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陛下这个狗东西 作者:站桩桩   文案:   先帝围猎不慎,坠马而亡,雍王言成简临危受命,荣登大宝。   原本与雍王定了婚约的庄采薇,就妥妥地成为了未来皇后。   谁知言成简登基后面对朝臣劝婚的折子,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批文。   大意就是八个字:朕还年轻,暂不大婚。   庄夫人十分愁苦地问自家女儿:闺女啊,你说陛下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庄采薇冷笑一声:狗东西,还不就是念着他心里那朵白莲花呢?不婚就不婚,当我稀罕他?   言成简:媳妇我错了,媳妇求稀罕,汪汪!   排雷指南:   1.1V1 HE   2.光明磊落说打就打的女主,口是心非戏有点多的男主   3.背景架空,一切剧情都是为了谈恋爱服务   4.男主不是C,高洁党慎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主角:庄采薇,言成简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春光明媚,花红柳绿,正是凤中城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   东二坊里有座府邸,乃是先帝特赐给北方节度使庄修然的,但庄修然常年携家带子驻守北都崇天因而此处有些冷清,也就是今年庄大夫人岑氏带着女儿庄采薇回京后才多了丝人气。   此刻,庄府后花园里,族中行七的姑娘庄采薇正一边抹着脑门上的汗珠一边匆匆踏过青石小道,她生得有些英气,个子高挑,长腿一跨就能比别人多走半步,身后的婢女一边小跑着追赶一边轻声道:“夫人一个时辰前就让人寻姑娘来了,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奴婢瞅着脸色不大好呢!姑娘可千万别告诉夫人您这一早都做什么勾当去了啊!”   “呸呸呸,这说的什么话?”庄采薇闻言停下脚步,转头就拿手指戳着自家婢女的脑门,“你家姑娘我正经去马行挑马去的,怎么就成什么勾当了?”   婢女青竹脑门上被戳了个红印子,吃痛“嘶”了一声,倒也不惧,只嘟哝道:“咱们回京的时候夫人可是特特叮嘱了奴婢,叫看好姑娘多学些京中大家闺秀做派的,凤中的闺秀们可没有一声不吭就丢下婢女独自一人去马行挑马的,铁定还跟那马贩子聊得热火朝天称兄道弟,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奴婢想都不敢想……”   “呵,当我不知道你呢。”庄采薇十分不端庄地白了青竹一眼,转身继续赶路,“下回再去带着你就是了。”   一听这话,青竹这一路上的担忧愁苦顿时一扫而空,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当下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殷勤地追上庄采薇道:“哎,奴婢就知道姑娘对奴婢天下第一好!保准半个字都不叫夫人知道的!”   出去玩这种事,大家闺秀怎么能丢下婢女呢,要玩一起玩啊!   两人脚下不停,穿过后花园,没几步就走到了正房,庄采薇掀了帘子一只脚刚跨进去,就见庄大夫人岑氏坐在床边罗汉榻上扭头看过来,眼中泪花要掉不掉,一张小脸泫然欲泣,再配上那小家碧玉般清秀可人的眉眼,端的是梨花带雨风姿绰约。   一见到自家女儿,岑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轻声道:“阿薇你可算来了……”   听听,就连声音都是这么婉转柔媚,恨不得叫人立刻酥了半截身子。   然而庄采薇嘴角抽了抽,这后头的一只脚就怎么都抬不起来往前跨,恨不得把已经跨出去的那只也赶紧收回来。   岑氏抹抹眼睛再抹抹鼻头,摆了半天的姿势,却发现庄采薇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没进来,甚至还想偷偷摸摸掉头就走。   她顿时眉毛一竖,猛吸一口气,什么千娇百媚仙姿玉貌消失得无影无踪,把手中帕子“啪”地一下扔到小几上,很是气势地喝道:“傻愣什么?还不快给老娘滚过来!”   庄采薇这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散了出来,拍拍自己的小心脏,走到岑氏对面坐下,叹道:“我的亲娘嘞,我又不是爹,您摆出这么个做派不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嘛……”   “你懂什么?”岑氏翘着兰花指把拍开的帕子又收回手上绕着,“业精于勤荒于嬉。”   庄采薇内心很无力,自家娘亲处处都好,唯有一处叫人吃不消,就是戏有点多。   她老爹庄修然当年是寒门武举出身,凭着一身的好本事夺了武状元,又在四处征战中立下许多功劳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而岑氏与他青梅竹马自幼定亲,自然也就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姑娘,家里从前还是卖烙饼的,别看她一张脸生得精致秀美,实则却是个泼辣火爆性子,又因为跟着丈夫一直在北方闯荡,打起仗来还得帮着整顿军备安排妇孺,吃过干馍馍睡过柴草堆,就连贼寇都上马杀过好几个,骨子里没有半点柔弱小女子的气质。   可她不信邪。   她总觉得凭着自己这张脸,这身段,天生就应该小鸟依人娇俏可怜,男人也最爱这般做派的女子,于是隔三差五地就照猫画虎学上一学,以至于后来养成了习惯,遇事不决先抹眼泪,也不管眼中是不是真的有泪,姿势要标准,表情要到位,看着自家相公的目光也要够依赖够深情。   每每这时候庄采薇都觉得自己身上掉下的鸡皮疙瘩能当地毯铺,偏她那个宠老婆宠得毫无原则的亲爹,还能满腔柔情地搂着媳妇上演一出百炼钢化绕指柔,情意绵绵无穷尽,好像平日里他媳妇抄起铁锅追着儿子揍的时候他都没看见似的,真真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呵呵。   连带着她身边的青竹,如今也学得很会演了呢。   懒得分辩这个,庄采薇往罗汉榻上一歪,问她娘:“这又是出什么事了?让你哭成这样?”   岑氏大约是今日演够了,这会儿也不再端着那架势,跟着歪过去,幽幽叹道:“今儿早朝,有御史向陛下进言,眼看着先帝孝期将过,这大婚的事也该提起来了。”   庄采薇面上一滞,垂下眉眼道:“那陛下怎么说?”   岑氏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欲言又止。   庄采薇却不在意,只笑了笑:“到底怎么了?还能退亲不成?”   “哪能呢。”岑氏道,“陛下倒是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话,我听着递消息过来的人晕晕乎乎地复述了半天,左不过就是一个意思,他还年轻着呢,大婚不急,回头再说。”   “哦。”庄采薇恍然,“那就是要拖婚期了,也行吧。”   “行什么行!”岑氏恨恨地拍了这不争气的女儿一下,“你要知道陛下这话一说出去,有多少人要背地里议论你,不得圣宠可不是件小事!”   “可这不得圣宠……我也没辙啊?我都多少年没见过陛下了,左右我爹得圣宠就行了呗,横竖又不能退亲。”   “唉……你说这事闹的。”岑氏忍不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当今陛下言成简年方弱冠,称得上是大燕国头一号的翩翩少年郎,而早年由先帝下旨与他定了亲的,正是如今歪在罗汉榻上很没形象地剥着瓜子仁的,今年十七岁的庄七姑娘庄采薇。   “算了。”和岑氏的忧心忡忡截然不同的,庄采薇脸上不见丝毫愁色,只笑嘻嘻地安慰她娘道,“左右这个事,咱们愁也没用,只能随他去了,陛下要不想婚,那也只能耗着,等啥时候他想婚,再婚呗?”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们还能做得了天子的主不成?但是怎么从庄采薇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这么不是味儿呢?   岑氏一脸嫌弃地看看自家闺女:“我琢磨着指不定是你什么时候开罪了陛下,你瞧瞧你如今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还当皇后呢,我要是陛下我也看不上你。你说说今天一早又去哪里鬼混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多学学人家凤中城里的大家闺秀,看看人家那气质,那底蕴,那才堪为一国之母……再不济,你也多跟陛下接触接触,让他努力察觉一下你的优点?说不准他就特别想婚了呢?这拖着也不是个事啊……”   庄采薇听着她娘这一通唠叨,脸上神情渐渐呆滞,半晌才收回神思忍不住吐了一句槽:“……我的亲娘,陛下住的那可是皇宫。”   还多多接触呢,总不能夜闯皇宫吧?那是要坐牢的哎!   “也是。罢了……”岑氏也知道如今这局面他们束手无策,只不过徒增心中烦闷,又不是很耐烦面对这倒霉闺女了。   于是庄采薇就被亲娘给赶了出来,带着青竹溜溜达达地回自己院子去。   溜达到半道上,就见她手底下的另一个大丫鬟鹤语从外头过来,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行了礼,道:“姑娘,二姑娘过府来了,说是来给姑娘送东西。”   庄采薇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道:“给我送东西?那我去凉亭那等她。”   庄二姑娘庄采娴,是庄采薇的二叔庄修文的一位姨娘生的,因为打小教养在庄二夫人金氏身边,与庄采薇也很是亲近,再加上庄修文一家就住在一墙之隔的西府里,她要过来寻庄采薇说话玩耍倒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因着方才在岑氏那里听到的事,庄采薇心中终究有那么几分膈应,今日就不是很想在自己院子里接待庄采娴,只想着到凉亭那里打发一通便罢了。   毕竟当今陛下这么拖拖拉拉地不想和她成亲,指不定就是因为庄采娴呢?   切,当谁稀罕似的。   让大家久等了!终于开文了!(跪下)   没想到原本以为上半年就能开的文,竟然鸽到了现在,总结原因的话其实就是……工作使人心力交瘁才思枯竭,哎,也是自己能力不足,不找借口了……   这篇文从一开始就打算写的欢乐轻松一点,所以基调可能比之前那一篇要更加的放飞自我,世界观背景设定和上一篇一样,男主应该是言怀瑜同学的后代,不过年代差很多不一定会有联动啊哈哈!   总之感谢每一个愿意等到现在的小伙伴,也欢迎新来看文的小伙伴,开文第一周当天更新章节下的评论都会发红包!么么哒大家! 第二章   和庄采薇不同,庄采娴虽然是庄家二房的庶女,却自幼端庄贤淑进退有度,且琴棋书画样样拔尖,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更添了几分腹有诗书的卓然气质,在凤中城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闺秀典范。   庄采薇幼年时候,和这个二姐也是极为亲近的。   庄采娴比她大了两岁,因着庄家的序齿是连着老家族里一起排的,所以虽然一个是二姑娘一个是七姑娘,实则在凤中的庄府里只有她们两个姑娘家,庄采娴又向来对她和颜悦色,处处照顾得妥帖,小小年纪的庄采薇自然而然就成了二姐的跟屁虫。   她们小的时候,如今的陛下言成简还只是先帝爷的五皇子,彼时庄修然也在京中任职尚未被任命驻守北方,言成简拜了庄修然为武师父学习些拳脚,于是经常有机会出入庄府,一来二去地常常和庄家姐妹打照面。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庄采薇却很清楚,那时候的言成简和庄采娴相处十分投机,两个人都十分钟爱钻研诗词,能就着古籍里的一句诗兴高采烈地聊上一个时辰不停歇,虽然彼此年纪也都还小未必意识到什么,但如果这都不是爱……   那言成简也不会见天地拖着他们的婚期了。   