儿臣确实想娶她,可是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嫁给我啊?这明日赐婚,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哈哈哈——”昭武帝站起来拍着幼子的肩膀,意味深长,“既然小六你愿意娶,那顾家的女儿自然是愿意嫁的。”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顾府依旧平静。   尤其是府里的大小姐和公子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搞的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生怕踩了雷。   顾平宁的行李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正准备这几日就将出游的日子定下来。   顾平玉像个小尾巴一样跟进跟出,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仿若是不经意提起:“阿姐,你和哥哥吵架了啊?”   “没吵架,就是有些事情的看法不同而已,不用担心。”   “可是……”   “大小姐、二小姐。”突然有下人急急忙忙来报,“有圣旨到,夫人请两位小姐赶紧到前厅。”   这时候怎么会圣旨过来?而且按照惯例顾府的大小姐正病重呢,她娘怎么会让她一同出去接旨?   两姐妹匆匆赶到前厅时,发现来的不仅是传旨的太监,同行的还有两位太医。   顾平宁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   而这预感,立马成了真。   “……镇国将军顾子蠡之女顾平宁品貌出众、娴熟大方……特将汝许配皇六子为王妃……”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眼见她跪在地上的哥哥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右手死死地握着拳;见她妹妹几次想站起来出言打断宣旨,又被她娘亲暗暗拉住;见她爹爹低着头听完圣旨内容,久久没有接旨。   顾平宁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收拾了许久的行李,又觉得便宜了飞叶可以自由了。   但最终,她只是把所有的情绪压下,低头弯腰,伸出双手:“臣女领旨,谢陛下圣恩。” 第14章   “顾将军,恭喜恭喜啊。”   传旨的正是昭武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张公公,平常几乎不出宫门,此刻却拱着手笑呵呵道:“今个儿一早,陛下下旨封六皇子为安王,又听闻安王妃身体不适,特意遣了太医过来。”   “多谢陛下关怀,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这几日已经大有好转,无须再劳烦两位太医了。”顾平宁看着一言不发的双亲,想着还是要把眼前这场面应付过去,拱手道,“赐婚突然,府里也没准备,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这位人精似的张公公显然提前得到了授意,听到这话也没觉得冒犯,留下成堆的赏赐,带着两位太医转头回了宫。   厅上只剩下顾家人。   “怎么会这样?”顾平玉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阿姐你之前不是说赐婚的事情不用担心吗?”   这事确实打的顾平宁措手不及,但她习惯控制自己的情绪,此时还能够淡淡打趣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事事预料准确?”   况且谁能想到,陛下和太子竟然真舍得备受宠爱的六皇子来娶个病弱腿疾之人做王妃。   “阿宁不用担心。我稍后便进宫请陛下准许我归退,交还兵符,再求陛下收回赐婚。”顾将军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有爹爹在呢。”   顾含光脸色苍白难看,低头压着嗓子道:“这恐怕不妥。”   “哥哥你说什么呢?”顾平玉知道自家姐姐有多么期待多么欣喜这一趟出游,因此不赞同地看着顾含光,“阿姐不喜欢那个什么六皇子,也不做什么见鬼的安王妃!”   “好了阿玉,哥哥说的对,这赐婚收回不了的。”顾平玉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轮椅上的扶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温和,“陛下已经退了一步,我们再不识好歹的话,就有些不像话了。”   “阿姐这什么意思?”   顾平宁看着愤愤不平又满脸疑惑的妹妹,心中叹气,他们家怎么就变种出了这么只小白兔?说句实话,就算顾平玉没有婚约,她也不放心她家单纯的小白兔妹妹去做那金尊玉贵的太子妃。   “对陛下和太子来说,让疼爱的六皇子娶我绝对是受大委屈了,这是皇家的示好,陛下想继续用爹爹,或许还有哥哥。这赐婚,是让为了两家安心。”   这一番话说的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顾平宁不太适应这种沉默的氛围,准备先回房,再告诉飞叶救命之恩应该不需要报了。她这一生,或许都将待在京城,直到死亡降临。   恰巧此时下人来报:“将军,夫人,安王殿下来访。”   蔺耀阳纠结又忐忑地来到顾府时,还以为会先见到自己未来的泰山大人和小舅子,可没想到大厅中央只有顾平宁端着茶杯静静地等他。   “安王殿下。”   蔺耀阳不自在地摩挲着衣袖内的玉坠,眼睛飞快地瞟了对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平宁、平宁县主。”   顾平宁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柔柔和和道:“殿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蔺耀阳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才一鼓作气将手中的玉坠递过去,“希望你能喜欢。”   是一只滚圆雪白的玉雕小兔子。   顾平宁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听到对面继续小声道:“这是我自己雕的,暖玉的,你带着可以温养体质。”   所以你也知道这是块品质绝佳比五公主送来那块还要好上几倍的极品暖玉啊,就这样随随便便雕成小白兔真的好吗?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雕一只小白兔送给她,她家的小白兔不是她妹妹吗?   “谢谢殿下,我很喜欢。”   看到顾平宁小声道谢的样子,蔺耀阳总觉得有一根小羽毛在他心里挠啊挠,挠的他整个人都化成一汪春水:“你、你喜欢就好,我觉得这有点像你,所以……”   像她?   这傻不拉几的小白兔像她?   顾平宁忍不住去看那玉坠,开始怀疑自己要嫁的这个人眼睛是不是有些问题。   “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顾平宁手里拿着温润的小白兔暖玉,突兀地开口道,“殿下你,当真愿意娶我?”   “当然!你、你别担心,我会对你很好的。”蔺耀阳红着脸说完这一句,一溜烟跑了,反倒是更像只兔子。   让顾平宁摸不着头脑的安王殿下走了,而在小苑还有一直在等她的母亲。   梅氏对赐婚一事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直到此刻才看着女儿的眼睛轻轻问道:“阿宁你真的想好了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顾平宁点头。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她有没有想好的问题,关键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娘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想那么多,喜欢出门玩就出门玩,眼里永远盛满热烈的笑意。”梅氏摸着女儿的手,眼里是细碎而遥远的光,“等将来有一天你有了心上人,娘就帮你准备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开开心心地出嫁。”   顾平宁反手握住梅氏的手:“娘,这世上总不能事事如意。嫁给安王并不是一个太糟糕的选择,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是我们总是委屈你,当年就……”   “娘,我并不觉得委屈。我既然是顾家的女儿,总不能太任性了。”   ……   好不容易送走梅氏,顾平宁转身就看到了不知已经等了多久的顾含光。   “我刚刚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多此一举揭发关家,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赐婚之事。”此刻的顾含光不像是那个翩翩公子,反而神情颓然,“你说得对,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我的谋划一步不差,是我自视甚高,却让你来承担后果。”   “哥哥,我已经坦然接受,现在你却还在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吗?”顾平宁摊了摊手,不紧不慢道,“我今天有些累了,哥哥先请回吧。”   等终于只剩下顾平宁一个人的时候,小苑终于安静下来。   打包好的行李规规整整地放在一边,羊皮舆图还在桌子上,仿佛凝固了整片大好河山。   顾平宁用手一点点拂过标注在舆图上的十几条路线,最后停在最北方,那里有梦里见过的冰灯会。   她收起舆图,自北往南,顺着她最心仪的那条路线被慢慢卷拢,就像是把她曾经有过的畅想和期待一点点回收,直到重新变回那个波澜无惊的顾平宁。   永远穿着一袭黑衣神出鬼没的飞叶这一回消息终于不滞后了,大晚上出现在小苑里,一言不发。   顾平宁心情已经收拾好大半,此时还笑得出来,遥遥拱手道:“好了,飞叶大侠,你从此自由了,恭喜啊。”   “你别笑了。”飞叶把剑拍在桌子上,“我能做什么,帮你去杀了那个安王?”   这话听的顾平宁哭笑不得,将剑重新推回去:“你别闹了。你从此就可以回归江湖自由自在,不好吗?”   飞叶不吭声,但顾平宁无端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出几分烦躁。   “好了,不需要你做什么,今晚陪我喝酒吧,不醉不归!”   “你不是说……”飞叶难得有几分迟疑,“说喝酒影响你聪明的脑瓜,影响你思考。”   “今晚不需要思考,就一句话,喝不喝?”   飞叶听着顾平宁的指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酒窖里搬来两大坛酒,二话不说先干了一碗。   “好!”顾平宁举着大碗一饮而尽,“这一杯先敬今晚的明月!”   “这一杯敬我的好友,恭喜你重归自由!”   “再一杯,敬人生不如意之□□!”   ……   顾平宁自小不沾酒,又是存心买醉,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了醉意。   但让人惊讶的是看是江湖剑客的飞叶,竟也是个不胜酒力的,闷声喝了两杯,居然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的时候很讨厌你啊?眼看我就要在江湖打出名头了,却卖给你五年,五年!”   顾平宁真是没想到这寡言少语的飞叶醉了以后竟然是这幅模样,又喝了一杯,含糊着反驳道:“什么卖了五年,那是你报的救命之恩。”   “狗屁的救命之恩!你就给我丢了药丢了银子,然后就撒开手没管了!”   “那你不承认这恩可以不报啊,怎么还每年乖乖来顾府报道?”   “这不刚开始见你可怜,瘸了腿又孤零零的,我良心上过意不去。”   “那、那后来呢?”   “后来见你装病还挺好玩的,变脸就跟唱戏似的。”   顾平宁不开心了,伸手去夺飞叶的酒碗:“你才唱戏呢!”   飞叶被抢了酒也不恼,转过头来看着这位认识数年的大小姐:“可是再后来,你说起出门游历的时候眼睛那么亮,就好像是我月下练剑时看到的剑光。我那时便想,五年就五年吧,也不算太长。”   “我愿也以为五年不算太长呢!”顾平宁已经醉的迷迷糊糊,恍然间好像有什么从眼睛里滑落,“不算太长。” 第15章   一场大醉。   顾平宁第一次真心觉得,酒是个不错消遣,至少让她梦里什么都有。   就是次日的醒酒过程有些痛苦。   顾平宁捏着鼻子灌下醒酒汤,觉得嘴巴和舌根都不是自己的了,连连塞了两颗蜜饯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   “红缨,这醒酒汤……不是,那是什么?”   床头的盘口瓶中插着一束从未见过的花,嫩黄色的五角形花瓣一层叠套一层,就像是无数个相同形状的星星落入了同一个轮廓,挤挤攘攘堆砌地快要满溢出来。   “好漂亮的花!”顾平宁隐隐约约闻到淡淡的香味,奇怪道,“这是什么花?以前从未见过。”   红缨心情复杂,收拾汤碗的手一顿,才假装若无其事道:“是安王殿下送来的。”   “安王?”顾平宁又想起那只滚圆的玉雕兔子,“他一大早送束花过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   顾平宁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看着这个自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侍女,诧异道:“红缨,你不喜欢安王?”   这可稀奇了。   红缨也不过见了安王两次,也没和对方有什么交集,怎么突然有如此抗拒的情绪?   红缨低着头,声音闷闷:“奴婢不敢。”   “你之后可要是和我一起去安王府的,这其中的是非缘由,总该提前告诉我吧?”   “奴婢没有讨厌安王,奴婢只是知道小姐讨厌京城,讨厌不自由。小姐你那么聪明,这事、这事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听着红缨话里的哭腔,顾平宁又想叹气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个儿非得少白头不可。   “红缨啊,我昨个儿哄了母亲又劝了哥哥,晚上还和飞叶大醉了一场,现在你还想我继续哄哄你吗?”   “奴婢是觉得小姐委屈,您前两天还那么开心……”   “好啦,之后也会开心的。这花不错,找人好好侍弄着,改明儿我问问安王叫什么名。”   和红缨同样不开心的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   “嘉靖你说这顾家到底在想什么?把康健有本事的二姑娘如此低嫁,他们疯了不成?还有陛下,平常最是疼六皇子,现在竟然舍得让他去娶那位腿瘸的大姑娘?本宫真是看不懂了。”   五公主其实也一头雾水。   前些日子她母妃替四皇兄看上了顾平玉,她也放下面子隔三差五地往顾府跑,又是送礼又是约玩。结果可好,昨日顾府传出消息说顾平宁早有婚约,对方竟然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这也就算了,反正她皇兄娶不到顾平玉,大家一起娶不到。   可谁能想到这赐婚圣旨一下,顾平宁突然成了安王妃。这绕来绕去,顾家到底是和皇家结了亲,却是两个谁也没想到的人。   “母妃您不必多虑。我看那顾平玉性子跳脱的很,和四皇兄不一定合得来,您给四皇兄再仔细挑挑就是了。”   “哎,怎么可能还会有比顾家的女儿更合适的?那可是大越的镇国将军之女啊!你四皇兄终日里舞文弄墨,本宫是想给他找个能靠得住的岳家啊!”   顾平宁自然不知宫里有人纳闷上了顾家两个女儿的婚事。今个儿府里所有人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里烦闷,难得生了出门的心思。   说起来她虽在京城待了六年,但一向深居简出,对京城倒是说不上了解。   “听说茶馆里最近的说书很有意思,红缨,我们去看看吧。”   顾平宁的轮椅颇为显眼,刚一进门就引的不少人这边看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新鲜出炉的安王妃吗?”   这熟悉又惹人厌的声音,顾平宁一抬头,果然看到关家的那位大小姐正坐在二楼的雅间,倚着窗往下看。   顾平宁觉得自个和关心闵简直是孽缘,她多难得才出一回门啊,这竟然也能撞上。   “怎么,刚赐了婚,平宁县主就看不上我们了吗?”   关心闵不依不饶,顾平宁自然也不是个受气的性子,闻言掏出手帕咳了两声,眼见关大小姐脸都白了,才慢条斯理道:“关姑娘原来知道我是县主啊!”   这话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二楼的各位听见。   根据大越的礼法,这里没有封号的高门贵女,都需要朝顾平宁行礼。   关心闵受不得这气,“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指着气鼓鼓道:“你……”   顾平宁无辜浅笑。   “心闵。”雅间里另一个女子低声劝道,“你何必跟她争这一时长短,来日方长啊。”   这声音也耳熟,可不就是当初赏菊宴上和关心闵这二傻子一起传她妹妹谣言、最后却在整件事中消失无踪的黄衣小姐吗?   不过听这意思,这两位还盯着太子妃的位置,甚至是势在必得啊。   顾平宁忍不住从头到脚扫了关心闵一眼,只把对方看得全身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色厉内荏道:“你、你干什么?我这就行礼,我告诉你,你别想抓我的小辫子!”   真的,脑子是个好东西。看关心闵这个样子,顾平宁竟然开始理解威宁侯为一己私愤朝军资伸手的神奇脑回路了。   “哼,见过平宁县……当心!”   关心闵尖叫出声,锋锐的利箭闪着银光直射向轮椅上的顾平宁。   红缨飞扑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看利箭逼近。   “小姐——”   电光火石间一道剑光闪过,锋芒外露的箭头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一生黑衣的飞叶如同天降神兵,稳稳挡在顾平宁的面前。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红缨被吓得差点哭出来,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   “我没事。”顾平宁盯着地上的箭头,又转过去去看匆匆跑下来的关心闵,低声对红缨吩咐道,“你去找我爹爹,请他过来一趟。”   “可是……”   “有飞叶在,我没事的,你快去。”   红缨看着一人一剑挡在自家小姐前的身影,跺了跺脚转身而去。   急急跑下来的关心闵觉得这顾平宁简直是衰神体质,可这人要是再次在她跟前出了事,京城的流言唾沫能活活把她淹死。因此她此刻着急地真心实意,可不等她靠近,一柄冷冷的长剑便指向她的胸口。   关心闵气急:“顾平宁,你这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对我动手?”   “还请关姑娘见谅。”顾平宁拿帕子半掩着脸,语气虚弱,“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朝我放暗箭,我这是害怕啊!”   “你!”关心闵忍不住上前,又被锋利的剑锋逼退,愤愤不平,“你竟然怀疑是我?”   不,我觉得你并没有这个脑子,能贼喊抓贼还演的如此理直气壮。   顾平宁回想着刚刚那支箭射过来的方向,懒得理会这喳喳嚷嚷的关大小姐,于是无比熟练地掩嘴:“咳咳咳!”   “怎么回事?平宁你没事吧?”   这急冲冲的声音,顾平宁抬头,果然是神色紧张的安王殿下。   飞叶可不管这么多,剑锋转了个方向一步不让。   蔺耀阳脸上惯常的嬉笑声色早已经不见,甚至没抬头看一眼,直接拔剑格挡。   “飞叶,这是安王殿下。”顾平宁自己推动轮椅往前,见飞叶依旧没有收剑的意思,不得不使了个眼色,才温温和和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蔺耀阳见人好好的没受伤才松了口气,把剑收回剑鞘:“我在外面碰到你的侍女慌慌张张,说你遇刺了。你怎么样,可有吓着?”   刚刚听到这消息差点没把他吓死,昨天才赐婚得到媳妇儿,今天竟然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当众上演一出刺杀,简直岂有此理!   顾平宁苍白着脸摇头:“我无事。是暗箭,就在地上。”   被劈成两半的箭簇孤零零掉在地上,蔺耀阳只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猛地转头去看关心闵:“关家……”   “殿下,此事还需慎重查清。”顾平宁打断话,“红缨去找我爹爹了,此事还望殿下一同帮忙。”   “此事我当然要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暗中搞鬼?”蔺耀阳说这话时,眼神锐利地扫过关心闵。   状况外关大小姐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事情不对劲了,目光慢慢挪向地上的箭簇,随即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这、这怎么可能?”   “这上面怎么会有我关家标记?” 第16章   顾子蠡来的很快,他显然已经从红缨那里得知事情经过,一进门就朝着抱拳飞叶抱拳道谢,然后才看向安王:“小女今日受惊了,臣先送她回府。臣已经着人报案,想必京兆尹很快就到。”   “爹,飞叶送我回去就可以。”顾平宁半靠在轮椅背上指了指地上的箭簇,“暗箭锋利,箭上涂毒,有人想置我于死地,还请爹爹转告京兆尹府详查。”   顾将军看到箭上的关家标识便知女儿用意,因此也没再坚持,只是再次抱拳道:“有劳飞叶公子。”而后又转向安王,“也有劳殿下与臣一同进宫,将此事一同回禀陛下。”   蔺耀阳心情复杂,默默表示自己这个武功高强身份高贵的未婚夫也可以承担起将未来媳妇安全送回府的重任,却被顾平宁柔柔和和婉拒了。   “还请殿下帮忙早日查出幕后黑手,否则臣女实在是惴惴不安—”   安王殿下被最后的小颤音萌到,保护欲蹭蹭蹭爆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必定揪出这背后之人,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这话顾平宁并不上心,敷衍地扯了个笑,转身回府。   到了马车上,飞叶的冰块脸终于破功,抱着剑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要杀你?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晚来一步你就、就……”   飞叶说不下去了,狠狠瞪了还有空在人前装虚弱装可怜的某人,恨不得将这省心的打包塞进口袋里。   “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就让爹爹去抓人了。”顾平宁无辜地摇头,见飞叶真要生气了,又连忙补充道,“但是猜还是可以猜一猜的。”   红缨和飞叶一起望过来。   “挑在这个时间想要杀了我,自然是为了毁掉这场赐婚。可能是单纯地不想让安王娶我,当然也可能是借此破坏顾家和皇家的关系。”   但这样想来人可就太多了,比如野心勃勃又脑回路清奇的关家,又比如对顾家心怀恨意的各国质子使臣。再想得简单点,甚至有可能是安王压根不想娶她,所以将人灭口一了百了。   人心复杂,谁又说得准呢?   而箭簇上的关家印记更是把水搅浑。   按理来说关家不会愚蠢地用如此明显的箭来实施暗杀,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关家故意反其道而为之?而若是将此事定性为关顾两家之争,他们多疑的那位陛下难保不会怀疑这是顾家为了打压关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这甚至都算不上苦肉计,毕竟顾平宁毫发无伤不是吗?   这也是顾平宁匆匆将父亲请来的原因。毕竟她即将嫁入皇家,陛下又有意重用父兄,在这样的紧要关口上,绝不能再添嫌隙。   “问你话呢!”飞叶见眼前之人又开始自顾自琢磨,忍不住开口催促,“到底是谁要向你下手?”   “我真不知。”顾平宁反倒是好奇,“倒是你怎么在茶馆,出现的还那么巧?”   没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不放心所以偷偷跟着的飞叶做作地咳了一声:“我要离京了,本来是想和你打声招呼,谁知道恰巧救了你一条小命。”   “是是是,小女子在此多谢飞叶大侠救命之恩了,祝大侠此去一路顺风、名震江湖。”   “要杀你的人没找到,我如何放心离开?”   顾平宁看着自己这个性格别扭的好友,语调温柔:“好啦,我会小心的,你不用勉强自己待在京城,你不是就要在江湖里闯出名号了吗,现在机会正好啊。”   “我不勉强,等你找到幕后之人,我杀了他就走。”   飞叶说到这突然发现今个儿一着急好像话说多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又冷又酷的形象一点点崩碎,勉强补救道:“顾府已到,我先走了。”   顾平宁在顾府又接受了一大波关怀问候,哄了泪眼朦胧的姑姑又哄抄起鞭子就要出门的妹妹,简直身心俱疲,恨不得当场将背后之人拖出来千刀万剐。   同样对此事震怒的还有在御书房召见顾子蠡的昭武帝。   “简直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京师重地竟然有人敢如此猖狂,查,给朕一查到底!”   顾子蠡站在一旁只求陛下做主,倒是蔺耀阳将箭上淬着剧毒又刻有关家印记之事上禀:“父皇,箭上有关家特有的标识,京兆尹已查实此非仿印,而是货真价实的关家箭。既如此,那此事无论是何人所为,儿臣以为都需请威宁侯进宫一趟。”   听完女儿所述匆匆赶来的威宁侯一进门直接跪地行叩拜大礼,口中高呼:“陛下,微臣冤枉啊!先不说臣根本就没有对平宁县主动手的理由,只说若此事真是臣所为,臣怎么可能蠢到毫不顾忌地用关家的箭簇?”   关黔是真的觉得冤枉,这顾平宁简直是和她们关家犯冲,只要一沾上就铁定没好事。   他也知道,若是平常,别说一个臣子之女受了点惊吓,就算当真被当场刺杀,陛下也不至于如此动怒。   这其中原因还在于赐婚。顾平宁前脚刚刚被赐婚给安王,后脚这个陛下的准儿媳就差点被暗杀。这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扇当众扇在皇家的脸上,也难怪陛下脸色难看。   昭武帝脸上神色不明,他看着有开国之功的两位重臣,又转头去看自己的两位嫡子,半晌才道:“太子,你亲自督促京兆尹彻查这事。小六,平宁那孩子一向体弱,此番又受了惊吓,你去朕的私库挑些人参灵芝,带太医去顾府走一趟。”   这两句话意味着今日之事暂告一段落,众人退出御书房,各自收敛了面上的情绪。   “顾将军留步!”关黔大步流星赶上,对着顾子蠡拱手,“顾将军不会也信了这般拙劣的栽赃嫁祸之计吧?”   顾子蠡只要一想到自个儿捧在手心上的闺女今日差点命丧暗箭就忍不住后怕,面上自然也没什么和善的神色,冷冷道:“前几日有人在我府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威宁侯可知是那是什么人?”   关黔面色一僵,监视之人被发现时顾子蠡没发作,在此刻提起又是合意?   “威宁侯,朝堂争斗归朝堂争斗,但若你敢朝我女儿出手,就别怪我也不讲规矩了!”   这边暗潮汹涌,京兆伊焦头烂额,可查了几天,此事却毫无进展,除了那淬着剧毒又印着关家标记的箭簇,竟是没有一丝线索。   “这手段倒是干净利落。”顾含光看着太子传过来的消息,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在妹妹遇险之事上竟是帮不上任何忙,还不如飞叶一身武艺有用。   又重新恢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阁生活的顾平宁翻过一页书,头也未抬:“哥哥不必太过担忧。”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那箭上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顾含光简直是满心烦躁,见妹妹自个儿不上心的样子,勉强换了个话题,“你这看的什么书如此专心?府里的书你都快背下来了。”   “你说这啊!”顾平宁举起书在顾含光眼前晃了晃,“现在坊间最流行的话本,还挺有意思。”   “又是安王送来的?”顾含光撇了撇嘴,“他倒是殷勤。”   顾平宁看哥哥这别扭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将书收起来:“他今日送过来一罐新出的云雾毛尖,哥哥最喜此茶,走时带上吧。”   说起来连顾平宁都觉得诧异,这自从赐婚后,那位金尊玉贵的安王殿下就日日来顾府报道。   他也不是非要见顾平宁,只是亲自来送礼物日日不落。   这礼物也有意思的很,奇珍异宝如南海进贡的夜明珠、西域传来的琉璃镜,稀松平常像市井的话本、自种的花草,没什么特别的规律,甚至很多不是顾平宁所好,却样样看得出心意。   要说顾平宁并不缺什么。   她独自在京时,她的爹爹哥哥就恨不得搜罗各种珍贵的好玩的,千里迢迢送回京城来。   可再怎么送礼物也没有像安王这样日日上门的,倒也颇为有趣,让人忍不住对明日生了一丝期待。   “不过今日应是放榜之日。”顾平宁看着百无聊赖坐在对面的顾含光,奇怪道,“哥哥不出去看看吗?”   顾含光却是不以为意:“自然会有人过来禀报。”   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小厮兴奋的高喊:“中了——中了——公子中了——”   “公子中了会元——” 第17章   京城里关于顾家的热门消息是一茬又接着一茬。   紧跟潮流的说书先生刚刚讲完顾小姐茶馆受袭,又听见门外鞭炮震天传来顾公子一举拿下会试头名的消息,心下大喜:他这接下来几日的内容也不必发愁,顾家可当真是户好人家啊。   被称作好人家的顾府此刻也热闹的很。   “哥哥好厉害!”顾平玉这两天因为阿姐遇袭之事闷闷不乐,这回终于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高兴地原地蹦起来,“看来我前几日去庙里祈福真的有用啊!”   顾平宁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妹妹:“是是是,这功劳有我们阿玉一半。”   顾含光在一旁也跟着笑,还像模像样地拱手道:“真是辛苦阿玉了!”   这下顾平玉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更何况她去庙里祈福根本不是诚心,不过是秋府的姑娘非拉上她一同求神佛保佑自家兄长高中,她推脱不掉才半推半就一起去了庙里。   “我听秋姑娘说,兄长高中是要去还愿的。”顾平玉这话说的心虚,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哥哥高中会元是大喜之事,她也乐的再跑一趟,“阿姐这些天闷在府里,要不要一同前去?”   顾平玉眼睛发亮:“那里的素斋特别、特别好吃!就是可惜不让外带。”   顾平宁心里一动,倒不是因为好吃的素斋,而是因为那迟迟查不到的想杀她之人。   对方一击不中,想必还会再次出手,她日日待在府里倒是让人无处下手了。   “出去走走也好。”顾平宁吩咐红缨先去准备,又转头问道,“哥哥前些日子说要帮我的轮椅添些东西,现在如何了,可能使用了?”   “正想和你说这事。都弄好了,你自个熟悉一下,小心别误伤到自己。”   高中会元的大红人顾含光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地嘱托了顾平玉好几遍,最后派了一队侍卫,又叫来准妹夫李淮,才将两位妹妹送上马车。   “哥哥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呢,还有……哎呀总之你就安心出门会友吧。”   顾平玉爽快地一挥手,放下帘子将爱操心的哥哥挡在外边,又压低了嗓子轻声问道;“阿姐,飞叶大侠是在隐身在哪里啊?我四处都查看过了,都没发现藏人之处啊。”   自从上次飞叶从天而降救了顾平宁后,顾平玉对飞叶好感度和好奇心简直与日俱增,一口一个大侠恨不得拜人为师。   “他说有事要处理,这些日子都不在。”   顾平宁也觉得奇怪。飞叶走得急,原本信誓旦旦说要留在京城找幕后凶手的人,留下一句话就突然消失,让她颇为担忧。   她与飞叶相交多年,相处方式却淡漠如水。她不知飞叶的身世来历,飞叶也从不过问她因何伤了腿又为何独居在京。他们大多时候半年才见上一面,喝一杯薄酒,讲上两件趣事,再加上从千里之外带来一罐糖津梅子,就算是全部了。   现在这人冷不丁地消失了,她连上哪找人不知道。   顾平宁收敛了一下心绪,换了个话题:“不提他了,倒是你,人没回来时每日阿淮长阿淮短,这阿淮回京了怎么都不见你们见面?”   “哼,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哪有空见我?”顾平玉嘴上说得傲娇,眼睛却不自觉地去看窗外骑马的身影。   哦,闹别扭了。   顾平宁觉着妹妹这口是心非的样子格外可爱,恰好此时李淮策马靠近马车,温声道:“前方就要上山了,路途颠簸,阿宁和顾、顾姐姐还请小心些。”   顾平玉生气的神色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开来,大爷似的挥了挥手:“好啦好啦,我们知道啦。”   “阿玉你少欺负他。”顾平宁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淮时,这个温润腼腆像个白面书生似的准妹夫,硬是被阿玉逼着叫小自己三岁的顾平宁姐姐,最后急的脸都红了,才轻声唤了一句“顾姐姐。”   “阿姐我哪有,你这分明是偏心偏心,你偏心。”   听着顾平玉一路嘟嘟囔囔,路上倒不觉得烦闷,马车很快停在了寺庙门口。   这是京城最大的一座寺庙,庙里的神佛不仅管姻缘送子之事,就连中举及第、仕途昌隆之请据说也灵验的很。   顾家的马车华贵,加之顾平宁标志性的轮椅,很快就有寺庙的人出来迎接。   顾平玉进庙点香还愿,顾平宁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人来人往热闹不息的场景,右手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   “贵人若有所愿,也可上前点一炷香求菩萨庇佑。”   说这话的小和尚年纪不大,语调倒是老成。   顾平宁摇了摇头:“多谢,但我并无所求。”   小和尚看过来的目光颇为稀奇,可能是很少见到来寺庙又不许愿的人,又劝了一回,转身退下了。   顾平玉上完香就迫不及待地推着顾平宁往厢房走,显然是对这里的素斋念念不忘。可不料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拿着佛珠的安王殿下。   这可真是巧了。   “安王殿下也来这观音庙祈福吗?”顾平宁温和一笑,“那看来此庙确实很是灵验了。”   蔺耀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家姐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佛珠往身后藏了藏:“不是祈福。”   顾平宁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听说你体弱。”蔺耀阳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我幼时身体也不好,后来这里的庙祝赠了一串佛珠,我贴身佩戴了两三年,身子骨就逐渐健壮起来。”   看安王殿下现在这人高马大的健壮模样,可见这佛珠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蔺耀阳上前一步,看着顾平宁的眼睛轻轻道:“今日我请庙祝重新为这串佛珠加持,希望也能庇佑与你。”   顾平玉很有眼色地拉着李淮跑了,将这方小天地留给两人。   顾平宁终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看自己的赐婚对象,一抬头便在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突然想起去年哥哥从北境送来的黑曜石,通透纯粹无一丝杂质。   这一刻她突然相信陛下和太子是真的很疼爱这位安王殿,因为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热烈,看不见一丝阴霾。   他们将他保护的很好,甚至不舍得让外界的风霜雨雪在他身上落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顾平宁觉得她心中怀疑对象可以去掉了一个了。至少这一刻她愿意相信。这样坦荡荡的少年郎,不会是背后放冷箭的人。   蔺耀阳将佛珠递到顾平宁跟前,语气带着松快:“我之前还担心你不信神鬼之说,不愿带着佛珠。”   “多谢殿下,我会好好带在身边的。”顾平宁笑容多了三分真切,只是想到今日出行的目的,却又不得不提前结束这一场巧遇,“殿下见谅,我今日是陪妹妹过来还愿,可能要失陪了。”   顾平宁离开的突兀,蔺耀阳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坚持跟上,只有红缨压低了声音惴惴不安:“小姐,我们真的要往寺庙后的竹林走吗?”   “自然。我不常出门,背后的人又谨慎的很,竹林僻静无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小姐,飞叶公子今日不在,我怕护不了小姐周全。”   顾平宁习惯性地摩挲轮椅扶手,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主仆二人全神戒备又状若无事地绕着竹林走了一圈,风轻云淡,竹声潇潇,却是无任何异状发生。   红缨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小姐,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顾平宁心中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快,正准备开口,就看到不远处有人靠近,正是大殿中见过那位小和尚。   小和尚眉清目秀,双手合十:“贵人,素斋已经备好,请您移步。”   顾平宁轻笑着点头,红缨将轮椅转向,三人朝着来时之路回去。   竹林寂静,唯有轮椅压过落叶发出窸窣之声。   小和尚脚步渐缓,突然从袖口掏出匕首,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顾平宁刺去。   红缨心下大惊,一手拉着轮椅后退,一手抽出腰间软鞭欺身而上。不曾想这小和尚身体异常柔软,灵活避开鞭子再次近身。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看着对方步步逼近,不慌不忙按动扶手底下的按钮,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从不同角度齐齐射出,同时轮椅借力急速往后退去。   小和尚显然没料到轮椅中竟藏着此等的暗器,在半空中急急扭身险险避过银针。   而顾含光既然为保妹妹安全对轮椅做了改造,自然是不只有三枚银针。只见顾平宁再一次按下按钮,改良版的暴雨梨花针射出,逼得小和尚一退再退,租后避无可避被几根针射中了胳膊。   针上淬毒,中了针的小和尚瞬间失去力气,软趴趴地跌落在地上,手里依旧死死地捏着匕首。   顾平宁看着再无还手之力的小和尚冷静吩咐道:“红缨,去卸了他的下巴,再将人绑起来。”   “是,小姐。”   听到此话的小和尚却突然抬头冲着顾平宁笑了笑,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这只是开始,你躲不掉的。”   说完这句更像是诅咒的遗言,小和尚的嘴角流下褐色的血痕,没了声息。   红缨终究迟了一步,上前一探鼻息,转身对顾平宁摇了摇头。   “小姐,他死了。” 第18章   实施刺杀的小和尚死了,死的干净利落。   顾平宁还在思索那一句“这只是开始”,就见远处又有一人直冲竹林而来。   “飞叶?”顾平宁看清来人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你受伤了?”   飞叶也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顾平宁,脚下步子一顿,下意识地去遮掩衣袖上的血迹。   今日的飞叶难得褪下了一袭黑衣,换上了青烟色的长袍,可这却让衣着上红褐色的血迹愈发刺眼。   “到底怎么回事?”顾平宁推着轮椅向前查看,却在堪堪碰到那衣袖前,被飞叶侧身避开。   “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这句话非但没让顾平宁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心,她冷着脸去看飞叶躲避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行色如此匆忙,必是有要是发生。你告诉我,我才知道如何帮你。”   可能是因为此刻顾平宁脸上的表情太过冷静,也有可能是那一句“帮你”触动了心底某处,飞叶终究是别开脸低声道:“我杀了个人。”   “谁?”   “京兆府尹,左宏卓。”   顾平宁咻地抬头去看飞叶的眼睛:“你在寺庙内杀了他?为什么?”   飞叶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见顾平宁坚持,半晌才吐出四个字:“为了私仇。”   寺庙突然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尖叫和惊呼,隐隐约约传到竹林,应当是有人发现了京兆府尹的尸体。   顾平宁的大脑急速飞转,急急问道:“你用的什么杀人,你的剑吗?”   “他怎么配?”飞叶下意识地反驳,说完才低低补了一句,“用的匕首。”   “那好,你现在拿剑去那小和尚身上刺上一剑,不要是致命伤,能够废除他的行动力就可。”   飞叶其实一进竹林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只是因为心绪起伏过大暂时没理会,此时听到顾平宁的话显得一脸茫然,愣愣地望过去。   “快去!”顾平宁一边催促,一边上手微微拨乱发髻,又放心地再次叮嘱道,“等会儿你什么话都不要说,知道吗?”   飞叶不知道,他只是听话地上前,抽出他从不离身的宝剑,挑断了小和尚的右手手筋。   蔺耀阳带着人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那柔弱的未来王妃半靠在丫鬟的怀里,鬓间散落一缕黑色的碎发,衬得那张苍白的小脸越发可伶。   “平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蔺耀阳刚得知有人暗杀了京兆伊,想到不久前刚刚被刺杀的顾平宁也在寺庙内,这才急急忙忙找过来,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我、我无事……”   蔺耀阳紧张的不得了,高声急切道:“怎么没事?你都受伤了!”   受伤?   怎么可能?   那小和尚从头到尾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直接□□倒了,她怎么可能受伤?   “你看,都流血了。”   顾平宁顺着蔺耀阳心疼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皮肤白,阳光下甚至能够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而此时这白皙的手背上,一道破口的红痕清晰可见。   应当是被飞溅起的石子不小心划到。   她不觉疼痛,又被飞叶的事情分去心神,因此并没有注意到。   这点小伤顾平宁自然不在意,她冲着神色紧张的安王虚弱道:“这个庙里的小和尚不知为何突然要杀我,多亏哥哥在轮椅上装了机关,飞叶又及时赶到,否则、否则咳咳咳……”   顾平宁捂着胸口,眼角因为咳嗽泛红,语气柔弱而不解:“上一次的背后之人还未找到,此次又出杀招,我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咳咳咳,竟不知让何人恨我到非取了我的性命不可!”   “不是不是,不关你的事!”蔺耀阳见人这幅伤心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心疼地不得了,忍不住开口劝慰,“皇兄说是有人不想见到顾家和皇家结亲,因此才想尽办法破坏赐婚之事,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顾平宁无力地半靠在轮椅上,红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恨恨道:“可惜那人被飞叶公子刺伤后就服毒自尽了,不然必能逼问出幕后之人,小姐也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不敢出门。”   蔺耀阳想起当初拍着胸脯保证找出幕后凶手的自己就觉得羞愧,这一回也不敢放大话,只是承诺道:“你放心,我必定会尽全力追查到底!贼人如此猖狂,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刺杀县主,就连京兆府尹也遭了毒手,着实可恶!”   “什么!京兆府尹的左大人难道也……”顾平宁不敢置信地低呼,“堂堂天子脚下,又是佛门净地,他们怎么敢?”   蔺耀阳回想起京兆伊惨烈的死状,不欲多说,怕吓到自家柔弱的未来媳妇。   “安王殿下,我家小姐身子弱,今日又受了惊吓,奴婢担心……”红缨脸上满是后怕,声音里不自觉地夹带着颤音,“可否允我们先回府?”   寺庙里一连出了两场命案,蔺耀阳早就命人封锁整座寺庙,随意不得进出。   可是一向娇娇弱弱的顾平宁今日不仅见了血受了伤,刺客甚至服毒自尽在她跟前。这会儿见她时不时低咳、病弱又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的勉强模样,蔺耀阳实在于心不忍,对着顾平宁低声开口道:“你今日受惊了,我本该送你回府,可现在出了命案,一时半会又无主事之人,我实在不好走开。”   “无妨,殿下您忙。”顾平宁虚弱一笑,“飞叶送我们回去即可。”   这是蔺耀阳第二次见到这位冷漠寡言的剑客,此人武功不凡,他倒也放心,只是离开前多问了一句:“刚才倒是没见到这个侍卫。”   “殿下,飞叶并非府里的侍卫,而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一贯不喜人多之地,此番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在暗地里保护我。”顾平宁掩着嘴低咳,“没想到当真又救了我一回。”   飞叶严格贯彻了顾平宁不准说话的叮嘱,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当真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冰山剑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了十年剑的右手,此刻正在衣袖底下不自觉地发颤。   听到消息赶来的顾平玉和李淮吓得三魂六魄丢了一半,将人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顾平宁只有手上被划了条口子后才松了口气,朝着飞叶郑重道谢。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脸色不太好看。顾平玉担忧她是在寺庙里受了惊吓,一个劲儿地自责自己不该离开,懊恼地恨不得揪光自个儿的头发。   顾平宁见不得妹妹这幅样子,又不好说出飞叶之事,只得将今日她出行的目的简单说了。   “什么?阿姐你料到有人会对你动手,故意支开我独自涉险?”   意思是没错,可怎么就听着怪怪的。   顾平宁一把薅住炸毛的妹妹,解释道:“你武功高,你在我身边,背后之人怕是不敢动手。与其日日担心行事被动,不如我做全了准备引蛇出洞。”   “所以哥哥改造了轮椅,飞叶大侠其实也在暗中保护。”顾平宁噘着嘴不满,“所以你们就只瞒了我一个。”   顾平宁哄了两句,回府后又安抚了担忧不已的家人,才推说自个儿累了,回了自己的小苑。   飞叶果然等在院中,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带血的长袍,此刻怀抱宝剑迎风而立,像极了黑夜里嗜血独行的刺客。   顾平宁任由红缨给她手背上的伤口涂药,看着浑身冷漠的飞叶缓缓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杀了京兆府尹。”   飞叶却好像没有听到问话,抱着剑看向庭院中的大树,一声不吭。   “飞叶你要明白,我今天帮你遮掩杀人之事,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苦衷有立场有理由。”顾平宁没有动怒,声音却一下子冷下来,“你是我的朋友,但若真是无故杀人,你知道的,我不能放走一个杀了朝廷正四品官员的凶手。”   沉默一下子蔓延开来,红缨涂完药便退下了,庭院中只剩下隔着石桌的两人。   半晌的无言后,飞叶终于哑着嗓音开口道:“左宏卓是我的父亲。”   这是顾平宁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   “不,他其实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   这实在是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   从落魄村子里出来的穷书生,靠着糟糠妻种田织布攒下的银两赴京城科考,一朝中举又被恩师独女看上,从此抛妻弃子抹杀从前,只作那仕途亨通的朝廷新贵。   “我自幼被送到山上习武,我娘也嫁了她人,我本不欲追究此事。”飞叶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可是前些日子他家那贵夫人突然有所察觉,他怕被人发现他曾有妻有子,竟然派人屠了我娘一家。”   后面的事情顾平宁已经猜到了。   自小离家亲缘淡薄的飞叶骤闻噩耗,查到杀母仇人竟是抛弃他们的亲生父亲,悲愤难忍,直接找到时机杀了那个男人。   “他怎么能杀了母亲呢?”飞叶一贯冷漠的脸上露出让人心惊的恨意,“他抛下了我们,让我和母亲从小受尽闲言碎语和欺辱打骂,逼得母亲不得不将我远远送走从此母子分离。”   “这些我们都忍了,母亲不让我去找他,我便不去找他。”   “可是为什么啊?我们都忍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能杀了母亲?”   “他怎么敢呢?” 第19章   飞叶恨意难平,可是在他手刃杀了他母亲的亲父后,他眼中更多的是茫然,是不解,甚至是一点点委屈。   顾平宁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故技重施,拿出消愁佳酿,想要陪着大醉一场。   “你可别小看这一坛子酒,这是我根据古籍中记载的提纯之法,亲自酿造加工而成。一杯顶上十杯,保管让你一醉解千愁。”   这话并非顾平宁自吹自擂。这种酿造之法并不常见,所需器物精巧难造,又耗费粮食和柴火,也只有她这种有钱有闲家里又没人管大小姐,会花费大半年,一共酿出两坛酒。   酒香扑鼻,饮入喉咙便是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只把人浑身的血液都烧的滚热起来。   “是好酒!”飞叶一饮而尽,当下立即又倒了第二杯。   “你个一杯倒知道什么好酒。”顾平宁自己也喝了一杯,烈酒一入喉肠便化作朦胧的醉意,那些清醒时不好说出口的劝解也变得容易起来,“你既已杀了他,就当此事已了吧,从此江湖宽广,再无牵挂。”   顾平宁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看着已经半醉的飞叶,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飞叶一袭黑衣被血浸透,身上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伤口,气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气倒在草丛边,却咬着牙不肯求救。   “我当时就想啊,这人可真奇怪,明明很想活,却又不愿开口求救。我都已经到你身前了,你却只看了一眼,然后撇开了头。”   那是飞叶长大后最为狼狈的场面,却也是两人遇见的开始。   顾平宁咋摸着嘴,继续回忆道:“你那时候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个好人。”   “那你为什么还救我?”   “原来你还没醉啊?”顾平宁眯着眼睛笑,语气却带着一点醉酒后怅然,“我救你啊,是因为你的剑。”   飞叶疑惑地转头去看他从不离身的宝剑。那是他师傅赠与的剑,却算不上多有名,至少顾平宁决不应该认识这把剑。   “你撇开头不看能救你命的人,目光却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剑。很难描述你看剑的眼神,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想啊,这个狼狈之人应当时一名剑客,一名真正的剑客。但是真正的剑客怎么能狼狈得死在荒无人烟的草丛堆里呢?所以我救了你。”   这话飞叶听得一知半解,他不记得顾平宁说的那个眼神,也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剑客,他好像从来不懂顾平宁的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京城诡谲复杂,并不适合一个剑客。”顾平宁又饮下一杯酒,“现在你在京城的事情都已经了结,飞叶,你应该离开了。”   飞叶大半坛烈酒下肚,视线开始朦胧,眼前这个他认识多年的大小姐好像突然变得不真切起来。   是啊,她那么聪明狡猾善于自保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被不明人士不断暗杀的时候赶自己离开呢?   她应该像当年那样巧舌如簧,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救了你,你护我出门安全吧,就五年吧。   她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这样再要求他一次呢?   顾平宁不知醉醺醺的飞叶脑子里想着什么,还在一旁自顾自念叨:“你尽快离京,放心,左宏卓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的。你去走你的剑术大道,去闯你的快意江湖,做真正的飞叶大侠。若有朝一日啊,有朝一日此间事了,我或许还能出游,或许借你的威名狐假虎威……”   喝的醉醺醺的两人同上一次颠倒,换成了顾平宁絮絮叨叨像是在喝最后一场离别酒,而飞叶一杯接着一杯闷声不响,也不知将这番话听进去了多少。   等顾平宁次日一早醒来,只看到小苑的桌子上留着一封信,上面压着飞叶从不离身的剑穗。   她没着急看信,唤红缨给哥哥传了句话,就将自己关在房内。   曾经为出行打包好的行李已经全部归位,收拾的侍女心细,连摆放的位置都原先一模一样,看不出一点被挪动过的痕迹。   只有那副卷起来的羊皮舆图还孤零零地搁在桌上,昭示那场计划许久的出游曾让她多么心动。   顾平宁拿着舆图,想起这些年她翻遍各类游记杂书,挑着灯一笔一划绘下此图,就像是画下她茫然无趣日子里所有的期待。   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她有心再打开舆图看一眼,又觉得这般婆婆妈妈的自个儿实在是矫情又无用,嗤笑了一声,将舆图锁到柜子深处。   昨日醉时说的有朝一日啊,想必是永远不会到来了。   柜锁刚落下,屋外便传来红缨的声音:“小姐,安王殿下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知道了。”   顾平宁推着轮椅而出,见一身蟒袍的蔺耀阳立在庭院中,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安王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顾平宁吩咐红缨上茶,“可是昨日的刺杀有眉目了?”   蔺耀阳未接茶杯,而是坐在顾平宁的对面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昨天刺杀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了?”顾平宁脸上全是茫然,“出什么事情了吗?”   “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你把昨天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就好。”   顾平宁细细地回忆了昨日之事,手捧着热茶饮下一大口,借着这股暖意低声开口道:“昨天我见过殿下后,没找到阿玉,又觉得有些胸闷,所以让红缨推我往人少些的地方走,然后就到了竹林。”   “竹林幽静,风景也好,我们便待了一会,然后小和尚找过来,说是素斋已经备好,于是我们便一起返回。”   说道这顾平宁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又喝了半杯茶才继续道:“没走两步那和尚就突然掏出匕首向我刺来,幸好红缨反应快,拉着我和轮椅向后退,避过了这一击。”   蔺耀阳亲自将茶水斟满,安抚道:“慢慢说,不着急。”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想起哥哥因为不放心我的安全,在我的轮椅里装了可以自保的机关。所以在红缨拉着我后退时,我按下了机关按钮,射中了那刺客。”   “哥哥说过那银针上有麻药,会让人失去行动力。但我和红缨都不知道多久能起药效,因此并不敢大意,继续往后退想要远离刺客。”   “多亏此时飞叶出现,我们才松了一口气。他想要留活口逼问背后之人,因此只刺中那人的手腕。可不想那刺客见杀我无望,又没法逃走,竟然毫不反抗就服毒自尽了。”   顾平宁不自觉地用手摩挲茶杯,好一会儿才将昨日之事细细讲完,回过神来轻声道:“就是这样了,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蔺耀阳一直听得认真,此刻才思索着问道:“那刺客是被飞叶刺中后才服毒自尽的吗?”   顾平宁皱着眉头回想:“我那时隔得远没看清,但飞叶说他挑断对方手筋后,就发现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飞叶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我昨天碰到你时好像没看到他。”   “我昨天告诉过殿下了,飞叶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侍卫,他担心我才在暗处保护我。飞叶武功高,他不想暴露时,我也不知他在不在附近。但昨天那和尚拿匕首刺杀我后飞叶就立刻出现了,想来应该是一直在不远处,这才来的如此及时。”顾平宁说到这才发现不对劲,疑惑地问道,“殿下一直在问飞叶,是出了什么事吗?”   蔺耀阳将这番话思来想去琢磨了一会,而后恢复了惯常爽朗的样子,摇头道:“无事,只是仵作验尸发现那刺客手上伤口的出血量有些奇怪,不像是生前所伤,倒是有几分像死后不久才刺伤。”   “那可真是不巧。”顾平宁为难道,“飞叶今日刚离开京城,不然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无妨,仵作也说刺客所服的乃是见血封喉之毒,照你所说,挑手筋和服毒时间所差无几,那出血量稍有异处也就不奇怪。更何况他那时一直在你身边的话,也就没有时间在厢房犯案……”   “在厢房犯案?”顾平宁突然出声打断,不敢置信地看着蔺耀阳,“你们怀疑飞叶杀了京兆府尹?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竟然怀疑……咳咳咳,两边的刺客不是一拨人吗?”   蔺耀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见顾平宁情绪激动,连忙安抚道:“我只是例行问一问你罢了,说清楚了就好。京兆府尹被人一刀刺中心脏毙命,而厢房外的侍卫无一人听见声响,说明凶手身手极好。又恰好仵作来报那和尚的伤口出血量有异,我心中的纳闷,又觉得巧合,这才来问上一问。”   “京兆府尹是被一刀毙命?”顾平宁显然对蔺耀阳怀疑自己朋友之事耿耿于怀,忍不住再次强调,“那您更不能怀疑飞叶了。飞叶是个剑客,他杀人自保,都只用剑。”   “好好好,不提这事了。”蔺耀阳将半冷的茶一饮而尽,又从衣袖内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过来,“你昨日受了惊,怕是近日睡不好。这是父皇在用的安眠香,很管用的,可以一夜好眠。”   顾平宁下意识地去摸缠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愣神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轻声道:“谢谢殿下。”   “无须客气。你先试试好不好用,好用就告诉我,我再去向父皇要。”   顾平宁小心地将安眠香收起来,低着头像是不好意思:“我也有礼物送给殿下。” 第20章   顾平宁送的是一坛酒。   当初她花了大半年时间满府折腾,失败了无数次最终酿成两坛子烈酒。其中一坛昨天进了她和飞叶的肚子,而剩下的这一坛被她在此时拿出来献宝。   “殿下见惯了奇珍异宝,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的。这酒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却是我亲手酿造的,有些烈,殿下不妨尝尝。”   顾平宁送酒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收了人太多礼物,刚刚又一本正经地编谎话骗人,心里愧疚,才想着做点什么描补一番。   可是蔺耀阳听到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却差点让顾平宁以为自己送的不是什么美酒佳酿,而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琼浆玉露。   “这酒我一定会、会好好珍藏的。”蔺耀阳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捧在怀里,脸上的傻笑怎么都遮掩不住,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顾平宁有些摸不准安王殿下的套路,见这人自顾自地在那里傻乐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殿下,其实我在府里并不缺什么,您没有必要日日送礼物过来。”   再这么每日持续下去,她屋子里真的快要堆不下了。   蔺耀阳自然知道在顾家颇受宠爱的顾平宁什么都不缺。   可他依然想要把他认为最好的最有意思的送给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少年人的欢喜总是热烈而充沛的,连看见花开时的怦然心喜,也想一同分享给他的心上人。   但这种隐秘而欢喜的心情蔺耀阳说不出口,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只是觉得殿下这样太费心力了,真的无需如此。”   顾平宁眼见刚刚还雀跃不已的安王殿下眼角一点点耷拉下来,就像是送了心爱玩具却没得到奖赏的孩子,不得已再次换了话题:“说起来一直想问殿下,那日送来像星星的是什么花?我在此前竟从未见过。”   “是花匠用西域那边的种子新培育出来的,叫做满天星。”蔺耀阳低头看着怀里的酒坛,语气低落,“你不喜欢收到我的礼物吗?我只是想你高兴,就像……”   就像他收到这坛酒时那样高兴。   这发展实在出乎顾平宁的意料。   不是她自作多情,但这位安王殿下近日来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很喜欢她似的。   可他们两,不是出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才促成的一场赐婚吗?   但一个身份高贵又明媚飞扬的少年郎表明心迹想要讨好你时,总是令人高兴又心有不忍的。   顾平宁摸着手上的佛珠,加重语气再次认真地强调:“殿下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蔺耀阳看着顾平宁的眼睛,似乎想要确定这一句是不是真话,半晌后才笑开来:“你喜欢就好,那我明日继续,今天就先走了。”   顾平宁此刻并不知道这坛子酒将会被珍藏整整二十年。直到她的女儿长到她这般年纪,身披嫁衣拜别父母,已经为夫为父的男人才终于将这酒开封,醉了一夜。   当然这事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要说此刻对这坛酒怨念最为深重的,当属昭武帝。   原因无他,他家的小儿子已经抱着酒坛在御书房傻笑了整整一刻钟,如果不是还知道回话,昭武帝简直都要怀疑有人给他们大越的安王下了蛊。   “小六,你找朕是有什么事情吗?”昭武帝用眼神示意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朕这儿还忙着呢!”   蔺耀阳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闻言连忙摆手道:“父皇您忙您的,我没什么事。”   可是儿砸,你这幅傻样杵在一旁,为父很难专心政务啊。   昭武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假装才看见那个青黑色的酒坛,故作好奇地问道:“小六这是有美酒要献给父皇?”   蔺耀阳一下子来了精神,捧着酒坛在昭武帝面前仔细展示了一番,才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此非儿臣献给父皇之美酒,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平宁县主送给儿臣的礼物。”说到这蔺耀阳眼神亮的如同是夜空中的明星,语调却带着羞涩,“是她亲手酿造的,是她送给儿臣的心意。”   昭武帝那颗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心哟,只觉得都没眼看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你说你这些天来来回回把朕的私库翻了多少回,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都巴巴地往顾府送。这也就不说你了,可你倒好,昨个儿连朕的安眠香都搜刮了去,就给朕剩了两片!”   说到这昭武帝就有一种儿大不由父的心酸。   以前他家小六多孝顺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眼巴巴的先来给父皇。现在可好,看到稀奇的花先送去顾府,熬夜挑灯雕了玉坠还是送去了顾府,他这个做父皇的,竟是连个影儿都没看见。   蔺耀阳被说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反驳道:“父皇进来睡眠很好,儿臣知道,您用不着安眠香。这不您儿媳妇受了惊吓,更需要这些,您一国之君,就别计较了。”   “好!朕不计较!”昭武帝被自家儿子气笑,“可你这巴巴地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人家现在回了一坛子酒,就把你乐的找不着北,瞧你这出息!”   “这不是普通的酒,这是平宁亲手娘的。”蔺耀阳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问道,“父皇,母后给您酿过酒吗?”   膝盖中了一箭的昭武帝简直被弄得没了脾气,正巧看到大儿子进来,于是赶紧挥了挥手打发道:“来来,赶紧把你弟弟带出去,朕这奏折都堆得如山高了,他还净瞎添乱!”   刚刚进门的太子殿下一头雾水地领着还觉得自个儿委屈的弟弟出去,随口问道:“你跟父皇说什么了把他气的?还有你这怀里抱的什么,是酒吗?”   蔺耀阳的眼睛再次被点亮。   于是大龄剩男太子殿下被迫塞了一嘴狗粮,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有了个假弟弟。   不是,他最近确实因为科考之事忙了些,也少见了弟弟几回,可怎么他家小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耳垂都红的快要滴血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小、小六,你等等,皇兄问你个事。”   蔺耀阳抱着酒坛乖乖点头。   “你是真的喜欢平宁县主?”太子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搞错了什么,“不是因为那天偷听了我和父皇的谈话,才想着和顾家结亲?”   蔺耀阳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说不通道理无理取闹的孩子:“皇兄,我那天就说了,我是真的想娶她。”   是,是说过没错。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自然以为这是弟弟不想让他担忧编的借口啊。   怪不得他后来几次提起可以想办法解除赐婚,他弟弟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他这哪是在帮弟弟重获自由,而是在阻挠弟弟娶心上人啊。   终于想明白的太子殿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喜欢就好,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只管跟皇兄说。”   这话正中蔺耀阳下怀,他笑得腼腆,要起东西来可没觉得不好意思:“皇兄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副金丝软甲?”   “是有一副,不过之前你不是嫌软甲膈身,死活不肯要吗?”   “咳咳,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皇兄将它给我吧。”   太子自然知道昨日寺庙刺杀之事,想也知道这软甲是为了谁要的。   这一刻他的心情可以说是微妙地和昭武帝同步了,简直是又酸又好气,还带着一点点弟弟长大了的怅然。   可是作为一枚没有下限的弟控,太子能怎么办,还不是得笑着答应他。   “谢谢皇兄!”蔺耀阳笑起来简直让人没办法,别说他现在只是要一副软甲,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身为哥哥也得想想办法去找天石。   “行了,别卖乖了,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   两兄弟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往东宫走去,没想在御花园正面碰上了四皇子和五公主兄妹。   “见过太子殿下。”五公主刚从亲哥那里得了一块绝品的红丝砚,心情正好,见蔺耀阳抱着深青色的坛子奇怪道,“六弟怀里的这是什么呀?”   “是……”   “是一坛子酒,没什么特别的。”太子生怕自家弟弟又把什么“平宁县主亲自酿造”、“这不是酒是心意”念叨一遍,急急忙忙打断,“小六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跟我回东宫慢慢说吧。”   五公主却心生好奇,往前两步细问道:“让我看看什么酒能让六弟这么宝贝啊?”   边说不客气地直接上手去摸酒坛。   “不准碰!”蔺耀阳抱着酒坛后退一大步,眼神警惕,“不要碰!”   五公主莫名被吼,委屈地不得了,忍不住去看身边两个哥哥:“我就是想看看。”   太子被五公主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偏过头咳了一声:“嘉靖啊,这酒小六宝贝的很,连我都不让碰的,你也离远些吧。”   就他弟弟这架势,太子敢发誓,这酒真要因为五公主被磕着碰着了,他家弟弟能当场翻脸。   所以……   “你做姐姐的,跟小六道个歉,以后记得别随意动他的东西,这是就算过去了,啊?” 第21章   太子这偏架拉的,可谓是明目张胆。   五公主简直要气疯。   当今皇上和太子偏疼六皇子是众所周知又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好在蔺耀阳虽然爱胡闹,但并非嚣张跋扈之人,这些年和其他的皇子公主相处地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坏。五公主从小又有当贵妃的母亲护着,倒是没和蔺耀阳起过冲突。   可是现在凭什么啊,她干什么了就要道歉?她连那破坛子的边都没碰着好不好?   五公主委屈地转过头去看自个儿亲哥,眼里的控诉简直要溢出来。   你看看,看看人家亲哥!再看看你委屈的亲妹妹!   一直再状况外的四皇子茫然地看着自家妹子,好半响才“哦”了一声,然后拱手冲着太子道:“嘉靖年纪小又性子急,但却没什么坏心思,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我替她道歉。”   终于发现自己反应过度的蔺耀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支吾了两句,拉着太子跑了。   “皇兄,其实我有事想和你说。”在东宫喝了两杯茶后,蔺耀阳终于磨磨蹭蹭开口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哦?”太子殿下来了兴致,倒是难得见自家弟弟主动认错的模样,笑着问道,“什么错事?你别担心,跟皇兄说,皇兄来想办法。”   蔺耀阳一贯爱笑爱闹,脾气也爽直,可这会儿却像是很为难,含含糊糊道:“我不能和皇兄细说,就是我好像、好像徇私枉法了。”   太子终于正色起来,只是心中纳闷,他这胞弟死活不愿沾手政务,也懒得理会朝堂琐事,又哪来的徇私枉法之说?   “也不算是徇私枉法吧,我只是发现了疑点,却不愿意去查而已。”蔺耀阳忍不住去摩挲怀中的酒坛子,声音低若蚊蝇,“反正死的也不是好人,我不愿查了。”   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脑,但蔺耀阳心思向来简单,再加上他近日忙着查平宁被刺杀之事,太子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只是面上不显,继续闲话家常:“那小六为什么不愿查呢?”   “因为她不想我查。”   甚至因为此事不惜对他撒谎。   蔺耀阳在顾府听顾平宁叙述,真的很想相信昨日寺庙刺杀之事与那位飞叶无关。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编的再精巧也总有疏漏之处。更不用说昨日事发突然,飞叶也好,顾平宁也罢,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说辞。   至少,一个剑客用长剑挑人手筋,尤其是挑一个已服毒自杀之人的手筋,那血并不应该飞溅半截衣袖。   那样的血迹,除非是手持短刃刺中大出血之处。   比如说,用匕首刺中了某人的心脏。   蔺耀阳更愿意相信此时和顾平宁无关,相信她从头到尾不知此事,至始至终都只是飞叶瞒着她行事。   可昨日顾府一谈,他那位未过门的王妃维护飞叶的意图如此明显,想来多半是知情的。   “皇兄,如果死了一个该死之人,那谁杀了他是不是并不重要?”蔺耀阳也知这是自欺欺人,话一出口又闷闷自我否定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因为私心而违律法,皇兄,我做错了事。”   太子听到那句“她不想我查”时已经猜到一半,又听见“该死之人”,终于确认是弟弟是在纠结京兆府尹之事。   毕竟昨日京兆府尹在寺庙被人刺杀传言甚广,仇杀情杀,说什么的都有。刑部奉旨查案,却不想刺客还没找到,竟然先扯出了左宏卓生前的荒唐事,勾结山贼政绩造假,说一句该死之人确实不为过。   “小六,一个人该不该死,和要不要尽心找出杀害他的凶手,这两者之间并无干系。律法公正如何维护,在于理在于法,而不在于情。”   这一番话将蔺耀阳说的差点抬不起头,可没想到太子殿下喝了口茶,口风突然一转:“可是小六,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是刑部是我大越的官员要去执行的事情,而非你。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你想查就查,不愿查,就不差了。”   蔺耀阳显然也没想到他皇兄竟然可以双标到这种地步,一时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而太子殿下显然没觉得自己教育弟弟的方式有什么问题,还在一旁念念叨叨:“我有时候就觉得你长大后实在太乖了些,受了委屈也不和我说,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叫我哥哥哥哥了。”   这话全天下也就太子说的出口,就连昭武帝,都无法违背良心说幼子乖巧。更不用说他那性子,有谁敢给他委屈受?他不让别人委屈就不错了。   太子语气里带着一点怅然:“母后走得早,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我呀,只希望你高高兴兴的,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束缚了你。所以说这一次别说你没做错什么,就是真当做了什么错事,也无妨,有皇兄在呢。”   说实话就太子这种宠弟方式,蔺耀阳不仅没太长歪,行事作风还自有章法,简直是太不容易了。要知道抵挡糖衣炮弹不难,可在象牙塔里呆着,在蜜糖罐里泡着整整十六年,还能守着赤子心,真是颇为难得了。   太子兄弟两在东宫辩论着错与未错,而于此同时,顾府的枫叶瑟瑟的小苑里,顾平宁也正看着那只暖玉雕的白兔玉坠,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顾平玉拿着长条形的方盒子兴冲冲跑来,闻言奇怪道:“阿姐说什么,什么错事?”   “说我做了件错事。”顾平宁将玉坠收起来,“阿玉你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平玉好奇:“阿姐也会做错事吗?”   这话说的孩子气,顾平宁笑着反问:“我怎么就不会做错事了?”   “因为阿姐你那么聪明啊!”顾平宁自然无比又理所应当,“阿姐就算真的做错了事,也自然有办法补救的。”   顾平宁想起那个真诚飞扬的少年,只觉得这头一旦开错了,补救之词想来也是难说。   毕竟少年人的真心最为难得。而她,用一个拙劣的谎话,骗了一个愿意相信她的少年。   “好了不提这个,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个呀,是给阿姐的礼物。”   顾平宁心里奇怪,近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这一个个,都忙着送礼物来了?   “说来还是阿淮动作慢,这本该是早些日子就送给阿姐的。”顾平玉打开盒子,里面正是一根花蟒蛇鞭,“阿姐看看,可还喜欢?”   这实在是一根再精巧不过的鞭子,以百年花蟒的蛇皮为原料,黑红色的横纹交错而落,大气脱俗,堪称利器。   顾平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忍不住上手细细去摸,嘴里惊叹:“好漂亮的鞭子!”   关键是看着就锋利,真要遇险,这鞭子使起来可比她原来的实在多了。   “阿姐喜欢就好,不过这事可别告诉哥哥。”顾平玉噘着嘴抱怨道,“本来这蛇鞭上天然带毒,用来防身再好不过,可哥哥死活不准我把它送给阿姐,我只好让阿淮想法子去了上面的蛇毒,这才耽误了日子。”   “我很喜欢,谢谢阿玉,也辛苦你家阿淮了。”顾平宁让红缨把鞭子收起来,打趣自家妹子道,“前几日还闹别呢,现在这是,和好了?”   “才不能这般便宜他呢!”   顾平玉嘴上抱怨,可语调飞扬,眉眼尾梢全是恋爱中的小女儿态。   此刻见顾平宁望过来的眼里带着戏笑,顾平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刚刚阿姐说做错事,是什么事,我可能帮上忙?”   “你帮不上忙。”看妹妹气鼓鼓不服气的模样,顾平宁只得无奈道,“有人以诚心待我,我却以谎言欺之,此事你帮不上忙。”   “那阿姐和那人把话说开了不就行了?”顾平玉想的直接,说的也爽快,“既以诚心待阿姐,想来必能理解阿姐的苦衷。”   “阿玉通透。”顾平宁低叹了一口气,“倒是我想茬了。”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含光为这昨个儿妹妹的传话忙了一宿,现在正主在小苑里心宽宽,反倒是他急巴巴送上门来。   顾平玉听见哥哥的声音就急急去看顾平宁身后,好在红缨手脚利索,早已将蛇鞭收起来,没露什么端倪。   “既然哥哥找阿姐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一句,顾平玉就匆匆跑了,一副做了坏事的心虚模样。   顾含光也懒得理会这个跳脱的幼妹,怎么着都还有李淮看着,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反倒是眼前另一个看着柔弱娇气的妹妹,才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手就搞出大事情。   “我昨晚约了刑部尚书的公子,将左宏卓干的那些个好事露了一二口风,今日刑部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消息也应该传到上面了。”顾含光看着自个儿妹妹,似笑非笑,“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对左宏卓之事如此上心?”   “或者说,你该将昨日寺庙里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第22章   顾平宁到底没有将飞叶刺杀京兆府尹之事和盘托出。   她讪笑着朝自家哥哥赔了不是,又讨好地亲自斟茶倒水,试图蒙混过关。   顾含光似笑非笑,喝了一口妹妹的茶,才不紧不慢道:“罢了,你不愿说就算了,总归你做事有分寸。”   “多谢哥哥体谅。”   “不过父亲因为你接连被刺杀之事震怒,这两天盯着刑部施压,昨日一夜都未回府。”   背后之人想要杀顾平宁的心思明显,两次凶器上都淬了剧毒,手段如此狠厉却又查不到踪迹,顾府上下嘴里不说,心里一个个都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顾平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能有什么非要她命的仇家?   这事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那道赐婚圣旨上。顾子蠡甚至又动了心思想要去求皇上收回赐婚,好说歹说让顾含光暂时劝下了。   “倒是让爹爹担忧劳累了。”   顾平宁也知道爹娘这次回来对自己本就上心,赐婚刺杀的事情一闹,更是让他们着急上火。   “不过这一次可不像上回,除了一支箭什么都没有。那刺客的尸首都留下了,总归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顾平宁所料不差,刑部也显然比京兆府得力多了,仅仅五日,就顺藤摸瓜抓住了背后之人关进了大牢。   但让人诧异的是,这位凶手一见刑部之人,就痛快了承认了这两次刺杀是他所谋,连一句辩解也无。   “是萧劫?天泽三皇子,那位北境的战神?”顾平宁听闻后低眉深思,低低道,“是他要杀我。”   要说幕后凶手是天泽留京的质子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左右不过是想要破坏顾家皇家结亲。   杀了顾平宁,能嫁祸给关家最好,再不济也能在顾子蠡夫妇中心中埋下一根刺。以后不管是哪家的女儿嫁给安王,顾府都会记得因为皇家赐婚,他们折了一个千疼万爱的女儿。   这招本不算太糟。   可现在顾平宁未伤到分毫,萧劫倒是暴露了一干二净,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用兵如神计的萧劫之手啊!   再加上顾平宁从未忘记那刺客死前的那句话。   这只是开始,你躲不掉的。   这话当时听着像是诅咒,可事后细细想来,顾平宁却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挑衅,是背后之人对誓要杀她的诛心之言。   蔺耀阳一大早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跑来顾府告知,可现在自家未来王妃喃喃自语了一句,就开始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蔺耀阳假装低咳了一声,努力按住飞扬的语调沉稳道,“现在背后凶手已经囚在刑部大牢,你也可以安心出门,不必日日担忧了。”   “多谢殿下。”顾平宁回神,看安王闪亮亮的眼睛,垂了半眸低声道,“殿下,我想见一见萧劫,此事还想请殿下帮忙。”   这还是顾平宁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请他帮忙,蔺耀阳心下激动,拍着胸脯保证道:“人就在刑部,你想见我就带你过去……”   话说到一半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掩嘴咳了一声:“我是说此事不难,只是牢房阴湿,你身子弱,不宜久待。”   这位比自己还小上一个月的安王殿下极力装老成的样子颇为有趣,顾平宁刚刚的万千思虑都被冲散了一大半,忍不住心痒痒想要打趣两句,可一晃神看到那双墨黑明亮的眼睛,又想起一直搁在心里之事。   “殿下,上次的酒味道可还好?”   蔺耀阳不好意思说自己根本没舍得尝,而是当做定情信物仔仔细细珍藏起来,因此支吾了两句含糊过去。   顾平宁少与人道歉,业务甚不熟练,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低低道:“殿下,我先前对殿下有所欺瞒,实非不得已,还请殿下见谅。”   平心而论这歉道的实在敷衍,既未提其事,又未道其因,只寥寥一句不得已,却是什么也没细说。   可蔺耀阳听此言却一下子亮了眼光,目中灼灼,仿若坠入了散片的星星:“无、无妨,你今日坦言相告,我真的很高兴。”   顾平宁显然也没料到这人如此好哄,心里搁了好几日的石头落了地,语气也变得松快:“殿下往日言行姿态便很好,无须如今日这般说话。”   学老成学的不伦不类,反倒失了少年人锐气爽直。   蔺耀阳在心里吐槽瞎出主意的自家皇兄,说什么好不容易从顾含光那里探得的情报,说顾平宁喜欢沉稳内敛些的男子。   现在可好,画虎不成反类犬,有没有沉稳内敛不知道,未来王妃眼里的笑意他倒是看得真切。   “咳咳咳。”身体康健的安王殿下今日不知第几次咳嗽,偏着头不去看顾平宁,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想去见萧劫吗?我们现在就走吧。”   顾平宁心情甚好地看着安王一点点变红的耳根子,突然觉得,好像自从赐婚后,她的日子倒不想往日那般无聊无趣了。   这般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顾平宁见到牢狱中萧劫。   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境战神还如同上回在国宴上见到一般,面容温和,满身书卷味,见到蔺耀阳推着顾平宁的轮椅进来也不意外,依旧行了一个在标准不过的大越官礼:“多日未见,顾大姑娘风采依旧啊。”   顾平宁也笑得温和,柔声道:“托三皇子的福,风采不敢当,只是小命还在而已。”   萧劫盯着顾平宁看,像是要透过这一幅柔柔弱弱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一个怎样的顾家人。   顾平宁大大方方任由他看,见人好半晌不说话,还主动对身旁的蔺耀阳道:“殿下,我有些话想问他,殿下可否在外等我?”   蔺耀阳今日得了顾平宁一句含糊的坦白,情绪空前高涨,只重复了一遍“牢房湿冷,不可多待”,便爽快地带着人退出,只留了顾平宁独自问话。   萧劫见安王已走,转头对着顾平宁温和道:“你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语气之平静,仿佛不是在说杀人之事,而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顾平宁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步,语调也平和:“我过来是想问问,那此刻服毒前说的那句话,是三皇子借他的口,给我下的战书吗?”   “这只是开始,我躲不掉的。”顾平宁一字一句重复此言,而后奇怪地看向牢中之人,“可我好奇,三皇子现下已经身陷囚狱,又要如何杀死我呢?”   萧劫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战书?顾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呢?常人听到此言可不会觉得这是战书,更像是诅咒不是吗?而且顾姑娘说的在理,我这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敢杀你呢?”   “三皇子有什么不敢的呢?”顾平宁想到外面还有人在等她,也懒得在这和人绕弯弯,“我听阿玉说起过你在战场上的行事作风,这针对我的两回刺杀倒不像是你的手笔,扫尾还如此不干净,三皇子这是等不及……”   “想求死吗?” 第23章   顾平宁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丢开了那股子书生意味哈哈大笑:“顾大姑娘说的可真有意思,我怎么就不想活了?你又从哪里看出我想求死了?”   顾平宁拿出帕子掩了掩嘴,慢条斯理道:“我今日可不是同三皇子交心来了。”   “哦?那顾姑娘是来做什么?”   “我是来问问三皇子,我躲不过去的后手是什么?”   萧劫摇头晃脑啧啧道:“刚刚还觉得顾姑娘是个有趣之人,怎么又突然问蠢问题呢?”   顾平宁也跟着摇头,不紧不慢地提起了另一事:“听闻三皇子幼时过得不好,贵人冷眼,奴仆欺辱,很是艰难。一直到成年后在军中大放异彩,才有了些正常日子。”   “你想说什么?”   “可天泽战败,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三皇子转眼就作为质子入京,也不知我大越是否招待不周,让三皇子想起幼年之事了?”   萧劫的脸色终于冷下来,盯着顾平宁眼神阴狠。   “我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三皇子存了求死之心,也懒的去猜,只是三皇子这死了也要把水搅浑的意图倒是明显。两次刺杀算不上精巧,露了马脚不说,还带了句话给我,三皇子这是很有把握最后让我死,却又不想真正杀我之人太轻易得手。”   “让我来猜猜,三皇子杀我的后手,是金陵?还是南疆?”   萧劫脸上的面具终于挂不住了,褪去了那副温和的假象皮囊,冷笑道:“好!好!我倒是小看了你!”   这位顾家病弱腿残的大姑娘,他唯一一个没有在战场上见过的顾家人,当真是好心思啊!   顾平宁依旧笑得和气,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三皇子多年来在战场领兵,还能分出心神在京城动手脚,也是好心思啊!”   若说刚刚的话只是当萧劫动怒,那这一句才真正让他大惊失色。   他盯着娇弱无辜的顾平宁不敢置信道:“是你!这些年来,竟然是你?”   “还是此次从那小和尚身上查到了些东西,不然我也当真不知,原来三皇子的手伸的这般长又这般隐秘。不过倒也得亏这次错落百出的出手,想来刑部也能顺藤摸瓜,拔除钉子了。”   萧劫一步一步靠近牢门,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顾平宁,半响才一字一句道:“我也当真不知,顾子蠡一子二女,最最出色的竟然在这里。想必这顺藤摸瓜之事,顾姑娘也出力不少吧。”   顾平宁面上天真又无辜,拱了拱手脆生生道:“三皇子谬赞了。”   “好!好!你当真是好!”   萧劫在北境和大越多年交战多年,自认天泽军队战力虽略逊于大越,但若领兵之人不是那位不世名将顾子蠡,他就有信心攻下大越的北疆防线。   昭武帝本就多疑,更何况顾子蠡手握大半兵权长年在外,因此萧劫这些年针对这一点使了不少手段来离间这对君臣。他也不求昭武帝能昏聩到砍了这员大将,可日积月累,只要这中间起了嫌隙,他便可以加以利用步步深入。   顾子蠡再是用兵如神,君主的怀疑也犹如掣肘之困、喉中之哽,能让其放不开手脚。   可谁知早些年他的谋划还有作用,但近些年京城水深,昭武帝又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不断派来挑拨的人手,竟无一人成功。   昭武帝大权外放,顾子蠡再无顾忌,这才一举大败天泽,完成天下一统。   萧劫原先还只是不解,不解昭武帝为何突然不再多疑。可国宴上昭武帝的表现又让他觉得自个儿错了,帝王还是那个帝王,猜忌和疑心扎根在他心底深处,永远不会消除。   那这两年君臣如此相得,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疑惑在萧劫心里盘旋良久,没想到居然在今日得了答案。   竟然是这些年谁也没有注意过的顾平宁,那位深居简出、除了腿疾病弱再无其他声名传出的顾家大姑娘。   竟然是一个如此不起眼、从未被他放在心上之人,生生毁了他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步。   这个答案差点让萧劫呕出血来。   “是我棋差一招,大越出了一个顾子蠡,而顾子蠡生了个好女儿啊!”萧劫哈哈大笑状若疯魔,他认了输,却终究意难平,“帝王多疑,而你这些年几乎从未出过顾府,你是怎么做到?”   消除一位帝王的疑心,即使只是短暂的消除,也难于登天啊!   顾平宁,一个废了双腿、连出门都要靠轮椅的深闺女子,她有什么本事做到?   不若萧劫顷刻间心绪大起大伏,顾平宁却真真切切像是个标准的名门闺秀,从头到尾笑容得体:“我之前便说了,我今个儿不是来和三皇子交心的。”   “是了是了,倒是我忘性大了。不过顾大姑娘如此聪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心如明镜。我倒是实在不知你今日为何来这阴暗囚牢,总不至于是专程来为我解惑来了吧?”   “我自然没有这般闲心。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劝一劝三皇子别着急着死。”   “哦?”   顾平宁笑靥莹莹,语调轻柔:“三皇子得留着命啊,留着命看我不仅能在你的后手下活得好好的,还能安安稳稳嫁给安王,从此顾家与皇此再无嫌隙。”   “你真的应该看看的,看看我大越万邦来朝,自此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没有再管疯狂大笑的萧劫,推着轮椅出去了。   次日一早,天泽的三皇子、刺杀平宁县主的幕后真凶萧劫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就传到了顾府。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自家小姐各种模样之人,红缨难得没忍住,看着细细擦拭鞭子的顾平宁好奇问道:“小姐昨日和那萧劫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人连夜自尽了?”   是的,红缨毫不怀疑,萧劫这好端端地突然自尽了,背后肯定有他们家记仇,咳咳,恩怨分明的小姐的手笔。   顾平宁收藏了整整一架子材质各异款式不一的鞭子,此时正亲自拿着绢布挨个擦拭,闻言头也不抬:“他本就有求死之心,你可别什么都安到你家小姐头上。”   “那小姐昨日去做什么了?”   “哦,我去把他的求死之心坐实了。”   红缨并不是头一回听不懂小姐的话了,若回回都要追根问底怕是她脑子早就转不过弯来了。   但这位北境战神着实算的上是个传奇人物,一个凭一己之力生生推后大一统两年的天生将才,想来也能史书留名,最后却是自尽于狱中,不怪红缨忍不住要往下追问:“小姐,什么叫坐实求死之心啊?”   “这倒也不难。只需戳他的痛处,碎他的希望,将他逃避的刨开来给他看,把他不甘的摊开来讲给他,让他后悔自己的轻视,无望残存的奢求。对一个自卑自傲又自负的人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红缨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真是高估了自个儿的理解力,正想换个话题,就听见她家小姐擦完最后一根鞭子,自言自语道:“若不是身处敌国,其实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句话轻的仿佛随风而逝,红缨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抬头就见她家小姐已经收敛了神色,淡淡道:“我前几日让你找的医书怎么样了?可找到了?”   “回小姐的话,您要的不是普通医书,而是专门讲解各类毒药的,这实在不好找。奴婢寻了几日也不曾寻到,因此花重金找了几个大夫,请他们根据经验写下来,想来这几日也该写好了。”   “写好了就早日拿给我。”   红缨原以为只是小姐长日无聊心血来潮,可近日问起这事好几回了,显然是上了心,因此奇怪道:“小姐要看这将毒药的书做什么?”   难不成还有什么人小姐坑不到,需要亲自上毒药动手?   自家丫头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顾平宁看着好气又好笑:“别瞎想了,我不过是提前防备罢了,你到时候也学着些,往后估计还有段不太平的日子呢。” 第24章   刺杀平宁县主的幕后主使竟是天泽在京为质的三皇子!   京城的围观百姓还没有消化完这个惊天大瓜,就又有消息曝出三皇子萧劫在狱中畏罪自尽。   大越高层官员对此事反应不一,但怎么说呢,总之茶馆的说书先生很是高兴,永远活跃在热度第一线的顾府从未让他们失望。   顾府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着重放在大小姐身上恨不得溢出来的关注力,终于分给即将参加殿试的顾公子。   不信神佛的顾平玉偷偷去寺庙许了愿,捐了百两纹银带回一个状元符,别别扭扭地塞给自家哥哥。   好姑姑顾碧琴亲手做了一桌满汉全席,试图在最后的冲刺关头给即将上考场的侄儿补补脑子,其菜品之丰富,差点让顾含光以为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餐。   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是一向在儿子面前端着父亲架子的顾子蠡,他面露不舍,最终忍痛将从不离身的宝剑赠给了儿子。   顾含光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他是要去考殿试又不是上战场,他爹送一拔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让他考不好就抹脖子了断吗?   就连他一贯沉稳爽利的娘亲都开始不放心起来,翻来覆去将坊间流传的“殿试三不三要准则”念叨上无数遍。   顾含光从参加秋闱依赖一直很淡定,就连中了会元都未喜形于色。但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平凡学子大考来临前的焦虑,恨不得明天就殿试结束一了百了,也好让家里的生活回到正常情况。   这种微妙的心情在顾含光看到顾平宁是达到了顶峰。   这大晚上的,极少出小苑的顾平宁连个丫鬟都没带,自个儿推着轮椅晃晃悠悠进来,顾含光汗毛都炸起来,噼里啪啦道:“殿试所需之物皆已备齐,饮食起居处处妥当,纸墨笔砚都是用惯的,就连什么平安福高中符状元符我都有了,再没什么缺的了,你就别凑热闹了。”   顾平宁实在少见自家哥哥这幅炸毛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哥哥这是要赶我走吗?我可是来送东西的。”   顾含光这两天最怕家里人送东西,听到这三个字头皮都要炸,连连摆手拒绝三连:“不需要,用不着,要不了。”   “哥哥不先看看吗?”顾平宁从衣袖内掏出一张薄纸递过去,“好歹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此话一出,顾含光只得无奈地接过纸张,生怕这上面也是求神拜佛之言。   但顾平宁显然不像是另一个跳脱的妹妹,这张纸上只用清瘦的字体写了四个字。   赋税,文治。   这两个词倒也稀松平常,可放在殿试前特意这样巴巴地送过来,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顾含光盯着纸张像是要从中看出花来,好半响才抬头去看一脸无辜的妹妹:“阿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见府里都在为殿试之事忙碌,我也想着能尽点心力。”   顾含光简直头疼,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忍不住压低嗓音问道:“你这该不是从安王那里……”   “哥哥你瞎说什么啊!”顾平宁没想到顾含光会想歪到这个地步,急急忙忙打断道,“你以为我有什么本事能弄到殿试……”   “咳。”顾含光也发现是自己一时想岔,偏头转移话题,“那阿宁这是?”   顾平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是我自个儿瞎写的,哥哥看过就烧了吧。”   不得不说她家哥哥也太看得起她,殿试试题是何等机密之事,更何况今年是天下一统后的第一次科考,昭武帝早就说过此次殿试要亲自出题。她也是顺着这个思路一点点揣摩下去,费劲心思才给自家哥哥压了两题。   现在可好,她哥哥竟然还怀疑她通过安王泄露试题舞弊。这是不相信她的人品,还是太高看她和安王的本事?   顾含光实在心情复杂。   说真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参加殿试是一件需要全家兴师动众的事情,不是他自傲自负,但对于自己的水平,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   他自然知道家人全是出于一片关心他的好意,因此一面叨叨这些没用,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心意全部藏起来。   可这些与顾平宁送的四个字又全然不同。   他这位妹妹啊,原以为只是较常人更聪明些,心思更深远些,可现在看来啊,倒是他小瞧了她。   顾含光终于收拾好了心绪,一边在烛火上烧了纸张,一边诚恳问道:“赋税之重,阿宁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但是敢问这文治何解?”   火光一点点从底部吞噬而上,明明晃晃的光亮映在顾平宁的脸上,褪去了三分病弱,倒显现出一点锐利的模样。   “文治二字泛泛而谈,无须解它。现天下初定,大越全民尚武、朝堂重文轻武的风气必然有所改变,但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写下这两个字只是为了提醒哥哥,殿试也好,以后初入仕途也好,还请记得你推崇文治。这点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就哥哥你的身份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至少陛下和太子,都会乐意见到你这般的。”   顾平宁声音淡淡,但字里行间显露出对朝堂政事的见解、对昭武帝心理的把握却让顾含光心惊。他从小自负才华,不善武艺也好,世人偏见也好,他从不怀疑以自己的才干,能成为一名能臣,让顾家更上层楼。   可现在,他这位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妹妹,却在他开启仕途的前夜,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微妙地体会到了镇国将军独子这个身份带来的利弊、   因为顾这个姓,天然就带上了立场。   顾含光又想起回京后第一次见到昭武帝时的情景,长叹一口气道:“是我疏漏了,倒是又劳累你费神。”   “哥哥不嫌我多事便好。”顾平宁看着自家才情艳艳的兄长,语调柔软,“我知哥哥心中有大抱负,可仕途艰险不亚于沙场征伐,唯愿哥哥称心如意一展宏图。”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推着轮椅告辞。   明亮的月光将顾含光的身影拉的斜长,一步步跟在顾平宁后边送她回了自己的小苑。   她的这个哥哥啊,从来都不想以顾子蠡之子的身份在史书上留下寥寥一笔。他有豪情壮志万千,还有足以匹配野心的大才,他想要后世之人评价这一段历史时,夸耀他的政绩不亚于他父亲的功勋。   她的哥哥啊。   这一场兄妹间的谈话夜过无痕,两日后,殿试正式开始。   太子作为储君也一同出现在大殿上,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向不沾染政事的安王作为太子的小尾巴,也跟着在殿中晃晃悠悠。   顾含光答题之余看到安王勉强装出稳重神情却又屡屡破功的模样,只觉得自家玲珑心肝的妹妹配这样一位还未长大的少年郎,着实委屈了。   根本不知道她家哥哥又替自个儿委屈上了的顾平宁难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可好心情还未维持到洗漱结束,就听见有女官传太后口谕,请她进宫。   顾平宁自从被赐婚后就好好恶补了皇家知识,知道这位太后平素常年在行宫礼佛,距离上一次回宫已经过去足足三年。   可现在太后消无声息地回了宫,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又突然传召顾平宁,让梅氏心生不安,当即就想陪着女儿一同进宫。   顾平宁好不容易劝下了关心过度的娘亲,坐在马车上继续回想太后的身份。   当今太后姓姜,是先皇后的嫡亲姑姑,因此对先皇后所出的太子和安王格外疼爱。只是先皇后早逝,姜氏一门又子嗣艰难,男丁不旺,到了现在只剩下旁系当家,算不上什么正经外戚。   可能是因为娘家凋零的缘故,这位太后常年吃斋礼佛,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顾平宁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越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是个慈祥的老人,对顾平宁态度不算亲切却也和蔼,听闻她身子骨弱还特意赏了一件白狐披风,又唤人去取了一株上好的灵芝一同赐给顾平宁。   “女儿家的身子重要,你还年轻,好好调理自会康健。”   顾平宁笑着点头,眼角微微弯起来:“多谢太后娘娘。”   “姑祖母这是见到顾家姐姐漂亮偏心呢!”穿着银白色宫装的女子款款而来,靠近太后撒娇道,“阿阮前些日子想要这白狐披风姑祖母还舍不得呢,原来是要留着给顾姐姐啊!”   十五六岁的女孩年轻娇俏,笑起来跟花骨朵似的,仿佛让整个充满檀香味的厅殿都亮堂了一半。   太后对她显然很是亲近,闻言也不恼,笑着打趣道:“小贪心鬼,有好东西哀家何时少了你的?”而后又转头对顾平宁道,“这是我娘家的隔辈侄女儿,小六的表妹,你唤她阿阮便是。”   顾平宁温温和和地唤了一声“阿阮妹妹”,没错过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敌意。   安王殿下的嫡亲表妹啊。   顾平宁不知怎的,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前两日安王新送来的话本。   毕竟每个曲折动人的话本故事里,都少不了表妹这一号重要人物啊! 第25章   在永康宫中的一番谈话,顾平宁终于摸清了这位可人表妹的来历。   这位姜阮姑娘是先皇后亲兄长姜祁的独女,本该是姜氏一族最嫡出的小姐。只可惜姜祁夫妇意外蒙难,只留下这么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儿。   彼时先皇后已逝,姜家旁系对着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太后实在不忍,这才接了这个孙侄女到自个身边,亲自教养长大。   就血缘关系来说,这位姜姑娘和太子安王很是亲近,也确确实实是嫡亲的表哥表妹。   但让顾平宁不解的是,常年跟着太后在行宫礼佛的姜姑娘,为何对才第一次见面的自己有着如此敌意。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安王表妹,更何论是得罪。   总不至于像是话本里一般,觉得是自己抢了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夫婿吧?   “好了,该是哀家礼佛的时辰了,你们小姑娘家自个儿玩去吧,过些时候来陪哀家用膳。”太后转动着珠串笑眯眯道,“哀家就喜欢你们这些鲜亮的小姑娘,看着都像是能多吃下半碗饭。”   顾平宁看着一身银装飘飘袅袅的姜阮,又低头看了看身着白衣装扮简单的自个儿,有些怀疑常年礼佛的太后是不是对鲜亮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姜阮倒是高兴,撒娇着说自个儿想吃百合小炒,见太后笑眯眯地应了,才转头对着顾平宁道:“顾姐姐,西茗湖新养了几条金色的锦鲤,颇有妙趣,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这位姜姑娘被太后养的天真活泼,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带上撒娇的味道。   只可惜到底年纪小又没经历过什么事,这软绵绵的语调也掩饰不了她看向顾平宁时眼中微妙的敌意。   顾平宁轻声应了,由红缨推着轮椅,一路跟着姜阮闲逛到西茗湖边。   “哎呀,瞧我这记性,竟然忘带鱼食了!”行到湖边姜阮突然一拍脑袋,抿着嘴不好意思问道,“顾姐姐,我的侍女回去拿披风了,能请你的侍女回去拿鱼食吗?”   这想要把侍女支走的意图实在明显不过。   顾平宁看着波光粼粼的西茗湖,内心毫无起伏。   不是她不想陪小姑娘演戏,可支开侍女独自呆在湖边这种把戏都是早年间她家堂姐妹玩剩下的了,连最近的话本子都不流行这一招了。   也不知这位演技不太行的姜姑娘是想自个儿落水冤枉是她推的,还是想干脆将她推下去淹死一了百了?   顾平宁看着湖水仿佛没听见,姜阮显然着急了,弯着眉眼软软道:“好不好嘛顾姐姐?没有鱼食我们就看不到锦鲤了,真的很有意思呢。”   丝毫不觉得看鱼有意思的顾平宁内心冷漠,但人家小姑娘戏台子都搭好了,她不顺着看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因此转头吩咐红缨:“你去拿些鱼食来,顺便也带件披风过来。”   鱼食估计是用不上了,但披风想来马上就能用上了。   毕竟深秋的湖水,还是挺凉的。   红缨听话地走了,顾平宁不动声色地按下轮椅的锁扣,确保轮椅固定好了才去看慢慢收起笑容的姜姑娘。   姜阮显然不是什么有耐性的性子,见人一走就褪下脸上天真又无辜的笑容,嘲讽道:“顾姐姐真是好命呢。”   说真的,顾平宁自从不能再站起来后,听见过无数同情落泪的惋惜,但这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夸她命好的。   这角度独特,顾平宁决定再多听两句。   “不是吗?父母战功赫赫国之重臣,兄长才华出众高中会元。所以就算你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也能凭着父母兄长的功勋风风光光地嫁给表哥做安王妃。”   顾平宁笑容不变,还颇为赞同地点头:“阿阮妹妹这般说来,我命确实挺好的。”   姜阮靠近一步,声音恨恨:“可我呢,明明是姜家嫡出的女儿,这个天下的主人骨子里都流着一半姜家的血脉,我却要日日守在清冷无人的行宫与佛祖为伴,就连表哥也要被你这么个残废抢走……”   这一段话简直槽多无口,但顾平宁总算抓住了小姑娘上演这么一出的由来。   还果真是表妹爱慕表哥的俗套情节啊,话本子倒是不欺她也。   下面的情节也不出顾平宁所料,抒发完自己心里感想的姜阮径直上前,一把拽住轮椅把手,身体侧倾手臂使劲,想要借力将顾平宁连人带椅甩向湖底。   