原本庄采薇还觉得他俩挺有戏,可谁知道先帝爷会乱点鸳鸯谱呢?偏偏君无戏言,这放出去的旨意犹如泼出去的水,连想拿个桶把水重新舀回来都不行,而言成简身为一个孝子加新帝,要是想推翻他老子生前的旨意,怕是御史台那些老骨头们第二天就能来一出血染宫门泪洒玉阶了。   唉,这叫什么事啊。   庄采薇心里很是不得劲,坐在凉亭里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甩着衣襟上的穗子。   “怎么我一来,就见你愁眉苦脸的,如此不欢迎我?”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亭外传来,不是庄采娴又是谁。   今日庄采娴穿了一身葱绿色月裙,搭了件藕色外衫,衬得她整个人如出水芙蓉一般清妍动人,庄采薇摸着自己平坦的良心也觉得,是个男人就没有理由不动心啊。   这桩糟心婚事委实怪不到庄采娴头上,说起来她才是最憋屈的那一个吧?   这般一想庄采薇也迅速地释然了,丢开这件破事,迎上去甜甜地叫了声:“二姐,就是没想到你这时候会过来。”   前几日她跟着她娘回京的时候,和西府二叔一家已经聚过一回了。   “你刚回京那天太过匆忙,只草草见了一面也没说上话,我这心里一直记挂着,想想这几天你们也该休整好了,便过来看看你,我们也有三年没见了。”庄采娴说话时也是轻轻柔柔的,正如她给人的印象,是个水一般的女子。   庄采薇被她拉着回到凉亭里坐好,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还想着过几天找你出来玩,但是我娘不让,说怕我把你带坏了,嘿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定然是背着你娘偷偷溜出去了,从小就这么野惯了,也不怪大伯娘天天念叨要拘着你,等日后……”说到这,庄采娴口中一顿,脸上神情变了变,也没再接着说。   想来是要说她日后进宫当了皇后便不能再这般胡闹,可是又想到今天早朝传来的消息,自知失言,不忍心接着数落庄采薇。   庄采薇却浑不在意,只挥了挥手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二姐你也知道的,陛下这般不待见我,谁知道会怎样呢……”   “不要胡说!”庄采娴轻喝道,“小时候陛下待你也是极好的,每每见了什么好的,总要买了送过来。难道你都忘了?”   是啊,言成简在庄府跟着庄修然学武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了讨好庄修然呢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隔三差五的就喜欢在外头搜罗些新奇的吃食玩物送过来,可是庄采薇得了这些好的,庄采娴那里总不会落下,甚至还会更好。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当她庄采薇是傻的不成?   只是自打先帝爷赐了婚之后,言成简就不大送了,也是……横竖没指望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特别是有一回,庄采薇原是在外头看中了一把镶宝石的匕首,看着花里胡哨的不大实用,胜在精致小巧,藏在短靴或是袖子里都极为方便,特别像她这种喜欢在外行走的姑娘家带着防身最是合适。   然而这匕首的刀柄上镶了价值不菲的宝石,她每月也不过领些月银,一时也掏不出这笔巨款,只好悻悻然作罢,想等哪天诓了她老爹的银子再来买。   不成想没过几日,就见庄采娴捧着个精雕细琢的梨花木盒子过来说:“昨日里五皇子殿下不是送了许多玩物过来吗?我在我那份里头见着了这个匕首,想来殿下见我手无缚鸡之力想叫我拿来防身,但我觉得还是阿薇你更适合用它,就赶紧给你送来了。也不叫你过意不去,你拿别的东西与我换就好……”   那时候庄采薇接过眼前的梨花木盒子,打开就见到红色缎面上躺着前几日她咬着牙放弃了没买的匕首,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努力都挤不出笑容来。   她看上这匕首时,正是阖家出去游玩的时候,多少人陪着她一起逛的铺子,消息走得很快,甚至回来之后连她爹都打趣她明明中意却又囊中羞涩没有买成,不用打听就能知道,可是言成简却把它买来送给了庄采娴。   也许他是听岔了,以为想要这个的人是庄采娴,又或者他没有听错,只是觉得好东西更应该留给庄采娴,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庄采薇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时间恨不得将匕首狠狠甩到言成简的脸上去。   可是庄采娴不知情,只觉得是她看上的东西也不忍心据为己有,又怕她多想,只说要跟她交换。   思及往事,庄采薇摸摸如今还在自己袖筒里放着的那把匕首,深刻觉得没有趁着言成简登基之前打爆他的狗头实在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失策,如今想要找个机会数落数落他做事不厚道,竟然也都没辙了。   不怕仇敌狠,就怕仇敌太上进啊……   怎么又愁上了呢,庄采薇甩甩脑袋,指着庄采娴身后婢女捧着的几匹绸缎问她那是什么。   庄采娴放下手中茶盏,招来婢女一一与她介绍,道:“这是前几年你不在时宫里太后赏下来的蜀锦和天香缎,都还是新的没有动过,我也用不着那么多,你刚回京不知道京里这几年流行什么样的花色,姐姐我就做主给你挑了,都是鲜亮颜色适合你穿。过些时候卫国公府的赏花宴你应当收到帖子了吧?那几日我不巧要去外祖家,不能与你同去,你正好拿去做几身见客的衣裳。”   卫国公府的赏花宴庄采薇是知道的,年年都办,专门邀请世家勋贵府中的青年才俊和闺中女儿一道赏花吟诗,算是变相的相亲宴,但因为极为风雅在京中很有几分名气,时常有人为了一张帖子争得头破血流。   往年庄采薇是一次都没去过,一来她早早便和言成简定了亲,再去什么劳什子相亲宴那不是让先帝不痛快吗?二来吟诗作对什么的,她很是不耐烦,自然是躲得八丈远。   但是这一回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没准自己是逃不掉了。   于是只得认命收下庄采娴带来的锦缎,又和她七零八落地聊了一盏茶功夫的闲话,才把人送走。   经过了这一天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幻,庄采薇总算带着青竹踏进了自己的院子——听霜院,一进卧房就宛如烂泥似的把自己摊在了软塌上。   “姑娘,这些东西奴婢就登册入库了,明日里问问针线上的人来不来得及给姑娘赶制几件春衫。”   鹤语向来办事妥当,庄采薇的库房和衣物本就都交给她管着,闻言便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叫她去办。   不想鹤语却没走,而是又问了一句:“郑嬷嬷好像说按理要给二姑娘回一份礼,否则看着太失礼了,只是这不年不节的奴婢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姑娘给拿个主意吧?”   庄采薇从柔软的靠垫里抬起头来,很是不耐道:“以后遇着什么二姐喜欢的再买给她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会儿特意地送?”   鹤语只道:“郑嬷嬷关照了,京中的规矩,没有空手上门也没有让人空手走的道理,说是姑娘如今也是待嫁之身了这些都要学起来……要么奴婢去正院问问夫人?”   庄采薇慢吞吞地点头,看着鹤语应声而去,转头和站在身边的青竹面面相觑。   想她们主仆三人在崇天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却被一个小小的回礼给难倒了。   她们在崇天的时候,平日里你送我点东西我送你点东西算什么事啊,谁都不往心里去,有了好的记挂着对方也就是了,横竖都是相熟的。   怪道她娘每回一提到要离开凤中去崇天就欢天喜地的呢,敢情也是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   可如果不出意外,庄采薇以后是要当皇后的……桩桩礼节一个都逃不掉,样样都得精通才行。   娘嘞,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亏得婚期还在拖……真是谢言成简不娶之恩了。   庄采薇不禁仰天长叹:“青竹,你说我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青竹:“?????” 第三章   逃婚是不可能逃婚的,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光不能逃,还要在她娘盈盈欲泣的目光下换上匆匆赶制好的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宛如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往卫国公府去。   庄采薇的预感没有错,今年卫国公府特特地递了帖子来请庄采薇赴宴,道理也很简单,陛下那边刚驳了催促大婚的折子,彼此面子上都有些不好看,怎么也得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不是?毕竟北方的边境还得靠庄修然守着。   而卫国公府身为太后的母家,就是最适合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拉拢庄采薇的角色。   庄采薇从前在崇天没少听她爹庄修然分析京中形势,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故而也没觉得这回自己能逃掉。   只是整个花厅里或站或坐的几十位贵夫人以及贵女们,她一个名字都说不上来,偏偏因着这次的宴本就是卫国公府为了她设的,自然处处捧着她,上前来搭话寒暄的人数不胜数,也只能端着她娘自小给她严格训练出来的端庄仪态当个全程微笑的花瓶,嘴角都快笑抽筋了。   好不容易等她娘把该招呼的都招呼完了,卫国公夫人——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侄媳妇姜氏发了话让小辈们去园子里逛逛,庄采薇才总算深呼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几分。   “这才哪到哪?瞧你那样……”岑氏拿手中帕子遮着唇,看一眼旁边这不争气的女儿,一边风情万种地微笑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数落起来,“回头要是带你去宫里赴宴,那可是动辄三四个时辰的事,看来还是练得太少,都是你爹惯的。”   “娘亲你是魔鬼吗?”庄采薇心中欲哭无泪,感觉自己不像亲生的,但是脸面不能丢,只好学着她娘举起手中宫扇挡着脸努力争辩,“我可是半点没出错,刚才那位……叫什么来着,汝阳伯夫人拉着我夸了快一炷香呢!”   “汝阳伯夫人出了名的爱奉承人,见了谁都夸,她说的话你也信。行了,一会儿去外头你一个人小心点,要知道朝堂是文官的战场,这相亲宴可就是贵女的战场了,指不定有什么人挖了坑等你跳呢,打起点精神来知道吗?”   “明白。”庄采薇觉得岑氏这话很有点战前激励的作用,听惯了她爹鼓舞军心,这一不小心,竟习惯性地燃烧起了一点斗志,“保证不给我们老庄家丢面子。”   早在赴宴之前,岑氏就已经拉着庄采薇仔细分析过,言成简虽然已经和庄采薇定了亲,可是身为一个皇帝,他可以拥有全大燕的女人,世家勋贵中多的是打小就为了进宫做准备的女儿,在这些人看来,早早就抢走了皇后之位的庄采薇无疑是头号眼中钉。   好像她多想当这个皇后似的,呵。   真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庄采薇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带着青竹往园子里去溜达,她惯来不爱掺和这种场合,一想到那些高门贵女们爱玩的什么曲水流觞击鼓传花吟诗作对,脑壳都要跟着疼起来,眼看着前方园子里姹紫嫣红人声鼎沸,越是靠近了就越是不想去。   只终究还是顾着家中的颜面还有岑氏的一片苦心,端起架势来穿过回廊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出所料,方才热闹的场面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庄采薇嘴角一抽,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眨眼间众人也反应了过来,虽然她已经三年多不在京中,从前见过她的人也不少,再加之这次卫国公夫人特意提携,便是不认识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她身份,都是场面上混出来的,只要庄采薇身上的婚约一日没有解除,谁也不会明着和未来皇后过不去。   最先有动作的是卫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因着主家的女儿皆不在此处,便是她的身份最合适,庄采薇记得方才在屋子里听过一耳朵她的排行,见对方笑盈盈地过来牵她的手,便点了点头道:“陆二姑娘。”   陆二姑娘不妨她竟记得自己,笑容又多了几分真心,只道:“我正想着庄家姐姐难得来一次,怕是不晓得我们都玩些什么,要觉得无趣呢。”   庄采薇在心中呵呵一声,便是知道玩的是什么,她也觉得无趣啊……只不过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笑语嫣然的,倒也看得人心怀舒畅,便不计较那许多了。   她也学着对方的亲昵样子,拉了陆二姑娘那柔弱无骨的小手,道:“陆二姑娘有心了,我离京这几年确实不知时下流行的逗趣,还望陆二姑娘为我解说一二。”   这么说的时候,庄采薇轻轻勾着嘴角,眉眼飞扬间颇是有些风流相,再加上她自幼习武,手掌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娇嫩,骨架很大又有薄茧,这般覆在旁人手上,不知为何倒叫陆二姑娘一阵热意直冲面颊,似乎不好意思再直视她的笑颜,只羞着张脸领她过去与她轻声讲解众人正在商量的玩法。   庄采薇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又与在座的各家姑娘少爷们混了个眼熟,最终在大家开始对着眼前的春日景色作画的时候,寻了个借口走了。   她身份本就高,除了皇亲国戚没有哪个敢明着与她不对付,一时间场面竟然异常的和谐,直到走的时候庄采薇都觉得先前她娘对她那番振奋人心的临阵磨枪是不是都打水漂了,纯粹自己瞎琢磨呢?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从花园子里出来之后,庄采薇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像这类以风雅著称的宴席,不似寻常那般还能叫个舞姬奏曲或是寻个戏班子唱戏,多少都要舞文弄墨一番,偏她于这一道最是没有天赋,强行参与也不过是徒增尴尬。   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走到了园子深处,庄采薇抬头看看日头,碧蓝的天际没有一丝浮云,只有郁郁葱葱的树荫在头顶落下斑驳的阴影,不禁灵机一动。   打发了青竹去附近守着,庄采薇挑中一株看上去就上了百年的老树,搓搓手,一个箭步上前,用力一跃稳稳地抓住枝干,再纵身飞燕一气呵成,五步之内就帅气地爬上了树峰,十分惬意地躺了下来。   与寻常的大家闺秀不同,庄采薇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这上树的本事,论姿势论速度论稳当,可以说军营里许多探子好手都未必有她这般身手,她打小这一身武艺的基础,也就是靠着上树给练出来的。   不过这些就不需要让她娘亲看到了,趁着这会儿无所事事,庄采薇琢磨着在树上打个盹午睡一番也是美滋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她枕着午后林荫间的微阳眯瞪眯瞪即将睡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下传来了说话声,还越走越近了。   庄采薇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仗着自己坐得高看得远,扭头探了探下方的情况。   只见小道尽头的青竹正仰头焦急地给她打着手势,似乎是示意她赶紧下来。   不过庄采薇看了看周遭繁茂的树叶子,倒不是太担心,趁着来人还没有发现青竹,赶紧挥挥手示意她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确认青竹妥当地去了假山石后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这才缩缩脑袋去打量那几位即将走到树下的姑娘。   这些都是方才陆二姑娘为她引见过的,庄采薇细细回忆一番,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间的那位穿红裙的圆脸姑娘,记得是叫做戚念双,勉强算来也可说是宗室女,因为她已经过世的外祖母是先帝的姑母惠国大长公主,若要喊言成简一声表哥那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关系略有些远,便只从她父族明荣伯那边算,先前也不曾摆什么皇亲架子。   旁边还有三位姑娘,皆是京中勋贵家的女儿,一路闲话着一路带着侍女悠闲地逛到了庄采薇所在的这株老树下面,约莫是正好走得累了,竟就在树下石凳处坐了下来。   方才在园子里说话时这几位姑娘站得离庄采薇略远了些,交谈不多,态度也很是冷淡,庄采薇便也没有在意,只有那位戚念双,因为幼时庄采薇见过惠国大长公主几面,才留心一分,其他更是不了解。   然而她们此刻的话题却正是庄采薇。   其中一位穿着蓝色襦裙的小个子姑娘,团扇掩着唇,笑笑地说道:“念双你今日也看到了,庄家那位七姑娘生得也不过如此,我看着粗手粗脚的,全然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灵秀嘛,我原以为应当是像庄二姑娘那般楚楚动人的。”   戚念双生了一副娇滴滴的相貌,脸色却有几分倨傲,很是不耐地回道:“庄二那装模作样的,我最是见不得的,这个庄七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听说她还跟着父兄上过战场,自然不可能是那弱柳扶风的做派,算不得奇怪。”   旁边又有人含蓄地笑道:“只这样看来,倒也可以理解陛下为何迟迟拖着不肯大婚了,约莫也是不甚喜好这样的。”   这话引得几位姑娘捂嘴偷笑起来,连戚念双那始终淡淡的不耐神色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却还知道轻重,轻斥了两句不可妄议主君。   于是话题就变成了庄采薇如何上不得台面不堪为大家闺秀。   一直在树顶上听着这些话的庄采薇摸了摸自己的脸,倒也承认自己长相一般,顶多就是个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吧,和她们口中仙姿玉貌的言成简那是比不了。   但是话说回来……她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言成简,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也不知那张脸有没有长残。 第四章   就在庄采薇忡怔间,树下的姑娘们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就听那手执团扇的蓝衣姑娘又道:“阿玉这可说的没错,往年都是这些玩法,早就腻了,不如就真的搞一个才艺大比,索性长辈们聚在一处说话也是无趣,我们小辈彩衣娱亲不可谓不是一桩美事,到时候让他们评个一二三等,谁也挑不出错来。”   戚念双闻言,眨了眨眼道:“这猛一说都没准备,我也不知道要比什么啊?”   蓝衣姑娘只接着道:“念双你这就想岔了,不拘泥什么,你最是擅长丹青,方才在园中所做画作已是不凡,只需多添几笔,再由旁人赋诗一首,于堂上徐徐展开,便已经足够惊人了。”   戚念双想了想,便点头道:“如此也行,省得我再折腾一回,随你们高兴了。”   蓝衣姑娘便很是得意地与周遭对了个眼神,又道:“那位庄七姑娘难得露面,必是要大放异彩的,就不知会展示什么了。”   原来是挖了坑在这等着呢。   几年前庄采薇还没有离开凤中的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庄府的庄二姑娘和庄七姑娘一文一武,这是说得好听的,庄七姑娘整日里鲜衣怒马招猫逗狗,浑身上下可跟才艺二字没有半点关系。   让她参加才艺大比,那不是算准了要看她出丑吗?   庄采薇不开心了,一不开心就不想看到树下那几人笑得那么开怀的样子,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爱吃亏的人,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   于是不消片刻,一只皮色鲜亮壮硕肥嫩的毛毛虫精准无误地掉在了蓝衣姑娘的肩膀上,顿时就见身旁的姑娘花容失色,惊起尖叫无数,眨眼间在侍女的劝慰下人就走了个无形。   只有戚念双离开时狐疑地回头望了望,只是树影斑驳也没能看到什么。   青竹远远地听到了她们离开的声音,赶紧窜出来,眼看着庄采薇也从树上下来了,便快手快脚地替她整理了一番衣裳妆容,确认没有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   庄采薇却是若有所思,想着先前她们说的才艺大比,老庄家的面子不能丢,临阵脱逃可是战场大忌,说什么都得好好把场面撑过去才是。   思索片刻后,她附在青竹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青竹就一头雾水地出去了。   ……   经过了午间的散心,就在众人即将心生倦怠的时候,永安侯府的姑娘适时的提出了由小辈们献上才艺,再由长辈做评选定夺的提案,点子不算新颖,胜在人心所向,几乎没有人反对,众人便兴高采烈地抽起了签。   作为卫国公府此次重点关注的对象,庄采薇被卫国公府老夫人——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嫂子拉着头一个抽。   她端着仪态八风不动面不改色地抽好签,一看竟然还是压轴,于是便十分满意地走回了岑氏身旁坐下。   岑氏应付了半天各家女眷,早已经有些疲累了,见状拧眉吐出一口浊气,问道:“看这样子,各家的姑娘不是弹琴奏曲就是要展示书画或者吟诗作赋了,这些你都不会吧?”   “是不会。”庄采薇老实地点了点头。   “嗤。”岑氏轻笑一声,“看你这么笃定我还以为被掉包了,什么时候突然学了一身文人家闺女的好本事。”   接着便又去看场上人折腾抽签,并不问庄采薇打算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这就是庄家人做事的风格了,家人之间绝对的信任,若庄采薇真的有难处,自然会开口求助,既然她不说便是还没有问题,岑氏不去瞎操这个心,只安安稳稳地等着看戏。   先前那一直在挑事的蓝衣姑娘,庄采薇本记不清她的名字,这会儿知道是永安侯家的五姑娘,名唤傅恬然,想来平素和戚念双就玩的不错,这会儿也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一道去抽签,然而签子一拿到手,脸色就立时变了。   “嗯?怎么了?”戚念双凑过去一看,就看到傅恬然抽了第一个上台,顿时了然,道,“这倒是运气不好,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不然我跟你换好了,左右那画我也画完了。”   