西茗湖水不深,正常情况下绝对淹不死人,可谁让顾平宁就是其中的特殊情况呢。   姜阮做好了看到顾平宁惊慌失措表情的准备,可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人纹丝不动,连同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挑梁小丑上演一出马戏,还有心情不紧不慢地提醒道:“阿阮妹妹怎么如此不小心呢,你身娇体弱的,万一跌倒了落入水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句话就仿佛打开了某种思路,姜阮眼见拉不动顾平宁,干脆一咬牙放手反推了一把,借势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如同一团被拧巴拧巴揉皱的雪球,“咕咚”一声落入湖中。   “救命啊——我不会水——救、救命啊——”   深秋的湖水凉意入骨,姜阮拼了命在水中扑腾,恍惚中好像看到高坐在顾平宁眉眼冷淡,既不施以援手也不唤人来救,仿佛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淹死。   姜阮终于慌了神。   她虽说自幼失恃失怙,但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头。现下在湖中呛了两口水,又见无一人来救,连湖水不深淹不死人都忘记了,只觉得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只能嘶声力竭地喊道:   “救命啊——”   顾平宁冷眼看着姜阮在水中挣扎,倒不像作假,应当确实不会水。   可这般拙劣的手段除了让她自己吃点苦头,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位天真又心怀记恨的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弄清楚一件事,这场婚事是昭武帝赐的,最希望顾平宁能安安稳稳嫁给蔺耀阳的,也是昭武帝。   不过这人落水这么久,依旧没看到有宫女太监过来。就算是西铭湖再偏僻,也不该如此,想来是这位姜姑娘提前打点过了。   想想要是此刻在水下扑腾的人真是顾平宁自己,她腿动不了,又是否能撑到有人来救呢   湖中姜阮的声音渐渐变弱,终于赶到的侍卫急急忙忙跳下水,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姜阮捞起来。   恰逢此时红缨回来,顾平宁亲自接了披风盖在浑身湿漉漉的姜阮身上,连声嘱咐道:“快、快,阿阮妹妹落水受惊,赶紧唤太医!”   姜阮似乎听到了这句话,用尽最后的力气恨恨地瞪了顾平宁一眼,然后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永康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太后看到活蹦乱跳出门的姜阮不省人事地被抬着回来,一着急几乎要跟着一起倒下去。好在太医说回禀姜阮只是呛了水受到惊吓,又因天气渐凉寒气入侵,这才一时昏了过去。   知道姜阮没有大碍后,太后放下一半心来,而后转头震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阮好好的为何会落水?”   顾平宁脸上全是惊慌和后怕,苍白着一张小脸回禀道:“阿阮妹妹贪看湖中锦鲤,一时没站稳落水。”说到这顾平宁的脸上又露出自责,“只恨臣女腿脚不便无法下水相救,让阿阮妹妹受惊了,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真说不出要一个坐轮椅的人舍身下水相救的话,只得将火发在别处:“下人呢?都是怎么伺候的?难不成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落水不成?”   姜阮的侍女扑通跪下磕头:“奴婢该死,奴婢当时折回去取姑娘的披风,不、不在姑娘身边。”   顾平宁也跟着告罪:“阿阮妹妹说落了鱼食,因此让红缨去取了。”   太后看着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的顾平宁,冷声问道:“这么说来,阿阮落水之时,只有你们两个在场?”   “是。”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太后一下一下转动佛珠的声响。   顾平宁突然明白了姜阮这一出苦肉计的底气出自何处。   室内突然传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不要……不要推我……”   太后闻言脸色大变,目光锐利地扫向一脸茫然的顾平宁。   病床上的姜阮还在继续含含糊糊道:“姑祖母救我——阿阮好冷、水好冷啊——姑祖母、姑祖母——”   太后被这几声“姑祖母”喊得差点心碎。她千宠万爱亲手养大的孩子啊,从小到大连点磕着碰着都没有过,现在却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无一点生气,这简直是要剜她的心啊。   顾平宁冷眼看着太后坐在床边,握着姜阮的手一句句安抚,就像是天下所有担忧自家孩子的长辈,心里想着此事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善了了。   果然悠悠转醒的姜阮一见到太后就落下泪来:“姑祖母,阿阮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太后心疼地不得了,耐着性子低声轻哄,一点一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无事了无事了,姑祖母在呢,阿阮告诉姑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姜阮神色迷茫眼中含泪,愣愣地像是不知太后在问何事,好半响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看轮椅上的顾平宁:“是、是顾姐姐……” 第26章   这样的展开当真不意外。   顾平宁脸上露出茫然又委屈的神色,哑着嗓子不敢置信道:“阿阮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阮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顾姐姐推我我只当你是不小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落水后你连呼救也不曾,你当真是狠心到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这话说的悲怆,呛水过后的声音又带着嘶哑,坐在一旁的太后已经完全冷了脸色。   顾平宁苍白着脸反驳:“我没有推你,阿阮妹妹为何要如此冤枉于我?”   姜阮不知是委屈还是被冻得没缓过来,整个人瑟瑟发抖,嘴唇翕动,盯着顾平宁好半晌才低头垂下眼睑讷讷道:“那、那可能是我太慌张看错了,顾姐姐没、没……”她使劲咬了咬下嘴唇,顿了好一会儿才用低若蚊蝇的声音把话说完,“没有推我。”   顾平宁觉得自己应该要收回姜姑娘演技不好这一句话,至少这一副楚楚可怜委曲求全的模样当真不错。一旁的太后看过来的眼神已如刀锋,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装可怜扮无辜这方面顾平宁还真没怕过谁,没见她每逢出场必是清汤寡淡的白衣装扮,这不是时刻为这样的场合做好准备。   扮演一朵柔弱无害又坚韧自强的小白花,她是专业的。   不过此时时机未到,顾平宁也没做其他动作,只是低着头小声重复道:“我没有推她,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连看都没看顾平宁一眼,对着床上的姜阮轻声道:“阿阮不要怕,姑祖母在这,没有人能欺负你。”   这一句话本身就已经表明了偏向的立场。   姜阮仿佛从太后的话中获得了勇气,终于抬起头回忆事情经过:“我、我当时背对顾姐姐站在湖边,突然感觉腰上被推了一下,整个人便失去平衡落入湖中。”   她说到这又去看低头不语的顾平宁,满目不解:“我原以为是顾姐姐的无意之失,可后来我在湖中挣扎,顾姐姐竟连唤人帮忙都不曾,才真真让我心惊。”   顾平宁在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瞪大了眼,像是完全不敢相信对方都说了什么,忍不住推着轮椅上前一步:“你怎么能这样……”   “够了!”太后眼见姜阮随着顾平宁的靠近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忍不住厉声道,“你有无做过自己心里清楚!阿阮喜欢那锦鲤,日日去西茗湖边观赏,断没有自己不小心跌落的道理。倒是你,当时只有你们两人,阿阮又说有人推她,可不知你存的什么心!”   顾平宁被这番呵斥惊地愣在原地,忍不住掩嘴低咳:“咳咳我没有……”   “行了,阿阮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太后伸手替姜阮盖好被子,才转头冷声道,“至于你,先去佛祖面前跪上半个时辰反省反省。”   顾平宁心算着红缨离开的时间,低着头看自己伤了多年不能行走的双腿,一字一句反问道:“太后要臣女下跪反省?”   “怎么?你金贵的膝盖跪不得哀家,跪不得佛祖?”   这话太重,顾平宁咬着牙用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余光瞥见一个青色的人影如同一阵风般卷进来停在她身前,先是紧张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见人无事后才松了口气,转头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来人正是从殿试偷溜出来的蔺耀阳。   姜阮被救上来后顾平宁就朝红缨使了个眼色。   毕竟太后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真护起短来,她会遭点什么罪谁也说不好。这样的情况下也只好救助外场搬救兵了。   救兵显然很靠谱,挡在顾平宁面前朗声问道:“皇祖母,敢问平宁犯了何错,您要如此罚她?”   原本看到幼孙脸色柔和下来的太后闻言,声音再次冷了下来:“你倒是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推阿阮落水,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恶毒!”   顾平宁委屈地眼角都红了,摇着头反驳:“我没有。”   “皇祖母,平宁说她没有。”蔺耀阳对顾平宁显然信任的很,闻言转头继续问道,“说平宁推人,可有什么证据?总不能是青口白牙怎么一说吧?”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像太后的脾性,都是还没问话心先偏了一半,只不过这祖孙两偏心的对象不一样罢了。   果然太后一听这话便动了怒:“阿阮还会信口雌黄不成?当时就有她们两人,难不成还能是阿阮故意落湖冤枉她吗?”   顾平宁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不得不说这一刻太后真相了。   但殿内众人显然没有这般打趣的心思,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就连蔺耀阳也干净利落地跪下请罪:“皇祖母息怒。”   姜阮跟着弱弱出声劝慰:“姑祖母您不要为了阿阮之事气坏了身子,阿阮无事了,或许刚刚真的是阿阮吓糊涂了,顾姐姐没、没有推我。”   顾平宁一直低垂着头,见状再次试图将撑起自个儿下跪,刚一动作就被蔺耀阳拦住。   “皇祖母赎罪,您若有气,孙儿向您赔罪。可平宁体弱,还请皇祖母垂怜。”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看安王殿下直挺挺跪在一旁,就像是一株坚定挺拔的松柏,显现出少年人初长成的可靠模样来。   只是顾平宁有些好奇,若这回真是自个儿使了手段推人落水又在这里装无辜,这位轻信与人不问真相便跳出来维护的安王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呢?   室内寂静,祖孙两谁也不愿后退一步,顾平宁低着头用余光打量各人神态。   可这一看,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病床上的那位姜姑娘眼神飘来飘去总在太后和自个儿身上打转,对于这场闹剧的起因安王殿下,却是个眼神都没给。   啧,这可不像是爱慕表哥到想要杀了她这个赐婚对象的样子啊!   虽说顾平宁自个没什么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娘对她爹爹,阿玉看向李淮,喜欢之人在侧,可不是这般模样。   “皇上驾到——”   刚刚结束殿试的昭武帝一听顾平宁在西铭湖出了事就匆匆赶来,倒是没想到一进门先看到自家小儿子直挺挺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昭武帝一边向太后行礼一边吩咐,“地上凉,小六先起来吧。”   蔺耀阳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昭武帝喝了口茶才出声道:“这么说来现在姜阮那丫头和平宁是各执一词了?”   “陛下,臣女没有。”   这已经是顾平宁今日不知第几次否认了,姜阮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只觉得无趣。   “陛下,先不说今日是臣女第一次见姜姑娘,无冤无仇毫无理由下此狠手。”顾平宁红着眼拿帕子掩嘴低咳,“咳咳,只说那西铭湖浅,我若真要撕破脸推人落水,为何要选这样一个淹不死人的地方,难道是想等着人被救上来后指证自个儿吗?”   这话说的在理,昭武帝点了点头示意顾平宁继续。   倒是姜阮急了,急急反问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你,我又有何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来陷害你?”   顾平宁声音柔柔弱弱,盯着姜阮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姜姑娘坚持说是我推的你,可西铭湖是你提出要去的,我两的侍女是你遣走的,敢问谁造成只有我们单独在湖边的局面?”   眼看姜阮又要插话,这一回顾平宁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朝着昭武帝和太后拱手行礼:“臣女腿脚不便长坐轮椅,若真是臣女推姜姑娘下水,湖边必定留有轮椅轴痕,陛下自可派人查看。”   昭武帝挥手吩咐人去查,就听见顾平宁抛出最后一问:“臣女还有一事不明。姜姑娘落水后,臣女极力呼救,可偌大的西铭湖竟无一个宫女太监,之后还是侍卫赶到将姜姑娘救上来。臣女不懂宫内之事,不知西铭湖当真偏僻清冷至此吗?”   姜阮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忽了一下,没控制好表情,露出一点点心虚的意味。   在场的都是人精,就连顾平宁心中的傻白甜安王殿下都察觉出不对劲来,用狐疑的眼神去看姜阮。   顾平宁红着眼睛勉强没有失态,努力稳着嗓子弯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今日之事臣女冤枉,还请陛下和太后明察。”   落水之事至此,孰是孰非,各人心中已都有了定论。   太后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顾平宁的神色莫名:“顾家的女儿倒是长了一张利嘴。罢了,哀家也乏了,都先退下吧。”   这其中的偏袒之意在场之人都听出来了。   蔺耀阳看顾平宁受了大委屈死死忍着的模样,心中不忿,当下就要出言,没想到被顾平宁轻轻拉住了袖子。   年轻气盛的安王殿下一下子红了耳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倒是昭武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小儿子这般没出息的模样,笑着出言道:“平宁今日也受惊了,你兄长听闻你出了事很是担心,让小六过去陪你看看吧。” 第27章   顾含光万万没想到自己刚结束殿试,就听到自家妹妹在西茗湖边出了事。他身为外男不好随意进出永康宫,只能一边派人往家里传信,一边焦急地等在宫门口。   好不容易等到安王和顾平宁出宫,顾含光急急忙忙迎上去,见人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没出什么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平宁抿着嘴跟蔺耀阳轻声告辞:“今日之事多谢安王殿下,哥哥还等着,平宁就先告辞了。”   蔺耀阳一路过来都没说话,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何事,此时听到这话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随即俯身一字一句保证道:“平宁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想想太后那般护短偏心到天边的模样,顾平宁也没指望这事能处理地多么公正。   但有人愿意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为你讨要公道,总是令人高兴的。   尤其是这人还是这样一个好看又明朗的少年,眉眼间全是挑起公允剑指正义的侠气。   等坐上马车后,顾含光迫不及待地问了今日之事。   “什么?太后逼你下跪?”顾含光简直怒不可遏,“姜阮存了害人性命的心思,太后当真不知道吗?”   顾平宁心大,自觉自己不至于栽在这样小手段上,还有心情劝道:“我总归也无事,也没真下跪,倒是哥哥今日殿试情况如何?”   “陛下果真有赋税改革的打算,我此前就和太子交换过对此事的看法,问题应该不大。”   顾含光回答的心不在焉,只觉得西茗湖之事越想越气,等见到同样着急的家人时,忍不住一股脑儿将事情说了,最后恨恨总结道:“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梅氏心疼地不得了,见顾平宁脸上露出疲色,赶紧让人先回房休息。   倒是顾子蠡一言不发,眼见女儿回屋,当即更衣快马进了宫。   “陛下,臣已年迈,恳请陛下准许臣辞官。”顾子蠡一个头磕下去,言辞恳切,“也恳请陛下收回赐婚,好让臣带着小女归乡生活。”   昭武帝被肱股之臣这般架势惊到,上前亲自将人扶起,宽声道:“子蠡这是做什么?”   顾子蠡未言其他,只是拱手重复道:“请陛下准臣所请,臣,感激不尽。”   昭武帝哪里不明白顾子蠡是因为何事委屈,他回想起今日西茗湖的闹剧也觉得头疼,但此刻不得不好言好语劝慰道:“子蠡实在无需这般,朕知道今日之事平宁受委屈了。只是姜阮那丫头受了惊,太后又一向偏疼她,说话难免过了些。但朕保证,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陛下,阿宁得您赐婚,本该是她的荣幸。可自赐婚后阿宁身边风波不断,数次惊险幸又贵人相助。臣膝下一子二女,可只有这一个女儿最让臣揪心啊。”   此时的顾子蠡不再是那个战功彪悍的镇国将军,他言辞恳切,只是为了他病弱又多灾多难的女儿。   “陛下,阿宁的腿为何而伤,您是知道的。是臣无能,当年边境战事僵持,臣不得已带了一半兵力分散绕后偷袭。为了不让探子察觉,也为了让敌军放松警惕,臣夫人接了一双女儿驻扎军营。若非如此,阿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会跟着大军连夜疾行,怎么会连断腿之痛都硬生生忍到与大军汇合后才敢声张。”   顾子蠡说起此事就忍不住眼红,连声音都晦涩不少:“今日太后动怒,阿宁理当下跪,可是陛下,臣对这个女儿有愧啊!”   这话说的动情,昭武帝忍不住回想起当年十来岁的小姑娘在侍卫护送下独自回京,小脸瘦的只剩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乖乖巧巧窝在轮椅上向自己行礼。   “陛下,臣的女儿体弱,臣从未想过她能嫁给皇子。臣只愿她这一生,能够喜乐平安。”   顾子蠡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他想说这番话很久了,只是当初时机不对,拍是让陛下多添疑心。这现不同,今日这事,皇家做的让人寒心。   其实在顾子蠡原来的想法里,他们一家回京后,他敏感聪慧的长女会一直安安稳稳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若有两情相悦的少年郎,就让含光去好好敲打一番,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若是没有,他的阿宁就永远是顾府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束缚了她。   可这一切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乱了。   皇家水深,安王又受宠,顾平宁嫁过去做安王妃听着风光,可私底下少不了受委屈。   而这委屈很多时候他们做父母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就好比这一次。   昭武帝伸手去扶弯腰行礼的顾子蠡,低头的时候看到他的镇国将军双鬓已夹杂银丝,虽不多,不细看时也不易发觉,可这恍然间乍一看见,总让昭武帝觉得心酸又不恍惚。   “子蠡啊,朕明白你的爱女之心,平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昭武帝语调感慨,“不过朕的小六也不算辱没了你家的姑娘。不是朕自夸,小六由朕亲自养大,他的秉性再纯良不过,又是真心喜欢平宁,必然会善待平宁一生。”   让他们家天真纯粹又有担当的小六娶顾家的女儿,昭武帝确实有私心,但何尝不是想给亏欠的那个小丫头找个好归宿呢?   “你希望能护着平宁喜乐平安,可为人父母啊,总陪不了孩子一生,但朕相信,小六会做到这一点的。”   此时和臣下掏心窝子说话的昭武帝还不知道自己口中纯良又可靠的小六做了什么,直到他的贴身太监低着头进来回禀。   “陛下,安王殿下落水了。”   “什么?”昭武帝顾不得还有臣子在场,当下变了脸色,“小六可有大碍?现在人在哪里?可唤太医了?”   “回禀陛下,安王殿下无事,现正在永康宫求太后做主。”   听闻人没事,昭武帝心下一松,转而又奇怪道:“做什么主?怎么还闹到太后那里去了?”   “因、因为安王殿下说,是姜姑娘推他落水。”   昭武帝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他这小儿子倒是出息了,闭站眼睛就敢说瞎话。就他那人高马大的身板,也好意思说个小姑娘推她落水。   顾子蠡没忍住嘴角的笑意,抬手恭送昭武帝绷着脸朝永康宫而去。   次日一早,顾平宁就听说了安王殿下上演的这出好戏。   听说当时啊,只有安王和姜阮两人在西茗湖边,不知怎么的安王就落了水。   当然湖水不深,安王殿下甚至没等人来救,就自个儿跳了上来,而后怒气冲冲到了万康宫跪求太后做主,口口声声说是姜阮要害他性命,故意推他下水。   据说姜阮当时气的差点再次昏过去,直挺挺跪在地上大喊冤枉。可安王咬死了有人推他,又说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总不能是他自己跳下去冤枉姜阮吧。   这场闹剧演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跳脱的安王是为着白日里的事,在给他未过门的王妃出气。   可这位自小受宠的皇子拗起来连昭武帝也拿他没办法,这一出闹得整个皇宫都惊动了,最后还是太子殿下匆匆赶来,半哄半拽将长跪在万康宫的安王带出了宫。   消息灵通的顾平玉讲到这里,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阿姐,我这位姐夫可真有意思啊!我真想看看姜阮当时的表情啊,一定精彩的紧!”   顾平宁也没想到安王昨日说的给个交代会是这样的交代法,也跟着忍不住弯了眼眉。   怎么说呢,很孩子气的做法,却意外地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像是安王那般性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下子姜阮也能感受一番被人硬生生扣上一口锅的恶心感了。   “不过,安王怕是还不知,那姜阮本是心思恶毒要推阿姐落水,奸计没得逞才换了自个儿落水冤枉阿姐。”顾平玉噘着嘴恨恨道,“只这样倒是便宜那姜阮了。”   “好了,其余的事别多嘴告诉安王了。”顾平宁倒不是觉得姜阮的害人之心可以轻易原谅,只是安王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她还真怕最后闹出点什么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这位安王殿下啊。   顾平宁忍不住去想昨晚的乱梦。   她梦到年幼的自己偷拿了娘亲的鞭子翘课跑出去玩,祈军师气的吹胡子瞪眼亲自跑来抓她。   眼见着祈军师就要抓到自个儿,小小的安王突然凭空冒出来,拦在她身前脆生生阻止道:“平宁没有翘课,先生不能罚她。”   八九岁的安王殿下长得水灵灵,脸上还有鼓鼓的小肉肉,可爱的不得了。   顾平宁在梦中被萌的一脸血,低着头去拉他的袖子,凑到耳边小小声道:“我真的是翘课偷跑出来的。”   小安王歪着头回看她,小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坚持着碎碎念:“平宁没有翘课,没有翘课……”   然后顾平宁就从梦中醒来了。   她睁着眼睛闷闷地看着床幔,觉得这梦怪怪的。   仔细想想,又觉得小时候的安王,还真的挺萌的。 第28章   西茗湖之事闹到这里仿佛僵持住了。   谁也不知太后和昭武帝到底有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只知道那日过后顾平宁和姜阮都没有受罚,这事到了最后竟成了一笔算不清对错的糊涂账。   而此事随着安王殿下的一波骚操作传遍了宫廷内外,直把茶馆的说书先生乐的合不拢嘴,眼珠子一转,当即拍板决定创作当朝最受宠的安王殿下和顾家大姑娘深情厚谊的一二故事。   但万康宫中的姜阮知道这事情并没有轻易结束。   先不说昭武帝遣了贵妃亲自敲打了她两回,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别再招惹顾平宁。只说顾家的那位二姑娘日日派人送请柬到她手上,今个儿请她赏花,明个儿邀她围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多么要好的闺蜜呢。   可天地良心,她可从来未见过这位名动三军、又在世家贵女里出尽风头的顾家明珠。   要说放在平常,嫌弃行宫清冷的姜阮巴不得有这样可以融入京城贵女圈子的机会。可她再天真都知道这位顾二姑娘来者不善,想来是要再做点什么为她的孪生姐姐鸣不平。   姜阮拒了一回两回三回,然后就听闻京中已经传出了不少关于她的留言。什么自视甚高架子大啦,什么害人心虚不敢露面啦,总之没一句好话。   她视作最佳夫婿人选的表哥被赐了婚,还不惜跳湖冤枉她来给赐婚对象出气,眼见着是没什么可能了。姜阮心里着急啊,这正是要求太后给她指一门好婚事的时候,这样名声败下去哪还成。于是一咬牙接了回了帖子,换了一身当下最流行的骑装去参加围猎。   收到回帖的顾平玉笑得灿烂,转身换了衣服取了鞭子就要出门,没想到刚出院子就碰到了捧着一堆草药的顾平宁。   近日顾平宁喜欢摆弄各种草药是整个顾府都知道的事情。   那位安王殿下想必也是听说了此事,这两天据说把整个太医院翻了个彻底,巴巴地送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药草来。   此时顾平宁的脸被蓬蓬的刺五加挡了一大半,枝叶上细密的小刺和锐利的锯齿看的顾平玉眉毛都拧巴起来,连忙上手接过来,口中埋怨道:“红缨呢,怎么让阿姐亲自拿这些东西?仔细伤了手。”   “红缨帮我取东西去了,我在这儿等她。”顾平宁将手中东西分了一半递过去,而后笑道,“你这兴冲冲高兴的样子,怎么,姜阮终于耐不住流言接帖子了?”   家里有个太聪明的姐姐就是这点不好,谁还没点小秘密了,这下子还没张口就全暴露了。   顾平宁看妹妹滴溜溜滑转的眼珠就知道没猜错,但这股子明显要干坏事的兴奋劲儿也让她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但太后视姜阮如亲孙女,我们做人臣子的,也不好做的太过了。”   顾平玉总觉得自个儿的脑子可能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全长在阿姐身上了,这会儿她一字未言,可总觉得她阿姐什么都知道了。   “阿姐我晓得的。”顾平玉拉长了语调软绵绵撒娇,“我真的没想怎么样,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故意害人是不对的——”   这幅样子顾平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她们还在北境的时候,只要有事便是这般拉着哥哥的袖子撒娇试图耍赖。   这么多年过去,她在京城沉闷如水的生活中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模样,倒是她的妹妹,眼神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可真好啊。   不过就是因为如此,顾平宁更是放心不下了,眼见红缨回来,顺手将刺五加递过去,整理了一下衣袖,抬眼问道:“这些日子我闷在府里也无趣,你们今日是什么宴,可否带上你阿姐?”   顾平玉平日就觉得自家姐姐不爱动弹,闻言瞬间高兴起来,但随即想到今日围猎之约,又觉得声音涩涩:“我们、我们今天约在猎场。”   “围猎啊。”顾平宁眼神有些飘忽,随即又笑开来,“我虽骑不了马,但给你呐喊助威倒还可以,阿玉可要猎个大家伙回来啊。”   于是京城的贵女们难得看到有人坐着轮椅来猎场的奇景,更让人惊讶的是往常恣意飞扬的顾家明珠,此刻乖乖巧巧跟在顾平宁身后,低声小意拉着袖子撒娇。   有幸见过顾平玉抽鞭子的秋锦西当场瞪大了眼睛,转头跟手帕交咬耳朵:“我怎么觉得顾平玉同她姐姐一起出现,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   手帕交胡瑾自小就崇拜梅将军,此刻看到梅将军病弱的女儿,当下就觉得心都揪起来,紧张地攥着秋姑娘的手碎碎念:“这猎场风大,平宁县主身子弱,也不知会不会冻着。”   说罢又觉得不放心,挥手招来侍女随时准备好披风,等着顾大姑娘有需要就随时送去。   秋锦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这位手帕交自小喜爱舞刀弄剑,最看不惯娇滴滴的大小姐,只觉得像顾平宁那般能上马征战的才是真正的贵女作风。   现下顾平宁那弱不禁风样子可不是胡瑾最讨厌的模样吗,可瞧瞧这人脸上真情实感担忧的小表情,啧啧,果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顾平宁自然不知两个姑娘在这里叨咕什么,但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不一,她就是猜也能猜到大半。只是她打量了这一圈,也没见那位让她不得不出门的姜阮姑娘。   顾平玉可没有这么多顾忌,随即朗声问道:“姜姑娘回了我的帖子,却依旧没来吗?”   话一出口她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咳了一声:“姜姑娘这是嫌我长在边疆言行粗鄙,不愿同我往来吗?”   这话一出不仅在场的各府姑娘齐齐打了个哆嗦,就连顾平宁也用狐疑的眼光看过去。   这样的话绝对不像是她家妹妹说出来的。不过说起来,这日日下帖子的法子也不像是阿玉想出来的,直接提鞭上门才更像是她的作风。   初冬的冷风烈烈,整个猎场都因为顾平玉这一句话安静下来。   姜阮远远过来,恰好听见顾平玉这一句做作的问话,当下咬着牙挤出笑容:“顾姐姐说笑了,阿阮久闻顾姐姐大名,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啊。”   “姜姑娘才是真真说笑了,我在家排行最小,可没有什么妹妹。”   顾平玉一回话又忍不住带上了嘲讽的语气,眼见姜阮脸上的笑都要绷不住了,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还有我家阿姐,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姜姑娘可不要再叫错了。”   西茗湖之事经过安王那么一闹,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在场的世家女自然也都知道顾平玉日日邀姜阮出来是为了什么,因此见到两人争锋相对的情况也不觉得意外。   更有像胡瑾这种性子直又立场偏的,少不得帮衬上两句,更是让顾平玉将人挤兑地哑口无言。   但姜阮今日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被针对被奚落的准备,此时听顾平玉指桑骂槐的话也不反驳,只低着头咬着唇向顾平宁赔罪:“顾姐、哦不,平宁县主,当日之事许是我惊慌落湖看差了,还请县主原谅。”   好一副委曲求全的弱势模样。   刚有几分得意的顾平玉突然想起哥哥的交代,一拍脑袋暗恨自己一时大意忘了要装一装。   好在今日顾平宁来了。   还是那句话,扮柔弱无害,她是专业的。   一场机锋暂告段落。   姜阮死咬着不肯认错,话里话外全是带话题的大坑。顾平宁似笑非笑,也懒得提醒自家妹妹别做出格了。反正她现在也挺想教育教育这位姜姑娘,别小小年纪就想着害人,害人不成还倒打一耙死不认错。   围猎终于开始。   大越的高门贵女多多少少都会些马术,就连说话娇滴滴的姜阮上马的姿势也漂亮的紧,跟顾平玉两人跑在最前头像是要一争高下。   场下只剩了顾平宁和胡瑾。   胡瑾担忧梅将军娇娇弱弱的女儿在猎场受了冲撞,因此不顾自家好友快要翻上天去的白眼,坚持说自个儿不喜骑马,非要留下来和顾平宁作伴。   “说起来我们原还是姻亲。”胡瑾实在没和这样娇软病弱的姑娘相处过,也不知对方喜欢什么,只得绞尽脑汁满肚子搜刮话题,“县主的姑姑原是我二婶婶,只是后来……”   后来顾碧琴和胡家的二公子闹翻合离了。   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好话题,顾平宁见小姑娘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轻轻笑道:“我看胡姑娘手上有茧,可是会使什么兵器?”   这是胡瑾最擅长最喜欢的领域,当下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说真的,顾平宁若是真心想与人较好,那必然是能使人如沐春风的。   一番交谈下来,胡瑾深深觉得顾平宁不亏是梅将军之女,体弱有腿疾又怎么了,瞧瞧这气度这见识,可比那矫揉造作的姜阮强上万倍。   两人这边气氛正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喧嚣。   只见秋锦西驾着马从林中冲出,脸色惊慌高声呼喊:“有熊!林中有熊!侍卫——侍卫——快进去救人——” 第29章   “有熊——快去救顾平玉——快去——”   秋锦西的喊声让顾平宁当场变了脸色,唤来红缨推着轮椅就要往林中冲,却被胡瑾死死拦住了。   “县主,县主,我这就进去看,我有武艺在身,你好好待在这。”胡瑾一边按住轮椅一边对秋锦西高喊,“你在这陪着县主,我去去就回!”   胡瑾听秋锦西说了方位,便骑着马带侍卫冲进林子。   秋锦西牢牢记着好友的嘱咐,勉强掩下慌乱之态宽慰道:“你、你别担心,顾平玉身手那么好,一定没事的。”   顾平宁在一瞬间的慌张后已经冷静下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进去了也无用,还要人分神护着她,因此只吩咐红缨跟过去,自个儿对着秋锦西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还请秋姑娘细说。”   这一瞬间秋锦西忽然觉得这个娇娇弱弱的顾大姑娘不太一样了,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这些,只将所见之事细细道来。   “我到之时,正看到一头黑熊扑向姜姑娘,眼见姜姑娘就要命丧熊口,是顾二姑娘跳出来挡了一下。”秋锦西怕顾平宁着急,又急急忙忙补充道,“顾二姑娘武艺好,并没有受伤。那姜姑娘看着娇滴滴的,身手竟也不差。我当时想上前帮忙,是顾二姑娘提醒我赶紧出来找人帮忙。”   “这么说的话,现在是姜阮和阿玉一起在抵抗那黑熊?”   “是。”   顾平宁问了这一句后就没再开口,只是不停地用手指无规律地敲击轮椅扶手。   胡瑾带着侍卫已进去不少时间,林中不断有参加围猎的贵女出来,只是久久不见顾平玉和姜阮。   顾平宁近来已经少有这般心浮气躁的时候。   她知道自家妹妹骑射武艺出众,又是在战场上真枪实战历练出来的。可现在一头原不该在这猎场出现的黑熊,再加上一个有前科又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姜阮,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就在顾平宁快要维持不住脸上冷静的表情时,顾平玉终于被胡瑾和姜阮一左一右扶着从林中出来。   顾平玉青色的骑装上全是大滩大滩的血迹,远远瞧去触目惊心。   顾平宁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一瞬,急急忙忙迎上去,连声音都不稳了:“阿玉你怎么样?伤着哪了快让我看看!”   “阿姐别担心,只是熊血,不是我的血。”顾平玉还有心思咧着嘴笑,“我可是没有辜负阿姐的期望,猎了一个大家伙回来呢。”   都已经是这幅狼狈的模样了,还敢用这般邀功的语气嬉笑,顾平宁心下无奈,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胡瑾焦急道:“县主,顾二姑娘后肩被熊爪伤着了,流了不少血,怕是伤的不轻。”   顾平宁原本见妹妹还有心思调笑,刚刚松了一口气,此刻闻言心又瞬间紧张起来。   见顾平玉还敢转头去瞪说话的胡瑾,顾平宁简直要被气笑,一边查看伤势一边心疼道:“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但现在还是先把伤口处的衣料除去,免得伤口和布料结了痂更受痛楚。”   跟过来秋锦西弱弱举手道:“我懂些医术,我来吧。”   顾平玉败在自家姐姐担忧的目光中,乖乖跟着秋锦西去了营帐。   倒是顾平宁走前看了默不吭声的姜阮一眼,见人低着头仿佛被惊吓到的模样,又想到阿玉肩上血淋淋的伤痕,头一回没忍住心中闷气冷言道:“姜姑娘最好别让我查出今日之事是你动的手脚!”   言罢也没去看姜阮的脸色,自己推着轮椅进了营帐。   秋锦西手脚利落,一边拿剪子去剪顾平玉肩上被血浸透的衣料,一边轻声道:“这伤口不浅,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顾平玉咬着牙没出声,除了额头上的冷汗,没露出一点痛楚的表情。   见到这一幕的顾平宁忍不住担忧自家妹妹,不会也像自己这般失了痛觉吧?   顾平宁心中念头划转,没想到顾平玉见顾平宁进来脸色大变,不顾还在流血的后肩,急急忙忙去拿一旁的披风披上,动作之急切差点划到秋锦西手上的剪子。   这险些又被伤到的模样看得顾平宁心惊,推着轮椅上前去解披风,冷着脸低声喝道:“阿玉你闹什么!肩膀不想要了!”   顾平玉拽着披风不肯松手,见顾平宁真动了气,才讪讪道:“阿姐你怎么进来了?我真的无事,这儿血腥味重,阿姐还是先出去吧。”   顾平宁不知她闹什么别扭,见人遮遮掩掩不顾伤口的模样,懒得再说,直接从秋锦西接过剪刀:“阿玉这是想我替你处理伤口?不过我手下可能没个轻重。”   这话听的让顾平玉连连摇头,只能背对着转过身去,不情不愿地解下披风道:“还是请秋姑娘来吧。”   顾平宁将剪刀重新递过去,见自家妹妹还时不时地偷瞄自个儿,一边转过轮椅靠近,一边无奈不解道:“阿玉这是怎么……”   话说到一半顾平宁就愣住了。   与她一般模样的,还有刚刚拿剪子剪开顾平玉后背衣料的秋锦西。   只见一条狭长的疤痕贯穿了顾平玉整个后背,从右肩起始,一直延伸到左腰。   是刀伤,又深又狠的一道刀伤。   顾平玉皮肤白,后背又常年不见阳光,更是白的如同羊脂玉一般。而这条足有一臂长的疤痕就像是美玉上的裂痕,毁了一件稀世珍宝,让人触目惊心,又让人心生不忍。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顾平宁只觉得声音干涩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她抬眼去看还挣扎着试图遮掩的顾平玉,“你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这样可怖的伤痕,足可见当初顾平玉伤的有多重,必定是累及性命,可她竟是一无所知。   她的孪生亲妹妹啊,命垂一线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是赏花品酒,还是翻书闲睡?   顾平玉就是怕自家姐姐露出这般红了眼梢的模样,才联合家里人死死瞒着这事。现下眼见实在遮掩不过去,只能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是去年的事情了,阿姐别看我受了一点小伤,我可是取了蛮国将军的一条性命呢!”   是了,顾家的明珠便是由那一战成名。   当年年仅十五岁的顾平玉领一小队奇袭,于大军之中射杀了敌军的右将军,自此名动三军,传出虎父无犬女的美谈。   但当时顾平宁听到消息时有多欣喜和自豪,现在看到这条要命的疤痕就有多心疼。   她们家恣意明艳的阿玉啊,不该是像现在这样惨白着脸神色虚弱,如同一块碎有裂痕的美玉。她应该永远笑容明亮,神采飞扬,就像真正的明珠那般,永远熠熠生辉。   胡瑾看到这伤痕也被惊到,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加快动作替顾平宁包扎好,又将披风替她系好,便匆匆退出营帐,将这地方留给这对姐妹俩。   许是顾平宁此刻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顾平玉也忍不住收了轻笑的语调,低声道:“阿姐别这样,行军作战哪有不受伤的,我都已经好了,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了。”   “你这肩头还滴着血,哪里没事了?”顾平宁拿帕子替妹妹擦去额头的冷汗,终于收敛了纷繁的情绪,转而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本存了什么念头,又出了什么岔子?”   “我原本就是想吓唬吓唬姜阮。我知道这林中有一头野猪,于是撒了些东西在姜阮身上。姜阮颇有些功夫,我又一直跟在她身后,出不了什么大事。”顾平玉也觉得这事古怪,颇为不解道,“这猎场中不该有熊的,还是如此凶悍的黑熊。我当时跟在姜阮身后,就见那熊直直扑向她……”   顾平玉说到这不好意思地去看顾平宁:“我知姜阮曾害过阿姐,可当时情况紧急,我还没多想呢,人就、就已经冲出去了……”   结果弄到最后姜阮毫发无伤,倒是她被熊挠了一爪子,害的阿姐如此忧心,简直让她不知道如何吐槽自个儿。她原本是想替阿姐出气的。   顾平宁伸手替顾平玉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眉眼温柔轻笑着道:“我知道,你若能眼睁睁看着她命丧熊口,也就不像是我们家的阿玉了。”   “只不过你受伤,可是姜阮从中动了什么手脚?”   “其余的我不知,但击杀黑熊的时候她出了不少力,若非她身手不错又一直牵制黑熊,我只怕是不止受这点伤。”   顾平宁又问了两句,见顾平玉除了失血脸色苍白,竟没露出一点痛楚的模样。   刚刚心里疑惑一直盘旋不去,顾平宁忍不住偷偷摸摸上手,在顾平玉后肩上轻轻戳了一下。   顾平玉一下子没防备,忍不住疼地倒吸一口冷气,转而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家阿姐。   “咳。”顾平宁不好意思地撇看眼,对着自家妹妹不解的小眼神,也没法解释自己幼稚的举动,只好勉强端着长姐的架子道,“让你自个儿涨涨记性,别以为自己当真刀枪不入,什么事情都敢拦在前头。”   语罢又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应当是冲着姜阮来的,却连累你遭受无妄之灾了。” 第30章   专供京城高门贵女围猎的猎场竟然出现了谁都不知道的一头黑熊,还差点让姜顾两家的姑娘命丧熊口。   这事不仅顾平宁心中有气,就连深宫中的太后听闻后也是当场震怒,严命彻查。   奉旨彻查的官员还未查出什么端倪,这件事情的另一个主人公姜阮姜姑娘就登了顾府的门,还指名道姓要见顾含光。   姜阮见了顾家的大姑娘一次,顾平宁又是被冤枉又是被逼着下跪。见了顾家的二姑娘一次,顾平玉差点死在黑熊爪下,到现在后肩上的伤口的还未愈合。因此也不怪顾家上下都对姜阮感官不好。   顾平宁琢磨着姜阮身上一堆麻烦,拦住了皱着眉头就要起身的顾含光,自个儿去了前厅接见姜阮。   “怎、怎么是你?我有事找顾公子。”   “哥哥在忙,姜姑娘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姜阮显然不愿意,咬着嘴唇不吭声。   顾平宁耐心好得很,吩咐红缨上了茶,自己拿了一卷书低着头边翻边喝茶。   这股子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做派显然惹怒了姜阮,可奇怪的是她竟也没有甩袖走人,而是气鼓鼓将茶一饮而尽,将茶盏用力摔在桌子上,语出惊人:“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告诉你哥哥,我要嫁给他!”   顾平宁差点没失态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连呛了两口才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你要嫁给谁?”   姑娘,你难道忘了你西茗湖畔的亲亲表哥了吗?   貌似前不久你还为了安王殿下想杀了我,又不惜自个儿跳湖冤枉我。   还是说现在小姑娘不仅主意变得快,脑回路还清奇,抢不过男人就要做我嫂子?   姜阮今日似乎和前两次见面又有很大不同,没有再和顾平宁互拼演技装柔弱的小白花,她的脸色苍白,左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拳,像是抱着什么艰难的念头在孤注一掷。   “我说,我要嫁给你的哥哥,新科状元顾含光。我稍后就会去求姑祖母赐婚,现在过来是好意提醒一声。”   这话信息量颇大。   不说明日才是殿试的放榜之日,姜阮如何一口一个新科状元?只说他们顾家招谁惹谁了,赐婚了一个不够,还要再陪进去一个顾含光不成?   顾平宁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姜阮一字一句道:“姜姑娘这好意,我们顾家可受不起。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心思为好。”   姜阮又开始咬嘴唇不说话,面上露出倔强又不肯认输的模样,倒像是有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孩子气模样。   这样子看得顾平宁简直头疼。   她倒不是怕姜阮当真去求太后赐婚,毕竟顾家又不是任人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和安王的赐婚确实不好推,可一个除太后宠爱再无依仗的小姑娘,还真以为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嫁给顾家的独子吗?   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平宁耐着性子和人讲道理。   可姜阮依旧是那副柴油不进的任性模样,顾平宁也忍不住冷了语调:“就凭你第一次见面就想推我落水害死我,你觉得我哥哥可能娶你吗?”   姜阮死死地捏着茶杯边缘,指甲因为太过用力泛出苍白,就如同她上了胭脂也遮不住的难看脸色,却依旧在那里嘴硬道:“等姑祖母赐了婚,就不是你哥哥愿不愿意娶的事情了。”   “那姜姑娘今天还特意过来走这一趟干什么呢?”顾平宁冷着声音道,“猎场上的黑熊是冲着你来的,阿玉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你一命,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我们也不求你感激,但你现在还敢将主意打到我哥哥头上,当真是觉得有了太后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这番话让姜阮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她死死地盯着顾平宁,嘴唇翕动,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开口:“我有交换的消息,只要你哥哥同意娶我,我就告诉你,关乎你的性命。”   顾平宁脸色都没变一下,重新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我的命就不劳姜姑娘操心了。红缨,送客吧。”   “有人想杀了你!”   这是姜阮今天来走这一趟手里握着的最重要的筹码,她现在急切地需要有人庇护她,否则她还不知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嫁给安王已经没了可能,深受君恩又手握兵权的顾家无疑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姜阮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加重语气强调道:“是真的,有人要杀了你,我都听到了!”   “我说了此事不劳姜姑娘操心。”顾平宁推着轮椅也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神情急切的姜阮低声道,“当然同理,谁要姜姑娘的命也不干我顾府的事,更别想拉我哥哥下水。”   听到这话的姜阮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露出惊恐又怀疑的表情。   顾平宁却是重新退回原来的位置,再次吩咐道:“红缨,送姜姑娘出去吧。”   养伤养的快要长霉的顾平玉在屏风后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家哥哥。   她原是不放心阿姐,毕竟姜阮有着害人的前科,这才拉着顾含光躲在后头偷听。   可这一场对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有人要杀她阿姐?还有人要姜阮的命?还有她哥哥,已经成了状元吗?   顾平宁推着轮椅过来见到哥哥妹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怕是太后的身子不太好了。”   顾含光若有所思地点头。   只有最不爱这些弯弯绕绕的小白兔顾平玉,觉得自己和人精似的一兄一姐格格不入。   这怎么就,又牵扯到太后身上去了?   永康宫中,气急的太后一把砸了药碗,指着昭武帝怒骂道:“你这是要哀家死后都无颜去见姜家的列祖列宗吗?”   昭武帝此时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只是沉着脸道:“太后这话严重了。不过太后要对得起姜家的列祖列宗,朕自然也要对得起蔺家的列祖列宗。”   “皇帝,哀家这些年可有要求过你什么吗?”太后见昭武帝态度冷硬,又放软了姿态低声道,“哀家只是想让小六娶了阿阮而已啊。阿阮乖巧,又叫你一声姑父,嫁给小六再合适不过了,姜家现在已经只剩下这一个嫡系的姑娘了啊。”   “朕早已经为顾家的女儿和小六赐婚,太后这是想让朕在天下人面前食言,还是想让姜阮去做侧室?”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太后气的直直喘了两口气,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昭武帝:“好,好!哀家当年有意将阿阮许给太子,是你说太子需要一个有力的外家,决计不肯同意。这事哀家认了,没逼你也没逼太子,可现在你就是这样作践我姜家的姑娘吗?顾家的女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罢了,也敢叫我姜家的姑娘低头?”   “那是镇国将军府嫡出的姑娘,是我大越不败战神的长女。”   昭武帝看着太后不以为然的神情突然觉得没意思。   他的这位母亲,从来心心念念的都是姜氏一族,为此甚至不惜逼迫自己的儿子。   “太后没逼过朕吗?”昭武帝提起往事不是不怨的,“那朕又是因何立了太后的亲侄女为后?”   太后眼神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而后又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里也有着一半的姜氏血脉,何况阿柔有何不好?”   是,先皇后千好万好。   可当初朝廷新立,皇上的后宫,皇后的宝座,本就是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太后当初不惜绝食也要把姜家的姑娘推上皇后之位,可姜家既无能臣干将,又非世族之家,就因为太后想要提携母族的这一点私心,成为新帝不久的昭武帝不知熬出来多少根白发,又遭受了多少原本可以不那么为难的困局。   太后想让姜家永葆荣耀,想要皇后的宝座出自姜氏一族,但是她总忘了她的儿子姓蔺,最先维护的,永远是皇族的利益。   昭武帝看着已经垂垂老矣的亲生母亲,她不再像当年那个可以逼他立后的时那样强势,岁月的痕迹爬满了她的眼角发梢。而那个最终成了他皇后的温柔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只留了两个孩子成为他最珍贵的财富。   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低声保证道:“朕会为姜阮指一门好婚事,太后安心养病吧。”   躲在门外的姜阮死死地捏着手中薄薄的纸张。   她清楚地听见了这对天下间最尊贵母子间的争吵,她更知道姜家当年为了皇后的宝座,到底还干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父母藏在她贴身金锁里的密信,那段尘封的往事太后到底知道多少又插手了多少。   而这几日自己身边出现的“意外”,自己又还能躲避几次?   姜阮心中绝望,一时间竟不知还有谁能够庇佑自己。   眼见昭武帝即将从永康宫中出来,姜阮急急忙忙将手中的纸藏好,略一思索后一咬牙跪在昭武帝跟前,一个头磕下去:“陛下,我心慕顾家公子,还请陛下做主。” 第31章   顾府里的兄妹两还不知道姜阮求到了昭武帝面前,直到第二天一早,安王殿下带来了姜阮的死讯。   “你说什么?姜阮死了?”纵然是猜到姜阮受到了某种威胁的顾平宁也没有料到她会死的那么快,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溺死,溺死于西茗湖。”蔺耀阳眼下是一夜未眠的青色,他摩挲着衣袖中的信封,低声道,“是昨夜三更十分发现的,皇祖母得知后当场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西茗湖,正常情况下根本淹不死人的西茗湖。   背后的凶手嚣张,这是明目张胆地昭告众人,姜阮之死绝非意外,是有人胆大包天在宫中动手,杀了太后的孙侄女。   而当初西茗湖落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姜阮又偏巧死在这个地方,怎么,背后的人是想将事情牵扯到她身上?   顾平宁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出各种猜测,好一会儿才勉强把思绪收回来。   说到底这事和她干系不大,她奇怪的是现下姜阮死的不明不白,太后又昏迷病重,那安王一大早往顾府跑什么,总不能是特意来告诉她姜阮的死讯。   蔺耀阳自从说了一句话后就未再开口,姜阮这个表妹的死似乎对他打击很大,脸上再也没了张扬明朗的笑容,反倒是多了几丝自责和愧疚。   愧疚?   这姜阮的死总不至于牵扯上她这个傻白甜的未来夫婿吧?   蔺耀阳一个人低着头纠结了许久,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一鼓作气道:“她昨天晚上来找过我。”   “姜阮来找过你?”   “她当时就知道有人要杀她,只是我以为她又是瞎胡闹,并没有重视。”蔺耀阳此时声音里确确实实透露着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察觉她身处险境,她或许就不会……”   “殿下,对既定之事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顾平宁打断蔺耀阳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道,“殿下一大早来找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呢?说你的后悔之心吗?”   蔺耀阳终于将衣袖中那封烫手的信封抽出,犹豫半响后递了过去:“她昨天说,如果有一天她意外死了,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要我保证绝不私自拆开。”   这一下倒是真的出乎了顾平宁的意料。   她原以为姜阮是察觉到自己逃脱不了暗杀,于是连夜去找蔺耀阳寻求庇护。   毕竟安王殿下藏在跳脱皮囊下的纯良性子,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只要姜阮能让蔺耀阳相信她确确实实遇到了危险,以蔺耀阳的性格,就算再怎么不喜姜阮,都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可现在,这封经由蔺耀阳转交给自己的信,又是为什么呢?   顾平宁接了信,状若无意地问道:“那殿下你看过了吗?”   蔺耀阳摇头:“当时虽然当做是哄着她说的,但我毕竟承诺了绝不私自拆开。”   见顾平宁毫不犹豫地就要拆信,蔺耀阳还是没忍住拦了一拦:“我之前犹豫,是担心你会卷进来。我现在不知道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杀了表妹,也不清楚这信封里藏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你拆了信后会不会也同表妹一样遇到危险。”   蔺耀阳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希望你拆了信就给我,这样你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顾平宁淡定地将手挡回去,一边干净利落地拆信一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有危险的话,躲是躲不过去的,多知道一点信息,就多掌握一点先机。”   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只短短两页纸,顾平宁看得飞快,脸色却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顾平宁看完信就慢条斯理地将信纸重新折叠起来,丝毫没有想要给眼巴巴等在一旁的蔺耀阳解惑的意思。   “殿下,宫里出了事,太后又伤心过度,想必您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吧?”   这话送客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蔺耀阳心里又着急又担心,想要问姜阮为什么要在死前送信给并不熟悉的顾平宁,想问这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可看着顾平宁显然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   “对了殿下,我有东西送你。”顾平宁吩咐红缨取来一个香囊,亲手将它系在蔺耀阳腰上,“还望殿下喜欢。”   本质上来讲安王殿下真是一个再好哄不过的人,上一次的一坛酒让他足足高兴了好一段日子,更不用说是香囊这样亲密的物件。因此即使现在情绪低落,他也扯出一个笑道了声谢。   挂上香囊后蔺耀阳隐隐约约觉得这味道不似寻常,但依旧点着头保证道:“你亲手做的香囊,我一定会日日戴在身上。”   “那个,香囊不是我做的。”   顾平宁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虽然她这些年里长日无聊各种杂学都学了些,但女工是万万不行的,这样一个香囊要是让她亲手做,怕不是都要将手扎满血窟窿。   不过未防安王太过失望,顾平宁还是补充了一句:“但里面的药材是我亲自配的,半个月后我再给你换新的。”   蔺耀阳乖乖地点了头,起身前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注意安全,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告知我。”   顾平宁笑着送客:“会有需要殿下帮忙的地方。”   一路送到了门口,眼见蔺耀阳为着姜阮之事情绪一直不高,就像是被人安安稳稳藏在手心庇佑了十六年的美玉,终于被一点点染上了尘世间的风霜雨雪,尝到了人间百态的爱恨离别。   顾平宁终究见不得他一直露出这幅愧疚又难过的模样,最终在告别前低声道了一句:“信的内容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姜姑娘不会像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这是顾平宁现在能给出的最大的保证了。   送走蔺耀阳后顾平宁回了卧房,再次拿出那两张薄薄的纸张。   其中一张是姜家与曾经的云皓国使臣来往的一封密信,关于一场隐秘的交易。姜家借云皓在大越的暗探除去对手,帮助姜柔登上皇后的宝座。而作为交换,姜家则要借助太后和皇后的力量,庇护云皓即将入宫为妃的公主。   而另一张纸上的则只简单地写了五个字:   琼林宴投毒。   顾平宁看过后心绪复杂。   她可以猜到第一封密信或许就是姜阮丧命的原因,也知道第二张纸上则是昨日姜阮试图用来跟顾府交换保命的筹码。   可是她不知道姜阮为何要在最后将她的催命符和保命符一同转交给自己,她们两一共只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剑拔弩张,从未有过什么贴心相交之语,姜阮为何要这样做呢?   府外噼里啪啦地鞭炮传进来,小厮兴奋地高喊声传遍了整个顾府,就连一项稳重的红缨也忍不住跑进来朗声道:“小姐小姐,公子中了状元!公子连中三元!”   哥哥连中三元,顾平宁自然高兴。   但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日那个言之凿凿要嫁给她新科状元哥哥的小姑娘,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她从来都不喜欢姜阮,小小年纪就有害人之心却又不够聪明,一点心思错漏百出顾头不顾尾。   可是姜阮才十五岁啊,她原本应该在太后的庇佑下好好地过着自己天真幼稚的小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上一辈的阴谋诡计,成了一具西茗湖里冷冰冰的尸体。   顾平宁再一次看了一眼“琼林宴投毒”五个字,长叹了一口气。   就为这一点尚存善意的提醒,她也得掺和进这件麻烦事中了,至少不能让姜阮死的不明不白。   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曾听娘亲提起过,昭武帝当初是有意娶顾家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姑姑为后。这其中阴错阳差的陈年往事,到底掺杂了多少阴谋算计,又为何在二十年后再次掀起风浪?   在顾府里头脑风暴的顾平宁开始抽丝剥茧整理线索,尚不知晓自己的名字在金殿上被再次提及。   今天是殿试放榜的日子,整个京城都洋溢着激动又欢乐的气氛。   参加殿试的考生一早就进了宫,听官员从后往前宣读名次,直到主考官合上名单,朗声念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位置:“顾含光,一甲榜首。”   名次宣读完毕,整个大殿上都热闹起来,学子们大多忙着相互恭喜,朝臣也抱拳朝着顾子蠡恭贺:“顾将军恭喜啊,令郎连中三元,前程似锦啊!”   是啊,前程似锦。   这连中三元的名头一出,顾含光的名字将真正的无人不知了。   说到底探花榜眼状元,最终不过是昭武帝的喜好罢了。而现在昭武帝钦点顾含光成为新科状元,成全了他连中三元的美名,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将要重用顾含光。   这才是真正的青云之路啊。   “顾爱卿啊。”昭武帝笑眯眯地看着顾子蠡,“令郎连中三元,是大喜之事,朕想趁着今天的好日子,把另一件事情也定下来吧。”   这话说的顾子蠡和顾含光心下一惊,生怕昭武帝又心血来潮,给新出炉的状元郎来个当场赐婚。   “平宁县主与安王定亲也已有多时,不如就趁着今天的大喜把日子定下,下月十六就是个黄道吉日,爱卿以为如何?” 第32章   顾子蠡以为不如何。   他们家娇娇弱弱才十六岁的姑娘,凭什么这么早就便宜了安王那小子!况且昭武帝到底在着急个什么劲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安王比他们家阿宁还小上一个月吧。   可昭武帝既然在金殿上提出了此事,自然只是走个过场问一问,礼部的人当场下跪领命,诚恳表示一定会把安王殿下和平宁县主的大婚办得周到齐全、风风光光。   儿子连中三元前途无量,长女嫁给太子胞弟富贵荣华,这般风头无两,引的朝臣和新进的进士齐齐恭贺顾家大喜。   顾子蠡不好当场驳了皇家的面子,只是散场之后独自去御书房求见昭武帝。   “陛下,这婚期会不会太着急了些,阿宁和安王都还小。”顾子蠡怕说服不了昭武帝,又拉出自家儿子挡枪,“况且含光作为兄长都未娶妻,怎好让阿宁这个做妹妹的先嫁人?”   “子蠡啊,朕也不瞒你。太后近来身体不□□康,她一向最疼小六,让小六和平宁早日大婚,也好让太后安安心。”   昭武帝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太后重病是真,可究其原因,姜阮的死才是压垮太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姜氏唯一的一位嫡出姑娘死的不明不白,这样的打击可不是让安王大婚能够安抚的。   但话说到这,顾子蠡已经听出了昭武帝的弦外之音。   太后病重,若是一个不好,作为亲孙子的安王将要守丧三年。即使现在两人已经订了婚,但这漫长的三年里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   可是昭武帝等不及了,他这一时半会没有可以替代顾子蠡的武将重臣,又为顾含光铺好了路决心重用于他,这般情况之下,他实实在在需要把两家的姻亲之好落实,才能安了心。   “子蠡你也不必担忧,我大越不像前朝那般有着长子先娶妻的死规矩,太子也一样还没有太子妃。不过你说的也是,小六和平宁确实年纪还小。”昭武帝说到这里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一声,“我会让太子去和小六说,让他们这两年先别、咳咳、别圆房,免得过早损了原气。”   这话说到了顾子蠡的心坎上。   他不同意女儿过早出嫁,一方面当然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两年。但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怕安王年轻气盛没轻没重地让阿宁早早有孕,伤了身体根本。   昭武帝眼见顾子蠡已经快要松口,又亮出了最后的砝码:“况且小六的安王府刚刚选定下来,离你的将军府只隔了一条街,平宁日后在两府间走动也方便的很,不会叫你和梅将军觉得朕骗走了你们的宝贝女儿。”   至此,大婚日期算是正是敲定下来。   要说对这件事最最意外,其实要数新郎官本人。   蔺耀阳听到消息后便愁眉苦脸地坐在东宫,和自家哥哥抱怨时间如此之赶,他如何能够赶得及修缮王府。   太子觉得奇怪:“那宅子父皇早早就赏赐给你了,里面一草一木全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的,现在改成王府怎么会来不及修缮?”   蔺耀阳抬头瞥了一眼自家皇兄,真心觉得对方问了一个蠢问题:“以前都是我喜欢的风格,现在变成安王府,当然要考虑平宁的喜好来重新修葺啊。”   说到这蔺耀阳又发愁:“门槛这些是全部都不能要了,还有石子路也得填平,哎,那府里可是有不少台阶,全部改成坡道工程不小,父皇怎么就突然定了这么着急的时间。”   太子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你要是真不乐意下个月大婚,早就跑到御书房里大闹了,还会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叹气。   “但这门槛全部撤掉是不是有点过了,别的不说,那王府门口就不像样子。”   况且门槛是为了挡鬼刹用的,就算现在不少人已经不相信鬼神之说,但这老祖宗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总不能说不要就全部不要了吧。   “可是有门槛平宁进出不方便啊。”蔺耀阳理由充足的很,一边摸着腰间的香囊一边振振有词,“以后那里就是她的家了,首先要考虑的自然是她的出行啊。”   太子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有些时候意外地固执:“先不提含光做的那架轮椅功能有多逆天,过个什么门槛台阶都不在话下。只说你看看顾府,平宁县主住了六年的顾府,不同样是门槛台阶石子路一个不缺。”   “可轮椅做的再如何精巧,台阶上上下下的总会不舒服。”蔺耀阳看了一眼自家皇兄,理直气壮道,“况且顾府怎么样我又做不了主,但安王府修成什么样,我总是能拿主意的。”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反驳,太子殿下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亲弟弟说完这一句转身跑了,召集了工匠满府撒着欢折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拿着姜阮那封信正打听着当年往事的顾平宁冷不丁得知自个儿下月就要嫁人了,掰着手指数数,距离婚期刚好还有四十天。   对此事反抗最激烈的还要数伤还没好完全的顾平玉。这位被熊爪挠的差点废了半个肩膀时也未掉一滴眼泪的顾二姑娘,此时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家姐姐,就差不顾形象地撒泼打滚不让嫁了。   顾平宁对着自家妹妹简直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哄道:“你前几日不还觉得安王挺好的吗?况且安王府就隔了一条街,我就算嫁过去了你也可是随时过来找我啊,又不是见不到了,这么难过做什么?”   “可是那不一样。我跟阿姐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我想让日日跟阿姐呆在一起。”顾平玉用脚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石子儿,闷闷不乐道,“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的。”   这话说的孩子气。怪不得自从北境归来后,顾平玉一有空就往她的院子里跑,没什么事也要陪她瞎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   一别数年,原来不是只有她在遗憾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遗憾曾经最最亲密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长大,最终长成了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顾平宁不自觉地软了心肠,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后,才缓缓道:“我也舍不得你。可是阿玉,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纵使我们曾在娘亲的肚子里亲密无间地带了十个月,即使我们从小形影不离地长大,我们也会分开的。就像你也要嫁给你的阿淮,从此变成另一个府里的女主人一样,我们度过了很过个在一起的日子后,最终还是会各自拥有各自的生活。”   这话顾平玉不爱听,低着头闷闷地不理人。   顾平宁也不勉强她,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说起来我这边有事想请阿玉帮忙。”   每次想帮忙最终都变成添乱的顾平玉“咻”地抬起头,没想到她家七窍玲珑心的姐姐还有这样主动请她帮忙的时候。   “我记得你和胡家那位姑娘交好对吗?”   “胡瑾吗?”   “是,我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当初姑姑和胡家二公子的事。我问了娘亲,她说当时姑姑嫁的有些仓促,但她当时不在京城,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顾平玉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舍近求远:“既然这样的话,直接问姑姑不好吗?”   “姑姑那边我会问的,但有些事情姑姑怕是不愿提起,所以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   顾平玉似懂非懂,但自觉这事情不难。她跟胡瑾性子合拍,基本上有什么事情都凑在一块玩儿,算得上是交心真心的姐妹花了。   送走带着任务的亲妹妹,顾平宁又写了封信让人带去给安王,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当年云皓国进宫为妃的公主,也就是后来的静妃的往事。   安安静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红缨满是不解:“小姐,请恕奴婢多嘴,您怎么对姜姑娘这事如此上心?”   昨天拿到密信后翻了大半夜资料不说,今天又是写信又是找人帮忙,就连亲哥哥中会元高中状元、自己被定下了婚期这样大的事情都似乎没放在心上。   顾平宁正拿着纸记录现在得到的信息,听到红缨的话长叹了一口气:“我对姜阮的事情不上心,可现在看来,这封密信牵扯出来的绝对不只是姜阮或者姜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在京中布了一盘大棋局,时间之久,牵扯之深,怕是要超乎想象了。”   而且,她冥冥之中总有一种预感,在京中不死心要杀她的人,也和这棋局有着紧密的关联。   这些话其实红缨都听得一知半解。可是她实在是心疼小姐这幅样子,就像是回到了当初他们独自在京的日子,殚精竭虑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明明现在小姐的父母兄长皆在身旁,再不济,不还有个安王嘛。   顾平宁想也知道自家侍女又在那里瞎操心,等收拾好写下的东西,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好了,别担心了,现在跟我出趟门吧。”   “是,不过小姐我们去哪?”   “去威宁侯府,去找那位关姑娘聊聊天。” 第33章   关家上下都没想到这位一向不喜欢出门的平宁县主会突然登门造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顾平宁可不是当初那个独自守着偌大将军府的小姑娘了。爹娘战功显赫,兄长连中三元,陛下又亲自为她赐了婚。   未来的安王妃啊,太子殿下一日不娶太子妃,这满京城的贵女谁也越不过她去。   “我今日过来是来见关姑娘的。”顾平宁温温柔柔一笑,“之前和关姑娘多有误会,我又一直体弱无法出门,这才拖了这么些日子才登门。”   这话关家人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位顾府的大姑娘所说看着体弱多病,弱不禁风,这可杀伤力着实不算小。   从她第一次出门和关心闵直接起了冲突后,关家这些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这名声也毁了,流言也多了。再加上刺杀之事中印有关家标识的暗箭,直接在昭武帝心里埋了根刺。   说起来简直都是泪啊。   可是关家能怎么样呢,这人都到他们府里了,还不是得客客气气地奉了茶,又去请了他们家正要出门的大小姐。   关心闵接到消息说顾平宁过来找她时,内心是一万个拒绝的。   真的,她吃了几次亏,总觉得顾安宁邪门的很。这轻易不出门,但只要一出门,必定有麻烦事发生。而且最后往往她自己没事,倒霉的总是别人,比如说姜阮,再比如说她自个儿。   但现在人已经登门,想避而不见是不可能了,关心闵只得闷闷不乐地到了前厅,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在见到关心闵一身素净的打扮后,顾平宁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突然说不出口了,轻声问道:“我可是来得不是时候?关姑娘是要出门?”   毕竟关心闵向来喜欢张扬的颜色,这一身素净的,更像是吊丧之服。   果然关心闵点头道:“我原本是打算要去姜府吊唁。”   姜阮得了急病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出。但她是个父母双亡的未嫁之女,太后又重病不起,最后她的身后之事还是落在了已是旁系当家的姜府。   “关姑娘和姜姑娘相识?”   顾安宁倒是没料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居然有交情,毕竟姜阮常年不是呆在行宫,就是陪太后幽居深宫。   “也算不上,就见过一次罢了。”见顾平宁好奇地望过来,关心闵撇开眼含糊道,“就是上次围猎,我跟她看上了同一只兔子。”   其实是关大小姐看不惯人家,跟小伙伴一起联手抢了人家的猎物。   “哎,其实她身手还挺好的,箭术也不错,就是那股子矫揉造作的劲儿和你差……”关心闵向来口无遮拦惯了,话说到一半才发觉吐槽的对象就在面前,连忙急刹车,“算了,人都走了,我想着去姜府走一趟,也算不枉认识一场了。”   这话说的很不符合关心闵的人设。   怎么说呢,反正顾安宁对她一直以来的印象,都是一个被宠坏又没什么脑子的大小姐,倒是不料今日说出这番话来。   “既如此,我和关姑娘一同去吧。”见关心闵望过来的眼神疑惑,顾平宁淡淡道,“就如同你说的,去送一程,也不枉认识一场了。”   两人神奇地结伴一同去了姜府。   一路上关大小姐虽然语气不善,但胜在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绕弯弯,多哄两句,也算得上是个有问必答好伙伴。   顾平宁于是趁机打听了些往事。   “你说外头好多人羡慕我们关家男丁兴旺啊,这确实不假,但也因为如此,我们家嫡出的姑娘很珍贵的。”说到这关心闵挺胸示意了一下自己,“像我们这一辈,我爹爹那一辈,都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孩。”   “咦,威宁侯有姊妹吗?”顾平宁语气里带着疑惑,而后又自嘲道,“许是我在京中不多走动,倒是不曾见过。”   “我姑母二十年前就意外去世了,不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呢。”   “关家女儿金贵,怎会发生如此让人叹息之事?”   “听家中长辈提起是意外坠马。”关心闵不自觉地去看顾平宁的腿,见她没在意才继续道,“坠马时头落地,没有救回来。”   “关家军武起家,听闻关家的子女骑马射箭都是各种翘楚,怎么会……”   “所以说是意外,谁也不曾料到。当年祖父听闻后伤心过度,也一病不起。”   关家女儿死的时机实在太微妙了些,又是死在擅长的马术之上。   当年昭武帝为巩固朝堂,意图立手握军权的重臣之女为后,其中最合适人选就是关家和顾家的女儿。   其中关家的姑娘死的不明不白,而顾平宁的姑姑又似乎另有隐情,急匆匆嫁给了胡家的二公子。最后却是除了外戚身份什么都拿不上台面的姜家女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要说这里面没有点什么猫腻,顾平宁是不相信的。再结合姜阮留给她的密信,应该是姜家联合了云皓的暗探,朝关、顾两家的女孩出了手。   可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啊……   “小姐,姜府到了。”   往事告一段落,顾平宁重新收回思绪,由红缨推着轮椅进了姜府。   这是顾平宁第一次来姜府,整个府邸修葺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除了偏厅的灵堂内挂了一个简单的丧幡,竟看不出一点白事的模样。   出面接待她两的姜府长女姜清解释道:“阮妹妹毕竟是未嫁之女,按礼制她的身后事不能大办。”   这位姜清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作风,一言一行像是刻意训练过的,颇有士族名门之风。   灵堂冷清,除了她们三人和两个低头跪坐的侍女,再无他人。   关心闵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匆匆上完香后便出去了。   顾平宁默默地跟着上了一炷香,忍不住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猜测,姜阮最后把密信交给她倒是有什么目的。是想让她替自己报仇?还是想揭露姜家与云皓旧族勾结的丑事?   厅中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堂前的香火冉冉升起的白烟。   顾平宁静默了一会,等察觉这香中味道有异时,身后的红缨已经站立不稳,软趴趴倒在她的轮椅边上。   她急急忙忙扯下腰间的香囊深吸一口,提前配好的药草香顺着她的呼吸进入身体,瞬间让她的脑子清醒不少。   “听说平宁县主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经常连府门都出不了。”姜清脸上依旧是端庄得体的笑容,连说话的语调都没变,“现在看来倒是传言有误了。”   如果不是她手里拿着匕首步步逼近的话,还真是个礼数周全挑不出毛病的大家闺秀。   顾平宁右手掩着口鼻一言未发,左手按在轮椅机关的按钮上,只等人走进就直接射出改装版的暴雨梨花针。   “啊,差点忘了,县主的轮椅可不是个寻常凡物,想来有什么暗器在等着我吧。”姜清步子一停,又缓缓绕到棺椁背后,“县主可以试试在这香下可以撑多久,或者尝试着呼救,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呼救自然是不能呼救的,这香如此厉害,怕是她一张口就要被迷晕过去。只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顾平宁转动轮椅往前一步,伸手从轮椅暗匣内抽出一根软鞭,甩鞭直冲着姜清抽过去。   姜清果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鞭子抽在楠木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又是一鞭,堂前的烛台香火统统被撂倒,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倒地的烛火舔上案台的一角,蹿起明亮的火苗。   屋外已经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姜清见状终于变了脸色,匆匆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后放声大喊:“救命啊——”   顾平宁脑袋晕晕乎乎,眼见着终于有人闯进来,新鲜的空气驱散了一点眩晕感,而后是关心闵不敢置信地惊呼:“顾平宁你疯了吗!”   我没疯,是姜家疯了。   顾平宁半靠在轮椅上,冷眼看着姜清急匆匆地指挥着人灭火。   一盆冷水下去,烛火里的最后一点证据也被消灭地干干净净。   灵堂闹成这幅模样,姜府的主人姜盛和他的夫人王氏终于露了面,一开口就是惊呼:“平宁县主,你与阿阮生前有怨也就罢了,何苦要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姜清脸色惶惶惊魂未定,见到爹娘来了后仿佛终于有了主心骨,断断续续开口:“平宁县主原是在上香,然、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狂,要毁了阮妹妹的棺椁,还、还要拿鞭子抽我。”   此时整个灵堂被毁,就连姜阮的棺椁上也是鞭痕。   只有顾平宁手持长鞭,神色冷淡地端坐在轮椅上。   王氏搂着女儿开始抹眼泪:“就算顾家如今势大,可也不能如此欺辱我们,我苦命的阿阮啊——”   一旁的关心闵也皱紧眉头不满道:“死者为大,你再有有怨也不应该……”   “关姑娘。”顾平宁看着眼前的乱糟糟的闹剧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请你带来的人帮我去顾府捎句话。”   “啊?”   “帮我传信给我父兄,就说姜家想杀了我,我在这里等他们。” 第34章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关心闵更是忍不住高声叫出来:“你说什么?姜家疯了吗?”   就不说顾家上下把顾平宁看得跟个大宝贝似的,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只说昭武帝刚刚为她和安王定下婚期,在这个关头对顾平宁动手,姜家难道不怕引来皇家和顾家的滔天之怒吗?   顾平宁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一边俯身去扶倒在地上的红缨,一边对关心闵道:“关姑娘不愿帮这个忙吗?”   见顾平宁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关心闵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派了自己的侍女和车夫急急赶往顾府送信。   姜家的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有阻拦那两人离开。   姜盛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一字一句道:“平宁县主不要欺人太甚!你在我府中私自动武,毁了阿阮的灵堂,惊扰她身后安眠,现在还要血口喷人吗?”   此时红缨刚刚转醒,恰好听到最后一句,二话不说直接抽出鞭子甩了出去。   她是当真没想到姜家会如此明目张胆,她们和关心闵进姜府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姜家竟然真敢动手。   红缨怒极之下挥出的这一鞭子又狠又重,没想到姜盛脸色未变,上前一步直接一把抓住鞭子,冷声呵道:“什么人也敢在我姜府撒野?”   “那又是什么人敢对平宁县主动手?”   这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听得姜家的几人直皱眉。   没想到最先过来的不是顾府那对难缠的父子,而是这位当朝最受昭武帝和太子的宠爱的安王殿下。   顾平宁也奇怪,垂着眼低声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哦,我原想去顾府问问你喜欢什么果树,然后你兄长说你去找关姑娘了,我到了关府才得知你来了姜府,结果在门口碰到了关姑娘的侍女行色匆匆,询问之下才知道你在姜府里出了事。”   说到这儿蔺耀阳才紧张地上下扫了顾平宁一眼,着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我有事。”顾平宁这一回连装都懒得认真装了,只是敷衍地用帕子掩了掩嘴做作道,“姜、姜家要杀了我。”   “你信口雌黄!分明是你发疯拿鞭子抽人,还毁了阮妹妹的棺椁不说!”姜清似乎怒不可遏,又勉强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风度,朝着蔺耀阳福身行礼,“殿下,还望殿下明察!”   明察是不可能明察的,所有的证据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反倒是顾平宁甩下的鞭痕清清楚楚留在现场。   但蔺耀阳是谁啊,是太昭武帝和太子这两个偏心没了边际之人亲自教养长大的小王爷,从小就耳濡目染学会了护犊子和拉偏架。   在这关系不亲近的母族旁系姜府和下个月就要大婚的未来媳妇之间,安王殿下没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平宁身子弱,又不善舞,若非真的受到生命威胁,怎么可能被逼的拿鞭子自卫?”   这话说的立场分明,姜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我们姜府为何要杀平宁县主?”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姜府为什么要对我女儿动手?”   终于赶到的顾子蠡和顾含光根本就没想和姜家客气,一进门就对着姜盛冷声道:“姜大人对顾某或是镇国将军府不满,大可以明明白白提出来,现在安王殿下也在,正好说说我们家不爱出门的阿宁是如何得罪了姜家,让你下如此毒手取她性命!”   天知道顾将军和新科状元好不容易勉强接受了心爱的女儿/妹妹下个月就要出嫁的消息,正满京城搜罗着奇珍异宝好添嫁妆,冷不丁听到关府侍女传信顾平宁出了事,简直恨不得当场将姜府炸了。   算算这都第几回了!就这些日子,顾安宁身边就没消停过,怎么哪哪都有人和她过不去?他们家姑娘柔弱善良与世无争,这些人到底有完没完要一天到晚害她性命!   姜盛简直觉得眼前之人胡搅蛮缠,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顾平宁:“平宁县主既然说我姜家有人要害你,敢问是谁?又如何害你?”   现在父兄未婚夫都已经到场,顾平宁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不自觉地往兄长身边靠了靠,才低声开口道:“方才这灵堂中燃起了迷香,我的贴身侍女晕过去,我也觉得晕晕乎乎,才察觉到事有不妙。”   说到这顾平宁低头看地上被水扑灭的蜡烛,顾含光会意,亲自上手拾起一支,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在场的姜家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姜清还故作不解道:“这偏厅中有迷香?那为何我与侍女皆无事,县主也还能挥鞭子抽人,单单只晕了你的侍女一个?”   只看姜清这般有恃无恐的态度,就知道这蜡烛中查不到什么,果然顾含光细细查看一番后,微不可见地对顾平宁摇了摇头。   顾平宁语气中带着后怕:“当时我神智尚有一丝清明,察觉到有一黑衣蒙面女子突然手持匕首向我刺来,情急之下我不得不抽出鞭子挥去,鞭子打到了棺椁,又带倒烛台发出声响,那贼人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于是匆匆褪去。”   在场之人听到此言皆如有所思,姜盛开口问道:“既然蒙面,县主又没看到贼子面容,为何一口断言是我姜家要害你?”   “因为姜姑娘与其侍女未被迷香所惑,却眼睁睁看着那贼人欲取我性命,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姜家与贼子是一伙的吗?”   “你胡说!根本就没有……”   “父亲,殿下,我看的真切,那贼子手上有疤,手中的匕首与当初寺庙中刺客手中的凶器一模一样!关姑娘来得及时,黑衣蒙面的装扮在这青天白日又显眼,此人定还在姜府之中,还请父亲与殿下做主!”   姜清清楚地知道顾平宁在胡说。什么手上有疤的黑衣蒙面女子,什么和寺庙刺客一样的匕首,全部是信口雌黄!   她原以为顾平宁不过是把自己拿匕首想杀她说出来,这一点她丝毫不惧。她那把匕首普通的很,也早已趁乱让下人带走,并不在她身上。就算顾平宁现下说出花来,她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反正除了顾平宁的一面之词,没有一点证据。   可谁能想到顾平宁不按常理出牌,杜撰出一个黑衣刺客,又咬定和她姜府是一伙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在场中只有顾含光飞快地跟上了自家妹妹的思路,只见他冲着顾子蠡和蔺耀阳一拱手,朗声道:“父亲,安王殿下,当初寺庙刺杀之事牵扯出天泽的三皇子萧劫,之后刑部进一步追查,查出天泽多年来在我大越埋下无数暗桩,各种死士暗探都在暗地里为其效命,直至今日还未完全清理干净。现姜府中出现刺客,又和当初寺庙中的天泽死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请父亲和殿下上禀陛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详查。”   蔺耀阳在一旁点头:“平宁差点被刺杀,出了如此之事,我自然会禀告父皇和皇兄,抓住真凶,严惩背后之人。”   “此事还需讲究个‘快’字。”顾含光假装没看见旁边姜家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朝着安王继续道,“阿宁今日上门乃临时决定,想来那贼子并无完全准备,就如阿宁所说,人定还在姜府之中,此时严查,必有所获!”   “那我现在就命人严守姜府,随意人等不得进出!”蔺耀阳此时反应突然变快,一边招来侍卫一边吩咐道,“你现在就进宫去找我父皇和皇兄回禀此事,我就留在这里,等刑部的人过来!”   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默契无比,姜盛冷眼看着,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够了!你们当我姜府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们说不得进出就不得进出!怎么着,顾将军还想搜府不成?”   “是我下的令,你掰扯顾将军做什么?”蔺耀阳上前一步,直挺挺对着姜盛,气势十足,“我下个月就要大婚的安王妃在你们府里差点被人刺杀,别说我现在只是不许人进出,就是当真搜了你姜府,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得不说,此时安王殿下因为受宠而无所顾忌的霸道作风颇为好用。   姜家,姜家还真的拿这样的蔺耀阳毫无办法。   这昭武帝和太子宠安王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一个儿控一个弟奴,恨不得宠的安王上天入地搞些烂摊子让他们收拾,也好显现出他们为父为兄的本事来。   只要不是什么卖国造反的大事,姜家的人毫不怀疑,那天家父子俩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像围了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姜府这样的事情,对安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顾平宁看着姜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坐在轮椅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虽然还不知道姜家为什么非要杀她,但她可以保证,这姜府绝对经不起刑部和大理寺的搜查。尤其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勾结异族做下的那些个肮脏事,绝对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背后之人虎视眈眈,陈年旧事未明,姜阮留下来的密信又不好拿出来。   可即使这样,姜家还当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第35章   灵堂内气氛凝固,屋外的冷风吹起白色的丧幡,发出烈烈声响。   一声尖细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传太后口谕——”   蔺耀阳猛地抬头去看姜盛,只见姜家人虽然极力想掩饰“终于等到了”的喜悦感,但身体皆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干净利落地掀袍跪地,准备迎接太后口谕。   顾平宁却么觉得不算意外。她和安王能一个接一个的找父兄找靠山,姜家自然也不傻,见势不对也早早进宫去求了后台。   说到底姜家作天作地唯一的依仗,也就只有宫里那位把娘家看到比什么都重要的太后娘娘。即使现在姜氏嫡系一脉再无后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顾府和安王联手对上姜府,太后不可能放任不管。   姜阮的死本来就是太后心里过不去的坎,姜家的人进宫说顾平宁不管不顾毁了姜阮的灵堂,气的本就重病的太后差点一口气背过去,随后立刻让人快马到姜府传了口谕。   口谕措辞严苛,先是斥责了顾平宁无故大闹姜府,为一己私怨破坏灵堂,惊扰姜阮死后安眠,言行无德无状,宛如疯妇。   听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低着头的顾子蠡顾含光,还是直挺挺跪在最前方的蔺耀阳,都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怒气。   然而这一道口谕来自现在整片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即使她已缠绵病榻,垂垂老矣,即使她为了姜氏一族做尽了糊涂事,但在场的所有人依旧不得不乖乖跪在地上,听完这一份带着强烈针对意味的口谕。   传旨太监细长又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   “顾平宁与姜阮素有旧怨,今姜阮枉死,闻顾平宁大闹灵堂,哀家深感痛心,疑其有谋害之心,特令大理寺将其扣押,详查此案!”   “什么?”蔺耀阳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敢置信道,“扣押大理寺?凭什么?”   这位传旨的徐公公显然并不想得罪御前最受宠的安王,于是一边拱手一边赔笑道:“殿下,这是太后亲自下达的口谕,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先不说平宁为什么是要杀姜阮,只说姜阮溺于宫中西茗湖,当时平宁远在顾府,如何害人?”   蔺耀阳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顾平宁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也没本事能如此不着痕迹地杀了深宫内的姜阮。   可是太后心中有怒有气,有怨有恨,此时挑了顾平宁作为这个撒气的由头,他们做臣子和做小辈的,谁也硬抗不了。   果然徐公公没有再答话,只是为难地赔着笑,而后冲着顾平宁一拱手:“平宁县主,太后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您进大理寺,您看?”   顾平宁是真淡定,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一下。   “太后口谕,臣女不敢不从。只是事出突然,能否请公公宽恕个,让臣女和兄长说几句话?”   顾平宁这话说的客气,但镇国将军和安王殿下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徐公公哪里有不从的道理,连忙抬手示意自便。   顾含光的再好的涵养也在此刻告罄,忍了又忍,依旧没忍住骂道:“这简直欺人太甚!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你身子又弱,如何受得了……”   “哥哥。”顾平宁打断道,“时间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   顾含光抹了一把脸冷静下来,示意顾平宁继续。   “首先,劝着爹爹和娘亲不要进宫求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无辜,但我们顾府不能逼迫陛下去违背孝道。”   “可是大理寺……”   “哥哥放心好了,只要陛下回想用我们顾家,用爹爹和你,我必定会无事,顶多吃点苦头罢了。”   顾含光看着处变不惊条理清晰的妹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其次,不用费力去查姜阮溺死之事,这件事情的突破口在猎场,去查那头黑熊为何会无故出现,又为什么直冲着姜阮而去。”   “最后,若阿玉后肩的伤好些了,让她来大理寺探我的监。”   自从顾含光回京,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皆让他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有一种莫名信任,因此即使顾含光还不清楚顾平宁说这些背后的用意,但他依然应承下来。   “母亲和阿玉怕是会多有担忧,还有姑姑,还请哥哥多宽慰些,我无事的。”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冲着传旨的公公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徐公公刚松了一口气,还未转身告辞,就看到蔺耀阳拦在顾平宁的轮椅前,朗声道,“等等!我跟她一起去大理寺。”   安王惯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徐公公无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安王殿下,大理寺可不是什么随意进出的地方,您别为难奴才了。”   顾平宁也知道这人是不放心自己,于是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殿下,清者自清,我无碍的。”   可蔺耀阳要是能如此轻易地被劝说,那昭武帝就不用整天被自家小儿子磨得没有办法,时时头疼了。   只见安王殿下先是对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扯出个笑以示安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直冲姜盛而去。   这一剑来的莫名其妙却又气势汹汹杀意浓重,姜盛当下大惊,一边飞速往后退去险险避过,一边高声大喝:“安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剑锋挑断了姜盛胸前的衣襟带子,姜盛的脸都白了,蔺耀阳却在这一剑后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将剑重新插回剑鞘,无辜道:“我在刺杀姜大人你啊,没刺到,那应该算是行刺未果吧。徐公公,我现在要去大理寺自首,不知方不方便与你一路?”   安王殿下的这一波骚操作把在场之人震到了,顾平宁没忍住,那袖子掩嘴,轻笑了一声。   徐公公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大冬天的脑门上硬生生冒出了冷汗,最终无可奈何道:“还请殿下自便。”   说实话有了这么一出后顾含光突然放心不少,就连从刚刚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不知何时突然爆发的顾子蠡也放松了些。   有这么一位受宠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安王殿下一起跟着,总不至于让顾平宁吃了亏就是。   蔺耀阳毕竟是嫡出的皇子,金尊玉贵长这么大,不笑也不说话时颇有威慑力,此时他就像一尊人高马大的守护神,紧紧跟在顾平宁身后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心里千万个不想接受这烫手山芋。   安王受宠,顾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活腻歪了才想着去扣押这两人。   可奈何太后的口谕不能熟视无睹,蔺耀阳又一直坚持自个刺杀未遂要自首,大理寺卿无奈之下,遂了安王的心意,将两人关在同一件牢房。   这牢房自然不是普通的牢房,宽敞明亮不说,高床软枕茶桌高凳一应俱全,桌子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点心和茶水。   就这样这位尊贵的安王殿下还万分不满意,一会儿嫌弃牢里的炭火不暖冻着手,一会儿又抱怨茶水太差呛了嗓,只把大理寺上下折腾地暗地里叫苦。   这哪里是关了两个犯人,这分明是请来了两位要供着的小祖宗吧。   而这两位小祖宗被关入牢房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带着大包小包的太子殿下便匆匆赶到,二话不说先是把牢里的东西全部换了新的,看那架势,恨不得把东宫搬空了供着这牢房。   “皇兄你怎么过来了?”蔺耀阳此刻倒颇有闲心,还能开口抱怨道,“还是皇兄知我,给我带了云雾山茶,这里的茶水味道怪怪的,根本就咽不下去。”   太子殿下看着没心没肺的弟弟简直心肝疼,闻言没好气道:“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任由你把自己作进牢里吃糠咽菜受人欺负吗?”   这话说的差点让一旁的大理寺卿一口血喷出来。   吃糠咽菜受人欺负?这位安王殿下不折腾的他们吃尽苦头,大理寺上下就要烧高香了。   可太子殿下显然是觉得捧在手里千宠万爱的心肝弟弟受了天大的委屈,因此一边指挥人把东西往里搬,一边安抚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既然不放心平宁县主,在这里陪她呆些时候也无妨,皇祖母和父皇那里我会周旋的。你在这里有什么缺的就跟大理寺说,没有的就让他们传信给我,我派人给你送来。”   这副二十四孝好哥哥的样子真的对得起太子殿下的弟控之名,顾平宁见两兄弟话说的差不多了,才终于推着轮椅向前两步,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有话想和您说。”   大理寺卿很有眼色地退下了,顺便带走了其余的狱卒。   “太子殿下,我听说当日铲除天泽暗桩之事是您亲自负责的,那您可曾想过,在我大越布下暗桩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天泽?”   太子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娇滴滴的顾家大姑娘,闻言仔细地打量了顾平宁一眼,才垂下眼睑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现在有人的手伸的如此之长,能在深宫中杀人于无形,又不留一点痕迹,您难道不觉得心惊吗?” 第36章   顾平宁其实没有透露太多,不是她信不过太子,而是这件事情深究起来,必定绕不开先皇后。   太子或许可以不顾及姜氏旁系,但若是从她口中听到当年姜家为了推先皇后上位勾结云皓旧族之事,不知会在心里留下什么刺,还不如让这位太子殿下亲自去查当年的往事。   因此顾平宁只是略略暗示姜阮的死背后有云皓暗桩的手笔,之后就不再多言。   “平宁县主似乎跟孤想象的不太一样。孤倒是好奇,你是从何处得知如此隐秘之事?”太子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的顾平宁,忍不住忧心起自家掏心掏肺的傻弟弟,“宫中彻查姜阮之死数日,竟然还没有深居顾府的平宁县主了解其中详情。”   顾平宁假装没有看到太子眼中不加掩饰的怀疑,推着轮椅来到桌边,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个,皇兄,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蔺耀阳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此时却不得不开口插话道,“姜阮死前曾经把一封密信交给平宁,想来这云皓之事是在信中提到的。”   “密信?”太子殿下这一会儿对自己傻白甜的弟弟十分不信任,反问道,“既是密信,小六你为何得知?是平宁县主告诉你的?”   “不,那信是姜阮托我转交给平宁的。”   蔺耀阳看了一眼在一旁淡定喝茶的顾平宁,简单叙述了当日之事。   眼见太子殿下还要开口,顾平宁放下茶杯幽幽道:“信我已经烧了,也不要问我里面的内容。太子殿下若还有疑惑,可以去顾府找我兄长。”   还在埋头查猎场之事的顾含光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尚不知自家妹妹坑哥坑的多么熟练,二话不说就把一头雾水啥也不知的亲哥哥给卖了。   送走了太子殿下,后知后觉的蔺耀阳终于发现顾平宁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就是他未来王妃今日的气场未免太强了些,仿佛一下子从好欺负的小白兔进化成了掌控全场的王者。   王者本人此时正从太子送来的一堆东西里找到两本书,不紧不慢地翻了翻,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之前请殿下打听当年云皓进宫为妃的那位公主,敢问殿下是否有消息了?”   “当年云皓确实有一位公主进了宫,被封作静妃。”   蔺耀阳虽然不知顾平宁为什么突然要打听这些往事,但依然任劳任怨地满宫乱窜,去了贵妃宫里东拉西扯套话不说,还连夜去郊外找了当年在先皇后身边贴身服侍的嬷嬷,倒是确实问到了一些事情。   “据说当年的静妃是个性子爽朗之人,但奈何她是异族的公主,在宫内并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母后不计较身份和她相交。”   顾平宁闻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先皇后当年与静妃交情不错?”   “嬷嬷说我母后和静妃交情确实不错,之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有孕,更是聊得来,经常在一起说话。”   蔺耀阳见顾平宁的目光虽然还在手中的书上,但已经很久都没有翻页,显然正听得认真。   “我从未听说过宫中有一位静妃,想来人已经不在了,你知道静妃是怎么死的吗?”   “当年云皓战败,成为我大越的附庸,可云皓一直不安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意图通过静妃谋害父皇不说,甚至在边境再度挑起战争。父皇盛怒之下,派兵镇压了云皓,杀了云皓王族。当时怀有身孕的静妃听到消息后又惊又怒,生产之时一尸两命,母子均没有活下来。”   “你说静妃和先皇后几乎同时怀孕,不知是哪一位先生产?”   “很巧是同一天发动。”   顾平宁听完这一句便安静下来,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串佛珠。   蔺耀阳眼尖,认出那正是自己贴身带了多年的、后来又转赠于顾平宁的那一串。   这一个发现似乎给了蔺耀阳一点勇气,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直隐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平宁,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顾平宁显然被这突兀的问题问住了,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蔺耀阳,恍惚间仿佛想起自己在被赐婚后也问过对方同样的问题。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   “阿姐——”顾平宁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一道急匆匆的声音打断,“阿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冻着啊?我都没来得及带东西过来——”   正是收到顾含光消息、匆匆忙忙从胡府赶来的顾平玉。   “阿玉你过来了。”顾平宁推着轮椅行到牢门前,掏出帕子递过去,“跑这么急做什么?”   “哥哥派人传信说你让我过来,我听到后就着急赶过来了啊!”   天知道顾平玉听到自家姐姐突然入了大理寺时心里有多么恼怒,然后顾含光又急急派人来胡府说她阿姐指名让她去探监,当下就急的她一路飞奔过来,生怕是她阿姐有危险等着她去救命。   “哥哥真是的,我分明说让你伤好些了再过来。”顾平宁在心理吐槽了一句自家哥哥,而后继续道,“你既然过来了,就和我说说我请你帮的忙怎么样了?”   “帮、帮忙?”顾平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阿姐你是说姑姑和胡家二公子的事?”   “是,可问出什么?”   “姑姑当年嫁的匆忙,确实内有隐情。”顾平玉瞟了坐在桌旁的安王一眼,上前一步凑到顾平宁的耳边低声道,“据说当时姑姑是未嫁先有孕。”   顾平宁也被这消息惊了一下,回想起自家姑姑那感性又爱哭的性格,一时也猜不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好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两情相悦?”   “这我不知,但听胡瑾说,他二叔当年仿佛是有心上人的,是胡老夫人娘家的表妹,不曾想后来却猝不及防地娶了姑姑,因此胡老夫人一直不喜姑姑。”   顾平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对自家妹妹嘱咐道:“你后肩的伤还没好完全,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阿姐你在这里……是姜家搞的鬼是不是?”   “好了阿玉,我在这吃好喝好的,你安心回府,也告诉娘亲和姑姑,不用为我担心。”   顾平玉依依不舍又满怀担忧的离开了,顾平宁开始整合这些天得到的消息,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头脑风暴模式。   不曾想一道带着丝丝犹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差、差点忘了还有个安王眼巴巴等着。   顾平宁衣袖里揣着那个傻兮兮的小白兔玉坠,手腕上缠着那串据说能够强身健体的佛珠。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朗又简单的少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最终也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如果说我一定要嫁一个人,那个人便只会是你。”   这一句话说的颇有顾平宁惯常的风格,先露七分,再留三分。   蔺耀阳听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   “我也曾问过你这个问题,当时你回答的很快很肯定。”顾平宁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轮椅上的把手,“但现在你应该也发现了,我可能和你当初想的有一点点不一样。”   确实,蔺耀阳的喜好与当下的主流审美截然相反,他少年心性,一贯喜欢外貌柔弱、性子中又带一点坚韧的美人。   当初他几次见到顾平宁,这位顾家的大姑娘无一不是端的弱柳扶风的娇怯姿态。而更难得的是,这位模样娇弱的美人又心存大义,在西湖边上面对五公主的步步相逼时不卑不亢,即使因为腿疾长坐轮椅也不见丝毫的颓丧之情。   这一切都完美又精准地踩在蔺耀阳的萌点之上,因此他才去告知昭武帝自己的心意。   当然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因为偷听了父皇和皇兄的谈话,存了一点点帮自家皇兄的私心,但对于这一场婚事的真正缘由,更多的还是他怦然心动的欢喜。   但自从赐婚后,顾平宁身上着实发生了太多事情,蔺耀阳就是再迟钝再想假装视而不见,都能察觉出自己的未婚妻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从第一次被刺杀时就出乎意料的镇定,到寺庙之事中撒谎为飞叶遮掩,再到后来西茗湖落水事件里条理分明的步步反击,包括今日突然被下狱时的不慌不忙、还能反过去安慰顾含光的冷静自若,都无一不显示出顾平宁并非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娇弱美人。   但怎么说呢?   就是你遇见了你的理想型,你开始喜欢上她,可在逐渐相处中才发现她和你曾经的理想型越来越远。   直到这时你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那个人啊,和像不像理想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她啊。   这就是安王殿下逐渐转换的心态,娇弱无依的顾平宁也好,运筹帷幄的顾平宁也好,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个人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是百分之一百确认自己喜欢顾平宁没错了,但、但人家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心动的意思啊!   皇兄啊,父皇母后啊,你们弟弟/儿子的感情之路好像出了一点点问题——   作者有话说:要、要开始写感情线了~ 第37章   豪华的牢狱内只剩下顾平宁间或响起的翻书声。   其实要让顾平宁说心里话,他们俩这婚也赐了,婚期也定下了,只要不是皇家要灭了顾府,或者顾家有谋反的想法,不然他们估计这辈子都只能绑在一起过日子了。   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反正他们啊,之后有的是时间。   当然这话顾平宁没好意思跟好像很看重这个问题的蔺耀阳说。虽然她平常口若悬河忽悠其人一套一套的,但现在这个气氛,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垂着头扮演王府门口石狮子的蔺耀阳终于开口了:“我现在也很肯定,我愿意娶你,也想娶你,只想娶你。”   蔺耀阳的声音不像平常明朗飞扬,反倒是低沉郑重,好像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牢房内,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顾平宁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你现在还不那么喜欢我,我也能理解。”   顾平宁想说自己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肆意张扬的少年郎,笑时眼里星河灿烂,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这种喜欢更像是一种美好事物的欣赏,看到了高兴,不见时也未必会上心。   蔺耀阳终于抬起头来,眼里闪着亮光:“但我们下月就要大婚了,你可以不那么喜欢我,但至少可以信任我,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哈?她没有不信任她的这个未婚夫婿啊。   “就好比说姜阮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很多东西,多到背后的人忌惮到要杀你,这其中曲折原委,真的不能告诉我吗?”蔺耀阳定定地望着顾平宁,“背后的人不怀好意,我担心你,也想保护你。”   顾平宁再一次在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事情涉及到先皇后,但现在还是我的推理和猜测,尚无证据,这样殿下还想要知道吗?”   “是。”   顾平宁也很难说清她为什么在太子面前一个字也不肯多言,此时对着蔺耀阳却没法一口拒绝。   可能是那双眼睛很难让人说不,也可能是安王殿下太傻白甜,她内心深处觉得这人即使知道了事情也没啥威胁。   顾平宁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收拢放回桌上:“当年先皇后应该并非是陛下心中的最佳皇后人选,姜家为了皇后的宝座不旁落,联合了云皓在大越的暗探,替他们除去竞争对手。作为交换,太后和先皇后将要庇护云皓即将入宫为妃的公主。”   蔺耀阳没想到内情竟然如此,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姜阮手上有此事的证据,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非得杀了她。”   “是那封我转交给你的密信?”蔺耀阳急的“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信在你手上,所以姜家要杀了你?”   眼见蔺耀阳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就信了这事,顾平宁心里很难说清是什么感受,只是摇头道:“他们应该不知道信在我手上。”   姜阮纵使死都没让这密信被背后之人找到,想来转交之事必然做的隐秘而不为人知。   “姜家无能臣,陛下当年看中的皆是重臣之女,却不约而同出了各种意外,可见当是的云皓暗探潜伏之深、防无可防。”   顾平宁没有说的是,以当年关、顾两家权势之盛,无缘无故折了嫡女却没有一查到底,可见其中少不了那位太后在背后出力。   她猜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后在背后动手,昭武帝初掌朝堂,防不了这样花样百出的手段,可继续放任下去简直要把所有重臣都得罪死了,因此不得不娶了姜家的女儿息事宁人。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在昭武帝彻底掌权后,太后便常年幽居行宫礼佛,很少再回宫。   可是让顾平宁不解的是,太后当初有这般手段,做点什么不必死磕皇后的位置强。   培养族中子弟,扶持后辈入仕,安插人手从军分权,再不济鼓励多多生子繁衍子嗣也更靠谱些。   真的,这些才是让姜氏一族兴旺发达的正确方式啊,皇后皇后,姜家还能把皇后之位世袭下去不成?   当然这都是顾平宁私底下无语的吐槽,但这话对着人家的亲孙子也不好直说。   “殿下也无须担心姜姑娘会死的不明不白了,西茗湖溺死之事或许真的查不出什么,但我已经请哥哥从猎场那头黑熊入手,重点详查姜家在其中动的隐秘手脚。”   顾平宁依旧记得当初姜阮死后蔺耀阳自责又后悔的表情,于是又多嘴了两句:“猎场之事对方没有太多时间准备,现在又是揪着姜家一个细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之后顺藤摸瓜,杀了姜姑娘的背后凶手想来也会露出端倪。”   更何况现在她都把太子殿下给她家哥哥送过去了,想来她那黑心的兄长必定会好好利用这个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力。   “所以这事也不必太忧心。只是……”   蔺耀阳只觉得这一番话信息量爆炸,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一直锲而不舍地杀我?我对背后的人来说,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呢?”   顾平宁是真的疑惑。   首先应该不是为了针对他们家,如果是对顾府有恶意,明显是杀了她哥哥这个顾家的独子效果更好。   但若不是因为她姓顾,就只可能是因为她被赐婚于安王。   萧劫当初要杀她是为了离间顾家和皇家的关系,尚且能说得过去。可姜家和背后的云皓又是图什么,她又不是要嫁过去做太子妃,不过是一个不沾染朝堂事务的安王,姜家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顺着姜家死也要争夺皇后之位的神奇脑回路想下去,该不会是看好傻白甜甜的安王弄死太子上位?   这也太扯了吧。   ——   与此同时,在京城郊外的某间屋子里,一个男人面色铁青地砸了手中的茶碗:“你说什么?姜家竟然蠢到光明正大对顾平宁动手,最后还失败了?”   跪在他面前的属下回禀道:“但这件事情并没有暴露出来,反倒是顾平宁被太后关进了大理寺。”   “简直愚不可及!真以为那顾平宁是好惹的吗?姜家也不看看萧劫暗中派了多少人挖了多少坑,顾平宁毫发未伤不说,到最后天泽的暗桩几乎全部折了进去。就这样他们还以为顾平宁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不成?”   “可当初是您下令,要不计代价除了和殿下的结亲的女人。”   “那现在除掉了吗?原本在琼林宴上必定能够一击就中,现在打草惊蛇不说,姜家还完全暴露了。”男人简直要被姜家这个猪队友蠢哭了,“传令下去,所有人近期都不准再与姜府联系,之前的事情也再检查一遍,都把尾巴扫干净了。”   ——   当天夜色降临的时候,顾府又派人往大理寺送了一趟东西。   大理寺卿简直要愁秃头,这一车车的,他们这个最大的牢房里简直都要堆不下了,也不知上头神仙打架何时才能出个结果,也好让他们赶紧把这两位小祖宗送走。   这一次来的是红缨,大包小包带着顾平宁平日里用惯的东西,生怕自家小姐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夫人原想亲自过来,被公子劝下了。”红缨一边将东西递进去一边担忧道,“近日天冷,小姐前两日又有些咳嗽,奴婢带了枇杷膏,您多少吃一些。”   听到这话的蔺耀阳眉头不自觉皱起来,琢磨着是不是该让人再加些炭火。   红缨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还有大夫叮嘱了,这个时节最易寒气入体,奴婢将您惯用的泡脚桶和配好的草药都带来了,小姐可别像去年那样偷懒受寒,千万记得睡前需得泡上一泡。”   顾平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哪有人在牢狱还要被叮嘱不要忘记泡脚的,更何况她待的又不是单人牢房。   好不容易送走了万分不放心的管家婆红缨,顾平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安王殿下突然对那泡脚桶产生了兴趣。   顾平宁的腿因为常年坐在轮椅上血脉不通,她又不准旁人给她的腿按摩活络,大夫无奈之下才提出经常泡脚的法子。   这泡脚桶也是找人特别定制的,顾含光回京后又改良过几次。桶的高度刚到她的膝盖,桶上是一个挖着两个孔的木盖,既方便双脚伸入,又能最大程度保证热气不消散。   “这个药草是怎么用的?”蔺耀阳拿着一个药包问道,“直接放进去加热水就可以吗?水温有要求吗?是沸水还是稍微凉一凉?”   顾平宁被安王这幅打算亲自监督她泡脚的样子惊到,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红缨乱说的,我根本就不需要。”   她连在自己房里都要将所有人赶出去才泡脚,现在和蔺耀阳同住一牢,她根本就没想乖乖听红缨那啰里啰嗦的废话好不好。   可蔺耀阳显然是信了红缨话里不泡脚就会受寒,此时难得不听顾平宁的否认坚持问道:“我去叫人弄些水来,沸水可以吗?” 第38章   顾平宁当真没想到,她第一次见识到安王殿下的固执,竟然是因为泡脚。   蔺耀阳也不多话,只是亲自伸手试了水温,又将草药包放入桶等药力散开来,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顾平宁。   那眼神简直了,就好像不依着他是一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顾平宁坚持了半刻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默默将轮椅转到床沿边。   只是问题又来了,这牢狱内的木床可不像是顾府里那样是特意定做的,只说这床的高度,就比她的轮椅高出一大截。   “那个,我抱你上去?”   蔺耀阳说这话时声音低不可闻,眼神飘忽,耳垂一点一点爬上粉红色。   顾平宁破罐子破摔似的点了头,见安王殿下同手同脚走过来,动作僵硬,像个木头人一样附身下来抱她。   向来不喜人近身的顾平宁也觉得不自在,忍不住撇开头,却意外地发现蔺耀阳耳后根红了一大片。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顾平宁突然觉得放松了些。   就是啊,一个人的不自在叫不自在,两个人都不自在了,那还怕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后,顾平宁又把头转了回去,瞧着蔺耀阳红着脸眼神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忽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蔺耀阳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抱着一抔云,又仿佛像是前些日子从西边传来的棉花糖,又轻又软,好像稍一用劲就会陷进去似的。   尤其是这会儿顾平宁的目光还饶有兴致地环绕在她身上,简直让人浑身烧起来。   “殿下,你的脖子和脸怎么都这么红啊?”顾平宁语调轻轻柔柔,故作不解道,“是吃了什么东西不舒服吗?我帮你看看吧。”   “不不不,我没事!”蔺耀阳手忙脚乱地将人放在床沿边,随即往后退了三步胡乱扯道,“是这里太热了,对,我是因为太热了才脸红的。”   顾平宁强忍着心中的笑意没出声,总觉得安王殿下这好玩的样子,连带着让她被逼着泡脚的郁闷也减少了三分。   “不过还请殿下转过身去。”   “啊?”   “我要脱鞋袜了。”顾平宁的声音低了些,为难地去看眼前手脚都不知放何处的安王殿下,“虽说我们已由陛下赐婚,但毕竟还未大婚,我、我实在……”   这话蔺耀阳一听就明白了。   虽说在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但也有不少女子深受前朝文化影响,认为足腕是女子的私密之处,不能让夫君以外的人瞧见。   这会儿顾平宁害羞不想让自己看到纤纤细足也是人之常情。   蔺耀阳乖乖把身子背对着转过去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君子之心还特意用手捂住了眼睛,只是嘴里还不放心叮嘱道:“如、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告诉我啊!”   顾平宁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害羞啊、足腕不可示人啊这些无聊的理由,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将自己的腿疾露于人前罢了,谁也不行。   这间特殊的牢房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泡脚桶内氤氲的热气从缝隙中丝丝缕缕钻出来,就像是费劲儿想要往上攀爬的蚍蜉,很快就消散在半空中。   许是这会儿的氛围太宁和,蔺耀阳捂着眼,一贯爽朗的嗓音也柔和下来:“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原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果树的。我们府里的东边还空着一块地,我听说你去年曾用枇杷酿了酒,你说我们种几株批把树好不好?”   “其实,用桑葚酿酒更妙些。”   “那我们就种桑树。”听到顾平宁回答的蔺耀阳瞬间给了答案,随后又开始念叨起来,“还有南边的观星亭,我也不知……”   和牢房内岁月静好不同的是,新科状元顾含光此时差点被自家妹妹坑的吐出一口老血来。   原本嘛,帮妹妹跑腿做事挑灯夜战少年秃头都是应该的。可现在这位突然冒出来、一脸“你都查到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是不够兄弟”的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云皓暗探什么姜家勾结他真的不知道啊,他只是一个帮他家妹妹打下手的免费白工而已!   “含光,你我在北境同吃同住两年,抵足而眠无话不谈,我原以为你总是信得过我的。”太子神情落寞,就仿佛被自己最好的兄弟伤透了心,“即使姜家是我母族旁系,可你查到什么告诉我,我难道会不相信你吗?”   顾含光废了好大劲儿才从哀怨的太子口中得知了他妹妹做的好事,虽然他此时心里一万个懵逼,但依旧尽职尽责背了这锅,朝着太子拱手道:“实在是此时干系甚大,我又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不敢随意告知殿下。”   “可现在你已经有了切入口,还要自己一个人去查不成?难道我就只是个摆设,让你自己辛辛苦苦查清了最后通知一声的无关人士?”   这话简直说出了顾含光的心里话,恨不得此时就把顾平宁从牢里拽过来让她听听,他这个哥哥难道是摆设吗?用得着她劳心劳力扛着所有事最后还把自己折腾到大理寺?   但现在显然不是吐槽妹妹的时候,顾含光将猎场黑熊的疑点简单说了,又特意指出这猎场背后主人,是姜夫人王氏的亲弟弟王海青。   有了太子的加入,这查起来的效率何止翻了一两倍,不过一天时间,就查到了王海青私底下在猎场动的手脚。   “不算什么硬骨头,刑部的人一上门就交代的清清楚楚。”太子殿下冷哼了一声,进送过来的口供递过去,“你自己看,果然和姜家脱不了关系。”   顾含光细细瞧了口供,随即奇怪道:“他说是王氏传信在猎场对姜阮动手,能引的黑熊直扑的药粉也是姜家的下人送过来的,那么那头黑熊呢?总不会是凭空出现吧?”   “王海青咬死了他不知,他只负责在猎场中将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姜阮身上,黑熊之事他也意外的很。”太子回想起那人痛哭流涕的害怕怂样,又添了一句,“看样子不像是谎话。”   顾含光将这份口供重新收好,冷笑了一声:“这般看来,王氏,或者说姜家的能耐倒是不小嘛。”   他们家阿玉后肩上的伤可是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呢。   “我已经派人回了父皇和皇祖母,王氏确有害姜阮之心。皇祖母震怒,却始终不愿让父皇下旨彻查姜家。”   太子叹了一口气,他的这位皇祖母当初有多疼爱姜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现在事情牵扯到姜家了,却又拼着重病的一口气不肯详查,其中的古怪不言而喻。   “勾结云皓旧族之事非同小可,若此事当真,姜家上下都怕是讨不得好。只是猎场之事到底没查出关于云皓的蛛丝马迹,姜家又毕竟是外戚,随意搜查不得。”   事情到了这里又仿佛陷入了瓶颈。   深宫中的太后仿佛一棵摇摇欲坠的苍天大树,用尽全力庇护着姜氏一族。大树一日不倒,躲在树下的姜家一日无恙。   除非能来一场狂风暴雨,最好加一点冰雹子,将这大树连同树下的花花草草一起扫荡个赶紧。   不过顾含光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阿宁入狱前特意叮嘱他查猎场之事,难道最后只查出一个王海青吗?   恰好此时有小厮来报:“公子,红缨在院外求见,说是有东西转交给您。”   阿宁人不在府中,她的贴身侍女会有什么东西要交给自己?   “罢了。让她进来吧。”   红缨进来时手上并无东西,朝着顾含光和太子行礼后,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过去。   顾含光满心疑惑,接过来一看突然脸色大变:“这是……”   太子认识顾含光多年,很少见他如此失态,此时也忍不住探身过来。   “这、这是姜家与云皓来往的书信?”太子看到信的内容也忍不住大惊,“不,不是来往书信,这是双方勾结达成一致的契书?”   这信上盖着双方的大印,若无造假,可当真是姜家勾结异族铁证了。   红缨垂手立在一边,闻言并不回答,只是低声道:“此乃姜姑娘给小姐的密信,小姐让奴婢将此信转交给公子。”   这转交的时机把握的可真好啊。   太子冷笑了一声:“这密信,你家小姐不是说她已经烧了吗?”   红缨又福了一个礼,回答地镇定自若:“两封密信,其中一封关乎女儿家的私事,小姐看后便烧了,此乃另一封。”   “既如此,那为何先前不拿出来?顾平宁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这话说的有些重的,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顾含光试图缓一缓太子的怒气,插嘴道:“红缨不过一个侍女……”   “小姐说,这信上盖的是姜家家主大印,二十年前的姜家家主是……”   太子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无比。   二十年前的姜家家主,是先皇后的亲哥哥,他的嫡亲舅舅。   “小姐自认只是深闺之女,收到信后终日惶恐不安,既怕此信造假,又恐所言为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此次姜家要害她性命,她又深陷狱中,唯恐像姜姑娘一般死的不明不白,这才急急忙忙让奴婢将信转交给公子。”   红缨说到这里跪地扣头,行了一个大礼:“还请太子殿下救救小姐!” 第39章   红缨这一番唱作俱佳,绝对是得了她们家小姐的真传。   是啊,顾平宁多无辜多无助啊。   就因为这一封跟她没有半点关系的密信,被姜家丧心病狂地刺杀不说,自己还被太后当做发泄怒气的对象,关在大理寺的牢房内吃苦受罪。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总是被冤枉被威胁被暗杀的弱女子啊!   她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找她们家哥哥和太子殿下求助了啊。   太子沉着脸在想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但顾含光已经忍不住要仰天长叹了,他家妹妹在这个时候甩出这个惊天大料,到底是要干什么?   密信呈到宫中不过半日,陛下就下了明旨。   大理寺卿欢天喜地地送走了两位小祖宗,乐呵的差点放鞭炮庆祝庆祝。   前去接人的顾含光在心里藏了一万个为什么,一等到蔺耀阳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手里捏着如此铁证,何必如了姜家的意,去牢狱走一趟?”   顾平宁在狱中没睡好,此时神色蔫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如姜家的意,这件事情难办的从来就不是姜盛掌权的姜家。”   而在于这事涉及到先皇后的亲兄长姜祁,又和深宫中的太后脱不了联系,再顺着想下来,又难免会牵扯到太子和安王身上。   这才是顾平宁手握密信却迟迟没有拿出来的原因。   顾含光显然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是又奇怪道:“那你特意挑这个时候,当着我和太子的面把密信摊开来,又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牢内环境恶劣,我呆不下去了想办法自救啊。”顾平宁信口胡诌,“你看,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顾含光头疼地听着她相互矛盾的回答,只觉得自家妹妹连敷衍都不愿意认真一些。   但顾平宁显然不愿意多说,闭着眼在马车上小憩一会,突然出声问道:“琼林宴是在明天吧?”   “是在明天晚上,你一同去吗?”   “我自然是要去的。”   姜阮转交过来的另一封密信,她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云皓旧族在这盛京潜伏已久,寻常怕是抓不到什么马脚。这一场筹谋多日针对她的毒杀,她自然是要去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届的琼林宴办的格外盛大。   昭武帝大手一挥,不仅邀请了中了进士的读书人,还请了京中的勋贵子弟和世家贵女一起同乐。   对于读书人来说,过来参加琼林宴自然是为了一展才华,能打响自己的名头当然最好,再不济能在满堂的贵人眼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而世家子世家女的想法可就简单多了,这不就是换了个名头的宴会嘛,听听养眼的才子吟诗作对,互相传看锦绣文章,在私底下八卦上两句,简直美滋滋。   出席这琼林宴的大都是年轻一辈,顾含光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是宴会的主角,早早入了席和人谈笑风生。而顾平玉因为前几日到处蹦跶导致后肩的伤迟迟不愈,这一回被梅氏拘在府里没放出来。   顾平宁往日里没什么手帕交,今日却难得约了秋府的姑娘一同来参加琼林宴。   “前两日阿瑾听闻你进了大理寺,恨不得闯进去将你抢出来。”秋锦西因为上次围猎之事与顾平宁还算相熟,此时不由打趣道,“县主你可没瞧见她得知你约了我却没约她时的表情,哈哈,可把她委屈的。”   “劳胡姑娘费心,确是我的不是。”顾平宁拿帕子掩嘴,微微低头,“阿玉的伤一直没好,我一人过来总觉得冷清,这才请了秋姑娘一起,却是忘了秋姑娘原是同胡姑娘一道的。”   “可别,你不约我我也是自个儿过来的。”秋锦西忍不住撇开脸翻了个白眼,“我和阿瑾交好时没错,但我可受不起她家里那群姐妹。”   两人一路小话,关系倒是拉进不少。   当初围猎之事中秋锦西就发现这位平宁县主不像看起来那般娇弱。又看她今日虽然身子单薄弱不胜衣,但举手投足颇有风度,言语谈笑又甚有妙趣,便知为何胡瑾只和这人相处一会,就恨不得引为知己好友了。   “我听顾二姑娘说,县主近来对药草之事很有兴趣,还给她调配了一个香囊,我见过一次,县主好巧的心思。”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顾平宁笑得腼腆,“听说秋姑娘精于此道,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秋锦西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我医术不行,也就是懂得些药理罢了。”   恰巧前方遇到台阶,顾平宁冲着秋锦西歉意一笑,然后示意红缨放开推手,按下按钮,依靠轮椅上四大四小八个暗轮一步一步爬上去。   这一处台阶比寻常更陡些,顾平宁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大轮子上,自己转动两下,借势登上最后一步台阶。   “劳秋姑娘多等了。”   “不不不,县主这轮椅真是精巧至极啊,据说是状元郎亲手打造而成?”   “是哥哥的心意。”   ……   顾平宁坐着轮椅速度并不快,等两人入宴时已算晚了,一进门就听见有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某些人当真好大的架子,这刚从大理寺出来嫌疑还没洗清呢,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来这琼林宴!”   这话简直挑衅地毫无水准,顾平宁抬眼望去,甚至懒得和这不知所谓的大小姐计较。   秋锦西知道顾平宁不爱走动,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于是俯下身低声道:“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佳庆郡主,听说自幼与姜阮交好。”   想来是听说了顾平宁被怀疑谋杀姜阮而下狱一事,此刻来打抱不平了。   顾平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自幼和姜阮交好?   姜阮若有真心交好可以托付的闺中密友,何至于在死前将密信交托给她这么一个只见了三面之人?   “郡主说这话可就让平宁听不明白了。”顾平宁睁着柔弱又无辜的眼睛天真道,“是陛下下明旨洗刷了我的冤屈还我清白,郡主此刻说我嫌疑没洗清,只想说陛下的旨意有误吗?”   “你!”佳庆恨恨地指着顾平宁,眼见另一边顾含光和安王已经朝此处望过来,到底没敢再出声。   顾平宁摊了摊手,颇觉得无聊。这水平这战斗力,也就跟关心闵半斤八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她明目张胆地对呛。   秋锦西到底不放心,等入了席就悄悄和顾平宁咬耳朵:“这位佳庆郡主是大长公主的独女,颇受宠爱,因此性子也就、咳咳、也就骄纵些,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话说的出于一番好意,但顾平宁的重点却有些歪:“受宠骄纵,比之安王更甚吗?”   秋锦西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怎么可能?”   整个大越谁能比安王更受宠,更有恣意妄为的资本和底气。   顾平宁此时正用帕子细细擦手,闻言冲着秋锦西露出一个“那不就结了”的笑容。   暂且不说她下个月就要嫁给安王,这位郡主再受宠也得乖乖称她一声“表嫂”,只说就这样段位的小姑娘,她都懒得浪费她的演技去怼上两句。   看懂这个笑容含义的秋锦西乖乖闭了嘴,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茶啊,是今年新出的云雾山茶。”   说完这一句又觉得不对,这云雾山茶产量稀少,可谓重金难求,加之又是安王殿下的最爱,每年宫中的大半份例都供了安王府,怎么可能拿出来宴饮群臣。   秋锦西看着和自己同坐一桌的未来安王妃,又想起圈子里安王日日送礼物到顾府的传言,轻笑了一声:“是我借了县主的光,喝了某些人特意准备的好意。”   “你喜欢品这茶正好,倒是我近日喝药,大夫特意叮嘱了不能喝茶。”   顾平宁身娇体弱是整个盛京都知道的人,秋锦西听到她在喝药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担忧道:“按照琼林宴惯例,陛下到场后会给在场所有人赐酒,你身体可受得住?”   “我也正发愁呢,本来是贪图热闹才来这琼林宴见识一番,哪知道忘了这一茬呢。”   这自然不是顾平宁的真心话。   对今日的琼林宴她琢磨已久,却依旧不知背后的人想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她。   其实所谓毒杀,不过就是两种方式。   一种是通过气味让人吸入。但这大殿开阔,人员众多,云皓暗探若有这本事在琼林宴上搞出大规模的迷香毒气,还杀她一个闺阁女子做什么,直接干掉皇帝太子报了他们云皓王族被灭的大仇得了。   而另一种就是通过食物下毒。可顾平宁在外一贯不怎么吃东西,对方怎么保证自己会吃下了毒的食物呢?这思来想去,这场宴会上她不得不饮下的东西,唯有昭武帝赐下的那一杯酒。   但顾平宁总觉得事情没有怎么简单。   在御赐的酒中投毒,背后之人当真手伸的如此之长吗?昭武帝坐稳皇座多年,对宫中之人的掌控力会弱到如此地步吗? 第40章   此时举办琼林宴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昭武帝还未到,几位皇子倒是早早入了场,和考中的学子们不时交谈两句句。   然而四位皇子中,太子还在忧心密信和姜家之事,和人交谈时免不了带上几分心不在焉。   三皇子素来患有口疾,在人前是能不说话则不说话,实在是被问到门口了,也只是用“尚可”、“不佳”这般简单的短语打发了。   而年纪最小的安王大家更是不指望了。所有人都知道,安王殿下骑射颇精,但向来不喜欢舞文弄墨。更重要的是,安王不涉朝政,官场上的事情是一星半点都不沾染,因此讨好的价值也就没其他几位皇子大了。   于是乎场上只剩下精于文墨的四皇子和考生们相谈甚欢。   顾平宁一直低着头思索背后之人的手段。   照理说这针对个人的毒杀,最妥帖的方式就是利用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小习惯,比如沾唾液翻书、咬笔头等等。把毒涂在同一个物件上,却只有那一个特定的人会中招,不引人注意,也很难被察觉。   那么对于她来说,什么是不同于他人却避免不了的特殊之处呢?   顾平宁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不能行走的双腿。   相比于顾平宁的忧心忧虑连口茶水都不敢喝,秋锦西可就自在多了。她先是美滋滋地品了两口茶,然后便端着茶杯乐呵呵看戏:“啧啧,阿瑾这个妹妹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县主你看到了没,这姑娘们争奇斗艳,都想引的天颜眷顾呢。”   顾平宁回过神来,顺着秋锦西的目光看过去,客观点头道:“确实长得很出挑,衣裳的橘色染的极正,很是亮眼呢。”   “可是太子殿下都懒得瞧上一眼啊。”秋锦西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还有阿瑾那堂姐,平日里就端着才女的架子,现在还眼巴巴地到四皇子面前卖弄,被人家客客气气怼回来了吧。”   这话说的不客气,可见这位秋姑娘平素跟胡府的姑娘结怨不小,只是顾平宁忍不住觉得奇怪:“平常宴会也不见如此积极,怎么此次……”   “诶县主你不知道吗,有消息说陛下有意在今日给其他的几位皇子挑选皇子妃呢。毕竟安王殿下年纪最小,却下月就要大婚了,总估摸着不太像回事吧。”   如此一来,这大殿之上各家高门贵女争奇斗艳,各显神通,也就说得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昭武帝为什么要在琼林宴上给自家儿子挑妻子,但有野心有能力的各个世家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三皇子四皇子暂且不提,这太子妃的宝座,总是要争上一争的。   当然这一切顾平宁都不是很上心。她现在就是有点担心自个玩脱了,一不小心当真被背后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了,那才当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那边才子进士泼墨半晌,最后还是由新科状元顾含光拔了头筹。   四皇子看着眼前的锦绣文章,也不得不自叹不如,忍不住感慨道:“北境习文条件艰苦,顾公子却仍有如此之才,当真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哈哈哈,含光之才可不仅仅在于华美文章。”   昭武帝终于到了,他显然对顾含光满意的很,话语间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新科状元的欣赏之意:“如今含光功名已达,看来朕也是时候提醒顾将军也要考虑考虑儿子的终身大事了,成了家立功业嘛。”   顾含光放下手中的笔,冲着昭武帝拱手行礼:“陛下谬赞,含光愧不敢当。至于婚娶之事,自然听从父母之意。”   顾平宁在席上听着这君臣两的对话,只觉得照这趋势下去怕是要遭。昭武帝原就打算在今日宴会上为自家几个儿子找对象,该不会心血来潮,也帮她哥哥赐个婚吧。   好在昭武帝看起来暂时没有这个闲心,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大手一挥:“今君臣同乐,赐酒吧。”   太监尖细的嗓音随即传遍整个大殿:“陛下赐酒——”   侍女们端着御赐之酒依次而上,走到案台边各自跪下,高举托盘奉上美酒。   顾平宁盯着那只小小的酒杯,良久才伸出手接过来。   一旁的秋锦西不放心,凑过身来低声问道:“你如何?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能喝得?”   顾平宁蹙着眉咬唇,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近乎苍白,看着酒杯发愁又为难。   高台之上,昭武帝已经高举酒杯。   殿中众人纷纷跪下,高声谢恩:“谢陛下赐酒!”   在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大殿之上,高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突兀又显眼。   谢恩过后众人纷纷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只有顾平宁死死地握着酒杯,脸色惨白,像是极为不适,迟迟没有喝酒。   “啪!”   酒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显得极为清晰。   殿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看来。   只见这位素来身娇体弱的平宁县主死死地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嘴唇泛出不正常的青白色,看着极为骇人。   刚刚饮下御酒的秋锦西差点被吓的半死,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扶着顾平宁的后背,一手替她把脉,随后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你中毒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人都被惊到。昭武帝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冷着声音道:“唤太医。”   殿中已有胆小的姑娘忍不住去看空荡荡的酒杯,心中惊疑不定。好在大家很快发现顾平宁不是饮了酒后才中毒,于是又齐齐松了一口气。   倒是顾平宁虽然身体极为不适,却硬撑着拱手道:“陛、陛下,应当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不必,不必因为臣女扰了这大好的琼林宴。”   见她此时还能说话,匆匆往此处跑来的顾含光和安王殿下心下稍安。   不是剧毒就好,不是剧毒就好。   高座之上的昭武帝阴沉着脸,看不出心里所想。但难得顾平宁如此顾全大局,昭武帝挥了挥手,同意了顾平宁所请。   秋锦西到底不放心,行了个礼,也跟着匆匆退下。   大殿之上,琼林宴还在继续。可其中各人心思不一。   宫中有经验的侍官已经上前,小心翼翼地收了顾平宁这一桌上的所有器物茶水,准备让医馆好好验一验。   而偏殿内简直一片兵荒马乱。   宫中的太医来的很快,替顾平宁把过脉后,对着安王回禀道:“平宁县是主中了噬骨之毒。”   这名字一听就不详,蔺耀阳心都快跳出来,焦急地问道:“什么噬骨毒,平宁到底怎么样?严不严重?”   “此毒对身体无大碍,只是会使人疼痛难忍,如万千蚂蚁啃噬骨头,也因此得名。”   下毒的人不为害命,就是想折磨顾平宁,这才使了这种阴毒的药啊。   蔺耀阳听到无大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你干站着干什么,倒是赶紧治呀。”   “此毒说阴毒也阴毒,但其实无需解,对身体没什么损伤,就是要硬熬上两个时辰,等疼痛过去了,也就好了。”   太医没说的是,这种毒平素一般都用在后宅里,既能折磨人,又不留下什么痕迹。可平宁县主一个未嫁之女,镇国将军府又是出了名的家宅和睦,怎么会有人下如此毒手?   顾含光真是想不通自家妹妹怎如此多灾多难,这噬骨之痛哪是顾平宁那娇弱的身子受的起的,于是急急问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公子若是不放心,这下可以用沸麻散帮县主减轻痛苦。”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用呀!”   “只是这沸麻散用多了到底损伤身体。县主身子骨本就弱,为长远计,在下并不建议用。”   “好了,哥哥。我忍得过去的。”顾平宁皱着眉,神色还算平静,“我只是不知,是何人要对我下此毒手。”   秋锦西也觉得奇怪:“今天一晚上,县主什么也没吃。”   “这种毒可以通过口鼻进入,也可以通过身体表面的接触渗入到体内,只不过这样一来,发作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敢问县主,今日可有接触过什么异常之物?”   这正是顾平宁觉得奇怪之处,她半靠在床上细细回想,皱着眉摇了摇头。   “安王殿下,前头有人来报,县主案桌上的所有器物,酒水,点心都已全部查验,并无问题。”   那这就奇了怪了。   在场中,其他人奇怪的是顾平宁如何中的毒,只有顾平宁自己奇怪的是背后之人到底想用何种手段毒害她。   这种只能让人疼痛却不妨碍性命,甚至不损伤身体的毒,自然不是别人下的,而是顾平宁提前为自己准备的后手。   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喝那杯不知是否有异的御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让太医来查看一番,看看是否有她未发现的不妥之处。   可现在酒没问题,太医没看出问题,难道是姜阮的消息有误,或者背后的人放弃了琼林宴上的毒杀?   “等等!”正在收拾药箱准备离开的太医突然出声,神色凝重对着顾平宁道,“县主,请您伸出手来。” 第41章   太医这一惊一乍的架势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到了。   顾平宁楞了一下,缓缓将手伸出去。   太医看得很仔细,又从医药箱内拿了一个小小的刷子在顾平宁手心细刷,竟然真的刷下不少粉末来。   这粉质地细腻,颜色和人的肤色极为接近,很像是姑娘家的香粉。   可问题是,顾平宁从来不用香粉。   太医用手指捻了一些,放到鼻子下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又觉得不对,吩咐侍女多拿几支烛火过来,也好看的更仔细些。   这一番架势明显是看出了端倪,可太医验了又验却始终皱着眉头不说话。   蔺耀阳心里着急,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发现什么了?为何不说话?”   “回禀殿下,此物罕见,微臣心中尚有疑虑,还需请张太医前来一同查看。”   太医院的张太医并非医药世家出生,他原是民间的一名游医,机缘巧合下入了太医院,一向以见多识广、知晓罕见之物著称。   需要这样的一位太医一同查看,这细白的粉末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太医来的很快,到的时候顾不上行礼就匆匆拿出器具去查验。   顾含光等的心急。刚才红缨仔细检查了,这粉不仅沾染在顾平宁的手上,就连衣袖处也沾到不少。   但奇怪的是,整个晚上都同顾平宁在一起的红缨和秋锦西身上却没发现。   “这到底是何物?张太医不妨直言。”   “若在下猜得不错,此乃夜皇后花蕊磨成的粉。”   “夜皇后?”   “夜皇后是南疆的一种奇花,只在夜晚开放,娇贵异常,且花香浓郁色泽艳丽,也因此得名。”秋锦西颇通药理,自然听闻过这种奇异之花,“夜皇后本身无毒,只是其花蕊若遇酒水,便成了见血封口的剧毒。”   说到这秋锦西忍不住后怕:“若当真是夜皇后,那刚才赐的那杯酒……”   可就是催命之酒了。   自家妹妹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顾含光脸色阴沉的很,只是他惯常是个冷静的性子,很快就发现了奇怪之处:“花香浓郁色泽艳丽?可这粉末色浅无味,根本就就难以察觉。”   “这正是在下想说的。这的确是夜皇后没错,可却是特意培养的变种,去了原先的颜色和味道,和酒融入后的毒性却丝毫不减。”张太医将粉末细细扫到小匣子内装好,忍不住啧啧称奇,“也不知背后的人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这样的变种可不好得啊!”   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顾平宁低头冷哼了一声:“为了杀我,倒是大费苦心啊!”   这一次若不是姜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提前得知又转告与她,说不准她还真的就栽在这样防不胜防的手段里。   “只是这粉末是如何沾到阿宁身上的?秋姑娘和红缨从未和阿宁分开,为何只单单在阿宁一人身上发现此物?”   这也是众人疑惑所在。今夜顾平宁时刻警惕步步小心,红缨一刻也未敢离开,秋锦西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怎么就让这背后之人差点得手了呢?   顾平宁此刻正由红缨伺候着洗手,闻言开口道:“劳烦张太医去检查一下我的轮椅,尤其是两处轮子。”   张太医立刻去检查了轮椅,果不其然在轮子边缘发现了同样的变种夜皇后粉末。   顾平宁毫不意外,擦了擦手自语道:“他们倒是当真废了不少心思,也不知我这条命在他们眼里价值几何?”   这事情发展到这里,顾平宁终于把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她之前猜得没错,想要再大庭广众之下毒杀一个人最好办法,就是利用他习以为常却又不同于他人的特殊之处。   这背后的人先是研制出这浅色无味的变种夜皇后,又特意研磨成细腻如脂粉不易被察觉的样子,然后派人洒在进入琼林宴的必经之路上。   这粉末其他人踩在脚底自然无碍,可顾平宁长年坐在轮椅之上,粉末自然而然会沾染到轮子上。   而顾平宁虽有红缨贴身服侍推动轮椅,但上下台阶小转弯多有不便,她不是处处依靠侍女的性子,免不了会自己转动轮椅。如此一来,这花粉会沾染到她的手上,她的衣袖口,也就不奇怪了。   更妙的是顾平宁在外宴饮时大多东西都不入口,但这琼林宴上的一杯御赐之酒是避无可避的。   若顾平宁没有提前得了消息又处处防范,那是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在大越一统后第一年的琼林宴上,当着文武百官和新中进士的面,众目睽睽之下,镇国将军的长女、未来的安王妃饮下陛下亲赐的美酒,当场毒发身亡。   这根本就是一巴掌□□裸打在皇家的脸上!   折了一个女儿的顾家会怎么想?同喝了御赐之酒的世家臣子会怎么想?还记得镇国将军府征战功绩的平民百姓会怎么想?   这背后筹谋的人,当真是好心思啊!   就是时运差了些,那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费尽心思步步为营的计策,到最后为何会功败垂成?   ——   郊外的隐秘山庄内,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此时正在喝茶:“听说殿下最喜云雾山茶,我倒觉得比起我们云皓产的雪山银针,这云雾山茶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还未搭话,就见到有属下匆匆来报。   “大人,宫中传出消息,顾平宁中了毒。”   男人不紧不慢地后了一口茶,悠悠道:“倒是没浪费我那株极品的夜皇后,可惜养了五年,也就够用这么一回。”   “大、大人,消息说顾平宁中了毒摔碎了酒盏,并没有喝下那杯御赐的酒。”   “什么?”男人脸上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一字一句问道,“她中了什么毒?死了没?”   跪在地上的属下只觉得一滴冷汗滴下来:“中了什么毒尚且不知,但人应该还活着。”   男人终于忍不住,又一次砸了手中的茶碗。   他废了多少时间精力,还赔了一株杀人于无形的变异夜皇后,这样绝无仅有的好机会竟然就被另一场下毒给打断了?   打断也就打断了,谁叫那顾平宁招人恨呢。可那位抢着下毒的人能不能上点心,都下毒成功了就不能一波把人毒死了事吗?   简直恨铁不成钢。   对面的女子见他实在气的不轻,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怒气:“会不会是姜盛动的手,像上回那样自作主张,倒是冲撞了大人的计划?”   “呵,姜盛要是有这本事,现在也就不会自身难保了。昭武帝已经盯上姜家,怕是当初的那份契书已经被呈明面上了。姜盛那个废物,简直白瞎了我暗中几次助他除去姜阮,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难怪姜家手握着大好机会,却如此不振!”   一通吐槽后男人心中的怒气显然散去了不少,让人收拾了地上的茶碗碎片后,重新恢复了冷静的语气:“顾平宁这一次命大就算了,总还有再下手的机会。现在姜家怕是保不住了,让大伙都注意点,别被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   另一边宫中的几人也在发愁。   秋锦西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愤愤不平道:“这花粉是有人提前洒在地上,事情做的如此隐蔽,那我们岂不是要白白放过背后的凶手?”   顾平宁闭着眼睛,任由红缨给她按摩太阳穴,半晌才开口道:“既然做了就能够查到线索,我刚刚细细回想,这花粉应当是洒在那处最陡的台阶前,可让人前去查看一番。”   “而这变异的花粉如此好用,想来应当金贵量少。今日参加琼林宴的人数众多,他们不会提前许久撒好粉末。让人去查查,从我下马车到我行到台阶前,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那一处逗留过。”   “另外从这夜皇后下手也能查出一二。张太医不是说了,这花粉娇贵不易保存,应当需要使用密封瓶妥善存放。这样的东西并不常见,仔细查查,总不至于一点线索没有。”   “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顺藤摸瓜查下去,我就不信背后的人能隐藏的了多久。”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刚刚还觉得无从入手的秋锦西愣愣点头。   研究完变异夜皇后心满意足的张太医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了,弱弱地举手问道:“不是说县主中了噬骨之毒吗?”   这面色平静还能有条不紊分析如何追查凶手的冷静模样,当真不像是中了那种折磨人的毒药。   这些人可别想骗他,他虽然读书少,但可是真真切切见过中了此毒之人痛入骨髓满地打滚的凄惨模样。   顾平宁这会儿正琢磨着如何顺着今日之事追查下去,冷不丁听到张太医问话,愣了一下才咬着唇回答道:“我对疼痛的忍受力,较之常人要更高些。”   张太医还想反驳,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关于平宁县主沸沸扬扬的传闻来。   一个十岁就能忍受断腿碎骨之痛、硬生生策马行军一夜的真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   作者有话说:听说卖萌可以有收藏~   咪、咪啾,能不能拥有一个可爱的收藏呀~ 第42章   这一年的琼林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昭武帝似乎并没有被顾平宁中毒之事影响兴致,不仅一口气给自家三个单身的儿子全都赐了婚,就连新晋的探花郎也没有放过。   让人玩味的是之前争的最欢的胡家和关家女儿统统没有入选,几个皇子妃全部出自文臣之家。而被众多世家虎视眈眈的太子妃之位,则落到了督察院御史的孙女儿头上。   昭武帝借三个儿子的婚事,隐晦地向着朝臣传达着朝堂风向的转变。   有目光长远的已经看出其中深意,当然也有对此一头雾水愤愤不平的,比如说嘴翘的能挂油壶的关大小姐。   “怎么回事啊,本来还想让那装模作样的顾平宁乖乖在我面前叫嫂子呢。”   关心闵的手帕交简直要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气笑,瞪了她一眼又俯身悄声道:“不过这样也好,没见着顾平宁自从被赐婚后三天两头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下毒,本来就娇弱的身子骨,还要被如此折腾,也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可见着天家的王妃啊,也不是好当的。”   关心闵是真的没联想到这一层,闻言还觉得纳闷:“她每次出来都遇上事,是因为和安王的婚事?”   “要不然她一个人安安稳稳在京都呆了六年,怎么自从赐婚后就刺杀不断,总有人想不让她好过呢!”   其实这不仅仅是这位手帕交一个人想法。   今日顾平宁在琼林宴上中毒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在场已经有不少人都回忆起这位体弱多病的平宁县主正是被赐婚后才频频发生意外,这发展这架势,都忍不住让人去猜测是不是有人不愿见到皇家与军权在握的顾家结亲?   不过这一切猜测顾平宁都还尚且不知,她自琼林宴回府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小苑。   不得不说,明明感觉不到痛楚,却硬生生装了一个时辰的忍痛表情,也是一件十分耗费精力之事。   反正这件事情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甚至不惜自己做饵引背后的人动手,又将姜家和云皓明晃晃扯到台面上,剩下的事情昭武帝再搞不定,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毕竟她在宫外多次被刺杀没人上心也就算了,可这一次的中毒加上姜阮的死,可都是发生在深宫之内。   这背后的人如此能耐,皇帝和太子殿下难道还能睡好安稳觉,难道不觉得心惊吗?   这一切确实如顾平宁所料,这一次就连太后也没有保住姜家。昭武帝下了死命令彻查,一方面从姜家入手,另一方面从抓到的那个在台阶处洒夜皇后花粉的宫女入手,顺藤摸瓜查下去,确实查到了几处云皓暗探的窝点。   “只是这背后的人着实狡猾,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毫不犹豫,稍露了痕迹的窝点就舍弃的干干净净,虽然让我们查到了几处,却依旧把老巢藏的严严实实。”   顾含光自从高中状元后就入了翰林,可最近却忙着和太子一起清查这姜家勾结云皓旧族之事,整天忙得是不见人影,今日终于得了闲,悠悠哉晃进小苑和自家妹妹闲聊。   这天恰好是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盛京的雪一向下的不大,稀稀拉拉落下来,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   顾平宁在小苑里弄了个锅子,正是安王前两日送来说是从西边传来的一个叫“火锅”的食具,做起来简单方便,在这冬日里吃却是最合适不过,两口下去,只叫人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顾含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涮了一片羊肉蘸酱料,也觉得颇有一番趣味。   “不过这云皓王族十多年前就被灭族,也不知这些人在背后瞎折腾个什么劲,隐藏的倒是颇深,就跟阴沟里的耗子似的。”   这话可不像是从风度翩翩清雅端方的顾公子嘴里说出来的,顾平宁替他捞了两个安王府送过来的虾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这怨气不小啊。”   “你要是每天连轴转七八个时辰,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相信我,你也会有怨气的。我确实是想入仕做出点事情来,可没想着出师未捷,自个儿先累死了啊。”   “那你今日难得休息,怎么不小憩一会养养精神,倒跑到我这儿来了?”   顾含光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碗里的虾饺吃完,然后放下筷子看着顾平宁的眼睛,轻声道:“因为我有一事不明,想要来请教一番。”   这就不像是要继续聊闲话的节奏了,顾平宁抬眼,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彻查琼林宴夜皇后之事牵扯出众多往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查到了不少。可是我至今不明白,那噬骨之毒是何人所下,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中了毒?”   顾平宁低垂着眼没有说话,桌子上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把她的面容掩藏的模糊不清。   “秋锦西颇通药理不说,你自己也摆弄了一段时间的草药,那噬骨毒不算是什么极为罕见的毒药,以你的谨慎和聪慧,就当真没有察觉到一星半点的不妥之处吗?”   屋外的雪似乎下大了些,纷纷扬扬从门口飘进几片,又很快被屋内的暖气讯化成水。   顾平宁转头去看雪,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哥哥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何必再来当面问我呢?”   “真的是你自己?!”顾含光忍不住“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两步高声道,“你竟然给自己下毒!还是这种如蚂蚁啃食骨头的虎狼之毒?”   顾平宁到底心虚,风淡云轻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生怕这事情被爹娘还有阿玉那个爱念叨的知晓,急急忙忙比着手势道:“哥你小声点,这毒也就名字厉害了些,对身体没什么损伤,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顾含光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有分寸你给自己下这种能活生生疼死人的毒?”   顾平宁看了一眼在徘徊在暴怒边缘的自家哥哥,小声解释道:“反正我又不怕疼。”   “好!好!好!”顾含光冷着脸拍了怕手,“你不怕疼,你有能耐,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还要给你的英勇无畏鼓个掌啊?”   “哥!”顾平宁情急下不自觉地去拉他的袖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么多年来靠自己好好活着。   顾平宁回京时不过十岁,偌大的一个将军府里只有这么一个腿残病弱的小姑娘孤零零支撑着。   顾子蠡庶兄弟所出的那些堂姐妹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借着各种名义来将军府里转悠,逼得从前只喜欢拿鞭子说话的顾平宁不得不学会了弯弯绕绕,学会了阴谋算计。   京中不是没有人想对这个没有依仗的孩子踩上两脚,而想来顾府探听虚实的各路人马也是不少。如果不是顾平宁改了心志,三天两头装病闭门谢客逐渐淡出众人的视野,这些年里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她曾经飞扬明亮的笑容因为腿疾被砍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这般消磨在细碎又磨人的漫漫长日里。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   她的父母兄妹远在北境拼死杀敌,她能够为他们提供的最好帮助,就是独自安安稳稳活在盛京,替顾家稳住多疑的皇帝陛下,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   她只是习惯了啊。   习惯了事事独自扛着,独自思索对策,独自破招应敌,因为在过去的六年里,她都是这样做的啊。   站在一旁的顾含光差点因为这一句“习惯了”落下男儿泪。   他的袖子被顾平宁紧紧拽着,就像是多年前那个闯了祸的小姑娘拽着衣袖躲在他身后撒娇一般。   他曾经爱笑爱闹爱耍赖的妹妹啊,在波云诡谲的盛京城里,终于长成了如此独立又聪慧的模样,能忍痛能抗毒,却再也不会留下一滴眼泪。   顾含光眼睛酸涩的很,却最终软了口气,提起了当初兄妹两闹别扭的事情。   “阿宁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我吗?你说就算我步步筹谋精于算计,事情也不会照着我的计划一步不差。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重新说给你听。”   “你很聪明没有错,知道有人想害你后就将计就计,一步步引出背后之人。可是你有想过万一吗?万一那夜皇后不是非要融于酒才发作,而是只要接触就直接渗入人体的剧毒呢?”   “你当然已经在你能做的范围内做到最好。可是阿宁你有没有想过,你原本就还有别的选择呢?”   顾平宁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要我躲在顾府里?不去琼林宴不让人有动手的机会,可是我能躲一次两次,我能躲一辈子吗?”   顾含光看她眼睛里的不服气,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去揉她的头发:“不是躲,而是将整件事告诉我,告诉父亲母亲,甚至是安王殿下。阿宁你总是忘记,你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家人,你不是一个人了,不需要拿自己做赌注做诱饵,你有我们啊。”   作者有话说:   顾含光:太聪明要强的妹妹简直让人操碎心!   顾平宁:救命,哥哥突然也变得和阿玉一样啰嗦了啊! 第43章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心性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顾含光到底也没舍得逼自家妹妹,只是和她约法三章,以后绝不能再以自身为饵,给自己下毒损害自己身体的事情更是想都不准想。   顾平宁听完兄长的长篇大论,到底是觉得自个儿有些理亏,于是小心地赔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哥哥你说查到姜家勾结云皓的不少往事,里面是不是还有关家上一辈唯一的那个嫡女坠马之事?”   顾含光简直服了这个妹妹。   往日里也不见她出门,近日里不是在摆弄草药就是在看话本,也不知道怎么的,却偏偏什么事情都知道,就像是能掐会算似的。   二十年多年前关家女儿坠马竟然出自云皓的手笔,此事是昨日姜盛才招供的,他妹妹不仅不惊讶,还仿佛早就知晓一般,简直诡异。   这一刻顾含光真心实意地提出了和顾平玉一样的疑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说罢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无奈道,“你还知道什么?还想问我什么?”   “咳咳,姑姑毕竟是长辈,她当年和胡家二公子的事情我不好多问。”顾平宁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我就是有些好奇关家女儿坠马之事,听关心闵说,她那位未曾蒙面的姑姑精于骑射,最后为何会坠马而亡?”   “是一种名为七星草的的东西,据说这种草味道很浅,寻常情况下人是闻不到什么味道的,但马却对这味敏感的很,闻多了便会狂躁不止,无法驾驭。”   又是从没听过的草药,但顾平宁的重点却落在别处:“闻多了才会起效?”   “是,根据姜盛所言,这种草药是云皓转交过来的,他们买通了关家的侍女,将七星草装入关家女儿贴身佩戴的香囊内。因此寻常情况这草并不会起作用,只有哪天骑马时间特别长,才会让马狂躁,引发祸端。”   “关家的女儿爱骑马,所以才折在这上面。手段如此隐秘,又让人难以察觉,最关键的是出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马匹上,没有人会去注意死者身上日日佩戴的香囊。”顾平宁忍不住要给这种手法鼓个掌,“当真是好手段啊!”   顾含光也叹了一口气,“据闻关家的老爷子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自坠马之事后便一病不起,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可惜了一代名将啊!”   往事唏嘘,顾平宁沉默半响,然后郁闷道:“这云皓怎么有那么多奇花异草,我近来试着学草药,但什么夜皇后七星草,不说没见过,就连名字也不曾听闻。”   “云皓一族最早出自南疆,手里有些奇奇怪怪又罕见的草药也不算奇怪。”   兄妹两的一场谈话到此结束。   但消息灵敏又神通广大的安王殿下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隔日便眼巴巴的带了传说中的七星草登门献宝。   顾平宁看着装在盒子里干巴巴的两根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时候她觉得对方的真心实意很沉重,这种处处为她着想惯着她的心意,她有些受不起。   坐在对面的蔺耀阳自然不知顾平宁内心复杂,见她盯着干草不说话,还以为是不满意,于是连忙解释道:“太医说这七星草只长在南疆,京城的气候和土壤是断然种不活的。因此这一时半会找不到新鲜的,但你放心,这种草干枯后才更好用,气味比新鲜的更浓些。”   说到这蔺耀阳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要拿这七星草对付什么人吗?我帮你去吧。”   “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顾平宁否认到一半,就看到安王殿下脸上全写“你不用瞒我反正我都会帮你”,只觉得自个儿脑门上青筋直跳,也不知道上一回大理寺中的半句坦言被这人脑补成什么样子了。   她虽然不像安王曾经以为的那般娇弱,可那也不代表她是个时时刻刻准备坑人的黑心芝麻汤圆啊。   “殿下,我真的没想拿着草干什么。”顾平宁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道,“我近来在学习草药,突然听闻有这般神奇之物,一时觉得好奇想研究研究罢了。”   蔺耀阳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信了没有,顾平宁也懒得多加解释,只低着头去研究盒子里的七星草。   这盒子里的其中一株草药已经被霍霍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和顶上一片破破烂烂的叶子。   倒是另一株保存的较为完整,有两个叶片还保留着尖角突出的形状。   顾平宁数了数叶片上的尖角,不多不少正好七个,想必七星草之名也由此而来。   这种草果真如同顾含光所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只有放到鼻子下凑近了仔细嗅闻,才能以隐隐约约闻到一丝丝青草味儿,也浅淡的很。   顾平宁盯着两片形状特殊的叶片,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东西眼熟?我见过这草?”   刚刚蔺耀阳见她看得入神,便没有出言打扰,此刻闻言也觉得意外:“眼熟?张太医说着七星草极为罕见,就连南疆也不多,我昨个儿夜里翻遍了整个京城、咳咳、也只找到这两株,平宁你竟然见过?”   真不愧是他见多识广的未来王妃啊,每次见面都让他有新的认识,简直是个宝藏小王妃。   顾平宁不知道脑回路神奇的安王殿下又自个儿得意骄傲上了,她这会儿盯着七星草,神情有些恍惚:“我记不清了,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可就像安王说的,如此罕见的草药,她不应该见过的。   顾平宁的记性一项很好,很多年数久远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此物。   许是白日里纠结太过,这天夜里顾平宁竟然在梦中看到了七星草。   依旧是那个她想忘记却永远忘不了的黑夜。   泼墨一般的夜空里没有一点星光,凛冽的寒风夹带着北境的风沙刮在脸上,耳边只剩下沉闷不停的马蹄声:“笃笃,笃笃——”   平日里总端着先生架子的祈军师和她一同坐在马上,低下头时少见地露出了柔和的神色:“阿宁冷不冷,再忍一忍,马上就和你爹爹汇合了。”   小小的顾平宁坐在他身前,总觉得自个被小瞧了,于是很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闷声道:“我才不怕冷,我知道爹爹干嘛去了,我知道我们大越就要赢了!”   穿着冷冰冰铠甲的祈军师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小阿宁你抓稳了,我们要加速了!”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训练有素飞奔疾行的军马突然扬天长吼一声,疯狂的左右摇晃马身,完全失去了控制。   顾平宁人小身轻,被这变故一惊,毫无防备地被突然摔下马。   祈军师死死地拉着缰绳控马,眼见着她摔下去当即目眦尽裂,飞身扑过去想抱住她。   “阿宁——”   只是祈军师到底没能救下她,就连自己还差点被后面的马撞伤。   顾平宁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高飞起来,又重重的落到地上。   她的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看到本该荒凉无物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七星草,丝丝缕缕的青草味儿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鼻腔——   然后顾平宁便醒了。   此时外面的天还很黑,整个房间里安静地可以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   这梦,前半段过于真实了些,后半段又太扯淡,也不知是不是她日有所思,这才夜有所梦。   可是这心底的怀疑一旦扎下了根,就很难被完全拔出。   当初她坠马之事不是完全没有蹊跷。   那马是祈军师惯用的军马,怎么会好端端就突然发了狂?   在她出事后,她的爹娘查过,祈军师查过,方军医也查过,最终却谁也没有查出任何端倪。   最后只能解释为烈马野性难驯,又是长途奔波,这才突然失控。   这样的先例并非没有,只是次数并不多。   坠马之事最终当成意外处理,这些年顾平宁也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可现在,这莫名眼熟的七星草,加上这奇草如此特殊又恰好吻合的功用,她真的很难不去怀疑,当年之事当真只是一场意外吗?   再一次逼迫自己去回忆那一晚的各种细节,顾平宁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嵌入到手心里。她只是看着自己再也无法行走的双腿,眼里酝酿起风暴。   次日一早红缨发现顾平宁手心血痕的时候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姐您怎么受伤了?奴婢这就去拿药!”   “不用”顾平宁眼下是淡淡的青色,她看都没看手心的伤痕,开口吩咐道,“给我梳妆吧。”   “这一大早,小姐您要去哪?”   “去祈军师府上。我记得祈军师是和爹爹娘亲一同归京的,却一直没来过将军府。我原本也该唤他一声先生,总该上门拜访拜访才是。” 第44章   祈军师住在东巷尽头的一间普通院落里,顾平宁到的时候恰好碰上他正要出门。   “阿宁?”祈鸣之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碰上顾平宁,一贯淡然的脸上又惊又喜,“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天寒,赶紧进屋吧。”   这是时隔六年后,顾平宁第一次见到这位教她识字念书又每每被她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先生。   曾经被逼急了就拿着板子满军营追着揍她的先生,如今鬓上已添银丝。   顾平宁心头一酸,撇开眼低声道:“可是我来的不巧,先生正要出门?”   祈鸣之吩咐人上茶添炭,摆手示意道:“无妨,我叫人去学堂告个假即可。”   “先生现在是在学堂教书?”   “教些四书五经,其余的,这帮小子们不爱学也学不来。”   祈鸣之会的自然不止四书五经。   顾将军座下的祈军师,虽不通武艺,但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之间,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份敏感又无心仕途,这等才情艳艳的人物必能青史留名。   别的暂且不论,只看他一手□□出来的顾含光何等风姿,连中三元压的一众才子心服口服,由此便能窥见这位祈先生的大才。   四皇子曾说北境学文条件艰难,此话确实不错。可他不知北境只这一个祈鸣之,便胜却名士良师无数了。若非顾子蠡对他曾经有过救命之情,顾家的三个孩子也没幸能让如此人物亲自开蒙。   多年的从军生涯并没有在祈鸣之身上增添多少杀伐之气,他不喜与人交往,为人冷清,至今没有妻妾,也只有在教导顾家的三兄妹时,才透露出这么一点活络劲儿来。   此时这对相处多年却又分别多年的师生隔着一张小方桌各自喝茶,茶水氤氲的热气飘飘袅袅而上,又一点点消散开来。   “先生归京许久,我都未曾上门拜访,是我失礼。”顾平宁从红缨手中接过书卷递过去,“一别多年,也不知先生如今喜好。我偶然得到这两册孤本,借花献佛赠与先生,还望您喜欢。”   顾将军军营里的人都知道,神机妙算的祈军师视金钱名利如粪土,无欲无求的就差得道成仙了,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孤本。   但北境苦寒,连普通的书册都不多见,更遑论绝世孤本了。   因此大多数时候,祈鸣之都端着高深莫测波澜不惊的面瘫脸。   咳咳,实在被顾平宁气急了不顾形象的时候除外。   果然,祈鸣之虽然还纳闷顾平宁突然登门的缘由,但看到孤本还是心下一喜,忍不住拿起上面的一册小心翼翼地翻开。   只见书中央端端正正地夹放着一株枯草,其叶长有多个锐角,形状颇为特殊。   “这是你放在书中的浮签?”祈鸣之指着这株少见的枯草,抬头道,“你若没看完此书,不必着急给我。”   祈鸣之的神色自然不似作伪,顾平宁看了他一眼,指着那草道:“此草名为七星草,气味浅淡,却可使马匹狂躁,不受控制。”   顾平宁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曾有人用它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关家上一辈的女儿,最后被认定为是意外坠马。”   听到这里的时候祈鸣之的脸色就变了,他死死地盯着顾平宁的眼睛,然后听见她轻轻说出最后一句:“而更巧的是,我总觉得此物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祈鸣之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再一次低头去看那株其貌不扬的枯草,而后才重新抬头一字一句问道:“当年坠马之事不是意外,是有人用这草手脚?”   他像是努力压抑着满心的怒气,右手死死握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飙高的声调:“是谁?是谁做的?”   相比于情绪起伏巨大的祈鸣之,顾平宁就冷静多了,她一口一口将手中的茶喝尽,才摇摇头开口道:“我不知,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意难平而产生的臆想。”   顾平宁简单地将她昨日之事和晚上做的梦说了,而后补充道:“我心有疑虑。我不应该见过七星草的,却无端觉得眼熟,加之它的功效和当年之事太过吻合,我实在不能不怀疑。”   这一会儿祈鸣之终于冷静下来,他听了顾平宁的一番话后细细思索道:“这七星草罕见又无味,确实叫人防不胜防。但当时出事之后,我和你爹娘都仔细查探过,马匹看不出异常,也并没有发现这种奇特的草。”   “除了马匹,我们身上所带事物也查验了吗?”   “全部查了。梅将军心细,怕有人在衣物上动了手脚,全部亲自检查过,并无所获。”   顾平宁沉默下来,她相信她爹娘当初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此事蹊跷,她现在没有证据,却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意外。   祈鸣之看她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回想起当年她那般活泼爱闹的性子,只觉得心疼的厉害:“你也别太忧心,事情只要做下了,就总会留有痕迹。依照你说的这七星草的特性,我更倾向于有人在你我的身上之物上动了手脚,至于为什么最后没有被查到……”   “是因为动了手脚的东西被人收回了。”   顾平宁这句话说出了祈鸣之心里的猜测:“当年的事情我印象深刻,事后我身上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而且祈鸣之不喜与人往来,衣物盔甲全部亲自打理,被人动手脚后又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毁灭证据的可能性并不大。   顾平宁点头:“是我身上的东西,否则我不会觉得七星草眼熟。先生,你可知当年我出事后,都有谁靠近过我?”   “当时你落马后并未啃声,是我将你抱起,以为你没有大碍,继续骑马前行。”   这是祈鸣之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骑术能再精湛些,如果惊马后他不是急于去控缰绳而是死死抱着顾平宁,如果他当时能发现顾平宁腿上的不对劲……   万千个如果,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祈鸣之好不容易压下满心翻滚的情绪,继续回忆道:“等与大军汇合,你在我怀里晕了过去。当时你的爹娘正在作战,方军医匆匆赶来为你医治,是你姑姑照顾的你,还有含光和阿玉两个,也在房里守着一直没有离开。另外就是红缨,她听到你出事后硬闯进来看过你。”   “就只有这些,再无他人了?”   “是,我当时一直守在门口,直到你爹娘回来。”   话到这里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这些人,是看着顾平宁长大的长辈,是她一母同胞血亲兄妹,是她一同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如果他们的猜测真的没错,那无论是哪一个人动的手,都让顾平宁接受不了。   顾平宁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我,我是不是不应该继续……”顾平宁抬眼望去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求助,“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再查下去,可是这七星草怕是要牵扯到云皓旧族。不仅如此,我还心有不平。老师,若此事不明,恐怕我此后再无安眠。”   祈鸣之时隔六年再一次听到了这一声“老师”,差点没稳住脸上的神情当场失态。   他曾经最最看好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学生啊。   他罚过她抄书,打过她手心,拿着戒尺满军营追着逼她念书,磨她性子。他曾做梦都想把她教成如今的模样,胸有丘壑,处变不惊,自觉如此才能不浪费她难得的天资。   而现在长大的顾平宁当真成了他最期许的模样,从头到尾冷静自持,逻辑分明,各种滔天骇浪的情绪皆被她死死压在心里,没有在面上露出一星半点。   可这样的顾平宁他却心酸的厉害,恨不得能时光倒流,让这个爱笑爱闹的孩子永远保持活泼爽朗又简单直白的性子。   “阿宁,你想要查那就去查。不是因为这事牵扯云皓,只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真相。”祈鸣之语调缓和,就像是当年给她开蒙教她道理时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只有你知道背后的真相,你才有更好的应对之法。你若是不想让你家人担忧此事,老师总还是在这里的。”   顾平宁没有再开口,仿佛刚才那一句带着情绪的“心有不平”,已经是她能够允许自己不冷静不理智的极限了。   “老师,今日之事还请您不要和他人提起,平宁先告辞了。”   祈鸣之起身送她,在刚要跨出门口的那一刻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阿宁不怀疑我吗?现在细细想来,其实我嫌疑最大不是吗?”   顾平宁停下了推动的轮椅,屋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怀不怀疑并不重要,在查到确实的证据前,所有人都有可能。”   “不过我始终记得那时我摔下马,老师松了缰绳扑下来救我。只差一点点,我们后面的那匹马就踩上老师的咽喉。”   作者有话说:有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猜一猜谁是凶手呀~   不过目前线索还不充足,下一步的提示是凶手害小阿宁的动机是什么?   (突然从小甜文跳频成悬疑画风挠头.jpg)   另外下一本古言《长公主殿下又吐血了》预收已开,剽悍长公主和强迫症影卫的打怪升级日常,喜欢的小天使进专栏戳个收藏呀~ 第45章   从老师家里出来的顾平宁情绪低落,坐上马车后便一言不发。   红缨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她将两册孤本递过去后就退出了房间,因此并不知道这对时隔六年再相聚的师生到底谈了些什么,竟然让一向来淡然自如的顾平宁露出这幅颓然又浮躁的模样。   “吁——”   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出神的顾平宁一下子没防备,因为身体的惯性差点没往前栽倒。   红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见她好好的没磕着碰着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对着马夫呵斥道:“怎么驾的车?差点惊了小姐!”   “是小人的错。不过前面路上围满了人,我们的车一时半会过不去。”   顾平宁不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听到有人聚众围观也不好奇,只是淡淡吩咐道:“既如此,你换一条路回府便是。”   “可是……”马夫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为难,又带着一点点不知道该不该说的纠结,“小姐,前面百姓在看的,好像是安王殿下。”   马夫没敢说的是,好像安王殿下正和一名女子纠缠不清,这才引的百姓纷纷围观。   顾平宁虽然还不知其中缘由,但毕竟涉及到自己马上就要嫁过去的未来夫婿,因此也不好掉头就走,于是转头对红缨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清?”   红缨回来的很快,脸上气鼓鼓,却支支吾吾不愿开口。   “到底何事,说吧。”   “小姐,是有个女子在前面拉扯安王,口口声声说要以身相许报答安王的救命之恩。”红缨说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都快扑进安王怀里去了,这会儿大家正看热闹呢。”   这都什么在话本里写烂了的恶俗剧情,大越都一统天下了,这年头还有人用这般落后的手段碰瓷吗?   但顾平宁到底是怕单纯过了头的安王殿下吃了亏,于是下了马车,让红缨推着轮椅上前。   托茶馆里说书先生的福,受宠的安王殿下与振国将军府大姑娘的爱情故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   什么瑰宝奇珍博美人一笑啦,什么怒发冲冠救红颜啦,总之就是两人天造地设情比金坚。   而现在,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正和一妙龄女子当街纠缠,而女主人公又坐着那架独一无二的轮椅过来了。   京城的百姓们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坐等现场吃瓜。   顾平宁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娇娇怯怯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刚、刚刚殿下碰到了我的腰,若殿下不要我,我、我实在无颜再嫁他人了。”   这话简直槽多无口,顾平宁忍不住以手扶额,然后便听到蔺耀阳几乎崩溃的声音:“我是为了救你!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要被马车撞到了啊,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小心碰到的!”   “可、可我的清白之身……”   到这里顾平宁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一个思路老套没有创新桥段恶俗的碰瓷戏码。   这年头还有被碰一下腰就毁掉的清白,这是活在百年前的死规矩里吗?   顾平宁的轮椅显眼,这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蔺耀阳更是大惊失色,飞快地跑过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平宁我真的没有,刚刚有马车失控,我好心救了个人,谁知道,谁知道她就讹上我了!”   那女子显然不满自己被说成讹人,一时间哭的是梨花带雨:“殿下你怎能如此……”   蔺耀阳委屈的简直想和她一起哭。   他媳妇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这还没娶进门呢,就撞上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在心里扣他多少分呢。   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简直绝了,顾平宁按了按太阳穴,抬头朝那女子看去:“这位姑娘说安王救你时碰到了你的腰,所以你必须要以身相许?”   那女子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点头道:“是。”   “我大越民风开放,从不拘泥于这种小节,男女混合蹴鞠时碰着撞着也是常事,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救人,姑娘这一番说辞是否太勉强了些?”   “我、我是天泽的人,我们那里就是这样的。”女子说着泪眼盈盈地看向蔺耀阳,语调哀切,“若公子不要我,那、那我也无颜见人了。”   这一眼看得蔺耀阳全身的起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以前是喜欢娇怯柔弱嘤嘤嘤的美人没错,可是现在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啊,能不能放过他啊!   顾平宁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直到将人看得差点哭不下去才不紧不慢道:“天泽啊,不过我怎么记得天泽的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未出阁的姑娘更是需以轻纱遮面才能偶尔外出。姑娘这一没侍女二没面纱的孤身上街,还真是不像天泽的作风啊。   “我的面纱掉了,侍、侍女也走丢了。”   “那可真是巧了。虽说我觉得吧,进了我大越就该入乡随俗,但大越毕竟开放包容,姑娘想要守着天泽的习俗也无妨。只是要么你便老老实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做你的天泽女子,否则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被人救了还要赖上恩人!”   顾平宁今日心情不佳,也懒得和人装腔作势,这一番话说的犀利又无法反驳,周边的百姓已经开始拍手叫好。   “就是啊,要不你回你的天泽去,我们大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还有情况不明的百姓悄悄咬耳朵:“这天泽天泽的,天泽是哪个小国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就是蛮国啦,他们自己称呼自己天泽。”   “蛮国啊,那怪不得这这样无赖又小家子的做派!”   ……   站在人群中央的女子已经快维持不住脸上无助又怯弱的表情了,只能低着头死死重复道:“县主如此羞辱我,我实在是无颜见人、也无颜苟活了!”   她想的好,这安王和平宁县主怎么着也背不起当街必死弱女子的恶名,只要咬死了这一点,总能磨得他们一点点松口。   可是不巧,她今天撞上的是满心烦躁情绪没处发泄的顾平宁。   只见顾平宁上下扫了她一眼,人虽然坐在轮椅上,气场却比谁都要强大:“既然姑娘如此说,那便请站回到路中央。红缨,你去叫车夫驾车冲着这姑娘驶过去吧。”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听的人心惊。   “县主难道要当众杀了我不成?”   “不是啊,我只是在保住姑娘的清白罢了。”顾平宁神色未变,语气来带着微不可闻的嘲讽,“姑娘不是嫌安王救你毁了你的清白吗,那现在就当安王从未救过姑娘,我助姑娘清清白白地死在马车下吧。”   顾平宁并不是开玩笑,顾府的马车当真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周围的百姓被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惊到,纷纷避开让行。   而顾府军人出身的车夫严格地执行着自家小姐的命令。   那女子眼睁睁看着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眼看避无可避马上就要撞上了,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不要——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红缨抽出鞭子一把勾在那女子的腰上,一使劲将人从马蹄下硬生生拽到一旁。   死里逃生的女子乱了衣钗,惊魂未定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场闹剧演到这里也差不多该收场了,顾平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给自个儿的轮椅转了个弯,不轻不重道:“天泽的公主竟然是如此做派,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这般作态,也难怪贵国会送战神为质、公主为妾了。”   撂下这一句嘲讽力满级的话后,顾平宁便没有再管身后的人,由红缨推着朝马车方向行去。   蔺耀阳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小声地问道:“她竟然是天泽的公主?”   “国宴上有见过一次,跟在萧劫身后。”   “你记性真好,我都没注意。”蔺耀阳偏头看了今天气质又很不一样的顾平宁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顾平宁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自己的轮椅,抬头去看蔺耀阳那双清澈的眼睛。   “殿下,您善良仗义出手救人自然没错,活的干净透彻不染阴霾当然也很好,我也希望您能永远保持这般模样,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您能保证自己好好的。”   蔺耀阳显然被这一番话说的楞了一下,呐呐道:“我、我好好的啊。今日之事就算你没有出现,我也不会同意什么见鬼的以身相许的。”   “不仅是今日之事,云皓旧族杀我之心未死,而我不日就将嫁入安王府。你若一直简单率性如此,我怕终有一天会牵连到你。”   作者有话说:暴躁阿宁,在线怼人。 第46章   留在原地的蔺耀阳后知后觉,从这两句话里咂摸出一点点被嫌弃的味道。   而马车里的顾平宁也有些后悔,这些话原本不应该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人家父兄捧在手心里千宠万爱长大的宝贝,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要求他长成独当一面的模样呢?   可是她今日实在不痛快,又看到有人用这般拙劣的手段缠住蔺耀阳还差点得手,整个人烦躁的仿佛有一簇小火苗在心里一跳一跳,烧的她失了漫漫长日里磨炼出来的冷静和理智。   梅氏说的不错,顾平宁平日里再是风淡云轻,可心里却至始至终都没能过得去这道坎。   断腿之痛,还有这些无法摆脱被迫绑在轮椅上的日子,是她心里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时间能慢慢治愈这一切,可现在,顾平宁冷不丁得知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人祸,还很大可能还是她身边亲近之人动的手。   这仿佛是将她的伤口血淋淋剖开来,撒上盐巴,再狠狠地用脚尖碾上两脚。   仅仅是这样一个可能的猜测就已经完全让她慌了神。她甚至不敢深想,若有一天这件事情真的被证实,她会不会后悔此刻非要去挖掘真相的举动。   那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用罕见的七星草害年仅十岁的自己,顾平宁不得而知。但这世上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去做无利之事,从结果倒推来看,她断腿这件事最后的得利者是谁呢?   是顾家。   她断腿归京修养,成为顾家放在京城天然的人质,稳住了昭武帝对于顾家快眼溢出来的猜忌之心。   这一场意外让握着大越的大半军权的镇国将军不再是无牵无挂远离盛京,他病弱又年幼的长女,是一颗给天家的定心丸。   顾平宁背后的冷汗湿了亵衣。   “小姐,顾府到了。”   红缨这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在大庭广众下一改病弱娇怯的人设,也不知道这天地下到底有何事能让玲珑心思的顾平宁露出这幅忧愁的模样,只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道:“小姐您的脸色不太好。”   顾平宁没说话,下马车进了府,却发现家里热闹的很。   一箱一箱系着大红色绸布的聘礼堆得满地都是,活蹦乱跳的大雁被绑了双脚,在箱子之间蹦跶着乱扑。   这是,李淮来向爹爹娘亲下聘了?   可若是如此,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为难的徐公公又是怎么回事?   “阿姐你回来了!”一片乱哄哄中还是顾平玉眼尖,看到顾平宁出现在门口便小跑着奔过来,“阿姐去哪了,可让我们好找。”   顾平宁今天出门确实没告诉家里人,不过现在府里这状况更让她摸不着头脑:“院里的这是?”   “是胡府给姑姑下的聘礼。”   “啊?”   “先不说这个,阿姐,太后又下了口谕要你进宫。”顾平玉的语气不大高兴,顾平宁上一回被太后宣进宫发生的闹剧还历历在目,于是努了努嘴示意道,“那位徐公公干站着一早上了,也不嫌累得慌。”   顾平宁对于那个行事诡异又不顾及后果的太后没半点好感,又想起之前进宫牵扯出来的一堆破事,烦躁地开口道:“我不想去。”   这样任性的话从顾平宁口中出来可当真少见,顾平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阿姐今日心情不好。”   “我今天心头躁的很,进宫怕是会在太后面前失言。”   刚刚在大街上,还有对着安王,她不就是没控制好脾气,忍不住怼了两句纾解心头的郁气。   顾平玉却是一脸了然,眨了眨眼悄咪咪道:“每个月总有这么一两天的,我让小厨房给阿姐熬红糖水。”   顾平宁还没来及纠正自家妹妹不靠谱的猜测,就见徐公公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行礼道:“平宁县主,太后请您进宫一聚。”   “徐公公,我今个儿身子不太利索。”顾平宁职业假笑,“不知可否改日?”   “县主您说笑了,这太医们都在宫里,您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自有太医为您诊治。”   这话一出顾平宁就知道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于是一边推着轮椅往院子里走一边不轻不重道:“这人身体不舒服啊脾气难免不太好,待会儿平宁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公公多多担待了。”   顾平玉像一根小尾巴似的跟着顾平宁回房更衣,忍不住碎碎念道:“阿姐你可别像上回一样在宫中受委屈了,不行,我还是派人去通知安王,有他在我也好放心些。”   “不用。”顾平宁想着自个刚刚才对人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找人帮忙的,于是岔开话题道,“你说胡府来向姑姑提亲,是胡家的哪一位公子?”   “就是阿瑾的二叔。”   “我们的那位前姑父?”   “是他没错。”顾平玉压低了声音和自家姐姐咬耳朵,“说是合离后一直后悔不已,追悔莫及,现在上门想要求着破镜重圆呢。”   这毕竟是长辈的私事,顾平宁也不好多问,外头徐公公又催的急,只能压下满心疑惑进了宫。   安王殿下的消息显然灵通的很,就算没有顾平玉的通风报信也早早等在了永康宫门口。   顾平宁这会儿看见人家心里觉得别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草草地行了礼进入永康宫。   太后病重的消息已经传了不少日子,这会儿真的见到了气色却还不错,身上的暮气虽说挺重,但精神却出奇地好。   顾平宁其实很好奇太后非把她叫进宫的目的,总不能是眼看着姜家保不住了,就要杀了她这个转交密信的无辜人士一同陪葬吧。   不过太后或许能不管顾不顾做出疯狂之事,但皇家总应该还是有清醒之人吧。   果然下一刻殿外就传来太监奸细的嗓音:“皇帝驾到——”   高坐在正殿上方的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冷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倒来得及时,怎么,怕哀家吃了她不成?”   蔺耀阳沉不住气,听到这话忍不住上前一步:“皇祖母,平宁她……”   话说到一半却被昭武帝打断:“太后,朕是来告诉您,姜家的事情查清楚了,姜盛的儿女一辈均掺和进了勾结云皓卖国之事,没有一个清白。”   太后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右手狠狠地拍在扶手上怒道:“你——”   “不过稚子无辜,姜家的长孙也快五岁了吧,朕记得是个伶俐的孩子。”   这一句话准确地戳在了太后的软肋上,姜家是肯定保不住了,但这个留着姜氏血脉的孩子,按照太后的性子肯定是要护住的。   “皇帝想怎样?”   “朕只是想起来平宁体弱,虽说她半个月后就要成为您的孙媳妇了,但还请太后顾念她身子,不要留她说话到太晚了。”   这对天家的母子你来我往二十多年,对话间终究只剩下了隐晦的试探和威胁。   太后冷冷地盯着面前的皇帝,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偏过头,无奈地挥了挥手。   昭武帝目的达成便拱手告退,顺便拎走了傻乎乎杵在一边的小儿子。   太后挥退了侍女,大殿内最终只剩下了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   “要是换了半年前,哀家真想不到,会是你这么个瘸子抢了阿阮的夫婿,毁了整个姜家。”   太后从高座上起身,一步一步向顾平宁靠近:“顾家的女儿当着了不得啊。当年的顾碧琴把皇上迷得五魂三道,你也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竟让哀家的乖孙儿不顾脸面地闹出这些事端来。”   乍然间听到自家姑姑和昭武帝还有一段过往的顾平宁心中惊疑,面上却是半点神色不变:“太后真是抬举我了,我与安王是陛下赐婚暂且不提,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来的本事毁了姜家呢?”   “你敢说那密信不是你交给太子的?”   “信是我转交的没错。但不是我让姜家勾结云皓旧族,不是我暗中杀害重臣之女,更不是我为了外戚之位做下无数肮脏龌龊事。佛家说诸法皆空,因果不虚,到底是谁毁了姜家,太后您当真不知吗?”   “好好好!好一张伶牙利嘴!顾家的一个毛丫头,你当真以为哀家奈何不了你吗?”   “太后地位最崇,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知姜家的稚儿得太后庇护,是否也有这般尊贵的福气呢?”   太后停在了距离顾平宁一步远的地方。   顾平宁不知道太后原来的打算是什么,但她知道从昭武帝拿捏住太后软肋的那一刻起,自己今天必定能平平安安走出这永康宫。   于是她索性随着自己心意推动轮椅往前一步,抬头去看太后那双浑浊的双眼,压低声音轻轻道:“不过姜阮姑娘若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姑祖母如此维护杀害她的真凶,也不晓得会不会夜夜站在床头泣泪呢?”   “姑祖母,西茗湖水好冷啊,阿阮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平常笑眯眯脾气超好的人一旦被戳到底线,都会有什么样的杀伤力?   ——欢迎收看暴躁平宁的在线直播 第47章   顾平宁看着脸色发白的太后,温温和和地行了个礼告退。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安王殿下像一棵笔挺的小松柏直挺挺站在殿外,见顾平宁出来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京中传言可能说的没错,自从被赐婚后你就被连累的各种灾难不断,以前平静的生活也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是就算所有的事情真的皆由赐婚而起,我也依然想要娶你。”   “我会努力变得可靠变得强大,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所以平宁,你不要不高兴,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蔺耀阳的声音清朗,口吻小心,语气里却带着少年人的执拗。   初雪过后的阳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星星点点跳跃的光斑印在他的肩上,像是一幅生动又美好的画卷。   顾平宁后悔了。   她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蔺耀阳这番话难得显露出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来:“我没有不理你。”   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刚在大街上的一番话虽说不是她惯常的风格,但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不是她藏在潜意识里的想法。   蔺耀阳的单纯热烈和朝气蓬勃令人心生欢喜,因为这些都是她也曾经拥有过却早早被消磨光的东西。   若蔺耀阳只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顾平宁会很乐意看着他在象牙塔里永远这样笑容纯粹,直到哪一天变故直接将没有见过风浪的他击碎泯灭。   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在别人的庇护下一辈子安稳,即使他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即使这一代和下一代的天下之主是他的父兄。   可是这个人是她即将成婚的夫婿,是她即将相伴走过余生的人。   她既希望他赤城热烈一如往昔,也怕他终有一天会因为被保护的太好而失去应对伤害的能力。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十六岁的顾平宁活生生有了当妈、咳咳、的烦恼。   “算了殿下,刚刚我在大街上说的话,你听过就可以了,不用放在心上。”顾平宁偏过头咳了一声,“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万一真有一天昭武帝和太子也靠不住,这不是还有个自己在旁边补救嘛。   给自己找好借口的顾平宁终于微微抬头去看蔺耀阳的眼睛:“之前是我随口乱说的,殿下你这样就很好。”   蔺耀阳听完这几句前后矛盾的话也不知道自个儿脑补了什么,眼睛亮亮地问道:“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天,这都是什么小学鸡式的对话,她从五岁以后就不这样和阿玉说话了。   但鉴于安王殿下的神情很认真,顾平宁不得不跟着点了点头。   “那、那我能叫你阿宁吗?”安王红着脸开始得寸进尺,“我听你家里人都这样叫你,阿宁?”   顾平宁之前就知道蔺耀阳脸皮薄,动不动就有红脖子红耳朵的毛病。但她现在深刻怀疑这毛病是会传染的,因为她糟糕地发现,因为这一声“阿宁”,她的耳垂自也隐隐有点发烫了。   “算了,殿下要叫就叫吧。”   “那阿宁也不要叫我殿下了,我有个小字,唤作阿旭,是我母后取的。”   旭者,日初出貌,生气盎然。   本朝其实并不流行给孩子取小字,只有生怕孩子养不活的家里才会避讳大名,唯恐小孩被阎王爷勾了生死簿上的名字去。   想来蔺耀阳幼时体弱多病不假,这才让先皇后取了同大名意思的小字日日唤着。   可、可是顾平宁根本就叫不出口啊,除了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还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叫过一个人名字。   从来都冷静自持的顾平宁最终还是落荒而逃了,她没能叫出那个小字,也拒绝了安王送她回府的好意,吩咐红缨将轮椅推到了西茗湖边。   冬天从湖面上刮来的冷风寒意十足,吹散了顾平宁耳垂上的薄红。   “小姐,这风太冷了。”红缨不知道这冬日里光秃秃的湖水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担忧道,“您这样会受寒的。”   “无妨,我说一句话就走。”   说话?这四下无人的跟谁说话?   顾平宁的目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湖水,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低声道:“是姜家联合了云皓埋在宫中的钉子,现在凶手已经伏法,也算还了你的提醒之情了。”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没有再做停留,出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红缨见自家小姐终于从早上古怪又烦躁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什么对姜姑娘这么上心?这么多事都是由她牵扯出来的,她还害过小姐呢!”   “他们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好坏难论,到底都是生命。姜阮害过我,为了自保还曾想将哥哥拖下水,但她也在死前对我心存了一份善念。我纵然不喜欢她,但她既已死,我也不想她连死后该向谁报仇都不知。”   顾平宁说完这番话就没有再开口,今日特意到西茗湖一趟,也算是对姜阮的事有个了结。