说完不由分说就将手中第五的签塞到了傅恬然手中,一脸无所谓。   傅恬然立时便想要推拒,但面上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握紧了签咬唇谢了戚念双。   戚念双只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全然没有注意到傅恬然悄悄红了眼眶。   正如先前在树下休憩时提议的,戚念双果然拿着先前在园子里的画作登场,两位婢女手执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台下顿时传来几声惊叹。   庄采薇也凑过脑袋去看,丹青的事她不懂,只能看个热闹,却也能看出戚念双这幅画中的花海之景大气磅礴浑然天成,粗看宛如一片仙境,再细看又分明只是卫国公府花园中的景致,只稍稍留了几处虚实相间,便多了许多曲婉灵动,令人不得不佩服其中巧思。   这还不算完,就在画作展开全貌时,戚念双取过一旁的笔墨,大手一挥片刻间就题下一首诗。   随着她的笔走龙蛇,卫国公老夫人轻声的念了出来:“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柱绣芙蓉。景阳楼畔千条露,一面新妆待晓钟……好,好,不错!”   “确实是不错,难得是意境好。”一旁她的儿媳卫国公夫人也抚掌附和道,“明明画中没有人,只寥寥几笔就点出你们这些赏景的年轻姑娘,真正是无声胜有声了。”   连主家都这么说了,往来宾客自然无不赞好,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美誉,戚念双面上也是十分的得意,星眸微转间甚至给庄采薇抛来个十分挑衅的眼神。   看来她嘴上说着不在乎,也是挺想在这里给庄采薇来个下马威了。   庄采薇只做不知,垂眸撇了撇嘴。   她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二姐庄采娴就也喜欢一边画画一边题诗,每每写完还要对着她讲解半天画中意趣以及诗中含义,那时候她年纪小,多数都听不懂,听过也就忘了,只记得午后散发着淡淡树叶味的阳光下二姐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样子,本身就像一幅浓烈得揉不开的水墨画,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那时候她觉得有学问的人可真好啊,她也想这么有学问。   后来还是她的脑子教会她做人,当她启蒙后背诗背到肝肠寸断第二天转眼就忘的时候,就明白了天赋这东西,有时候真不是随着你心意来的。   她最擅长的,还是如何上树上得更加飒爽英姿。   所以戚念双想在这方面打击她,可真真是打错了算盘,对自己不在行的东西,庄采薇向来无视得非常干脆利落。   后头的闺秀们展示的才艺也平平无奇,一干长辈也都是场面上按例夸奖,倒是那位傅恬然精心准备了一套胡旋舞有几分意思,看得庄采薇赏心悦目,决定稍微少讨厌她一会儿。   转眼间就轮到了庄采薇,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往前头一站,看着很是精神。   卫国公府老夫人有心提携她,又担心她会不会紧张,便笑笑地出声问调侃道:“薇丫头可是难得一见,不知准备了什么新奇玩意让老身开眼呢?”   庄采薇拱手道:“老夫人知道我的,这吟诗作对的向来与我无缘,这三年一直待在北边也不懂得京中都玩些什么,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说两个笑话应付过去。”   老夫人这回是真心笑了,道:“那也使得,只要你这笑话能将诸位都逗笑了,便将魁首给你也是应当的。”   众人闻言也皆都笑了,只不过其中有些人是因着老夫人的逗趣而笑,有些人却是心中对着庄采薇接下来的表现不甚期待因而借机讥笑一番罢了。   庄采薇心中敞亮,也不多计较,接着道:“只是后来我思量一番却觉得不行,我爹说过,凡事若还不曾动手便存了敷衍之意,那就注定要失败。所以少不得的,还得拿出点压箱底的本事来。”   “那老身可就真的要仔细看看了。”   “只是这会儿还不行。”说着庄采薇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哦?这话又怎么说?”   “缺样东西,我的婢女去取了,还没有取来。”   这话一出,人群中就有人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庄采薇眼风一扫,发现依旧是先前和戚念双走在一起的某个姑娘。   这群人怎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难不成戚念双还想入后宫不成……   那看来言成简估计是还没长残了。   只还不待她说什么,青竹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姑娘,东西带来了。”   说话间,陆陆续续跟着她进来几个小厮,抬着五个足有三尺宽的大鼓,沉甸甸地往庄采薇面前一字排开。   庄采薇接过青竹递过来的鼓槌,轻松抛起翻了个棒花,“咚”地一声落在面前鼓面上。   “今日,就请在场诸位听我一回——崇天战鼓!”   “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柱绣芙蓉。景阳楼畔千条露,一面新妆待晓钟”——出自温庭筠《杨柳八首》 第五章   崇天,位于整个大燕大陆的最北方,是镇守边境的大都城,也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担负着抵御北方外族入侵的重任,庄采薇的父亲庄修然就是统领崇天的北方节度使。   而崇天战鼓,则是出击进攻时鼓舞人心发出号令的重要工具,向来是几十面鼓齐发,以气势磅礴而著称。   在这卫国公府的小小花厅中,区区五面鼓远远不足以表达出它的惊人和恢弘。   但是庄采薇在崇天生活的这三年,几乎每天都是伴随着鼓声而起,再听着鼓声而眠,那一声声的战鼓擂响早已深入了她的骨髓,一双小巧鼓槌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几乎不留残影,一声声的击鼓也幻化出各种玄妙而奇异的节奏和旋律。   “咚,咚!”   是晨钟之声,悠远绵长,唤醒崇天蛰伏于黑暗深处的每一个灵魂,在寒冷的清气中迎接朝阳的暖意。   “咚,咚咚,咚!”   是演练的号声,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将士,与傲视风霜的战马一起,筑起大燕北境最坚实而不朽的城墙。   “咚咚咚,咚——咚!”   是久违的出征令,眼前横陈着北方外族凶残蛮横的刀刃,身后有广袤不可割舍的故国,和安静沉睡在母亲怀中的孩童。   我今击鼓一声高彻天,击鼓二声深彻泉。天上拂开白日路,地锁制断如飞烟。   从小生长的凤中的少爷姑娘们何曾听过这般震慑人心的乐声,便是那些有所阅历的老人,也并非人人能够领略崇天风貌,众人只觉这一声声的战鼓,敲入了脑海,敲入了骨血,敲得一颗心都跟着砰砰砰地震颤。   随着鼓声渐渐激昂,庄采薇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鼓槌越敲越急,仿佛正倾尽全力要诉尽那崇天的沙丘与冰海,长/枪与血肉。   最后一声长鼓收尾,只见她漂亮地翻转手腕,鼓槌脱手而出,“噔”地一下击中花厅檐下垂落的铜片,留下一道高音,复又弹回她手中,稳稳地接住。   就此结束。   “献丑了。”庄采薇挥一把额上的薄汗,很是痛快地收手道。   一时间花厅中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还是卫国公府老夫人先反应了过来,拍着手掌连叹三声“好”。   “不愧是将门子弟,颇有乃父风华!今日魁首舍你其谁!”   这番话一出来,众人也都醒过神来,却又觉得方才那一声声震撼心灵的鼓乐还在耳边萦绕,看着庄采薇的目光赞美有之,惊叹有之,崇敬有之,竟是谁也不敢再轻慢待她。   人群中傅恬然一张小脸煞白,她方才就站在柱子旁边,眼看着鼓槌向她面上飞来,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被砸晕过去,尖叫声都快冲到嗓子眼了,还好硬生生忍住,即便如此,待得鼓乐停歇,她一双腿也软得几乎站不住。   这就是去过战场的人所拥有的气势吗?   她长呼一口气,紧紧攥着手中团扇,几乎要拗断了扇柄,只勉强维持着仪态不曾被人看出来。   然而眼看着被卫国公府老夫人拉着夸奖了半天又得了许多赠礼,在不远处笑得一脸灿烂的庄采薇时,脸上神情又忍不住有了几分哀怨和不忿之色。   不想还不等她心中有个什么头绪,就见庄采薇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随后……缓缓绽放出一个嚣张的笑颜。   她是故意的!   傅恬然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怎么敢?怎么可以这样做……还是说先前自己说的话都被偷听了去……   不得不说傅恬然的怀疑有几分道理,不过庄采薇这会儿根本就懒得去揣测她的心思,能甩个笑脸挑衅一下已经是她忙中偷闲了,卫国公府老夫人好像终于找到了和她拉近乎的切入点,亲热地挽着她一迭声夸赞她父兄的功绩,给她拼命戴虎父无犬女的高帽子。   只是方才这一通擂鼓鸣金,倒是把她连日来在凤中所感受到的郁气都挥散了个干净。   看来她爹说的没错,武力镇压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药嘛!   这番感慨若真让她爹庄修然知道了,只怕要吹胡子瞪眼地骂她一句“放屁,武力镇压不是让你对付自己人的”,只可惜庄修然还远在崇天练兵,并不知道自己把女儿教得越来越歪了。   ……   与卫国公府隔一道巷子,有一处颇为安静的庭院,院中有座三层的书阁,此刻正窗户大开着,任藕色的绸幔随风垂落开来。   一个面相白净的小厮样人物低着头匆匆走进书阁,“噔噔噔”地跑上三楼,在楼梯口顿了顿,没有立时进去,而是轻轻唤了声:“陛下。”   “高福吗?过来回话。”书阁中排列着一层层的书架,此时从书架后头传来了懒洋洋的回应。   名唤高福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悄声走过去。   书架后头摆了个软塌,正临着窗,一位白衣公子手握书卷斜靠在软榻上,微风伴随着花香徐徐撩起他鬓边细发,一双不似男子该拥有的桃花细眸漫不经心地落在书页之上,眼角一滴泪痣更是为他的眉眼添了几分妖娆妩媚之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雌雄难辨。   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也是庄采薇那位久未谋面的未婚夫,景和帝言成简。   他听着高福脚步近了,便放下手里的书,略略坐起来一些,扭头问道:“如何?”   高福低头恭敬道:“回陛下的话,问到了,正是隔壁卫国公府传来的,今日里是赏花宴的日子,聚集了许多公子闺秀,便轮番上台献艺,彩衣娱亲来着。”   “嗯。”言成简垂眸,不知可否地应了声。   知道对方要听的不是这个,高福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鼓声,是庄七姑娘打出来的。”   “庄七。”言成简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念了一回,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勾嘴角扯出一个淡笑,“果然是崇天战鼓。”   说完他站起身来,也不管自己还赤着脚,踩着地上的绒毯就挪步到窗前,迎风向着卫国公府的方向望了望,过于美艳的眼眸中也不知藏了什么情绪。   高福想起前几日早朝时有御史提起庄七姑娘和陛下的婚约,陛下坐在上头似笑非笑地拐着弯说的那番话,就不知道这话头要不要往下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演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御前太监的形象。   “朕都快忘了她回京这事了。”言成简顿了顿,视线虚虚地落在卫国公府的院墙上,“……鼓倒是敲得不错。”   说完轻声笑了一下。   高福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竟从这笑声中听出几分讥诮。   不能够啊……陛下向来待人和煦稳重自持,朝中不知道多少臣子觉得自己跟了位千古名君呢,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未婚妻有所不满,便是真有什么不满……难道那位庄七姑娘如此上不得台面,连陛下这么好脾气的人都看她不顺眼?   ……   庄采薇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鼓声已经被言成简给听了去,回来的一路上都听着岑氏一边抹泪一边教导她大家闺秀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敲鼓的,亏得这次没出什么岔子,这万一没有搞好再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们老庄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我的亲娘哎,你女儿我今天可是打了个大胜仗,你怎么还泼冷水呢?”庄采薇颇为不满地抱怨,说着就把今日在花园子里的见闻以及给傅恬然的那个下马威给讲了一遍。   “啧,这京中的姑娘也是爹生娘养的,怎么花花肠子就这么多。”岑氏顿时眼泪也不抹了,很是生气地大手一挥,“算了,人家还说要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呢,你这就当是脱兔吧,回头我再好好教教你怎么当处子。”   “??娘亲你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吧??”   “你还挑理,这么说你今日又上树了?我还没算到你这茬呢,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你到底有没有把平日里我说的那些放在心上,嘤嘤嘤我可怎么跟你爹交代……”说着说着就又抹上了眼泪。   庄采薇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赶紧努力宽慰演技出色收放自如的亲娘。   就这么一路鸡飞狗跳地到了家,刚下了马车还没待喘口气,就见管家马叔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夫人,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宣姑娘明日觐见。”   “我今击鼓一声高彻天,击鼓二声深彻泉。天上拂开白日路,地锁制断如飞烟。”——出自汪莘《击鼓行》 第六章   当今太后姓郭,是已故老卫国公的幼妹,算起来其实也没有比现在的卫国公夫人大多少,只是辈分比较高。   郭氏作为继后嫁给先帝的时候,元后留下的嫡长子,也就是后来去世的昭圣太子已经有五岁了,总有人担心他会不会被继母为难,好在郭氏性格纯良从不曾做过什么面甜心苦的事,是真正将昭圣太子视如己出,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再要孩子的事。   因而言成简出生也颇晚,那时候先帝养成了的皇子已经有四个,他只排第五,虽然是嫡次子,但因为先前的嫡长子作为储君培养了多年,再加上郭氏教导有方,倒没有人觉得会出现什么兄弟阋墙的事。   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些变故,这皇位还真就轮不到言成简来坐。   庄采薇还没有离开凤中的时候,也是跟着爹娘进过几次宫的,对太后不算陌生,只是这一次回京,终究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正如她从步辇上走下来,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巍峨宫墙,心中唯一涌上来的念头竟然是,这里面就将是她未来度过余生的地方了吗?   她会在高耸的白玉阶上俯瞰朝臣,会在红墙绿瓦下窥探头顶苍穹,会在燕子去时细数北风的来临,等待旁人为她讲一讲民间又多了多少新奇事吗?   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不知为何就变得沉重了许多,迈也迈不开。   然而再怎么挪不动脚也还是走到了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太后早早的就派了心腹的管事大宫女秋姑姑在宫门口等着,免去了层层通报的等待,明眼人一看就是格外重视的样子。   庄采薇也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很是亲切地免了秋姑姑的大礼,道:“秋姑姑太折煞我了,论资排辈您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老人,我哪里担当得起您的礼。”   “姑娘言重了,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事,哪能这么排资历。”秋姑姑乐呵呵地回应,话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却是格外的欢实,热络地拉着庄采薇往慈宁宫里去。   太后正端坐在正殿里一边剪着花枝一边等着,她面相十分温婉,性子也像水一样,平素没什么脾气,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的,让人一眼就很容易亲近。   “薇丫头来了,可让我等了许久。”一见庄采薇的身影,太后就笑开了。   庄采薇恭恭敬敬地拜见了太后,也跟着笑盈盈地道:“臣女也觉得等了许久呢,怎么太后娘娘还不召见臣女呀,日头都快数不过来了。”   一句话逗得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太后忙不迭地让庄采薇坐到她身边来,道:“鬼机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诓我呢,昨日不是还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臣女就这么一桩压箱底的绝活,再没有旁的本事可现了。”   “我听你胡诌。”太后显然十分高兴,很是配合地轻斥她一声。   紧接着又问了许多前一天赏花宴的事,庄采薇挑着能说的眉飞色舞描绘了一些,直说得太后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再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还会这么玩的,说起来宫里也有很久没有办宴了。”不知想到什么,太后叹口气,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庄采薇,又道,“谁让咱这宫里连个主事的女主人都没有呢。”   呵呵,这话庄采薇可不敢接。   于是她端着张笑脸只做听不懂,等着太后的下文。   太后约莫也是觉得这话头提得有点生硬,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陛下这人是个执拗脾气,但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断不会做那言而无信的事,你就放一百颗心,安心地该玩玩该乐乐,要知道这当姑娘时候的时光,最是逍遥不过的,以后想求都求不来。”   庄采薇适时地垂下脑袋,叫人看着仿佛是有了几分羞意,也很符合太后提起这种话头时姑娘家该有的反应。   毕竟她也不能叫人家发现她不稀罕言成简啊。   难怪赏花宴刚刚结束就急着召见她呢,看来就是怕昨天的赏花宴抬举得不到位,今天再召见一回好好安抚一下,再有太后娘娘亲口保证了,给她吃一个大大的定心丸。   本来也是,就因为新皇登基了,大家都琢磨着紧接着怕是要大婚,庄修然才让岑氏独自带着庄采薇回凤中来,毕竟个中流程都很花时间,免得到时候还要去崇天传消息太花时间,结果人家这么体贴地赶回来,发现新皇并没有大婚的意思,还要继续耽误你们家姑娘,谁家也没有这么办事的,少不得需要太后出面来把这个场面给兜住了。   言成简,你看看你这个让亲娘操碎了心的不孝子哦!   既然该说的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开了,太后也算是完成任务,便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崇天的风光,这个庄采薇可太有的说了,顿时侃侃而谈起来,全然没了方才假模假样的娇羞模样。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兴高采烈地聊了一个多时辰,除了秋姑姑偶尔凑趣搭腔之外,几乎都是庄采薇在介绍崇天的各种事物,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说到最后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神情越来越复杂,几番欲言又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庄采薇的鬓边,轻声道:“听着是个好地方呢,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庄采薇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却明白身为全大燕最尊贵的女人,要想去一次崇天,是多么兴师动众到几乎不可能成行的事,一时间诸般情绪也涌上心头,顿时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皇上驾到。”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通传声。   话音刚落,只见言成简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负手阔步而来,见到坐在太后身旁的庄采薇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走上前。   庄采薇还没回过神来,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近前不远处的言成简。   算算也有三年没见了,他还真是没有长残。   言成简打小相貌就有些男生女相,一双桃花眼生得十分勾人,更别说左边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平白将他的气质衬托得越发阴柔,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庄采薇没准第一眼真会把他当成个大姐姐来叫。   偏偏言成简这个人,随了太后,是个见人三分笑的和煦性子,便更是显得妩媚勾人,恨不得一个眼神抛过去,对方的小心脏都要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就好像现在,明明他只是微笑着和太后行礼,说些“儿臣见过母后”之类的废话,庄采薇偏就觉得他那笑容里隐藏着说不清的深意,真真一颦一笑都是戏,不正经得很。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腹诽,终究言成简如今已经是当皇帝的人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调侃,于是庄采薇也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琢磨着差不多该是告退的时候了。   