怕是姜阮送出那两封密信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最后真的只有顾平宁这个和她素有旧怨之人,对揪出背后凶手有一点点上心和在意。   天色渐暗,马车内的气氛安静下来。   今日实在发生了不少事,顾平宁闭着眼睛半靠在软枕上,整理脑中各种杂乱纷繁的信息。   当初的坠马之事要查,一方面从当年自己身上有无丢失的物件查起,另一方面可以从这只有在南疆才能种活的七星草入手。   还有云皓旧族不知道为什么死咬着自己不放,这一次朝廷虽说捣毁了他们几个窝点,可是依旧没能将对方连根拔起。   剩下的就是白日离莫名其妙出现的云泽公主,不禁让顾平宁回想起当初萧劫那句不怀好意“宣战”,关于杀她的后手……   “吁——吁——”   马车毫无预兆地急停,顾平宁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好险额头没磕在车厢壁上,人还没坐稳就听见车外车夫愤怒的呵斥:“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小姐您没事吧?”   顾平宁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纳了闷今个儿是怎么了,无缘无故惊了两回马,总不至于又碰上英雄救美了吧?   她挑开帘子一看,哟,熟人熟套路啊,连主角都不带换的。   只见马车旁那位天泽的公主又是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而同她站在一起的,不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安王殿下又是谁。   只是早上吃了亏的安王涨了记性,这一回是用剑鞘将人从马车前硬生生挑开的,连一个头发丝儿都没有碰到。   顾平宁看不懂这唱的是哪一出,倒是车夫出言解释道:“小姐,这女人简直疯了,直冲冲往我们马车上撞,您没惊着吧?”   蔺耀阳听到这话紧张地往这边看过来。   顾平宁摇了摇头:“我无事。”   这一次被人从马蹄下救出来的天泽公主倒是没有再哭,这是睁着那双柔弱无一的眼睛巴巴地望着蔺耀阳。   “你真想死谁也不拦着,倒是我白日里多事救了你。”   蔺耀阳的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只是请你死的时候不要连累别人,尤其是离我们家阿宁的马车远一点,听到了吗?”   他刚刚看得清楚,这女人就是故意冲着马车撞上来的。若不是他不放心一直偷偷跟在自家媳妇的马车后面,那一下绝对撞车惊马,而坐在马车里的顾平宁免不了要磕着碰着。   不是,这世上死法千千万,这个看上去脑子不好的女人怎么就非揪着马车不放过呢?   蔺耀阳很有气势地说完这番话,然后走回道马车前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阿宁没被惊吧?”   顾平宁是真的不习惯从安王口中听到这个亲密的名字,不自在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去看孤零零立在路中央的人影:“公主就算是因为白日之事对我心有怨恨,也用不着拿自个儿的命来给我添堵吧?”   不同于白日里做戏碰瓷,这一次真的做好赴死准备天泽公主显然还没有完全调整好情绪,只是低着头轻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我是不知道有人蛊惑了你什么,或者许诺了你什么,但你当真以为自己今天撞死在我的马车下,就能把我怎么样吗?”   “让我来猜猜,你若死了,背后的人就会宣扬是我逼死你害死你,加上白天的事情看到的人不少,到时候添油加醋这么一传,说不定真的会有不少人跳出来指责我。然后你们天泽就会以死了一个公主为借口,借此提些‘严惩凶手’、‘放新入京的质子归国’之类的要求,公主我说的对吗?”   天泽公主不敢置信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番猜测的准确性。   “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幼稚还是愚蠢,你还真以为死一个公主能让我们大越退让吗?公主恐怕是忘记了,你们天泽前不久才在大理寺的牢内死了一个号称是北境战神的三皇子吧?”   “或者说,公主这是嫌天泽上次的暗桩被清理的不够干净,好心好意为我们提供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小甜甜的一章~   双十二了,祝大家看上的都秒到~ 第48章   天泽的这位公主名唤温溪,她这会儿听着顾平宁字字句句甩在自己脸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县主正是好命啊,父兄得力,家族蒙荫,身有残疾却依旧能风风光光嫁给安王为妃,真是让天下女子心向往之啊!”   这话听着耳熟,当时姜阮第一次说的时候顾平宁还觉得新鲜,此刻却觉得颇为无趣。   站前马车前的温溪尚不知曾有一个已死的姑娘和她发出同样的感慨。   她冷笑了两声,然后猛地抬起头,那双无辜而温润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不甘和怨恨:“可我呢?我明明是天泽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体里流淌着最纯正的皇族血脉,就因为天泽战败,我就要来大越受如此羞辱吗?”   这番论调的思维逻辑简直和姜阮一模一样!   顾平宁想起这人白天还在马蹄下被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求救,刚刚却一反常态不要命的往马车上撞,忍不住猜测她这番矛盾的举动不全是出于自愿。   顾平宁看着仿若另一个姜阮的温溪,到底没能继续怼人到底,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公主怎么想我无权干涉,只是生命尊贵易脆,还望公主好自珍惜吧。”   丢下这一句话后,顾平宁再一次拒绝了蔺耀阳相送的美意,放下车帘吩咐继续回府。   她倒要看看,寺庙刺杀宫中毒杀现在连大街上碰瓷的戏码都出来了,这背后不明缘由非不让她过安生日子的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回府的后半段路程平静地连马车都没颠一下。   出门一天又意外频发,顾平宁确实有些累到。   梅氏见她脸色难看,不由分说便把她赶回了房间休息,连让她问问胡府给姑姑下聘之事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次日一早,闲不住的顾平玉就颠颠地跑来小苑,张口就是一声响亮的“阿姐”。   顾平宁此时正在用早膳,见人进来亲自给自家妹妹盛了一碗百合羹,笑着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过来?”   “阿姐,听说你昨日在街上教训那什么天泽公主了,据说是口若悬河掷地有声,只把那个试图占未来姐夫便宜的女人说的是哑口无言不敢造次!”   顾平玉的眼睛亮晶晶,只是声音里带着惋惜:“只可惜我昨日没能看到阿姐威风的场面,只听人讲一点都不过瘾。”   顾平宁实在不觉得那事情有什么威风可言,也不知这大街上人云亦云都传成了什么模样,只好转移话题道:“昨日胡府来下聘,结果怎么样了?”   “日子定下来了,就在正月十九。”   “怎么这么快?连日子都定下来了?”   其实顾平玉也觉得这事情突然,但长辈的事情她不好多做议论,于是凑过去低声道:“爹娘问了姑姑自个儿的意思,是姑姑自己同意的。”   这可有些奇怪了,顾平宁咽下口中的羹汤,皱着眉头回忆道:“姑姑自到北境后,从未提起过这位胡家的二公子,现在怎么又同意的这般爽快?阿玉你可知当年姑姑合离的缘由?”   “我听阿瑾说起过一些,据说是……”   “小姐,大理寺的人在府外求见。”   红缨进来的着急,甚至顾不上打断顾平玉的话急切道:“小姐,天泽的那位温溪公主在昨夜死了。”   这早膳也用的差不多了,顾平宁放下羹匙,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开口问道:“怎么死的?”   “吞金自尽。”红缨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死前留下血书,说是小姐逼得她无颜苟活。”   “她放屁!”顾平玉没想到自己刚刚还提起自家姐姐昨日的壮举,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一盆脏水泼下来,当即气的顾不上涵养大骂道,“自个儿矫情自戕还有脸掰扯我阿姐,这蛮国公主好大的脸!”   吞金加血书,这是有多大冤多大仇,是要逼得她阿姐声名尽毁不成?   相比较之下顾平宁就淡定多了,她只是有点可惜昨日自己最后的那一句话,早知无用便不说了,反倒是显得她圣母多事了。   “走吧,去前厅看看吧,这大理寺,也算是老熟人了。”   没想到三人刚走出院子,就碰上梅氏身边的贴身侍女过来回话:“夫人说大小姐安心在自己的院子呆在就行,此等小人的污蔑之词无需理会,夫人自会料理。”   娘亲这话说的霸气,但顾平宁到底不放心,于是拉着自家妹妹躲在大厅的红木屏风后偷听。   厅上的大理寺卿这会儿简直要愁秃头,想当初他好不容易送走平宁县主和安王殿下这两尊大佛,就差烧高香求菩萨保佑别再摊上这两个小祖宗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这天泽的使臣拿着他们公主死前的血书找上门,大理寺实在不好视若无睹,只得硬着头皮登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原也没想把顾平宁怎么样,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也好给天泽一个交代,谁曾想梅氏高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我们家阿宁身子弱,昨个儿夜里又吹了风,这等小事还请大人不要去打扰小女了。”   大理寺卿简直要给这位大越唯一的女将军跪下。   小事?怎么说也是死了个公主好不好!   虽说天泽送到大越的公主不值钱,可这活生生留下血书被逼得吞金的名声传出去,大家的面子都挂不住啊!   “梅将军,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大理寺卿站起来拱手道,“只是想请平宁县主回忆一下昨日之事,也好给天泽一个交代。”   “倒真是有意思,天泽的公主自尽了,竟然还需要我们大越来给出交代,我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梅将军说的是,本不应该上门打扰,实在是那封血书里提到了县主的名字,在下不得已才……”   梅氏轻飘飘看了他一言,出言打断道:“昨日之事见证者众多,大人上街随便一打听便知,若是想要人证更是多的是,何苦来为难无辜的小女,当真以为我顾家的女儿无依可欺不成?”   大理寺卿额头上的冷汗滴了下来,勉强挣扎道:“实在是职责所在,还望梅将军通融。”   “啪!”   梅氏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下,板着脸冷言道:“上一回让阿宁无辜受大理寺的牢狱之灾已是我顾府无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回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我顾府是万万舍不得让马上要出嫁的女儿再沾上这样的脏水!”   “梅将军,在下这样做正是为了县主的名声着想啊。”   “呵。”梅氏冷笑一声,“阿宁昨日之言句句在理,你去问问那呱呱乱叫的蛮国人,是哪一句逼得他们娇贵的公主要吞金自尽?再不然我和我夫君也可到大理寺和他们好好分辩分辩,省的整个京城都以为我们家阿宁是个没人护着好欺负的软柿子!”   平宁县主好不好欺负大理寺卿暂时不得而知,但护起犊子来的镇国将军和梅将军绝对不好惹就是了。   大理寺卿思索再三还是讪讪地告退了。   天泽的那帮使臣再敢来大理寺嚷嚷,就让他们自个儿来顾府好了,相信前不久才将他们打的割地赔款俯首称臣的两位将军会教他们好好做人的。   “哇哦!”顾平玉从屏风后伸出一个脑袋欢呼,“娘亲威武!”   顾平宁推着轮椅跟着出来,看着自家护短又霸气的娘亲心里有点欣喜又有些复杂。   她在听闻温溪自尽的消息后,其实就已经上阵做好了辩上几轮的准备,和大理寺,和天泽使臣,和拎不清的围观群众,打嘴仗嘛,她根本就不惧。   可怎么说呢,这被人严严实实护在羽翼下的滋味实在太好,好到让她的心里又酸又软,恍恍惚惚间想起她家哥哥那日罗里吧嗦的那句话。   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们啊。”   顾平宁深吸了一口气,她好像突然在这一刻想通了什么,转头对着梅氏和顾平玉正色道:“娘亲,阿玉,我有事想问你们。”   她顿了顿,右手不自觉地死死握住轮椅上的扶手,一字一句道:“关于当年我坠马后的细节。”   这话一出,不仅是年纪还小沉不住气的顾平玉变了脸色,就连一向沉稳的梅氏都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女儿。   当年的坠马之事,和顾平宁无法行走的双腿,可以说几乎是整个顾家都不愿提及的禁忌。   顾子蠡夫妇愧疚当年拿年幼的女儿做饵又没能护住她,顾含光顾平玉生怕戳到顾平宁的痛楚更是只字不提往事。   顾家上上下下用尽全力想让时间去淡忘旧事,却没想到现在顾平宁突然提起此事。   梅氏挥推了下人,又亲自为女儿倒了一杯茶:“阿宁想问什么?”   顾平宁手握着茶杯,借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掩盖自己不稳的嗓音:“我想问,当年我坠马后,身上可曾少了什么物件?”   “相比于我骑马出发前,最后我受伤昏迷归营,我的衣物饰品,身上所穿腰间所系,不知可有缺漏?”   作者有话说:当当当当,护短又霸气的梅将军请查收! 第49章   顾平宁这话问得突兀又奇怪,梅氏心里忍不住升起不好的猜测。她一边细细回忆当年之事,一边忍不住问道:“阿宁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也没什么,就是前两日做梦当年的事情了,总觉得当时掉了什么物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搁在心里头怪难受的。”   顾平宁到底没有把心里的怀疑全盘说出,不是她不相信娘亲和阿玉,而是在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前,她并不想让家里人也跟着担忧疑心。   梅氏知道这个女儿心思重,见她此时不愿多说也没逼她,只是顺着她的问题去回想当日顾平宁的衣着配饰。   “我在检查你的衣物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你的发簪、玉坠、还有贴身的长命锁也都在,还有你姑姑给你求的平安符,都没有缺漏。”   当日梅氏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从中动了手脚。她永远无法忘记她天不怕地不怕、古灵精怪又天资聪颖的的宝贝女儿在得知自己再也不能行走后,眼神空洞却一声不吭默默流泪的神情。当时如果她发现其中有一点点不对劲,有一点点人为至祸的可能,她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就算闹得天翻地覆她也要给她女儿一个公道。   可是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甚至没能找到一点任何的蛛丝马迹。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平宁坠马之事不得不被认定为是一起意外。北境苦寒,无论是医治条件还是休养环境都极为不利,顾子蠡和梅氏没有办法,只能忍着不舍和心痛将年幼的女儿送回京都休养。   而现在顾平宁如此郑重的重新提起这件事,难道当初她真的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   顾平宁再一次听到没有缺漏的回答也不意外。若此事真的是人为,那背后的人做事绝对十分隐蔽,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谁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得到这个结果顾平宁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懊恼这一条线索断了,正准备岔开话题将此事含糊过去,就听到一旁一直未出声的顾平玉突然犹豫着开口道:“那个平安符,我记得当时并不在阿姐身上。”   这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的心里刚刚平静下来的顾平宁忍不住提高了声调:“什么?阿玉你再说一遍!”   顾平玉这会儿已经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那平安符细巧,阿姐惯常是系在右手腕间的。当年阿姐受伤昏迷,我心里害怕,忍不住偷偷去拉阿姐的手,我记得,那时阿姐手上并没有平安符。”   说到这里顾平玉已经面色煞白,她缓慢转头去看身边的顾平宁:“那平安符有问题对不对?害阿姐摔下马的是、是我换给阿姐的平安符!”   眼见顾平玉因为这样的一个猜测就开始方寸大乱,顾平宁连忙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的,这和你没有关系,阿玉不要胡思乱想。”   “怎么会没有关系?那个平安符,那个平安符是我硬闹着要和你换的!”   顾平玉还记得那时候大营里的气氛很奇怪,当时她还小,并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分明不在营中,所有人却都要装出爹爹没出营的样子。   可她心里害怕,于是姑姑便给了她和阿姐一人一个平安符,还叮嘱她们贴身带着可以凝神静气,庇佑平安。   两个平安符做的精巧细致,花纹图案一模一样,颜色却是一红一白。顾平玉自小惯爱红装,私心里觉得姐姐的红色平安符更好看,于是便私下央求着顾平宁做了交换。   如果,她是说如果当年那场悲剧是源于这个小小的平安符,那她阿姐就是硬生生替她受罪,或许原本应该落马断腿、独自归京的,是她顾平玉才是!   “阿玉……”   “夫人,府外有人抬、抬着棺材上门,撞上了刚刚回府的姑奶奶。”   厅内母女三人的谈话被迫打断,梅氏本就不佳的心情听到这不像话的事情更是“噌”的火冒三丈,她勉强压着满心的怒气道:“你们两待在府里,娘去看看那帮蛮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顾平宁心知这事多半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竟然舍得出一个公主,又完全不顾脸面带着棺材登门,想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娘亲,我和您一块过去吧。既是冲我来的,我总躲在府里也不是个事。”   她不爱惹事,但既然事情避无可避找到她头上了,她也从不怕事。   此时顾府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一副乌黑的楠木棺材正对着顾府的大门,两名天泽的使臣面无表情地站在前头,唯有一个侍女趴在棺椁上哭的不能自己:“公主,公主——”   “什么人敢在我顾府门口撒野?”顾碧琴刚下马车就见到这幅场景,冷着脸呵斥道:“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挪走?”   为首的天泽使臣上前一步,对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我等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替我们无辜枉死的温溪公主讨一个公道!”   一早出门的顾碧琴还不知道其中缘由,不明所以道:“天泽公主的死与我顾家有何干系?”   “平宁县主昨日当街羞辱温溪公主,公主一时不忿吞金自尽,留下血书已死明志!”使臣神情悲愤,语调高亢,“大理寺畏惧顾家势大,我等无能,只好带着公主尸身亲自上门来讨要一个说法!”   周围的百姓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平宁县主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么还能逼死别国的公主?”   “昨天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吗,这平宁县主看着娇娇弱弱的,行事作风当真利落,说让马车压过去就压过去!”   “当时可就差这么一点点,那顾府的马车就真的撞过去里。”   “切,又没真撞到!若不过她恩将仇报非拉扯安王殿下,平宁县主能生气吓唬人吗?”   “就是,还吞金自尽留血书,这不摆明了碰瓷完安王又去碰瓷人平宁县主吗?”   ……   终于听清事情原委的顾碧琴简直怒不可遏,不过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直接出言反驳,而是冷冰冰看了身边的胡执礼一眼,嗤笑道:“怎么,不是要重新做我顾家的儿婿吗,这情况还不上去表现表现?”   胡家的二公子胡执礼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白面公子,这大冬天的依旧折扇不离身,闻言温和地冲着顾碧琴一笑,然后打开扇子翩翩而上:“这位天泽的使臣,想来也是很敬仰镇国将军吧?也是,我大越的顾子蠡将军战功赫赫,名震四海,同为顾将军的仰慕者,您这样的所作所为我完全能够理解啊!”   懵逼,大写的懵逼在现场静静流动。   天泽的使臣根本不知道这个大冬天咬着扇子的小白脸是谁,只能下意识地开口反驳道:“我不是……”   谁TM的是顾子蠡的仰慕者啊!   顾子蠡的赫赫战功,有一半是踩着他们天泽百年难洗的屈辱立下的好不好,他们天泽国人简直恨不得日日烧香祈祷老天能收走大越的这个镇国将军!   胡执礼的脸上流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既然你不是顾将军的仰慕者,那为什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你们天泽公主的棺材在顾府门前摆风水阵呢?”   被完全带偏的天泽使臣已经一脸蒙圈,梗着脖子反问道:“什么风水阵?你不要胡搅蛮缠,我带公主的棺椁是为了向顾家讨一个公道!”   “你就不用遮掩了,明眼人心里都亮堂着呢,你家公主的死和平宁县主毫无关系。”胡执礼背着手绕棺椁走了两圈,然后“唰”的打开扇子,点头赞许道,“棺材棺材升官发财,虽说这寓意浅薄了些配不上顾将军,但好在其内死者身份尊贵,此处又恰巧天阴汇聚之地,这阵法一出,不仅能官运亨通,福气和功德更是能绵延后嗣啊!您为了顾将军真是煞费苦心啊,在下佩服,佩服!”   这番话一听就是东拉西扯胡说八道,门后的顾平宁已经懒得去挑其中的逻辑矛盾,可令她惊讶的是,围聚在顾府周围的百姓还真就信了大半!   “我倒是听说这棺材确有升官发财之意,不过这大咧咧摆放在正门口,真的有如此神效吗?”   “胡二公子不是说了吗,因为公主身份尊贵,此地又汇聚什么、什么阴的,才能这般厉害啊!”   “就是,别的可以不信,可你看胡二公子年满四十却面若二十少年,就知他精通阵法诡术,且道行高深,他的话,总有他的道理!”   ……   驻颜有术和阵法诡术有什么直接关联顾平宁暂且不知,但很显然,这位胡家二公子的一番鬼扯,成功地带偏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大伙交头接耳讨论起什么可以福荫子孙的阵法,倒是忘记了温溪之死。   顾平宁看着负手而立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胡家二公子,低声笑道:“我们的这位未来姑夫,看上去可不简单啊!”   作者有话说:前姑夫兼未来姑夫也登场了~ 第50章   这胡家二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久居京城的顾平宁倒是听说过不少传言。   有说他在修仙的,也有说他这是秘法诡术保其容颜不老的,但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说胡执礼其实是一名拥有高深道术的丹士,他的丹术已臻化境,长期服用可使人不老不死。   当然传言嘛,多有夸大的成分。   胡执礼的丹药能否使人长生不死还没有确实依据,但至少不老,是有胡二公子本人现身说法的。京城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胡执礼随着年岁增长面容却再无变化,永远停留在二十来岁的年少模样。   他本身超脱常理的奇异之姿,为他的各种传言更添了几分神化的色彩。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信口胡扯的什么升官发财阵还真有不少人信了。   而顾平宁比这些京城百信知道更多些。她知道这京城的上流阶层还真的有在流通据说是胡执礼亲自炼制的丹药,丹药数量稀少,供不应求,可谓是千金难求一丹。   前朝丹士炼丹多用丹砂和贡,这两物都含有毒性,可以说前朝皇室的衰败就是由丹药而始。因此顾平宁原先还不解如今的高官贵人甚至是皇室勋贵,怎还会对此物趋之若鹜?   但今日顾平宁亲眼看到这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胡二公子,倒是有点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相信那些荒谬之言了。   她仔仔细细观察过胡执礼,这个年已四十的男人不仅仅是保有二十岁的年轻面孔,他的身体状态也维持着年少时的样子,拥有着年轻人的精气和活力。   仿佛岁月对于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数字,他永永远远保持着二十岁的年轻力壮。   若这样神奇的状态真的是由丹药所致,试问这天下人,尤其是有权有势之人,谁能不心动呢?   顾府门口因为胡执礼的突然插入,气氛突然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气急败坏的天泽使臣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悲愤,如何解释,这些围观的京城百姓注意力都在什么见鬼的风水阵上。   有记性不错的已经想起了当初的国宴,那时他们也是想借用舆论把顾家逼迫倒风口浪尖上,却被顾平宁用一个落马的故事轻轻松松转移了风向。   现在仔细想想,两次的套路是多么相似啊!   天泽使臣忍不住回想起三皇子自尽前从牢狱内传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于是决定不再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白脸,转而一甩袖袍,拱手朗声道:“我国公主枉死,还请顾府出面与我等当面对质!”   “是谁要我顾府对峙?为何不找老夫?”   高头大马飞驰而来,一身官袍的顾子蠡显然是刚从宫中赶来,下马后冷眼扫视现场之人,扬声问道:“在我顾府门口喧哗闹事,到底所谓何事?”   顾碧琴上前简单地叙述了事情原由,然后低声道:“哥,蛮国之人没安好心,这般做派是铁了心要毁了阿宁的名声!”   顾子蠡冷哼了一声,对着为首的天泽使臣冷言道:“既然你们觉得公主之死有疑,顾某自当陪你们到大理寺走上一趟。”   “多谢顾将军理解,我等是想请平宁县……”   “来人,抬上棺椁,和本官一起去大理寺!”   天泽使臣还要继续,却见顾子蠡的冷眼扫过来,带着熟悉的杀气和威胁。   说一句摸着良心的大实话,只要是在战场上见过顾子蠡那股子杀人气势的天泽人,就没有不惧他的。   顾子蠡的战功,不仅仅是因为他遣兵调将如有神助,其中更多的是他一刀一刀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战绩。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长刀,不知浸泡了多少多少人的鲜血,连带着他身上,都沾满了洗不去的血气。   这一犹豫,顾子蠡身边训练有素的亲兵已经手脚利落地抬起棺椁转身而去。   天泽的使臣到底不敢和顾子蠡起正面冲突。   若不是知道顾子蠡去了早朝,他们今日也不敢如此做派。原本想打个时间差先把顾平宁逼死温溪公主的事情宣扬开来,别的暂且不论,舆论至少会偏向他们这一方。   可谁曾想冒出个搅局的胡执礼,而顾子蠡又回来的如此之快。   围聚在顾府门前的百姓渐渐散去,拦这着女儿不许出去的梅氏终于开口道:“好了,这事情就交给你爹爹吧,现在你该告诉我,当年那个平安符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顾平宁心中闪过很多猜测,但到底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于是只得再一次熟练地转移话题:“姑姑和胡二公子好像进来了。”   这不是胡执礼第一次登门,但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在顾府里见到这位诸多传闻的顾家大姑娘。   “见过平宁县主。”胡执礼礼数周全,拱手行礼后对着梅氏笑道,“久闻平宁县主风姿斐然,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啊!”   别人对自家女儿的彩虹屁一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这会儿听到胡执礼的话也不谦虚,点头道:“阿宁很好。”   顾平宁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和人交际,今日却一反常态,温温和和笑着回礼道:“胡二公子也比传言更让平宁意外呢。不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阿玉可是马上就要改口叫您一声姑夫了。”   胡执礼闻言眼里含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顾碧琴:“是碧琴不嫌弃我,我心里欢喜的很。”   坐在他身边的顾碧琴低着头似乎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说来冒昧,我近日自己鼓捣丹草药理却一直不得其法,听闻胡二公子精于此道,也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县主客气了,精通丹术不过是以讹传讹,在下只是懂些药理。听闻县主体虚,我那里有一味养生丹最适合女子,回头让人送到府上。”   这句话还未落,一直安安静静不搭话的顾碧琴就微微变了脸色,转头看着胡执礼开口道:“阿宁体质弱,怕是用不得那些大补之药。”   胡执礼神色一闪,才歉意笑道:“碧琴说的是,倒是我考虑不周。”   顾平宁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假装没有发现两人微妙的对视:“胡二公子精通药理,说来我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胡二公子可听过一物,名为七星草?”   此话一出屋内的几人神色各异。   顾平玉从进屋后一直神色恍惚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梅氏放佛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联,忍不住转头去看顾碧琴。   顾碧琴这会儿神色茫然,倒是她身旁的胡执礼不紧不慢道:“听说是南疆的一种奇草,人不闻其味,马匹却十分敏感,闻之便狂性大发难以控制。”   胡执礼此刻的表现倒真像是一个听说过七星草名字却一知半解的人,连脸上的一点点疑惑都恰到好处:“县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在下也只是听说过这种奇草,并未亲眼见过。”   “是安王殿下送来的草药里有此物,我问了几个大夫,也只有一人叫出了七星草之名。”顾平宁眼睛弯弯,语气里带着十五六岁姑娘独有的一点点不好意思,“我好奇心重,这问题一直搁在心里头,今日多亏胡二公子见多识广,帮我解了惑了。”   “县主过誉了。”胡执礼打开扇子晃了两下,“在下也不过是听人提起过,说的或许并不准确。”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胡执礼便拱手告辞。   顾碧琴没有去送,愣愣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姑今日看上去心情不佳。”顾平宁推着轮椅靠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顾碧琴勉强扯出一个笑,伸手帮顾平宁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就是刚刚在府前碰到那群蛮子抬着晦气之物,还口口声声叫嚷着你的名字,所以有些担心你。”   这话里的担忧之情做不得假,还有那手上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温度,都差点让顾平宁无法说出接下去的话。   可是当年的事情越扯越混乱,那无故消失最后又安然无恙出现在梅氏眼前的平安符不得不让她多想。   更重要的是,若问题当真出在平安符上,那背后之人原本要谋害的,难道会是阿玉吗?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由不得顾平宁自己想不想追究下去,于是她稳了稳满心纷繁的情绪,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姑姑说的是,近日来我身上倒真的是风波不断,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小人?”   说到这顾平宁像是突然回想起什么:“我记得姑姑以前送给过我和阿玉平安符,不知姑姑是哪求来的,再送我一个好不好,也好挡挡近日的晦气?”   自从这次归京后顾碧琴就很少再听到这个侄女撒娇似的语调,这乍然间听到条件反射性地就要答应:“好,我明日就……”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上回送了平安符后你就出了事,现在得避讳着。我知道城外有座寺庙,主持开过光的佛珠可避灾祸保平安,姑姑明日就去为阿宁求一个。”   顾平宁笑容不变,拉着顾碧琴的手低声道:“有劳姑姑了。”   作者有话说:想问问小天使不喜欢隔壁预收的古言《长公主殿下又吐血了》,是因为文案太正经了不够沙雕没有吸引力吗?(真的还能再抢救一下.jpg) 第51章   顾子蠡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正巧在府门口碰上刚从翰林院回来的顾含光。   “父亲,我刚刚才听说今天有人上家里闹事,怎么样,阿宁马上就要出嫁了,没被冲撞吧?”   顾子蠡这会儿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偏头看了儿子一眼:“进去说吧。”   顾家几人都在前厅,这会儿见父子两一起回来,梅氏亲自招呼两人落了座:“来,先吃饭吧。”   缓过神来的顾平玉最先忍不住,扒拉了两口饭就忍不住开口问道:“爹,那帮蛮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脏水都敢乱泼?”   顾子蠡没有回话,倒是顾含光猜到了大半:“难不成是为了换质子之事?”   “他们今日确实提出了这个要求,暗示若能同意他们换一个质子入京,便不再追究温溪公主之死,否则势必还要再上顾府闹出事端,毁了阿宁的名声。”   顾平宁咽下口中的菜,不紧不慢道:“他们算盘倒是打的不错,就是这出主意的人蠢了点,他们家新上位的那位太子好像还没搞清形势,觉得如今的天泽还能和我大越谈条件呢。”   这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萧劫自尽说起。天泽送入京都的质子死了,还是因为被证实是刺杀平宁县主的主谋而畏罪自尽。此事原就是他们理亏,因此在大越坦荡荡的明示下,天泽不得不快马送了不受宠的七皇子进京。   可没想到这位七皇子人刚入京,天泽皇室就发生了惊天变故。   先是原太子突发急病死的突然,然后四皇子五皇子又被人暗杀,命虽说保住了,却一个伤了眼睛一个跛了脚。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二皇子就这样坐上了太子之位。天泽皇帝年事已高,而这位天泽太子掌权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想捞回在盛京为质的胞弟七皇子。   “办法虽蠢,但照这架势闹下去,难免连累阿宁的名声。”梅氏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问道,“你今日去大理寺,事情到底如何了。”   “我到大理寺的时候,安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安王殿下?”   “安王要求开棺验尸,又带来了精通书法的名士要求检验血书的笔迹。”   听到这里顾含光琢磨出一点蔺耀阳的思路来:“安王是怀疑天泽公主根本不是自杀?或者说,是有人逼她自尽后伪造血书?”   “不仅如此,安王殿下还说昨日温溪公主曾找他求救,说天泽想杀她,想用她的死和大越谈条件。”   这话一出就连顾平宁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说温溪公主向他求救?”   “是,不过安王说这到底是天泽之事,他的身份不好不好多加干涉,却没想到天泽居心叵测,竟然把脏水泼到阿宁身上。”顾子蠡偏头去看自家的女儿,“安王态度十分强硬,太子闻讯后也赶到了大理寺。现在此事已经不是天泽要不要讨公道的问题,而是天泽胆敢青口白牙诬陷我镇国将军府的女儿、大越未来的安王妃。”   这事情闹到这里和顾平宁本人干系已经不大。   天泽势弱,占理的时候也只敢借着舆论闹事,而现在安王反将一军,拉着太子要找天泽的麻烦,天泽是绝对没有胆子跟太子安王再加上镇国将军府硬碰硬的。   不过顾平宁心里清楚,温溪公主的自尽或许有蹊跷,但找蔺耀阳求救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不知怎么的,顾平宁就想起对方那日眼神坚定说要保护她的样子。   “阿宁,阿宁?”顾含光少见她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走神,喊了她两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青色的玉瓶递过去,“这是今日胡府派人递到翰林院,托我转交给你的养身丸。”   顾平宁伸手去接,却不料中途被一只手劫走。   只见一晚上都没怎么出声的顾碧琴随手抽走玉瓶,笑着开口道:“执礼也真是的,我白天不是说了,阿宁体虚,补的太过反倒不好。”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   “姑姑你懂药理啊?”顾含光好奇地问了一句,然后解释道,“我回来前跑了一趟太医院,之前给阿宁就诊的太医说这养生丸药性温和,虽然有些成分他一时无法分辨,应当是胡二公子不外传的秘药,但对身体是绝对无害的,也很适合阿宁长期服用温养身体。”   按理说顾含光已经解释的明明白白了,可顾碧琴却不知为何对此事坚持的很,手里握着玉瓶子不松手,含含糊糊反驳道:“既然太医说有分辨不出的成分,那自然是不好给阿宁用的。”   这下子就连迟钝的顾平玉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可是姑姑,这养身丸不是胡二公子送过来的吗?”顾平玉说着奇怪地去看顾碧琴,“而胡二公子,不是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姑夫了吗?”   这才是所有人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在顾府里谁都可以不相信胡执礼,就像顾含光拿到养生丸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太医查验,因为对他们来说,胡执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可是对于顾碧琴来说不是,她曾经与胡执礼是多年的夫妻。不管之前因为什么原因闹到和离,但这一次是顾碧琴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答应了求亲。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去怀疑自己未来夫婿送过来的养生丸。   “姑姑把瓶子给我吧。”顾平宁伸出手笑靥莹莹道,“我一贯不爱吃这些,但毕竟是胡二公子一片好意,我让红缨收起来吧。”   顾碧琴似乎也明白自己反应过度了,她不知如何解释,犹豫半晌后还是把那瓶养生丸递了过去。   顾平宁小心地将玉瓶收好,然后不着痕迹地冲着自家哥哥使了个眼色,便告辞回了小苑。   顾含光并没有让顾平宁等太久,半刻钟后就独自出现在小苑。他自己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悠悠问道:“说吧,找我来是想问什么?不过我事先申明,今日我在翰林院呆了一天,温溪的事当真不知内情。”   “不是为了此事。”顾平宁今日甚至将红缨也遣开,屋内之留了兄妹两说话,“当时你查姜家和云皓事情的时候我没有多问,但现在我心里有点别的猜测,因此不得不多嘴问一句,当年姑姑为何会匆匆嫁给胡家二公子?里面有没有云皓的手笔?还有姑姑当年又是因为什么和离?”   顾含光对自家妹妹一直很宠爱。   这种宠爱跟寻常人家要什么给什么的纵容不同,而是体现在顾含光那么自傲自负喜欢掌控全局的一个人,愿意乖乖地在顾平宁面前做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打探情报传递消息偶尔还要自觉地背黑锅,对于妹妹不愿意多说的,他还得强忍着好奇不问。   就好比此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顾平宁突然对姑姑的往事刨根问底,但各中原因顾平宁显然不想多说,因此顾含光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   “当年姑姑嫁给胡家二公子之事,确实有姜家的掺和。”   当初姜家要保姜柔为后,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顾家唯一在京的女儿顾碧琴。那时昭武帝已经动了娶顾碧琴为后的心思,说是情根深种也好,或是为了安抚领军在外重兵在手的顾家也罢,总之此事不少人都知道。   姜盛死前为了给嫡孙留一条活路,把一切都坦白的干干净净。他原想杀了顾碧琴为姜柔清路,但姜祁怕顾碧琴若真死了,远在北境的顾子蠡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心思,因此向合作方云皓要了秘制的催情香,趁着顾碧琴去佛庙祈福的时候下了药。   而然胡执礼却当真是个不在他们计划之内的意外。姜家根本没想让同样是武将的胡府和顾家结亲,可是偏偏不知为何,他们准备好的一个奴仆最后变成了胡家的二公子胡执礼。   顾碧琴被毁了清白,又珠胎暗结,不得不匆匆嫁给胡执礼,七月后产下一子。   已经嫁人的顾碧琴自然与后位无碍,姜家与云皓也就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之后关家嫡女坠马,姜柔荣登后位,对于已成为胡二夫人的顾碧琴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个闲话谈资。   “至于姑姑和离的原因,最直接的导火索应该是表弟的死。”   说到这顾含光的语气也不自觉低了下来:“表弟五岁那年突然没了,胡府给出来的消息是得了急病。姑姑就是从那之后和胡二公子关系僵硬,铁了心要和离。”   其实在此之前顾平宁是知道姑姑有过一个孩子的。但这么多年,姑姑也好,爹娘也好,从未提起过这个素未蒙面的表哥,因此顾平宁也就乖觉地从未问过,生怕戳了姑姑的伤心事。   但现在的问题是,若顾碧琴当年真是因为此事和离,如今又为何同意了胡执礼的求娶,难不成真的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顾含光喝了一口茶缓缓嗓子,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犹犹豫豫补充道:“还有个说法是胡二公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嫡亲表妹,是胡老夫人早就认定的儿媳。之后胡二公子娶了姑姑,胡老夫人便一直为难姑姑,可能这也是当年姑姑想要和离的原因之一。”   作者有话说:各种线索都差不多了,之后过去与现在交织的真相会一点点浮出水面~   还有就是,终于就快要写到男女主的大婚了哈哈~纯情的小安王终于要拉上阿宁的小手手了,简直不容易~ 第52章   顾含光说的内容部分和顾平玉从胡瑾处打探来的相似,却又更加的详细具体,可信度很高。   顾平宁若有所思地往自己的脑子里补充新的信息,试图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她本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亲人,可是细细回想起来,若当年真的有人将七星草藏于平安符中,又在事发后不着痕迹得取走七星草将平安符归位,能够不着痕迹做到这些的,就只有在出事后一直照顾她的顾碧琴。   更何况顾平宁和自家妹妹确认过,从顾碧琴送平安符到她与自己交换这段时间内,再没有其他人触碰过。也就是说,她们贴身带着从未离身的平安符若真被人动了手脚,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她们拿到之前。   可现在的问题是,当年的相关物件早已在不见,平安符有问题也好,没问题也罢,都再也没有办法证实了。   顾平宁能狠得下心因为心里的猜测去出言试探,但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她是万万不能将此事与姑姑挑明的。   而另一个一直缠绕在顾平宁心里的疑问,则是她到底为何会觉得七星草眼熟。因为就算一切如她猜测,她也不应该见过藏在平安符内的七星草啊。   此事又遭遇瓶颈查不下去了。顾平宁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几日,又出门去了一趟祈府。   祈鸣之再一次见到顾平宁上门,神色没了上一回的惊喜,反倒是微微凝重:“可是查到什么了?”   顾平宁心里满腔猜疑都不愿和家里人说,此时见到自己的老师终于微微放松下来:“有了些猜测。只是当年之事已过去六年,就算当时曾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到现在也无迹可寻了。”   祈鸣之有心问问这个所谓的猜测到底是什么,他这么多年来心里愧疚甚至没再敢主动见顾平宁一面,到头来所有的事情竟然不是人力不可及的意外,他怎能不恼怒,怎能不替他的学生不平。   可是顾平宁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她这一次来依旧带了两本孤本,还和祈鸣之谈论了几处典故,只听得祈鸣之心下感慨。   “我以前那板子打你手心的时候,总想着要把你教成如今的模样。可或许是我现在老了,这会儿真的看到你博学多才贯通古今,却又想起你躲在含光身后不愿读书的样子。”   祈鸣之珍惜地翻看了两眼孤本,而后推回去笑着道:“今后你也不必再给我送这些过来了。我早些年的时候确实爱这些,可是现在却也觉得天下书册万千,一生中能看到的便是缘分,其他的倒也不必强求。”   “老师这是不愿收我的礼物?”顾平宁抬手阻止了想要开口解释的祈鸣之,“我可是听哥哥说,这些年老师愈发的无欲无求了,也唯有在看到孤本的时候会喜上半刻。怎么,老师不想认我这个学生,所以不愿收我的东西?”   “你这说的什么话?”祈鸣之没忍住瞪了她一眼,就像小时候每每被她的歪理气到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然后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收藏的所有孤本,本来是想给你做嫁妆的。”   顾平宁差点没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才奇怪道:“给我做嫁妆?”   祈鸣之难得有些不自在:“咳咳,我这不是原想着,你若还是不爱念书,我这几箱当世难求的古籍孤本还能给你撑撑场子。”说到这祈鸣之的声音低下来,“你是我唯一的学生,我这做老师的,当年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你。”   这话若是顾含光听到非得哭晕过去不可,他妹妹是唯一的学生那他是什么,半路捡来凑数的吗?   但显然此时这师生两都没有考虑到新科状元郎的心情,顾平宁被这话说的差点鼻头一酸:“既然老师还认我这个学生,那为什么当年我离开北境前不愿见我,甚至归京后也从不入顾府大门?”   顾平宁话里带着一点委屈。   当年的她还远没现在冷静自持,知道自己不能再走路后,又乍然间被告知要独自去陌生的盛京,她哭过也闹过,可爹娘和姑姑都不肯松口。   茫然无助四下绝望时顾平宁想到过祈鸣之,这个从小严厉却给她启蒙教她道理的老师,就算她面上再怎么调皮耍赖不爱念书,可她潜意识里却也信任和依赖着他。   可是祈鸣之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她独自一人归京。   “这从何说起?”祈鸣之眉头皱起来,“当时你得知自己的伤势后便不愿见我,我怕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情绪波动不利于伤势恢复,才一直避而不见。”   说到这里两人都发现了当初可能有什么阴差阳错的误会,才让这对性子里带着别扭的师生僵持了多年。   “其实我归京后才发现老师对我是多么用心良苦。当年我贪玩不爱学,可后来自学读书,尝试着解决疑难应对问题,细究起来桩桩件件其实都源于那些年老师的教导。”   顾平宁语调微微发涩:“上回回去后我又去翻看了这些年的家书,有些信件,应该是老师仿照着哥哥的语气写的。这么多年来,多谢老师从未忘记京城还有一个需要您教导的学生。”   “过去之事不提了,不过你现在既喊我一声老师,我也再多说两句。”   顾平宁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当年之事你不欲多说,我也不勉强。但你说遇到了瓶颈,我想你应该是有了关键的线索却中途断了无法继续追查。”   祈鸣之语气平缓,仿佛还是在教导自己的学生读书写字:“既然断了就不要盯着一个东西查。那人害人的动机是什么?七星草从何而来?如何把握时机动手且不被怀疑?事成之后能获得什么利益?而如果你有了怀疑对象,可以查的东西就更多了,他的过往他的家庭他的人脉交际……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大风险去做一件事情的,而其缘由,往往可以追根溯源到他过往的经历。”   不得不说老师的一番教导帮顾平宁扩宽了思路。   但条理清晰的祈鸣之不知道,困扰顾平宁的不仅仅是往事久远线索已断,更是因为那个她怀疑的对象,是照顾她长大的血脉亲人。   从祈府出来的顾平宁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安王府的马车。   蔺耀阳靠坐在车前,见顾平宁出来便一跃而下,顺手拍了拍坐皱的袍子。   “殿下怎么在此?”顾平宁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飘雪的天空,上前一步道,“怎么还坐在风口上,也不怕被冻着。”   蔺耀阳被关心了一句显然很受用,替顾平宁撑了伞笑眯眯道:“我刚刚经过这看到顾府的马车,怕过会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便想着送你回去。”   这份心意实在难得,顾平宁说不出其他的话,催促着让人上了马车,又翻出袖炉递过去:“殿下先暖暖手吧。”   回去的路上雪果然下大了,少有人路过处很快积起了薄薄的一层,倒是盛京少有的景象。   “阿宁你好像心情又不太好,人瞧着也瘦了。”蔺耀阳将袖炉重新塞到顾平宁手中,“是因为温溪的事吗?你放心,这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蛮国是再不敢将此事扯到你身上的。”   顾平宁这几日心里藏着事,她不欲与人说却也始终无法自我消化,这会儿见到眼神清澈的蔺耀阳,突然忍不住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殿下,我想问你个事。”   “嗯,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遭了暗算,受了重伤,失去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然后你发现造成这一切的,可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会怎么做?你会想去追查到底吗?”   “最亲近的人,皇兄吗?”   “假设是。”   “自然是要查的。查到之后就看皇兄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若是无意的,那也没办法,怪不了皇兄。”   顾平宁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若是有意的呢?”   “那我也要问清楚,皇兄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谋害我。”   “那如果他是因为一个很宏大的理由呢?譬如说为了大越。”   “为了大越而害我?”   蔺耀阳的眉头拧巴起来,顾平宁不忍心了,暗自唾弃自个儿优柔寡断却为难一直关心她的安王殿下。   她刚要开口结束这话题,就听到蔺耀阳清清爽爽的声音响起:“那他也应该提前告诉我。我愿意为了大越有所牺牲,在我知晓内情的情况下,但不应该是皇兄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这一句话如同破开冬日阴云的一束亮光,刹那间将顾平宁心中的隐晦思绪扫除了大半。   她近日来一直在琢磨如果真的是姑姑动手,那到底为了什么,毕竟姑姑完全没有害她的理由。可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坠马归京,唯一的得利者是整个顾家。   顾平宁实在害怕这其中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又怕自己追查真相会牵扯进来更多她不愿牵扯的家人。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却远不如蔺耀阳这一句通透。   通透的安王殿下觉得自己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假如,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平宁的神色,然后压低嗓子问道:“阿宁,是你哥哥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总是想很多的阿宁终于被点醒了~ 第53章   回府的路上顾平宁好说歹说,试图向蔺耀阳证明她们家哥哥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刚刚说的假如真的只是一个假如。   安王殿下信没信顾平宁不知道,但是顾含光总觉得这几天这位尊贵的未来妹夫看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被这种探究的眼光打量了几天,连中三元的的新科状元郎终于受不了了,跑到顾平宁的面前开始告状:“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肯说。这你还没嫁过去呢,难不成就要开始对我们摆架子了?”   顾平宁没敢将这其中的乌龙告诉暴躁的自家哥哥,赔了笑含含糊糊道:“回头我问问他。不过哥哥,我怎么觉着你入仕后变了不少,以前端正雅方的翩翩公子呢?”   被噎了一下的顾含光真心觉着这日子太难过了。   他这个妹妹平常聪明的跟能掐会算似的,这回怎么就晕晕乎乎抓不住重点呢?他这是因为官场上的事情暴躁吗,他这分明是、是想到过不了两天自家白白嫩嫩的小白菜就要便宜别人家了,心里梗得慌。   没见他们家父亲大人这两天在家里装的沉稳淡定,一到外面脸就黑的让人不敢靠近,活像被人抢走了心肝宝贝似的板着阎王脸。   顾含光又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的自家妹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舍不得她出嫁心里暴躁的,只好匆匆将一盒从太子那里坑来的南海珍珠塞到顾平宁手中,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顾平宁总觉得自个儿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不过她这两天忙着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姑姑早些年在京中的往事,还要小心安抚着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娘亲,着实没空再去安慰仿佛终于进入迟来青春期的自家哥哥。   不过查了这么些天,其他的发现暂且不论,顾平宁只知道,姑姑独自在京城的那些年,怕是过的不怎么如意。   未婚有孕本就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胡家老夫人原本看中的儿媳妇又被迫换了人,再加上顾家的名声虽响,在京城却无一人可以作为顾碧琴的依靠。   没有人比顾平宁更明白这种血脉亲人远在北境的感觉。   对于顾家唯一在京的女儿,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在明面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在京都,磋磨一个人从来都有万千种让人叫不出苦的法子。   顾碧琴不像顾平宁,她的性子敏感,遇事遇人又感性大于理性。她独自在京受的万千委屈,不愿送往北境打扰行军作战的兄嫂,却又没又能力以牙还牙一一报复回去。她这一生,做的最果决最狠下心的一个决定,便是在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后铁心和离。   可既如此,到底为什么有同意求亲呢?因为真爱吗?   桌上摊满了这些天顾平宁查得的消息,她心里复杂,揉了揉太阳穴,推了轮椅去开了窗,想要换一换屋内烦闷的空气。   没想到这一开窗,就窜进来一个矫健利落的黑色人影。   “飞叶?你这么快就回京了?”顾平宁有段时间没看到他,这会儿突然见到心里松快了不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道,“飞叶大侠,可在江湖上闯出名头来了?”   飞叶却没接茶,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声音里却有些不高兴:“我走前留下的信你没收到?”   “咳。”顾平宁将伸出的手收回来,自个儿将茶喝了,“收到了。”   “那你明知我……”话说到一半飞叶突然明白过来,声音刹那间提高了三度,“你没看?我给你留了信你竟然不看?”   顾平宁知道自个儿理亏,于是殷勤地指了指桌前的凳子,笑眯眯招呼道:“来来来,大侠坐下消消气。”   飞叶板着脸,浑身上下都冒着幼稚的不高兴。   “好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不看你的信。”   “你这什么破习惯,万一我在信里留了很重要的话呢?”   “很重要的话不应该当面说吗?哪有人用个剑穗压着。”   眼见飞叶气的面瘫脸都快绷不住了,顾平宁举手投降道:“我不爱看离别信,没什么意思,徒增不高兴罢了。”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奇迹般地让飞叶接受了这个解释,轻哼了一声道:“你不看便不看,我却要遵守诺言。我在信里说了,再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什、什么机会?”   “你三日后大婚,若你现在不想嫁人,我可以帮你。”   顾平宁一拍脑袋:“我就说怎么总觉得忘记什么事了,这两日都忙糊涂了,多亏你提醒我。”   不是,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这种婚姻大事也是能随随便便忘记的吗?   飞叶简直被她晕晕乎乎的样子弄得没了脾气,板着脸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嫁?”   “我自然是要嫁的。”顾平宁知道他一片好意,弯着眼睛笑道,“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   飞叶转过头去看顾平宁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这句话是不是出于真心,好半响才重新撇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瓶扔过去:“喏,给你的新婚贺礼。”   顾平宁一把接住,一边打开塞子一边嫌弃道:“就算换了包装,我大婚你还送果脯蜜饯也太敷衍……”   “当心!”飞叶眼疾手快地将开了塞子的瓶子扶正,“什么果脯,你当心些。”   顾平宁这才发现瓶子里面装的是黑褐色的液体,盖子移开后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我大婚你送毒药?”   “是从蛇毒提炼出来的化尸水,你别这种表情,这东西除了银器别的都能化掉。你身边不是一直风波不断吗,这东西或许用得上。”   这话飞叶说的平静,顾平宁却听得嘴角抽搐。   这新婚贺礼,送的也太凶残了些。   到底是好朋友一番心意,顾平宁心里再怎么吐槽,手上还是小心翼翼将瓶子收起来,顺口问道:“你这次在京城待多久,是喝了我的喜酒就走,还是多待一段日子?”   “酒不喝了,你这边若无事,我明日便走。”   “这么着急?”   顾平宁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等她嫁了人,飞叶恐怕是不能像现在这般在安王府来去自由了。   装着化尸水的银瓶放入柜子,顾平宁顺手拿起一旁的玉瓶,低声道:“若你没有急事,我倒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你说。”   “这瓶子里的养生丸我总觉得不对劲,大夫却又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你上回不是说你师门有一位鬼医,我想让你帮忙请人查看一番,这里面到底有无异常?”   顾平宁对这瓶养生丸存疑已久。   照理说太医都已经查验过,原不该有什么问题的。可是那日姑姑对这养生丸的态度太过奇怪,还有那位胡家的二公子,总让她觉得有些违和。   既然经验丰富的宫中太医查不出端倪,指不定是用了什么罕见的古怪东西。江湖上能人异士多,说不定反倒能辨认一二。   飞叶接了瓶子,倒出一粒在手中捻开,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顾平宁看得好奇,忍不住出言问道:“飞叶你还懂药理?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不懂药理。”飞叶抬起头,“不过这东西里面有极淡的血腥气,我对血的味道敏感,寻常人可能闻不出来。”   顾平宁的脸色变了,飞叶却是自顾自将瓶子里的东西收好,留了一句:“师叔近日就在京城,有消息了给你回复。”便从窗口翻出,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顾府里喜事的意味终于浓重起来,大红色的绸子和灯笼挂满了各处,把寡淡的深冬都装点的红火又喜庆。   顾平宁一早就被梅氏从自个儿小苑里拖出去,站在在广阔的庭院中拿着长长的单子对嫁妆。   “娘,这会不会太多了些?”顾平宁嘴角抽抽地看着将整个庭院塞得满满当当的红木箱子,“您不会是将府里搬空了来给我做嫁妆吧?哥哥还没娶嫂子呢。”   难得休沐在家的顾含光正琢磨着再去搜罗些什么珍稀物件压箱,闻言头也没抬:“哥哥用不着你操心,你安安稳稳做你的新娘子便是。”   梅氏也跟着帮腔:“娘心里有数。安王府的聘礼分量重,娘怎么着也得往上加厚三成。嫁妆是女子的脸面和底气,你放心,娘绝对让你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出嫁。”   “娘,真不用……”   顾平宁话说到一半,就有下人来禀:“夫人,祈军师来访。”   顾含光闻言一喜,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顾平宁的神情:“先生来了?还不快快有请。”   顾平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倒是下人踌躇半响,继续道:“祈军师带来了两大箱子书册,说是为大小姐添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一向淡漠不与人交的祈鸣之是什么个意思,只有顾平宁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老师那日说要把珍藏的古籍孤本赠予她做嫁妆,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第54章   顾府的前厅里端端正正摆着两箱古籍,其中大多都是当世难寻的绝版孤本。   看到此景的众人都不曾想过,竟然有一天自己能看到这无价的孤本会以箱来论数。这会儿若有同爱此道的读书人看见这码的整整齐齐的两箱书,怕是恨不得扑上去亲一口,再小心翼翼抱回家中妥善珍藏,比如站在一旁的状元郎。   在场的顾家人都被祁鸣之这一番操作震到了,顾含光忍不住偏头去看外面的日后,见太阳好好地挂在东方才放下心来,而后上前一步问道:“先生,您真的要把所有的珍藏都送给阿宁做嫁妆?”   祁鸣之神色淡定地点了点头。   顾含光现在简直怀疑他的先生被谁掉了包,这些书,可都是先生大半辈子的心血和珍藏啊!   在今天之前,顾含光甚至毫不怀疑无妻无子无欲无求的的祁鸣之会抱着这些古籍孤本白头共老。   而现在,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全部送过来给他妹妹添妆了?   “先生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祁鸣之淡淡地瞥了瞎担忧的顾含光一眼,语气里是不明的意味:“怎么,我给阿宁添妆还要考虑三天三夜再和你请示不成?”   被自家先生怼了一句的顾含光自闭了。   他看着平常自己想摸一下都被要求再三洗手的古籍就这么放在堂前,绝不承认自己默默地酸了。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好些是他费劲周折使了不少手段弄来、又忍痛割爱讨先生换心的啊,现在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被装在箱子里。   真不是他心胸狭窄嫉妒自家妹妹,而是……   “阿宁她真的不爱古籍孤本啊!”   顾含光发誓他曾亲眼看到安王送来的孤本被他家妹妹歪歪扭扭塞在一堆话本中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护啊珍惜之类的态度。   先生难道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珍藏沦落到与话本为伍吗?   如果真的想找人继承古籍的话,先生完全可以转个头考虑考虑他啊!他保证,他一定会像爱护自个儿眼珠子一样爱护它们的!   眼见自家哥哥眼珠子都快黏到箱子上去了,顾平宁心里觉得好笑,不得不开口道:“多谢老师的一片心意。不过哥哥说的没错,我倒是不爱这些。对我来说,书便是书,孤本也好,话本也罢,都是闲暇时消磨时光的东西。所以老师真的无需如此。”   顾含光在一旁努力地点头。   “那你便把这当做是打发时光的消遣吧。”祁鸣之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箱子,“这里面有不少都是绝版,你应当是没看过的。”   祁鸣之说这话时的态度当真像是随手送了两本随处可见的闲暇话本,风淡云轻,淡然之姿。   顾含光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先生中途捡来凑数的。不让他叫老师就算了,但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他默默地咽下喉咙里的血,退到一边彻底自闭了。   随后的日子忙碌起来,两箱珍奇孤本为顾平宁嫁妆压箱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开来。   原本嘛,顾家以勇武起家,用军功立身,是最最纯粹不过的武将之家。可现在,顾家的独子连中三元入了翰林不说,就连给长女的陪嫁也是当世难求的大量古籍。   吃瓜群众一时有点茫然,但走在风向最前沿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永不认输,不过一夜时间,就已经写出“文武双星同落顾府,英雄佳人喜结连理”这样又蹭热点又吹彩虹屁的话本子来。   听闻这个消息的安王殿下当即转头去了御书房。   正在批折子的昭武帝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吩咐人将私库的钥匙取来,然后就开始赶人:“朕忙着,你要什么自个儿挑去吧。”   语气像极了沉迷工作拿钱打发儿子的土豪老父亲。   手里揣着私库钥匙的蔺耀阳目的达到,心情颇好地保证道:“父皇放心,我这一回就找几本书,别的啥也不动。”   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不喜读书的儿子突然要去私库里找书,再结合这两天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顾府嫁妆,昭武帝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小儿子走这一遭是为了谁。   但嫁出去,咳咳,许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作为一个没什么原则的老父亲,除了宠着还有什么办法呢。   “去吧去吧,给朕剩两本就成。”   蔺耀阳去私库溜达了一圈,收获颇丰。   那些个藏得最隐蔽的,看上去破破烂烂但是盒子最华贵的,还有随行的张公公看上去最肉疼的,统统被他抱在了怀里。   满载而归的安王殿下盘算着明日再去顾府一趟,也好把这些顾平宁可能会喜欢的书册送过去。   没想到他刚回府,就有下人回禀说红缨带着一个巨大的实木箱子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关于在这大婚的前两日让贴身侍女带着登门的神秘箱子,蔺耀阳在走到前厅的这段时间里心里转过无数个猜测。   可是当他打开箱子的时候,才终于发现自己对未来王妃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些。   只见半人高的箱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鞭子。   单、双、软、硬,铜、铁、皮、银,七节、九节、十三节,可谓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宛如大型鞭子展览现场。   “这、这是……”   “这是小姐让奴婢送来的。”   蔺耀阳简直受宠若惊,努力压制着快要溢出来的喜气:“阿宁送给我的吗?”说着自言自语道,“但为什么是鞭子?”   红缨终于发现安王殿下似乎是误会了,于是冷静地补充道:“小姐说大婚那日诸事纷繁,怕磕着碰着这些鞭子,因此让奴婢提前送来。”   “磕着碰着?”   “敢问殿下这些鞭子放哪间屋子,奴婢需得将其一一安置好,才能回府和小姐复命。”   于是蔺耀阳眼睁睁看着红缨小心翼翼地将鞭子取出来,拿帕子挨个擦拭后又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涂涂抹抹,动作之轻柔,态度之谨慎,就差再点一炷香供起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了整整一面墙的鞭子,又低头去看自己从昭武帝私库里翻出来的古籍,总觉得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殿下,这屋子请别让人进来,小姐说她后日就过来和她的宝贝们团聚,这两日就拜托殿下了。”   红缨留下这一句话便告辞了,心想自家小姐对祈军师送来的孤本若有对鞭子的一半上心,他们家公子也就不会日日用心疼的目光盯着那两箱子古籍了。   一日时光过得飞快。   冬日夜色凉如水,十五的明月悬挂当空,无端生出几分离别意。   梅氏站在梳妆台前亲自给女儿梳发,暗红色的木梳滑进浓密乌黑的长发中,一梳到尾。   “原本娘今夜应该跟你说说嫁妆画,不过陛下和你爹说了,你和安王年纪都还小,过早圆房反倒伤身,可以再等上两年。”   顾平宁脸皮再厚也遭不住亲娘在自个儿耳边说这些话,只好红着脸转过身,撒娇一般软软糯糯喊了一声:“娘~”   “你呀。”梅氏放下梳子,陪着她一起坐下,“娘总记得你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转眼间却马上就要见你出嫁了,嫁的还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皇家。从小到大娘也没教过你什么,你向来聪慧,如今娘更是没有什么能教导你了,只盼着你事事顺心。”   这话说的窝心,顾平宁心中隐隐不太真实的大婚之感,终于在这个寂静的晚上,在娘亲温柔的话语中清晰起来。   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过了今晚她便要离开这座小苑搬去另一个陌生的府邸。   那里没有跟进跟出小尾巴似的阿玉,没有一闲下来就爱找她唠嗑的哥哥,也没有神出鬼没总喜欢翻窗的飞叶。   过了今晚,再不会有人称呼她为顾家大姑娘。从此以后,她将被冠上安王妃的头衔,成为安王府的女主人。   顾平宁忍不住伸手去握梅氏的手,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梅氏安抚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这些日子瞧着,安王那孩子不错,为人赤城,待你也算真心。”   “是,殿下待我,称得上是真心。”   “但是阿宁,娘希望你记住,你永远都是顾府的女儿,爹娘兄长和整个顾府,永远是你的底气和依靠。”   其实梅氏对于这桩婚事最担心的,是这个聪慧敏感又多思多虑的女儿,嫁入牵扯复杂的皇家后,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和顾家委屈自己。   “阿宁,我也好,你爹也好,我们希望的都只是你能够平安喜乐。答应娘亲,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有我们呢。”   夜已深,梅氏心里纵然有说不尽的话想和女儿说,也不得不在叮嘱她好好休息后起身离开。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顾平宁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一点落寞和茫然。   但还没等她细细探究这些多愁善感的细腻情绪,就看到自个儿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了条缝儿,她们家妹妹披着单薄的外衣在门外可怜兮兮道:“阿姐,我今晚想和你睡。”   姐妹俩半夜闲话,屋外的亮光终于一点一点从窗户缝隙里爬进来,点亮了整个屋子。   十二月十六,安王殿下和平宁县主大婚。   作者有话说:突然有一点点婚前恐惧症的阿宁和整夜没睡亢奋不已的安王~终于大婚了嚯嚯~ 第55章   对于这一场大婚典礼,昭武帝和顾子蠡的要求达到了空前一致,要盛大、要隆重、要张扬、要热闹。   总之就是他们不差钱不差人,各种手段只管使出来,绝对要让自家宝贝儿子/女儿的婚礼拥有足够的排面。   为了与这个排面相衬,顾平宁天微微亮就被自家娘亲从被窝里挖出来。宫里过来的女官和嬷嬷将一应事物铺展开来,有条不紊地指挥侍女服侍她洗漱。   顾平宁其实不喜欢陌生人近身,但无奈足足十二重的王妃婚服实在不是红缨一个人可以搞定的。   梳妆台前堆满了各种首饰和胭脂,年金四旬的女官将她乌黑的长发全部梳到一起,低声安抚道:“请县主忍着点,绞脸可能有些疼。”   顾平宁淡定地点头,开口吩咐红缨:“去多准备点早膳。”   她可是看过今日流程的,其流程之繁琐礼仪之复杂,不吃饱是绝对撑不下来的。   绞完脸,一碗甜甜的红枣桂圆羹下肚,顾平宁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的脸蛋便透出浅浅的粉色,像是微微张开的牡丹花苞。   “县主这样真是好看。”女官一边替顾平宁换好嫁衣一边真心称赞,“怪不得坊间传言县主是天上的小仙女下凡,看看这样貌这气度,可不就是仙女儿嘛。”   顾平宁默默地听着女官和侍女的花式夸赞,直到沉甸甸的凤冠戴好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她平日里一贯穿的素净,为了自个儿娇弱多病的形象,总是一身飘飘袅袅的白色裙裳。   而此刻,她身着金线压边的正红色嫁衣,头戴金玉满缀的龙凤珠翠冠,红蓝花汁凝成的口脂将平素里寡淡的嘴唇染成明艳的红色。恍惚间,顾平宁竟觉得镜子中的人影有些陌生。   “阿姐真好看。”顾平玉的语气既骄傲又自豪,但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委屈巴巴道,“我和阿姐相聚才没几日呢,阿姐真的不能过两年再嫁吗?”   这话说的孩子气,跟她一同进来的梅氏忍不住甩了个眼神过去:“别说傻话了,去帮你阿姐将过会儿手里要拿的苹果取来。”   此时将军府的女客们都进屋来看梳妆整齐的新娘子。顾平宁闺中好友不多,熟识的秋锦西和胡瑾挤在最里面,一人一句夸赞只把顾平宁说的耳根子通红。   没做成太子妃也不能让顾平宁低头的关心闵原本兴致不高,可这会儿见了盛装打扮的顾平宁也忍不住目露惊叹,偏过头和自己的手帕交咬耳朵:“这顾平宁,还真挺、挺好看的。”   正说着话,府门前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响起,一路穿过热闹又红火的将军府,一直穿到新娘的闺房。   安王来迎亲了!   顾平宁微微用力握紧手中的大红苹果,低头听着前院高昂又热闹的声音。   偷偷溜出去打探情报归来的顾平玉弯着腰凑近,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嘀咕道:“哥哥出的诗都被对上了,现在拦不住了,安王已经在射箭了,怕是很快就要进来了。”   这安王懂武艺顾平宁是知道的,但和她哥哥对诗,难不成不喜诗书的安王殿下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文武全才?   “哪能啊,都是四皇子答的,还有太子,也在一旁帮衬着呢。”   由太子帮安王应对新娘家中的为难本来确实不合规矩,可大越太子的弟控之名天下皆知,这等场合看到太子亲自下场,在场的各位宾客当真是丝毫不意外。   这厢顾平玉还在心底里嫌弃自家哥哥没拦住安王的兄弟团,那头喧哗的声音已经迅速朝着小苑涌了进来。   顾平宁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两拍,握着苹果的手心微微沁了汗。   一袭大红色的长袍停在她的面前,顾平宁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头看去。   今日的安王殿下好像比平常更沉稳了些,红色衣领上的进线蟒纹似乎压下了他惯常的跳脱气质,只把那张如玉的脸庞衬的更胜三分。   沉稳的安王殿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子,被身后看不下去的太子戳了戳手肘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开口道:“阿、阿宁,你真好看。”   为自家弟弟操碎了心的太子殿下简直恨铁不成钢,倒是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轻轻笑开来,弯着眼睛夸赞道:“殿下今日也好看。”   一旁的女官将红绸递给两人,顾平宁一手握着苹果,一手攥着红绸,由顾平玉亲自推着轮椅,一步步朝正院走去。   顾子蠡和梅氏已端坐在高堂上,顾碧琴站在一旁,还没等新人向女方长辈告辞,就已经红了眼眶。   梅氏并未训诫女儿什么相夫教子的老话,只是将昨晚的嘱托在这正厅上又重复了一遍:“阿宁你记着,娘唯愿你喜乐平安,顺遂无忧。”   顾子蠡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又将威严的目光落在蔺耀阳身上:“安王殿下,阿宁是我和她娘亲的掌上明珠,还望今后殿下能够珍之,重之。”   顾平宁突然酸了鼻子,微微偏过头不敢再看高堂上的双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眼泪跌落出来。   她听到站在她身侧的安王严肃又郑重的声音:“我保证,我这一生,都将尊重她,保护她,许她平安,许她喜乐。”   行过礼后,顾含光走上前蹲在顾平宁的面前,背她上花轿。顾平宁腿脚不便,蔺耀阳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让人安安稳稳伏在顾含光背上。   直到这会儿,顾平宁才发觉原来哥哥的肩膀如此让她安心。他们兄妹分离多年,可顾含光对她的心意从来没有少过一分。无论是亲手打造的精巧轮椅,还是从各处搜罗的奇珍异宝,这些年一箱箱从北境千里迢迢运来的礼物和书信从未断过。   此时她从容又自持的哥哥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花轿,压低的声音里藏着万千的不舍和担忧:“阿宁,不管在那边遇到什么事,都别委屈自个儿,有我们在呢。”   顾平宁轻轻嗯了一声,坐进了大红色的花轿。   “起轿——”   安王府和顾府其实只隔了一条街,但迎亲仪仗却吹吹打打,一路往东绕了几乎大半个京城,才热热闹闹地绕回安王府。   王爷娶妻,娶的还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这样的热闹事轰动了整个京城。更不用提顾府的嫁妆宛若流水不断,挤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们甚至数不清这嫁妆的抬数,只好一边惊羡一边感慨:“十里红妆,这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啊!”   马背上的蔺耀阳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家皇兄的叮嘱,牵着缰绳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试图扮出沉稳的模样来,可是眼中的喜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满的溢出来洒在整张面庞上。   修整一新的安王府就在眼前,随行礼官指挥轿夫停下,高声喊道:“落轿!”   蔺耀阳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花轿前,亲手挑开轿帘。   “阿宁,我来抱你进府。”   大越以武立国,向来不喜前朝女子娇滴滴羞答答的软绵作风,因此早就没有了新娘子戴盖头的风俗。   于是这会儿蔺耀阳抱着新娘子下轿,顾平宁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围观众人的眼中,引的京城的百姓忍不住抽气。   “这平宁县主往日里不爱出来走动,没想到竟这般好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县主据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这仙女,能不好看吗?”   “啊,据说,哪里来的据说”   “京城里最大茶馆的说书先生啊,说着县主啊,乃是天上玉女下凡……”   ……   本来被蔺耀阳抱着还觉得有些不自在的顾平宁,在听到围观群众这夸张又不靠谱的溢美之词后,忍不住偏了偏头。   其实安王殿下的怀抱,也挺好的。   表面上冷静可靠的安王这会儿只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和上一次在大理寺中略略一抱便放下不同,这一回顾平宁娇娇柔柔的身子完全在他怀里,又轻又软,仿佛一低头,就能闻见她清浅又带着甜味的呼吸。   日头已高,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顾平宁华丽的珠翠上,反射出不同的亮光。   亮光……   一只利箭逆光破空而来,直直指向蔺耀阳怀中的顾平宁。   “小心——”   “殿下——”   “保护殿下——”   这突来的变故让场面一下子混来起来,唯有蔺耀阳脸色不变,双手紧紧将顾平宁护在胸前,一个空中转身回踢,生生将利箭一折为二。   “阿宁别怕。”   “小心!”   刚刚那一支箭不过是前菜,此时一箭被断,三支从不同方向飞来的利箭又接踵而至。   这三箭的角度刁钻,避无可避。   顾平宁只恨此时长鞭未在身边,只能任由蔺耀阳将她好端端护在怀里,自己扭身闪躲。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   飞扑过来的侍卫终于赶到,将两人重重围住,护在最中间。   顾平宁失了一贯的冷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伤哪了?快放我下来!”   作者有话说:不会很虐哒,可以放心食用~ 第56章   箭射在蔺耀阳的左肩上,整个箭头没入到血肉之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大红的喜袍染成艳丽又诡秘的深红色。   飞奔过来的太子殿下被刚刚那一幕吓得心脏差点骤停,这会儿见自家弟弟还有力气死死抱着新娘子不放,才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等到红缨推着空轮椅挤进层层护卫中,执拗又不听劝的安王殿下才终于松了手,将人小心翼翼安置到轮椅上。   大婚典礼上惊现刺客,婚礼流程被迫中断。   急匆匆赶来的太医替蔺耀阳检查伤势后,一脸为难的对着焦急等待的太子和顾平宁回禀道:“此箭簇生有倒刺,若直接拔出必定血流不止,需得用工具割开伤口,将周边的肉一起挖出来才行。”   这话仅仅听着仿佛就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挖肉取箭之痛。   太子最先受不了,他们家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六连个磕着碰着都少有,哪里受过这种罪,当下恨不得以身代之。   “既如此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箭取出来!”太子呵斥了一句,又不放心叮嘱道,“动作都轻些,别碰疼小六!”   听到这话的太医恨不得给这位爷跪下,中了这样歹毒的倒钩箭头怎么可能不吃点苦头,也就是安王殿下在新娘子面前要面子,才死撑着额头冒冷汗都咬牙没喊一声疼。   躺在床上实在快要绷不住了的蔺耀阳勉强挤出一个笑,对床沿边的顾平宁故作轻松道:“阿宁你先出去吧,大喜日子见血不大好。”   顾平宁心里不痛快,脸上也没什么好看的神色,闻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大好的,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啊。你那会再不听劝多抱我一会,想必还能更红火。”   被噎了一下的安王停顿半晌,换了个说辞:“其实是我害羞,阿宁你在这,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光膀子让太医拔箭。”   “今日我嫁与殿下为妻,光个膀子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不成殿下今后都要裹得严严实实和我过日子吗?”   蔺耀阳曾在街上亲眼见过顾平宁将温溪怼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可这会儿真轮到自己身上了,他还是觉得有点遭受不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靠近的太子殿下。   太子到底心疼自家弟弟,走上前来对着顾平宁道:“平宁,含光刚刚赶过来,这会儿正在偏厅等你。至于小六这儿,你放心,有我和太医在。”   顾平宁也怕面子薄的安王殿下再僵持下去耽误了伤势,于是偏头又看了一眼那支插在他左肩上的箭矢,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自己媳妇的背影终于看不见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安王殿下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嘶嘶倒吸了两口冷气,拧巴着眉头喊疼。   太子又心疼又好气,一边盯着他将熬好的沸麻散喝下,一边冷笑道:“这会儿知道疼了,刚刚拿自己挡箭的时候不是英勇的很吗?”   “皇兄,我那不是英勇。”蔺耀阳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正色起来,他微微偏头没敢亲眼看太医给自己挖肉取箭的场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我只是在保护她平安。我答应过她,也答应过顾将军,要许阿宁一生平安喜乐。不过,嘶,刚刚阿宁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平宁当然不高兴,她相信任何一个人在自己大婚上被人刺杀,都会不高兴的。而这种负面的情绪在她看到屋内被绑住的刺客后,达到了顶峰。   顾含光此刻正在偏殿内审问唯一的活口。当时他一听到安王府门口发生刺杀就飞速赶了过来,在得知自家妹妹无碍后,便在太子的示意下接过了审问刺客的任务。   “是专门豢养的死士,一共四人,眼见逃跑无望,便干脆利落地服毒自尽。若不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长反应迅速卸了其中一人的下巴,怕是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顾含光对自家妹妹也算是了解的很,知道她此时最想知道什么,因此也没瞒着一一道来:“刺客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分辨的特征,箭的来历暂时也没查到。不过能在今日这等场合安排刺杀,想来是负责今日安全的王府侍卫里,本身就出了问题。”   顾平宁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开口,她推着轮椅靠近跪在厅中的刺客,细细打量一圈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不是还有个现成的活口嘛。”   “这种特别训练的死士嘴都硬的很,寻常的刑讯手段都撬不开。”   “无妨,死士也总归是个人,总有办法的。”   跪在堂中的死士似乎冷哼了一声,态度不屑的很。   顾平宁也不在意,这是朝着顾含光道:“哥哥,找个没有一丝光亮也传不进任何声音的暗牢将人关进去吧,只是记得将人锁好了,可别死了。”   顾含光挥手让人照做了。   侍卫将刺客带下去后,顾平宁才抬起头继续道:“吩咐送饭的人不要定时去,隔个一天或□□个时辰送一趟,然后再将人饿上两天,总之不要有规律。反正我不急,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着他们耗。”   顾含光看着眉眼锋利的妹妹叹了口气。   这不是顾平宁第一次遭遇刺杀,可却是顾含光第一次见到她动了真火,想来是因为蔺耀阳在这事件中受了不轻的伤。   层繁复杂又艳丽明亮的嫁衣还穿在她身上,可大红的衣袖却已经不小心溅上暗红的血迹。   顾含光沾湿帕子替她擦拭衣袖的血迹,一边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刚刚兵荒马乱的顾平宁还真没注意嫁衣沾了血,她愣愣地看着顾含光细致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箭是冲着我来的。安王的身手很好,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那几支箭伤不到他。”   那个在她双亲面前信誓旦旦却又郑重无比保证会护着她的少年,用他下意识的反应和行动践行了他的诺言。   “至于是谁做的,无外乎是京城里不甘寂寞瞎蹦跶的那几家使臣。为什么不选择我在花轿内的时候放箭,而是非要等到我露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射杀,不过是为了打我大越的脸面而已。”   一场关乎皇家和镇国将军府的姻缘结亲,一场被整个京城关注的大婚典礼,还有什么能比在这样一场盛事上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更能让皇家和顾府丢人呢?   这暗箭能杀了伤了顾平宁和蔺耀阳最好,真的让两人全身而退也无所谓,反正在众目睽睽下的刺杀已经借由百姓之口越传越广。   连当朝最受宠的皇子与镇国将军府长女的婚礼安全都保证不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难免不会成为大越的一个笑柄。   顾平宁在一瞬间想到之前的刺杀风波,却又总觉得和这一次的行事作风有所不同。   她不知道这京城里到底有多少波人马想要取她的性命,只是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命为何如此抢手。   杀了她,除了能毁了这桩和皇家的亲事外,到底还有什么好处,能让背后的人锲而不舍花招百出不肯放弃?   偏厅里顾平宁冷静地分析今日之事的背后动机,外头却又小厮匆匆来报。   “王妃,王爷刚取了箭非要此刻和您拜堂,太子殿下劝不住,想请您过去。”   顾平宁这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这婚礼流程还有一半没走,但想起蔺耀阳肩头血肉模糊的景象,她又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告诉太子殿下,我这就过去。”   安王大婚典礼上遇刺一事传的飞快,京郊外隐秘的山庄内的黑衣男人也自然听说了此事。   “他们这回倒是舍得,在守卫严密的大婚上如此明目张胆的动手,想必是费了不少手段,用了不少暗线吧?”   男人此时正细细看着一处别庄构造图,拿笔将几处地方圈起来后,才继续问道:“怎么样,如此大费周章,顾平宁可死了?”   跪在地上的属下头也不敢抬:“没、没有。”   “真是没用的废物。罢了,指望不上他们,还是得由我亲自动手,胡家那边送过去的药怎么样了?”   “大、大人,顾平宁没死,但殿下伤到了。”   “什么?”男人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笔,一把抓起下属的领子质问道,“伤到哪了?伤的可重?可有性命之危?”   “只知道殿下中了一箭,那箭头是找人特制的,只怕是伤的不轻。”   男人只觉得一盆凉水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浇灭,又觉得心底的熊熊怒火将所有的理智焚烧的一干二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质问道:“不是和金陵那帮蠢货说过绝对不能动殿下一根汗毛吗?你赶紧让人盯着安王府,一有动静就赶紧来回报,必要的时候让胡执礼把续命的丹药送过去。”   “是。”   “还有,透两个金陵的据点痕迹给大越。”男人松了手阴测测道,“他们胆敢伤了殿下,那也就不要怪我违背同盟之誓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晚了一些,天气太冷,码字的爪子被冻住了55~ 第57章   最终所有人都没能拗的过坚持带伤拜堂的安王殿下。   沸麻散的药效还未过,蔺耀阳此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见太子和顾平宁都松了口,便自顾自对着被太医剪出大口子的喜袍发愁。   顾平宁看不下去了,让侍女随便给他找了件大红色的长袍披上。   “这件是旧的。”仪式感很强又少男心爆棚的蔺耀阳不满道,“今天是我和阿宁大婚,怎么能穿旧衣服?”   “殿下也知道自己是和我大婚,而不是和喜袍大婚啊?”顾平宁亲自上前替他整理了衣袖,头也不抬,“所以我人在就行了,无需纠结这些。”   这话说的在理,蔺耀阳看了一眼自己生气也好看的新娘子,美滋滋的不再作妖了。   婚礼的流程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刺杀事件打断,但好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见多识广,并未被这场面吓住,在瞬间的慌乱过后该干嘛干嘛。   这会儿眼见到安王殿下身残志坚进来正厅继续拜堂,也纷纷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大婚的程序。   “一拜天地!”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弯腰低头下拜,凤冠上华丽又冰凉的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拜高堂!”   昭武帝今日因为太后病重,并未出现在安王府,两人依礼朝着皇宫方向一拜。   “夫妻对拜!”   顾平宁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看到蔺耀阳脸上怎么都藏不住的喜意,那个灿烂的笑容仿佛丝毫没有被刺杀事件影响,明晃晃照亮了整个正堂。   “礼毕,送新人入洞房。”   顾平宁抬起头,牵着红绸的一头,由红缨推着,一步步走向后院的新房。   这段路不长,牵着她的蔺耀阳却走得异常缓慢。   顾平宁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这一刻起,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伴的夫妻。   按照大越的风俗,接下来应当是共饮合卺酒,宾客们热热闹闹闹洞房的时候了。但蔺耀阳毕竟伤的不轻,太子和顾平宁联手将不安分还想瞎蹦跶的安王殿下给按住了。   “太医嘱咐了要静养,小六你好好待着,外面我和老四他们会招呼。”太子叮嘱完让人操碎心的弟弟,又转头对顾平宁道,“他从小爱闹腾,还劳你多看着些,别让他把伤口崩了。”   顾平宁点头应承下来。   新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麻沸散作用渐渐退去,左肩上的痛楚开始明显起来。蔺耀阳难受地想哼唧两声,目光落到一旁的顾平宁身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换了个委屈的语气小声道:“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   “你受了伤不能喝酒。”顾平宁一向拿他这种小眼神没办法,更别提今日这伤还是为了护着她受的,于是软了口气松口道,“你若真想的话,今天我们先以清茶代酒吧。”   蔺耀阳眼睛亮晶晶,顿时肩上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吩咐下人在玉合卺杯里倒了清茶。   两个合卺玉杯外部相连、内部中通,顾平宁和蔺耀阳两人靠的极近,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顾平宁先握住其中一个,微微仰头小口小口将杯中的清茶饮尽。   此时女官不在,蔺耀阳自己小小声道:“饮了合卺酒,便是夫妻一体,相伴相依。”   言罢一口喝了清茶。   与新房内小两口甜甜蜜蜜黏黏糊糊画风不同,拿着箭簇到大理寺追查线索的顾含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作为新娘的哥哥,顾含光此时应当在府里招待一众宾客。可这一出明晃晃针对顾平宁的刺杀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太子这会儿又分不开身,只交代他亲力亲为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还没等他这边查出什么端倪,就有大理寺的守卫匆匆来报,说是有人在门口丢了一团纸,上面写着刺杀之事的线索。   顾含光打开皱巴巴的纸团,只见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刺杀者藏于东街王家胭脂铺。   这纸团出现的蹊跷,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今日刺杀的四名此刻皆已被俘,这纸上说的刺杀者,会是策划这一切的主谋吗?   顾含光略一思索,还是带着人马去了东街的胭脂铺,决定一探究竟。   此时天色已暗,顾府和安王府两边的宾客皆已慢慢散去。   顾平宁和蔺耀阳用了晚膳,正坐在一起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整理今日的贺礼。   这大婚的礼物实在太多,顾平宁只挑了关系近的府邸送来的东西,一边登记一边劝说:“殿下,你的伤不轻,该到床上歇着才是。”   “我躺在床上反倒难受,和阿宁说说话就不觉得疼了。”蔺耀阳对这些礼物没兴趣,但为了让顾平宁不赶他,随手拿起一个瓶子问道,“这是什么,怎么闻着一股药味?”   “是胡府送来的养生丸。”顾平宁将瓶子收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道,“殿下你动作小些,当心崩了伤口。”   蔺耀阳无辜地收回手,不死心地继续扯开话题试图让顾平宁忘记他受伤这回事:“胡府是姑姑不日要嫁的那个?怎么在大婚的时候送养生丸,是阿宁你身子不舒服吗?”   “没,我好着呢,就是有些乏了。”顾平宁实在不放心看肩头绑满绷带的安王殿下继续在这里东摸摸西戳戳,于是放下手中的笔开口道,“殿下陪我一起回屋子休息好不好?”   蔺耀阳高高兴兴地起了身,还是试图用仅剩的那只胳膊来推轮椅,被顾平宁眼疾手快地阻止了:“我自己可以,再不然还有红缨呢,殿下你顾着些伤口。”   “可是我都还没有帮你推过轮椅。”   “等殿下伤好了想怎么推就怎么推,但今日不行。”   好不容易回了屋,顾平宁是真觉得有些累了,吩咐红缨帮她拆了发饰正准备就寝,一转身就发现闲不住的安王殿下正蹲在地上,伸手到泡脚桶里亲自试水温。   “阿宁,这里面药草都加好了,水温也正好,你可以过来泡脚了。”   这一刻顾平宁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最初这门婚事对她而言,是身为顾家女儿不得不扛起的责任。她的出游梦因此而断,她的终身大事因此再没选择的余地,若说她心里没有一点点不甘,是骗人的。   当然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安王比她想象的更好,虽说有是为人做事奇特又天真了些,可他那赤城坦荡的性子却总能让她的心情明媚起来。   顾平宁曾想过,只要皇家能好好待她们顾家,只要安王不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她便会用一生好好扮演一个合格而标准的安王妃。   只是这样的想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知不觉变了。   可能是他毫不犹豫挡箭护着自己的时候,可能是他无论什么事都无由来相信自己的时候,也有可能更早,在他一言不合就天真幼稚陪着进大理寺在狱中告白的时候。   一向来理智又冷静的顾平宁不知道那种热烈直白的喜欢和爱是什么模样,但这一刻,她看着半蹲在地上,脸上笑的傻乎乎的蔺耀阳时,突然就觉得,好像嫁给他也不错。   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又自然,搅的顾平宁心跳快了两拍。   她挥退了侍女,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蔺耀阳目光闪闪,不仅没有要避开的意思,甚至还跃跃欲试想用剩下的胳膊将顾平宁抱到床上去。   “不用殿下,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新房里的床是参照她闺房里的床定制的,不仅高度适宜,床沿边还有固定轮椅的暗扣。   顾平宁用手撑着将自己从轮椅挪到床上。   明明是做惯了的事情,可在这个大婚的夜晚,在一旁蔺耀阳的注视下,她总无端显现出几分狼狈。   “殿下不转身吗?我要脱鞋袜了。”   “我们今日已经成婚了。”蔺耀阳抬头小心翼翼地去看顾平宁脸上的神色,而后轻声问道,“成婚了,也需要避开吗?”   顾平宁实在不习惯将双腿露于人前,但她也知道,一旦两个人成了婚一起生活,这样的情况无可避免。   于是干脆一咬牙掀起裙袍,脱了鞋袜。   顾平宁的脚很白,是那种常年被捂得严严实实不见光的惨白,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显得极为明显,透露出不健康又没有生气的模样。   因为常年没有运动的原因,她的小腿和双脚都显得十分孱弱,虚虚浮浮,总之肯定算不上好看。   顾平宁低着头将腿挪进泡脚桶里,没有去看一旁蔺耀阳的神情,只是愣愣地看着冒上来的白气出神。   “阿宁,我前段时日向太医学了活络经脉的按摩之法,可惜今日伤了手,那刺客真是讨厌。”   蔺耀阳的声音在顾平宁的耳边飘飘渺渺不太真切,她好像感觉到对方挤过来和她一起坐在床沿边上,挨的特别近,说话的声音也特别柔和。   “太医说你的伤可能时不时就会疼,泡脚按摩都有助于血脉流畅。阿宁,等过两日我伤好了,我替你按摩好不好?”   “嗯。”   “听说你喜欢古籍,我寻了些回来,就放在床头边,你习惯晚上看会书再入睡对吧?”   “殿下怎么知道?”   “就、就偶然听到……”   作者有话说:小耀阳同学还是很可爱哒~ 第58章   次日顾平宁起得很早,换了个陌生个陌生的地方,再加上身边多了个同床共枕的人,她难免有些不习惯。   反倒是蔺耀阳昨晚的汤药中被太医加了些安神的药,一晚上睡得极好,就连早上身旁的顾平宁起床的动静都没吵醒他。   因为昨日的刺杀之事,昭武帝特意让人传来口谕,让两人今日不必着急进宫谢恩,其他的繁琐礼仪只等蔺耀阳养好伤再说。   而安王府里人员简单,顾平宁既无要拜见的长辈,也没有等着来拜见她的侧妃侍妾。   因此起了个大早的顾平宁在安王府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这一时半会倒是无事可做,于是转悠半晌决定先去看看她阔别两日的宝贝。   蔺耀阳显然对自家王妃特意让贴身侍女送来的鞭子上心的很,存放的屋子面向朝东,既避免了阳光直射,又干燥通风不至于湿冷。   顾平宁习惯性地拿帕子擦拭纤尘未染的鞭子,一边擦一边放空思绪开始走神。   这嫁了人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安王府里没什么太多琐事让她操心,两府离得又近,等过了这三日她随时就能回顾府串门吃饭唠唠嗑。这么想来,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嘛。   而且这安王府修葺的甚和她的心意,景色美轮美奂暂且不提,只说这偌大的王府里不见一处台阶,全部改用平坦的浅坡,就足以见得蔺耀阳的用心。   顾平宁擦拭完最后一根银鞭,突然想起前几日飞叶送来的那份新婚贺礼。   于是睡眼朦胧披着袍子的安王殿下刚刚走到庭院,便看到自家新婚的小王妃身披纯白的雪狐披风,手握银色长鞭,干净利落地朝着庭院中的大树挥出凌厉的一鞭子。   今日阳光正好,银色的长鞭高高挥起,在半空中划出刺眼的弧度。   蔺耀阳在心中打完腹稿,向前走了两步,正准备好好吹一波彩虹屁。   “阿宁……”   不对,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砰!”   蔺耀阳缓缓转头,看到庭院中那颗据说已有百岁高龄的参天大树拦腰而断,只剩下一个平整发黑的木桩子委委屈屈立在原地。   !!!   什、什么情况?   就算他看到那箱鞭子心里暗暗闪过顾平宁是不是会武的猜测,可这个会武会的也太太太厉害了吧!   就一鞭而已,整棵树都断了啊啊!   蔺耀阳僵硬地转头去看轮椅上的顾平宁。   没错啊,还是他那个身形单薄弱不禁风的阿宁没错啊。   院中的顾平宁也被这一鞭的大效果惊住了,见庭院那头安王殿下嘴巴张成“O”型满脸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样子,下意识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这、这树,不要紧吧?”   蔺耀阳愣愣地摇头,张开嘴巴自己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不要紧,主院里还有两棵可以练手。”   顾平宁急急忙忙摇头,表明自己真的是无辜的,她不是存心在府里搞破坏的。   “殿下,我……”   “王爷,王妃,太子殿下和顾公子来访。”   安王府的下人训练有素,见到院内倒了一棵大树也面无异色,恭敬地回禀道:“此刻正在前厅等您。”   顾平宁将手中的鞭子递给红缨,心里纳闷一大早的,这两位哥哥上门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昨日的刺杀查出什么线索了?   这一回顾平宁猜的没错,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回不仅仅是查到了线索,顾含光甚至直接带人踹了两个窝点,抓了不少人回来。   “有人给大理寺传信金陵的暗桩所在,在大婚上要杀我的是金陵人?”   “在那里找到了同款的箭头,还有个熬不住刑的,已经都招供了。”   “倒是有意思。”顾平宁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嗤笑一声道,“先是天泽,后是云皓,现在又出来个金陵,哥哥可有帮我问问,我这条命怎么如此遭人惦记?”   这也是顾含光最最关心的问题,就这几个月来,他们家妹妹简直没过过两天安生日子,什么刺杀暗杀甚至明目张胆地动手,每每把他吓得够呛。   只是……   “抓大的人只说是接到上面的命令,在你大婚之日将你射杀,具体缘由不知。”   “上面?哥哥问过金陵的使臣了吗,怎么说?”   “我问过了。”太子将昨日连夜审问的供词递过去,“金陵使臣一问三不知,动了大刑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现正准备用你昨日说的法子将人在暗牢里关个几日,看看能不能再撬出点什么东西。”   既如此估计什么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不过将暗桩和使臣完全独立分开也是正常操作,毕竟这一明一暗若牵扯的太深了,容易被人一网打尽。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子殿下陪着哥哥专程跑这一趟,是为了告诉我金陵的消息?”   顾含光闻言也转过头去。他跑这是来给自家妹妹送消息来了,而这太子非跟着他一同上门,难不成是知道他们家阿宁聪慧无双来讨教了不成?   “咳。”太子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来帮人给平宁带句话。”   这就有意思了,这天底下除了昭武帝,还有谁能让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来当这个传信人。   “金琦说他愿将萧劫的遗言告知,请你前往一见。”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是一脸问号。   顾平宁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个名字,奇怪地反问:“金琦?”   “是金陵在京为质的五皇子。”顾含光答了一句,转头对着太子问道,“萧劫的遗言和阿宁有什么关系?还有殿下为何会替金琦带话?”   这两句话的语气不算客气,太子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灰溜溜摸了摸鼻子:“我只是个带话的,具体的我也不知。至于为什么替他带话,是因为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带这一句话换两个云皓潜藏的暗探名单。”   这事越听越糊涂了。   先不说金琦一个金陵的皇子为什么会知道云皓的暗探名单,只说既然金陵主动坦诚手里有情报,那直接逼问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做什么传话交易?   顾含光还要再问,倒是顾平宁似乎想通了什么,看着太子轻声问道:“金琦怀疑昨天给大理寺扔纸团告密的,是云皓的人?”   否则用不着用这种手段来还击。若真要带话找谁不好,再不济学学别人扔纸团也行,用得着大张旗鼓让太子带话,还不是想用同样的手段恶心回去。   太子摊了摊手,没有回答。   倒是顾平宁觉得这其中的信息有意思的很。   云皓和金泽相互知晓对方部分暗桩暗探,很可能是曾经有所合作,然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闹得不愉快,这会儿相互拆台拆的欢快。   有意思。   “太子殿下,金琦现在人在何处?既然殿下都带话了,我愿与其见上一见。”   “在大理寺。”   顾平宁觉得自己和这大理寺还挺有缘,于是整了整衣袍准备出门。   一直安静如花跟个隐形人似的蔺耀阳突然站起来走到顾平宁身后,摆明了架势要跟着一起去。   跟昨日一样,谁也没能拧的过安王殿下。顾平宁见他神色还好,便吩咐侍女多取了一件披风,默认了放心不下的安王殿下一同前去。   顾含光走在前头,刚跨过府门的时候好像突然记起什么,回过头好奇道:“刚才我怎么见院子里倒了一棵树?”   “咳咳。”   顾平宁没好意思说自个儿为了试试飞叶的化尸水,便在银鞭上沾了些,却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的腐蚀性强的离谱,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一旁的蔺耀阳想起这么多年从未传出顾平宁懂武艺的消息,怕她是自个儿有什么不愿说的,于是赶紧插嘴道:“阿宁觉得那树和庭院景致不合,所以想着换一棵。”   寒冬腊月的,一行人都没有骑马,而是坐了同一辆马车。   等到了大理寺,这位声名不显平日里也没什么存在感的金陵五皇子却点名只愿见顾平宁一人。   “无妨,人关在牢里出不了什么乱子,我去见见就是了。”   这间牢房显然提前有人打扫过了,没有什么异味,牢内也干净的很。   轮椅滑动的声音在这牢狱间清晰可闻,里头的人听见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极为艳丽雌雄莫辨的脸。   以顾平宁一贯的冷静自持都被这不似真人的美貌震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开口道:“听闻五皇子约在下一见?”   金琦穿着一身宽大繁琐的白色锦袍,绣花银线压边,飘飘袅袅而来,连嗓音也温柔的很:“久仰平宁县主、哦不,应该是安王妃的大名。”   “五皇子这身衣裳真是漂亮,在这暗牢内也隐隐泛光,不知是什么料子?”   “是云华锦。”   “天泽特有、千金难求的云华锦,怪不得如此华美,堪堪配得上五皇子的风姿。”   金琦柔柔地行了个礼,一边朝着门栏靠近一边轻笑道:“安王妃倒是嘴甜,只不过你今日来见我,当真不好奇萧劫死前说了什么吗?”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杀你吗?” 第59章   顾平宁推着轮椅后退一步,和金琦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怎么,我都深陷牢狱了,王妃还怕我会行刺不成?”   这位金陵的五皇子顶着这样的一张脸说这话时,真的很难让人对他心生恶意,不管平日里什么审美什么喜好的人,看到金琦的这张脸也只剩下惊叹。   顾平宁掏出帕子掩了掩嘴:“五皇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在下后退,只是因为您容貌太盛,在下怕自个儿意志不定,做出什么失礼之事。”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个放浪好色的公子哥,若不是顾平宁眼睛里除了最初的震惊再无波澜,见惯了这种场面的金琦怕是要信了。   “好了,萧劫死前说了什么,五皇子既是为此事约在下而来,便说说吧。”   “顾姑娘倒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金琦转头看了顾平宁一眼,脸上的笑意加深,“顾姑娘可知道,自己这条命价值几何?”   “这个在下倒是未曾算过。”   “萧劫死前曾放出消息,谁杀了你,他就把一样东西给谁。”   金琦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身指着牢房道:“说起来萧劫从刑部转到大理寺后,就死在这个牢里。他对顾姑娘执念深得很,自个儿死了也想拉上你同行,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是否在这里看着顾姑娘呢。”   “五皇子可能不知,在下从不信鬼神之说。况且若真有鬼魂,那他总不至于无能到做了鬼也干不掉我,还要借刀来杀人。”   顾平宁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收好重新放回衣袖内,才继续开口道:“谁能取我性命,就能得到萧劫留下的一件东西,而天泽、云皓、金陵,或许还有什么没查到的势力为了这件东西纷纷出手。啧,若是五皇子今日是为了唤起我的好奇心,不得不说,你成功了。”   “顾姑娘不必拿话套我,这东西事关隐秘,我不可能告诉你的。”   “那五皇子今日见我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   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尖锐的银丝顷刻逼近到顾平宁眼前。   “杀你——”   顾平宁神色未见慌张,她像是早已料到此刻情景,在金琦出手的那一刻便按下轮椅上的按钮急速后退,同时抽出蛇皮鞭一把甩出,和银丝缠绕在一起。   金琦见一击不中,飞速抽出第二根银丝直直射出。   这一次顾平宁没有再动手,只冷眼看着那根银丝还未到她眼前,便软软落下去。   一同倒下的,还有牢门边上的金琦。   顾平宁随手收回鞭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新制的牛毛针,涂了些药,五皇子还是第一个尝试其中滋味的人呢。”   “你……”金琦全身失了力气倒在地上,华贵的白色锦袍沾了灰,语气也终于不再带笑,“你什么时候……”   “哦,为了省些力气,我将后退和射针的按钮合在一起了,也是新尝试。”   这番动静不小,被惊动的蔺耀阳率先冲进来:“怎么回事?阿宁,阿宁你没事吧?”   太子上前去探金琦的脉搏,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平宁看了神色难辨的太子一眼,淡淡道:“他要杀我,用蛛丝缠绕的银线,大理寺将人关进来前搜身搜的挺马虎呀。”   蔺耀阳闻言当场抽出了剑直指地上的金琦,却不料被太子拦下:“小六把剑放下!”   “皇兄?”蔺耀阳看着拦在金琦前的太子,愣在原地,“你怎么护着……”   “殿下。他要杀我,可这不是没成功嘛。你当心着点,小心伤口崩裂。”   顾平宁将蛇皮鞭重新藏进轮椅的暗格,然后推着轮椅靠近牢门,“五皇子这三脚猫的功夫,却敢在此处对我动手,想必是有什么可以保住命的东西,这才有恃无恐。”   太子站在牢门前沉默,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顾平宁也没在此刻刨根问底,她伸手去拉了蔺耀阳的袖子,示意两人先回府。   太子犹豫了一瞬,见金琦的耳孔处缓缓流出一道血,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算不上毒,会使他全身乏力几个时辰罢了。”顾平宁没回头,在走到拐弯处是才补了一句,“或许七窍中的几处还会流点血,我也不清楚,毕竟头一回使,不过死不了人的。”   等上了马车,顾平宁才觉得奇怪,开口问道:“我哥哥呢?”   蔺耀阳脸色不太好,像是还在为牢内之事生气,闻言皱着眉道:“顾府的下人将他叫走了,不过没说什么事。”   让下人到大理寺找人?   顾平宁心里担忧,怕家里出了什么事清。可大越的习俗新婚的前三天新嫁娘不好回娘家,除非是在夫家遭受了什么无法忍受的苛待,才会提前回门跟家里人诉苦。   马车一路前行,等两人回到府里,忧心家里人的顾平宁才发现蔺耀阳的伤口崩裂了。不过冬日里衣裳穿得厚,蔺耀阳又死忍着,才一直没有露出端倪。   顾平宁平静的表情绷不住了,一边让人去请太医一边责怪道:“殿下伤口裂开了怎么也不说,疼不疼?”   蔺耀阳其实疼得很,但此刻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皱着眉头,看着顾平宁的眼睛问道:“阿宁,金琦为什么要杀你?除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人要杀你?”   顾平宁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殿下不必担心,你不是都看到了,我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可是我害怕。”蔺耀阳话里说着害怕,语气却倔的很,“我之前总觉得自己立场不够,所以一直忍着没问。可昨日和今日,仅仅两日,你就在我眼前被刺杀两回。阿宁,我真的害怕你遭遇危险,害怕自己无法保护你。”   顾平宁突然说不出话来。她不是什么事事需要靠人保护的性子,也一直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负担起自己的安全和人生。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觉得有个人能够听她说一说脑海里思路或许也不错。   等太医重新包扎完伤口后,顾平宁理了理思绪,简单将今日牢狱内发生的事情说了。   蔺耀阳越听越惊讶,到后来忍不住失态高声问道:“这么多人要杀你,是因为萧劫说杀了你可以换一样东西?”   “对,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人如此前赴后继、用尽手段也要得到。”顾平宁一把按住激动的快要跳起来的安王殿下,淡淡道,“这个我还没有头绪。”   蔺耀阳根本冷静不下来,现在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数倍。   金琦的话说明了什么,说明根本不是某一方的势力杀顾平宁,而是所有对那件东西感兴趣的人都可能在这件事情里掺上一脚。这完全就是防不胜防好不好?   “不是,那个萧劫怎么回事,什么深仇大怨要这样害人?”   这简直就是死了也要拉你垫背的具象版操作啊!   顾平宁语气无辜:“其实我就见过他两回,也谈不上什么仇怨。”   但这一回蔺耀阳没有被糊弄过去,他突然想起顾平宁当时在萧劫被关押的时候特意去见过对方,说起来那一回还是他开后门将人带进去的。   而就在顾平宁见过萧劫的当天晚上,萧劫在狱中自尽了。   这样发散联想一下,蔺耀阳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其中没有隐情。   蔺耀阳脸上的疑惑和不信写的明明白白,可顾平宁是真的觉得自个儿冤枉的很。   “萧劫本就有求死之心,我不过就是帮他把求死之心坐实了而已。”顾平宁摊了摊手,直言道,“我是猜到他当初杀我不成,可能会留下什么后手。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摆出这幅重金悬赏的架势,非要取了我的命。不对,不是重金,是一件各方势力都想要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蔺耀阳听着这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家王妃好像对有人、有很多人要杀她这件事一点也不紧张,更别提什么慌张害怕之类的情绪了。   她对于自己的命,是不是太淡定了一点?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细想这事,而是顺着顾平宁的话说下去:“那件东西,金琦是知道的。只是皇兄……”蔺耀阳停顿了一下,回想起太子呵斥他放下剑的样子,语气里满是疑惑,“皇兄好像护着他。”   被自家弟弟点名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在大理寺的牢房内,一手掐着金琦纤细的脖子,一字一句质问道:“你竟敢在这里对顾平宁动手?”   金琦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无法呼吸而涨的通红,可面上却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他盯着暴怒的太子殿下,张开嘴无声地比划了两个字:   “安——王——”   太子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咳咳咳。”金琦此时身上的药效还没散,软绵绵倒在地上后,耳朵孔里又渗出不少血。   “太子这话说的有意思,我有什么不敢的。”金琦弯起嘴角轻笑道,“今日就算了,若太子殿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话,我可不保证外面会不会传出什么安王殿下和云皓旧族的二三事来。”   “你!”   “啧啧,也不知这消息传开来后,云皓族在这京城里做下的肮脏事,有几分要算到安王殿下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因为剩余发量实在不支持熬夜了,所以从明天(周三)开始,更新时间从0点改为晚上9点~   另外周三入v有三更掉落~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后也请多多支持呀~ 第60章   太子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蹲下身拍了拍金琦那张美的不似真人的脸,阴恻恻开口警告道:“你既然有胆子拿这事威胁孤,那最好保证你的人把嘴闭严实了。若是孤在外面听到什么传言,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孤都会算在你的头上。说起来五皇子这身好看的皮囊,应该有不少人喜欢吧?”   金琦脸上的笑容面具终于裂开了,他用力甩开蔺耀辰的手,恶狠狠道:“你敢?”   “你大可以试试孤敢不敢!”蔺耀辰掏出帕子细细擦手,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孤警告过你,不准动小六,也不准动小六喜欢的人,不过五皇子的记性好像不太好。”   “呵,太子殿下还真是兄弟情深啊。”金琦语调嘲弄,带着无限恶意幽幽道,“只是太子维护这个体内流着云皓皇族血脉的弟弟时,有没有想到过你那个替他死了的同母胞弟呢?他才是应该金尊玉贵长大的安王殿下啊。”   杀人诛心。   蔺耀辰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住了,好半响才哑着嗓子开口道:“这就不劳五皇子操心了。”   金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真正的安王殿下和先皇后在天上看太子今日做派,心里是什么感想?”   蔺耀辰沉着脸转身离开,只冷冰冰留下一句:“顾平宁你已经见了,云皓暗探的名单也该给了。”   “这交易真是亏本呢。”金琦还在那里假模假样地感慨,“说起来这位顾家的大姑娘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太子就不担心……”   后面的话蔺耀辰没有再听,他出了大理寺,没坐马车直接骑了快马,一路飞奔,直到停在了安王府的门口。   门口的下人要进去禀报,被蔺耀辰拦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来安王府做什么。   只是既然已经来了,不进门更显得突兀又怪异。   蔺耀阳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安王府的下人拉着一棵粗壮的断根大树出来,而他家弟弟正看着庭院中的树桩沉思。   一旁的顾平宁揣着手炉坐在轮椅上,声音里带着无奈:“殿下,我真的不能一鞭子将书抽断,早上那是因为鞭子上沾了厉害的毒药,你看那桩子上黑色的边缘,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我没有不信啊。”蔺耀阳绕着树桩走了一圈,“我只是在想这木桩有重要纪念意义,如何才能既将它保存下来,又契合这庭中景色。”   顾平宁再一次没有跟上他们家王爷的脑回路,满脸疑惑:“重要的纪念意义?”   重要纪念啥?化尸水吗?   蔺耀阳当然不敢说是纪念他心中随风而逝的柔弱小王妃形象,于是十分生硬地岔开话题道:“阿宁你不是喜欢吃那个西边传过来的锅子吗,宫中的御厨刚刚调制出新的汤底送到府上,说是麻麻辣辣最适合冬日吃,走走,我们去试试。”   顾平宁拉不住受了伤却依旧到处瞎蹦跶的安王殿下,正头疼着,一转身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太子,立马开口道:“太子殿下,王爷刚刚裂了伤口,还不肯好好修养!”   这告状告的毫不含糊,果然太子一听就皱了眉头:“胡闹!伤口崩裂是闹着玩的吗太医来看过了吗?伤势怎么样?”   被自家哥哥教训的安王殿下耷拉着耳朵,闷声道:“太医来过了,说没什么事,按时上药就行。”   顾平宁见缝插针:“太医说要静养,还有饮食清淡,不能吃辣。”   被自家媳妇告了黑状的安王殿下被剥夺了吃麻辣味锅子的权利,只好委屈巴巴吃清汤底。   吸了一口旁边麻辣鲜香的味道,蔺耀阳终于想起来问道:“皇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低着头,捞了个鲜虾饺,咬了半口咽下去才道:“还不是怕你不安分没有乖乖养伤。”   “哦。”委屈巴巴的安王殿下看着还没沸腾的清汤,突然开口道,“之前在大理寺内皇兄为何拦着我?”   拿着蔬菜盘的顾平宁闻言手里动作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锅子里下菜。   太子面色不变,对着自家弟弟像是在哄小孩子:“金琦有用,还不能死。”   “我又没想直接杀了他。他对阿宁动手,我还不能刺两剑出出气吗?”   “现在还不行,我要用他来钓一条大鱼。”   蔺耀阳突然福如心至:“是萧劫留下的那件东西?”   “你说什么?”太子忽的抬头,语气不自觉地拔高,“你都知道什么?”   这态度委实在奇怪了些,蔺耀阳愣愣地看着皇兄,倒是顾平宁见气氛不对,开口解释道:“金琦告诉我的,说他们杀我是为了萧劫留下的一件东西,不过他没说是什么,太子殿下知道其中内情?”   太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以作掩饰:“我亦不知,所以才想着利用金琦将背后的事情都钓出来。”   顾平宁点了点头,捞了两筷蔬菜到自己碗里。   “金琦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吗?”太子语气自然,“我这边线索不足,不知道他特意见你,有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   “金琦点名只见我应该是为了杀我。”   这话一出太子的神色果然僵硬了一下,顾平宁故作不知,摆出仔细回忆的架势,然后转过头无辜地问道:“其他的,他拿萧劫的鬼魂吓我算吗?”   其实顾平宁心中还是有一点猜测的。   云皓金陵相互知道对方暗桩,金琦身上天泽特有的云华锦,还有萧劫留下的东西竟然引的数家暗探死士纷纷出手。这本该没什么关系的几方势力,牵扯和联系会不会太紧密了些?会是,各家联合成一气了吗?   不过这纯属她自个儿的猜测,并未对太子明说。   这一顿锅子各人都吃的味同嚼蜡。   太子说宫里有事,吃到一半便告辞了。   蔺耀阳趁着顾平宁出神,偷偷从麻辣锅子里捞了一个丸子,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皇兄有事情瞒着我。”   就连一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额蔺耀阳都发现了,顾平宁自然也察觉出太子的隐瞒。   只是什么事情能让太子这个二十四孝好哥哥不惜对自家弟弟撒谎也要遮掩过去呢?   顾平宁挥手让人撤了麻辣的汤底,假装没看到安王殿下不舍的小眼神,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道:“殿下,我想再去见一次金琦。”   还要是瞒着太子的那种。   蔺耀阳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不行,太危险了,他要杀你。”   “他又杀不了我。”顾平宁嘀咕了一句,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阿宁你去做什么?”   “我去给哥哥传个信,让他帮个小忙。”   蔺耀阳最终还是妥协了。第二天一早顾平宁再次来到大理寺,当然身后依旧跟着不太高兴的安王殿下。   可令人意外的是,在各处刷脸刷的畅通无阻的安王殿下竟然在这里吃了闭门羹。   “安王殿下,实在是太子殿下有命在先,说金陵的五皇子牵扯甚多,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见他。”   大理寺实在不愿得罪安王,但奈何太子下了死命令,他们也是左右为难。   蔺耀阳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但他也没为难大理寺,而是转头对着顾平宁道:“我进宫去找父皇。”   “殿下的伤若受得住,我们是该进一趟宫。但不是为了此事。”   “那为了什么?你不是要见金琦吗?”   “太子不让见便不见吧,而且殿下是不是忘了,我们大婚后,还一直未进宫敬茶。”   于是两人回府换了身衣裳,转道进了宫。   昭武帝得知这对新人进了宫,放下批阅到一半的奏折,让人进来。   今日是来给长辈敬茶的,蔺耀阳特意换了件绛红色的绣蟒长袍,遮掩了几分受伤后寡淡的气色。   “父皇,我和阿宁来给您敬茶。”   “好好好,小六的伤怎么样了?听你皇兄说你昨日还崩裂了伤口,怎么不好好修养,今个儿就着急进宫来了??”   “因为着急想带阿宁来看父皇,父皇还没喝过儿媳妇的茶吧?”   昭武帝被噎了一下,他这几个儿子里就数这个跳脱的小儿子成婚最早,这儿媳妇的敬的茶,他还当真是头一回喝。   顾平宁在一旁默默打量这一对父子,看得出来两人感情果然极好,昭武帝对着幼子完全没什么皇帝架子,细细问过伤势后,又问了两句饮食起居,话里都是家常。   而蔺耀阳也顺势告状,说皇兄自己当面吃麻辣味的锅子却管着不许他吃,昭武帝竟然还附和了两句。   父子两唠完了闲话家常,昭武帝才简单地对顾平宁叮嘱道:“以后小六就交给你了,他性子跳脱,对你却是真心,还望你别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顾平宁弯腰行礼:“是,谨遵父皇教诲。”   倒是一旁的蔺耀阳不乐意了,总咂摸着这话不太对劲:“父皇,这话像是嫁女儿时说的吧?”   昭武帝没理会小儿子的抱怨,叮嘱完儿媳后就开始大手笔的赏赐,然后挥了挥手道:“太后身体抱恙,你们就不必进去了,在永康宫外请个安就行了。”   “是。”   “还有别忘了去给你母后磕个头,你大婚了,想必她也欢喜的很。” 第61章   这一趟进宫比顾平宁想象的轻松许多。算下来她拜见的长辈就只有昭武帝,和先皇后的牌位。   太后抱恙未见,其他的妃嫔昭武帝更是连提都没提。两位公主倒是见了一面,不过安王推脱伤势未愈,连一口茶都没喝就带着顾平宁撤退了。   不过这人虽见得不多,带回来的礼物却是不少,满满当当跟着一起回了安王府。蔺耀阳挑挑拣拣,选了些好的加到次日的回门礼中。   一夜无梦,翌日蔺耀阳陪顾平宁回门。   顾子蠡夫妇早已等的心急,这会儿见到女儿恨不得事无巨细样样问到才好。等进了府,顾子蠡和顾含光招待安王,顾平玉推着姐姐的轮椅去了梅氏的院子,母女三人坐着说体己话。   “阿宁可有被大婚上的刺杀可惊着?你放心,此事我和你爹必将详查到底。”梅氏坐下细细看女儿的神色,“说起来那日多亏安王护着你,不过安王因此受了伤,陛下和太子可有为难于你?”   “娘亲多虑了。”顾平宁知道家里人怕她在皇家受了委屈,于是把安王府里处处妥帖的细节和见昭武帝时的情形都细细讲了。   “这个我听哥哥说了,说为了方便阿姐进出,整个安王府里都没有一处台阶。”顾平玉显然是提前打探好情报了,知道的还不少,“我还听说阿姐觉得院子里的百年大树和景致不合,安王当下就叫人把树拔了换新的,想来安王府中是没人敢欺负阿姐的。”   前半句顾平宁还听的开心,可这后半句差点没把她呛着,也不知道那棵从安王府运出去的大树被外头传成了什么样子。   眼见这话题要被自家妹妹带歪了,顾平宁连忙打断问道:“我这回来怎么也不见姑姑,是出门访友了吗?”   顾平玉的脸上突然有些尴尬,她转头看了梅氏一眼,才凑过来低声道:“姑姑身子不适,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   “姑姑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顾平宁边说边推动轮椅,“我去看看姑姑。”   “阿姐等等。”顾平玉伸手拦了一拦,见顾平宁眼神疑惑,才撇开眼支支吾吾道,“姑姑没有生病。”   “不是病了?”顾平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看自家妹妹这幅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就猜到必定是不好声张之事   。   “娘和阿玉也不用瞒着我,前两日府里还有人急急忙忙到大理寺找哥哥,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顾平玉不知道该不该说,只得求助地回望自家娘亲。   梅氏本也没想瞒着,只是不想让女儿刚刚回府就忧心忧虑。此刻见顾平宁巴巴地望过来,梅氏叹了口气道:“你姑姑有孕了。”   !!   顾平宁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胡二公子?”   顾平玉在一旁小幅度地点头。   这历史何其相似,想当年也是这么一出未婚先孕,逼的顾碧琴不得不嫁给胡执礼。可若说当初之事因为姜家和云皓在暗中动了手脚,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是两人定下婚约后情不自禁,还是再一次重演历史奉子成婚?   梅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深究此事:“这其中原因纠葛你姑姑不愿多说,只是你姑姑已年纪,这一胎怀的审视凶险,大夫叮嘱这些日子都必须卧床静养。”   顾平宁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一个惊天巨雷,才回过神来从回门礼中挑出些人参灵芝,让红缨拿着一起往顾碧琴的院子里去。   顾平玉推着轮椅,俯下身悄悄跟顾平宁咬耳朵:“前日爹娘不在府里,姑姑突然腹痛不止,还见了血,却又死死拦着我不许唤大夫。我实在慌了神,无奈之下才让下人寻了哥哥回来。”   “姑姑什么都没说?比如说……”顾平宁顿了一顿,“她可是自愿?”   不是顾平宁恶意揣测人心,只是这事情怎么想怎么蹊跷。会不会是当年同样的手段使了一次,现在又来第二次?   顾平玉摇了摇头:“这我不知,姑姑这几日情绪起伏大,也不愿多说话。昨日爹爹和娘亲去了胡府,回来问姑姑想不想要这孩子,姑姑点了头,像是默认了。不过胡府看起来对这孩子紧张的很,各种药材恨不得一车一车送过来,就连大夫也是胡二公子特意请来的。”   顾碧琴的院子就在前面,可还没等顾平宁进屋见到人,就先问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看来梅氏说胎像不稳还是太轻了些,这架势,怎么像是拼命用药吊着腹中的胎儿。   等见到顾碧琴本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才短短三日不见,顾碧琴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手端着药碗悬在半空中,突然从眼里跌落出一滴泪,顺着脸缓缓滑下。   顾平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滴眼泪往下沉了沉,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姑姑。”   愣神的顾碧琴仿佛被这一声“姑姑”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碗,扯出一个笑容:“阿宁过来了啊,你看我这,让你看姑姑笑话了。”   顾平宁见她脸上泪痕犹在,弯起的嘴角像是一个刻板又僵硬的面具,恍恍惚惚间突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姑姑。   她印象中的顾碧琴一直是个情感充沛动不动就喜欢掉眼泪的长辈。   可那种眼泪和此时的不一样,她从小看姑姑哭,看她眼泪噼里啪啦落下,却不会觉得她在伤心。   有时候顾平宁隐隐会觉得这眼泪是她姑姑的一种武器,一种收放自如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武器。至少她就自幼就对姑姑的眼泪毫无办法,一旦对上,就只有举手投降乖乖听话的份。   可现在,顾平宁却觉得姑姑藏于笑容后的那一滴眼泪,含着万千的心酸苦楚,让她的心也跟着被揪起来。   “听说姑姑病了。我过来看看姑姑。”   这是顾家一致对外的说辞,时隔多年,顾府和胡府都不愿让顾碧琴再背上未婚先孕的名声。反正下个月两人便要大婚,到时候瞒了消息说是早产,情理上也说的过去。   顾碧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字未提怀孕之事:“是病了,以前总担心你身子弱,一个人在京城又没人看着,会不愿喝这一碗碗苦药。可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这药啊,确实苦的咽不下去。”   话说如此,可顾碧琴还是端起刚刚放下的药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顾平宁研习药理也有一段时间了,闻着屋子里浓重的药味总觉得隐隐不对劲,这其中,像是还有些血腥味儿。   “姑姑神色实在憔悴,我请个嘴严的太医,过来帮姑姑瞧一瞧可好?”   顾平宁心中虽有疑虑,可也确确实实担忧自家姑姑的身体。这才几个月的身子就用上这么重的药,后面几个月可怎么熬过去。   顾碧琴摇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知你一片好意,但我不想让人知道此事。”   姑姑不愿意,顾平宁也没有勉强,见她神色实在疲倦,便没有继续打扰,推着轮椅退出了院子。   “阿玉你刚刚说给姑姑诊治的大夫是胡府送来的?”顾平宁不解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用胡府送来的大夫?”   “胡家二公子精通药理,这一位大夫是他一手□□出来的。”顾平玉俯下身,又添了一句,“也是姑姑自个儿的意思。”   “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劲,阿玉你留心着弄些药渣子出来,我找人看看。”   “娘亲找人看过了,药没问题,全是上等名贵的好药,好些个罕见的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株来。”   药没问题,可是顾平宁依旧觉得整件事违和又诡异。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容颜不老的胡二公子。   因着顾碧琴的事,整个顾府兴致都不高,顾平宁小两口吃完午饭就告辞了。刚一回王府,就有下人来禀,说是有位公子自称是王妃的朋友,一早便来拜见,此时正等在前厅。   来人正是好几天没有消息的飞叶。   蔺耀阳还记得他,这个顾平宁不惜撒谎也要庇护、疑似杀了前京兆伊的江湖客。   但他们家小王妃见到来人显然很高兴,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嘴里调侃道:“倒是很少见你规规矩矩走大门进来。”   飞叶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心说他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着她嫁了人稍稍避嫌,省的让人拿住话头。   “你上次让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飞叶看顾平宁没有让安王离开的意思,于是也不顾忌,从袖口里掏出玉瓶递过去,“这养生丸里用了分量不轻的胎衣,还有少量的人血。”   “胎衣和人血?”   “胎衣大补,但到底有违人伦,寻常若是要用,也是用鹿胎。可是这瓶养生丸,用的却是人胎盘。”   飞叶说到这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惯常面瘫的脸上露出嫌弃:“师叔说这养生丸确实是养气养血上等佳品,制药的人还用秘法去除了腥气味道,若不忌讳,可以安心服用。” 第62章   顾平宁怎么可能安心服用。   人的胎盘和鲜血,她只要一想到这里面的原料,就几乎压抑不住涌到嘴边的恶心感。   顾平宁将手上的那瓶养生丸搁到桌子上推远了些,勉强维持着冷静的语调问道:“这养生丸让太医瞧过,若其中胎衣分量不小,为何太医不曾看出?”   “因为糜竺兰。”飞叶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拗口的名字,“师叔一开始也没辨认出胎衣,将自个儿在药房里关了五天,才弄清楚这里面混掺了南疆特有的糜竺兰。此物罕见,不仅能掩盖腥气,还很好地遮掩了胎衣的特征。”   顾平宁只觉得脑袋嗡嗡疼,忍不住开口吐槽:“又是南疆的草药?”   那地方有毒吧?   当然南疆有没有毒顾平宁暂且不知,但送这瓶养生丸过来的胡执礼,很可能背地里手脚不干净就是了。   别的暂且不提,只想想这大量的胎衣从何而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只这一瓶养生丸中所需胎衣分量就不少,那在京中权贵中间流通的什么养颜的、号称可以长生不老的各种丹药,又需要多少胎衣呢?   又或者说,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什么更加没有底线不顾人伦的“药材”呢?   顾平宁让人取了胡执礼送来的大婚贺礼,递过去给飞叶:“一事不劳二主,还要麻烦你师叔再帮忙看看这一瓶,可有其他不妥之处?”   飞叶爽快地把瓶子揣回到兜里,顾平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琢磨着开口道:“你师叔喜欢什么,稀奇的药材还是古怪的毒药?你帮着带点过去。”   “不用,师叔觉得这事很有挑战性,干起来乐意的很。”   飞叶留下这一句话就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事情,突然转头道:“你身边刺杀依旧不断,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按照顾平宁对飞叶的了解,这位大剑客的潜台词应当是“有没有什么人要干掉”,于是连忙开口道:“你若是得空,帮我盯着点胡执礼的行踪,只是小心些,千万别被发现了。”   飞叶轻哼了一声,似乎对“可能别发现”这种说辞很是不屑。   等飞叶彻底离开后,顾平宁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光跟踪不够,看来还得用点别的手段查一查这位胡二公子。”   一直安安静静没有插话的蔺耀阳突然开口道:“怕是不好查。”   “嗯?”   “皇祖母前段时间病重,听闻是胡执礼献了一枚丹药,才控制住了病情。”   此事隐秘,若非有一次太子说漏嘴,安王也不知道这位容颜不老各种传言满天飞的胡二公子当真有这样的本事。   这些年京城中流言纷纷,多少权贵重金求药,现在就连皇家也牵涉其中。他们若是要彻查其中隐秘,怕是会触碰到不少人敏感的神经。   “可是他一个人就胜过整个太医院,难道都没有人觉得此事古怪吗?”顾平宁实在不解,“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诡秘,难道竟无一人查探吗?”   这一次倒是蔺耀阳看得通透,他看着顾平宁的眼睛,轻声问道:“阿宁想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吗?”   顾平宁摇头:“我不想。”   “可是有很多人都想,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蔺耀阳又换了一种说法,“如果阿宁的血脉亲人病危,只有他的一枚丹药能救,这样的情况下,阿宁也要对丹药的成分和来源追究到底吗?”   如果真的如顾平宁猜测的那样,胡执礼的丹药背后藏着阴暗的秘密,那这么多年来整个京中真的无人发现吗?   大量的胞衣从何来而?又是谁在背后遮掩这一切?   只怕是少不了京中的各路权贵在私底下大开方便之门。   顾平宁沉默了,她知道蔺耀阳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我想查。”顾平宁半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扶手,“殿下认为我多管闲事也好,觉得我不自量力也罢,姑姑不日就要嫁给胡执礼,此事不查,我难以安心。”   更别提她姑姑年岁不小,却在婚前突然有孕,再联想胡执礼那张不老不变的年轻面孔,顾平宁根本就不相信这其中没有蹊跷。   蔺耀阳原本也没想通过三两句话让顾平宁打消这年头,此刻见她语气坚定,也跟着点了头:“好,我帮阿宁一起查。只是阿宁要答应我,近段时间内不要独自出门,出府的时候带上我或者侍卫,好不好?”   毕竟萧劫死后留下来的烂摊子也还没收拾干净,顾平宁在那些人眼中或许早已成了可以换取神秘物件的香饽饽,蔺耀阳根本就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出门。   新婚的夫妻两达成约定后就开始分头行动。   顾平宁又回了顾府看望顾碧琴,顺理成章地顺了一些药渣子出来,一同托飞叶转交给师叔。   而蔺耀阳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了胡执礼存放药材的仓库,还不顾自己还未痊愈的箭伤亲自溜进去转了一圈。   顾平宁一时没拦住,一晚上简直过的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看到穿着夜行衣回来的安王殿下,急急忙忙开口问道:“没出什么意外吧?你伤口怎么样?”   蔺耀阳一边换下夜行服一边回答:“挺顺利的,伤口结了痂早就没事了,阿宁不用担心。”   这能不担心吗?   顾平宁简直后悔让蔺耀阳掺和进来,明明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原本应该金尊玉贵地做他的安王殿下,而不是为了帮她在深更半夜做贼似的潜进别人的药房。   顾平宁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稍稍吹凉后递过去:“一晚上也该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吧。”说着又忍不住念叨,“殿下下回不要这样了,这事情不需要你亲自去。”   “可是我身手最好。”蔺耀阳自夸了一句,喝了两口羹汤,才开口道,“阿宁不问我发现了什么吗?”   顾平宁见他这幅献宝的样子,便知他肯定有所发现,于是顺着这话问道:“殿下有何发现?”   “通过暗门发现了一个冰窖,里面用各种瓶子装满了血。”蔺耀阳语气严肃起来,皱着眉头回忆,“血的存量不小,各个瓶子被编上号码,有的还标注了姓氏,应该是人血没有错,这胡执礼的丹药果然诡异。”   “储存人血?”   顾平宁还是觉得蹊跷,这人血算不上稀罕东西,若是肯出价钱,有的是穷苦人家愿意卖血,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用密室冰窖来储存?   “除了人血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有很多不常见的药草。”   想当初打听到顾平宁对药草感兴趣后,蔺耀阳可是变着法地跑太医院霍霍那些个珍惜药材,什么少见送什么。   可即便如此,在那个药仓里依旧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药草是蔺耀阳从未见过的。   “我没有将那些带回来,怕胡执礼察觉到有人潜入会打草惊蛇。”蔺耀阳拍着胸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极为可靠,“不过阿宁你放心,那些药草的形状特征我都记下来了,明日叫来张太医一问便知。”   “好,今夜辛苦殿下了,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早点歇息吧。”   得了自家媳妇一句辛苦的安王殿下美滋滋睡下了,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打了脸。   “你说什么,谁在外面求见?”   “回王爷,是胡家的二公子胡执礼。”   睡眼惺忪的蔺耀阳一下子醒了瞌睡,这胡执礼和安王府平日里没什么往来,关系也没熟络道相互拜访的程度。   现在这人一大清早登门,多半是昨夜偷偷潜入药仓之事暴露了。   “可是没道理啊。”安王殿下心里纳闷,“我昨晚小心的很,根本没被发现也没留下痕迹。”   一旁的顾平宁倒是淡定,推着轮椅过去替蔺耀阳整理翘边的衣袖:“无妨,我们去听听这位胡二公子说些什么。”   胡执礼此时正在前厅喝茶,见夫妻两过来,放下茶杯起身行礼:“见过安王殿下,见过安王妃。”   “胡二公子不必多礼。”顾平宁一边挥推下人一边笑着问道,“只是不知胡二公子一早登门所谓何事?”   “王妃既然挥推了下人,想来应该知道在下的来意才是。”   顾平宁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还请胡二公子明言。”   “前些日子安王殿下一直在京中派人查探在下的过往消息和所制丹药。这本也无妨,或许是殿下年纪轻,好奇心重,不小心听了什么传言信以为真,在下并未放下心上。”   蔺耀阳撇开头眼,没有答话。   “只是昨夜殿下派人闯进药仓,这行为就有些过了吧。”胡执礼唰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语气幽幽,“在下爱摆弄些药草,此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少。殿下若是有什么疑惑之处,大可以当面相问,实在没有必要行此鬼祟之举。”   蔺耀阳不知昨夜如何出了纰漏,可见胡执礼这会儿信誓旦旦登门问罪,忍不住微微转头去看一旁的顾平宁。   “咳咳。”顾平宁拿帕子掩嘴低咳一声,“胡二公子,别的暂且不论,这寒冬腊月能否把扇子先收起来。我体弱,实在受不得这风。”   作者有话说:来自女主对大冬天扇扇子行为的官方吐槽~ 第63章   胡执礼尴尬地收回扇子,总觉得好好的气氛被这么一打岔全部搅没了。   “安王妃不必左顾而又言它。安王殿下派人闯我药房也就罢了,又为何毁我丹药?”胡执礼盯着对面的蔺耀阳一字一句质问道,“殿下可知那被毁的丹药,本该用来救谁的命?”   蔺耀阳很少被人用这般语气问话,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出言反驳,却被顾平宁微微拽住了袖子。   反应过来的蔺耀阳轻哼了一声,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反问道:“胡二公子药房遭了贼自然应当去报官啊,若有什么怀疑什么证据,官府自会追查缉拿,来我安王府作甚?”   顾平宁在一旁赞同地点头:“殿下所言甚是。我大越官治清明,胡二公子报官时大可直言怀疑此事乃殿下所为,想来官府必定能够秉公办理,给您一个交代。”   胡执礼一贯能言善道,未曾想有一日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夫妻两仗着自己的身份,摆明了就是有恃无恐。还报官,哪个官府敢为了这事审问当朝的安王殿下。   安王受宠是整个大越上下都知晓的事情,就算昨日晚上当场抓住蔺耀阳本人,以昭武帝和太子护犊子的程度,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更别说现在只是胡执礼没有实证的猜测。   不过他今日登门本也没想能将人定罪,不过是来敲打几句,让两人安分些,别再查些不该查的东西。   “殿下天潢贵胄,在下一介草民,自然不敢要什么公道。”胡执礼站起来,手执折扇弯腰行礼,“只是还望殿下知晓,在下的药材和丹药,全部是用来救人性命,救百姓命,也救权贵命。若殿下不想在无形中背上误人性命的血债,还望潜入药房之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胡执礼说完这一句转身欲走,正在喝茶的顾平宁却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胡二公子所谓的救人良药,就是人血和胎衣吗?若是如此,莫不是胡二公子救人的前提,是要先害人性命?”   这话问的不客气,胡执礼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顾平宁的眼睛问道:“安王妃说的什么话?在下何时害过人性命?”   “原来不是吗?”顾平宁拿帕子做作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怪我胆子小,知道胡二公子送来的养生丸是用人的胞衣和鲜血制成,便害怕的不得了,生怕自己这不是在吃药丸,而是在吃人命呢!”   “再重申一遍,在下从未害人性命,制药救人更是问心无愧!”胡执礼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当真不像是心虚的模样,“以血入药古而有之,胎衣养气亦非在下首创。况且王妃难道不知,在世人眼中,只要是有用的对症的,便是好药。胞衣也好,人血也罢,不过是一味药材罢了。药材来源正当,用药的人自个儿也乐意,王妃可别血口喷人冤枉了在下。”   这话顾平宁没法反驳。人的道德底线有时可以很高,有时也可以低到谷底。   如果胡执礼有一天对外宣布自己的不老容颜是因为生吃人肉,她相信也会有不少人为了一点点可能性而去尝试。人肉况且如此,更不要提着胞衣和人血了。   顾平宁的心中其实还有万千疑问,比如说京中流通的诡秘丹药,胡执礼违背常理的不老容颜,还有姑姑再一次未婚先孕的隐情。   可是胡执礼显然并不愿意多言,眨眼间人已走出了门口,顾平宁没有再多加思索,朗声问道:“胡二公子下月将与我姑姑大婚,不知胡二公子的这番问心无愧,姑姑是否知情?”   胡执礼再一次停住脚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低沉的声音透过冬日里冰凉的空气,带着令人不适的悚然感:   “你姑姑她,自然是知晓的。”   顾平宁楞在原地,她看着胡执礼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突然鬼神神差地开口问道:“他的药房里,有没有七星草?”   还在状态外的蔺耀阳被这突然的问话问懵了,反应过来后才愣愣点头:“有的,有一株。”   “当初殿下说找遍了整个京城才找到两株七星草,都是在哪里找到的?”   “太医院啊,还有一株是张太医的个人私藏,他没别的爱好,就爱收集这些奇怪又罕见的药草。”   “罕见,对,七星草多罕见啊。”   顾平宁喃喃自语,当初她怀疑姑姑在平安符里用七星草动了手脚,却一直想不通一直呆在北境的顾碧琴从哪里得来这等少见的南疆草药。   现在看来,有些事情或许有迹可循了。   “殿下,可否请张太医过府一趟?我有事相询。”   蔺耀阳一边让府里的下人去太医院请人,一边奇怪地问道:“这胡执礼是真的知道昨天夜闯药房的人是我吗?”   顾平宁心里惦记着七星草的事,闻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猜的,根据殿下前些日子的行事,猜的有七八分把握,于是便上门试探一番。”   “那他今天干什么来了,想诈我承认吗?”蔺耀阳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反驳并没有损毁丹药,再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不全是,他的意思是他背后牵连甚广,牵扯各路权贵,让我们不要再查下去了。”顾平宁冷哼了一声,“他有恃无恐,这一趟,是特意来警告我们的。”   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的蔺耀阳陪顾平宁一起用了早膳,没想到两人没等到翘首以盼的张太医,却先等来了神出鬼没的飞叶。   “你让我盯着胡执礼,前两日发现了不妥之处。”飞叶言简意赅,“他房里的暗室关了一个人,可能快死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飞叶神情严肃,显然事情不同寻常。   “你坐下慢慢说。”   事情还要从飞叶盯着胡执礼那天开始说起。   从盯梢的第一天起,飞叶就发现这个不会武的胡二公子身边有个高手随身保护,他不好跟的太近,因此也没什么发现。   但几日下来,飞叶发现这位胡二公子每日戌时必定回房,雷打不动,就算是有重要的事情外出,也必定要紧赶慢赶在这个点之前赶回来。   飞叶觉得此事蹊跷,便趁着胡执礼不在府里的时候偷偷前进房里查看,并在房内发现了一道暗门。暗门机关机关精巧,他怕留下痕迹被胡执礼察觉,因此并不敢随意触碰。   直到昨日,飞叶掐着时间,请京中同门出手引开了那位随身保护的高手,自己潜藏在暗中观察。果然戌时一到,胡执礼再三查看周围动静后,打开了那扇暗门。   今日一早,胡执礼匆匆出府,飞叶便依照昨日所见打开暗门,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约莫十□□岁的样子,消瘦苍白,气息奄奄,身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手脚被精铁锁着,脸色极差,看着有些像……”飞叶微微皱眉,“像失血过多。”   还有一句话飞叶不知道该不该说,犹犹豫豫好半响,才补充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瞧错了,那人的眉眼间,隐隐有些像你。”   可关在胡执礼暗室的人,怎么会和顾平宁牵扯上关系呢?   顾平宁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各种糟糕的猜测瞬间挤满了大脑。   飞叶看了一眼顾平宁的神色,继续道:“那人昏迷着,精铁的锁链没有钥匙打不开,我不想打草惊蛇,因此什么也没做便出来了。”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的胡二公子。”顾平宁简直要冷笑出声,“暗室囚人,是不能让这人现于人前。什么人,不能出现在人前呢?”   蔺耀阳和飞叶对望了一眼,均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动了真怒。   “不行,这人得救出来,得找个什么由头,好好搜一搜胡执礼的院子。”   顾平宁眉头紧皱,她不是没有法子设局引胡执礼入套,然后顺势光明正大地搜屋。可是所有的局都需要时间来细细布置,而飞叶口中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只怕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恰巧此时下人来禀:“王爷,张太医到了。”   飞叶起身告辞:“那我先继续去盯着胡执礼,看有没有机会将人救出来。”   “不……”顾平宁原本想说先不必勉强救人,可无奈心里的猜测惊的她心神不宁,最终只是低声道,“没有把握先不要妄动,我来,我来想想法子。”   张太医进门的时候,只觉得这位新婚不久的安王妃脸色不明,见他过来勉强扯了个笑:“有劳张太医跑这一趟。我和殿下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翻看药理古书打发时间。医药精妙,我等诸多不解,张太医精通此道,还请为我等解惑。”   “王妃请讲。”   “有一草名为七星草,人闻之无味,却能使马匹发狂不受控制。我听闻此草干枯后药效更佳,颇为好奇这等奇草的药效能保存多久?上一回殿下寻来的两株七星草看上去年代已久,我想问问太医,那草如今可还有使马狂躁的功效?” 第64章   张太医的心仿佛在滴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其中的一株七星草还是安王嫌弃太医院的存货品相不好,最终从他这里坑走的。   “回禀王妃,这七星草药效长久,若是密闭保存,更是可以放上十来年。您手上的这两株,现在均可用。”   只不过这七星草最大的作用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让马发狂,用来害人最好不过,其他可没什么特殊功效。现如今安王妃问七星草问得这么仔细是想干什么?   他真的只是个无辜的太医,他什么都不想知道啊。   顾平宁若有所思,吩咐下人拿来笔墨,示意蔺耀阳可以开始询问昨夜在药房里看到的草药。   张太医越听越心惊。   安王殿下这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草药,好些个竟然连他都没有听说过。可别跟他说是什么药理古籍上看到的,他又不傻,什么样古籍能网罗这天下的奇花异草,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这小夫妻两糊弄他的说辞罢了。   顾平宁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刚刚写下的纸张吹了吹,而后开口道:“听张太医的意思,这些草药多产自南疆,也有部分是西域和金陵特有,而这其中大多数草药,都有养颜驻容之效。”   “是,不过其中还有几味臣也未曾听闻,许是臣孤陋寡闻,实在无法为王妃解惑,还请王妃恕罪。”   “张太医不必如此自谦,我还有一事相询。”顾平宁右手不自觉地敲击桌面,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敢问张太医,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葆容颜不老?”   张太医摇头:“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常理不可违之。”   “那有没有什么邪门的法子做到这一点?比如说……”顾平宁微微压低了嗓音,“以血亲之血入药?”   蔺耀阳和张太医皆是一震,忍不住偏头去看顾平宁的神色。   “还请张太医相告。”   “这……这天下奇门诡术众多,或许真有这等邪术。只是在下确实不精此道,怕是无法告知了。”   顾平宁听到这话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客客气气地送了张太医出门,只是最后叮嘱了一句:“想必张太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太医诚惶诚恐地应了,拿着药箱正式告辞。   顾平宁转身回屋,就听见安王殿下不解的声音:“阿宁,你最后问张太医的话是什么意思?”   蔺耀阳最终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托着下巴问道,“你是有什么猜测了吗?那个关在暗室里的男人是胡执礼的血亲?他这么多年面容未变是因为用了血亲的血?”   顾平宁将桌上的纸张全部收拢好,低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殿下或许不知,姑姑和胡执礼曾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据说在五岁那年就得了急病去了。”   蔺耀阳被这一句话惊的差点合不拢嘴:“那个暗室里的人是、是……”   “我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不过这事我实在放心不在,殿下,我回一趟顾府,不用等我用晚膳了。”   顾平宁匆匆出了府,却不知此事可以与谁商量。   姑姑有孕胎像不稳,受不得刺激。爹爹前日去了郊外大营训练新兵,娘亲这些日子又染了风寒身子不太利爽。   这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找她们家万能的哥哥筹谋一番。别的暂且不论,至少先把暗室里的人救出来,否则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然而不巧的是今日顾含光被昭武帝召进了宫,顾平宁一直在顾府等到戌时也未见人影,于是只得重新回到安王府。   她万万没想到,安王府里有一个大惊喜正等着她。   “这、这……”   顾平宁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困得跟个粽子似的胡执礼,差点没把他和平日里拿着扇子装模作样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   她转过头盯着一脸无辜的安王殿下和面瘫着脸的飞叶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暗室里的人很可能是你表哥吗,人被精铁锁着救不出来,就只好绑了知道的人过来问一问。”蔺耀阳指了指地上被捆成一团的胡执礼,“就是他嘴硬的很,还敢反过来威胁我,我堵了他的嘴,正想着要不要动点刑部的手段。”   顾平宁今日一整天思前想后忧心忧虑,想要设局合理搜查胡府,却一直没个妥善又迅速的方法。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家的安王殿下再一次用他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和无与伦比的操作力送上了神助攻。   绑人这手段,虽然简单粗暴又后患无穷,但架不住它确实有效啊!   “不是说他身边有高手保护……算了,这不重要了。”顾平宁弯下腰亲自扯开胡执礼口中的布团,开口问道,“锁着暗室里那人的钥匙在哪?”   “你,你们竟敢这样对我!”   胡执礼被这一出气的差点头冒白烟。   他这么些年养尊处优,被京城的达官贵人高高捧在神坛,就连昭武帝对他也是客客气气。   不老容颜的秘密,重金难求的丹药,是保他在这盛京城屹立不倒的根基。以此为筹码,他和无数人唇枪舌剑打着机锋,达成各种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交易。他身后的关系网,已经错综复杂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   他以为,这一切,足可以保他平安,保他富贵。   可胡执礼做梦也没想到这位安王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出手就直接将他绑了过来。这手法简直再粗糙不过,可偏偏保护他的人被两人联手放到,他就这样直接从自己府里被绑到了安王府,成了个大粽子。   不过安王自幼被惯坏了不知轻重,现在这人精似的顾平宁来了,总该明白绑了他会牵扯到多少背后的势力。   胡执礼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冷静的语气:“安王妃应该知道我失踪会引起什么后果吧。别的不说,只说明日,太后娘娘还等着我献药呢。若我明日没有安安稳稳出现在自己府里,我敢保证,会有不同的势力找上安王府。”   顾平宁对这话一概充耳不闻,只一字一句重复道:“钥匙在哪?”   “你们不可能永远绑着我,若此时放我出去,今日一切我都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否则就算安王殿下受陛下宠幸,怕是也招架不住被众人联手围攻,安王妃最好想清楚了。”   “我最后再问一遍,钥匙在哪?”   “安王妃这是铁了心要跟在下杠上了?”   两人鸡同鸭讲,顾平宁问了三遍后终于失了耐心。   她从轮椅的暗格内掏出一把暗红色的匕首,轻轻将它放在胡执礼的脸颊上:“不知道胡二公子这张不老的面皮被一点点割开时,流出的血和我们这些常人到底有无不同?”   胡执礼没敢再动弹,勉强压着发抖的尾音呵斥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顾平宁将手里的匕首往里压了一分,锋利的刀口直直抵在那张细腻光亮看不出年岁的脸上,“忘了告诉胡二公子,这匕首上涂了些有意思的药,一旦这一刀下去,任你神丹妙药长生不老,也别想再消除这道伤疤。”   “好了,现在胡二公子可以说了,钥匙在何处?”   “没有钥匙!”胡执礼感受着脸上锋利又冰凉的刀口,几乎是高声喊道,“我根本没想过放走他,又哪里来的钥匙?”   “看到胡二公子对自己的脸很上心啊,早乖乖这样不就好了吗?”顾平宁用匕首拍了拍胡执礼的脸,“下一个问题,暗室里的人,是不是我姑姑的孩子?”   “你倒是关心你姑姑,只不过你姑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感觉到脸上的匕首又逼近了几分,胡执礼连忙加快了语速,“你的腿就是你的好姑姑动的手脚!”   顾平宁一个愣神,手里的刀没拿稳,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缓缓流下。   “胡二公子又答非所问了,你看我这一激动,不就错伤了嘛。”   胡执礼感受到脸上的痛意,神情一瞬间变得扭曲:“顾平宁你别自欺欺人了,一株七星草,一枚平安符,你的好姑姑原本可没想让你活下来。你命比关家的女儿硬,只是废了一双腿而已。”   干站在一旁的蔺耀阳原本正一边哀悼他家王妃崩的稀碎的柔弱形象,一边暗搓搓欣赏自家娘子这带劲儿的性感模样,乍然间听到此等隐情,惊得直接蹦起来蹿到胡执礼面前,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阿宁当年摔下马不是意外?”   面瘫脸的飞叶跟着皱了眉,忍不住去看顾平宁坐在轮椅上的双腿。和顾平宁亲近的人都知道,腿伤,是她心里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在场的几人唯有顾平宁仿佛没有听到这个惊天大料,她将刀口微微往里一推,一字一句问道:“我在问你,那人是不是姑姑的孩子?”   胡执礼咬着牙没有说话,顾平宁冷笑一声,将匕首换了个方向,正要再次划下去——   “王爷,王妃,太子殿下和顾公子不让通报,这会儿朝此处过来了,小的们拦不住!”   作者有话说:好多小可爱都已经猜出来了~ 第65章   倒在地上的胡执礼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虽说他被绑走的动静不大,但他府里各处的眼线显然已经飞速将此事上报,这一会儿太子和顾含光出面,应当是他背后利益交织的各方势力出手了。   胡执礼猜的没错,匆匆推门而入的太子一看到胡执礼被五花大绑、脸上血痕清晰可见的样子就皱了眉,冷言轻斥道:“先将人放了!”   顾平宁不紧不慢将匕首微微下移,直到抵在胡执礼的脖颈才幽幽开口道:“太子殿下何事如此着急?不过不巧,我这儿还有点琐事未处理完,可能要劳烦您稍等一下了。”言罢继续低下头,看着胡执礼再次紧绷的神色轻声道,“胡二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刀锋已经在胡执礼的喉咙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色,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距离。   原本以为太子能救下自己的胡执礼心情大起大落,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质问道:“顾平宁你疯了吗?”   被点名的顾平宁甚至还轻轻笑了笑,手里的匕首转了个面,又往里压了一分。   “阿宁!”顾含光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他上前一步急切道,“阿宁你把匕首放下,别脏了自己的手!”   飞叶出了剑,用没出鞘的剑拦在顾含光的身前,不让他靠近的意味十分明显。   顾平宁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着也要问出个准确的结果,否则等那些个利益交织的权贵掺和进来,他们这一晚上的功夫全白费不说,也就别想再想从胡执礼最终撬出一句真话。   太子眉头皱的死紧,见状也跨步上前。   蔺耀阳犹豫再三,还是挡在了自家皇兄面前:“皇兄,阿宁她有分寸。”   有分寸的顾平宁果然放下了匕首,可没等在场众人松一口气,就见顾平宁从轮椅里的暗格掏出一个银色的瓶子。   飞叶的眼角抽了抽,当初收东西的时候嫌弃贺礼凶残,这会儿还不是拿来用的欢快。   呵,口是心非的大小姐。   顾平宁打开了瓶上的塞子,离得最近的胡执礼瞬间就闻到了那股子刺鼻的味道。他精通药理,已经闻出其中主要的成分,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胡二公子看样子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   顾平宁将瓶子微微侧倒,一滴黑褐色的液体从瓶口滑落,落在距离胡执礼右手不足三寸的地面上,“嘶啦”一声冒起白烟。   “再问一次,暗室里的人是不是姑姑的孩子?”顾平宁将瓶口一点点挪到胡执礼嘴边,客客气气问道,“或者胡二公子想试一试这东西的味道?你知道的,我下的去手。”   这威胁人的语调甚至还带一点温和的味道,听在胡执礼的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他在这一刻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忌惮一个不良于行的闺阁女子。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不如她所愿承认暗室里那人的身份,这位惯常已柔弱面貌示人的顾家大姑娘,当着会当着太子和安王的面,一点点将这瓶化尸水灌进他的口中。   “是。”胡二公子盯着顾平宁的眼睛,“那人是我和碧琴的儿子。”   顾平宁闻言手一抖,差点没忍住心中滔天的怒意将手中化尸水砸在他的脸上:“你囚禁自己的亲生儿子十多年,是为了以他的血入药,葆你青春不老?”   “顾平宁你别逼人太盛了!你最想问的我已经回答了你,你还要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杀了我吗?”   被点名的太子看着拦住自己身前的弟弟,只觉得自个儿这会儿像个非要救出恶人的大反派。可胡执礼此人实在牵连甚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平宁,他明日还要向皇祖母献药。”   顾平宁并未将手中的银瓶移开,转头去看这位太子殿下:“把姑姑的儿子交到我这里,我便放这位问心无愧的胡二公子回去继续制丹献药。否则我这手一抖,还要劳烦太子亲自搜胡府找药了。”   场面僵持住了。   顾平宁手里捏着胡执礼的小命,态度十分强硬。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胡执礼若真死在这里,怕是会牵扯出不少的事端。可顾平宁摆明了不在乎,就算她今天当真杀了胡执礼,看见这一切的太子还能将她也一起杀了不成?   这关头上,皇家不会动她。只要不是皇家下明旨降罪,顾平宁根本没在怕的。   胡执礼背后相关的利益者会出手杀她?那就让他们来好了,她的命都被萧劫悬赏给各方势力了,难道还怕多几波人来刺杀不成?   太子此刻只觉得之前自己简直被蒙了眼。   顾含光说自家妹妹体弱多病弱不胜衣,蔺耀阳说他的小王妃娇娇怯怯可怜可爱,而他竟然就真的这么相信了!   这会儿大越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只恨不得让自己的好友和弟弟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看看清楚这顾平宁,除了不良于行外,哪里有一丁点娇弱的样子。   但是顾含光听到胡执礼囚禁了他那位素未蒙面的表弟是就已经冷了脸,完全没觉得自己妹妹这样的做派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想帮着一起将化尸水灌进胡执礼的嘴里。   蔺耀阳那个不争气的更是小小声跑过来和他咬耳朵:“皇兄,那人是阿宁的表哥,也算是我的表哥,你的表弟,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表弟被人害死吧?”   太子简直自家弟弟气死,但顾平宁有恃无恐,他不得不冷着声音开口道:“胡二公子听见了,人还是交出来吧,否则别说是孤不保你平安。”   胡执礼躺在地上不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屋子的人,而后仿佛终于想通了,重新对着顾平宁问道:“将人给你,你就放了我?”   “是,人到了这里,我便放你离开。”顾平宁换了个手拿瓶子,甩了甩泛酸的手腕,“至于今日之后,想来胡二公子也不会和我一笑泯恩仇,大家各使手段吧。”   胡执礼此刻依旧能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闻言冷哼了一声,忍下了今日的奇耻大辱,转头对太子道:“锁链的钥匙在我床沿下方第五个暗格里,打开暗格的钥匙在我随身折扇的扇骨里,有劳太子殿下将人带过来。”   顾平宁怕胡执礼来个偷梁换柱,于是那眼神示意唯一见过那人的飞叶跟上太子的人。   飞叶抱着剑离开,太子眼神一闪,并未阻止。   倒是顾平宁收起装着化尸水的瓶子,对着胡执礼冷笑一声:“没有钥匙?恩?胡二公子的嘴里可当真没一句真话啊。”   悬在头上的利刃终于移开,胡执礼的嘴皮子也变得利索起来:“至少你姑姑害你坠马之事千真万确。”   顾含光这一晚上被接连的大料震的心神不稳,而不住睁大了眼睛去看自家妹妹。   顾平宁显然不愿意谈及此事,她瞥了倒在地上不甘寂寞的胡执礼一眼,低着头作势要重新抽出匕首,此间威胁的意味甚是浓重。   胡执礼闭了嘴,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顾平宁吩咐下人找了个信得过的大夫在偏厅候着。   心最大的安王殿下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选择亲自倒了杯水给顾平宁递过去:“阿宁说了不少话,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顾平宁还真有些渴了,接了茶喝了一口,隐隐感觉对面的太子殿下瞪了自己一眼。   “太子殿下也渴了吗?还恕我这会儿不能为您亲自斟茶了。”   蔺耀阳闻言又倒了一杯,一边递过去一边纳闷道:“皇兄渴了怎么也不说啊?”   太子接了茶简直心情复杂,这顾平宁也没开口啊你怎么就巴巴端茶倒水了呢?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当初在大理寺的牢狱内,金陵那句未说完的话。   他说,这位顾家的大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现在小六娶了她,会生出什么其他心思吗?   飞叶和太子手下的人动作迅速,顾平宁手中的茶水未凉,几人就带着暗室里昏迷不醒的那人到了。   那人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十□□岁的少年模样,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消瘦的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突出的骨头,眉眼间依稀能看见和顾碧琴相似的影子。   顾平宁看他这幅极度消瘦的样子,甚至不敢出手碰他,生怕自己一伸手,这人就支离破碎救不回来了。   “到偏殿让大夫先看看。”   顾平宁吩咐了一句,而后抽出匕首重新弯腰靠近胡执礼。   胡执礼一瞬间紧张起来,连带着太子也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顾平宁却只是用绳子割断了捆在胡执礼身上的绳子。   太子松了口气:“人你先交给我……”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整段刀刃没入胡执礼的左肩,顾平宁松了手,一边从袖子中掏出手帕擦拭手指,一边开口道:“人,太子殿下可以带走了。这匕首,就当是我送给胡二公子的一点谢礼,谢谢胡二公子多年来,这般照料我表哥。”   作者有话说:好喜欢写这样带感的小阿宁啊   谢谢“刘小娟”、“燎燎的小朋友”的霸王票~多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 第66章   顾平宁的这一刀扎的又狠又准。   胡执礼痛的面色惨白,那把刀稳稳地插在他的左肩,伤口处流出的血将他的白色衣袍染成红色。   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致命伤,太子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让手下将胡执礼先送回去。   胡执礼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一口气忍到底,在走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回了头,看着坐在轮椅上半低着头的顾平宁一字一句道:“今日安王妃送的谢礼,胡某记下了,改日定当加倍奉还!”   顾平宁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正巧,我也觉得今日这礼轻了些,过两日定备上一份大礼赠与胡二公子。”   两人互放狠话完毕,胡执礼消失在夜色中,飞叶看了一眼顾平宁,微微点头示意,也跟着离开了安王府。   厅中只剩下太子安王和顾平宁兄妹。   这一晚上信息量有点太大了,厅内一时无话。   太子殿下清了清嗓子,最先开口道:“简直胡闹!你知道胡执礼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吗?竟然就这么直接将人绑了?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的人都明白太子在斥责谁。   顾含光忍不了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自个儿妹妹,往前一步刚正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皇兄,胡执礼是我绑来的。”蔺耀阳举着爪子坦诚道,“我亲自去胡府抓的人,他身上的绳子也是我捆的。”   太子一番训斥刚开了个头,就被自家弟弟亲自拆台。   他狠狠瞪了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一眼,说不下去了。   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顾平宁却突然接了话:“我确实不知胡执礼背后牵扯了多少人,还请太子殿下告知。”   太子一愣,没有说话。   “让我猜猜,胡执礼养生驻颜、延年益寿的丹药,京城里的世家高门在用,皇亲贵族在用,太后娘娘在用。今日太子殿下匆匆赶来,想来我们的……”   “阿宁!”顾含光打断顾平宁的话,“有些话不可说。”   顾平宁看着太子晦涩不明的神色,心中冷笑,她若猜的不错,宫中的昭武帝也在用胡执礼的丹药。   更甚者,或许胡执礼是专门在为昭武帝研制什么鬼扯的长生不老丹。   “太子殿下可知,仅仅是我手上的那一瓶养生丸,里面就含了分量不轻的胞衣。敢问在京城上层阶级流通的大量丹药,里面是否含有比这更加有违人伦的‘药材’呢?比如说……”   顾平宁盯着太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亲、子、血、肉?”   一旁的蔺耀阳突然从这句话里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猜测,忍不住上前急切地撸开太子的衣袖,见他手臂上没有什么伤痕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自是无碍的。让我猜猜,那个供血之人是三皇……”   “阿宁!慎言!”顾含光再次厉声截住了顾平宁的话头,随即转身对太子拱手赔罪,“殿下,阿宁心疼我家那位命途坎坷的表弟,这会儿说话不周全,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倒是没有动怒,他细细打量了顾平宁一眼,开口道:“有时候太聪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顾平宁抬起头看向太子,眼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但今日话已至此,这儿也没外人,孤就再多嘴一句。胡执礼的丹药,不论所用药材为何,至少无毒无害,最重要的是,服用后效果明显。”太子上前一步,微微弯腰靠近顾平宁,“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其中意思。”   “好了,夜已深,孤也该回去了。”太子整了整衣袍,走前对着顾含光道,“你那表弟的事情自个儿处理好,今夜之事孤会善后,可别有下回了。”   太子殿下走了,顾平宁手握拳头一言不发。   顾含光知道她的性子,又怕她忍不了这口气做出什么过激之事,于是好言好语劝道:“你也知道这事情牵扯到那位了,可别冲动行事。”   “哥哥当真觉得胡执礼背后只有一个皇家吗?不说他药库里连太医院都没有的奇花异草从何而来,只说他的丹药若当真如此奇货可居,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势力动心吗?人的欲望,真的会被满足吗?”   一连三问,顾含光统统答不上来。他见自家妹妹这幅不愿善罢甘休的样子,只觉得脑门突突地疼。可他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劝不了她,于是干脆转了话题,提起另一件搁在他心里的事:“胡执礼说姑姑害你坠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平宁犹豫了一下,又偏头看了同样眼巴巴望过来的蔺耀阳一眼,斟酌再三,还是将她觉得七星草眼熟和她手上的平安符离奇消失过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了。   顾含光听完当场炸了,踹了一旁的桌子一脚,扭头就往门外走。   顾平玉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哥!你干什么去?”   “我回府,去找姑姑问、问、清、楚。”   这个猜测在顾平宁心头已经徘徊多日,因此她此刻还能冷静地反过来劝自家哥哥:“今日夜已深,姑姑怀、姑姑身子又不好,再加上这事到现在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和胡执礼的一面之词,你这样贸贸然过去不妥。”   “如果这猜测是错的,我自然会跪着向姑姑磕头赔罪。”顾含光将自己的袖子从顾平宁的手中抽出,“但现在,我要去向姑姑问清楚!”   顾平宁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事上强忍住了,一向沉稳端方的顾含光却像个□□桶,直接被点燃引线爆炸了。   见顾平宁还要再开口,顾含光转过头看着她道:“我要当面问清此事,你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拦住我。”   顾平宁这会儿万分后悔刚刚将事情的各处细节说透了,眼见拦不住顾含光,只得由蔺耀阳推着轮椅,匆匆跟上。   此时亥时已过,顾府里各处院子都熄了灯歇下了。   顾含光却是不管不顾,一头冲到了顾碧琴的院子外,对着守夜的侍女朗声道:“去禀告姑姑,我有急事请见。”   顾碧琴这些天身上不利爽,睡得也不安稳。她听到院外的声音,披了件外袍起身。   顾平宁跟着到了院外,她到底不想在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开来,于是转头对着身后的蔺耀阳道:“殿下,你先到我的小苑里歇息吧,这事儿我回头和你细说。”   蔺耀阳自然不愿,他跟顾含光一样,在得知顾平宁的腿上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后简直忍不住满腔的怒气。   当年的顾平宁才多大啊,他们家的阿宁又那么好,那人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啊!   “殿下,让我自己来处理此事。”顾平宁的声音低下来,“那毕竟是我姑姑。”   蔺耀阳心里一酸,突然想起当初顾平宁曾问她,若遭了亲近之人的暗算,要不要追查到底。   原来从那么早,她就知道当年的坠马之事不是一场意外了吗?   蔺耀阳最后还是乖乖去了顾平宁的院子,没掺和到此事。   顾平宁在深冬的夜里吸了一口冷风,又缓缓吐出,直到觉得自己的情绪调节的差不多了,才推着自己的轮椅进了顾碧琴的院子。   厅内的顾碧琴正在吩咐下人添炭,又让侍女上了茶,亲自递到顾含光的手上:“快暖暖身子,这夜里的风寒,可别冻着了。”   顾含光没接那杯茶,他甚至没绕个弯,直接对着顾碧琴开口道:“我今夜过来,是为了问问姑姑,当年阿宁出事的前几日,姑姑是不是送了一个平安符给她?”   顾平宁进来的时候刚刚听到这一句,她清楚地看到顾碧琴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是,只是那个平安符没什么用,我送了不久后阿宁……”   “那再问姑姑。”顾含光打断顾碧琴的话,盯着她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道,“那平安符里是不是放了七星草?”   顾碧琴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杯沿边溅出两滴茶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七星草,我从未听过。”   事情到了这里,不摊开说也得摊开了。   顾平宁推着轮椅上前,轻声开口道:“七星草没有放在我的平安符里,是放在阿玉的那个平安符里,对吗?”   顾碧琴死死地握着茶杯,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呈现出青白色,她抬起头,目光却没落在兄妹两的脸上。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七星草。”   顾平宁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此时心中的感觉。   顾碧琴的演技并不算好,无论从她发白的嘴唇还是微微颤抖的右手,都能看出她心里的紧张。   顾平宁抬头细细看看她。顾碧琴这一胎怀的辛苦,每日汤药不断又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到底是照料他们长大的亲姑姑,在北境时为她缝过衣裳烧过饭菜,跟她挤一个被窝哄过她睡觉。   顾平宁不想再问下去了,至少不想在此刻,在顾碧琴身孕不稳的时候问下去。   她上前一步,正想要去拉自家哥哥的袖子,然后就听到顾含光冷漠地仿佛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   “姑姑恐怕还不知道,你和胡执礼当年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胡执礼囚禁他十多年,今夜刚刚被救出来。”顾含光咬着牙,语调还稳,嗓子却哑的不像话,“他在我那里。现在请姑姑告诉我,当年阿宁到底,为、什、么、会、坠、马?” 第67章   顾碧琴摔了手中的茶碗,飞溅的茶水和锋利的碎瓷片躺了一地。   “你、你说什么?”顾碧琴上前死死地抓着顾含光的手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阿睿,阿睿他没有死?他在哪,我要见他,带我去见他!”   顾平宁在心底叹气。   关于那位表哥她曾有过各种猜测,但现在看来,她姑姑对自己这个孩子的事,是当真不知情。   对于顾平宁来说,发现阿睿,救出阿睿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从来没想以此做要挟,来逼迫自己的亲姑姑。   可这一次,顾含光却是铁了心。   他的声音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却依旧硬咬着牙低声道:“他被胡执礼囚禁多年,放血制药,现在身体情况糟糕。姑姑若想见他,就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这院子里的动静不算小,被惊动的梅氏和顾平玉匆匆赶来时,就听到顾含光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质问道:“阿宁坠马,到底是不是姑姑动的手?”   顾平玉被这句话震的当场愣在原地,而后缓慢转头去看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的顾平宁。   梅氏的脚步也停住了,她看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儿子,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顾碧琴仿佛没有看到厅内的其他人,她只是盯着顾含光的眼睛又重复问了一遍:“阿睿真的还活着?”   “是。”   “我说出当年之事,你就带我去见他?”   “是。”   顾碧琴一点点松开了顾含光的手腕,转过头去看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   “是我动的手,也是我将七星草放入平安符中。”   顾平玉听到这里已经几近崩溃:“那七星草,是放在给我的那个平安符里的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姑姑?”   只有顾平宁从头到尾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质问,除了轮椅扶手上被指甲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再看不出一点失态的样子。   顾碧琴仿佛没有听到顾平玉的问话,她看了顾平宁一眼,又收回目光,只重复道:“带我去见阿睿。”   站在她面前的顾含光双手死死地握着拳,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是他们的亲姑姑,如果不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他简直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为什么?”顾含光的眼里布满了强忍着暴怒的血丝,几乎是怒吼出声道:“为什么要害阿宁和阿玉?”   “先带我去见阿睿。”顾碧琴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却又强撑这一口气高声道,“我会说的,现在,先带我去见阿睿!”   “你……”   “哥!”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平宁终于开了口,“先带姑姑过去吧。”   顾碧琴闻言没有回头,直直往门外走去。   “姑姑,见过睿表哥后,还望你给个解释。”顾平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毕竟我在轮椅上坐了六年,之后还要继续坐上十六年,二十六年,我想至少,我有权利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一行人转道安王府。   胡启睿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加糟糕。   顾平宁等人到的时候大夫刚刚施针结束,他收起银针,对着顾平宁拱手行礼道:“王妃,这位公子气血亏损极其严重,没有好生调养,却常年服用大补之物,以至于血气几乎消磨耗尽,长期昏迷不醒。”   顾碧琴在看到人的一瞬间就扑了过去,飞速撩开他的头发,在他右耳背后看到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是阿睿。”顾碧琴眼泪噼里啪啦落下,又慌慌张张用手抹去,“真的是阿睿。”   顾平宁见不得她哭,这会儿又不好劝,于是转头问道:“大夫,他的气血亏损可养的回来?”   “回王妃的话,气血损耗太重于年寿有碍,只能小心将养着。”   “什么叫于年寿有碍?”顾碧琴猛地转头过来,“阿睿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这位安王府供养的大夫为难地看了顾平宁一眼,语气支吾。   “直言相告吧。”   “是。这位公子已经伤到身体根本,若是小心调养,在下可保其三年无虞。至于根由嘛……”大夫摸着胡须叹了口气,“这位公子的两侧手臂布满了多条整齐的刀痕,在下斗胆,怀疑这气血亏损是常年放血所致。”   顾碧琴在听到前半句时就已经软了腿,等她抖着手掀开胡启睿两边的衣袖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崩溃大哭:“他怎么敢啊,阿睿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这哭声太凄厉,顾平宁微微撇开眼,觉着刚刚只捅了胡执礼那混蛋一刀,简直太便宜他了。   等顾碧琴从情绪里缓过来,已经是半刻钟后的事情了。   她贪婪地注视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轻柔地帮他整理好被子,然后起身:“我已经见到阿睿,也自当承认当初做的所有事。”   一行人移步到偏厅,挥推了所有的下人,厅内只剩下顾碧琴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声音。   “当年确实是我利用七星草设计阿宁坠马,因为我不想再被送回京都,去过没有依靠、任人欺凌的日子。”顾碧琴抬眼望向梅氏,“嫂子恐怕没想到,当年你和哥哥提议送我回京时,我恰巧在帐外听到了一切。”   梅氏楞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为了这?”梅氏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相处多年的小姑子,她忍不住上前拽着顾碧琴的肩膀厉声质问道,“你就为了这,毁了阿宁一辈子?”   不说梅氏,只说顾含光三兄妹也万万没想到,顾碧琴下此狠手,竟然是会因为这样一个荒诞可笑的理由。   尤其是顾平宁,她从知道此事起,就猜测过无数种顾碧琴动手的缘由。   被威胁,被恐吓,被拿捏住软肋不得已而为之。   顾平宁想了很多,无一不是顾碧琴有难言之隐,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从来没想过,顾碧琴是自愿、是主动对她下的手。   梅氏觉得此事荒诞到了极点,她看着顾碧琴那张熟悉的面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不愿回京,我难道还会强逼你不成?况且你若是偷听,自然知道你哥哥并没有同意送你回京,而是打算让含光回去。”   顾含光一愣,他完全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出。   “含光是顾家嫡系的独子,我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回京为质,让京城这摊子旋涡生生毁了我顾家唯一的希望?”   顾碧琴说话的尾音微微颤抖,却硬挺着一口气继续道:“当年那种情况,陛下疑心越来越重,顾家必须有嫡系回京让所有人安心,此事你我心知肚明。”   “含光是独子,你和哥哥又舍不得一对女儿,拖延下去,最后被迫回京的人会是谁?”   “是我,是挣扎着好不容易从京城漩涡里逃出来的我!”   “我不可能再回来的,我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再独自一人回京!”   顾平宁整个人都在发冷。   这太可笑了!这破理由实在TM太可笑了!   没有难以启齿的阴谋算计,没有左右为难的大义小情,更没有为国为家的身不由己。   她的腿,她的一生,她所有的梦想和期许,竟然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缘由被硬生生毁了。   顾平宁在这一刻,恨不得从未知晓过真相。   “怎么,你们觉得我懦弱,觉得我狠心,觉得我可笑是吗?”顾碧琴的神色已经有些疯狂,仿佛在她心底被关押了多年的猛兽全部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你们知道一个没有家族撑腰的女子在京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所有的亲人都远在北境,我所受的委屈无一人能诉,我把所有的血泪都咽下肚,还要在家书上说一切都好。”   “因为我知道,行军作战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分心。我也知道,纵然我在家书里字字泣血,我的父兄也鞭长莫及,护不得我安稳。”   顾碧琴一把甩开梅氏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小腹处一抽一抽的痛感,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你们知道吗?当年陛下已经派人来府上露了口风,要娶我为后。”顾碧琴惨然一笑,“然后第二天,我就被下了药,差点被一个低贱的奴仆污了清白。”   “是胡二救了我。可是那药太厉害,我没想到仅仅这么一次,我就有了身孕。”   “那时我害怕的不得了,京城的流言蜚语逼得我差点自尽。我孤身一人,没有底气,也没有依仗,我找不出幕后的凶手,也堵不住这风言风语。而我的家人呢,他们在千里之外的北境,一封书信就要走上两月有余。”   “胡二说要退了已经定亲的表妹娶我,我同意了。但你们知道胡家的那个老太婆是怎么日日磋磨我的吗?知道他的那位好表妹,是怎么拿着未婚先孕的话头逼得我几乎想一头撞死了之的吗?”   顾碧琴的眼神一一扫过几乎算是她陪伴长大的三兄妹,用手死死地按着小腹,继续开口道:“我没有人撑腰,也没有娘家可回。我最恨的时候,就会想我要是死在这里,或许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么一想,我就不想死了,想要继续忍着活下去。”   “忍到有一天,我终于用尽手段脱身出来。我到了北境,有哥哥的北境。纵然那里战火不断,可是我终于过了几年松快正常的日子。”   “所以啊,我绝不能忍受,绝不能忍受再回到那样一滩泥沼挣脱不得的阴暗日子里。”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没把姑姑的事情掰扯完,下一章会继续~   关于姑姑这个人,有点想单独插一章姑姑视角的番外,不知道大家吃不吃这一种~ 第68章   厅内一时无声。   顾平宁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就仿佛她的心被刀凿了个口子,冬天最凌厉的寒风拼命灌进去,将她流动的血液和跳动的心脏,统统冻成了冰块。   顾含光最先受不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着一个字一个字质问道:“你当初受不了,难道阿宁就受得了吗?”顾含光忍不住低吼出声,“阿宁当年才十岁,她才十岁啊!”   如果说顾碧琴一个成年人都承受不了波云诡谲的京城生活,那断腿归京、年仅十岁的顾平宁呢?   顾含光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感觉整个心都被揪起来。   阿宁还那么小,她刚被告知自己将一辈子不能站起来,那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到京城,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经历了怎样风波、忍受了多少磨难,才最终变成今天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顾碧琴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句质问,她避开顾含光的眼神,声音颤抖,却足够厅中的众人听清:“总要有人回京,那个人不能是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害怕到只要一想到独自归京,就整宿整宿全是噩梦。我没有想害阿宁,我只是为了,为了……”   为了自保。   顾平宁在心中替她补完了这一句,却忍不住回想起当年自己刚刚回京的时候。   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啊,孤零零只有她一人。她曾无数次梦到自己被摔下马的那个场景,梦到疾行的军马生生踩上她的双腿,梦到她哭着求救,却始终只有自己。   她不知道在梦中被惊醒过多少次,然后呆呆地看着床幔等一个天亮。   如果是她的敌人,或者是一个陌生人,顾平宁甚至觉得,只要不是她的亲人,她都能够接受任何荒诞的、可笑的、恶意的缘由。   可是那是她的亲姑姑啊,是看着她长大、和她朝夕相处的亲姑姑啊,她怎么能、怎么能在毁了她一辈子后,说她只是因为不想回京?   “姑姑原先想要动手的对象是我对不对?”顾平玉的声音里带着几乎压抑不住的哭腔,“七星草放在给我的平安符里,是我,是我任性,非闹着换平安符才让阿姐遭了罪对不对?”   “阿玉别瞎想。”顾平宁忍不住开了口,她抬头看向面前的顾碧琴,勉强维持着冷静的语调,“姑姑根本就无所谓坠马的是我还是阿玉对不对?你知道阿玉一向喜欢红色,当时为什么偏偏给了她一个白色的装着七星草的平安符?是因为你,想给自己留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顾平玉望过来的眼神里全是疑惑,似乎依旧没听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   顾平宁却觉得脑子越来越清晰。   如果不将顾碧琴看作亲姑姑,只单纯从她善于站在自己立场上为自己开脱的性格来分析的话,顾碧琴这一番操作并不难理解。   “我猜猜,我出事后趴在姑姑怀里哭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姑姑在想什么?”顾平宁的语气终于带上了讥讽,“你是不是在想,那个装着七星草的平安符不是我递给她的,我给过她机会的,是阿宁她命不好,她命该如此!”   顾含光和梅氏全部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有人在暗下黑手后,还能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换得心安。   可顾碧琴的眼神闪烁,没有反驳,也不敢和顾平宁对视,显然是默认了这种猜测。   “怎么,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姑姑还不愿承认,还要让无辜的阿玉为此耿耿于怀、日日自责吗?”   顾碧琴沉默良久,低着头承认了:“是,我看着你和阿玉长大,无法选择对谁动手,所以故意将白色的平安符给阿玉,想着让老天来做最后的决定。”   顾平宁深吸了两口气想要维持冷静,却听到顾碧琴继续开口道:“我告诉过自己的,只动手那一次。你坠马后不啃声也不喊疼,我以为你无事,我想过就此罢手的,真的。而且我真的没想过你会伤的那么重,祈军师骑马带着你,我以为你会受些不轻不重的伤,那时我可以劝哥哥嫂子让你回京养伤……”   “够了!”顾平宁终于撑不住冷静的神色,厉声打断了顾碧琴的前后矛盾、无悔过之心的狡辩。   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恶心,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大喊:“够了,不要再把人性的虚伪和自私□□裸剥开来给她看了!”   这声音搅弄的顾平宁心神不宁,多年来的不甘和怨怒在此刻终于冲破她的喉咙,化作嘴边几句轻飘飘的话语;   “姑姑当年一心想要脱离胡府离开京城,不知胡二是不是因为知道姑姑心里所想,才有胆子设下让自己儿子假死的瞒天之计?”   “又或者说,当年得知睿表哥的死讯,姑姑悲痛之余是不是还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你和京城的最后一丝牵绊也终于断了,失子之痛终于给了你一个斩断一切的理由和勇气。”   “现在想想,如果姑姑当年对睿表哥的死再多点上心,再多查探一番,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囚禁十多年不见天日,日日过着放血割肉生不如死的日子?”   “睿表哥半生悲惨,纵然是因为胡二那个畜生,可姑姑呢?这其中又有几分是姑姑这个做娘亲的亲手造成?”   “也不知午夜梦回之时,姑姑有没有梦到过睿表哥,梦到他双臂流血,在你的床头无助哭泣?”   “娘,阿睿好疼啊——”   诛心之言。   顾碧琴在顾平宁说到一半时就已经脸色惨白,听到最后那一句“娘,阿睿好疼”时,更是直接软了腿脚跌坐在地上。   “阿睿,我的阿睿——”   顾平宁把心里最恶毒的话一股脑砸向她曾经最亲近的姑姑,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痛快。和跌坐在地上的顾碧琴相比,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顾平宁的心里其实还有万千疑问,比如那株七星草的来由,比如胡二在整件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比如说顾碧琴既然如此怨恨胡家,又为何再一次未婚先孕?   可是她已经受不住了,她怕自己继续对着顾碧琴,她心里的阴暗和恶毒会把她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娘,哥哥,你们先带姑姑回府吧。”顾平宁推着轮椅往外走,“我今日乏了,想歇息了。”   屋外瑟瑟的冷风似乎能吹进人的骨子里,顾平宁受虐似的在冷风口任由冬日的寒风将她整张脸吹得毫无知觉。仿佛这样,她纷乱复杂拧巴成一团的心也能毫无知觉。   王府的管家并不知今夜发生多少事端,他看着顾平宁自虐般的举动,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上前禀告:“王妃,王爷和您一起出府,到现在还未回来。”   !   顾平宁猛地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了还被遗忘在顾府的安王殿下。   “王爷还在顾府,你派人去我的院子告诉王爷一声,我已经回府了。”   被自家王妃忘得一干二净的蔺耀阳捧着一个破碎的玻璃心回房时,正看到顾平宁在拿剪子剪烛芯。   明黄色的火苗晃晃悠悠,照映在顾平宁神色平静的脸上。   蔺耀阳正想进屋,突然看到顾平宁的眼角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来。   蔺耀阳的心头一跳,一边走近接过她手中的剪子,一边假装如无其事道:“这么晚了,阿宁还不睡吗?”   顾平宁出神的厉害,等被拿走剪子手中空空如也才反应过来,牵动嘴角轻轻弯出一个笑:“殿下回来了。”   蔺耀阳心里一酸。   顾平宁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哭了,她的脸上泪痕犹在,眼里盛满了茫然和无措,却硬要在脸上装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蔺耀阳将手中的剪子放到一边,突然俯身抱住了顾平宁,嘴里闷闷道:“阿宁,我想抱抱你。”   顾平宁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才缓缓将手环抱在他的背后,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我心里难受,想要哭出来,又怕你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殿下的。”   “那我也不会笑话阿宁。”蔺耀阳用手轻轻拍着顾平宁的后背,语调轻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阿宁,难受的时候,可以哭的。”   顾平宁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一哄,强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眶跌落,很快就打湿了蔺耀阳的肩头。   “阿宁,我在这儿。”   顾平宁收不住眼泪,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蔺耀阳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长发,嘴里不住地哄道:“阿宁,别咬自个儿,哭出来,哭出来没事的。”   怀里无声的哭泣持续良久,蔺耀阳终于听到一点支离破碎的声音。   那声音夹在小喘气的哭腔里,低的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   顾平宁哭的不能自已,仿佛要将压在心里的所有怨恨和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可她的嘴里,从头到尾,只断断续续地重复道:   “为什么啊?”   蔺耀阳不知道她在向谁讨要一个答案。   他只知道,在这个深冬的夜里,他抱着哭的整个人都微微发抖的顾平宁,心里头一次生出了杀人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2019年的最后一天了,提前祝小天使们元旦快乐呀~   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看文愉快~   (有一丢丢心虚,因为码这章的时候差点和女主一起哭出来) 第69章   顾平宁一场大哭发泄过后,便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蔺耀阳躺在她身侧辗转反侧,越想越气。   顾碧琴是阿宁的姑姑,他不好直接冲进顾府动手,但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做点什么出这口恶气,否则他真的要爆炸了。   可是没等蔺耀阳想出什么好手段,就发现一旁的顾平宁呼吸变得沉重。拿手一探才发现她发了高热,不一会儿整个人像是被煮成半熟的虾子,开始迷迷糊糊说起胡话。   蔺耀阳被惊出一身冷汗,一边拧了湿帕子放到顾平宁额头上,一边急急忙忙让人连夜去请太医。   这场高热来势汹汹,太医到的时候顾平宁已经烧的神志不清,蔺耀阳急的嘴角起泡,胆战心惊地催着太医诊治。   “阿宁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会突然烧的这么严重?”   太医收回把脉的手,起身弯腰拱手道:“王妃体弱,此次高热是由风寒入体所致,待臣开一副汤药让王妃服下,把汗发出来便无大碍了。”   蔺耀阳连忙吩咐下人赶紧煎药,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减少,而后又听太医顿了顿,继续开口道:“王妃在入秋时也发过一场高热,当时臣就叮嘱过,忧思过重会使气机郁结,长久以往有伤身体根本。此次高热虽由风寒所致,但其根本原因还在于王妃体质虚弱,调养不当。”   被太医念叨体虚的顾平宁此时正在做梦。   她的意识飘飘忽忽,好像灵魂脱离身体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走马灯花地看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   她看到年轻的顾碧琴蹲着身子将一枚红色细巧的平安符系在她手上,看到阿玉抱着她的胳膊央求着交换了平安符,看到她撸起袖子玩闹时打翻了伙房的水桶,白色的平安符被浸湿,隐隐露出里面黑褐色尖角的模样。   顾平宁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觉得七星草眼熟了。   可是梦中的小阿宁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她怕被姑姑知道弄湿了平安符会受责怪,于是偷偷溜到灶台边,用火一点点将平安符烘干。   布料上的水分逐渐蒸发,因为浸湿隐隐可见七星草轮廓再一次被遮掩的不见痕迹。   顾平宁默默地看着十来岁的自己将重新烘干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在袖子里藏好,然后一甩手,撒着欢玩闹去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心里也没什么气恼和愤怒的情绪,仿佛她真的只是这一幕幕的旁观者,她甚至隐约能听到梦外蔺耀阳不耐烦的声音。   “不要来禀告了,顾碧琴失踪了就失踪了,关安王府什么事情,没见着王妃病着吗?”   “偏厅里昏迷的公子醒了跟本王说干什么?醒了就醒了,没看你们家王妃还没醒吗,都瞎嚷嚷啥!”   “什么叫他不肯吃饭也不肯喝药,爱喝喝,不喝拉倒!”   ……   听得出来现在的安王殿下十分暴躁,见谁怼谁,恨不得背上一捆□□将那些个惹他家小王妃生气生病的人和事统统炸了。   顾平宁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很重,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她感觉自己浑身如同被高热抽去了筋骨,软绵绵提不起一丝力气,一开口嗓子更是哑的不像话:“殿下。”   蔺耀阳听到这声音猛地转过身来:“阿宁你终于醒了!”   到这会顾平宁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整天,把守在一旁的安王殿下急的差点把整个太医院搬过来。   “太医说要喂你喝药把汗发出来,可你昏睡着,叫不醒,药也灌不进去。”蔺耀阳熬了一夜,这会儿眼里全是血丝,却依旧端着药碗轻声哄道:“现在阿宁先把药喝了吧,我尝过了,有一点点苦,已经让人备好蜜饯了。”   顾平宁的眉头拧巴到一块,不赞同道:“这药也是能随便尝的吗?”   蔺耀阳没理会这话,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然后递到顾平宁的嘴边喂她。   没想到却被顾平宁反手推了开来。   “阿宁乖,这药真的只有一点点苦……”   蔺耀阳劝药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顾平宁自个儿接了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没剩。   “我不怎么怕苦,不用蜜饯了,可能会冲了药性。”   “哦哦,好。”   蔺耀阳顺手接了空碗,愣愣地看着恢复成惯常处变不惊又谈定自若模样的顾平宁,一时还没从他家小王妃脆弱无助又可怜可爱的状态里切换过来。   如果不是顾平宁的双眼还带着哭过的红肿,他或许就要怀疑昨夜的那一场崩溃大哭是他自己的臆想了。   可是顾平宁显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至少看起来是的。   她喝完药,还不放心地反过来宽慰蔺耀阳:“殿下不用担心,我这高热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发了汗便无事了。反倒是殿下照顾我一夜未睡,现在赶紧休息吧。”   这、这和蔺耀阳想象的情况一点都不一样!   他家小王妃没让他一口一口喂药,没跟他抱怨汤药苦口,更没靠在他怀里撒娇说不愿喝药。   想象破灭的安王殿下正要说话,就听到他们家没眼色又事儿妈的管家又来禀告:“王爷,顾公子来看望王妃。”   