言成简抬手叫庄采薇免礼,又允她继续坐在太后身边,这才说道:“朕不知母后召见了七姑娘,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说着这样的话,他自顾自地也在太后另一边坐下了。   “陛下这说的哪的话,你们愿意来看我这个老人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是时候呢?”太后心里那个美滋滋啊,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未来儿媳妇,怎么看怎么顺眼,总觉得眼看着前方就是她的大孙子了。   全然忘记了前几天她的宝贝儿子还在朝堂上说他不想成婚的事。   庄采薇可没有忘,一听这话她心中就是一抖,抬眼偷摸摸地瞄了一眼言成简,不想对方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她根本就读不出来。   不过警告她别乱说话的意思她倒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刹那间电光火石,庄采薇就明白了言成简这一片拳拳孝心,别管到底两个人心里怎么想的,总归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露出半分,至少要装出一副“虽然还没这个打算但是不远了快了快了”的态度来。   这对庄采薇来说没什么难度,继续低着头装害羞就行了,反正她从小看着她娘演到大,这点演技不过信手拈来。   就听言成简语气温和地回复太后道:“只要母后不嫌弃,朕自然是日日都愿意过来的。”   太后便又推辞了一番说言成简政务繁忙怎么好这么耽搁时间,并含蓄地表达一番希望他赶紧成婚生娃这样以后自然有人替他陪伴自己的心思。   言成简听懂了,庄采薇也听懂了,然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漠然地挪开视线,继续低眉顺眼地一边陪太后唠叨一边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别处去。   于是说着说着就又提到了昨天赏花宴的崇天战鼓上来,少不得太后要遗憾一下没能亲眼见识到那个场面,以及没能让言成简也好好看看庄采薇的英姿,改日找个时间必得到宫里也来表演一番才好。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了,庄采薇便点头说一定一定,言成简也说好的好的,配合十分默契,实则彼此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改日呢。   毕竟,言成简想娶的又不是她。 第七章   等到日头渐渐晚了,再不回去不行,太后总算依依不舍地放了庄采薇离开,当然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叫言成简送送她,且务必送到宫门口再回来。   于是两个人只好相顾无言地走出了慈宁宫,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庄采薇几乎以为言成简一踏出慈宁宫就会找借口走掉,不想他竟然不紧不慢地一直陪她走着,端的是一副真打算把她送到宫门口的架势。   “朕与七姑娘也有三四年没见了,不知令尊在崇天可好?”甚至还自顾自地闲聊上了。   既然对方打算演戏演到底,庄采薇也没有不配合的道理,闻言点点头道:“牢陛下惦记,一切都好,北边也许久没有大的战事了。”   这些言成简不可能不知道,每日里都有详细的战报放到他的桌案上,约莫确实是找不到别的话头可说了,只能这么干巴巴地问一句。   晚霞照在长长的宫道上,叫庄采薇觉得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仿佛从前的回忆都在脑海里渐渐被拉长。   当年言成简还是个小少年,没有这般老成的时候……其实和庄采薇也没什么话说,他的爱好大多风雅,或煮个茶,或下个棋,或品鉴个书画,这种时候基本上都是庄采娴陪着他聊天,而庄采薇坐在一边玩着自己的玩具听他们说话,后来两个人略长大一些,发生了许多事,关系还变得越发不好了。   所以他到底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今天非要一路亲自送她呢?   “说起来,朕倒是想起一件事,”言成简自然不知道庄采薇心里的纠结,老神在在地又开口道,“崇天那边这次回京述职的人选定了,朕看名单里有东卫军的护军校尉庄君安来着。”   嗯?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着言成简,又眨巴眨巴眼睛。   东卫军护军校尉庄君安,那不是她二哥吗?   这么说她二哥要回京了?   庄采薇顿时心中一喜,她还真不习惯家人分隔这么远,一想到很快要见到二哥,就忍不住有些雀跃,不过……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要说一句“谢陛下恩典”什么的?   没想到还不等庄采薇有所回应,言成简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向着庄采薇走近两步。   有点太近了,庄采薇不禁怂怂地缩了缩身子。   言成简一双勾人的眼神直视着庄采薇,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庄采薇,你要是继续在朕面前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朕就驳了那道折子让你二哥永远别回来了。”   “啊,你……!”庄采薇一听,登时就横眉怒目地跳起了脚,“你什么意思!”   分明这个人上一刻还七姑娘长七姑娘短的,很是客套,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故意提起二哥回京的事情来要挟她,还要挟得这么不讲道理。   他们都几年没见了,他还登基当了皇帝,庄采薇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供着他。   这供着供着还供出火来了哦!   其实归根结底,因为有小时候相处过的经历,庄采薇打心底里是没有那么怵言成简的,只不过这次回京她娘对她耳提面命各种规矩,再加上乍然见到之后难免有些疏离,所以庄采薇不自觉地就端起了大家闺秀的架子。   但这架子终究只是个浮于表面的花架子,这会儿被言成简用话一激,顿时全都抛在了脑袋后面,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的讨厌,话不会好好说,做的事情也都这么惹人嫌。   顿时淑女范也装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想要数落对方,但一看到对方笑得一脸坦荡的神情,终究还是意识到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气鼓鼓地跺了跺脚把嘴里骂骂咧咧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深刻感受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凄惨心境,区区言成简也已经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了,在心中掬一捧泪。   言成简倒是看上去真挺开心的,负着手继续优哉游哉地往前走。   “朕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就是见不得有些人像熊瞎子学绣花——装相,看着来气。”明明说的是这么刻薄的话,他却依旧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还态度特别亲和。   “呵,也不想想我这是被谁逼的?”庄采薇也不知怎么的,看他依旧这么嘴欠,立时就找到了从前言成简的熟悉模样,说起话来都顺溜了不少,撇撇嘴立刻就给顶了回去。   “那自然是因为先帝下的旨,你是对先帝有所不满吗?”言成简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庄采薇,那眼神里的意味简直太明显了,竟敢对先帝不敬,明天就找御史参你。   “哪能呢。”庄采薇学着言成简的样子也斜眼瞄瞄他,“我就是琢磨着先帝没准弄错了人,要不就当成弄错了?反正……别人也没见过圣旨……我看行。”   “我看不行。”言成简的语气也是越来越随意,索性连“朕”的自称都不用了,好脾气地顺着庄采薇的话头继续说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言成简如何不知她说的是让庄采娴李代桃僵,毕竟从以前他和庄采娴的关系就比和庄采薇要和谐不少,然而就凭庄采娴的庶女出身,先帝就不可能给她和言成简赐婚,当个侧妃都是抬举了。   道理庄采薇又怎会不懂,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她闷闷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子,就见言成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道:“朕自登基后,见到无数削尖了脑袋要往后宫里钻的姑娘,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不情愿呢?”   他看着像是真的有几分不解。   庄采薇却是愣了愣,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还不是一样不情愿?”   前几天在早朝时驳了御史的人是谁?   言成简思索片刻,讪笑一声道:“……说的也是。”   这场赐婚是怎么回事他们心知肚明,彼时先帝想为宠爱的小儿子找个有力的妻族,好叫他后半生不被人欺负了去,见他和庄家走得近,就看上了手握兵权的庄修然,他唯一的女儿庄采薇。   无关风月,不过是最最简单的用联姻捆绑在一起的利益交换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儿子,竟然意外地成为了下一个皇帝。   一个王爷的妻族可以有力,可是一个帝王的后族太有力就是一件麻烦事。   这也是岑氏坚持要先带着庄采薇回京的缘故,相当于变相地向言成简表达了庄家的忠心,不管怎么说充分配合言成简的安排,希望对方到底结不结亲也给个爽快。   只是,即便当初言成简愿意娶她,如今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庄采薇不禁也跟着自嘲地笑了笑,还想继续再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宫墙那头的树荫下走过几个人,远远地见着他们就低头让到了一边。   其中有个梳着妇人发髻,衣着朴素的女子她看着有些眼熟,却因为隔了距离有些想不起来,刚想问问言成简,就听他出声道:“前头就是宫门,朕送到这也算让母后安心了,你自去吧,以后没事别往宫里瞎跑。”   说完也不待庄采薇回复什么,扭头就走了。   这可把庄采薇气坏了,这皇宫是她想来就来的吗?还不是他亲娘召见的,怎么又怪到她头上。   一个不顺心又在心里把言成简骂了百八十遍,倒是忘了追究方才看到的妇人身份。   一直到坐上马车,沿着熙熙攘攘地大道往庄府驶去的时候,她才醍醐灌顶般猛地想起来。   那个人是,苏婕妤。   言成简如今后宫里唯一的一位嫔妃。   苏婕妤原名叫苏怡,在言成简还是皇子的时候本是继后郭氏身边的大宫女,等到言成简长到十几岁差不多该是成为个男人的时候了,郭氏就把她赐给了言成简,也就是俗称的教导人事的宫女,言成简便顺势收了。   后来他登基,苏怡便顺理成章地封了位份,还不算低,是个婕妤。   