蔺耀阳不好拦着人家不让见自个儿亲妹妹,又怕顾含光会拿顾碧琴那些个破事让顾平宁心烦,于是从他一进门就暗暗冲他挤眉弄眼。   顾含光根本没注意自己的这个妹夫。   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顾府里的气氛简直结了冰,每个院子都亮了一晚上灯。他好不容易将娘亲和妹妹劝睡下了,转头又发现顾碧琴在自己院子里留了封信后突然消失。   顾含光心里犹豫,最终还是派了人手出去寻人,哪曾想人没找到,就先听到安王请了半个太医院到府里给安王妃看病的消息,吓得他赶紧登门来探望自个儿妹妹。   这会儿瞧见顾平宁脸上虽还挂着高热后的红晕,但精神还好,不像是半个太医院都救不回来的病重模样,顾含光终于松了口气。   “你病着,有些事我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说,但……”   顾含光这话刚起了个头,就被蔺耀阳飞速打断:“阿宁病着,太医特地嘱咐了不能再多思多虑了,那些个会惹阿宁心烦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   这话一出,顾含光也有些犹豫,他到底心疼这个多灾多难的妹妹,把原本要说的消息咽了回去,转头叮嘱她好好养病。   顾平宁却是在昏睡的时候听到了个大概,此刻也没力气和他们打机锋,直言道:“是姑姑的事是不是,我听……”   “不是。”顾含光飞快地否认,“姑姑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就不要操心了。”   顾平宁见自家哥哥明显藏着话,叹了口气道:“那是什么事情?哥哥你这样支支吾吾,反倒让我忍不住去猜测内因。”   顾含光似乎很纠结,但看着妹妹坚持的样子,还是把刚刚传来的消息和她说了:“你还记得当时在婚礼上刺杀的那个死士吗?”   “不是被关在暗牢里了吗?”   “是,按照你说的方法关着,没有光线,没有声音,连时间流逝都被打乱。刚刚牢那边传出话来,说人熬不住了,松口想用一个秘密交换,求个痛快的死法。”   “什么秘密?”   “他说他知道这么多人想杀你是为了一样东西,但要求见到你才肯说。”   顾平宁想到那些个对她性命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就觉得头疼,萧劫悬赏的那件东西一直未明,却没想到突然在这里有了突破口。   “人在哪,我这会儿不好吹风,等我高热退了,就去见他。”   顾含光神情犹豫,但这是既然已经说了开头,他干脆一股脑将情况全说明白了:“怕是不好等。人在暗牢里关了段日子,心神已在崩溃的边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完全疯了,届时怕不好问话。”   顾平宁掀开被子准备起身,没想到被蔺耀阳一把按了回去。   “阿宁你好好休息,我去把人带来。”蔺耀阳替她重新整理好被子,转头对着顾含光神色认真道,“帮我照顾一下阿宁。”   蔺耀阳去牢内提人,屋内只剩下顾含光和顾平宁两兄妹。   “姑姑失踪是怎么回事?”顾平宁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是自己走的,还是有人潜入府里动手?”   顾含光见不得她这幅满脸疲倦还要劳心劳力的样子,只得简单回答道:“是自愿走的,留了信让我们不必找她。此事你不要操心了,我会处理的。”   顾平宁果然没有再开口,直到听到蔺耀阳带着人回来的动静,才轻轻开口说了一句:“睿表哥被救出,胡执礼怕是不会放过那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   跟着蔺耀阳一起回来的,不仅有消瘦脱形神情呆滞的死士,还有最近哪哪都有他、出现频率很高的太子殿下。   顾平宁明显感觉身上的热度又上来了,整个人烧的头晕脑胀,浑身乏力。   身子不适,顾平宁也懒得和人绕弯弯,她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死士一眼,直接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可以说了。”   那名死士被带来前显然被人粗暴地清洗了一番,湿漉漉的水珠顺着满头打结的头发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打湿了一小片地方。   “要说便说,不说就滚回暗室去。”   那死士“咻”地抬了头,露出一双浑然无光的眼睛:“你保证,我说了,就给我一个痛快。”   顾平宁强忍着不适,用仅剩的耐心“嗯”了一声。   “我是偷听到的,出任务前,我听到……”   多日不开口的嗓子沙哑不堪,死士低沉的语调在这此刻突然带上了一点诡秘的味道。   “我听到他们说,顾平宁的命,可以换一份名单。” 第70章   屋内的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下文,然而跪在地上的死士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什么名单?”   没想到竟是太子最先沉不住气,上前一把拉住那人乱糟糟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来,咬着牙问道:“说清楚,什么名单,在谁手上?”   那死士仰着头,浑浊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用嘶哑的嗓子回答道:“我只听到这一句,其他的不知。”   “你最好再想想清楚,只这一句含糊的话是做不了交换的。”太子松了手,一边拿帕子擦拭手指,一边冷言道:“或者你想回暗室好好回忆回忆。”   “我真的只知道这些!”那死士猛地扭头去看半靠在床上的顾平宁,“你保证过我说了就给我一个痛快的!”   站在一旁的顾含光终于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坚持见到顾平宁才肯说,怎么,这是吃准了他家妹妹有底线不屑于出尔反尔吗?   不过他是不是想的太天真了些,顾平宁确实会履行承诺,但前提是对方的这个交换能令她满意,现在这一句不清不楚话就想……   “好,我知道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的顾平宁突然出声,她睁开眼看向蔺耀阳,语气淡淡,“殿下,麻烦你交代下去,给他个痛快吧。”   太子明显忍着怒,但也没当众驳了她的面子,直到下人将人下带去后,他才对着顾平宁不满道:“你这什么意思,再关段日子没准还能撬出些东西。现在只知道是个名单,名单名单,鬼知道是什么名单!”   顾平宁淡淡地看了今日格外暴躁的太子殿下一眼,不轻不重地反问道:“太子殿下手里握着个明显知道内情的金陵五皇子,竟然真的只是好吃好喝将如花的美人供在大理寺,没挖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吗?”   太子被噎住了,对于那个拿蔺耀阳威胁他的金琦,他还真是没敢鱼死网破撬消息。   不过这话不好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顾平宁好像对他格外不客气,是因为昨晚他坚持带走了胡二吗?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自我感觉还是挺了解自家妹妹的顾含光脑子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阿宁你知道是什么名单?”   顾平宁语气蔫蔫:“猜到一点。”   “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啊!”   “皇兄!”蔺耀阳见顾平宁脸色实在难看,赶紧转身拦在她面前,“阿宁还病着,这些事情也不是非得急在这一时吧。”   太子殿下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气了个半死,深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为这名单刺杀你的人一波接一波,你不担心自己的命,孤还担心日日和你在一起的小六,会不会像上回一样以身挡箭。”   顾平宁的眼神闪了闪。   “所以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早日把这破事解决了,你们也早日安稳。这件事上,孤总不会害你。”   顾平宁此时整个人就像是一台过热的机器,勉强维持着清明的思绪开口道:“云皓、金陵、天泽,这几方势力本该没什么关系,可先如今,太子殿下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紧密了吗”   金陵的死士在大婚上刺杀,本来半点痕迹没留,却被云皓转手将消息送到了大理寺,还贴心地把暗桩地址都写明了。   而金陵自家的暗桩被毁,转头就卖了云皓的暗探名单,还一卖一个准。   更奇怪的是萧劫这这两方本该毫无关联,甚至是敌对关系,可他们为了萧劫留下的那份名单,费尽心思也要对顾平宁出手,所以她才不得不怀疑这份名单是否牵扯到了各方的利益。   太子其实掌握的消息更多,这会儿被顾平宁这么一点,突然也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你是说,这几家暗地里联合在一起了?”   “不,我更倾向于他们曾经联合在一起过。”   顾平宁思考的时候习惯性拿手摩挲东西,这会儿手底下没有轮椅扶手,她便细细地把玩着手上的那串佛珠,将心里的猜测一点点说明了。   “各怀鬼胎的几方势力联盟,必然会有一样牵扯到所有人利害关系的东西作为不反水的保障。”顾平宁顿了顿,嗓子干的有些冒烟,“没猜错的话,那样东西就是那份名单。”   太子和顾含光若有所思,唯独状况外的蔺耀阳发现顾平宁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水,吹了吹后递过去。   顾平宁喝水润了嗓子,突然转了话头:“殿下昨夜一直没休息,现在赶紧去睡一会儿吧。”   蔺耀阳接过空杯子,摇了摇头道:“我不困,我在这里陪你。”   太子简直没眼看自家弟弟眼底两团青色还黏黏糊糊的样子,直接对着顾平宁道:“所以你怀疑那份名单是联盟的各方势力名单?”   “单单只是参与联盟的名单没这么大的威慑力,我怀疑,那份名单上有各方势力的暗探暗桩名字。萧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拿到了这名单,我猜云皓和金陵也是从他那里知道对方部分暗桩点的。”   很大胆的猜测,太子一愣,却觉得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最大的不合理之处就是……   “萧劫手里如果真的捏着这样一个炸弹,就算当初被抓,也总有办法脱身,又怎么会在狱中自尽?”   顾平宁想起那个心思谋划都是一等一出色的北境战神,叹了一口气道:“他原本就不想活了。幼时坎坷,少年成名,在军中大放异彩立下汗马功劳,转头却被送到京都为质。一生大起大落,看起来自傲自负,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自卑。入京为质对他萧劫说是奇耻大辱,他自己不想活了,也不想让别人好好活着。”   所以这份名单到他手里后,他并没有想着重新将这个针对大越的私下联盟整合起来,反而今天卖这家,明天卖那家,搞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稳。   而他自个儿呢,优哉游哉派了人手来杀顾平宁,又试图嫁祸关家,满满的搞事情气息。   总之这人就是抱着“我不痛快了你们也别想痛快”癫狂想法,只不过当时的顾平宁并不知道这人疯的程度如此厉害,还傻傻地去牢狱里刺激了他一番,结果惹了一身骚。   “算了。”顾平宁揉了揉额头,一脸疲倦,“都是我瞎猜的,太子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潜伏在京城的各路暗桩都是要清除的。”   太子这一回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质疑的话,而是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惹的萧劫死前用这种各方垂涎的东西悬赏你的命?”   顾平宁没有再答话,指了指被子示意自己需要休息了。   太子殿下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开口道:“此事未查明前你出府还是要多加小心。另外胡执礼今日回禀说伤了手,给皇祖母献上的丹药还要缓上一两日。昨晚的事情我明面上打点好了,但真要查起来随便就能查到你头上,所以这两日永康宫你也别去了。”   省的本就不喜欢顾平宁的太后把气全撒到她身上,到时还不知道小六这个没出息的又会闹出什么事情。   顾含光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注意养病也跟着告辞。   顾平宁意识模模糊糊,强打起的精神终于完全消散,晕晕乎乎昏睡过去。   之后养病的日子漫长又无聊。   太后派人来了安王府好几次,说什么想念孙子孙媳妇召人进宫,全被蔺耀阳一个人挡了下来,独自到永康宫说要给太后侍疾。   这安王起了头侍疾尽孝,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忙的脚不沾地的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日日到永康宫报道。昭武帝看不下去,太后也受不了这闹哄哄的一群人,挥挥手将人全赶回去。   于是又从自家亲爹那里顺了新鲜玩意的安王殿下大包小包,美滋滋回了王府。   说来也奇怪,他家小王妃自从那日被他再三叮嘱不许思虑过重后,就真的不再过问那些个糟心事儿了。   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的顾碧琴也好,仍旧没有头绪不知从何查起的神秘名单也罢,她似乎统统不放在心上了。每日里看看闲书,和自个儿下棋,或者就是逗着那个不会说话的小表哥玩儿,小日子惬意的很。   回到王府的蔺耀阳书房卧房找了一圈没见人,直接去了胡启睿暂住的小苑,果然看见他家小王妃拿着一盆坠满了果子的金橘,正在逗人开口。   “你看,这就是你刚刚吃的小橘子,这挂在上面直接摘下来的更甜更好吃哦。”顾平宁自个儿摘了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皮,掰了一小瓣放进嘴里,啧啧了两声,一脸陶醉道,“真甜啊,阿睿要是能开口叫出我的名字,也有这么甜的小橘子吃。”   胡启睿懵懵懂懂的眼睛里全是渴望,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却只是徒劳。   这一幕这两天蔺耀阳已经很习惯了。   胡启睿从五岁起就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除了日日放血的胡执礼,他没有见过任何人。   或许是为了熬过那些个漫长孤独又受尽折磨的日子,他将自己的心智永远停留在了五岁,他忘记了说话,忘记了长大,永远睁着一双茫然又无辜的眼睛,看着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世界。   顾平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将盆栽金橘推到胡启睿面前,就看见他偷偷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伸出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一个小橘子,飞速剥皮塞进嘴里,一气呵成。   这动作之流畅迅速,甚至没让顾平宁反应过来。   然后,愣神的顾平宁眼睁睁看着阿睿那个跟小耗子偷到油似的小表情一点点凝固,眼神茫然放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呸呸呸吐掉了嘴里的东西。   这小表情太好玩了,顾平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专供观赏用的盆栽金橘酸的掉牙,哪里是口味偏甜的小阿睿受得了的。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蔺耀阳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准备上前去哄哄这个快要炸毛的大小孩,否则等下闹起脾气来,还不是他家小王妃自作自受去哄人。   可没等蔺耀阳走近,鼓着脸满眼控诉的胡启睿吐干净了嘴里残渣,突然对着大笑不止的顾平宁蹦出一个字来:   “坏!”   作者有话说:一家三口既视感~ 第71章   蔺耀阳和顾平宁都愣住了,这是胡启睿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说的内容和顾平宁想象的不同,但两人都高兴坏了。   “阿睿可真棒!”顾平宁从果盘里拿了一个小金橘,亲自剥了皮递过去,“阿睿想不想再说点什么呀?”   胡启睿没接橘子,鼓着一张小脸傲娇地撇过头去,只是那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趁着顾平宁不注意就飞快地偷看她一眼,然后继续扭头示意自个儿还在生气。   顾平宁努力绷着脸上的笑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小阿睿连橘子也不爱吃,想来是今天胃口不好,那我只好吩咐厨房今日不必做甜甜的银耳羹了,反正我们小阿睿也不吃。”   这银耳羹是胡启睿每日必吃的午后点心,香甜软糯,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最爱了。这会儿听到今日份的银耳羹没了,当下急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字正腔圆地高声喊道:“吃!”   这样子看着像是真要炸毛了,蔺耀阳赶紧上前顺毛:“阿宁和你闹着玩呢,银耳羹都做好了,一会儿就端上来。”说着又从顾平宁手中接过剥好的橘子递过去,“吃吧,这是甜的。”   蔺耀阳在小阿睿心里的信誉明显比顾平宁好多了,他接了橘子,一口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弯着眉眼像只容易满足的小仓鼠。   这幅经历十多年黑暗日子依旧笑得天真灿烂的模样最让人心软,顾平宁看着他,口气更是软的不像话:“刚吃了不少橘子,甜羹再等一等啊,阿睿先去和先生上课好不好?”   胡启睿很乖地去了前院跟先生上课,蔺耀阳一边推着顾平宁回房,一边和她闲谈:“阿睿这每日上课的时间是不是多了些?他心智小,现在正是爱玩的时候。”   这话前些日子梅氏和顾含光也说过。   按照顾家人的意思,这胡启睿他们是想接回到顾府去照顾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胡启睿对于被救出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地方有雏鸟情节,总之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安王府,一听梅氏想接他回去就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泪眼汪汪。   顾平宁本就心疼他命途多磨,哪里受得了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架势,当下就做主将人暂时留在安王府照顾。   梅氏担心这小两口没照顾人的经验,时不时就让顾含光来府上看看有无要帮衬的地方。   然后顾含光就惊奇地发现自家妹妹似乎是将阿睿当做儿子养了。不仅衣食住行照料地井井有条,还特意托祈军师找了一个耐心周到脾气好的先生,来给阿睿启蒙,教他读书认字。   顾含光刚开始还不理解。   因为胡启睿的身子亏损的太严重了,按照太医的说法精心养着,也只能保证三年无虞。至于三年后会怎么样,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胡启睿这一生都没度过几年正常舒心的日子,今后恐怕也没留给他太多时光,难得他心性心智又如同稚儿,按顾含光原本的意思,自然是随他高兴什么就做什么。   可顾平宁坚持要请先生,又亲自对着阿睿好言好语哄了大半天,让他答应了每日乖乖去上课。   顾含光问过为什么,那时顾平宁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调却很稳。   “若阿睿已经有自主判断和选择的能力,他不愿读书,我自然不会逼他。可正是因为他现在心智如同稚儿,我才必须让他启蒙,教他读书。”   “他这一生漫长也好,短暂也罢,他总不应该懵懵懂懂连自个儿也认不清。”   “我请先生教他读书,教他道理,是希望他最终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肮脏和美好并存的世界。”   “然后,他便能够真正随自己的心意,做出他自己的选择。”   “要怎么活着,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顾含光当时听完这段话就没有再多说,默默地回了顾府。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妹妹骨子里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她放在心上的家人朋友更甚。可是这种温柔往往被掩藏在她极端的理智之下,让她的性子看上去果断又凌厉,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让人拨开层层表象,窥见到一点藏在内里的真性情。   此刻蔺耀阳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但这会儿顾平宁坐在轮椅上歪了歪头,托着下巴轻笑道:“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也不爱读书,还老是翘课把老师气得够呛,然后等我长大了才发现读书真的很重要。我真心后悔呀,可是来不及了啊。”   顾平宁一拍手,转头看着安王殿下严肃道:“所以阿睿绝不能再走我的老路,好好读书,要从小抓起!”   蔺耀阳嘴角抽了抽,心道大舅子说的没错,他们家小王妃似乎真的将这个小表哥当儿子养了。   不过他也乐的看见顾平宁乐呵呵地逗阿睿玩儿,整个人心情都明朗许多,也不去理会那些个糟心事了。   蔺耀阳这句话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会儿两人回了房,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张太医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递过去,好奇道:“这不是我上回从胡执礼药房里瞧见、张太医又不认识的草药吗?阿宁你让张太医查这些做什么?”   而且据他所知,他家小王妃不止让张太医一个人查了。前几日来安王府给她看病的每个太医她都没放过,拿着上回记录下来的纸张挨个询问,有答不上来的就请人家回去想方设法查资料,越详细越好。   蔺耀阳刚刚粗略地瞧了一眼,这纸上不仅仅记着药草的名字功效,甚至连产自哪里、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土壤才能养活、罕见到什么程度这种信息都有。   顾平宁将手里的纸张细细看了,又从柜子里掏出厚厚一叠,开始拿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我为什么查这些。”顾平宁换了一只新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做标记,语气轻轻上挑,“自然是为了给胡二公子送一份大礼啊。”   !   蔺耀阳突然想起那晚他家小王妃干净利落地捅了胡二一刀,而后又放狠话说这礼太轻,过两日还要再送一份厚礼。   这几日都没见顾平宁有什么大动静,他还以为她将这事忘了。没曾想顾平宁不仅没忘,还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就连在病中的时候,也逮着太医问一个是一个。   “胡执礼这些天明里暗里在太后那里告我黑状,又私底下放出消息说我伤了他的手,这一个月都没有丹药可以提供。他这般努力地想让我不痛快,我不回敬一二,心里就真的不痛快了。”   顾平宁在纸上将重要的信息都圈出来,而后在新的信纸上便誊写边道:“还有阿睿受的那些苦,不弄死那个混蛋我都不好意思见阿睿。”   这话说的威武霸气,蔺耀阳看她面上温温柔柔,嘴里却说着杀人之事,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的小王妃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于是搓着手期待地问道:“我们要怎么做?要不我再去绑一次人,也关在暗牢里日日放血给阿睿出气?”   蔺耀阳想得简单,可顾平宁知道绑人不难,难的是他背后那些个垂涎丹药做着长生不老梦的权贵世家,甚至还有昭武帝。   她要杀了胡执礼,却不能让那些人把幻想破灭的怒气转移到她身上来。   毕竟,处理完这些个破事,她还想要安安心心过她的小日子,最好能找着机会出远门浪一圈,去看看大好河山呢。   “不用劳烦殿下绑人,和这种人渣动手一次就算了,再多一回我都嫌掉价。”顾平宁将写好的信吹了吹,然后对着安王道,“殿下能否找人帮我把这信多抄几份?”   “不用找人。”蔺耀阳自告奋勇,“我就可以啊!”   “殿下的笔迹好认,最好找个普通人,谁也查不到笔迹的那种。”   蔺耀阳也不是非要自虐抄信,他只是太好奇这据说能弄死胡执礼的信到底写了什么,于是一边吩咐下人在府上找个字迹工整嘴又严实的小厮来,一边趁着顾平宁不注意偷偷瞄信上的内容。   “王爷,王妃,飞叶公子来访。”   顾平宁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回说三日后给阿睿带糖葫芦,这日子倒是挺准时,也不知这糖葫芦带来了没有?”   蔺耀阳现在挠心挠肺想知道心里写了什么,闻言假装咳嗽了一声:“阿宁你先去看看吧,我把这收整一下,然后吩咐人誊写此信。”   顾平宁看着满脸写着好奇的安王殿下,也没拆穿他,自个儿推着轮椅出去了。   飞叶大侠很守信。   只见时时刻刻面瘫着脸维持高冷酷哥形象的飞叶此时正站在阿睿的院子里,一手抱剑,一手举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顾平宁忍不住又笑开了,飞叶闻声转过头来,勉强用面无表情压制着人设崩裂的尴尬,开口问道:“他人呢?”   “你说阿睿啊,他念书呢,算算时间,也该休息了。”   话音未落,一袭白色长袍的胡启睿就风一样地冲进来,站立在飞叶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飞叶被这小眼神看得面瘫脸差点破功,微微避开眼将糖葫芦递过去。   阿睿果然高兴极了,捧着糖葫芦小心翼翼舔了一口,然后转过头去看飞叶,再舔一口,再看一眼。   这说来也奇怪,胡启睿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整个人慌张不安地如同一只脱离群族的幼兽,顾平宁和蔺耀阳两人也是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一点点卸下他的心房,哄得他乖乖喝药吃饭。   可唯独飞叶不同,或许是冥冥中知道是飞叶将自己救出暗室,胡启睿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对他信任的不得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的让围观了一切的顾平宁啧啧称奇。   这会儿飞叶被这亮晶晶仿佛缀满了小星星的目光看的坐立难安,反倒是看戏看得欢快的顾平宁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哎,飞叶一来,阿睿就不喜欢我了,我真是太伤心了。”   顾平宁边说还边假装拿帕子去摸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这架势果然唬住了单纯的小阿睿。   他糖葫芦也不舔了,歪着头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整张小脸上写满了纠结和为难。   顾平宁看着他的小表情,恶趣味上来更是演得不亦乐乎:“哎,他不过给了阿睿一串糖葫芦,而我呢,给阿睿剥橘子,给阿睿亲手做银耳羹,到头来……”   “你够了。”飞叶额头上青筋乱跳,终于看不过眼,阻止了演戏上瘾的某人,“你少欺负他,还做银耳羹,那不都是厨房做好直接端上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看到评论里有小天使提到了加更,实在抱歉,近来年底,三次元实在忙不开,日更会保证的,加更暂时还做不到,有精力会尽量把每一章写粗长一些,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 第72章   无辜的小阿睿被夹在中间,灵机一动,叼着糖葫芦从果盘里摸了一个橘子,剥了皮不偏不倚分成两半,一手一个递给飞叶和顾平宁。   顾平宁看他小眼神闪亮,满脸都写着“你们两我一视同仁所以乖不要闹别扭”,忍着笑意将那半个小橘子接过来,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   飞叶也接了,他这人看着面瘫又冷酷,实际上拿阿睿眼巴巴的小模样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时面无表情地吃完橘子,还转过头安慰道:“她和你闹着玩呢。”   胡启睿乖乖地点了头,继续吃自己的糖葫芦。   顾平宁看这两人的互动觉得有意思,笑眯眯看着飞叶道:“我们家阿睿亲手剥的橘子,飞叶大侠,总不能白吃啊。”   这套路飞叶简直太熟悉了,想当年的顾平宁就是用这幅人畜无害天真纯良的模样,笑眯眯对着他说:“我救了你一命没错吧,我总不能白救啊。”   然后,他就稀里糊涂地被卖了五年。   往事不堪回首,所以这一次飞叶十分警觉,迅速先发制人:“你想让我去干掉那个胡执礼?我前两日去看过了,他身边护卫加强了许多,我一个人可能干不过。”   说完这一句他又觉得不对味儿,怎么显得自个儿怂不拉几的,再加上胡执礼做的事实在恶心,于是飞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别扭地补充道:“其实要杀他也不是不行,我回去计划计划,再摸摸他的出行规律。”   这一言不合就脑补到杀人的样子简直让顾平宁头疼,她见飞叶当真琢磨起如何单枪匹马杀了胡二,连忙开口阻止道:“别别,阿睿还在这呢,你少想些血腥事儿。”   顾平宁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胡启睿,对着飞叶继续道:“况且对付人渣用不着动武,我是想请你帮我送几封信,偷偷的,不让人知道的那种。”   正说着,蔺耀阳拿着厚厚的一叠信过来,一脸好奇地问:“阿宁,这信真的能弄死胡二吗?”   飞叶闻言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这就是你让我送的信?弄死胡二的?我能看看吗?”   顾平宁指了指信示意他自便:“暂时是弄不死,但能让我们下一步真的动手弄死他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   这话飞叶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顾平宁不在意,飞叶也没客气,直接拿了其中的一封拆开。   怎么说呢,信的内容很迷惑。   整整三张信纸,全部在科普各种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草药。这科普也不讲药性,只是用各种角度叙述这些草药产自哪里,有多么多么罕见,就连太医院也没有存货,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两株来。   飞叶越看越疑惑,完全不懂顾平宁在玩什么花样,直到他在信的最后,终于看到了除科普药草之外的三句话:   “胡二公子的药房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其中还有不少是早已绝迹的南疆秘草,也不知道胡二公子有什么样的通天手段,能弄来这些连太医院都没有收藏的珍品?”   “据说胡二公子一丹可救人性命,啧啧,也不知道这一人医术就敌过整个太医院的胡二公子若在丹药里头加点作料,这太医和服药之人能不能看出不妥来?”   “另外听闻胡二公子炼丹制药多年,暗地里大肆流通,在下心里实在好奇,怎么就不见京城出现第二个青春永驻之人呢?”   明晃晃的挑拨离间!   这上面试图搞事的气息,简直要从信纸里溢出来。   飞叶将信重新叠好放进信封,不太确定道:“这么直白的挑拨,正常人都看得出来吧,真的会有用吗?”   顾平宁一身正气,满脸上都写满了无辜:“什么挑拨,我就是心中有疑问,所以就想问问大家,看看这些个长期和胡执礼打交道的权贵世家,能不能帮我解惑啊。”   飞叶看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嘴角抽了抽,知道她这是不愿多说,于是任劳任怨地将蔺耀阳手上那一大叠信全接过来,开口问道:“都送谁?”   顾平宁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都写在这上面了,注意是偷偷送,别被人发现了。”   纸上的名单长长一串,从东宫太子到刑部尚书,皇亲国戚,世家高门,实权重臣,应有尽有。   “你可真看得起我,还偷偷送,你怎么不让我进皇宫送信呢?”   “别啊,又没说都要送到府里去。”顾平宁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叠信示意道,“府里守卫森严的,你等人出府了,随便把信丢到他面前就行了了。你轻功那么好,不会被发现的对不对?”   受了这一句敷衍夸奖的飞叶还能说什么,干脆没理这人直接抱着信往外走。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和他挥手:“等你送完信回来,让阿睿再给你剥橘子啊!”   蔺耀阳默默地围观了自家小王妃用橘子压榨剑客高手的全过程,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你找太医问这些草药的事情瞒不住,随便查一查就能查出来,到时……”   到时收到信的人都能猜出这一封信出自谁手。   “猜到就猜到。”顾平宁满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信上都是大实话,这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蔺耀阳更不解了:“那为什么还让飞叶偷偷去送信?”   “殿下,猜到和有实证还是两码事。我总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挨家挨户送信,虽说现在我和胡执礼相互対撕的事情都传的差不多了,可收到信的人猜到是我写的又怎么样,又没有证据,还能上门来找我不成?”   顾平宁说这种无赖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坦然的语气,蔺耀阳瞧着自家小王妃有恃无恐的模样,觉得好看极了。   可这一回顾平宁却是猜错了,三天后,就有人带着信登门。   这天正是大年二十九,因为除夕要到宫里参加晚宴,顾平宁决定先在这一天在府里搞个小年宴。   门房上贴了春联,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安王府的下人忙的热火朝天,正准备晚上的年宴。   太子殿下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喜气洋洋的场景,院子里顾平宁拿着一顶加大版的虎头帽,正好言好语地哄阿睿带上。   胡启睿心智年幼,但身体上到底是个快二十岁的大男人,此时带着这红艳喜庆的虎头帽,显得不伦不类。   但好在他皮肤白,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天真又无辜,配上这活泼可爱的造型,勉强也能看得过去。   顾平宁推着轮椅上前,伸手给他正了正帽子,低声哄他:“阿睿前几日晚上不是总做噩梦吗,听说这虎头帽镇邪辟邪,上面的虎头还是殿下亲手画的样子,阿睿带着,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   太子殿下看着帽子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倒是不知道自家弟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再看他们家小六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阿睿的样子,太子是真的觉得头疼。   早就听说这小两口将比他们还大上几岁的表哥当儿子养,现在看来,这架势,可不是在养儿子吗,还是精心养着的那种。   蔺耀阳一扭头,率先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太子殿下:“皇兄过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太子手里捏着信,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道:“是我让他们不用通传,你府上今日倒是喜庆。”   “今个儿我们府里办年宴,一会儿就开席了,皇兄留下来一起吧。”   “我过会儿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太子望向顾平宁,“我过来是想找平宁问个事。”   顾平宁看到那个熟悉的信封就知道太子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她替穿着喜庆红袍的阿睿理了理袖子,温温和和道:“飞叶一会就过来,阿睿去找他玩吧,前院今夜要放竹炮,阿睿记得离远些。”   见阿睿高高兴兴地走远了,顾平宁才转头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想问什么?”   “这信是你写的吧?”太子将手中的信放在桌子上,语气里头疼的很,“你到底知道什么,又想干什么?”   顾平宁装模作样地拆开信扫了一遍,然后无辜道:“这信上说的很有道理啊,胡执礼从哪里得到这早已绝迹的南疆秘草,太子殿下难道知情内情?”   太子当然不知。   他在收到这信后就派人又查了一边胡执礼,但这些年胡执礼来往的人员实在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还真理不出头绪来。   “你心中有疑,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为何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给各家府上都送了这么一封信?”   顾平宁没有回答这话,反过来轻轻问道:“这些天跟胡二求药的人还多吗?听王爷说太后的病情已有好转,这几日没再继续服用胡二的丹药了。”   太子心道你在信上一连三问,字字见血,一边怀疑胡二勾结异族,一边暗指丹药成分有疑,那些个最惜命的高官贵族还怎么放心吃的下去。   确实,所有人在服用丹药前都找过信任的大夫瞧过这药,确认了无害后才敢放心大胆地服用。   可是顾平宁却笑眯眯地在信上一针见血:这胡执礼既然有本事制出这些独此一家的丹药,那他会不会有本事,能够瞒过所有人的检验,在丹药里放入什么奇奇怪怪的□□?   至于胡二为什么这么做,顾平宁连理由都贴心地写明了。   这胡执礼,很有可能勾结异族啊!那满屋子的南疆秘草,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太子看着滴水不漏的顾平宁叹了口气,换了个无奈的语气开口道:“你有什么猜测就直接说吧,没必要和我这样绕弯弯。说一句心里话,我也不喜此等歪门邪术,只是这背后牵扯太大,我不好直接有所动作。”   眼见太子把话敞亮了说,顾平宁也没有再左顾而又言它,直言道:“七星草,夜皇后,这些个南疆的秘草曾牵扯出谁,太子殿下难道都忘记了吗?”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推着轮椅上前一步,压低嗓音低声道:“胡二背后牵扯甚多,可现在不是有个现成理由,能助太子殿下把这牵连一刀斩了吗?”   太子目光一沉,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   一旁的蔺耀阳瞬间想到那些个不死心想要刺杀顾平宁的人,飞速起身护在顾平宁身前,冷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安王府的侍卫都是昭武帝和太子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听院外的打斗声不一会儿就减弱下来,侍卫长进院回禀道:“王爷,三个刺客是冲着睿公子来的,已经留了活口。”   还没等蔺耀阳细问,府里的管家也急匆匆跑来:“王爷,胡府出事了。” 第73章   顾平宁没顾得上问胡府的事,见飞叶带着阿睿进来,先上上下下将人扫了一遍,见没受什么大惊吓才放下心来,转头去听管家的话。   “胡府走了水灾。”   蔺耀阳眉头皱起来:“胡府走水你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顾平宁见管家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这边望过来,心里一跳,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压着情绪直接道:“到底什么事,说吧。”   这不好的预感在管家的叙述中成了真。   失踪多日的顾碧琴在胡府不动则已,一动手就搞了个大事情,不仅一把火烧了胡二的制作丹药储存丹药的院子,还挟持了胡执礼,用他的命做要挟,说要见阿睿一面。   顾平宁这些天刻意回避了顾碧琴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怀着孕,是如何单枪匹马挟持了据说被重重保护的胡执礼。   “王爷,王妃,胡府的人登门,恳请睿公子去一趟胡府,救他们二公子一命。”   管家话音未落,外院的侍卫也进来回禀:“刺客招的很痛快,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就是带睿公子去胡府。”   “还两手准备,礼兵齐出啊。”顾平宁冷笑了一声,转头对着飞叶道,“飞叶帮忙看好阿睿,要是再有人敢来截人,直接杀了,不用留活口了。”   蔺耀阳被自家小王妃这冷冰冰的语气惊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阿宁,你这是……”   “我去一趟胡府。”顾平宁吩咐红缨去取了披风,推着轮椅准备直接出门。   太子听完整件事犹豫了一下,这样的情况他不便直接出面,但……   “暗地里想要杀你换名单的人不少,胡府现在场面混乱,你这会儿过去怕是不安全。”   “我总不能永远躲在王府里。”顾平宁头也未回,“况且胡执礼身后势力没处理干净,总不能让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我顾家人的手里。”   蔺耀阳不放心地急急忙忙跟上,顾平宁坐在马车里,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她不是没想过顾碧琴会咽不下这口气去找胡执礼报复,但她确实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胡执礼那个人渣自然该死,可顾碧琴毕竟是顾家的人,今夜这事如果处理不好,那些长生不老梦破灭的人最后是否会将这口气发泄在顾家头上也未可知。就算顾家不惧,顾平宁也想尽量把局面朝他们有利的一面推一把。   可真到了胡府,顾平宁才发现场面比她想象的更糟。   胡二院子里燃烧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夜幕,顾碧琴拖着半死不活的胡执礼跪坐在地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口上,不许任何人上前救火。   “我要见阿睿!”顾碧琴头发散乱,一袭白衣上全是鲜红的血迹,神情已经有些癫狂,“我的阿睿……”   “噗!”   顾碧琴突然一刀捅入胡执礼的右臂,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其中一滴溅在她惨白的脸上。   “……给阿睿赔罪。”   躺在地上的胡执礼已经不成人样,浑身抽搐连痛都喊不出来。   他的双手双腿全部被匕首扎出血窟窿,流出的鲜血在地上浸出深褐色的血印子。   顾碧琴带着刻骨的恨意,下手的时候一刀比一刀狠,完全废了他的行动力,却又刻意避开了所有致命之处。   顾平宁的轮椅声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投鼠忌器围了一圈的胡府侍卫见状,让出一个口子让安王夫妇进去。   顾碧琴听到动静,猛地转头过来,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阿睿呢?”   顾平宁看着眼前这场血腥的凌虐,眉眼间全是冰冷:“你想让阿睿过来干什么?”   “我想见见他,我听说他醒了。”顾碧琴仰头看着坐在轮椅上顾平宁,突然扯出一抹笑,“我要死了,死前想见见他。”   “让他来看自己的血缘双亲相互残杀,双双死在他面前吗?”顾平宁推着轮椅上前一步,却又被身后的蔺耀阳死死拉住,“就算你只顾自己不在意他,我还心疼他晚上又做噩梦呢。”   “我不在意?我恨不得把命给他!”顾碧琴神色突然癫狂起来,手起刀落砍下胡执礼大半个手掌,“你就是用这只手放阿睿的血让他做噩梦的是不是!是不是!”   胡执礼疼得全身抽搐起来,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过多半昏过去。   那半个手掌掉落在地上,大拇指上还带着极品翡翠扳指,在猎猎的火光下照映出冰冷的光。   顾碧琴盯着胡执礼只剩下小拇指的右手,突然从他胸前掏出一个瓷瓶,扯了塞子直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塞到胡执礼的嘴里:“你不是要拿我孩子的血做药吗?你尝尝啊!”   胡执礼拼命用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就听见顾碧琴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再动一下,我就将刀子捅进你的狗眼。”   那瓶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诡秘丹药,只见胡执礼被逼着吞下后,整张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甚至缓缓流下两道鲜红的鼻血。   这幅场景实诡异无常,在通天的火光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胡大向来和这个弟弟不亲,但也知道胡家一门的富贵荣华都系在胡二,或者说是胡二的丹药身上,因此这会儿心里再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顾平宁身旁,战战兢兢道:“安王妃,您姑姑这,您看您快想想办法啊。”   顾平宁此刻心绪复杂,来之前她还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她是为了来收拾烂摊子,是为了让胡执礼这脏事不牵扯到顾府。   可现在,看着疯狂想要同归于尽的顾碧琴,她不知怎么的,忍不住推着轮椅又靠近了些:“你要为了这么个人渣陪葬吗?”顾平宁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用两条命给他陪葬!”   “哈哈哈——”   顾碧琴突然疯狂大笑起来,她拿着匕首在胡执礼的脸上划出血痕,看着鲜血糊住他的半张面孔,才满足地继续道:“两条命,你以为我是怎么放倒这人渣的?他不是诱我怀孕,想用胎儿血制药吗?怎么样,胡执礼,血好用吗?”   胡执礼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丁点完好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却依旧忍不住恨恨地看着顾碧琴,就像在看一个生死仇人。   那日晚上顾碧琴主动来找他,说顾平宁发现了当初坠马之事的真相,她在顾府待不下去了。   这话胡执礼自然是不信的。   但顾碧琴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太过重要,胡启睿基本已经废了,他急需一个同母体的胎儿血来继续维持自己不老的面容。   更不用说等这孩子足月后的胎盘更是他下一步制丹的重要材料,就算顾碧琴不来找他,他也是要使手段将人带回来的。   胡执礼自认为对顾碧琴提防的很,派了心腹全天候监视不说,饭菜衣物更是他亲自把关,没给她一点动手脚的机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顾碧琴会那么狠,竟然在来找他之前就服了潜藏于体内的毒,他一时不查,取血制药,然后被顾碧琴找准机会一波挟制住。   “你、这个疯、子。”胡执礼拼尽全力,死死盯着顾碧琴断断续续骂道,“疯子!”   “这毒药本来是给你家的老太婆和你的好表妹准备的。”顾碧琴已经感受到腹中的绞痛,却依旧死死忍着继续一字一句道,“知道你精通丹药,这毒可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自己吃了。怎么样,融了药的血可还好用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顾碧琴不惜赔上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要拉着胡执礼下地狱的决绝谁都看得出来,顾平宁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劝下来。   “你会照顾阿睿的对不对?”   顾碧琴突然毫无预兆地一刀捅进胡执礼的胸膛,飞溅的鲜血直接飙到顾碧琴脸上,在夜幕下显得诡异而血腥。   胡大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人可还没死呢。”顾碧琴头也没抬,声音沉沉道,“这一刀没刺到心脏,但你若再走近一步,下一刀可就说不定了。”   “你!”   胡大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   今夜胡二能救下来最好,但如果真的救不下来,也绝对不能是因为他。   顾碧琴满意地将匕首从胡执礼身上拔出来,又问了一遍:“你会照顾阿睿的对不对?”   顾平宁知道这话是在问她。   顾碧琴搞出这摊子事后,显然没打算继续活下去。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布满了陌生的疯狂和血迹,最终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保证道:“我会照顾他的,整个顾家都会照顾他。”   听到这一句的顾碧琴轻轻笑了,她回头看着满天的火光,喃喃自语道:“那这些个肮脏事也该结束了。”   顾平宁心里一惊,却见顾碧琴又转过头来,脸上血迹仍在,语调却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这些烂事,不会牵连到顾府的。”   顾碧琴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伸手递过来:“一直忘了和你说,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阿宁,毁了你的一生。”   顾平宁差一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闭着眼深吸了两口气,直到压下翻滚的情绪后,才睁开眼,轻轻推开了想要阻止她的蔺耀阳,自己推着轮椅上前。   地上躺着血淋淋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胡执礼,顾碧琴握着簪子的手就在一步之遥。   顾平宁浑身紧绷,左手摸着轮椅机关上的按钮,右手一点点伸出去,去接那只簪子。   就在快要碰到簪子的那一刻,身旁突然传来风声,顾平宁条件反射性地缩回手,偏头看到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飞叶!”顾平宁惊的嗓子都变了,“你带阿睿过来做什么?快别让他看!”   飞叶也是落到地上后才发现这场景比他想象的血腥万倍,他一愣神,想要去捂胡启睿的眼睛眼睛已经来不及。   只见胡启睿身形灵活地往他胳臂下一钻,风一样跑到顾平宁轮椅前,张开双臂挡在了她前面。   “他见你离府的时候脸色难看,担心的不得了,非要我带他过来。”飞叶一边上前去拽阿睿,一边头疼道,“不带他来他就哭。”   作者有话说:大家想看的姑姑结局,还有一半没来得及,需要放到明天一章了~   感谢"浮珑山龙树"小天使的地雷,么么~ 第74章   飞叶怕手里没轻没重伤着人,使了五分力,不料竟没拽动阿睿。   此时从顾平宁的角度看过去,胡启睿的身形略显单薄,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囚禁,他的身量比一般男子瘦弱许多,肩膀也窄,胳膊上干巴巴的没什么肉。   可此时他张开双臂挡在顾平宁身前的样子是那么坚定,仿佛一只扑腾着稚嫩翅膀想要护着别人的雏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力量是否足够,只是凭着一腔没有缘由的血气无所畏惧。   “阿睿。”顾平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勉强用一贯轻笑的语调开口道,“你先和飞叶回府里好不好?我和殿下很快就回去,回去一起吃年宴,一起放鞭炮好不好?”   胡启睿一动不动,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眼神从看不出人样的胡执礼飘忽到握着匕首的顾碧琴。   顾碧琴从他出现就开始变的无比慌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阿睿长大后清醒的样子。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透彻,里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有染上一点尘埃。   他死死护在顾平宁面前,像是在拼命保护他最重要的东西。   顾碧琴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急切地想要挡住血肉模糊的胡执礼。   “阿、阿睿。”   顾碧琴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突然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拿衣袖去擦脸上的血迹。   她原本渴望着在死前再见这个亏欠许多的孩子一面,可直到此刻阿睿真的出现,她才惊觉顾平宁说的是对的,她不应该让这血淋淋的场面,成为他今后的又一个噩梦。   胡启睿浑身紧绷,他没有认出地上那个全身被血糊住不成人样的男人是囚禁他的人渣,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披头散发沾满了血迹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只是紧张地盯着顾碧琴手上染血的匕首,死死拦在顾平宁面前不肯退让一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戒备谁,他在戒备那个站在他面前,用颤抖的嗓子叫他“阿睿”的女人。   飞叶硬拉不动,纠结着要不要干脆将人打晕直接打包带走算了。   顾平宁不清楚胡启睿有没有认出眼前这对相互残杀的亲生父母,又怕顾碧琴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刺激到她,于是微微转动轮椅,伸手将他平举的手臂拉下来。   “阿睿实在担心我吗?”顾平宁语气温柔,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别担心,这些都是假的。马上就要到新年了,这府里是在预演年宴上表演的百戏,就像是红缨给阿睿变的戏法那样。”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   院内通天的火光宛如吞噬一切的野兽,滚滚浓烟夹杂这墙柱倒塌的声音。   顾碧琴脸上的血迹在这火光下明明灭灭,而她脚下躺着生死不知的胡执礼。从他身上各处伤口涌出的鲜血已经渐渐凝固,在地面上汇聚成深褐色的人血印子。   这样一副诡异又渗人的场景,到了顾平宁的嘴里,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席间百戏。   即使胡启睿心智宛如孩童,在这样紧绷的氛围中,也直觉般地察觉到了危险和不安。   他转过头,看着轮椅上笑容如常的顾平宁,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阿、宁。”   顾平宁当场愣住了。   阿睿从前些日子开始偶尔能蹦出几个音节来,但那都是被她逗的挑脚的时候,近乎无意识地吐出单字。   他会骂人“坏”,会着急地说“吃”,但这更像是一种生理反射,而非自己有意识的控制。   他找回了一部分声音,却依旧无法正常开口说话。顾平宁用尽办法想引导他说出连贯的音节,最后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可现在,她清清楚楚地从阿睿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即使此刻场合不对,顾平宁的眼里仍然流露出一丝欣喜:“阿睿你说什么?”   “保、护……”   胡启睿板着脸,一贯天真的眼里难得盛满了严肃和郑重:   “……阿、宁。”   顾平宁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眼前的胡启睿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在害怕,在恐惧,可是他依旧坚定而笔挺地站在那里,试图替她挡住他不能理解的伤害。。   顾平宁不知道心智只有五岁的阿睿为何会觉得她有危险,就像她不知道阿睿此时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挡在她面前说要保护她。   今夜第二次,一贯冷静自持的顾平宁差点压不住满腔酸软的情绪。   “阿睿。”顾平宁吸了一下鼻子,弯了弯眉眼去拉他的手,“阿睿不用……小心!”   一支银色利箭挟带风声破空而来。   顾平宁听到声音时已来不及避开,她下意识地将身旁的阿睿一把推向飞叶。   那一刻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   顾平宁左手已按下轮椅后退的按钮,却清晰地意识到来不及了。   她听到飞叶拔剑的声音,她看到蔺耀阳不顾一切飞扑过来的身影。   来不及了,她知道的。   顾平宁只希望自己运气不太糟糕,希望这箭不会射到致命处。   轮椅后退,箭矢飞速逼近。   她甚至还有空想,太子殿下这个乌鸦嘴简直绝了。   又想着如果她这一次真的没熬过去,也不知道阿玉那小傻子会哭成什么样。   “噗!”   利箭射入腹腔,一口艳红色的鲜血洒出来。   顾平宁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猛扑过来挡在她身前的顾碧琴。   这一个时间空隙足够让蔺耀阳将顾平宁死死护在身后,终于反应过来的侍卫将两人保护起来。   “阿宁,阿宁你怎么样?”蔺耀阳被刚刚的生死一刻吓得整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此时整个人惊魂未定,急切地叫着傻愣住的顾平宁。   “我……”顾平宁的声音干涩,她目光透过层层侍卫,落在那个跌落在地上的身影。   “姑姑。”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动轮椅,不管不顾推开侍卫,挤到顾碧琴面前,嗓音微微颤抖,“姑姑。”   那一箭正中腹部,顾碧琴半倒在地上,嘴边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断断续续开口道:“阿睿,别、别让阿睿看。”   飞叶这一次终于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一个手刀坎在他的脖子上,将他劈晕过去。   “大夫——”顾平宁的声音终于绷不住了,她带着哭腔扭头大喊,“快叫大夫啊——”   反倒是顾碧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轻轻笑了下;“不、不用,我本来就、活不了了。”   她自愿服下的药,无论有没有这一箭,都不可能活过今天。   顾平宁整个手都在抖,她想要伸手去堵住那不断涌血的伤口,却被顾碧琴拼着最后一口气微微避开了。   “血里不干净。”顾碧琴将那只金簪缓缓举到顾平宁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我是怕伤到阿睿……”   顾平宁咬着牙接过簪子。   顾碧琴的手重重垂下去,连带着整个人也失去最后一点力气软绵绵倒在地上:   “……我不是、不是为了救你。”   这是顾碧琴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顾平宁死死握着手中的簪子,眼睛里流不出一滴眼泪。   匆匆赶来的大夫把了脉,摇了摇头跟她道了一句“节哀。”   胡二的这个院子突然喧闹起来,火舌舔舐着房屋栋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的救火声音夹杂着泼水声,还有胡大着急忙慌叫大夫救他弟弟的高喊声。   蔺耀阳见她情绪不对,一面让人带上顾碧琴的尸首,一面低下头轻声道:“我们先回府好不好?”   顾平宁眼里全是茫然,下意识地望向抱着阿睿的飞叶。   飞叶看到她的目光,带着昏迷的阿睿走近,微微点了点头:“回去吧。”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胡执礼死透了。”   他刚刚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补了最后一击,保证死的透透的。   顾平宁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胡执礼的死活,垂下眼睑没有说话,任由蔺耀阳推着轮椅往前走。   “等等!”终于确认胡二真的救不回来的胡大突然出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拦在众人面前。“我弟弟死了,王爷还有王妃,难道要当着我的面大摇大摆将凶手的尸身带走吗?”   蔺耀阳沉着脸,声音冷的如同冰渣:“你敢拦本王?”   安王殿下的名头实在太盛,胡大果然犹豫了,他的目光扫过被顾平宁窝在手里的金簪,突然又昂着头色历任内道:“顾碧琴当众虐杀我弟弟,手段阴毒,罪该当诛,即使现已身死,也该将尸身留下,给我胡府一个交代!”   飞叶已经不耐烦地想要拔剑,没想到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顾平宁从暗格里抽出的鞭子。   花蟒蛇鞭的繁复花纹在这个夜里显得诡秘又阴冷,夹带着顾平宁无处宣泄的怒气,狠狠抽在距离胡大脚尖不足一寸的地上。   胡大果然被这一鞭子吓到,忍不住后退一大步,看着神情冰冷的顾平宁磕磕绊绊道:“安、安王妃也想当众杀人不成?”   顾平宁一下一下摸着鞭子上的花纹,看也没看胡大一眼,直接自己推着轮椅往前。   “若是过了正月这京都还有胡府,胡大公子再来顾府讨要交代不迟!”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姑姑的结局,原本想写一个姑姑视角的番外,但小天使们不吃,所以放弃啦,有关于一些没提到的细节之后会通过别的方式展现~   谢谢“燎燎的小朋友”的地雷,感谢支持呀~ 第75章   顾府和胡府同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办了白事。   一直在郊外封闭练兵的顾子蠡乍闻噩耗,快马归府,堪堪见到亲妹妹封棺前的最后一面。   离家不到半月,他万万没想到府里会发生这样的惊变。   阿宁当年坠马竟是顾碧琴动的手脚,阿睿那个孩子没死却被胡执礼囚禁多年取血炼药,而顾碧琴为了报复虐杀胡执礼,最后为了救阿宁中箭身亡。   这其中内情之曲折复杂,让顾子蠡这个见惯了沙场生死的大将骤然色变,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顾碧琴的脸,仿佛印象中那个敏感爱哭的妹妹只是他的幻想。   人死如烛灭。   顾碧琴躺在棺椁里,脸上的血迹被擦干,换上了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衣裳。此时的她神情安然,脸上的癫狂之色不再,好像终于在死后,又重新变回了顾家人平日里熟悉的模样。   一场大火,两条人命,不明真相的京城百姓已经在私底下脑补出殉情的戏码。   不过这些传言暂时还未传到顾平宁的耳中。   此刻她正坐在轮椅上,在顾碧琴灵堂内,在她的棺椁前,打开了那支金簪。   金簪中心镂空,顾平宁用一根细小的针从中间一点点挑出一张被仔细卷起的纸。   顾碧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交给她的东西,说能够保证不把这团烂事牵扯到顾家的东西,是一张药材清单。   上面罗列着各种稀奇古怪南疆特有的药草,有些甚至还在后面标注了所需的药材年份。   这本不算什么,可最关键的是,在这张清单的最下方,有一句简单的提醒:   【变异夜皇后已按要求研磨成粉,花粉娇贵,需用密封瓶妥善存放,切勿见光。】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整个胡府再难翻身。   当初琼林宴上的夜皇后事件,查到最后明明白白指向云皓旧族。   那时昭武帝下令彻查,最后牵扯出姜家与云皓之间的诸多往事,若非对方警觉,弃车保帅毫不犹豫,那一回本该将这些在暗中不停搞事的云皓族人一网打尽。   姜家自此完全没落,而这一次,轮到胡府了。   当初那一株变异夜皇后出自胡执礼之手,还有这一份更像是交易的药材清单,都清清楚楚表明了,胡执礼和云皓旧族交往颇深。   顾平宁知道,就凭这一点,他们大越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就再也不会可惜他破灭的长生梦,反而会开始疑心这些年所服的丹药,是不是被动了连太医也察觉不出的手脚。   原因无他,实在是云皓和大越皇室之间隔着无法磨灭的血海深仇。   当初云皓利用宫中的静妃给昭武帝下毒,又在边境屡屡挑事。昭武帝盛怒之下,派兵屠了云皓王室,就连普通族人,也杀了十之□□。可以说云皓在帝王的雷霆之怒下,几乎被灭族。   胡执礼常年为京城的高门权贵献药,就连昭武帝和太后也不例外。   而现在,这一位被所有人寄托了长生不老梦的胡二公子,被证实和云皓异族关系匪浅。   说真的,顾平宁此刻真的很想看看那些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怎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想要干呕着,将曾经吃下去的那些个肮脏丹药统统吐出来。   不过她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将上面内容抄写一份送往各家各府的冲动,直接将这张皱巴巴的纸当面交给了太子。   “太子殿下,现在刀子和理由都已经递到您的手上了。我只希望,咳咳,希望这京城不会再盛行用胞衣人血、甚至是亲子血肉入药的歪门邪术。”   太子将纸细细叠好放入衣袖中,抬眼保证道:“我之前便说了,我亦不喜此道。况且……”太子想到昨晚底下人回禀上来的消息就觉得头疼,“胡二的两处药房昨夜里全被烧了,你劝着点小六,夜里风大,当心受凉。”   顾平宁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阿睿自从那天后便开始噩梦连连,再加上她吹了风这两天又开始咳嗽,他们家王爷心情不好无处发泄,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胡二那两间装着一瓶瓶人血的药房,于是一声不吭半夜偷偷潜入,一把火全部烧干净了事,连她也是事后才知道此事。   太子一向拿这个胞弟没有办法,于是干脆换了话题,抬头正色道:“三弟托我,给你带一声谢。”   这一声谢没头没尾,可放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顾平宁瞬间就想到了当初的猜测。   “三皇子的口疾是……”顾平宁刚开了口,转而又嗤笑一声,“是我失言,这话我不该问的。”   不管昭武帝是因为三皇子有口疾难成大业而选了他做不老丹药的材料,还是三皇子其实根本没有口疾,只是因为需要长期放血入药才以口疾为由,淡出所有人的视野,这些都和她没有干系了。   皇家秘闻,本不是她应该去打探的。   况且相比于囚禁阿睿十多年的胡执礼,昭武帝至少没有完全抹去三皇子的存在。待此次事了,三皇子说不定还能慢慢恢复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像阿睿那样,永远将自己困在了无法跨越的幼年时光。   这个新年,因为顾碧琴的丧事,顾府过的很低调。因为时下不少人忌讳正月白事,梅氏干脆做主闭门谢客,直到顾碧琴的头七过后,才开始和关系亲近的府邸重新走动。   顾平宁推脱身子不适,这两日一直住在顾府,将所有的走动拜访推的一干二净。   顾含光知道她表面上不说,心里却还一直记挂着胡执礼事情的后续,于是再一次老老实实当起了莫得感情的工具人,将事情的进展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消息瞒不住,现在那些个高门世家全部人心惶惶,陛下震怒,让太子亲自彻查此事。”   顾含光见妹妹神色蔫蔫,不放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没发热后才继续道:“胡府的人都已经被关押到大理寺,从目前搜到的证据来看,胡执礼和云皓勾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就看能从中撬出多少信息了。”   顾平宁靠在躺椅上,任由懒洋洋的太阳照在脸上,半眯着眼睛回想那天夜里的场景,好半响才开口道:“胡二的事,胡大应当是知情的,哥哥不妨问上一问。”   “我这会儿正要去大理寺,太子忙的□□乏术,我也躲不得懒了。”顾含光起身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抬手吩咐红缨,“给你家小姐换个厚些的毛毯,再注意些,别让她在这儿睡着了,当心受了风。”   顾平宁这两日夜里睡不安稳,这会儿听着自家哥哥唠唠叨叨走远,在这暖洋洋的冬日下,还真有些昏昏欲睡。   “阿姐——”顾平玉人未至声先到,直接把午后的那一点点瞌睡虫惊的无影无踪。   “阿姐,我刚刚和娘亲在收拾姑姑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顾平玉跑的气喘吁吁,伸手将几张信纸递过来,“我瞄了一眼就赶紧收起来了,没让娘看见。”   顾平宁撑起身子,将信纸接过来,就听见自家妹妹继续道:“是姑姑写的,不过爹娘这几日为姑姑的事沉闷的很,我没多想,下意识就藏起来了,但、但又不知怎么办,只好来找阿姐了。”   这几张纸与其说是信,不如说这更像是一份遗书。   这应该是顾碧琴见过阿睿、决心要与胡二同归于尽的那个晚上写的,上面的内容零零碎碎,絮絮叨叨,让看信的顾平宁很轻易就想象出当时顾碧琴慌乱无比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我把那药吃了,原本是想要用它来对付胡家的两个贱人,没想到最后是我自个儿吃了,还真是可笑。   七天,吃了这药七天后必死。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其实很害怕,只不顾转念想一想,我这一生磕磕绊绊,最后还是死在自己手里,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因为我会用我这条命,拖着胡二一起下地狱。   那个人渣,等我下了地狱,我也会继续将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咬下来,让他来给我的小阿睿赔罪。   我恨他,恨到不惜用两条命拉他去死。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曾喜欢过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禽兽。】   顾平宁看到这里猛地抬起头,看着身旁神情犹豫又纠结的顾平玉,开口问道:“你看过了?”   “嗯。”顾平玉点了点头,俯身跟她小小声咬耳朵,“姑姑说她喜欢胡二。”   顾碧琴曾对那一段往事讳莫如深,不曾想在决定好自己和胡二的死期后,反倒将一切明明白白写在纸上,塞在床缝间,像是在等谁将它翻出来,翻出来读一读她的往事和人生。   顾平宁翻到下一张,继续看下去。   【其实在我被下药又被胡二救了之前,我是见过他的。   在那半个月前,关家的赏花宴上,我被一株蔷薇扎了手,是胡二经过,拿帕子替我擦了血,又上了药,我还记得,那时他的面上就是惯会骗人的温柔。   后来,我差点被个低贱的下人侮了清白,是他闯进来将人打晕。   我怎么可能想到,这庙里的檀香竟混如此厉害的□□,只那么一小会儿,我的意识不清,他也不受控制了。   之后他跪着向我赔罪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   哦,我想啊,他若是没恰巧闯进来,我的清白也保不住。毁在他身上,总好过毁在一个下人身上。】   顾平宁眉头拧起来,当初顾碧琴被下药之事是姜家和云皓联手做的。那么,和云皓关系密切的胡执礼,当时真的只是恰巧闯进去吗?   于此同时,大理寺的牢狱内,顾含光正在审问胡大。   用家族小辈的性命做威胁的方式虽然老套,却一贯有效。   在胡大的招供中,胡二与云皓勾结的时间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早。   “他从小就喜欢摆弄些奇怪的草药,有一阵子把自己关在药房里三天三夜差点没饿死,我娘看不过去,就让我搬过去看着他。”   胡大眯着眼回忆,挑了他印象里最深刻的事继续道:“然后有一天,他突然疯了一样拿着一方染血的帕子又蹦又跳,说他的尝试终于成功了,还念叨着什么什么‘母体’。”   “我怕他真疯了跟娘交代不过去,于是在他夜里偷溜出府的时候悄悄跟在身后。我看见他把一瓶药递给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说什么‘这药厉害得很,贞洁烈女闻了也挡不住’,又听他问了什么下手的时间和地点。”   “我当时一知半解,到很后来才知道那穿着斗篷的竟然是云皓人。他背着家里,用他制药的天赋,和云皓做了交易。” 第76章   顾府里顾平宁还在继续看信。   【我真的没想到仅仅那一次,我肚子就有了阿睿。   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开来。流言如刀,一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被逼的最狠的时候,我想到了去死。   可是胡二说要娶我,我答应了。于是我又活了下来。】   而在牢狱内,胡大想起顾碧琴疯狂虐杀胡二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顾碧琴杀了我那弟弟,也算是因果报应。   当年顾碧琴未婚先孕的消息,是他自己派人放出去的,又以此为筹码,逼娘同意退了和表妹的婚事。   等一切安排妥当,流言达到鼎沸之时,他亲自上门去顾府提了亲。”   【婚后我很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胡二体贴,又懂药理,我怀着阿睿的时候几乎没吃什么苦头,就连夜里也都是一夜好眠。】   “我曾亲眼看见,胡二拿着细长的针在顾碧琴手腕上取血。血量不多,但几乎每隔五天就要取上一回。奇怪的是顾碧琴睡在床上,毫无反应,像是死了一般。”   【小阿睿出生后也特别乖,粘我粘的不得了,就是有些怕生,别人一抱他他就哭。】   “后来有了我那小侄子,胡二取血的对象就换了人。当时我心有不忍,可没想到胡二几日后就进了宫,之后带回宫中诸多赏赐和药材。自此之后,府里知情的不知情,都默认了胡二的怪异之处。”   【可惜好景不长,胡家的那个老太婆不知发了什么疯,借着立规矩的名义日日磋磨我。这还不够,为了膈应我,她竟然还把胡二那个退婚的表妹接进了府。   他表妹那个贱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个儿和我说她和她表哥的亲密二三事,明个儿又对着阿睿指桑骂槐,我争辩上两句,她就装腔作势昏过去,让老太婆又拿到把柄继续拿捏我。】   “顾碧琴对孩子看的紧,我那好二弟便故意在娘和表妹面前露了不轻不重的口风。呵,三个女人一台戏,顾碧琴自顾不暇,胡二再没了顾忌,继续用那孩子的血肉入药。”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五年,整整五年,胡二那个懦夫,在那死老太婆面前什么话也不敢说。   我最恨的时候,恨不得在那两个贱人的茶水里下毒一了百了,可是我的阿睿还那么小,他那么可爱又乖巧懂事,我舍不得他。   可是阿睿死了!在春天刚刚露头的时候,他死了!他再不会睁开眼叫我一声阿娘。   我当时几乎和他一起去了。】   “那个孩子越长越大,胡二怕取血的事情败露,干脆用密药让他假死。   也是顾碧琴那个女人蠢,自个儿亲儿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竟也没有追究到底,反而吵闹着和离,转身去了北境。”   【没有了阿睿,我对京城这个腌臜地再没有一丝留恋。我想离开这里,想去北境找哥哥。   我和离了,胡二很愧疚。他说北境路途遥远,又担心途中会出什么意外,于是塞给我很多奇奇怪怪的丹药和药材,以防不时之需。   那株样子奇特的七星草,也在这中间。】   顾平宁看到这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将没看完的几张纸全部倒扣在石桌上,转头吩咐红缨去取炭盆。   “阿、阿姐。”顾平玉其实只看了最开始的一页,她并不知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让她这个一贯冷静的姐姐忍不住变了神色。   红缨拿来炭盆,顾平宁手一伸就将那叠纸放进炭盆。   “阿姐!”顾平玉想要将纸捞出却已来不及,青色的火苗轻轻蹿起,很快就把薄薄的纸张舔舐地一干二净。   顾平玉神色纠结,犹豫着开口问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这也算是她们姑姑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点东西。   “没什么好不好的。”顾平宁冷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语调淡淡,“人死如烛灭,她若真还有咽不下的气,自然会在那里和胡二好好算算清楚。不过那都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顾平宁真的不想继续去看到顾碧琴片面又自我的自白。她怕再看下去,会看到更加让她难以接受的东西。   比如说顾碧琴口口声声将这一切的有缘归结于家人离京没有倚靠,那为什么她再一次未婚先孕,却再一次选择了隐瞒,甚至同意再次嫁入她嘴里那个恶心又肮脏的胡府?   那时她并不知道阿睿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是,她想借着这个孩子回去,将当年下不了决心又没有能力报的仇怨通通发泄干净。比方说毒杀胡二的母亲和表妹。   可能以此为筹码的顾碧琴真的爱她的孩子、爱她的小阿睿吗?她或许是爱的,只是她没有本事护住自己所爱的,因此只能下意识地先护住自己。她本能想到的,她最爱的,总是她自己。   顾平宁看着这封信,甚至忍不住去猜测,倘若当年七星草事件的真相未被揭露,那么拥有整个顾府作为底气和后路的顾碧琴,还会不会孤注一掷,用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命,拉着胡二一起下地狱?   她不知道,也不想继续看继续猜了。   人既已死,往事诸消。就如同这些从炭盆中轻轻飘浮的灰烬,随风而去吧。   大理寺内,听完胡大叙述的顾含光简直恨不得将胡执礼挖出来鞭尸泄愤。   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他甚至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   反倒是胡大又叹了一口,替他这个不甚亲近的弟弟说了一句心里话:“那些丹药里没有害人的东西,你可以叫贵人们安心了。胡二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没想害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的长生不老梦罢了,他们那些人的长生梦。”   顾含光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转而问起了有关于云皓的消息。   胡大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以云皓一贯的警觉,早在胡府出事的时候,就将所有相关的暗桩撤的干干净净,连张碎片纸都没有留下。   顾平宁没觉得意外。   这云皓的作风一直很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只敢在阴暗处摆弄些鬼蜮伎俩,一旦露了马脚,溜得比谁都快。   不过胡执礼牵扯出来的糟心事也算告一段落,顾平宁腾出手来,终于决定重点处理一下自个儿被不停刺杀之事。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顾平宁心血来潮,拉着蔺耀阳、飞叶和阿睿打叶子牌。   阿睿不懂规则,懵懵懂懂被叫来凑数,被实在看不过眼的红缨在后头偷偷提示,也勉勉强强把牌局凑了起来。   而蔺耀阳心思简单,飞叶又是新手上路,顾平宁想不赢都难,于是在牌上留了半分心思,又琢磨起偷溜进去见金琦的可能性。   “我的直觉,这个金陵的五皇子肯定知道些什么。”顾平宁随便扔了张牌出去,“但是太子到底为什么一直拦着不肯让我见金琦?”   蔺耀阳也觉得此事奇怪,这还是头一回,他皇兄为同一件事拒绝他两回,态度还十分坚决,甚至严厉告诫他不准拿这事去烦父皇。   飞叶翻开场上的最后一张牌,终于扬眉吐气胜了一把,心情甚好的一边洗牌一边道:“金琦,就上回你说的那个美的不似真人的质子?他怎么了,自恃美貌不愿见人吗?”   金琦那张脸确实好看不假,但这话从飞叶嘴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顾平宁洗了牌,正想开口,冷不丁听到阿睿突然蹦出三个字:“偷偷去!”   这一下子把场上几人惊得不轻,顾平宁更是直接放下牌,凑近着问道:“阿睿说什么?”   “说,可以偷偷去。”阿睿的这句话吐字清晰,语调连贯,再不像之前那样磕磕绊绊。   飞叶高兴地不得了,当下许诺要削一把木剑作为奖励。   其实自从那夜大火后,阿睿就一直睡不安稳,半夜里总要惊醒数回,整个人也跟着憔悴沉默了不少。   飞叶嘴硬心软,又觉得那天冒冒失失带人去胡府的自己要负一半责任,于是被阿睿硬拽着袖子□□一晚后,几乎算是常住在安王府里了。   看这架势,是想等到阿睿情况好些后再放心离开。   而现在这句清晰的话总算让人放心不少,更重要的是,阿睿的心智,似乎比刚刚醒来时长大了些。   顾平宁心里高兴,笑着点头肯定道:“阿睿说得对,不让去我们就偷偷去。我行动不便,但至少可以给金琦带句话嘛。”   “我去吧。”飞叶这会儿心情正好,于是自告奋勇道,“正好见见你们口中不似真人的样貌。”   顾平宁没什么异议,倒是安王殿下举手反驳道:“还是我去吧,大理寺现在守卫森严。”   飞叶觉得自个儿被挑衅了,面瘫着脸一字一句问道:“殿下是觉得自己的身手比我好吗?”   “不是。”蔺耀阳老实地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万一被抓住了,我不会怎样,是你的话,可能就要被关进去和金琦作伴了。”   这话竟该死的令人无法反驳。   飞叶轻哼一声,不愿理会这些个特权阶级,转头带着阿睿玩去了。   顾平宁琢磨半响,对着蔺耀阳开口道:“殿下帮我问金琦几个问题,然后注意他下意识的反应,表情、眼神、藏在袖子里的手,越详细越好,回来告诉我。”   随后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蔺耀阳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到最后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的小王妃。   顾平宁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微微避开目光解释道:“假设,假设嘛,都是为了套话。殿下去的时候自个当心些。”   金琦的牢房一直没变,依旧是萧劫自尽的那一间。   蔺耀阳避开人偷偷潜入的过程意外地顺利,大理寺对金琦的防守似乎并不严。直到离的近了,他才听到牢狱内传出咿呀哇呀的唱戏声。   这唱腔……   十分的一言难尽,怪不得那些个狱卒都避的远远的。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金琦捏着兰花指唱到一半,转身突然看见悄无声息站在牢房门口的蔺耀阳。他收了声正准备调笑两句,就听见这位金尊玉贵受尽宠爱的安王殿下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你说谁杀了顾平宁就可以得到那份名单,谁,都可以吗?”   金琦一愣,随后轻笑道:“自然,萧劫说了,谁杀了顾平宁,名单就是谁的。”   “那如果我杀了她,或者说,是马上就能杀了她,我要如何得到这份名单?”   作者有话说:这句唱词出自《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第77章   金琦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明显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听闻安王夫妇感情甚笃,大婚上安王为了救王妃不惜以身档箭。怎么现如今,突然就要取人性命了呢?”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番话的蔺耀阳心里慌的一批,但面上依旧装出不屑与之多言的冷淡。   他来大理寺之前,顾平宁就特意叮嘱过了,不管金琦说什么,都不要回应,坚持高冷地继续问自己的问题就可以了。   “我现在是在问你。”蔺耀阳冷着脸,盯着金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怎样确保,我杀了她,真的能得到名单?”   金琦抬眼上下打量蔺耀阳一番,心中细细思量起来。   这位心思简单的小王爷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大半夜地偷偷潜入到这大理寺来质问他,难不成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看太子那护犊子的架势,应当不是太子那边露出的风声。   那么就是云皓那帮臭虫终于忍不住找上他们家主子了。呵,是想借用安王的身份,就近杀了顾平宁拿到名单吗?   金琦看着眼前被娇宠长大天真幼稚的蔺耀阳,突然嗤笑道:“那群狗奴才终于舍得把他们的乖宝宝殿下从象牙塔里拉出来了啊,怎么样,得知真相的安王殿下现在心情如何?”   好看的人就算做出这幅嘲讽的表情,也依旧好看的像一幅画。   可蔺耀阳这一会儿却没工夫欣赏这盛世美颜,他的脑海里正飘过一排大写加粗的问号。   金琦这话是什么意思,狗奴才是在说谁?真相,什么真相?   他是不是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蔺耀阳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已经触摸到整件事情的关键处,正想开口继续继续套话,就被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打断了。   “安王殿下!”大理寺卿简直要给穿着夜行衣偷偷潜入的蔺耀阳跪下了,“太子特意交代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个牢房一步。您行行好,别为难我们了!”   要说蔺耀阳和这位大理寺卿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会儿眼见对方年纪轻轻就操劳的秃了头,良心上难免有点过不去。   说实话,金琦今日的反应,可疑之处着实不少。蔺耀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算不算完成任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大理寺卿恳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   身后金琦又开始继续唱戏:“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蔺耀阳只觉得自个儿的耳朵不堪重负,加快步伐匆匆回了安王府。   顾平宁也没歇下,此时正在房里等他。   “阿宁,我觉得这事儿有古怪。”蔺耀阳一边换衣服一边叙说今夜之事,包括金琦的反应和那些奇怪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顾平宁。   这事可真是出乎顾平宁的意料。   她之前怀疑金琦知晓那份名单的内情,并以此为筹码和太子在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让太子一反常态保他,甚至不同意任何人去牢狱内见他。   因此她原本只是想去让安王去诈一诈,毕竟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时骗不了人的。   如果金琦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得到名单,那么对他来说,能够轻而易举杀了顾平宁的蔺耀阳应当是一个阻碍。反之,如果他早就知道名单内情,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而单纯想要顾平宁的命的话,主动送上门的安王殿下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可现在金琦的反应却实实在在让顾平宁迷惑了。   “首先,从金琦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真的想要我的命,而且无所谓是谁杀我。这么说来,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那份名单,至少对他而言,名单不是最重要的。”   “其次,他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殿下要杀我的说法。因为他所谓的真相,让他觉得殿下对我动手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最后,还有一拨人也知道这个真相,那波人是站在殿下这一头的,身份是殿下的下属。”   “那么,问题来了。”   “金琦不为了名单,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我?”   “对于殿下来说,什么样的真相能让他下定决心杀了我?”   “还有那波人是谁,他们真的会来找殿下主动解开这个真相吗?”   “我打断一下。”安静听着自家王妃自己分析自己问答的安王殿下突然出声,“不管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动动阿宁一根手指头的。谁要杀阿宁我就杀谁,我会保护阿宁。”   正在头脑风暴的顾平宁冷不丁听到蔺耀阳直白又热烈的承诺,刚刚理顺的思绪差点打结,只好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换了话题问道:“殿下刚刚说金琦在唱戏,可还记得唱的是什么?”   蔺耀阳记性好,直接将那两句曲词背出来。   “活着不愿为情而死,或者死了不能为情复生的,都不算是极致真切的感情。”顾平宁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味道,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联想和猜测,“会不会是他喜欢的人因我死了,所以他要弄死我替那个人报仇?”   蔺耀阳吓了一跳,这事弄到最后,难道是情杀吗?   顾平宁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猜想:“算算时间,死因能和我牵扯上关系的人,是天泽的那位公主?”   可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   其实现在看来,关于太子殿下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倒是可以猜测一二了。   他应该是知道了那个关系到蔺耀阳的真相,却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尤其是蔺耀阳本人知道,才会一反常态,想尽办法拦着所有人不许去大理寺见金琦。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将金琦杀了确保秘密不外泄?应当是金琦准备了后手,比如说自己一死消息就会外泄啊之类的,太子被威胁,没有办法才只能将人一直关着。   但什么样的真相会让太子如此忌惮?   顾平宁不由发散思维重新开始揣测,比如说太子的身世有疑,安王是唯一的嫡子什么的。   但这也说不通,这种情况下安王没立场对顾平宁下手啊。   那就是安王的身份有疑了。   可若是安王的身份有问题,太子为什么要一门心思费心护着他?   顾平宁心里做出各种假设又一一推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自己忽略了。   夜已经深了,蔺耀阳见顾平宁拧着眉沉思,又想起太医说她思虑过重有伤身体,于是赶紧假装打了个哈欠,又用手不停地揉眼睛,   果然,顾平宁自己无所谓熬夜,但看不得自家王爷这幅困得不行还硬要陪着她的样子,当下就熄了烛火,拉着人上床睡觉去了。   又是一夜乱梦。   次日一早,被顾平宁反复琢磨各种揣测的太子殿下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我的允许,不许去见金琦!”太子语气冲,脸色也难看的很,“小六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皇兄的话一句也不肯听了是不是?啊?”   太子这一通的脾气直接把蔺耀阳整懵了。   说真的,从小到大,他干过的出格事情多了去了。什么不小心烧了东宫的书房啊,什么派手下去给看不顺眼的死对头套麻袋□□棍啊,都是家常便饭。   而他皇兄对他向来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偏心偏的明目张胆,护短护的理直气壮,以至于这弟控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越,到后来,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再敢来招惹他。   和曾经的那些个事情相比,偷偷潜入大理寺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他又没劫狱,不过是问了两句话,还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皇兄到底为了发这么大火?   安王殿下的眼神茫然又不解,顾平宁看不过去心疼了,推着轮椅上前主动坦白:“是我拜托殿下去的,太子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就行了。”   “我自然知道是你教唆的小六。”太子像是真的被气很了,对着顾平宁说话也不客气,“我再三强调了金琦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插手,而你在干什么,当真以为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这话难听,顾平宁不是个受气的性子,当下直接怼了回去:“是我乐意插手这事吗?他们想要我的命,明枪暗箭,来刺杀我的人一波接一波!而太子殿下手里握着个明显知道内情的金琦,却护的跟个宝贝疙瘩似的,什么消息都挖不出来。我再不自己动手,说不准哪天小命就交代在谁手里了。”   太子被噎了一下,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说得出口的又辩驳不过,最后只好使出大家长的绝招金句:“我是为了你和小六好!我总不会害你们!”   顾平宁摊了摊手,对这话不置可否。   但当着蔺耀阳的面,顾平宁也不愿和他皇兄起争执,于是换了个语气冷静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太子不想让我们知道,好,我不问也不查,但其他无关紧要的,总可以告诉我吧。”   太子眼神警惕,实在是顾平宁太过聪明,他总担心自个儿一不小心就踩了坑被套了话。   顾平宁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开了口:“比如说,金琦可有什么喜欢之人?”   这是什么见鬼的问题。   太子瞪了顾平宁一眼,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于是皱着眉头回答道:“金琦貌美,风流韵事极多,倒是没听过有什么喜欢的人。不过……”   太子实在不喜在人背后搬弄口舌,但看着两双眼巴巴望过来的眼睛,还是勉强把话补充完了:“不过听闻金琦好南风。”   作者有话说:顾平宁:好,真相可以不问,八卦必须要听。   感谢"天才眼镜狗"小天使的地雷,谢谢支持呀~ 第78章   金琦好南风!   不说蔺耀阳这个小没见识的惊讶地长大了嘴,就连顾平宁也是一愣。她之前猜测的对象都是女性,倒是没想到从根儿上就错了。   其实这事儿吧,在前朝的时候还挺常见的,世家公子哥包个小倌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风雅之事。   可问题是后来战乱了啊。   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各家天天火拼抢地盘最缺的是什么,是人口。   因此同性结合这种不利于繁衍的事情,从根本上就被定性为政治不正确。无论是哪国的当权者,都是不鼓励甚至是使手段打压这种风气的。   百年战乱,人口数量锐减。   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安稳下来,朝廷忙着鼓励生育增加人口,这种风气之下,倒确实很少听闻有人好龙阳之道了。   顾平宁见太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继续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然后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好南风的?他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人吗?”   太子简直额头青筋直跳,这问的,当他是整日里探听八卦的长舌妇吗?   原本不想多言的太子殿下一转头就看到他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傻弟弟好奇的目光。   刚刚一时冲动凶了他,冷静下来的太子其实心里还有点后悔。   小六还小,有什么事情好好跟他说就行了,自己做什么凶他。   于是为了满足自家弟弟的好奇心,太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继续开口道:“金琦的母妃去得不光彩,外家也早就没落了。金陵国内皇子众多,争斗严重,他一个没有依仗的五皇子,算是谁都能踩一脚的软柿子。”   这也好理解,毕竟能送到大越来做质子,想来在国内也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金琦长了那样一张脸。”   那样一张引人垂涎的脸,在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人身上,本就是个祸端,即使这人的身份是个皇子。   “金陵皇室肮脏,听说金琦很小的时候,就被几个皇子硬逼着行不论之事,到后来,几乎是整个皇室都参与进来。”   蔺耀阳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金陵皇室,不全部都是金琦的血亲吗,怎么、怎么能如此行事?   太子说到这里也觉得这些话不太适合单纯的小六听,于是赶紧止了话题,总结道:“总之金琦裙下之臣不少,刚开始是被逼的,后来也不好说,但要真说喜欢的人,倒确实没听说过。”   顾平宁的思路却是一下子被打开了。   金琦身上的云华锦,金琦知晓名单的内情,金琦喜欢的人因为她死了……   “是萧劫。”顾平宁几乎是脱口而出,见太子和安王两兄弟目光奇异地望过来,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金琦现在待的那间牢房,是太子殿下随意决定的吗?”   又是个奇怪的问题,不过这事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他自己主动挑的牢房。不过那间牢房让人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过了,可以确保没有问题。”   牢房当然没问题,问题是萧劫就死在那间里。   金琦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怡然自得地日日呆在那间牢房?还有当日金琦提到萧劫的鬼魂,怎么,是指望在那里看到萧劫的魂魄入梦吗?   不过顾平宁当初真是万万没想到,就因为一时冲动刺了萧劫两句,竟搞出那么多事端来。这段日子来各种刺杀不断,说实话她也烦了,干脆顺着这一波从源头上解决了吧。   “太子殿下想要那份名单吗?”顾平宁话里没有什么疑问的语气,也没等太子回答,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金琦绝对知道那名单的内情,现在人已经在牢内了,使点手段把实话撬出来,太子殿下不会舍不得吧?”   当着小六的面说的什么话。   太子瞪了顾平宁一眼,明明知道他是碍于金琦的威胁,不得不战术性妥协,哪里是什么舍不舍得的事情。可别想当着小六的面青口白牙污蔑他!   “我知道太子是不想让我和王爷知道那个秘密。那正好,我们也没有兴趣。”顾平宁摊了摊手,声音里坦坦荡荡,“我和王爷将会离京一段时间,京城纷扰琐事一概不理,太子殿下不用顾忌我们,也就不必在意金琦会不会把那件事宣扬开来。想来以太子的本事,等我们归京时,这些风波也该消停了吧。”   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用你的命换名单吗?”太子想起这些天查到的消息就觉得头疼,“你和小六离京,安全要如何保证?”   顾平宁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注意力在我身上,想个办法引开不就好了。”   “什么办法?”   “放出消息,就说我大越已经拿到了名单。”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真的有人会信吗?”   “对于各国潜藏在京城的暗桩,都这么些日子了,太子殿下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吧?将掌握的地方一锅端了,雷霆手段,那些人就算不全信,也该疑上三分了。”   大越手里自然不是什么信息都没有,原本放着那些暗桩不动,是想将计就计,最好能再钓出几条大鱼。   但顾平宁说的这法子,若操作得好,其实也是可行的。   更重要的是,太子确实不想自家弟弟掺和进这些破事,远远避开也好,省的他整天提心吊胆生怕那个雷直接炸了。   “至于怎么撬话,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顾平宁语调温柔,话里的意思却不那么友好了,“挑他最痛苦的地方使劲踩,拿他最珍视的东西去威胁。顺便提醒一句,若他真的嘴硬,太子殿下不妨从萧劫入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默默旁听的蔺耀阳也是前两天才从飞叶的口中得知,他的小王妃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京城,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所以现在顾平宁这提议一出,他一时甚至分不清这里面存了几分私心。   不过既然是阿宁的心愿,他自然是要不遗余力去促成的。   “皇兄,正好我在京城也呆腻了,就当是出去放松心情了。”蔺耀阳也不敢不放心顾平宁的安危,于是开口补充道,“我会带上甲一他们,乔装一番,暗中悄悄走,避开各处盯着的眼线。”   太子这个做哥哥的又从东宫调了两个高手,算是同意了这事。   而另一个当事人哥哥顾大公子可就没这么淡定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跳起来大喊不同意。   可他到底还记得当初为着出游之事两人闹得不愉快,于是强忍着各种不同意,勉强维持着冷静开口道:“还是你那个剑客朋友和你们一起过去?他身手确实不错,但……”   “不是,飞叶被他家师叔拎回去闭关了,说是为武林大会做最后的冲刺。”顾平宁拉了拉身后的阿睿,对着顾含光道,“所以我今天过来,是想让阿睿在府里待一段日子,还有教他功课的先生,王府里他吃惯的厨子,我也都一起带过来了。”   看顾平宁这事事都已妥当的架势,根本不是和他商量来了,更像是要出去游玩的老母亲,在临走前不放心寄养儿子来了。   顾含光整个眉头都拧起来:“飞叶不去,你的安全岂不是更加没有保障了?”   “哥哥你知道飞叶为什么乖乖被拎走了吗?”   顾平宁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两个暗卫突然从暗处现身,悄无声息地站在顾平宁的身后。   “太子殿下友情赞助的高手,联手和飞叶打了一场,然后飞叶就乖乖同意去闭关了。”   东宫里出来的高手,顾含光再说不出什么不放心安全的话来,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事。   元宵佳节已过,空气里依稀还残留着新年余味,可京城的暗处里,却始终暗流涌动不止。   那份关系着各方势力的暗网名单到了大越手里,这消息刚刚出来的时候谁都不信,就像当初萧劫放出消息的时候那样。   萧劫当时将各家暗探名单清清楚楚罗列在纸上,送到了各家自己手里,其中内容之详细准确,已经不由他们不信了。   而此次大越的手段可就没有这么温柔了,天泽、金陵、云皓,三家暗桩在同一天被端。在各家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之时,其他各个小国的暗探也接连被抓。   大越官方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他们这一波行动,就是为了向这京中所有的暗势力宣告,他们已经掌握了那份名单,大规模清扫行动开始了。   而就在这样的局势中,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有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从顾府驶出,趁着茫茫夜色不知去向。   蔺耀阳这些年离京的机会也不多,此时和顾平宁一起坐在马车里,颇有小孩子出游的兴奋感:“阿宁,我们先去哪儿啊,江南还是塞北?不对不对,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冰灯会吗,我们要不先往北走?”   真不是蔺耀阳心大,实在是顾平宁非说不需要规划随缘走。连自己都不知道去哪,那些个想追杀她的人,自然也就无法预料在哪里埋伏截杀。   话听着也有道理,只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在路上了,还没个目的地真的好吗?   顾平宁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看书,丝毫不见什么心愿实现快乐出游的兴奋感,听到蔺耀阳的话头也未抬,不紧不慢道:“谁说我们要出去玩了?江南塞北,冰灯游园,这一次我们都不去。”   “啊?那我们这是?”   “去近郊的别庄,天亮前就能到。”   作者有话说:好多小天使都猜到箫劫了~   从这章开始,就正式开启最后一段大剧情啦~ 第79章   蔺耀阳简直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顾平宁有什么计划。   但如果此次出行的目的是这般近距离的别庄,那就说明顾平宁之前说的什么不探听不参与抽身离开全是唬人的,她压根就没想放弃追查事情的真相。   当然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当初顾平宁被几次暗杀,表面上风淡云轻,可背后的凶手萧劫一被揪出来,她分分钟就去了牢狱亲自将萧劫摁死了。   顾平宁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吃了亏还等着别人替她报仇的人,能自己动手的,她绝不劳烦与人。   而最近的几次刺杀事件,虽说顾平宁自己没受什么伤,可蔺耀阳替她挡了一箭,顾碧琴也算是死在那些人手里,再加上现在背后的那个秘密又和蔺耀阳由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顾平宁要是真的能放手不掺和这事,才不符合她的真实性子。   这一切蔺耀阳都想明白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   “不能和我说吗?”   蔺耀阳的语气很低落,他知道自己心思直,很多时候都跟不上顾平宁的弯弯绕绕。   也因此他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默默支持顾平宁的每一个决定,无所谓自己到底理不理解其中的深意。   可时间久了,这种总是一头雾水被瞒着被糊弄的感觉还是令他心里闷闷的难受。   他可以不介意顾平宁不和他提前商量就当着他皇兄的面说他们要离京。   但现在他把离京出游当了真,甚至兴致勃勃在暗中做了不少功课,才冷不丁得知这不过是顾平宁敷衍所有人的一句托词和借口。   这种被自己最最在意的人瞒着计划敷衍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我可能帮不上忙,但……”蔺耀阳低着头没有去看顾平宁的眼睛,“但阿宁可以告诉我的,至少我……”   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蔺耀阳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这语气十分哀怨,于是连忙止了话头。   他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能努力长成可靠的模样。他想保护他的阿宁,也想阿宁能够信任他,依靠他。   可是一不小心,又露出了这种幼稚的抱怨语气。   这下阿宁,是不是更加觉得他不可靠也不稳重了?   蔺耀阳低垂着头,沮丧和失落几个大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若他头上有对毛茸茸的耳朵,想必此时也会跟着它的主人,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而顾平宁听完这话却是完全愣住了。   她当然不是存心想要瞒着蔺耀阳,只是这假装离京隐于暗处也是她的临时决定,之后又忙着安抚她那对爱操心的哥哥妹妹、安置闹别扭不想去顾府的阿睿,这忙里慌张的,她还真的忘记和蔺耀阳说说这一次出行的真实目的了。   她忘了说,蔺耀阳又把出游的借口当了真。想在回过头来才发现,被她无辜牵着一同出来的安王殿下,似乎真的毫不知情。   顾平宁心虚了,尤其是看着蔺耀阳这幅伤心失落的小模样,她更是难得有些慌张,急急忙忙张口解释道:“我……”   “砰!”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辆马车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马匹像是疯了一样朝前冲去,连带着顾平宁整个人狠狠朝着马车后壁撞去。   蔺耀阳原本坐在她的对面,这变故一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下意识飞过去护着她。   顾平宁一头撞在蔺耀阳胸膛上,正想开口问怎么回事,就听到车外充当马车的甲一已经大喊出声:“有埋伏!马疯了,王爷王妃小心!”   说话间又是一声巨响。   一阵浓烟在车轮底下猛地炸开,马匹跑的更疯了,甲一甲二联手压制不住,正想提醒王爷王妃跳车,就见暗处射出一支火箭,直直落在马车顶上。   隐在暗处的的两个暗卫终于现身,一人飞速往箭射来的地方甩出两枚飞镖,另一人直接跳上马车一剑削掉那支火箭,随即打开车门,想要接应蔺耀阳两人出来。   暗箭不知来处,此时弃了马车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现下拉车的马匹已经完全狂躁,眼看就要直接撞树。按这速度撞上去,后面的整辆马车都得飞出去不可。甲一保不住马车,只得再次大喊:“王爷王妃,跳车!”   蔺耀阳早在第一时间就将顾平宁牢牢护在自己怀里,以他的身手,带顾平宁跳车根本需要暗卫支援。   但一来敌人在暗处身形未明,二来顾平宁腿脚不便,不到万不得已,蔺耀阳不不想放弃马车暴露在敌方视野之下。   可现在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多思了。   在马匹嘶声力竭的吼叫下,蔺耀阳抱着顾平宁从车上一跃而下,甲一甲二也随即弃了马车,各自拔剑守在蔺耀阳身前。   先前去追射箭之人的暗卫已经赶回汇合,同时对着蔺耀阳快速回禀道:“射箭之人已诛杀。”   话音未落,前方再次射出两支火箭,直直落在撞毁的马车上。   依旧没有看到人影,燃烧的箭头一闪而过,前方再次变成一片寂静无声的墨色。   可这一次,暗卫也不敢擅自再去追射箭之人。敌方人数未明,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剩下几人怕是不足以护住安王夫妇。   顾平宁眼睁睁看着马车被那两支火箭点燃,连带着车上的轮椅,全部化为灰烬。   她的眼里阴沉的可怕。   从惊马到烧车,对方藏在暗处占尽优势,可是却始终没有直接朝他们下手,而是目的明确,先毁了马车。   这作风不像是之前目标直白、每一次动手都直指她性命的那伙人。   会是谁?又怎会恰好在这样的偏僻之处提前做好埋伏?   要去别庄的事顾平宁谁都没说,提前知道这条路线的就只有……   “甲一!”   随着顾平宁这声惊呼,一直护在蔺耀阳身前的甲一突然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抹了甲二的脖子。   全神贯注提防不明敌人的甲二根本没想到身边的同伴会突然反水。   被一起训练一起长大的甲一抹脖子的时候,他的眼里还带着一点点茫然和不敢置信,随后重重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蔺耀阳抱着顾平宁急速后退,两个暗卫挡在他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个安王府的侍卫长。   甲一杀了甲二,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反而弯腰抱拳,对着蔺耀阳恭敬道:“王爷,甲二是奸细,属下杀他实乃不得已之举,还望王爷见谅。”   蔺耀阳根本就还没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甲一甲二都是他身边的亲卫,亲到从小跟到他长大的那种。尤其是甲一,跟在自己身边已经有十多年,又是安王府的侍卫长,整个安王府的安全布防都在他手里。   这样一个人,若真想对自己动手,这么多年有的是机会,根本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这么说来,难道真的是他看出甲二有问题,所以才不管不顾直接下了杀手?   蔺耀阳拧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顾平宁却十分果断,她朝着刚刚箭射过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直接对着身边的暗卫开口道:“杀了他!”   两名暗卫来前得到过指令,因此对着顾平宁的命令一丝犹豫也没,直接联手朝着甲一围攻过去。   蔺耀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又忍不住低着头去看怀中的顾平宁:“阿宁……”   “殿下对不起啊。”   顾平宁看着两个暗卫将甲一压制的死死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果然,就在暗卫手中的剑要刺上甲一的胸口时,从暗处又射几支箭,角度刁钻,逼得暗卫不得不飞身避开,退回到原地,警惕地护在蔺耀阳身前。   “殿下,我这一回非要任性出来,可能真的玩脱了。”   顾平宁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连累蔺耀阳跟他一起身处险境,她是真的后悔。   她在那座别庄里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当真是没料到他们根本到不了别庄,直接在这半道上就被人埋伏截杀。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顾平宁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对哥哥说的那句话:   “即使哥哥聪慧无双算无遗漏,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你的掌握下,跟随你的心思一步不差。”   可真是,做旁观者时心思清明,真放到自己身上,反倒自负过高,当局者迷了。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什么反省的好时机,顾平宁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对着远处喊道:“阁下如此大的架势,到如今还不准备现身吗?”   远处亮起火光,纷杂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   甲一站在他们的对面,看着蔺耀阳警惕的眼神,还想要继续开口解释:“王爷……”   蔺耀阳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与本王有仇?”   甲一一愣,摇了摇头道:“并无。”   “那是本王这些年亏待你了?”   “王爷待属下很好。”   “那你。”蔺耀阳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为、何、叛、主?”   “属下没有!”甲一急切地想要解释,又被暗卫冷冷的剑光逼退回去,“属下绝无伤害王爷之心!”   蔺耀阳偏过头没再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转到远处走来的人。   来的是弓箭手,四面八方的弓箭手,将在场的几人团团包围在中间。   领头的男人穿着夜行衣,却并未蒙面,四十来岁的样子,面容普通。无论是顾平宁还是蔺耀阳,均未见过此人。   男人见到场中央的蔺耀阳,遥遥行了一个姿势奇怪的礼:“参见殿下。”   这不是大越的官礼,但这人行礼的时候态度恭敬,并不像是敷衍。   这下子不仅是蔺耀阳迷惑了,就连顾平宁也看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谢谢“玫瑰荔枝红茶冻”小天使的地雷~么么~ 第80章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场上情况不妙。   此次秘密出行,蔺耀阳和顾平宁身边只带了甲一甲二和两个暗卫。   现在甲一反水,甲二已死,剩下的两个暗卫身手虽好,但也绝不足以护着他们两人从这被包围的箭阵中冲出去。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这个领头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打算直接痛下杀手。   “殿下,属下已经在府里备好您喜欢的一切,还请您移驾。”   蔺耀阳没想到这伙人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冷静下来,嗤笑道:“连姓名都没胆子报上来的不入流之辈,哪来的脸请本王过府?”   “殿下,属下知道您心里有疑。”领头的男人又弯腰行了一礼,“等到了府上,属下立刻为殿下解惑。”   话说到这,顾平宁灵光一闪,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伙人是谁了。   是金琦口中,会主动来告知安王那个真相的“狗奴才”!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有能力在安王府埋下一颗十多年钉子,又不惜出动几十号弓箭手半路拦截。   这个有关于蔺耀阳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冷着脸的蔺耀阳已经开口:“本王可以和你们走,但你们得先让开路,让暗卫带着王妃离开。”   蔺耀阳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对于其他人可不一定了。   顾平宁猜的比蔺耀阳更深些,这些人连面容都未遮盖,显然是没有打算留无关之人活口。   果然,对方虽然还是那个恭敬的语气,但话里的内容可就没那么友好了:“抱歉殿下,顾大姑娘的命值钱,属下实在无法遵命。”   蔺耀阳眯起眼,抱着顾平宁的手紧了紧,开始在心底琢磨从哪个角度突围。   其实若没有不良于行的顾平宁,两个暗卫加上蔺耀阳,未尝不能强行突破这箭阵。   可如果能抛下没有自保能力的顾平宁独自逃生,蔺耀阳也就不是蔺耀阳了。   因此顾平宁在心底叹了口气,干脆没提这事,而是转而俯身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殿下不用再费心思想着送我回去,眼下跟着殿下反倒安全,让两暗卫突围回去报信,不过殿下和我,可能避免不了走这一趟了。”   蔺耀阳对于顾平宁的决定一向来都没有异议,他冷冷得看着围了一圈的弓箭手,一边单手拔剑,一边对顾平宁道:“阿宁抱紧了!”   蔺耀阳拔剑的的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发起攻击的信号,两个暗卫猛然暴起,直接提剑冲向防守较弱的东北角。   箭雨密密麻麻射来。   蔺耀阳抱着顾平宁本就行动迟缓,挥剑砍箭的姿势也多有不便,只挡了几箭身边就出现了漏洞。   两个暗卫还未冲开东北角的防卫,看到这一幕立马扭身回救。   “直接突围!”一直观察箭矢方向的顾平宁突然出声高喊。   回防的暗卫一愣,又听见蔺耀阳一声怒喝:“听王妃的!”   果然,两个暗卫对这一头完全不管不顾后,射向蔺耀阳身边的箭数量骤减,所有的弓箭手全部转向正在突围的暗卫。   蔺耀阳停下了手中的剑,他站在原地,再没有一支箭向他射来。   这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想伤害他。   若对方真的投鼠忌器……   这个猜测让蔺耀阳重新看到了冲出去的希望。   “噗!”   其中一个暗卫中了一箭。   蔺耀阳眼神一暗,带着顾平宁准备从反方向冲出。   然而……   “碰!”   蔺耀阳刚起步就感到全身力气突然被瞬间抽干,腿一软直接半跪在地上,勉强用剑抵在地上撑着身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全然倒下去。   顾平宁也发现了不对劲,她环抱在蔺耀阳脖子上的双手也全然失了力气,软趴趴耷拉在那里。   是刚刚那一阵浓烟!   本以为那烟是为了惊马,哪知里面竟然还掺杂了如此厉害的药,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让人力气全无。   顾平宁扭头回看,其中一名暗卫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另一个因为当时并未靠近马车,想来没有中迷药,此刻还在奋力抵抗。   “殿下放心,这药是特制的,对身体并无损伤。”   领头的男人没有再管那个暗卫,而是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突然伸手一把从蔺耀阳怀中拽过顾平宁。   “放开她!”   蔺耀阳挣扎着挥出手中的剑,却被对方轻轻松松挡回来:“殿下勿急,属下要用顾大姑娘的命换一样东西,那东西包管让您满意。”   “你敢!”蔺耀阳急的眼睛都红了,拼了命想要扑过去救人,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反倒是小命被人拿捏在手里的顾平宁一如既往地冷静:“拿我的命去换那份名单?”顾平宁嗤笑一声,“那名单早就不在萧劫的人手里了,这两天京中的风声,阁下难道一点也未听到?”   “顾大姑娘巧舌如簧在下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你也不用费心多言。因为你的话,在下一个字儿也不信。”   那人掐灭了顾平宁所有话头,直接从衣袖掏出匕首,直直刺向顾平宁的胸口……   “住手!”   “殿下!”   几道声音混杂着传来,其中还有自己手下焦急的喊声:“殿下不要冲动!”   黑衣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到蔺耀阳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眼神一眯,一晚上没有变过的平静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蔺耀阳完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把剑放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一出拿自己命威胁的戏码能否有效。   他在赌,凭着一点直觉和弓箭手今晚的举动,他赌这些人不愿意看到他此刻死去,他赌自己的命,对他们来说,还有作用。   而现在看这些人的反应,他应该是赌赢了。   “我没有在干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蔺耀阳内心慌得一批,却不得不在面上装出冷静的模样,“阿宁若死了,我就跟着她殉情,一刻也不耽误。”   领头人眯着眼,看到蔺耀阳死死盯着他,然后将剑往里一压,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剑刃流下来。   “殿下!”   顾平宁维持不住冷静了,反倒是蔺耀阳看到她焦急的模样,还轻轻笑了笑,安抚道:“阿宁不怕,我陪着你呢。”   场面僵持住了。   蔺耀阳脖子上那道清晰的血痕,明晃晃昭示了他的决心。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怀疑,若顾平宁真的死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   “大人。”队伍中走出一名黑衣女子,一边担忧地看着蔺耀阳一边飞快地劝道,“殿下不像是在说气话,大人,顾平宁什么时候都能杀,何必急在这一时,我们今夜先带殿下回去吧。”   领头的人自然知道蔺耀阳真的舍得把命赔给顾平宁,当初大婚那日,他们的这位殿下不就以身挡箭,差点死在那场天泽针对顾平宁的暗杀里。   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刺杀,他才在愤慨之下和金琦那个疯子撕破了脸,最后搞到如今这个两败俱伤的地步。   他又低头看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顾平宁一眼,终于将匕首收回,反手一个手刀将其劈晕,随口吩咐道:“将她一起带回去。”   等顾平宁再一次醒来,已然是一个天亮。   完全陌生的环境,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我说了,在阿宁醒来之前,我什么也吃不下。我不吃,也不困,我只想等阿宁……阿宁你醒了?”   蔺耀阳眼尖地看到顾平宁睁开了眼,连忙转身到床边一点点将她扶起来:“阿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平宁其实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这种情况下,她不欲让蔺耀阳跟着担心,于是勉强扯了个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殿下。”身后的侍女端着托盘上前一步,恭敬道,“顾姑娘既然已醒,还请您用膳。”   蔺耀阳这一次没有再拒绝,他在托盘里挑了一碗清粥,先是自己喝了两口,见那侍女没露出异样的神色,才转身去喂顾平宁。   “殿下……”   “好了你先退下吧!”   蔺耀阳一边喂粥一边吩咐侍女退下,语气之自然,差点让顾平宁以为这是在安王府,而非敌人的老巢。   更奇怪的是,屋内的侍女听到这个吩咐,真的全部乖乖退下了。   顾平宁脑袋慢了好几拍,没弄清楚眼前这个情况,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我也不知道。这府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摆出来这架势,搞的我好像真的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蔺耀阳见顾平宁吃不下了,也没勉强她,自己将剩下半碗粥喝了,继续开口道:“最奇怪的就是昨天那个领头的,非拉着我说我是他们的主子,还要跟我讲我的身世。呵,我的身世用得着别人来说?”   “身世?”顾平宁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和殿下说什么了?”   “你一直昏迷未醒,我哪有功夫听他鬼扯,直接没理他回房了。”   顾平宁正想继续询问,就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   “殿下,既然顾大姑娘醒了,现在您总有时间和属下聊一聊了吧。” 第81章   顾平宁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但屋外的人已经推门而进,依旧是那个挑不出错的恭敬模样,躬身行礼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听属下一言。”   这会儿顾平宁已醒,蔺耀阳心情明朗不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说。”   可那人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床上的顾平宁,想要单独和蔺耀阳谈话的意味十分明显。   “阿宁不能听,我也就不听了。”蔺耀阳将手里的空碗顺手放到桌子上,语气随意,“你不想说可以走了。”   这话不算客气,那人眉头一跳一跳,明显动了气,可最后不知想到什么,竟忍了下来,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既然殿下坚持,那属下就在这儿说吧。殿下其实并不是……”   “阁下讲故事前,至少自报一下家门吧。”顾平宁嗓子还有点哑,此时半靠在床上,声音听着漫不经心,“否则你让我们家殿下怎么相信阁下的话?”   “高项。”他狠狠地瞪了顾平宁一眼,然后突然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神都营副营长高项见过殿下。”   神、神都营?   相比于蔺耀阳的一头雾水,顾平宁倒是听说过这个以快很准出名的神射手队伍,皱着眉问道:“云皓旧族的神都营?你是云皓人?”   高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一旁的蔺耀阳就已经瞬间想到这些日子来发生的各种事端,“噌”地站起来质问道:“琼林宴上对阿宁下毒的是你们?杀了表妹的也是你们?”   “殿下,姜阮并不是您的表妹,您的身上,留着云皓王族的血脉。”   随后在蔺耀阳和顾平宁的二脸懵逼中,高项直挺挺跪在地上,以悲愤的语气讲述了当年的往事。   “当年我们云皓一族战败,静雅公主被迫进宫为妃。没想到昭武帝忌惮我族,忌惮神都营,竟然丧心病狂进行屠族。”   “王室全部被残忍杀害,就连族人存活也不足一二。我们当时,原是想不顾一切向大越王室复仇的。但最后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静雅公主还在宫中,她的腹中,怀着我们云皓王族最后的血脉。”   “也就是您啊,我们的殿下。”   蔺耀阳被突然被扣上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只觉得浑身别扭,不得不起身打断:“静妃的那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我是我母后的孩子。云皓王族,和我有什么关系?”   “殿下应当知道当初先皇后和静雅公主是在同一天生产的。那不是巧合,是先皇后发动后,公主用了我族秘药,硬生生将生产之日提前,为的就是能保住您啊,殿下。”   高项从站起来,一步步靠近蔺耀阳:“我们早就知道昭武帝不会放过公主和小殿下,因此提前做了完全的准备,趁着生产混乱之时将两个孩子调换。”   “昭武帝动手逼死的,才是先皇后的幼子,太子的胞弟。而我们的殿下,借着身份的掩护,终于能够在深宫中安安稳稳长大。”   “至于甲一,殿下也不用担心,他是我们送到殿下身边的人,为的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全。”   “殿下是我们最后的复族希望,云皓一族愿粉身碎骨,护殿下周全。”   殿下已经呆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旁的顾平宁。   顾平宁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反过来嘲讽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昨天还烧了你们殿下的马车,对他下药,拿箭射他。如果你们的护周全是这般护法,你们殿下当真是承受不起。”   “你!”   高项并不是头一次知道顾平宁难缠,但是当面领教却还是头一回。   奈何他们殿下将人当心肝宝贝,他一时不能杀她,于是干脆没有理会,而是再次对着蔺耀阳跪下,恳切道:“殿下,属下所说句句属实,还望殿下恢复我族荣耀,成就大业!”   “等等。”顾平宁再次打断高项的慷慨陈词,冷静又理智地开口道,“你这话里到处都是矛盾,要骗人,也总得将谎话编圆了再来吧。”   蔺耀阳被高项的这一番话说的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听到顾平宁的话,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问道:“是骗人的?”   “自然是。”顾平宁安抚性地拍了拍蔺耀阳冰凉的手,“当年的后宫本就是姜氏一族的天下,有太后坐镇,连陛下对后宫之事都得退让三分。此等情况下,云皓一族哪里来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偷换两个孩子?真当太后和先皇后是摆设不成吗?”   “当日之事几乎动用了我云皓在宫中的所有暗探,生产之日两殿走水,后宫大乱。况且我族筹谋此事已久,自然做的天衣无缝。”   “呵,天衣无缝。当年云皓和姜家暗中勾结,以杀害皇后候选人做交换,求得宫中的太后和先皇后庇护静雅公主。两边互相拿捏着把柄,知之甚深,云皓的暗中筹谋,太后和先皇后会对此毫无防范吗?”   “先皇后性子软弱,太后目光短浅,若非有把握拿捏得住,我族又怎会挑选姜家作为合作的对象?”   高项说到这终于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走入到顾平宁掌控的节奏,于是连忙止了话头,直接甩出杀手锏:“公主死前曾派心腹传出血书,告诉我们,真正的小殿下,左脚的脚底心上,有一粒红痣!”   此事就连顾平宁也不知晓,她转头去看蔺耀阳的神色。然而此话的真假,似乎从他难看的表情中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先退下吧。”蔺耀阳哑着嗓子,见高项还要再说,突然加大声音猛地呵斥道,“退下!”   高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未尽之言咽下。   来日方长,他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自然也不急在这一时。   再者他们的这位小殿下性子天真又刚烈,真若是逼急了,反而不美。   高项退下了,屋子内只剩下蔺耀阳和顾平宁两人。   “阿、阿宁,我的脚底心真的有一颗痣。”   蔺耀阳的眼里盛满了茫然和无措,他十六年来的身份和认知在这一刻被统统打碎。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这些年恣意又张扬的日子全部是建立在一场肮脏的阴谋上。   真正的小六,他皇兄和母后的小六,因为他死了。   而他,偷着小六的身份,偷着皇兄的宠爱,嬉笑打闹长到了十六岁。   “阿宁,我真的不是、不是母后的……”   “殿下。”顾平宁打断了情绪明显不对劲的蔺耀阳,将他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殿下真的是静妃的孩子,你会接受一族领头人的身份,带着云皓旧族去扰乱大越的江山吗?”   “我当然不会!”蔺耀阳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怎么可能这样做?”   “那好,那请殿下现在不要再纠结身份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是光听敌人的一面之词就可以做判断的。我保证,等我们回去后,我会陪着殿下将这一切都查清楚!”   手上的温度终于将蔺耀阳的理智拉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不是殿下的身世是真是假,而是我们如何从这里出去。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白搭,等我们掌握了主动权,再回过头来重新从这高项的嘴里把真话撬出来不迟。”   顾平宁暗恨自己的轮椅被全部烧毁,否则就以她藏在暗格内满满当当的防身物品,怎么会弄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不过这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依旧是冷静可靠的模样,对着蔺耀阳问道:“昨夜殿下过来时是清醒的吗?能大概估计我们现在离京城的距离吗?”   与此同时,东宫里正在商谈的太子和顾含光突然收到消息。   “你说什么?金琦死了?怎么死的?赶紧把消息封锁,金琦已死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   跪在地上的属下自知失职,没敢隐瞒如实汇报:“是!金琦是自尽而亡,他的牙缝里,藏着毒药。”   太子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连着秘密审问了金琦好几个晚上,各种手段包括他平常不屑的全都用尽了,依旧是一点名单的信息都没有挖出来。他实在无法,想起顾平宁那天说用萧劫入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死马当活马医,试了试。   现在好了,人自尽了,效果倒真是挺意外的,但消息呢,消息可一点没挖出来。   顾含光昨夜里一起跟着去了,此时听到这消息也很意外:“牙缝藏毒?他好歹是个皇子,怎么会有这种死士做派?还有金琦入狱前,大理寺难道都没有仔细检查过吗?”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金琦当初还能从衣服上抽出蛛丝缠绕的银线刺杀顾平宁,这已经不是检查仔细不仔细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搜身吧。   顾含光实在不解,金琦这特殊的待遇,还有太子奇怪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回禀。”   “说!”   跪在他面前的属下稍稍犹豫了一下,拿眼神去看一旁的顾含光。   “直说吧,含光不是外人。”   “是,是关于安王殿下的身世,不知是谁在暗中到处散播流言,说安王殿下不是……”   “砰!”   太子一个没忍住直接踹翻了面前的椅子,面色铁青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刚刚,几乎和金琦死亡的消息是同一时间传出。”   只有顾含光还在状况之外,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流言?安王和阿宁刚刚离京,不会受什么影响吧?”   这话终于提醒了暴怒的太子殿下,他挥手招来暗卫头领,冷着脸吩咐道:“赶紧联系那两个暗卫,看看小六他们在哪?这消息,绝对不能传到小六那里!” 第82章   暗卫失联。   得到这个消息的太子殿下当场砸碎了手中的茶碗。   才一天,他把小六放出去才仅仅一天,人就失去联系找不到了。   以那两个暗卫的身手,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们连信息都不曾留下,直接失联?   太子甚至不敢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测,他这一会儿满心后悔,他当时就不应该为了让小六远离这些事端而同意他离京!   “太子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含光眼见他脸色一变再变,也顾不得尊卑上下,沉着脸问道,“金琦那里,殿下到底隐瞒了什么?”   “事关皇家秘闻,你不要追问了。”   “事关阿宁,我怎么可能不问!”顾含光声音一下子提高,“金琦刚死,阿宁他们转头就联系不上,这中间到底有无干系?”   “含光……”   “殿下,陛下急诏。”   千瞒万瞒,最相瞒的人那里到底还是没瞒住。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冷静地吩咐暗卫首领:“让人都出去找小六和平宁,先保证他们安全,若安全无虞,告诉他们暂时不要回京。”   随即又转头对顾含光道:“事情关系到云皓旧族,若要想他们两个安稳无事,就必须把潜藏在京中的云皓暗桩全部挖干净。”   “云皓的暗桩?”顾含光皱眉,“我们这段日子不是一直在追查吗?可那群耗子藏的深,此事急不得。”   “所以突破点还在那份名单上。找到名单,端掉云皓窝点,这件事情才可能平平安安过去。”   太子说完这一句,就没有继续理会依旧一头雾水的顾含光,整了整衣袍,直接去了御书房。   昭武帝这会儿正在批折子,眼见自己的儿子进来,头也未抬,不紧不慢开口道:“朕今天听人说了一出戏,说有户人家一妻一妾同时生产,慌乱之中,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被调换过来,时隔多年,竟无一人察觉。这戏里说的内容听起来荒谬,仔细想想倒也挺有意思。”   太子二话不说,膝盖一弯,直挺挺跪在地上:“是有人在暗中恶意散布谣言,诋毁皇室血脉,还请父皇明察!”   “这是怎么了,朕不过和你说一出戏罢了,好端端怎么就跪下了?”   太子心知昭武帝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于是一咬牙,干脆将话挑明了:“父皇,小六是母后的孩子,与云皓一族绝无干系,请父皇明察!”   昭武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朱批,抬起头来缓声问道:“你早知此事?”   “不过是小人的诬构之言,儿臣从未放在心上。”   “从未放在心上?”昭武帝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罢了,将小六叫回来吧。他不在身边,朕确实觉得冷清不少。”   太子摸不准昭武帝对此事的态度,可昭武帝对云皓一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厌恶态度,他却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如果昭武帝真的信了小六是云皓王族残存的血脉……   太子跪在地上低者头回禀:“父皇,您知道的,小六和平宁出京散心去了,这一时半会,恐怕……”   “行了,在朕眼皮子底下就别玩这一套了,你的暗卫呢,传个信,让人赶紧回来。”   “暗卫,失联了。”太子硬着头皮如实禀告,“儿臣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去找了。”   昭武帝脸上是高深莫测让人看不懂的表情,但至少,这绝对不是听到疼爱的幼子失踪时应该有的神情。   “这个时候失踪。”昭武帝轻哼了一声,“是云皓终于找到他们的主子,将人带走了吗?”   “父皇!”太子顾不得许多,一个头直接磕在地板上,“小六和那些人绝无干系!父皇,小六是您一手带大,您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这一个头磕的又重又响,太子已经不知多久没行过这样的大礼了,可他知道,如果此刻昭武帝在心里对此事定了性,那小六就真的完了。   “小六性子看着单纯,实际上却执拗又刚烈,他是绝对不可能受人蛊惑听信这种无稽之谈的。”   太子直起腰来,看着昭武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一次小六是和平宁一起出去的,按他俩的心性,云皓若是真敢找上门来,他们必定将计就计,助我大越将这些深埋在京城各处的钉子全部挖出来。父皇,云皓的暗探隐藏极深,这一次流言风波,若那些人真的信了,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次良机。”   御书房内沉默了片刻,太子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着一句判决。   “罢了。”昭武帝合上手中的折子,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朕也懒得听这些个流言,只要小六知道自己是谁就好。这事还是交由你处理,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走到御书房外的太子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走在冬日的寒风,细细琢磨昭武帝最后的一句话:   小六知道自己是谁就好。   呵,他这个父皇啊,说到底根本就不在意小六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今日这一番敲打,只是为了保证小六的身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至于剩下的是真是假,他都无所谓。   别看这些年昭武帝疼爱安王天下皆知,可这种疼爱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太子看得一清二楚。   昭武帝溺爱小六,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情感找一个发泄口。   先帝早逝,他与太后关系又极其僵硬冷漠。他所娶的皇后也罢,妃嫔也好,无不是为了朝堂平衡。他精心雕琢太子,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让妃嫔教养公主,是为了多一种笼络朝臣的手段。   他有父母,有妻妾,有子女,却依旧是坐在至高王座上的孤家寡人。   或许是这样冷冰冰的滋味太难熬,也或许是小六出生的时机刚刚好,昭武帝在冷心冷清这么多年后,突然又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一把慈父的感觉。   当时的昭武帝已经真正掌权,而先皇后已逝,姜家势弱,留下一个牙牙学语的嫡幼子,在常人眼中,这个孩子受宠爱些也正常。   于是昭武帝兴致勃勃地和小六玩起了父慈子孝的游戏。   一个可以眼也不眨就同意让胡执礼拿自己亲儿子的血入药的人,在小六面前,竟然真的扮演了十六年的慈父。纵容他的放肆和胡闹,替他收拾各种烂摊子,将他养的天真赤诚恣意飞扬,甚至一度让太子也信了,他的父皇是真的疼爱小六。   直到刚刚的那一番话将他泼醒。   昭武帝可以宠他十六年,也可以在一瞬间,将这些情感统统收回。   因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小六。   小六必须和云皓那些个破事撇的干干净净,只要他的立场站住了,只要把潜在的危险全部掐灭了,昭武帝依旧愿意,和小六继续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戏码。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小六到底在哪?   尚不知被自家皇兄时时惦念的蔺耀阳正趴在床边,不好意思地和顾平宁解释道:“本来我和府里的侍卫有一套紧急联络的方式,可那法子就是甲一搞出来的,现在……”   现在甲一就是云皓派来潜伏了十多年的人,府里的侍卫想来是指望不上了。   “皇兄的两个暗卫最终也没逃脱出去,阿宁,要不我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试试能不能让他们放我们出去?”   “那我想,高达也会用刀抵住我的喉咙口,然后告诉殿下,您划自己一刀,就在我身上找回两刀。”顾平宁靠在躺椅里叹了口气,“殿下没发现吗,他们暂时不打算杀我了,因为我活着,他们才更好拿捏殿下。”   说实话,顾平宁简直恨透了这种被当做软肋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的轮椅被毁,没有人帮助连床都下不去,更何论是逃跑。   根据蔺耀阳的回忆,这座府邸距离京城应当不远,很可能还在近郊一代。   可问题这府里整日灯火通明,不见阳光,屋子里的墙壁又比正常情况下的更加潮湿,很可能是建在地下。如此隐秘的位置,计算太子发现暗卫失踪,派出人手来找他们,恐怕这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这里来。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乖乖被囚禁在这里什么毫无办法吗?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天。   这期间顾平宁完全没想着反过来从高项那里套出些情报或秘密,她绞尽脑汁,一门心思只想将她们家小王爷平平安安带回京城。   可还没等到她谋划好万全之策,高项那帮人就率先坐不住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一小盆金橘说起。   这日蔺耀阳坐在桌沿边上剥橘子。这些日子他怕高项通过食物对顾平宁下手,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先吃一口,才敢让顾平宁吃。这橘子也不例外,小小的金橘剥了皮,蔺耀阳先是掰了一半扔自己嘴里,随后才将剩下的递给顾平宁。   顾平宁心里想着事,对于蔺耀阳递过来半个小橘子看也没看,直接张开嘴一口要下去。   这一口酸爽的味道,直接让顾平宁整张脸都拧巴起来。   她甚至没敢嚼,囫囵吞咽下去,一转头就看见蔺耀阳脸上促狭的笑:“怎么样,现在阿宁也体会到,体会到……”   蔺耀阳突然卡了壳,他拧着眉头,已经到嘴边的话却一下子接不下去了:“奇怪,我明明记得,阿宁以前也这样捉弄过人。”   “是捉弄的谁呢?” 第83章   这一句近乎无意识的低喃一下子将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顾平宁暗恨自己大意。   这些天他们和云皓的这些人可以说是相互僵持,谁拿谁都没有办法。   高项每天都试图给他们家殿下灌输“复兴云皓一族、成就千秋伟业”的洗脑思想,一日三次,准点准时。   而蔺耀阳的态度也简单,坚决贯彻“你说你的,但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行为方针。   两个人就这样较着劲,每天鸡同鸭讲。   但高项又不傻,这样一日日耗下去,就算这个庄子的位置再隐蔽,也总有一天会被太子和顾家的人找到。   况且他们既然能放任蔺耀阳自由自在生长在大越皇室,十六年来都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自然是留了后手的。   而现在,他们的后手出现了。   顾平宁开始针对性地对蔺耀阳失忆情况进行提问,发现他的症状有点特殊。   蔺耀阳并没有像流行的狗血话本里一样,单独忘记特定的人或特定的事。他依旧记得自己是大越的安王,有一个疼爱他的太子哥哥。而对于自己的这个小王妃,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但当顾平宁继续细问下去,比如说问到当初在寺庙送自己的礼物时,蔺耀阳再一次卡壳了。   这样的症状,严格来说并不能叫做失忆,而更像是一种记忆模糊。就仿佛是已经久远的记忆,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推移,慢慢褪色,慢慢模糊。   所以蔺耀阳本人才会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可是现在被骤然点醒,他才猛然发现那些记忆本不应该被遗忘。   送给阿宁的贴身佛珠,阿睿皱着眉头苦巴巴地吐掉酸橘子,这些,都是那么鲜活又生动的记忆,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变得模糊不清。   “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顾平宁不放心地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除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不舒服。”蔺耀阳看起来懊恼极了,他看着顾平宁手腕上带着的那一串佛珠,简直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呢?当初阿宁将它收下的时候,我分明觉得那个瞬间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这串佛珠不是蔺耀阳送的第一个礼物,也不是最别致最贴心的,但这其中的意义,确实最特殊的。   这是蔺耀阳片刻不离带了十多年、庇佑他健健康康长大贴身之物,上面沾满了他的气息。   他将它送给顾平宁之前,曾在佛祖面前许愿,希望能将自己的康健和生命分给他的阿宁一半。   顾平宁收下那串佛珠后,身体似乎真的比之前好了许多,再没有动不动就传出重病不起的消息。为此,蔺耀阳还偷偷去寺庙里还了愿。   这样一件礼物,他怎么能忘记呢?   “殿下,殿下。”顾平宁轻声将他从消极的情绪里唤回,安抚道,“这样的情况其实也不算太意外。我们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云皓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手段是什么,是他们那个弓箭手组成的神都营吗?不是的,这种水平也就能截杀落单的我们,真放到我大越的军队面前,连看都不够看的。”   蔺耀阳回过神来,语气里还有一点茫然:“阿宁是说……”   “我是说云皓这一族,最棘手的是他们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什么七星草、夜皇后、糜竺兰,在猎场吸引黑熊的药粉,甚至给胡执礼做丹药的草药,他们之前成事,靠的都是这些奇花异草。这一次也不例外,让人记忆消退的丹药……”   顾平宁知道这事还仅仅是一个开端,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皱着眉头继续分析:“仅仅让殿下的记忆模糊或者退化,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向着云皓的殿下,那必然需要抹去殿下所有的记忆,因为只有一个记忆全失、如同一张白纸的殿下,才能让他们随意摆布。”   这话听的蔺耀阳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惊得连说话的语调都微微发抖:“我会完全失忆?会忘记皇兄父皇,也会忘记阿宁?”   “殿下不要着急,我们只是需要做好最糟糕的心里准备,但事情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顾平宁嘴上安抚着蔺耀阳,心里却知道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现在看来这药应该是慢性的,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作的。我们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全部经由他手,他们想要动手脚简直再容易不……不对!”   顾平宁突然一惊,她和安王同吃同住,如果安王的记忆被动了手脚,那么她呢?   这个猜测一旦浮上心头就再也压不下去。   顾平宁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去回忆近期的事情,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可能高项只针对蔺耀阳做了手脚,但也有可能是记忆模糊的太过自然,就连她自己一时半会也找不出疏漏。   顾平宁有心想和蔺耀阳相互校对一下各自的记忆,可一抬头看到他忧心忡忡的脸,又觉得不忍心了。   算了,安王殿下今天受的刺激够多了,实在没必要让他再多添一层担忧了。   “阿宁你刚刚说不对,什么不对?”   “我说不对,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要被人捏在手里玩死了。”   顾平宁自然也觉得这日子过的憋屈,但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们两现在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便任人宰割。   “我觉得他们在饭菜里下药的可能性最大,要不我从明天起就不吃东西了。”蔺耀阳琢磨着这些天高项对他的态度,不太确定地问道,“他们应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直接饿死吧?”   那倒不至于,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云皓这些人对他们小心翼翼藏了十六年的殿下还是很宝贝的。   “可问题是,殿下你是不是又忘记了还有一个我?”顾平宁真心觉得自己这个人质简直够够的了,其实蔺耀阳若真的是只身在这里,有些事情反倒有操作余地,可现在……   “到时候当着殿下的面,高项随便把刀往我脖子上一架,或者干脆喂我吃点什么毒药,殿下您能够坚持住不动摇不吃东西吗?”   蔺耀阳摇头摇的很干脆:“我不能。”   顾平宁总觉得这一遭磨难的大半原因在于她。   草率出京,没有自保能力,处处成了拖累,若真是她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但无辜被她带出京城的安王殿下,她是一定要将人好端端送回去的。   “殿下,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其他的法子,可能需要将计就计,冒险一试了。”   蔺耀阳此时并不知道顾平宁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样的念头,对于自家小王妃,他一贯信任又听话,因此想也没想就乖乖点头道:“阿宁你说。”   “首先,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饭菜照常吃,茶水点心也不用避讳。”   “之后我每天晚上会避开人问殿下一些问题,以此来估计殿下记忆消退的速度。”   “随后殿下要表现出和我生疏,逐渐把我忘记的模样。一旦他们确认殿下不记得我了,那么必然会对我动手,来试探殿下是否真的完全失忆。”   “那时殿下要记得,无论他们怎么做,都要表现出你真的不记得我,也不在意我……”   “不行!”蔺耀阳突然开口打断顾平宁的话,“高项一直想拿你的命换名单,万一真的杀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殿下,高项要试探你,最初一下必然不会下死手。不然万一你没有完全失忆,直接杀了我刺激到你,那么他如此大费周章,不就全部白折腾了吗?”   蔺耀阳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试探,高项会怎么试探,拿刀在阿宁身上扎个窟窿来试探他动不动摇吗?   “殿下,受点小伤总比困死在这里强。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我们再不赌一赌,我可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勉强被这句话说服的蔺耀阳心里依旧难受的很,好半响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假装忘记你,接受试探,让他们相信我真的不记得你了,然后呢?”   “然后趁着他们警惕心最弱的时候,暴起制住高项。”   “高项?”   “对,他就是我们脱困的筹码。”   根据顾平宁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庄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高项尊敬异常。   如果说蔺耀阳身上的王室血脉是他们需要的一个精神支柱,那么这么多年将这些云皓旧人重聚起来,甚至又培养出一个缩略版神都营的高项,才是他们信服和追随的真正领袖。   “高项对殿下上心,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像试探殿下是否真的失去记忆这样的大事,我相信他一定会亲自来做。”   顾平宁看着蔺耀阳的眼睛,压低嗓子轻声道:“趁他相信殿下真的没了记忆,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挟持住他。拿他做人质,我就有把握说服他们做一场交换,放我们出去。”   蔺耀阳默默地将整个计划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他们现在受困,这法子听上去确实有可以操作的可能,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砰砰砰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超出控制,朝他最不愿意的方向疾驶而去。   “殿下不要担心。”顾平宁轻笑着去拉蔺耀阳的手,“一切都会顺利的,你会平平安安回京城的,我保证。”   “是我们。”蔺耀阳拧着眉,不高兴地纠正道,“我们会平平安安回京。”   “好好好,是我一时口误,殿下别不高兴了,笑一个呗。”   作者有话说:今天依旧是傻白甜份的耀阳童鞋~   另外从这一章开始设置了30%,12小时的防盗,主要是盗文太……   30%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小天使们看文~ 第84章   另一边,顾家人和太子已经快急疯了。   之前他们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顾平宁和蔺耀阳不想暴露行踪,设法切断了暗卫和东宫的联系。   直到一天前,两个暗卫和甲二的尸体被发现。除了甲二是被一刀毙命,两个暗卫皆是被乱箭活活射死,他们的尸体边上,还有一驾被焚毁的马车。   至此,所有人都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顾平宁和蔺耀阳遭遇意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一伙人明显知道两人的行踪,连夜安排弓箭手上演了一出半道截杀,应当是蓄谋已久。   但这一次,顾含光和太子两人担忧的方向又有所不同。   针对顾平宁的截杀,顾含光最最怕这伙人也是为了名单而来,若真是如此,那顾平宁恐怕真危在旦夕。   而太子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云皓那帮人终于忍不住找上门来了。别看他自个儿在昭武帝面前说的信誓旦旦,但其实想想小六那个天真又好骗的性子,太子还真的不知道自家弟弟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能派出去的人手都已经派出去找人了,可现在这个情况,两眼一抹黑,行动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含光和太子等的心急如焚,不约而同地再次想到了那份该死的名单。   对顾含光来说,只有把名单捏在自己手里,顾平宁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而太子则是恨不得一锅端了云皓的老巢,这些耗子实在太能藏,只有找到那份名单,才能对云皓进行快速有效的打击,才能真正将小六从这一摊泥沼中拉出来。   此时还在地下暗庄里战战兢兢求生存的顾平宁和蔺耀阳绝不会想到,自家的两位哥哥找不到他们,又找不到名单,然后在满腔愤怒之下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直到这天高项再一次对蔺耀阳进行日常洗脑。   通常这种情况下蔺耀阳都是魂游天外默不作声,但今天高项叨扰到一半,蔺耀阳突然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我是不是,有一个哥哥?”   高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半靠在躺椅上的顾平宁。   顾平宁似乎是睡着了,对于同个屋子里两人的谈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殿下,确实有一个哥哥。”高项看着蔺耀阳迷糊中又带着怀疑的眼神,突然换了个语气,“殿下的哥哥可不是个好人,就在昨天,他还带人挖了萧劫的坟。”   “挖坟?”这是觉得剧情走向离奇曲折满眼疑惑的蔺耀阳。   “萧劫?”这是觉得这个名字透着一股子讨厌气息的顾平宁。   “是啊,你们两的哥哥联手挖了萧劫的坟,现在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天泽人私底下全部都在骂娘。”   高项此时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嘴碎而八卦的长舌妇,传播消息还不够,最后还要啧啧加上两句自己的点评:“都说人死诸事消,生前多大仇多大怨,也没必要挖坟啊,这一手做的可真够缺德的,他们也不怕遭报应。”   蔺耀阳听完这一番带着诅咒意味的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那一边的顾平宁反应就更奇怪了,除了听到萧劫的名字后略微睁了睁眼,之后就一直是这幅闭目养神的模样。   高项一时有些拿不准。   算算日子,他所用的药已经足够让顾平宁和蔺耀阳记忆全失了。这些天他也暗中观察过,这两人的关系确实变得生疏了,甚至从昨日开始,就再也没有相互交流说过话。   这秘药是云皓王室代代相传下来的,据说最初是因为王室唯一的公主爱上了敌国的将军,为了让公主能够忘情,王后特意找人研制出这种淡化记忆的秘药。   之后在传承的过程中,这种药又被进行改良。传到这一代,已经不仅仅能模糊记忆,控制好量连续服用七天后,就能使人彻底失去记忆。   动用这种手段的时候,高项其实已经做好了被两人察觉、反过来质问的准备。蔺耀阳也就罢了,就顾平宁那敏感多思的性子,高项完全不觉得这种药的功效能瞒过她。   高项早就计划好了,无论顾平宁和殿下如何质问他,他都一概推脱不知。拖字诀用到底,任由顾平宁玲珑心思,也不会猜到这药是下在枕头上。只等着七天时间一到,两人前程尘皆忘。到那时他自然可以好好教导殿下,而顾平宁的命,也正好可以用来去交换名单。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整整七天过去了,这两人对于记忆模糊这件事竟然一句都没提起,仿佛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慢慢消失。   但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奇怪。   如果顾平宁是因为一贯的谨慎和多疑,没有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那么性格简单的蔺耀阳呢?他怎么也藏得住满心的疑惑,甚至让高项也看不出深浅来?   这样的反常让高项决定再多等一天。   到明天,药效更稳妥些的时候,正可以拿他们殿下的心肝宝贝来检验一下结果。   高项行了一个礼,转身退下了。   顾平宁靠在躺椅上琢磨刚刚听到的内容。   挖坟,挖萧劫的坟。   若是平常的时候,顾平宁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这是她家哥哥被逼急了使出来的手段。   萧劫死前拿名单悬赏顾平宁的命,引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但这其中有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现如今名单在谁手上,又如何确保他会将名单交给杀死顾平宁之人。   这些顾含光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知道,能让萧劫在死前将这样一件东西托付的人,必定是他最最信任的亲信。   如今没有时间让顾含光将萧劫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挖出来了,那些人藏得深,等闲不会露面。   但若是萧劫的坟被挖了呢?   天泽思想传统,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死后被掘坟这种事情可谓是对一个人最最恶毒的做法。   顾含光就是要看看,萧劫的坟被挖了,那个手里拿捏着名单的亲信,还能不能继续安安稳稳躲在暗处不敢露头?   他在赌,赌对方忍不下这口气。只要对方有所动作,他就能顺藤摸瓜,将这份名单撬出来。   这一切本来应该是顾平宁脑子拐个弯就能想明白的事,但奈何她如今记忆模模糊糊,连萧劫的名字也只是觉得耳熟,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了。   等到了晚上,顾平宁和蔺耀阳背对着躺在床上。就如同高项暗中观察的那样,两人连一句交流,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   夜已经很深,顾平宁依旧没什么困意。   她听着耳边已经平稳的呼吸声,悄悄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桌上的烛火未熄,借着从床幔中漏出来的一点微光,她费劲地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纸上是她自己的笔迹,是那个还没有失去记忆的她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了目前他们的处境,而在这张纸的最后,清清楚楚用加大的字体写明:挟持高项,让殿下归京。   这是那个察觉到自己会失去记忆的顾平宁给未来的自己下达的指令。   顾平宁虽然一贯想得多,也从不轻信他人,但对于自己做下的决定,她还是下意识地去执行。   找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挟持高项。   在心里暗暗将这个决定默念数遍的顾平宁并不知道,躺在她身旁、呼吸平稳的安王殿下也正在看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只是与顾平宁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那张不同,蔺耀阳手里的这张上面的字简单得很:回京找太子。   这五个字的字体清秀,但在这个之后,还有一个全然不同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阿宁。   蔺耀阳看着这张纸,张着嘴巴无声地默念了两遍:“阿宁,阿宁。”   天,终于亮了。   一日三次准点准时报道的高项在屋外敲门,此时顾平宁手中刚刚放下手中的早膳碗,一抬头就看见高项板着脸向自己走来。   很少见的情况。   平日里高项忙着给他们家殿下洗脑,一贯很少搭理顾平宁。   “顾姑娘。”高项一边从衣袖里掏东西,一边慢慢朝顾平宁靠近,“我想向顾姑娘借一样东西。”   正在喝粥的蔺耀阳听到此处的动静,抬头望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舀了一勺粥。   顾平宁不自觉地用手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声音听起来很是随意:“借什么?”   “借——”高项手中银光一闪,“你的命——”   泛着亮光的匕首,直挺挺刺向顾平宁。   高项嘴里喊得凶狠,手中的动作却并不快,甚至在这过程中还撇过头去看了低头喝粥的蔺耀阳一眼。   蔺耀阳摔了手中的勺子,直愣愣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刀避无可避,顾平宁竭力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整个人死死地抵在椅背上。   “嗤!”   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右肩,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锋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这一刀好像偏了一些。”高项松开手里的匕首,再一次转头去看蔺耀阳的表情,“本来对准的,应该是顾姑娘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高能~ 第85章   蔺耀阳“噌”地从桌子旁站起来,整个人的身子紧绷,死死盯着从匕首上低落下来的鲜血。   高项有些摸不准他这个反应。   蔺耀阳护着顾平宁是他们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如果药没起效果,高项并不觉得蔺耀阳能眼睁睁看着顾平宁在他面前受伤却毫无动作。但如果药起了效果,蔺耀阳现在这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边两人正隔着一张桌子对望,那厢顾平宁低着头,左手已经悄悄摸上那把捅进她右肩的匕首把柄。   说时迟那时快,顾平宁猛地一把拔出右肩上的匕首,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暴起,直直扑压到高项身上。   “砰!”   这一股子冲劲又狠又猛,高项正扭头琢磨蔺耀阳的表情,一时不查,整个人就被死死压在地上。   而那把闪着亮光的匕首,不偏不倚,正卡在他的喉咙口。   “你能站起来?”高项甚至顾不得那把威胁自己性命的匕首,不敢置信地高声喊道,“你的腿竟然没有废?”   顾平宁此时的姿态绝对称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   她压制着高项,自己半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右肩上被匕首捅出来的血窟窿噗嗤噗嗤往外面涌血。   可她似乎丝毫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左手稳稳地持着带血的匕首,轻轻往里压了三分,说话的语调甚至还带着轻快的笑意:“高大人最好不要随便开口,否则我这手一抖,高大人雄心壮志未酬,可就死的冤枉了。”   “你以为我会怕死……”   “大人!”   这屋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人,领头的女子带着人冲进来,看到高项竟然被顾平宁反过来挟持,惊吓之下连带着声音也尖锐起来:“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大人!”   “呵。”顾平宁反手就在高项脖子上划出血痕,“姑娘说话还是客气一点的好。我胆子小,受不住这么一惊一乍的架势,这一个不小心,手里的分寸可就把握不好了。”   那女子见状果然安静地闭了嘴,反倒是高项不甘寂寞,不顾匕首的威胁挣扎着开口道:“高路你不要听她……”   “你想要什么?”高路直接打断了高项的话,只盯着顾平宁沉声问道,“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了大人?”   终于,在被囚禁多日后,主动权终于回到了顾平宁的手中。   纸上写的没错,这些人啊,果然对高项的命在意的很。   “我要的很简单。”顾平宁不着痕迹地看了杵在桌沿边的蔺耀阳一眼,才不紧不慢继续道,“放我和殿下出去。只要让我们回京,我保证你们大人性命无忧。”   “不可能!大人绝对不可能跟你们归京!”   高路又不傻,京城是什么地方,昭武帝和太子对他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哦,现在说不准还要添一个顾家。他们大人一旦入京,必定是凶多吉少。   “况且你的腿……”高路上下扫了她一眼,到底顾忌着高项的性命没敢说出太难听的话,“你行动不便,真以为一把匕首就能挟持着大人一路归京吗?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   顾平宁听完这话,似乎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刚刚在这上面吃了大亏的高项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栽在同一个坑里,仗着顾平宁要拿他做人质不会随便下死手,直接开口大声喊道:“她的腿疾是假的!她能站起来!”   这话一出,高路一行人都开始如临大敌。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顾平宁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顾家的大姑娘身有残疾常年坐在轮椅上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和普通不良于行处处受制的残疾之人不同,顾平宁的那架轮椅功能堪称逆天,在她的手里反倒成了杀人防身的大利器。   天泽,金陵,包括他们云皓在内,所有派过去刺杀的人都吃过那架轮椅的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在安排这一场截杀的时候,目标明确率先毁了顾平宁的轮椅。在他们看来,没有轮椅防身的顾平宁根本不足为惧,只是一个随便他们捏扁搓圆的面团子罢了。   可谁能想到这面团子竟然瞒了所有人这么多年!   她不仅能站起来,还身手矫健,反过来挟持了高项。   顾平宁可不管面前的这些人在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眯着眼思索半晌,突然松了口:“你说的也对,带着人质确实不好行动。这样吧,让殿下回京,我和你们的高大人,就在这里等消息,哪也不去。如此,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这一步退让简直让高路猝不及防。他们本来就没打算伤害蔺耀阳,放他回去虽说错失了一次大好机会,但也无妨,下次再找机会就是了。   只要高项和顾平宁还留在这里,高项脱身,顾平宁的命自然可以用来交换名单。   高路几乎就要松口同意了,却再一次被高项出声打断:“你的记忆竟然还在?”   顾平宁冲他无辜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高项被她笑得汗毛都立起来。   他还是太大意了,对于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顾平宁,他理智上知道自己需得时时谨慎,但真的日日相对时,依旧免不了在情感上对她的轻视。   但这还真不能全怪他,就顾平宁那个双腿残废、病歪歪风吹就倒的娇弱模样,真的很难让人长期提心吊胆去防着她。   可现在,不仅腿疾是假的,就连失忆竟然也是装的。   否则根本不记得蔺耀阳的顾平宁为何大费周章,不惜赔上自己,也要将他送回京城?   不过这样的场面还不算完全失控。   高项转动眼珠去看另一侧一言不发的蔺耀阳。   如果顾平宁的失忆是装的,那么和她同吃同住的蔺耀阳呢?   一向将顾平宁看作自己心尖尖的蔺耀阳,真的舍得扔下顾平宁一个人,独自回京吗?   顾平宁威胁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这个人的耐心不太好,十个数内最好做出决定,否则我也只好让高大人先去地府一游了。”   “顾姑娘怕是一厢情愿了吧。”高项嘴巴也没闲着,啧啧两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问一问殿下,他愿不愿意独自回京?”   顾平宁根本没理会他,只是将手里的匕首微微一晃,然后看着高路开始冷冰冰数数:“十、九……”   “住手!”高路生怕顾平宁一个手抖伤了高项,急急忙忙叫喊道,“你怎么保证我放了殿下后,你会遵守承诺放了大人?”   “我的信誉很好,你可以相信我的。”顾平宁轻轻把刀往里一压,满意地看着高项脖子上缓缓渗出红色的血珠,才转头对着高路继续道,“当然,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委屈高大人要死在自己的匕首下了。继续吧,五、四……”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五?”高路急的大声吼叫,“其中的八七六呢?”   “哦,我记性不太好,算数也不太好。”顾平宁摇了摇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三、二……”   “我同意!”高路看着高项脖子上的伤口,咽了一口口水对顾平宁道,“我会放了殿下,作为交换,你也要放了大人。”   高项完全不顾喉咙上的匕首挣扎起来:“不行!不能让殿下归京……”   顾平宁好险将匕首往后挪了一分,高项这二傻子要是自个儿撞死在刀口上,她这一出可全打了水漂。   “人质最好乖乖闭嘴!”顾平宁右肩的伤口不浅,又流了不少血,此刻整个人都有点微微发晕,她勉强晃了晃脑袋,抬头对着高路道:“你能做主的吧?”   高路被高项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此时连忙点头:“我能做主,我这就让人带殿下出去。诶你手里稳着点,别伤了大人!”   “能做主就好。”   顾平宁怕自个儿坚持不住昏过去,暗暗咬了舌尖想保持清醒,可惜她痛觉全失,这法子简直毫无效果。   得速战速决将人送出去,这般想着,顾平宁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蔺耀阳:“殿下,出了这个庄子直接回京。他们若是反悔拦你,你也不要怕,你记住,他们不会伤你,也没胆子杀你,你只管放开手脚朝他们下死手。”   顾平宁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那张纸上的信息毕竟有限,她还有不少地方绕不过弯来,于是不放心地又多问了一句:“回京后去找谁,殿下知道的吧?”   回京,找太子。   这是全然没有了记忆的蔺耀阳从贴身的纸条上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只是……   “阿宁。”蔺耀阳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他看着顾平宁的眼睛,满眼疑惑地问道,“你是阿宁吗?”   “她……”   顾平宁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往下一压,终于让多嘴又不安分的高项乖乖消了声,然后才转头轻声问道:“殿下是在找阿宁吗?”   “是,我记得阿宁。”   “那殿下赶紧回京吧。”顾平宁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对着蔺耀阳温柔道,“阿宁她,正在京城等殿下回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小年夜啦~   二十三,糖瓜粘,灶王老爷要上天…   小年夜快乐呀~ 第86章   高项还在怀疑这是不是顾平宁联合蔺耀阳耍的什么手段。   顾平宁说的不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殿下动手。   这些日子如果不是有顾平宁这个天然的软肋,按照蔺耀阳的性子,绝不会乖乖待在庄子里。   若是蔺耀阳真的完全不顾及顾平宁的死活,他们又投鼠忌器不敢对他真的下手,以蔺耀阳的身手,从庄子出去后,完全可以甩开拦截的人回京。   但问题是,他们的这位殿下,真的舍得自己的这位心尖尖吗?   然而事实证明,他真的舍得。   蔺耀阳在听到阿宁在京城后就没再继续犹豫,直接起身准备离开。   顾平宁死死卡着高项的脖子,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用眼神示意高路赶紧将人放了,最后还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姑娘最好不要多嘴说些不该说的,否则这些话我会在谁身上找回来,你是知道的。”   高路顾忌高项的性命,恨恨瞪了顾平宁一眼后,挥手让人带蔺耀阳出庄。   没想到蔺耀阳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顾平宁问道:“我回京,那你呢?”   此时的顾平宁模样狼狈,整件浅色的衣袍上全是斑驳的血迹,失血过多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惨白又脆弱,仿佛随便一阵风将能将她完全吹碎了。   听到蔺耀阳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一贯平稳的语调轻声道:“我在这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殿下赶紧回京吧。”   她顿了顿,握着匕首的左手微微发抖,好半响才继续道,“殿下别让阿宁等急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蔺耀阳心里最最担忧的地方,他皱着眉,又看了坐在地上满身血迹的顾平宁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顾平宁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右肩上的伤太深了,她虽然不怕疼,但再这样下去,怕是自己要先倒下去。   不行,现在还不是能放松倒下去的时候。   至少再坚持半刻钟,只要等殿下安安稳稳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庄子,她就能安心松手了。   不过在这之前……   “你用你们家高大人的命起个誓。”顾平宁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向你们信奉的神发誓,你们将放殿下归京,绝不会在这中间动任何手脚,若违此誓,你们家高大人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高路为了高项的命忍了一早上,此时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顾平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平宁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吼声,自顾自继续道:“作为交换,我也发誓会在你放走殿下后,放了高大人。”   高路可耻地心动了,她琢磨再三,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用你家人的命发誓。”   顾平宁点了头。   云皓一族信奉巫神,对誓言之词很是慎重,轻易不会违诺。   而顾平宁,就算她再不信鬼神之说,等闲也不会用血亲家人的性命去冒风险。   因此,双方各自许了诺,算是给今日的这一场交换上了最后一道保险。   顾平宁的体力渐渐不支,被他挟持在手里的高项看着她这幅神情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嘲讽道:“顾姑娘机关算尽,不知道今天还有什么锦囊妙计能救自己的小命?”   “我刚刚发了誓不伤你的性命。”顾平宁因为失血已经出现耳鸣的症状,她勉强晃了晃脑袋,出言警告道,“但缺个胳膊少个腿,可不在誓言范围内。”   “你……”   “大人,回禀大人,殿下已经出庄回京,我们的人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撤回,并未跟随。”   高路一听这话终于来了劲,急急忙忙对着顾平宁道:“你听到了,还不赶紧放了大人?”   顾平宁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此刻高路的话仿佛远在天边,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思想的控制了。   眼见她毫无动作,高路急了:“你可别忘了你也发过誓,现在殿下回去了,你还不赶紧把匕首移开!”   顾平宁本来也没想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就算她的脑子还跟得上,她的身体也已经不允许她再玩什么把戏了。   因此等她的动作跟上思路后,便依言乖乖将刀锋从高项脖子上移开。   这无比配合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的高路冲上去将高项从地上扶起来,直到完全脱离顾平宁的挟持,松了一口气的两人还不敢相信顾平宁真的没有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这是什么不敢置信的表情?”顾平宁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没有露怯,“我说了我这个人信誉很好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信誉不信誉的问题好不好!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动用了潜藏安王府十几年的甲一,甚至还出动了整个神都营,才换得这个大好局面。现在就因为一个没被他们放在心上的顾平宁,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毁了。   这不是高项第一次在顾平宁手里吃亏,但这回差点把自个儿的小命搭进去,他终于知道萧劫和金琦为什么手段尽出也没能把她怎么样。   而他自己,如今实在不敢再小瞧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顾大姑娘了。   “好了,顾姑娘还有什么手段都一并使出来吧。”高项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迹,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如此局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平宁这会儿脸上血色全无,她用手撑着额头,面上终于露出掩盖不住的虚弱神色:“没什么手段。高大人若想要我的命,自己来取便是。若不想要,最好帮我叫个大夫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刚刚不顾后顾勉强在地面上撑了一瞬的双腿,又偏头去看右肩上一直往外渗血的伤口:“否则我这命要不要留,或许也不是高大人说了算了。”   “还大夫,顾姑娘还当自个儿是金尊玉贵的将军府大小姐吗?”高项嗤笑了一句,一边让手下给他脖子上的伤口上药,一边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顾姑娘这条值钱的小命,我就收下了。”   顾平宁这会儿觉得浑身发冷,血液的流逝一点点带走身体的温度,她没对高项说谎,再得不到医治,她的命,真的不用人费心来取了。   眼见顾平宁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终于认了命,高项的心情却没有变好,他皱着眉头冷声问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为什么还留有记忆?殿下呢,殿下是真的失忆了吗?”   高项实在不甘心这一回栽的不明不白,于是干脆将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全部说了:“还有你的腿到底废没废?你不会是装瘸子装了这么多年吧?这都什么毛病啊?”   “我说了你就不杀我了?”   “怎么可能?”高项想也不想直接摇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你的命可以换那份名单,值钱着呢。”   顾平宁摊了摊手,给了一个“既然都要死我为什么要给你解惑”的眼神,让高项自个儿体会。   高项没想到顾平宁到了这个地步还敢朝自个儿挑衅,他感受着脖子上药粉带来的阵阵刺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顾姑娘可知,同样是死,痛快的死和受尽折磨后的死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顾平宁还没答话,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高路忍不下去了,俯身凑到高项的耳边道:“大人,夜长梦多,大越那边一直疯了一样在找名单,我看还是赶紧杀了她,将名单先换回来为妥。”   这话让高项瞬间清醒过来。   这都是无比狡诈的顾平宁的诡计,她故意拿话激自己,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若是让顾平宁知道高项心里在想什么,铁定要喊上一句冤枉。她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转都转不动了,哪还有心思搞这些个弯弯绕绕。   可高项自觉看破了顾平宁的小伎俩,无比果断地吩咐道:“杀了她!看在殿下的面子上,直接给个痛快的吧。”   其实当顾平宁决定根据纸张上的谋划来做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高项那二傻子,猜的全是错的。   她的腿确实站不起来,她不过是仗着自己不怕痛,也不怕腿里的碎骨会戳进血肉,不计后果地勉强拼了一次。   她的记忆也全部没有了,她不过是靠着纸张上的信息,再加上合理的逻辑推理,大概知道目前的情况罢了。   所以其实此刻的顾平宁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蔺耀阳,她不记得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那个人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意义。   她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尊重过去那个记忆尚在的自己的决定。   或许对自己来说,蔺耀阳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到,让她机关算尽,拼着一身伤一条命,也要将人安安稳稳送回去。   高路此时已经拔出随身的匕首。   既然是要一个痛快的死法,自然还是一刀毙命最干净利落。   顾平宁睁着眼看她一步步走近,心里好像也没多么害怕。   希望在意自己的人得知消息后不要太伤心吧。   这是顾平宁看到匕首逼近她心脏时最后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不会死的,是he,大写的HE,我保证   谢谢"浮珑山龙树"小天使的地雷~多谢支持,么么~ 第87章   “大人,事情有变!”   一名黑衣侍卫匆匆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高路拿着匕首刺向顾平宁,他瞳孔一缩,下意识高声阻止道:“等等!”   在即将刺上皮肤的最后关头,高路硬生生将匕首往左一偏。   锋利的刀口划过顾平宁的左臂,鲜红的雪珠子争先恐后地挤出来。   顾平宁后背撞在椅脚上,却硬是咬着牙一声未吭。   “怎么回事?”   高项毕竟了解自己的手下,知道若非真的事态紧急,训练有素的侍卫不至于如此冒冒失失,因此也没动怒,只是沉着嗓子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份名单,京中的暗堂刚刚传来消息,名单在顾含光手里。”   “什么?”高项拍桌而起,甚至顾不得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怒不可遏道,“顾平宁人在我们手上,顾含光做了什么?名单为什么会到他手里?”   “顾含光他,挖了金琦的坟。”   高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挖坟挖上瘾了吗?前些天挖了萧劫的还不够,现在又去折腾金琦?”他吐槽了一句,又觉得事情不对,“他自己不要名声,这坟挖了也就挖了,名单又是怎么回事?名单总不至于藏在金琦的棺椁里吧?”   “那份名单,在金琦的贴身侍卫手里。顾含光大张旗鼓挖坟,又在暗地里放话,找不到名单,这些人就算死了也别想安宁。那侍卫从小和金琦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实在见不得……就拿名单和顾含光做了交换。”   “名单在金琦的侍卫手里?”高项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忍不住大声吼道,“我们把萧劫身边的亲信全部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你跟我说东西在金琦那里,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跪在地上的属下承受着他的怒火,低着头继续回话:“消息可靠,顾子蠡和梅若雪亲自带人端了各家好几个点。不过大人您放心,我们的人按照您的吩咐,全部都在第一时间隐藏起来了,损失并不大。”   “呵,顾子蠡回京后不是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一直不敢出头,怎么,这一回终于忍不住了?”   “大人,顾家放出话来,说若是顾平宁安然无恙,一切都好商量。但若是顾平宁出了什么事……”   后面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人都能想到。   高项转头去看满身是血的顾平宁,磨着牙不甘不愿道:“暂且留她一命,这庄子不能待了,带上她一起走。”   既然名单被顾含光抢先一步半道劫走,那活着的顾平宁可比一具尸体有用多了。   有了这个人质,对于他们的殿下,以及顾府上下,都是一份绝好的牵制。必要时候,或许还能换来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高路将人带上,现在就走吧。”高项揉了揉额头,率先转身离开,“殿下已经回京,大越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我们先走。”   “大、大人。”   高路拉了地上的顾平宁一把,才发现这人歪歪扭扭向她倒来,已经半昏过去。   这会儿顾平宁的呼吸微不可闻,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白的近乎透明。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迹,像是不小心蹭了一滴在她的脸颊上,成了她脸上唯一的一点颜色。   “人好像有点不对劲。”高路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拧着眉头对高项道,“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   “这怎么可能,不就在肩上戳了个窟窿,又没伤到要害,她是纸糊的不成……”   高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顾平宁刚刚剽悍的表现似乎让所有人都忘了,这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本就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   她的身子骨,不要说和常年习武的人相提并论,就是和普通人比,也弱上许多。   所以刚刚顾平宁真的没有诓他们,若无大夫医治,她的这条小命,确实不用劳烦别人动手了。   “你们两先把人弄到车里,赶紧叫大夫过去,无论如何把她的命给我保住!”   高项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对于这个半刻钟前还将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死对头,他现在不仅不能将人好好折磨一番一解心头之恨,甚至还要各种好药好大夫供着她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简直忍不下这口气!   但忍不下也得忍。   当初顾平宁的命能换名单,他们将人杀了也就杀了。虽然后患无穷,但至少收益大啊。   可就目前这情势,若顾平宁真的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什么都捞不到不说,还得正面硬抗一个发了疯的顾家,简直是自找麻烦。   “跟大夫说,要用什么药就用上,千万别让人死了。”   高项一口气堵在胸口,懒得再看这个杀不得动不得的人,边往外走边糟心道:“顾含光那个疯子挖坟掘尸的事情都毫不顾忌自己动手了,人若真死了,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另一边东宫里,太子也正对着顾含光念叨:“你说要挖坟,挖萧劫的,金琦的,我都同意了,还让下面通通装没看见行了方便。可这种事情你何必要亲自动手,你的仕途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含光眼下是浓重的青色,短短几天,他整个人就憔悴的厉害:“已经是第八天了,八天,阿宁还不知道在哪,我还管什么仕途什么名声!”   挖坟这种事情伤天理碍名声他难道不知吗?可是顾含光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太子还能维持冷静,那是因为安王就是被虏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是阿宁呢,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想拿她的命换名单的阿宁呢?   顾含光根本不敢再回忆这八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也根本不敢去想阿宁有没有受伤,甚至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亲自动手掀了萧劫和金琦的坟,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阿宁是整个顾府的逆鳞。   为了阿宁,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还好还好,还好如今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金琦的侍卫说了,并没有人拿顾平宁的命来交换名单。   阿宁她,很可能还活着。   “不过萧劫也就罢了,你怎么会想到去动金琦的墓?”太子手里拿着这份叫的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的名单,依旧满心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名单在金琦的侍卫手里?”   “我不知道。殿下告诉我,阿宁离京前觉得萧劫和金琦关系匪浅,我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瞎蒙着赌一赌罢了。”顾含光低着头嗤笑一声,“毕竟就算赌错了又怎样,金琦要害阿宁,他的坟,挖了就挖了。”   挖了就挖了。   顾含光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阴郁又灰暗,再看不到一点往日里端方公子的模样。   他仿佛一下子褪去了温和的伪装,因为有人触碰了他藏在心里连自己都舍不得触碰的逆鳞,他被逼着露出锋利的爪牙,恨不得撕碎所有胆敢靠近他逆鳞的怪物。   太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顾含光这个一碰到顾平宁的事就理智全失的模样,还好意思吐槽自己是个弟控。   “含光……”   “太子殿下,安王殿下回来了!”   太子“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侍卫的胳膊高声问道:“人在哪?小六人在哪?”   “城门口,守城的侍卫已经将安王保护起来,太子殿下请放心。”   “阿宁呢?”顾含光心脏砰砰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他努力压着发抖的嗓子问,“安王是和阿宁一起回来的吗?”   “这……”   太子本来已经跨出房门,听到这话突然转身拉了顾含光一把:“先去城门口!”   两人骑着快马一路飞奔,终于在东城门看到了失踪八天的蔺耀阳。   “小六!”   太子飞身下马,焦急地想去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不料却被一脸警惕的蔺耀阳侧身避过去了。   这下子太子也慌了,生怕他受了什么重伤还瞒着自己,上前一步就要掀他的袖子,却再一次被蔺耀阳挡开了。   “小六……”   “阿宁呢?”慢了一步顾含光直接抓住蔺耀阳的肩膀,厉声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阿宁呢?”   正准备甩开肩上那只手的蔺耀阳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愣住了,他看着一脸急切的顾含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阿宁?”   顾含光简直要被逼疯,他忍不住直接用双手抓着蔺耀阳的衣领,咬牙一字一句吼道:“阿宁到底在哪?”   蔺耀阳神情愣愣,声音飘忽的几乎听不见:“阿宁她,在京城。”   “什么?在京城?”顾含光脑子飞速运转,开始回想这些天的搜查信息,随即迅速否定道,“不可能,京城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排查过了,阿宁怎么可能在京城?”   一旁的太子看不下去了,他伸手将自家弟弟的衣领从顾含光的手里解救出来,转头对着顾含光道:“京城那么大,说不定有疏漏的地方,含光你别急,先听小六说。小六,阿宁在京城哪里?”   “我、我不知道,她说,阿宁在京城等我。”   蔺耀阳在听到阿宁的名字后,脸上终于褪去了警惕的表情,他睁着茫然的眼睛,扭头对着太子问道:“小六,是我的名字吗?” 第88章   太子和顾含光再迟钝也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蔺耀阳的眼神太过茫然,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顾含光看着他这幅无辜又不解的样子,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直接爆炸:“你不记得阿宁了?”   “我记得阿宁这个名字。”   顾含光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问道:“你从哪里回来的?阿宁有腿疾,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见过一个不良于行的姑娘?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蔺耀阳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我,我见过的,就是她告诉我,阿宁在京城等我。”   顾含光没忍住直接骂了一句脏话。   阿宁她到底在做什么?将蔺耀阳弄回来,自己一个人身陷敌营很好玩是不是?知不知道家里都快要急疯了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顾含光翻身上马,忍不住对着蔺耀阳大声吼道,“带我过去!现在!”   蔺耀阳站在原地没动,连太子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小六你先告诉我们,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要见太子。”蔺耀阳终于开了口,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唯一知道的信息就只有那张贴身的纸条,“太子在哪里,我只相信他。”   站在一旁的太子听到这话也不知应该心酸还是感动,但这会儿顾含光急的都快着起来了,于是赶紧接话道:“小六,我就是太子。嗯?你这什么眼神,你皇兄,大越正儿八经的太子,你真不记得了?”   蔺耀阳是真不记得,好在一旁的侍卫机灵,见状直接齐齐下跪,低头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因为失去记忆极度不安的蔺耀阳勉勉强强相信了太子的身份,转身原路返回那个深挖在地下的庄子。   顾含光跟着侍卫一路疾驰,但显然高项没有傻到老老实实等在原地。   一伙人赶到时,只看到浓烈的烟雾丝丝缕缕从地缝里钻出来,从入口处望过去,明明灭灭的火光包围了整座府邸,承重的梁柱在火舌的舔舐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轰然倒塌。   “阿宁——”   顾含光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啪嗒”一声断了,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   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脑子发热的顾含光,大声吼道:“你清醒点,顾平宁她不在里面!名单在我们手里,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杀她的理由!”   但无数事实证明,无论平常多么冷静自持、机敏多思的人,在最亲近的人可能出事的情况下,都只是一个没有理智被愤怒焦急支配的普通人。   “你再仔细想想,就算那些人没有收到名单易主的消息……”太子咬了咬牙,看着顾含光的眼睛将话补充完整,“就算他们要拿顾平宁去换名单,也不会将她的尸身扔在火海里!你听清楚了吗,顾平宁她不在这里!”   顾含光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水,整个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甩开太子的手,哑着嗓子扭头吩咐:“救火,赶紧救火!”   到底是不亲眼查明不放心。   这样一场大火被扑灭不算是个小工程。   顾含光背后映着明灭闪烁的火光,盯着蔺耀阳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安王,你和阿宁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蔺耀阳这会儿觉得整个脑子混沌的如同一瓶粘稠的浆糊,所有的记忆都在不断下沉,不断下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眼前的顾含光担忧的神情实在太过可怖,他没多加犹豫,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实说了,包括顾平宁是如何在被刺了一刀后反过来挟持高项,又是如何一个人和对方苦苦周旋,才终于将蔺耀阳平安送回京城。   这一切,他都一字不落仔仔细细全部说了。   “所以你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了。”顾含光挥着拳头暴起,又狠又重的一拳直接落在蔺耀阳脸上,“你就这样,丢下阿宁,一个人走了?啊?”   “含光你干什么?”太子根本没想到顾含光会突然动手,一时来不及反应,没有拦下来。   奇怪的是身手利落的蔺耀阳也没有避过这一拳,他硬生生受了,半低着头喃喃自语:“她说阿宁在京城等我。”   顾含光再也受不了了,他一把揪起蔺耀阳的衣领,硬逼着他抬头,大声吼道:“那是阿宁!你丢下的就是阿宁!”   “可是阿宁,又是谁呢?”   顾含光一愣,手里力道不自觉松了一些。   “太子殿下,小顾大人,火已经扑灭了,庄内空无一人,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没有人就好。”   顾含光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情况,没找到人算得上是最好的情况了。   “云皓那些耗子是吧,他们最好没动阿宁一根手指头,否则……”   顾含光翻身上马回京,继续去追查云皓那帮人和顾平宁的下落,而太子带着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亲弟弟,急召了大半个太医院。   这架势终于惊动了宫中的昭武帝,太子不知道他的这位父皇担心的是小六,还是小六身份可能会牵扯出来的事端。   几个太医把了脉,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却怎么也给不出一个准话。   昭武帝坐在一边喝茶,太子却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冷着声音问道:“小六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说话啊!”   太医院的院首一脸为难地拱手回禀:“老臣无能,实在没有在安王殿下身上发现不妥之处。”   这话一出太子就知道要遭,果然昭武帝喝茶的动作停了一瞬,终于开口道:“小六记忆全无,现在你们告诉朕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   “陛下息怒!”太医乌泱泱跪了一地,依旧是那句千篇一律的老话,“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   太子简直想把这一帮无能的太医一个个拉出去斩首示众。   他父皇本就因为那些流言对小六的身份起了疑心,而这一次小六的失踪,也已经证实是云皓处心积虑设的局。   整整八天,谁也不知道这八天里发生了什么。   小六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是静妃之子?他说自己失忆却什么也记不得了,可为什么太医查不出一点不妥之处?他这一次回京,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做一个让所有人安心的安王殿下吗?   这一根根,全部是扎在昭武帝心头拔不出去的刺。   “既然病根难寻。”昭武帝放下茶杯起身,“那就在安王府安心静养吧,等闲不要让人来打扰。”   这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太子偏头看了沉默不言的蔺耀阳一眼,突然出声道:“父皇,云皓一族多秘药,儿臣想请张太医来给小六诊断。”   “张太医在你皇祖母那里,你皇祖母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去永康宫要人了。”   昭武帝说完这一句转身离开。   太子心里恼怒,却还是耐着性子和蔺耀阳讲些基本的身份常识,又试着说了些只有兄弟间知道的亲密事,想要试着看看能不能唤醒他的记忆。   可太子殿下耐心再好,也架不住自家弟弟实在不肯配合。太子说的口都干了,他也不指望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弟弟能给自己倒茶,于是亲自动手倒了一杯水,刚放到嘴边,就听见沉默了一晚上的蔺耀阳终于开口了:“阿宁,是我的新婚不久的王妃。”   太子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是。”   蔺耀阳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声音飘飘忽忽不太真切:“我今天,把受了伤的阿宁,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小六你别……”   太子有心劝他不要太自责,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一次,确实是小六欠顾平宁的。   他曾经一直觉得自家弟弟傻乎乎的一头热,对顾平宁掏心掏肺恨不得拿命给她。   但顾平宁呢,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那幅淡淡的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一个心思十八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太子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都担心自家弟弟会在她手里栽一个大跟头。   没想到的是,最后却也是顾平宁不顾一切,堵上自己的命将小六送了回来。   “罢了,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太子拍了拍蔺耀阳的肩膀,“有什么事就跟皇兄说,别自个儿闷着,知道吗?”   太子离开了,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蔺耀阳一个人。   对蔺耀阳来说,太子昭武帝也好,安王安王府也罢,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比陌生。就像房间,处处透露着陌生的模样。   床的高度太低,床沿边有奇怪的凹槽,床头上放着晦涩难懂的古籍。   这不是他的生活痕迹,是另一个人的。   阿宁。   蔺耀阳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正准备伸手去翻那本书册,突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一转头,看到一个黑衣剑客带着另一个身形笨拙的男人翻窗而入。   “你们……”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飞叶扯着阿睿将人带到蔺耀阳面前,没好气道,“你们两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小的,每天哭唧唧在等你们回来啊?” 第89章   顾平宁到底在哪?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此刻的顾平宁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情况,就仿佛她的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身体,轻飘飘浮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白须长飘仙风道骨的大夫坐在床沿边,一边给她把脉,一边摸着胡子摇头。   “她到底怎么回事?”高项磨着牙,一副恨不得她死掉又怕她真死了的纠结模样,“右肩和左臂都是皮外伤,怎么就突然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薄,现在这模样是因为失血过多,半昏过去了。”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又拿出一个木制的小锤子在顾平宁的腿上敲敲打打,“她最大的问题,还在腿上。”   “她的腿,那不是装的吗?”   “哪个庸医说的?”   “不、不是吗?”高项被问的一脸懵逼,“她刚刚站起来了,如果不是没防备她能站起来,我怎么可能被她挟持?”   “站起来了?”大夫收回木锤,恍然大悟道,“那怪不得她这腿的情况如此糟糕,碎骨戳入各处血肉经脉,神仙难救啊。”   高项越听越糊涂:“你是说,她的腿不是装的?”   “没装,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残废,至于你说她刚刚站起来,那是她强行爆发的结果。她的腿骨不仅仅是断了,旁边还有许多碎骨。常年脚不沾地还好,因为这些骨头已经在她的体内形成微妙的平衡,平日里没什么大影响。但若是强行站起来,哪怕只有一瞬,这平衡也就被破坏了。”   “破坏了会怎么样?”   “听天由命吧,她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应该是碎骨戳到了什么要紧的经脉。但这情况我也无能为力,看她的命了。”   高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顾平宁,只觉得自己手里捏着的不是什么关键的人质,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趁着人还活着的时候,早点和大越换点什么要紧的利益吧。   这般盘算着,高项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药为什么突然失效了?她的记忆还在。”   “什么?这不可能!”大夫差点直接蹦起来,斩钉截铁否定道,“那药是我亲自改良的,绝不可能失效!”   顾平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升起深深的疑惑:高项这幅傻白又好骗的模样,到底是如何成为云皓这些人的首领的?   