至于这位苏婕妤受不受宠,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言成简把她往后宫里一塞就再也没有问过的,也有说言成简为了她其他什么女人都看不上的,众说纷纭也不知真假,倒是这位苏婕妤低调得很,平素里几乎像个透明人似的悄无声息从不出现在人前,庄采薇还是因为以前在郭氏那里见过她一回这才觉得眼熟。   这么一想,要真是嫁给了言成简,苏婕妤就是她要管理的头一号妾室了,还是资历深厚最难处理的那种。   于是庄采薇又哪哪不得劲起来,双手合十用心祈祷。   菩萨保佑,言成简你可争气点啊,赶紧想个悔婚的好点子出来吧! 第八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言成简倒是没有真如他所说那般在回京名单上为难庄采薇,到了即将入夏的时分,她二哥庄君安如期回到了凤中。   听到消息的时候庄采薇正在被她娘逼着学习女红,拿着一根针戳得心力交瘁,绣的是什么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来,一听青竹说庄君安回来了二话不说丢下针线就跑了。   马房那边停着几辆宽大的马车,正在往下卸行李,庄采薇跑过去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皮肤黝黑高大精壮的青年在指挥家丁小心搬运木箱。   “二哥!”她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庄君安扭过头,看到自家妹子也是十分欣喜地叫了声:“薇薇!”   说完就穿过人群走到了庄采薇面前,才分离了几个月,倒像是几年没见似的,咧开嘴笑道:“薇薇你又长高了。”   庄采薇没憋住“噗”地一下笑了,她二哥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憨厚,总是冒着股傻气,她轻轻拍了下庄君安的肩膀问道:“爹和大哥那怎么样?”   “都好,都好,你知道的,爹和大哥这两个人的脑子加起来,全崇天的人都玩不过他们,吃不了亏的。”   “说的也是,你这回回来述职待多久?”   “还不知道,要等陛下重新授职,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故。”说到这里,庄君安忽然皱了皱眉,道,“听说陛下不想娶你?他是不是皮痒了?还念着二叔家那位呢?”   自打庄采薇被赐婚之后,庄君安就一直看言成简不太顺眼,自家妹子这么好的姑娘竟然要配个武艺如此稀烂的人,更何况还眼瞎,竟然抛开薇薇看上了别的妹子,于是连带着也很是不喜欢庄采娴,此时提起语气就更是不好了。   但是庄君安嘴上没个把门的,庄采薇不可能任由他在外面乱说,赶紧把庄君安拉到了自己院子里,叫青竹端上茶水点心好和他好好叙一叙。   “娘早上查了一早庄子上的账,这会儿正在歇晌,你就先别去扰她了,横竖自家人,娘也不会挑你这个理。”庄采薇给二哥倒了一杯茶,让他润润口,这般随口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陛下,但是他如今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在外人面前少说两句那种话。”   “这我还是懂的,这不是在你面前嘛。”庄君安挠挠后脑勺,道,“我原先还想着,他总归是我妹夫了,就对他好点,还从崇天特意扛了几箱特产想送他来着,既然他这么不上道,我也不贴这个冷屁股了,回头都送自家人去。”   “……什么特产?”庄采薇很是警觉地问道。   “崇天箭啊,你是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兵器有多破,我先前见过,冶炼的不行,制器也落后,和咱大哥研究出来的崇天箭那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都不稀得使唤。”   “你带这么多兵器回京……爹知道吗?”   “知道的,还是大哥进言的,大哥的意思,从前先帝那会儿,兵器监的事咱们不方便掺和,只好自己玩自己的,如今横竖薇薇要嫁过去了,总要有个态度,况且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应当高兴。可我寻思着他又不想娶你,老子管他高兴不高兴呢,回头我还把这些拉回去……”庄君安鼻孔里出气,语气很是忿忿。   庄采薇倒也没理他,横竖庄君安气归气,也就一时半会儿的事,既然是她爹和大哥决定的事,庄君安多半还是会照办的,毕竟他们老庄家全家的脑子都长在那两个人身上了,其他人基本上过日子不太带脑子,和它不熟,也就不去动它了。   只是庄采薇想了想自己如今和言成简这不尴不尬的关系,特别是先前几乎算得上不欢而散的一次会面,感觉庄君安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东西是要送,却不能以姻亲关系为借口来送,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要逼婚,该怎么呈到御前让言成简看到,又让他理解庄家人的心意,这是个问题。   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庄采薇也不继续烦恼这事,刚好这会儿她娘应该午睡起来了,就带着庄君安去见岑氏。   岑氏见到小儿子回来,自然没有不高兴的,拉着嘘寒问暖了半天,重点问了自家夫君庄修然在她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不安分地拈花惹草,问得庄采薇都不稀得听,就她爹那怕老婆的样,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   庄君安回京之后还挺忙,他从前就算是凤中公子哥中数得上的一号人物,因为为人豪爽结交的朋友很多,身手又十分不错,有什么比试的总能拿个头筹,很有些名气。   后来他跟着父兄离开凤中,到崇天参军,颇为艰苦,回京的次数也很少,过去的那些朋友们见他难得回来一次,少不得你请客聚聚他请客吃吃,再加上还要去兵部提交各种崇天的工作报告,颇有些不可开交的架势。   这一日,庄君安从外头回来,给庄采薇带回来一个消息。   今年的武举眼看着即将开始,武举人们已经陆续聚集到了京城,最近每日在西市门口都有众人切磋武艺用的比武擂台,她要是想去的话可以去看看。   庄采薇正在家中闲得发慌,闻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第二日带上青竹就跟着庄君安去了西市。   西市位于皇城的西边,是一处著名的商业街,道路宽广商铺林立,沿途也有搭建了许多供杂耍艺人表演的台子,很是繁华。   这武举人的比武擂台,起初不过是几个相好的举子在一处空着的台子上相互切磋武艺,一来二去的就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围观,有打得好的引起喝彩,也有不太光彩的众人不屑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矛盾,就索性由西市的商会出面组织,订好了规矩出个彩头,用打擂台的形式进行一对一的比试,寒门举人若是能得个彩头,也能补贴一些家用,更何况哪怕最终没能在武举里拿到什么成绩,在擂台上打出些名气没准下一届会有商贾看准了愿意资助,是一举双赢的好事。   庄采薇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跟着庄君安凑到擂台不远处的茶楼隔间里坐下,在这里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下面擂台的情形。   庄君安叫店家上了一壶茶并几样小菜后,侧头看了看外面,道:“听说这次有几个人物很有两把刷子,先前我就想来见识一番,一直不曾有空,这回是沾了薇薇的光了。”   “哦?都是怎样的人?会比崇天的比武好看吗?”   “那不一样,崇天的比武拼的是上阵厮杀的功夫,追求的是快准狠和速成,有些时候打法甚至不要命。武举考校的是基本功,你看这会儿台上的两个人,手上功夫未必有多凶悍,但是下盘稳健步法扎实,可见是苦练了多年的,这一点,就连我都比不上。”庄君安指着台上正在练手的两个人这般说道。   他从前十分顽皮,又是小儿子,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基本功练得差强人意,如今很是吃了点苦头,因而明白像这种稳扎稳打练上来的人,即便这会儿拼杀的招式未必多实用,但要练起别的来都是事半功倍,不知比他要轻松多少。   这一点庄采薇多少也知道,便很是认同,点头道:“这就是大哥经常批评我俩的了,少时不努力,如今徒伤悲。”   说完两个人想起在崇天被大哥庄君源拉着狠狠地练马步的日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鬼脸,都笑了。   庄家大公子庄君源此人,有手段有本事,在崇天和凤中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对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妹严格了一些,常常叫他们苦不堪言,好在现在已经短暂的脱离了他的魔爪,可以暂时抛在脑后。   不一会儿,擂台那边就来了几拨人,这几日的彩头是由西市几家商铺合力提供的百两纹银并一些米粮,武人不似文人那般讲究斯文,对这些黄白之物的喜好最是直白,因而最近比武的劲头都很高。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输赢都很明显,庄采薇兄妹俩一边看一边品评,再分析分析各路招式和自己所学武艺,倒也不亦乐乎。   只是没一会儿,便出现了一点小风波。   彼时擂台上比试的两人,其中一人个子很高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另一人却是一身的腱子肉很是壮实,两人先前已经比过一场,壮实的那个败下阵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后面又比起了第二场,只打了一阵,眼看着壮实的那个又要落于下风,他却突然高声嚷嚷了什么,叫围观的人都凑了过去,又见那权且充作评判的人十分为难地看着他俩。   隔得太远听不清,庄君安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这比武也是有规矩的,不可攻击面门,不可击出重伤,因为大家都是要参加武举的,若是因此而耽误了就是本末倒置。刚才那个瘦子是不是抬手一掌就往那个壮汉脸上招呼过去了,那委实是赢的很不光彩啊?”   庄采薇却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我不过是在远处观望,又如何能看得真切?走走走,让我们也过去听听热闹。”   说完二话不说拉着庄君安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擂台边。   与此同时,街对面的另一家茶楼上,言成简身穿一声常服,打扮得宛如随处可见的书生一般,正坐在临窗的包间里听高福向他汇报方才比武所发生的事情。   他眼见着庄采薇那一阵风似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手中这杯茶就险些一松手倾倒出来。   ……怎么哪哪都有她? 第九章   庄采薇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经被人关注了去,只一心去瞧热闹。   就见那壮汉果然拉着那个瘦子的手义正言辞地声称对方违反了规则,先前一次也是如此,胜之不武。   “大家伙方才都看到了,你那一招分明就是直冲面门而来!”壮汉看上去很是气愤,“你我皆为参加武举之人,用心险恶令人胆寒!”   瘦子的脸色非常不好,却皱着眉没有怎么分辨,只咬着牙道:“我没有,你是故意的。”   “哼,我武艺不如人我认了,但是却十分不齿兄台这般行径,莫不就是想将我颜面打伤好给你让路吗?难道这几日前来比武的你还打算见一个就打一个?”