但随即反应过来的高项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将人弄醒,搞清楚到底有没有失忆。然后放消息出去,就说若我们的据点再有损毁,我不管是谁做的,都让顾府等着收礼吧。顾平宁的手指,耳朵,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哪一个?”   这话让顾平宁的身体有点发冷,但还没等她细想,就看到大夫将一枚银针扎入,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了她的全身,身轻如燕的感觉渐渐消失。   她觉得眼皮很沉很重,整个身体仿佛被车轮来回碾压,连手指都没有力气动弹。   “顾姑娘醒了就好。”高项站在床头边,居高临下道,“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关于顾姑娘记忆的事情了。”   顾平宁根本没有打断隐瞒自己失忆的事情。   现在这状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句难听的,这会她连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因为她太坦诚了,高项的表情似乎怪怪的,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是不是没有失忆却在装失忆。   顾平宁简直服了这位该多想时不多想、不该多想时想的比谁都多的高大人,于是干脆顺水推舟,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让高大人自个儿猜去吧。   等终于将人应付走后,顾平宁贴身的里衣都被虚汗浸湿了。   这里没有贴心的侍女会奉上干净的衣裳,作为一个人质,顾平宁也没脸大到让这些绑匪把自己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这股子黏答答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记忆里空空荡荡,只有纸片上苍白的信息机械地印在脑子里。   没有记忆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过去,而是没有留恋。   因为没有留恋,所以也没有强烈的生存欲望。   就比如说此时,顾平宁感受着后背湿哒哒汗涔涔的里衣,又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式,脑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拐弯,开始比较哪一种死法最干净利落没有痛苦。   反正这一波平平安安回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了,与其如此遭罪地活着,不如干脆早些自我了断,或许下辈子,她还能有个健康的身体。   脑海里闪过十万种死法的顾平宁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察觉到有一个黑影飘落在床前,她都懒懒的不愿抬头去看。   “阿宁?”黑影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压低着嗓音轻声问道,“他们说你就是阿宁对吗?”   “阁下听说过失忆吗?不好意思,我失忆了,记不得了。”   “我,我也失忆了。”   “那还真巧。”顾平宁费劲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终于发现刚刚觉得声音耳熟并不是他的错觉,“殿下,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来干什么啊?”   这站在床沿边的,正是她昨天费劲吧啦把自己折腾的半死才送出去的安王殿下。   “我回来救你啊。”蔺耀阳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斗篷,手里动作飞快地将顾平宁整个人包起来,“他们说你就是阿宁,我不久前娶过门的妻子,所以我回来救你了。”   顾平宁没有挣扎的力气,整个人被蔺耀阳抱在怀里,磨着牙道:“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回来救我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真的会怀疑过去的自己是不是脑子有坑,才会义无反顾救这样一个二傻子。   好在蔺耀阳很快否定了顾平宁的猜测:“我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顾平宁松了一口气。怎么说这也是个王爷,只要把府里的侍卫都带过来,那闯出这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和你的一个朋友,还有你妹妹一起来的。”   顾平宁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不敢置信道:“三个人?”   真当这边的守卫是纸糊的吗?   蔺耀阳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反问一本正经地对她道:“你把斗篷的帽子带好,你妹妹说你身子弱,不能吹风。”   呵,现在是吹风不吹风的问题吗?   三个人,顾平宁有点搞不懂他们的救人思路。   自己的朋友和妹妹,难不成都是什么以一敌百的绝世高手吗?   不过说来也奇怪,蔺耀阳进来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侍卫发现。   直到蔺耀阳抱着顾平宁和那两人汇合,顾平宁才知道这两人竟然拿着匕首,将一路上站岗侍卫全部抹了脖子。   这、这么简单粗暴的吗?还有这救人过程,会不会太顺理成章了一点?   顾平宁心里不安,刚想开口,就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姑娘杀了最后一个守卫,拿着滴血的匕首向他们跑来:“阿姐!”   这个妹妹跟自己长得还挺像,嗯,杀人的动作也很利落。   还有旁边那个没出声的,能不能以一敌百不知道,但至少杀人业务看起来当真是无比熟练,抹人脖子就跟杀鸡似的,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顾平宁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不该顺利,但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是压低嗓子提醒道:“赶紧走!我们……”   话还没说完,四周的屋檐上就已经齐刷刷显示出弓箭手的身影,乌黑的箭头隐匿在夜色中,看不见一点锋芒。   “稀客啊稀客,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高项拍着手从角落里出现,他看着庭院中被包围的四人,笑眯眯道,“我正愁顾平宁的分量不够呢,现在一双女儿都在我手里,顾子蠡总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顾平宁头疼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都是什么朋友和妹妹啊,救一个送三个,这下子齐刷刷被人包了饺子,这一回她真的没有力气再来一出救人大戏了啊。   更何况高项吃了一次亏后就学乖了,此刻站在重重的侍卫和弓箭手身后,根本没有空隙可以钻。   顾平宁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三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证道:“你们不会真的只有三个人吧?告诉我,你们留了后手,比如说这些弓箭手身后都站着你们的人,可以直接一刀毙命的那种?”   蔺耀阳、飞叶和顾平玉一起尴尬地避开了顾平宁的目光。   事已至此,看高项没打算直接下令万箭齐发,顾平宁决定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诚恳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既然都知道我在哪里了,为什么不直接带人压过来,或者把庄子包围起来,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要三个人闯进来救人啊?”   这行为的逻辑到底是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只身闯敌营比较帅气,所以单枪匹马就过来了吧?   “咳咳,因为飞叶觉得盯着哥哥和太子的眼线太多,带着侍卫出动会打草惊蛇。”   顾平玉眼神飘忽,当时她听着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但从她们家阿姐嘴里说出来,怎么显得他们像弱智一般。   “如果惊动对方,他们很可能直接拿阿姐做人质反过来威胁我们。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计划偷偷潜入,率先将阿姐救出来。” 第90章   为了安全起见……   顾平宁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妹妹,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你们有没考虑过,如果偷偷潜入失败的话,应该采取什么补救的措施?毕竟按你们的计划,失败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主场。   顾平宁简直头痛欲裂。   她本来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无所谓生死了。   可现在,不管怎么说这三个人总归是为了来救她,如真是全折在这里了,可真是要让她死都死的不安心。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顾平宁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利用脑子里有限的信息好好盘算一番。   现在看来,安全上最有保障的应该是安王殿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这些人绝不会伤害到他。   其次是她和她家妹妹,高项想拿她们做人质,虽说受伤难免,但应当不会直接下死手。   那么最后,就只剩下……   “嘿,朋友,你有什么可以保命的身份吗?”   飞叶一言难尽地看了顾平宁一眼,随即转头,缓缓拔出从不离身的长剑。   顾平玉也随即收起染血的匕首,抽出一根乌黑的蛇皮长鞭,她的眼神扫过四周的弓箭手,压低声音道:“殿下,跟在我身后,保护好阿姐。”   蔺耀阳抱着顾平宁的左手紧了紧,他换了重心,似乎想用右手去够腰间上挂着剑:“你抱紧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昨日顾平宁的肩上受了不轻的伤,于是把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默默用双手将人固定在胸前。   “你们这是……”   看这三人的架势是要正面硬刚这箭阵了。   硬刚也就硬刚吧,可这模样怎么是那两人一前一后护着蔺耀阳,而蔺耀阳又死死护着她。   顾平宁不太懂这套路,眼见他们兵器齐出就要硬冲过去,急急忙忙开口阻止道:“不是,需要保护的人是这位朋友!”   一向以自己武功自傲的飞叶闻言,狠狠瞪了顾平宁一眼。   这位失了忆的大小姐,是在战前挑衅自己吗?   根本不知道飞叶心思百转千回的顾平宁还在飞快地解释:“对高项来说,我们的身份都有用,等闲他不会下死手的。所以他们肯定会先集中火力射杀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没有利用价值……   飞叶额头上的青筋狠狠一跳,试图用凶狠的眼神阻止顾平宁继续说下去。毕竟他带着顾平玉和蔺耀阳过来,可不是为了当个别人护在身后的小公主的。   但失去记忆的顾平宁根本没接收到飞叶眼神中的意思,她艰难地举起手,指了指高冷又面瘫的黑衣剑客:“所以赶紧先护着他,他的小命最危险……”   顾平玉最先动摇了,不说她一贯信任她家阿姐,只说昨天她傻乎乎真信了飞叶的一番说辞,然后,然后今天就搞成了这般局面。   话说昨天夜里,她跟着阿睿一路到了安王府,随后就看见飞叶带着阿睿,正跟蔺耀阳大眼瞪小眼。   飞叶不清楚状况,但顾平玉多少听说了一点蔺耀阳的情况,于是赶紧现身解释蔺耀阳失忆了。   信息不对等让几个人对脸懵逼,等好不容易理清楚目前的状况,飞叶整个眉头都拧巴起来:“你失忆了?那你身上有没有她近期接触过的东西,我有法子可以找到她。”   蔺耀阳对这个大半夜翻窗进来的黑衣江湖客并不信任,听完两人的话后依旧沉默不言。   还是顾平玉急中生智,指着自己的脸对蔺耀阳道:“你见过我阿姐的吧,我和我阿姐长得像,我真的是她妹妹,双生妹妹,我总不会害我阿姐。”   “阿宁的妹妹?”   蔺耀阳抬头仔细看了看顾平玉的脸,虽然气质风格迥异,但不可否认,两人的眉眼确实十分相似。   “是,殿下你也想救阿姐出来对吧,我和飞叶也是,你相信我们,至少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   或许是顾平宁的妹妹这个身份终于让蔺耀阳多了一点信任,他盯着飞叶,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飞叶从腰间取下一个瓶子,当着大家的面取下塞子,从中飞出一只银色的蝴蝶。   “这是师叔新培养出来的引踪蝶二代,可以追踪人的位置,但是需要那人近期的物品。”   对此道一窍不通的顾平玉惊奇道:“这小蝴蝶怎么跟狗似的,还根据味道来追踪,不过蝴蝶有鼻子吗?它能闻到味道吗?”   飞叶摊了摊手:“师叔的发明,我也不清楚原理,但试验过多次,这二代蝴蝶追踪位置,成功率很高。”   虽然这画风一下子变得神神叨叨,但蔺耀阳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放心不下不知被带到何处的阿宁。   顾平玉性子急,见蔺耀阳迟迟不开口,再一次直接问道:“殿下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阿姐的东西?阿姐她身子骨弱,又受了重伤,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蔺耀阳犹豫半响,终于从衣袖中掏出那张贴身的纸条:“我身上只有这个,可能是她的东西。”   “是阿姐的字!”那清秀的字体顾平玉再熟悉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肯定道,“这是阿姐写的!我现在就去找哥哥,告诉他我们能找到阿姐,让他赶紧带上侍卫,和我们一起去救阿姐!”   “等等!”飞叶将蝴蝶重新引回瓶子,突然开口阻止道,“我觉得这事最好不要惊动你哥哥和太子,他们两人这些天刚刚在京中搞出大动作,各处的人都派眼线死死盯着他们,让他们带侍卫救人,免不了打草惊蛇。”   飞叶很少说出这么一长串话,他板着脸,看起来严肃又可靠,顾平玉恍恍惚惚,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而蔺耀阳想起顾平宁挟持高项的样子,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时候若他们反过来拿阿宁的命威胁,那我们去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反倒是束手束脚。”   顾平玉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问道:“那我们该做怎么做?”   “就我们三去,偷偷潜进去,动作麻利点,直接将人救出来。”   “我们三个?”   “到时我和你负责将路上的守卫清理掉,让安王进去找人。一旦找到人就直接撤离,不要弄出大的动静,悄悄潜入,悄悄找人,悄悄离开。”   可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他们确实是想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但是敌人不允许啊。   顾平玉看着四面八方对准他们的利箭,终于犹豫着问道:“阿姐,真的是飞叶最危险,我们要优先保护飞叶吗?”   “我只知道,我们被抓的话,估计一时半会死不了,但这位,叫飞叶是吧,飞叶要是今天没能逃出去,估计就要英年早逝了。”   “那好,飞叶大侠,你跟在我们身后吧。”顾平玉咬着牙做了决定,随即又不放心转头对着蔺耀阳道,“殿下,你千万保护好阿姐,她身上有伤,千万不能再伤着了。”   飞叶磨了磨牙,正想开口反驳,却又被顾平宁快速打断:“就这么定了,看到高项那个位置了吗,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   “可是……”顾平玉犹豫道,“那个方向守卫最严。”   蔺耀阳看着被重重护卫的高项,也不赞同地皱眉道:“你还想再挟持高项一次?只怕这一回没那么容易了。”   顾平宁是真的心累,虽然她不记得了,但这绝对是她带过的最难的一届小伙伴。   奈何她自个是个不良于行的战五渣,行动受限,因此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弓箭无眼,这些人对高项又在意的很,朝那个方向冲过去,这些人射箭的时候多少会有些顾忌。”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有时候顾平玉不得不承认,脑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天生的,有些人,比如说她家阿姐,就算失了忆,也依旧是个某些方面碾压他们的王者。   “好了,就听阿姐的,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冲出去!”   “三、二……”   至此,顾平宁真的是个完全帮不上忙的拖累了。   她默默用受伤的手臂抱紧蔺耀阳的脖子,然后低声道:“殿下,拔剑。”   “一!冲!”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   飞叶根本没想着乖乖做个跟在他人身后的被保护者,反而直接拔剑冲在最前方,手中的长剑被他舞的几乎可以看到残影,将飞射而来的箭矢全部挡在剑光之外。   顾平玉牢牢守在蔺耀阳身边,一根长鞭虎虎生威,将这一片小区域保护的密不透风。   偶尔有一两支箭矢漏网进来,也被蔺耀阳一一拦腰砍断。   顾平宁安安稳稳待在蔺耀阳的怀里。   这情况看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但是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僵局只是一时的。   人是会累的,如此高强度的挥剑舞鞭,飞叶和顾平玉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冲在最前方的飞叶渐渐抵挡不住越来越密集的箭矢,一个不查,差点被一支箭射中咽喉。   好在蔺耀阳一直密切关注着两人的状况,眼疾手快用剑拦住了那支箭,救了飞叶一命。   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样硬冲,没等靠近高项,他们估计就得半残了。   但这会儿当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了,要破开这局面,除非天降一支神兵!   顾平宁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突然发现前方射箭的攻势一缓。   “啊——”   “什么人——”   “小心——”   占据屋檐高地的弓箭手中出现了骚乱,顾平宁眼尖,看到屋角的一名弓箭手被一个黑影抹了脖子。   这什么,真·天降神兵? 第91章   是不是真的神兵天降还不得而知,但场上几人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飞箭的数量在变少,抵挡的压力也一下子小了很多。   “就趁现在!”飞叶大声喊道,“趁现在冲出去!”   “额,应该不用了。”窝在蔺耀阳怀里的顾平宁弱弱地指了指从屋檐上掉下来的尸体,“看现在这情形,来的人似乎是想把弓箭手一锅端了。”   像是为了印证顾平宁的话,尸体从屋顶上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弓箭手,就算是吹上天的神射手,最怕也依然是被人近身。   来的人显然是一批暗杀的好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无声摸到弓箭手身后,晦暗无光的刀锋对准脆弱的咽喉,手起刀落,生动演示了什么叫做杀人如同切菜。   箭雨逐渐停了。   这府中剩下的侍卫全部收缩在高项的身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高项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如此隐秘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快被人找上门,但到了此刻,他不得不站出来,对着屋檐大声喊道:“到底是什么人?何必鬼鬼祟祟躲在暗处?”   “和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耗子相比,谁还能称得上鬼鬼祟祟?”声音从正门传来,一袭白色长袍的顾含光在这个夜晚格外显眼。   这位端方美名在外的小顾大人此刻阴沉着脸,目光扫过安王和顾平宁,又瞪了胆大包天的顾平玉一眼,随后才终于看向被重重包围的高项:“就是你伤的阿宁?”   “我……”   顾含光问出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听他回答,他一边朝着顾平宁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除了中间两个,其余的都杀了吧。”   高项万万没想到顾含光看着翩翩公子的模样,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虽说他没预料到顾含光会如此快就找上门,但他手里掌握着大越皇室的旧事秘闻,自觉这么着也能好好谈判一番。   但问题在于顾含光可不是这样想的,之前是找不到人无处下手,现在他偷跟着顾平玉终于找到云皓的老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在绝对的碾压力量面前,任你舌灿莲花手段尽出,都只是白搭。   顾平宁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顾平玉眼神飘忽,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含光。   顾含光这会儿也没工夫理会她,他站在蔺耀阳面前,对着顾平宁伸出手道:“阿宁,到哥哥这里来。”   蔺耀阳抱着顾平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顾平宁偏头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   她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最终还是朝着第一次见面的顾含光伸了手。   倒不是说她不信任蔺耀阳,只是单纯觉得带人过来收拾残局的顾含光比单枪匹马闯进来的蔺耀阳更靠谱一些。   “咳咳。”确认脱险后,顾平宁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被呛了两口冷风,所有的疲倦和不适迅速席卷全身,“哥哥是吧?能不能劳烦叫个大夫过来,我这会儿感觉不太好。”   顾含光刚将人抱了满怀,还没来得及体会终于找到人的喜悦,就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急切地问:“怎么了,你伤到哪里了,是右肩吗?”   蔺耀阳怀里一下子空了,正觉得连带着心里也空落落,突然听见这一句,也忍不住紧张地看过来。   “失血过多,还有腿里的碎骨不知道戳到哪里了,可能有些麻烦。”顾平宁背后的虚汗已经被钻进来的冷风吹干,整个人躲在顾含光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声音一点点弱下去,“总之先找大夫来吧。”   “阿宁,阿宁——”   “阿姐,呜呜呜——”   顾平宁意识模糊,恍恍惚惚只觉得耳边有个罗里吧嗦的声音,嗡嗡嗡像是在她床头前放了个马蜂窝。   她实在没力气做出挥手赶人的举动,嗓子干哑甚至说不出一句“别吵了”,最终只能费劲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神情蔫蔫地看向床头。   那个据说是她妹妹的姑娘正坐在床沿边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不知为什么,虽然什么也记不清了,但莫名的,顾平宁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阿、阿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呜呜……”   顾平宁被她哭的头疼,奈何嗓子火烧火燎地刺啦刺啦疼,连一句“别哭了”都说不出口。   好在很快就有人将她扶起来,又递了一杯水到她嘴边,随即转头道:“阿玉别哭了,哭的你阿姐头疼。”   顾平宁喝了大半杯水,终于觉得自个儿还活在人间,她勉强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娘?”   梅氏一脸惊喜:“阿宁还记得娘?”   “额,不记得了。”顾平宁坦白地很实在,“合理推测了一下。”   “那阿宁,还记得什么吗?”   “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片空白。”   梅氏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因此脸上也没露出失落的表情,依旧温温柔柔道:“阿宁刚醒饿了吧,娘让人把膳食端上来好不好?”   顾平宁其实没察觉到饿,她不觉痛楚,因此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波伤势到底如何了。   喝了点粥让梅氏勉强放心后,她借口想听听往事,将顾平玉留下了。   “嗯,我从哪里说起呢?要不我先说说家里情况吧,阿姐已经见过我、哥哥和娘亲了,爹爹之前一直守着阿姐,但这会儿刚刚进宫不在府里……”   “阿玉。”顾平宁直接打断了顾平玉滔滔不绝的讲述,开口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三、三天了。”   “我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   “这、这个……”   顾平宁之所以单独留下顾平玉,就是因为这个妹妹心思简单,有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就像这会儿,她眼神飘忽,语气心虚,明显是提前得了嘱咐,不准告诉她真实的病情。   “我伤得很重?”顾平宁拧着眉头,说话也不避讳,“还是我快死了?”   “怎么可能!太医说只要高热能退下来……”   “小姐,安王殿下来访。”   顾平宁眉头皱起来,眼看着话就要套出来,这突然一打岔,顾平玉猛然发现自个儿说漏了嘴,急急忙忙捂住嘴,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蔺耀阳推门而入,顾平宁抬头看了他一眼,蔫蔫道:“殿下有何贵干?”   蔺耀阳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只是这几日顾府恨不得将太医院搬过来,整个京城都知道顾家的大姑娘又病重了。   他前几天无聊,偷溜出安王府,发现各家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在讲安王和安王妃情深义重的传奇故事。没有记忆的安王殿下一时好奇,在茶馆里坐了半天,差点活活被故事里感天动地的曲折爱情洗脑,恍恍惚惚记起来他为之当过箭殉过情恨不得当做小祖宗供起来的心尖尖小王妃还在顾府生死不知。   于是安王去了顾府,没想到却被顾含光三言两语挡下来,连他家小王妃的面也没见着。   蔺耀阳不死心,第二天一大早搜刮了府里所有的珍贵药材再次登门,不料依旧没见到人。   这下子他就算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其他人也就算了,他正儿八经的大舅子小顾大人,貌似是真的看他不顺眼。   顾含光也没想瞒着,话里话外都是心疼自家妹妹因为蔺耀阳遭了这么多罪,更暗指蔺耀阳抛下顾平宁独自回京差点害死她。   一向理智又自持的顾含光终于不再顾忌什么皇家的猜忌和顾府的前途,冷着脸对蔺耀阳直白道:“既然现在殿下和阿宁都没有过去的记忆,那两个陌生人硬凑在一起做夫妻也不妥当。殿下不必勉强自己,等阿宁醒来我也会问问她的意思,她若同意,我们两家也好一起请见陛下,自此以后各自娶嫁,互不相干。”   这话,是要和离的意思了。   蔺耀阳不知为何心里一慌,连连摆手落荒而逃。   回了安王府的蔺耀阳只觉得卧室床边的凹槽晃眼,床头上没有主人的古籍也碍眼,于是在库房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块玉料,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眠。   恰好次日顾含光出了门,蔺耀阳找准时机,径直进了顾平宁的小苑,   距离那场救人时间整整三日,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小王妃。   而此刻,他的小王妃带着大病未愈的倦气,半靠在床头蔫蔫地看着他,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耐烦,问他:“殿下有何贵干?”   “我……”蔺耀阳摩挲着手心里连夜赶制出来的物件,结结巴巴道,“我是来送你礼物的。”   ?   顾平宁满头问号,实在搞不懂这位安王殿下的脑回路。   倒是一旁的顾平玉了然地看了蔺耀阳一眼,想起当初她家阿姐还没出嫁时,这位安王殿下就是这样日日准点送礼一日未落,她阿姐还和她抱怨过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现在看来,安王殿下虽说失忆了,可这追姑娘的套路,倒是一点没变嘛。   不过好在顾平玉不像顾含光,她一贯不干涉自家阿姐的决定,因此见顾平宁没有赶人的意思,便很有眼色地离开,将房间留给了对着重新回到起点的小夫妻。   “我、我不记得你喜欢什么了。”蔺耀阳将握了一路微微发热的玉坠递过去,小小声道,“我不知道该送什么,所以雕了这个送给你。”   顾平宁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随即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真诚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殿下为什么,雕了一只狐狸送给我?”   还是一只头特别大的瘸腿狐狸?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失忆,那也不赖,这是上天想让我们再谈一次怦然心动的恋爱。   (所以这波失忆会甜的,小声比比)   题外话:最近疫情严重,小天使们出门记得一定要带上口罩,尽量避免大规模的聚会,希望所有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第92章   顾平宁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位安王殿下是过来找茬的。   呵,怎么,觉得她这会儿生了病精神不济好欺负吗?   顾平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靠在床头,看着蔺耀阳又重复了一遍:“殿下为何要送我这样一份礼物?”   “我想着你,不知不觉就……”蔺耀阳看着顾平宁的眼睛,十分真诚又坦白地回答道:“就雕了这只小狐狸。”   顾平宁忍不住加重了手里的力度,差点一不小心掰断那个硕大的狐狸脑袋。   很好,还真是过来挑衅外加嘲讽的。   现在的顾平宁简直不能理解失忆前的自己为啥费心费力要救这么一个人。   但她既然已经照着纸张上的要求做了,也算是全了过去自己的心意。   现在,她应当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   “殿下,怎么说我也救了殿下一次对不对?”顾平宁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为此还受了不轻的伤。”   蔺耀阳这两天听多了顾含光的指责,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辩解道:“我当时不记得你了,后来、后来我也回去救你了……”   “殿下来救我似乎差点把自个儿搭进来,最后还是哥哥来收拾的局面。”顾平宁看着蔺耀阳幽幽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当时殿下不记得我,但我,也是在不记得殿下的情况下,救的人啊。”   会心一击。   蔺耀阳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这就是顾含光最愤愤不平的地方。   同样是失忆,为何蔺耀阳就能安安心心当个被人拯救的小公主,毫发无伤不说,还能心安理得喝茶听书。   而他们家阿宁呢,凭什么阿宁要因为他受了一身伤,甚至让太医说出恐年寿有碍这种话!   顾平宁满意地看着蔺耀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继续开口道:“殿下记得我救了你一次就好,我总不能白救吧?”   如果此刻是飞叶在这里,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必然全身汗毛都警惕地立起来。   不过现在站在此处的是毫无对敌经验傻白甜的安王殿下,因此他在听到这句问话后毫无防备之心地点了点头,甚至加重语气真诚道:“不会让阿宁白救的,我会报恩的。”   就等着这句话的顾平宁毫无缝隙地将话接过去:“其实我这人吧,也没什么其他的喜好,就是喜欢些小动物玉件,什么十二生肖啊,飞鸟走兽啦,我看到就心里高兴。”   蔺耀阳一喜,磕磕巴巴问道:“所、所以你也喜欢这个小狐狸?”   “我喜欢啊。”顾平宁磨了磨牙,手上一个使劲掰断了小狐狸硕大脑袋下那根纤细的小脖子,然后做作地发出一声低呼,“啊呀,这可怎么办,我真不是故、意、的。殿下你信我啊,我真的很喜欢这些小动物玉件。”   顾平宁发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尽了毕生浮夸的演技,尤其是加重了“故意”两个字,就是为了恶心一把这个胆敢那个破狐狸嘲讽自己的安王。   只是蔺耀阳的反应,好像有些奇怪。   只见安王殿下脸上的喜意一僵,目光看着身首分离死不瞑目的小狐狸玉坠,倒吸一口冷气露出牙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勉强把目光移开对着顾平宁道:“阿宁喜欢的话,我再雕些小动物送过来。”   “谢谢殿下啊。”顾平宁笑得假模假样,又加重语气强调道,“我最最喜欢十二生肖了。”   “十二生肖,我记住了,不过你能不能……”蔺耀阳的眼神转来转去,又黏在顾平宁手上一分为二的玉坠上,“能不能把小狐狸先让我带回去。”   顾平宁毫不留恋地将东西递还回去,心里琢磨着自己把话说成这样,这位安王殿下再想登门嘲讽,也得凑齐十二生肖再说吧。   顾平宁打发了安王想躲一个清闲,只是没想到她这病房里的访客络绎不绝。   别的人倒也无所谓,但一同参与救人行动的飞叶和泪眼汪汪的阿睿却是不好拒绝。   飞叶这人也有意思,大晚上不走正门翻窗而入,抱着剑站在她床头冷冰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又在骗人?”   顾平宁当时根本没想到还有人能夜闯将军府,还一路闯进她的卧室,惊吓之后一脸懵逼地点了头。   飞叶见她点头,啥也没说,直接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然而第二天,这位从不走寻常路的大侠又来了。   这一次他直接丢了一个瓷瓶子到顾平宁的怀里,依旧冷冷道:“师叔的药,说可以治脑子。”   说实话,顾平宁一度十分怀疑他是在进行人身攻击,可惜她没有证据。   她磨了磨牙,想起她家妹妹科普过这位黑衣江湖客是她最最最好的朋友,于是勉强扯出个笑脸,将瓶子收起来。   但飞叶望着她的动作,却满脸写着“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吃”。   真的,顾平宁脑阔疼,有些话她原本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这两天大晚上连番受惊吓,再这么下去她非得精神衰弱不可。   “飞叶,阿不,大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忆?”   飞叶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顾平宁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失忆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人也好,事也好,包括府里的院子,屋里的摆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模样。”   这一番话她自认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飞叶似乎依旧一脸迷茫没有听懂话中的意思。   顾平宁一狠心,干脆把话挑明白了:“飞叶,我们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只是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对现在的我来说,曾经亲密的、熟悉的、相交的、相知的,都成了陌生人。”   所以她心理上很难接受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出她的院子,也没有办法一句不问就喝下用途不明的药水。   “所以抱歉啊,单方面就把我们的关系推回到最初的起点了。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给我讲一讲以前的故事。”   飞叶听到这话像是突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上来,直接从顾平宁手上拿回瓶子,从正门离开了。   顾平宁看着他抱剑远去的背影,心里涩涩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如果说飞叶的事情只是让她怅然若失的话,那阿睿的情况可以说直接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睿心智小,当初突然从安王府转移到顾府本就心里不安,随后因为顾平宁失踪整个顾府人心惶惶。   那时阿睿表现地颇为懂事,自己一个人忍着巨大的惶恐胆战心惊地过了□□天。但这种压抑的情绪在看到顾平宁后突然忍不住了,他直愣愣地望着病床上刚刚醒来的顾平宁,睁着眼睛落下眼泪。   无声的哭泣最为致命。   阿睿清澈的眼里含着担忧带着委屈,他仿佛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那不听话的眼泪一滴一滴涌出来,狠狠砸在顾平宁的手背上。   根本没搞清楚状况的顾平宁哪里受得了这种架势,顿时手足无措地去救助自家万能的兄长大人。   顾含光回送了她一声冷笑,比划着口型对她无声道:“让你逞英雄,现在自己哄!”   顾平宁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十六岁,就要提前学会这种哄孩子的技能。   最后还是梅氏看不下去,怕她刚刚醒来累着,半哄半骗将阿睿带回自己的院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仅仅半刻钟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避过院内侍卫的小阿睿竟然再一次出现在顾平宁房内。   他也不说话,只是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顾平宁,仿佛生怕自个儿一眨眼,这个人又消失不见似的。   顾平宁对着阿睿实在狠不下心,也因为被这些事分了神,过了整整三天,她才终于意识到,还是没有人来告诉她,这一次她到底伤的怎么样了。   和鸡飞狗跳热闹到不行的顾府想比,一街之隔的安王府却是过分安静了。   安王殿下那日从顾府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连着一日三餐都让人送进房内。   不放心自家弟弟的太子殿下见不得他这般糟蹋自己,直接将铜镜怼到他面前的书桌上,大声吼道:“你看看你自个儿眼睛里的血丝,你到底在做什么,身体还要不要了?啊?”   蔺耀阳一把推开铜镜,紧张兮兮地去查看桌上的玉雕,见没磕着碰着才长松一口气,抬头太子道:“我在雕一件礼物。”   太子额头青筋直跳:“给顾平宁的?”   “是。”   “小六你告诉皇兄,你是真的失忆了吗?”太子见到自家弟弟这恋爱脑的模样就觉得脑子疼,“你啥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挑灯熬夜给人雕礼物?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比如你的身份问题啊。   虽然高项被抓后咬死了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这种态度才更让昭武帝起疑啊。   更不用说高路为了保住高项的命,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就连当年换孩子的细节都一个不落全说了。   这其中过程之具体,操作之详细,就连太子也差点动摇了。但他好歹还记着先皇后死前的交代,因此在昭武帝面前顶着压力死死护着小六。   他急的嘴角都快起泡,可这风波中心的蔺耀阳倒好,还有空在这里给心上人雕什么玉坠。   这都什么事!   可面对太子突然的怒火,蔺耀阳脸上却是茫然又无辜:“什么更重要的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冥冥中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脑子深处,它告诉我给阿宁送礼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如果要挑一件新年礼物……】   某秋:新年了,如果让阿宁会选,会挑什么礼物要送给大家?   顾平宁:新年礼物的话,那就是鞭子了。   某秋:……额,能不能挑个喜庆吉利些的?   顾平宁:那就大红色的小皮鞭,红火,喜庆,大吉大利,防身利器!   ……   某秋: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安全可爱没有杀伤力的那种,想好了吗?   蔺耀阳:早想好了,我就把阿睿送给大家吧。   某秋:???   蔺耀阳:阿睿安全可爱没有杀伤力,带上虎头帽还可以直接客串年画娃(并)娃(不),难道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新年礼物?   ……   某秋:飞叶,只剩下你了,你靠谱的对吧?   飞叶:嗯。   某秋:这熟悉的白瓷瓶,里面装的该不会是……   飞叶:是糖渍杨梅。   某秋(强行补救):额,飞叶的意思是,祝大家新的一年像这瓶糖渍杨梅一样,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呀~ 第93章   太子差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一次蔺耀阳失忆后,很多行为行为模式都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区别。他的心思依旧简单,性子也任然天真直率,但作为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家弟弟的人,太子还是发现蔺耀阳在失去记忆后,总是在不经意间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表现出警惕和防备。   太医曾告诉他,这种失忆状态下呈现出来的性格,是一个人潜意识里最真实的表现。   就像顾含光觉得现在的顾平宁变得更加开朗,隐隐有些她小时候活泼的模样。   太子也终于记起来在蔺耀阳大概三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些往事。   当时他自己年纪也不大,一方面相信了昭武帝表现出来的慈父之心,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课业繁重□□乏术,因此疏忽了对小六的照看。   等他终于脱开身腾出手来,才发现自家弟弟不知在何时对人的触碰变得十分抗拒,就连自己想抱抱他,也会让他露出惊弓之鸟的惶恐眼神。   小六咬着牙什么都不愿意说,太子狠下心不顾他的挣扎检查他全身上下,却没发现伤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到最后实在无计可施的太子拉着年幼的小六跪在昭武帝的书房门口,恳求昭武帝彻查小六身边的人。   太子永远忘不了当时昭武帝的表情,他站在御书房的门口,高大的身形投下一大片阴影,就像是一个畸形又阴暗的怪物。   当时的太子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他带着已经一天没有说话的小六跪在昭武帝的影子里,一个头磕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们的双腿已经微微发麻,太子才终于听到昭武帝冷淡的声音:“查吧。”   因为这一道口谕,当时在宫中最受宠的华嫔病逝了。   那是太子第一次恨不得将一个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小六为什么会日日惊恐沉默不言,都是因为华嫔这个杀千刀的,暗中对一个三岁的孩子用了加官贴。   这种将打湿的牛皮纸贴到人脸上的刑罚,多用于刑讯逼供。而身为当时刑部尚书的女儿,华嫔竟将这种恶毒的手段用在小六身上。   她将牛皮纸的数量控制在一个十分微妙的数量,既能让人体会到窒息的恐惧,又不至于真的将人弄死,最妙的是,这种刑罚,完全不会在受刑者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小六当时只有三岁,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再加上华嫔在动手时不停地在他耳边说些“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所有人都会死”的威胁之语,他当年没有被活生生逼疯已经是上天庇佑。   出了这事之后,太子再也不敢放松警惕,几乎时时刻刻将小六待在自己身边。   即使是这样,他也花了大半年,才让小六恢复到出事前的样子。   加官贴事件已经过去十多年,直到这一次蔺耀阳失忆,太子看着他那一幅警惕又戒备的小模样,才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年的事情,在他骨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和印记。   想到这太子又觉得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他的眼神飘过桌子上一排溜的玉雕摆件,又望向蔺耀阳清亮又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总归顾平宁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人,只要你自己心里高兴就好,至于其他事……”   其他事皇兄都会替你做的。   蔺耀阳自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太子心里转过多少念头。   不过他虽然不记得往事,但也能感觉到皇兄对他的好。   因此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桌子上的龙形玉坠递过去,小小声道:“给、给皇兄的。”   这两天被自家冷淡弟弟打击地生无可恋的太子殿下简直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小六会特意雕一条龙送给他。   看看这精细的雕功,瞧瞧这活灵活现的模样,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精雕细琢出来的。   太子将玉坠上上下下摸了三回,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为了他家可爱又害羞的小六,他还能再和昭武帝战上三百回合。   揣着玉坠的太子殿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剩下蔺耀阳在书房里看着缺了一个的十二生肖,再一次坐回到案桌前,重新拿起小刀。   等到这一个系列完成,距离小狐狸断头之日刚好过去三天。   蔺耀阳将自己拾掇一番,又将装着玉坠的木盒抱在胸前,再一次去了顾府。   只是还没等他将礼物送给自己的小王妃,就听到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阿宁,太医说你需要卧床静养。”   他那个难缠的大舅子似乎想伸手去抱轮椅上的顾平宁,却被她反手拍开,语气不善道:“怎么,我的腿走不了路,现在就连坐轮椅出院子的自由都没有吗?”   “我不是……”   “好了,既然你们请来的大夫个个瞒着我病情不肯说实话,那我现在自己出去找大夫看病总行了吧。”   “阿宁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想瞒着你,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养病。”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知道病况,我根本就安心不了!更何况,这是我的身体我的腿,我本来就有权利知道真相!”   顾含光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又不敢直接告诉她实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恰好此时他抬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蔺耀阳,于是也顾不得前几日还威胁人家要和离,赶紧招呼道:“安王殿下过来看你了,这里风大,我先带你回房好不好?”   顾平宁到底不想在外人面前下自家哥哥的面子,于是撂下一句“你觉得还能瞒着我多久”,就自个儿推着轮椅回了房。   等蔺耀阳跟着进到屋子里的时候,顾含光已经将人抱到床上安置妥当。   他给顾平宁的背后塞了一个靠枕,离开前又转头对蔺耀阳叮嘱道:“阿宁身子还没好利索,别聊得太久了。”   蔺耀阳刚刚听了一场兄妹大战,这会儿脑子还有点懵,看着顾平宁愣愣道:“阿宁这一次伤的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们瞒着我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把我关在床上不许离屋。”顾平宁提起这事儿就觉得心烦,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言,换了个话题道,“殿下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没其他事,就是十二生肖雕好了。”蔺耀阳琢磨着顾平宁的伤势,含含糊糊回答道,“怕你养病无聊,所以赶着送过来。”   “怎么快?”顾平宁嘀咕了一句,接过木盒打开盖子,“殿下其实不必……”   她这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眼前这十二个栩栩如生的动物玉件完全出乎了顾平宁的预料。   和那个被她掰断脖子的小狐狸一样,这十二个动物都是头特别大身子却很小的风格,看得出来,和上一次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下子顾平宁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上回是误会了,毕竟若蔺耀阳若真的是为了嘲讽她,也用不着熬夜亲自雕十二个摆件这么拼。   顾平宁心里尴尬,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是随手拿起一个小兔子摆件,装作不经意道:“殿下为什么都将这些动物的头部放大,是有什么说法吗?”   蔺耀阳见她又摩挲着小白兔的大脑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再酿成上一回的惨案,于是忍不住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底座,一边示意这摆件应当放在底座上,一边解释道:“头大是因为,因为聪明。”   顾平宁刚刚在他伸手的时候看到他手上细细密密的小伤痕,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堵,乍一听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聪明?”   “嗯,聪明。”   那些伤痕一看就是刻刀划出来的,这会儿长在葱白如玉的手指尖上,简直碍眼又闹心。   顾平宁将目光移开,冷不丁又看到上一回被她故意弄断的小狐狸又好端端出现在蔺耀阳的腰间,只不过它的身上多了一件金色的披风,细细的披风带子系在脖子上,完美遮住了裂痕,也让这小狐狸增添了几分贵气。   这修补断玉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补的如此精巧,足以见得这位安王殿下在这上面花费的心思。   更奇怪的是,蔺耀阳为什么要把这只断掉又重新修补好的小狐狸玉坠带在身上?   见顾平宁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腰间,蔺耀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那个头大的瘸腿狐狸一眼,然后轻声解释道:“我很喜欢它,有点舍不得。”   顾平宁的智商终于在这一刻上线了,她想起那天蔺耀阳说这狐狸是想着她雕的,心里有个念头在喉咙口打转,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殿下觉得这狐狸像我,不对,是觉得我像这狐狸,而小狐狸的头特别大,是殿下在夸我聪明?”   蔺耀阳红着脸点了头。   顾平宁想起三天前的乌龙简直忍不住仰天长啸。   安王殿下,她这位正儿八经的夫君,到底是怎么样清奇的脑回路啊! 第94章   房内再一次沉默了。   蔺耀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顾平宁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无语。   他心里一慌,眼神无意间扫过床头上放着的白瓷瓶,没话找话道:“这是什么?是你在服用的药吗?”   正好顾平宁也想赶紧结束这个大脑袋玉雕的话题,于是转头看了一眼,随口道:“是飞叶送过来的,说是他师叔研制的,可以治失忆的药。”   “什么?”蔺耀阳“噌”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急急忙忙问道,“是可以让我们恢复记忆的药吗?你吃了吗?”   “我当然没吃。”顾平宁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过来看病的大夫连病情都不肯一五一十告诉我,我都懒得拿这东西去问他们。”   蔺耀阳盯着白瓷瓶目光闪闪,试探着问道:“这个,能让我带回去吗?我府里有大夫。”   顾平宁想着自个儿收了人家的礼,怎么着也得回一个,于是点了头。   虽然回送一瓶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药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但就先这么着吧。   蔺耀阳这一趟真的只是单纯来送礼物,这会儿礼物送完了,衣袖里揣着小瓷瓶,起身告辞离开。   顾平宁想着他不同寻常的思维方式,到底还是不放心,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真诚道:“殿下,你千万记得药不能随便乱吃。还有啊,我有这十二生肖就够了。”顾平宁瞥了他手上的伤口,继续道,“殿下不要继续雕了。”   蔺耀阳不知从这句话中琢磨出什么了什么味道,拧巴着眉头低声问道:“你不喜欢?”   “我、我喜欢啊。”   “喜欢就好。”   蔺耀阳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顾平宁终于对过去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恰好此时顾平玉进来,顾平宁揪住自家妹妹,真心诚意地发问道:“我失忆前应该很喜欢安王,阿玉,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顾平玉被这么冷不丁一问,下意识反问道:“阿姐很喜欢安王?”   “咦,不是吗?”顾平宁一脸疑惑,“不然失忆前的我为什么要留下纸条,拼了命也要救他出来?”   顾平玉可疑地沉默了。   要说安王之前喜欢顾平宁,那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但要说她家阿姐喜不喜欢安王,这个她还真不确定。   最最开始的时候,顾平宁是因为一道赐婚圣旨被迫接受了安王这个未婚夫。可之后经历了那么多事,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愈来愈融洽默契。   顾平玉确实想过,她阿姐是不是在长久的相处中,也开始慢慢喜欢上赤城热烈的安王殿下。可转念一想,她阿姐本来就是一个能在任何环境中都活得很好的人,当年独自回京是,嫁入安王府自然也是。   当初顾平宁嫁给安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以她阿姐的性子,在无法改变的事情面前,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和改变是一件近乎本能的事情。   所以说若要问失忆前的顾平宁到底有没有喜欢上蔺耀阳,这是顾平玉还真的说不上来。   或许,只有上天和她阿姐自己知道吧。   诶,既然如此,那让她阿姐自己来判断不就好了。   想通这一点的顾平玉顿时不纠结了,她按着时间顺序,把蔺耀阳每日送跑顾府送礼物、自己落水诬告姜阮为顾平宁讨公道、硬陪着大理寺几日游以及在婚礼上替顾平宁挡箭的事情全部细细说了。   “总之我之前看安王殿下,那绝对是喜欢阿姐喜欢的不得了。”顾平玉摸着自己的良心做了最后的总结,“这一次他丢下阿姐独自回京的事情让哥哥耿耿于怀,但我觉得,如果他还记得阿姐,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以他大婚上舍命也要护着阿姐的性子,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顾平宁靠在床头听完了自己和安王的往事,重点却不在这里,她摸着下巴疑惑道:“性子天真,思路清奇,感觉上应该是个被保护的很好还没长大的孩子。额,这听上去完全不像是我的菜啊。”   “那个……”顾平玉实在没能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仰着头八卦道,“那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喜欢什么样子的,这个嘛,应当是,应当是……”   顾平宁突然卡壳了,她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喜欢的标准,反倒是因为阿玉刚刚的讲述,突然冒出了安王那个傻白甜穿着大红喜服替她挡了一箭的模样。   “算了。”顾平宁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以前喜不喜欢也不重要,知道以后喜不喜欢就行了。”   此刻的顾平玉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家看起来冷静又沉着的阿姐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念头。   直到第二天,安王殿下再一次登门。   顾平玉看他眼下的青黑似乎比昨日更重了,整个人神情都有些恍惚,端着茶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安王殿下还好吧?”   “啊,我没事。”蔺耀阳精神似乎真的有些不济,他拿手揉了揉眼睛,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兔玉坠递过去,“昨天的十二生肖中,看你好像最喜欢兔子,那个是摆件,所以我新雕了一个玉坠,你看喜不喜欢?”   顾平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上又加重的伤痕,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人拉到自己眼前,冷不丁凑上去在他的的唇角亲了一口。   顾平玉一个手抖差点将手里的茶杯砸了。   她是不是没睡醒,所以眼花了?   同样觉得自己没睡醒还在梦中的,还有完全懵了的安王殿下。   他昨夜熬了半宿雕小白兔,剩下的半宿全部做了乱梦,一会儿梦见阿宁在冰冷的湖边像一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一会儿又梦到阿宁挥舞着鞭子将一棵百年大树拦腰抽断。   那些片段真实的很,蔺耀阳深陷其中的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和现实。   就如同此刻。   嘴角的触感软软绵绵,像是从西边传来添加了新鲜草莓的棉花糖,软的像雪,甜的如蜜,尝了一口,就让人忍不住想再尝第二口。   是在做梦吧,一个甜甜的,带着草莓味道的梦。   梦里那柔软的感觉一触即分,蔺耀阳恍恍惚惚,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朵旁喃喃自语:“喜欢吗?以前的我到底靠不靠谱啊?难道要再来一下吗?”   蔺耀阳整个人迷糊的不知身在何处,倒是一旁的顾平玉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示意这房间里还有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   顾平宁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殿下今天来是为了给我送这个玉坠吗?”   “是、是的。”   “那我收下了,不过殿下真的真的别再雕了,划着手了我也是会心疼的。”   “哦,好,那我先走了。”   蔺耀阳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几乎是跟着身体的条件反射一步一步走出房间,直到初春的冷风吹到他的脸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不是梦,刚、刚刚阿宁真的亲他了!   千万朵烟花齐齐绽放在蔺耀阳的脑袋里,砰砰砰炸的他根本无法思考。   阿宁主动亲他啊啊啊啊!   蔺耀阳停在门口,掩饰不住的红晕从脖子慢慢爬到耳后,又蔓延到脸上,直到将他整个人染红的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   而在一门之隔的房内,顾平玉正闪亮着八卦好奇的眼神,晶晶亮地望着若有所思的顾平宁。   整理半天也没理出一个头绪的顾平宁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家妹妹直勾勾盯着自个儿,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顾平玉勉强收敛了快要溢出来的小眼神,尽量装作不经意道,“倒是阿姐你今天好像和往日里很不同啊。”   “很不同?”   “就刚刚那亲、亲……还有说会心疼什么。”顾平玉眼神乱飘,支支吾吾道,“不太像是阿姐平日的举动,我就是有点,有一丁点惊讶。”   “咦?”比她更吃惊的是顾平宁本人,“我失忆前不是这样的吗?”   “不、不是吧。”顾平玉看了一眼她的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道,“什么给了阿姐你这样的错觉?”   顾平宁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话本,熟练地翻到某一页后递给自家妹妹。   顾平玉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然后越看越觉得迷糊:“这、这是……”   “是个很有意思的话本,我在床头找到的,你看这上面,是不是我的笔迹?”   “还真的是。”   顾平玉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家姐姐。   这一页的话本刚好讲到女主角不小心跌倒亲在男主角嘴上,女主发现自己面色潮红,心跳加速,仿佛有一只小鹿在胸口砰砰砰快要跳出来,终于确认了自己喜欢上男主角。   这也算是常见套路,但是要命的是这小鹿乱撞的话本上有一行批注:   唔,看上去像是个办法,找到机会可以一试。   这字体清秀,可不是她家阿姐的笔迹吗?   “我以为之前的我已经试验过着法子了呢,原来还没有啊。”顾平宁将话本抽回,看着上面的批注若有所思,“我说这上面怎么没写试验后的感想呢。”   作者有话说:【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小天使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安全为上,平安健康! 第95章   顾平宁没怎么细想过自己失忆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光看自己卧室里各种摆件装饰皆是稀世珍品,当世难寻的古籍孤本随意夹杂在话本册子之间,她也能大概推断出之前的生活处境。   父母感情甚笃,一兄一妹关系融洽,她这个府上的大小姐虽说不良于行,但看得出来在家中极为受宠。之后被赐婚嫁入安王府中,府中人员也简单,看蔺耀阳那傻乎乎的性子,估计也没本事给她气受。   所以顾平宁以为之前的自己无外乎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大小姐,虽然不至于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吧,但也估计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真性情过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看到话本里那些个奇怪又好笑的批注时,才会没有任何怀疑。   因为她觉得,一边看着话本一边琢磨着能不能在现实世界尝试一波同样的操作,像是以前的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可为什么,阿玉的表情会如此惊讶?   顾平玉还不知道自家阿姐心里已经琢磨出不对劲来,她在自己房里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怪怪的,忍不住大晚上偷偷跑到顾含光的院子里。   “……总之就是这样,哥哥你有没有觉得阿姐失忆后性子变了好多?”   顾含光低着头听完自家妹妹的讲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玉你还记不记得阿宁在北境时的样子?”   “在北境……”   “是啊,在北境的时候,阿宁本就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她不爱念书就想尽办法逃课,她喜欢鞭子就忍着寒冬酷暑日日练功不落,她心里不爱藏话,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有什么突发奇想的念头甚至忍不到第二天,当下就直接干净利落地付诸行动。”   顾含光回忆着顾平宁骑在马上明亮又飞扬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我们都知道后来是因为什么,她才变成喜怒不形于色什么都藏在心底的淡然模样。可是阿玉你不觉得,失忆后的阿宁,终于不把所有的心思层层包裹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好像终于挣脱了这些年被逼着磨练出来的自持自矜,露出了一点点在北境时的真性情?”   顾平玉完全没想到顾含光会这样说,但是细细一想,这话还真的挺有道理。   失忆前的顾平宁做说话事情滴水不漏,在波云诡谲的京城独自待了六年,她早就练成了走一步恨不得能提前想好十步的性子。这样的阿姐确实让顾平玉觉得很可靠没错,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多思多虑有多耗费心力。   反倒是现在,顾平宁想怼顾含光就怼了,想亲安王便亲了,连太子前来探望,也借口不能吹风随意推拒了。她不再小心翼翼地和家里人维持着和乐融洽的关系,也不会事事站在家族的角度率先考虑顾府和家人的得失。   就像是顾含光说的,没有了这些后天硬加在她身上的束缚,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顾平宁表现出来的模样,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所以我最近就想啊,这一次阿宁吃了大苦头也未必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没有了,那些糟心又不愉快的往事她也不记得了。”   顾含光想着自家妹妹主动去亲安王的画面就牙痒痒,但此刻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道:“阿宁现在这样很好,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她还喜欢安王,那顾府总也还是她永远的后盾和依靠。若是她不喜欢了,我和爹娘都商量过了,不管怎么样也要想办法让两人和离了,绝不会再勉强她。”   顾平玉听着这话拼命点头,她家阿姐本来就应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   但话说到这,顾平玉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含光的神色,尽量装作不经意道:“忘了告诉哥哥,真性情的阿姐说如果明天哥哥还不告诉她真实的病情,她就搬回安王府去。”   顾含光闻言大惊:“什么?”   “那个,阿姐的原话是,她好歹担着个安王妃的名头,在顾府大夫听老爷少爷的也就算了,这安王府的大夫,总没胆子欺骗她这个安王妃吧。”   顾含光其实心里也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但这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顾平宁,这才联合所有人想着能瞒一天就一天。   只是还没等顾含光想出什么法子,行动迅速地顾平宁就已经让红缨打包了几本还没看完的话本,又往安王府传话说她想回王府了。   顾含光得到消息赶到顾平宁院子里的时候,顾子蠡夫妇正不放心地劝说自家女儿再多住些日子。   一脸懵懂的阿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亦步亦趋跟在顾平宁身后,而状况外的蔺耀阳握着轮椅扶手,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阿宁,你身子没好利索,在家里多休养两天吧。”   梅氏实在放心不下,安王府里也没个长辈,安王和顾平宁双双失忆,阿睿那个不省心的孩子又非要跟着顾平宁走,她怎么放心让三个孩子独自关起门来过日子啊。   “娘亲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顾平宁脸上的笑容挑不出错来,只有顾含光默默接受了她带着挑衅的眼神,“再者我毕竟已经嫁了人,这样长久住在娘家也不像样子啊,想必外面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吧。”   外头关于顾家大小姐、新晋安王妃的流言确实不少,但因为之前的奠定的基础,这一次蔺耀阳和顾平宁双双失踪后传出的流言,无不是两人间跌宕起伏坎坷动人的爱情故事。   说书先生口中如同亲眼见证的扯淡故事之前就差点活生生将蔺耀阳洗脑。   顾家人担忧没有了记忆的顾平宁也受这故事的影响,认为自己和安王真的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因此统统拦着,没让这些留言传到她耳里。   可这人要是真的回了安王府,有些事情他们当真是鞭长莫及。   蔺耀阳其实也不知道顾平宁为什么闹着非要去安王府,可看她这模样又担心是顾府里有人给她不痛快,于是连忙开口声援道:“让阿宁和我回王府吧,我会照顾好阿宁的,哦,还有阿睿,我都会照顾好的。”   按理说安王要接自己的王妃回府,顾家就算心疼自己女儿,也不好硬拦。   但顾平宁现在这个身体状况,顾含光如何放心的下让她回安王府,他眼神一闪正要上前,就被外面下人急匆匆的声音打断:   “老爷夫人,张公公来了,说陛下有口谕。”   张公公这一趟,是奉旨来宣安王夫妇进宫的。他在安王府扑了个空,好在人就在顾府,两个人都在。   昭武帝特地召两人进宫,顾平宁还没来得及反应,顾含光就已经先跳起来阻止道:“张公公,阿宁她大病未愈,今日实在无法进宫,还劳烦您回禀陛下,恳请陛□□恤。”   “小顾大人说笑了。”张公公翘着兰花指一笑,“老奴刚从安王府过来,府里上下正忙里忙外,都说王妃大好了,今日就要回府了。”   顾含光被噎了一下,倒是顾平宁自个儿不在意,轻轻咳了两下低声道:“我身子骨虽没好全,但既然陛下有召,我等自当遵命。”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这个贵为天下之主的亲公公呢。   顾含光知道她的性子,本就因为隐瞒病情的事情在心里积了火,这会儿怕是劝不下来,于是一咬牙,将蔺耀阳拉到一边低声飞速道:“千万护着阿宁,驾马车要稳,推轮椅要稳,她的腿,绝对绝对不能再受任何颠簸了。   蔺耀阳一时没听明白:“什、什么?”   “她腿里的碎骨,现在暂时还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但如果受到颠簸,这些碎骨戳到要命的位置……”顾含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加快语速道,“大夫的建议是在床上静养,尽量减少碎骨挪位的可能。阿宁还不知道这事,所以进宫的时候殿下注意些,千万别让她磕着碰着。”   “我会当心的,可是难道要让阿宁一直躺在床上吗?”蔺耀阳简直不敢置信,“总不能永远……”   “哥哥,你和殿下在聊什么?”顾平宁等的不耐烦,脸上得体的笑容却没怎么变,“张公公干等着,着急回去复命呢。”   顾含光将两人送到马车上,一边吩咐车夫平稳驾车,一边不放心地对着蔺耀阳又强调了一遍:“殿下,阿宁身子弱,劳烦你多顾着些。”   说实话顾平宁认为自己不算是个好奇心多强烈的人,至少马车刚出发的时候,她对自家哥哥和安王说了什么悄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怪只怪安王殿下的脸上根本就藏不住事,他自认为做的隐蔽,可那小眼神过一会瞟一下顾平宁的腿,过一会瞟一下顾平宁的腿,尤其是每当马车有什么微小的震动,他盯着顾平宁,浑身紧绷,紧张地恨不得直接扑过来。   顾平宁实在被盯得浑身不适,她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殿下,我哥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第96章   “嗝。”   蔺耀阳还在紧张兮兮盯着顾平宁的双腿,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措不及防打了一个嗝。   “没、嗝、没什么,你哥哥、嗝、嗝……”   “好了好了。”顾平宁从马车内的格子里掏出水袋递过去,“殿下先喝水压一压。”   蔺耀阳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急急忙忙咽了两口水:“我没事,真的没事嗝!”   直到整袋水全喝下去也依旧没见好,蔺耀阳在车厢里捂着嘴不停地打嗝,整个人尴尬的目光漂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平宁看着空空如也的水囊后知后觉道:“好像应该是一大口含在嘴里分小口小口咽下去的,算了算了,水已经没了,殿下掐自己的脉搏试试,据说掐脉搏可以治打嗝。”   蔺耀阳二话不说立刻用右手掐住左手的脉搏。   “不是不是,殿下干什么下手这么重?”顾平宁拉开他的手,看着他左手腕上浮现出一个月牙形的指甲印,皱着眉头亲自上手指正道:“是用指腹压着脉搏,像这样……”   后面的话蔺耀阳根本就没听清,顾平宁柔软的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整个人又凑过来靠的极近,蔺耀阳一低头,就能闻到她清浅香甜的呼吸。   心脏砰砰砰直跳,被握在手里的脉搏也跟着欢快地蹦跶,就像是有一只小小鹿从他的心脏出发,游走在全身的经脉中,最后回到他的脑子里,发出烟火绽放的雀跃之音。   “殿下,殿下,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了?”   蔺耀阳看着顾平宁关切的小眼神,不自觉张口道:   “嗝——”   神呐,降个雷来带走他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飞叶的那瓶药起了作用,这两天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各种做梦,梦里有皇兄教他读书写字,有父皇带着他逛私库,但最多的还是阿宁冷冷淡淡看着他的样子。   就在昨天凌晨的时候,他梦见自个儿红着脸和阿宁表白,表白的地点看起来还特别奇怪,很像是一件牢房,他就在牢房内,对阿宁说我喜欢你。   但阿宁的反应好像、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尴尬,她眼神躲闪飘忽不定,好半响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我……”   然后蔺耀阳就醒了。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开始怀疑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自个儿都只是单方面无望的单恋。   阿宁她,或许真的是因为赐婚圣旨而不得不嫁给他,否则顾含光那个妹控,又怎么会说出和离的话?   想通这点后蔺耀阳躺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在阿宁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要努力表现出自己优秀又可靠的一面啊,争取能让阿宁早日喜欢上自己。   可、可现在,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还表现什么优秀可靠,阿宁这会儿铁定已经在心里给他画了鲜红的大叉叉,并且倒扣十分了啊啊!   马车突然停了,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王爷,王妃,已经到了。”   蔺耀阳推着顾平宁的轮椅往御书房走的时候还在绝望地打嗝,一下一下,跟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   顾平宁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继续说那些个不怎么靠谱的偏方:“殿下,我听说打嗝的时候,只要高举双手,然后在地上蹦跶两下就没事了,你,要不要试一下?”   大庭广众的,手举高高原地跳,有那么一点点小羞耻。   但这么一直打着嗝去见昭武帝也不像样啊。   于是单纯的安王殿下悄咪咪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后,终于犹犹豫豫将颤巍巍的爪子高高举起,然后在原地蹦了两下。   御书房内,刚刚批完折子的昭武帝低头喝了一口茶,招来张公公问道:“不是说小六他们和你一同进宫的吗,怎么都这个点了,还没见着人啊?”   张公公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真不确定是他年老所以眼睛花了,还是安王殿下失了忆所以脑子也坏了,因此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昭武帝本就因为昨夜里那一场差点得逞的刺杀而心情烦躁,这会儿见自己贴身的大太监还一副有事瞒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案桌上,沉下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公公“啪”地一声跪下以头磕地:“回禀陛下,安王殿下和安王妃确实已经进了宫,只是不知怎的,没走两步就停住了。”   “停住了?”昭武帝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其中最大的可能性是小六和昨夜之事脱不了干系,这会儿怕被事后清算,因此进宫之后又临阵害怕想脱逃了。   “是,停住了,然后安王殿下他、他举着手在原地蹦跳。”   举手蹦跳,这是什么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吗?   昭武帝脑子里的阴谋论还没转完,已经有人来回禀安王夫妇正在御书房门口求见。   “宣!”   昭武帝高坐在案台后面,冷眼看着自己的幼子推着顾平宁的轮椅进来,然后弯腰拱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嗝——”   嗯?   顾平宁跟着草草行了礼,然后看着昭武帝不好意思道:“父皇能不能赐杯水,殿下这一路上都在打嗝,看着都难受。”   昭武帝一脸黑线地看着满脸无辜的儿子,头疼地挥了挥手让人把水端上来。   “殿下,别像刚刚那样咕咚咕咚,你含一大口,然后分七小口飞快咽下去。”   蔺耀阳因为这打嗝已经恨不得将今天这一天都毁尸灭迹倒带重来,眼见这会儿丢人已经丢到御书房了,他也干脆破罐子破摔,捧着大茶杯一大口下去。   “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蔺耀阳手里还握着杯子,正要说自个儿没事,开口又是一个响亮的“嗝”。   昭武帝被这一出闹得脑门疼,转头吩咐道:“传太医。”   “不、不用。”蔺耀阳尴尬地耳根子都烫起来,他将手里的杯子交还给宫女,避开昭武帝和顾平宁的眼神小声道,“刚刚水喝太多了,打了一个饱嗝。”   顾平宁松了口气。   昭武帝已经被折腾地没了脾气,他急急忙忙瞒着太子将人照进宫来,本来是为了好好盘问一番的。   但现在看着自己小儿子这傻乎乎的模样,昭武帝又觉得自己之前猜测的那些个阴谋诡计,实在是太抬举他了。   “罢了。”昭武帝自认为养了小六十几年也不至于看走眼,于是放弃了拐弯抹角直接道,“昨夜宫里有人行刺,贼人已经伏诛,是云皓的人。”   “刺客,那父皇你没事吧?”蔺耀阳神情紧张地将昭武帝上下扫视了一遍,关切的语气不似作伪。   倒是顾平宁脑子拐了个弯,终于明白昭武帝今天把他们叫过来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们意料之外的失忆,加上顾平宁受了重伤,本该被早早提上议程的安王殿下的身世之谜,一直拖到了现在。   果然,昭武帝已经开口问道:“朕把你们叫过来,是想听你们说说你们失踪之后发生的事情,云皓异族狡诈无常,多些信息,也能早日将他们埋在暗处的钉子一网打尽。”   安王殿下是个心眼很少的小甜甜,这会儿听到昭武帝的问话也没觉得不对劲,将事情一五一十全交代清楚了。   “这么说来,云皓很坚定地认为你就是他们的主子。”昭武帝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因为这,小六失踪这段日子也没吃什么苦头吧。”   蔺耀阳回答地很坦诚:“是这样没错,不过皇兄说那是因为云皓傻乎乎的认错了人,我其实是先皇后的孩子,是皇兄的同母兄弟。”   顾平宁忍不住在心里翻了超级大白眼,心想就安王这又白又甜的小模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傻乎乎。   虽然那个高项,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就是了。   但昭武帝显然想的更多,他听完蔺耀阳的话,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看不下去的顾平宁忍不住上前拽了一下蔺耀阳的袖子,后知后觉的安王殿下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难不成我真是云皓那位公主的孩子?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您告诉我真相。”   昭武帝被噎住了。   此事已经整整过去十六年,当年的皇后和静妃都已经香消玉殒,而现在云皓种种行事都表明蔺耀阳是静妃之子,可先皇后身边的人却又都咬死了根本没有交换孩子一事,安王殿下,就是先皇后之子。   两边争论不下,这一时半会的,连昭武帝也不好下定论。   蔺耀阳见他久久不语,想起太子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二口风,终于明白昭武帝在担心什么。   他咬着牙一掀长袍,直挺挺跪在地上:“父皇,无论我是谁的孩子,我都是大越的皇子,我绝不会因此任何事背叛大越,背叛父皇和皇兄,永远不会。”   昭武帝一愣,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这个幼子清亮又执拗的眼神。   “只是父皇,我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蔺耀阳掷地有声的语调渐渐低落下来,“生而为人,我总该知道自己的双亲父母,知道是谁,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说:昭武帝:儿子在搞阴谋诡计?   蔺耀阳:嗝——   昭武帝:算了,儿子这么傻,阴谋诡计什么的高估他了。   太子:附议。   顾平宁:赞同。   顾含光:加一。 第97章   顾平宁其实已经从昭武帝的态度中猜到一二。   若蔺耀阳是先皇后的孩子,那昭武帝根本没必要演这一出。而若他身上真的有云皓的血脉,那按昭武帝的性子,也根本不会有今刚刚这一问。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昭武帝也不确定蔺耀阳的身世。   要顾平宁说,这样其实挺好的。   昭武帝心里怀疑不定,不至于对蔺耀阳下什么狠手。再加上还有一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极其护着蔺耀阳的太子殿下,安王的日子并不会难过。   说句大不道的,再等上几年,太子上位,蔺耀阳依旧是那个大越最受宠最自在的安王殿下。   但跪在地上的蔺耀阳不这样想,他执拗地望着昭武帝,想要一个答案。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昭武帝重新端起茶碗,刚放在嘴边,就听到张公公进来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昭武帝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太子来的很着急,他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地上的蔺耀阳,再结合昨晚云皓主导的刺杀事件,瞬间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下:“父皇,小六真的是母后的孩子,他和云皓没有丝毫关系。”   不说昭武帝,就连顾平宁也很好奇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坚持护着蔺耀阳。   如果他有真凭实据证明蔺耀阳是自己的亲弟弟,那直接拿出来给昭武帝不就行了?若是没有,他又为何要这样护着一个与真正小六的死脱不了干系的异母弟弟?   太子偏头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又天真的蔺耀阳,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着高座上的昭武帝,开口道:“小六是母后的孩子,这是母后仙逝前亲口告诉我的。”   “也有可能是云皓动手隐秘,你母后产后虚弱,对此事并不知情。”   昭武帝这一句话已经显露出他心底对于此事的偏向。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昭武帝一字一句道:“不是普通的交代,母后死前曾拼着最后一口气,抓着我的手说小六是她的孩子,是我的胞弟。她还说,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都要我牢牢记住这一句话。”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内,太子都不知道先皇后临死前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曾以为只是母后放心不下牙牙学语的幼子,直到他从金琦的口中听到小六的身世。   太子在刚刚得知的时候自然也怀疑过,但他很快就想起那时的先皇后病如枯骨,却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要他保证,好好照顾小六,不管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要护着小六。   当年听着奇怪的临终遗言,若结合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或许就不难理解了。   先皇后应当是提前知道了静妃偷换孩子一事,于是将计就计,一方面让云皓以为这一找狸猫换太子成功了,另一方面却又动了手脚重新将自己的儿子换了回来。   当初云皓和姜家相互勾结,知之甚深。那时的后宫可以说完全是姜家的天下,姜柔作为姜家的女儿,又和静妃这个云皓公主私交甚笃,利用静妃的谋划反将一军,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整件事情中最关键的人物静妃死在生产当日,那封传到宫外的静妃血书到底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脚底心的那一粒痣,甚至有可能是先皇后为了让云皓相信蔺耀阳身份的一个后手。   至于先皇后为什么要怎么做,太子猜想应当是为了能让小六安安稳稳长大。   和云皓合作的姜家很清楚云皓在暗中的能量,他们能暗杀重臣之女帮姜柔登上皇后之位,那能不能在深宫之中暗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呢?   当时的姜柔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就必然要对静妃下手。   可姜家勾结云皓之事就像一个不知何时爆炸的□□包,其中一头的引线就握在云皓手里。姜柔若是直接挑破静妃的阴谋和云皓撕破脸,保不齐整个姜家一起炸了。   更何况那一次狸猫换太子事件让姜柔意识到云皓的钉子早已经延伸到后宫。就算她能护得了自己的孩子一日两日,但她能一辈子防着云皓的暗钉对小六下手吗?   于是姜柔思索再三,决定将计就计。   如若成了,云皓所有暗中的势力,都会成为守护小六安稳长大的依仗。   显然最后姜柔成功了,她成功地骗过了所有人,云皓一族对蔺耀阳的身份深信不疑。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年,自己的身体就撑不住了。   太子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姜柔有多绝望。   这么一个大秘密,心思不正的娘家靠不住,一心为姜家考虑的太后靠不住,被迫娶了她疑心又重的昭武帝靠不住。   最后的最后,她只能死死握着尚且年幼的大儿子的手,告诉他,这是他的同母胞弟。   想必当年的姜柔,就是在这样对孩子无限的担忧和挂念中,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比母后更清楚小六的身份。”太子一个头磕下去,“小六和云皓毫无关系,还请父皇明察。”   昭武帝一言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突然转了视线,微微偏头开口道:“平宁你怎么看这事?”   还在默默捋逻辑的顾平宁冷不丁被点了名,茫然无辜地朝着昭武帝望去。   “你刚刚和小六同生死回来,也看到云皓这些日子的举动了,你觉得的呢?”   “陛下,不说此时我往事皆忘,就算我还有记忆,也不可能知晓殿下的圣母是谁啊。”   顾平宁打着马虎混弄了一句,就见昭武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眼神里写着“你少糊弄朕”。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正色道:“陛下,就像殿下说的,无论他是谁的孩子,他都首先是陛下的儿子,是大越的安王。而对于我来说,不管这事背后的真相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   跪在她身边的蔺耀阳听到这话似乎楞了一下,目光不自觉飘过来。   “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仅仅冲着殿下偷偷返回来救我这事,我就能看到殿下骨子里的正义和善良。而陛下亲自教养殿下长大,必然更加清楚殿下绝不会因为这些事改了心志。”   昭武帝看向蔺耀阳的眼神慢慢变了,若说在这个世上他对谁还有几分信任,那这个他亲自养大的幼子必然算是其中之一。   顾平宁目光扫过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三人,继续真诚道:“殿下想要知道自己的生母,实乃人之常情。但陛下若要问我的想法,我只能说我没有任何想法。无论如何,殿下是我的夫君,这一点总不会变。”   昭武帝不是第一次知道顾家这个大女儿能言善辩了,但这一次,不得不说她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的心思。   “平宁这一次失忆后,性子倒变了不少。”   昭武帝用这一句话给今日这一场身世讨论画下了句号,他脸上带着倦意,挥了挥手让三人退下了。   太子背后被吓出一身薄薄的冷汗,和自家弟弟分道时忍不住再次叮嘱道:“小六你记住,千万千万不可再接触云皓的人,也不要胡思乱想,有皇兄在呢,都会没事的。”   等坐上马车蔺耀阳还有些晕晕乎乎,他看着身旁若有所思的顾平宁,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问道:“阿宁,你说皇兄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是母后的孩子吗?”   顾平宁想也不想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那父皇相信了吗?”   “只要殿下相信,陛下自然也会相信的。”   毕竟对昭武帝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只要不和云皓搅和在一起,他对事情的真相未必真的在意。   蔺耀阳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想通,又皱着眉头问出卡在心里的另一个疑问:“既然皇兄将母后的这番话说出来就能让父皇相信,又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在今日告诉父皇?”   若此刻的顾平宁记忆完好知晓前因后果,但必然转个弯就能猜到太子为什么一直不愿说出此事。   当初姜阮的密信牵扯出姜家与云皓勾结的往事,昭武帝大怒,下旨彻查,姜家上下都不干净,反倒是进宫做了皇后的姜柔清清白白。她因为姜家嫡女的身份成了一枚棋子,但本身却没有主动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念着一点旧情的昭武帝将已经死去多年的姜柔和姜家清清楚楚区分开来,他还念着姜柔的好,念着她为自己诞下两个嫡子。   而现在太子将她临死前的话摊开在昭武帝面前,无异于在明明白白告诉昭武帝,姜柔并不无辜,当年姜家做的那些个肮脏事,就算她没有自己动手,也至少是知晓内情却冷眼旁观。她将一切尽收眼底,还有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候反坑静妃一把,又将云皓上上下下愚弄至死。   这不是昭武帝记忆中那个像名字一样温柔的先皇后,太子的这番话,是将她母后温和善良的表象血淋淋撕开来,但他做的一切,却为了遵守那一句“保护弟弟”的诺言。   作者有话说:太子:我真的是个好哥哥。   顾含光:呵,谁不是呢!但有可爱的妹妹显然赢在了起跑线! 第98章   顾平宁现在信息有限,一时也猜不全太子的心思,于是干脆转移话题道:“殿下,我暂时不回顾府,直接和你一起去王府吧。”   回王府蔺耀阳自然是欢迎的,但是顾平宁想去王府的理由……   果然,顾平宁顿了顿继续道:“到王府后先找个大夫过来,哥哥也真是,瞒着我瞒着我,越瞒我越心慌啊。”   蔺耀阳心也慌了。   他这会儿终于体会到顾含光那种明知道瞒不住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多瞒一刻的心情。   顾含光也好,蔺耀阳也罢,他们根本都没有勇气让顾平宁知道,她今后不仅不能站起来,不能跑,不能跳,她甚至,连坐在轮椅上进出的自由都要受到限制。   他们怎么忍心告诉阿宁,告诉她太医建议的卧床休息,不是一天两天,也非三年五载,而是她的余生,是她生命里剩下的所有日子。   心思简单的安王殿下眼神飘忽地都快要上天了,顾平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没继续逼问,只是叹了口气道:“哥哥不让说对吧,殿下也不必为难,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话还是由大夫来说最合适。”   “阿宁有没有想过……”蔺耀阳避开眼神试探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轻松更开心一些?”   顾平宁自然知道。   她家哥哥编各种拙劣的理由各种蹩脚的借口瞒着她,总不至于是想坑她,想来顾含光心里的想法,和此刻的蔺耀阳也差不多。   只是每个人性子不同,她又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自觉根本没必要让家里人用上这种善意的隐瞒啊。   她是说,她心里承受能力真的还挺不错的,什么坏消息都挺得住。反倒是这样每日对自己的病情猜来猜去、和顾含光各种斗智斗勇,才是真的心累。   但这些话她都已经说了一万遍,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顾平宁琢磨半响,决定换一个说法:“我知道殿下和哥哥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殿下,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事,我需要知道真实的情况,然后来为我自己的选择。”   蔺耀阳目光一闪。   “我能想到最糟糕些情况,无外乎是我命不久矣了吧。”   顾平宁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阻止了想要插话的安王殿下后,才继续道:“我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呢,一个月?一年?二十年?这个答案将决定我用怎样的生活方式度过接下的日子。所以说啊,我只有真实地了解自己的情况,才好跟着内心做出决定啊。”   “不是的!”蔺耀阳忍不住高声反驳道,“阿宁你不要瞎想,你好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平宁轻轻笑出了声:“看来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自己做选择吗?”   蔺耀阳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怕啊,我怕这个选择会造成什么糟糕的结果,我怕那时的我会忍不住会去埋怨这个做出选择的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我希望,我埋怨的人只是我自己。我自己头铁选的路,埋怨完后,我还能继续心甘情愿地往前啊。”   顾平宁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轻快又明亮,仿佛她要面对不是一个事关她健康的坏消息。   她的眼睛很亮,说话很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蔺耀阳,她的心态真的超好,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善意的隐瞒,而是实情。   蔺耀阳在心里盘算一番,顾平宁的病情其实真的瞒不了多久,与其让冷冰冰的大夫告诉她真相,还不如自己组织好措辞提前透露一二。   顾平宁心思敏感,听蔺耀阳支支吾吾说了两句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情况。   “这么说,我腿里的碎骨就像是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而最好的办法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蔺耀阳点头,这话总结的十分到位。   “也不算多大事,□□不爆炸就没事嘛。”顾平宁不知是真的心大,还是勉强装出来的不在意,“之前该怎么样过就怎么样,不必忌讳出门,也不必像哥哥那样大惊小怪。”   “可是大夫说……”   “殿下,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什、什么?”   “我想去游历天下啊。”   所以躺床是不可能躺床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躺床。   “殿下,王府好像到了。”   顾平宁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就不着急着叫大夫,反而在安王殿下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逛起了王府。   “殿下,这王府的布置我很喜欢啊,东院边上还种了好多果树,只是这庭中央孤零零的树桩子,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蔺耀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记忆里突然闪过顾平宁手持银鞭抽断百年大树的模样,他晃了晃脑袋,含含糊糊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树桩好像是阿宁你的杰作。”   “记?”顾平宁瞬间抓住重点,“你记起往事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安王府又紧急传了太医,一直在顾府等消息的顾家人听闻后也急急忙忙赶到王府。   可就如同上一回太医找不出失忆的原因一样,这一次他们依旧不知道蔺耀阳恢复部分记忆的关键。   反倒是安王殿下主动坦白:“我喝了飞叶的那瓶药。”他不自在地瞥了各位太医一眼,小小声补充道,“没和太医说。”   顾平宁最先皱起眉头:“这药也是能乱吃的吗?”   “我找府里的大夫看过了,没有毒。”   太医院的太医齐刷刷跪了一地,将那个空空的白瓷瓶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低着头回禀其中有几味药他们拿捏不准。   蔺耀阳想的简单:“既然是飞叶拿过来的药,问问飞叶不就得了。”   这一回轮到顾平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一回他来送药时,我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飞叶他,可能正在生我的气。况且,我也不知道飞叶住哪。”   “我……”   “我派人去找。”顾子蠡直接截了顾含光的话,“阿宁你先和爹回府,别担心,飞叶很快就能找到。”   顾平宁刚刚听了安王殿下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正是对恢复记忆这件事感兴趣的时候,于是对着自家爹卖了个又甜又软的笑:“爹,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日子。”   随即又转头冲顾含光表示:“哥哥也不要担心,你想瞒我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不用担心殿下或太医说漏嘴了。”   顾家的父子两最终还是没能拗的过顾平宁,啰啰嗦嗦叮嘱一箩筐后,终于允了她在安王府住上三五天。   蔺耀阳见顾平宁感兴趣,于是将这些天晚上那些无比真实的梦也一股脑全讲了。   “我在国宴上被五公主嘲讽,在西茗湖边又被你表妹欺负,楚楚可怜像一朵小白花?”   “然后我又一鞭子抽断百年大树,还拿匕首将人扎满窟窿,武艺高强动手凶残?”   顾平宁摸着下巴不解道:“我过去的性格,那么纠结那么复杂的吗?会不会是殿下你根本不是恢复记忆,晚上随便做梦瞎想而已?”   “不是瞎想。”窗外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是你惯会演戏爱骗人而已。”   “飞叶?”顾平宁看着他熟悉的黑衣佩剑装扮,还有熟门熟路翻窗户的动作,脸上露出笑来,“正想找你呢。”   飞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这大小姐在找他,他才懒得上门听她那一套“不记得了所以关系退回原点”的说辞。   “急急忙忙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你上次那瓶药,起效果了。”   飞叶心里一喜,面上却还维持着冷冰冰的面瘫模样,冷着声音道:“所以现在你终于都记起来了?不对,师叔说这药起效很慢,至少得十天半个月。”   顾平宁心虚地移开目光,伸出爪子指了指身边的蔺耀阳:“是殿下喝了药,记起了一部分事情。”   “什么?”   “那个所以啊,我想问问你师叔还有没有多余的药,这一回我保证喝的一滴不剩。”   “没有了。”飞叶硬邦邦回了一句,见顾平宁巴巴望过来的小眼神,继续憋着气解释道,“那药里面有一味已经绝迹的血灵芝,师叔说入药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株血灵芝,所以,药只有一瓶。”   飞叶说到这忍不住瞪了顾平宁一眼,要不是那天晚上这人突然话里话外说什么失忆后的她不认自己这个朋友,他能忘记交代这么重要的事吗?   现在可好,求了师叔这么久,又签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又要参加武林大会又要教导师弟师侄,到最后顾平宁没想起往事,反倒全便宜了蔺耀阳。   “总之有血灵芝师叔就能制药,你要恢复记忆,就去找吧!”   飞叶留下这么一句,气呼呼从窗户翻身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皇家和顾府几乎是满世界寻找血灵芝。   可就像飞叶说的那样,血灵芝这种传说中的药材早已经绝迹多年,他师叔手中的那株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法保存下来,又如何因缘巧合到了他手里,最后成了白瓷瓶里的一味药。   血灵芝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冬去春来,护城河边的杨柳长出第一波嫩芽。   顾平宁被自家爱操心的哥哥关在房里大半个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兄妹两在顾府众人的见证下,来了一场超级大辩论,辩论的主题就是“面对潜在的生命危险,该选择虚度光阴躺床苟命,还是随心所欲浪出自我?”   当然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最后依旧是谁也没有说服谁。   但好在她娘站在她这一边,压着顾含光退了一步,终于让顾平宁找到机会出门喘口气。   不过真得了自由,顾平宁反倒不知去哪,最后挥了挥手,让车夫转到安王府。   这日春光正好,顾平宁下了马车,就看见安王殿下逆着阳光飞奔而来。   金色的日光洒在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照的闪闪发光。   逆着光,顾平宁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蔺耀阳停在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阿宁。”蔺耀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宁,我好想你。”   顾平宁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提醒道:“殿下,我们昨日才见过面。”   “可是我觉得,我将阿宁弄丢了好久。”   蔺耀阳眼梢泛红,几乎压不住满腔情绪,他将头埋在顾平宁脖颈边,声音微微发抖:“幸好,幸好我将我的阿宁找回来了。”   柔弱无依故作坚强的阿宁,机敏聪慧步步算计的阿宁,还有那个挥舞鞭子英姿飒爽的阿宁。   他的阿宁,他放在心里妥善珍藏的阿宁,此刻真真切切在他的怀里。   春光真好。   阳光也好。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三个月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这是到晋江后的第一篇文,很多事情迷迷糊糊,一路又磕磕绊绊,是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才让故事走到这里。   关于最后的结局还是有一点点自己的小私心,总觉得失忆后的阿宁更自在也更快乐,所以希望她无须多思多虑,简单快乐地生活。或许有一天找到血灵芝,阿宁也终会记起她沉重又珍贵的记忆,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