壮汉越说声音越大。   只是方才的比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瘦子抬手攻向壮汉脸上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想抵赖都不成。   商会管事很是为难,便对瘦子说:“这位兄台,不若你就认个错,左右并没有铸成大错,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你,顶多日后不让你再上台比试就是,必不会影响到此次考举。”   瘦子却不肯依,摇摇头道:“不是我做的,分明就是他下套于我。”   壮汉一听,顿时跳着脚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倒打一耙!这里几十双眼睛看着呢,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给你下套了。”   瘦子涨红了脸,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又不知如何说才好,犹豫半天也没能开口,围观群众便更觉得他是在抵赖,一时间场边嘘声一片。   “不如我来说说是怎么下套的可好?”不想这时人群里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声音主人正是跑来看热闹的庄采薇,她方才在一旁和庄君安商量比划半天,心中有了成算,这便忍不住开了口。   壮汉只见是个长相清秀颇有英气的姑娘家,存了几分轻视之意,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位姑娘又有何高见?”   “区区不才碰巧在茶馆楼上看完了这场比试,见诸位分辨不出高下,便斗胆来做个验证。”庄采薇拱手道。   “什么验证?”壮汉问道。   “由我来做你的对手,还用方才的招式对打,一招一式皆不可有所偏差,你可敢答应?”庄采薇挑挑眉这般说道。   壮汉踌躇道:“小娘子说的这话好生奇怪,比武讲究的是因时制宜,且各家武学招式不同,如何确保所用的套路一模一样?”   “这你却不用担心,你自家的招式总不会忘的,方才怎么使的还怎么使就行。至于我如何对招,小女在这方面有些过人之处,你可以往崇天军里打听打听,就知道在下在现学现卖上是不是天赋异禀了。”   庄采薇说这话倒不是吹的,她在武学上的天赋就点在这现学现卖一道,凡是看过一两次的招式转眼就能照猫画虎复刻出来,只是不经过反复练习未必能记得长久,因而学的就有些杂,这会儿故意提起崇天军也是打算拿名号压一压对方,好叫对方顺着她的思路来。   果不其然,壮汉听到崇天军这个名头眼神一凛,既然是来参加武举的,谁人不知道崇天军的凶悍实力,谁又不期待有能够守护北方边境建功立业的那一天,既然眼前的小姑娘敢拿出这个名头来吓唬人,定然是有些关系,他一来不愿意得罪庄采薇,二来也确实有点想见识见识,便点头应了。   庄采薇于是很爽快地健步跳上了擂台,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没有作声的瘦子,见他也看过来便回一个了然的微笑。   按着规矩,壮汉与庄采薇互相行过礼,便一招一式喂起招来。   壮汉的动作比起之前有些慢,大约是在回想上一次到底如何动的手,庄采薇倒也不急,一板一眼对打得很是从容。   围观群众里有几个略微懂行的,以及其他等着比武的举子,看出些门道,便有人很是赞叹地道:“这姑娘有两把刷子啊,不光招式和方才那位高瘦兄台使得一模一样,连力道巧劲都控制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实力只怕远远在这二人之上啊。”   庄君安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开玩笑,他妹子虽然性格跳脱了点,要说崇天军里能把把稳赢她的还真就没几个,因为她悟性高,学起新的招式来极快,身手灵巧,还能短时间里复制别人的套路来用,在对战中很有优势,更何况崇天那里的战斗方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像这般中规中矩的对打,确实还不放在眼中。   台上的对打渐入佳境,壮汉也略微找回了之前的感觉,动作越来越快,庄采薇始终不紧不慢地对应着。   突然壮汉沉身一道黑虎掏心攻向庄采薇心口,此时庄采薇正打算卸掉对方肩壁力道,见他这番攻势,果断向后退了一步,抬手就准备采用防守姿势。   然而此时壮汉却突然卸了手上力道,改为收势,脚下点地便要退回去。   庄采薇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上前一步拦住他,伸手“啪”地一下死死握住了对方手腕。   壮汉被拉了一个趔趄,发现庄采薇抓得极紧,怎么都挣不脱,不禁有些恼了,喘着粗气道:“姑娘这是何意?”   “我只问你方才这一招为何收手?”和壮汉此刻汗流浃背的状态比起来,庄采薇就仿佛只是去逛了街似的,很是神清气爽地问道。   “自然是为了不伤到姑娘。”壮汉目光闪了闪。   “可你方才却没有收手。”   “你怎知我没有收手,我这一招掏心术伤害极大,若非及时收手必能重伤于对方。”壮汉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否定道。   庄采薇也不生气,松开握住壮汉手腕的手,反而绕着他踱起步来,笑容爽朗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一招黑虎掏心,一旦中招了很容易被击飞,因着你还掺了几分内力在其中,若是一个不注意兴许心脉都要受损,所以不管你有没有收势,见到你这一招的人,就必然会防守格挡。”   壮汉揉着被抓得酸痛的手腕,面色很是不虞,却没有吭声。   庄采薇也不在意,负着手优哉游哉继续道:“因为你及时收手了,我的格挡势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但是不难看出,若是顺着你的攻势防守之后,下一招我的掌风必然会拍上你的面门,这也正是方才那位兄台为何会袭向你脸盘的原因,对不对?”   壮汉不服道:“姑娘好大的口气,三言两语就断人乾坤,可有任何证据?”   “证据?”庄采薇不屑地笑了一声,环视台下众人道,“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会武艺的不在少数,你方才这一招攻势凶狠杀伤力极大,想必也算是必杀,估计总有几个人看过之后印象深刻吧?”   听她这么一说,人群中确实有人细细回想起来,想到方才壮汉使出这一招的时候,自己还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只觉得凌厉有气势,若是自己能够学会,必能成为强力的招式。   顿时周遭议论纷纷,舆论渐渐偏向了庄采薇一边。   “再有,”庄采薇转回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瘦子,“这位兄台方才确实是抬手格挡了你这招,以你方才的威力,即便不伤及他的心脉,但他左手上臂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你一记的,想必此刻已经青紫,你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拉起袖子来看看?”   事已至此,壮汉知道自己方才的伎俩都被庄采薇看了去,自然不敢冒险叫瘦子过来验证好坐实他的套路,一时间也无可辩驳,涨红了脸撂下几句狠话,转头就跳下台子落荒而逃。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散去之后,瘦子走到庄采薇面前郑重地行了大礼,道:“多谢姑娘为在下证明清白。在下名叫乌树,从东边的乌曲上京来参加武举,家境贫寒,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还请告知名姓,日后若有吩咐必不推辞。”   庄采薇自然也不是图他回报,不过见他目光清朗神情端正,武艺也很是不俗,有心结交,便跟着道:“不用这么严肃,我是庄七,有事找我的话到东二坊庄府就行。方才那个人的伎俩不算高明,乌大哥只要亮出手臂上的淤青也就能自证了,我不过是越俎代庖,算不得什么大恩。”   不想乌树却苦笑一声,道:“庄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练的就是一身铁骨功,别看身体精瘦,却是格外能扛能打,刚才对方那一招我虽是吃了他全力挡下来,对一般人来说许是很伤,在我这却不痛不痒,其实根本也没留下什么痕迹,因而辩无可辩。偏我也嘴拙,想不出什么诈他露出马脚的法子,这才叫他得逞了……”   这下轮到庄采薇目瞪口呆了,合着她这纯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刚才要是那壮汉咬死牙关坚持不认,她一个冲动跑过去拉起乌树的袖子一看……那不就哇凉哇凉了?   这一下子就吓得她捧着个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喘起大气来,妈耶,险些就被打脸,老庄家的颜面只差了那么一芝麻皮就要扫地了啊!   庄君安倒是心大得很,浑不在意地拍拍庄采薇安慰她道:“薇薇,你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见天道都是站在我们正义一方的,不慌。”   不慌个锤子,庄采薇只想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另一边,言成简依然坐在方才的包间里,听派出去的暗卫如实汇报了擂台上发生的一切,探过头看着不远处庄采薇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地溢出一丝笑模样。   “她倒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十章   言成简会有这番感慨,是因为庄采薇其人,用庄采娴的话来说,打小就是个最光明磊落的小人。   她充分继承了老庄家的家训,吃什么都不爱吃亏,若是别人给她暗中使绊子,那必是要千方百计找补回来的,偏偏她还不爱来阴的,使的都是阳谋,还能叫人挑不出理来,这就很有本事了。   庄修然十分喜欢自家女儿这种坦荡荡又睚眦必报的性子,时不时就要夸奖一下,这夸着夸着就夸得庄采薇越长越歪,后来发展到看见有人暗搓搓地耍小手段,哪怕不关她的事,都忍不住要去掺和两脚。   为此也吃过点教训,但她自己不太在意,还挺乐呵。   就比如帮了乌树那一把之后,她发现对方的脾性非常对胃口,当时几乎就要名声扫地了也坚决不肯就着台阶下去,可见是心中有沟壑的意志坚定之人,一来二去的就和庄君安一道,与之交好起来。   乌树正如他之前所说,出身自乌曲的一户普通农户家庭,家中虽父母尚在,但由于父亲早年受过伤,干不得重活,生计便有些吃紧,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当早早地就让后辈出来做活养家,更甚者还会把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好补贴家用。   然而乌父却颇有远见,他发现乌树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便怎么都不肯叫他埋没了,咬牙勒紧腰带也要将他送去武馆学习武艺。   好在乌树自己也争气,成功过了乡试,得以进京参加会试,过乡试者可免赋税,而会试不论名次如何,只要入了二甲便可以授武职拿俸禄,届时家中便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庄君安听乌树详细地说了家中情况,顿时热情地邀请他住到自家前院来,横竖他们家空着的客舍多得是,也不差多一个人。   乌树仔细想想,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只依然按照比市价略低的价格支付了食宿费用,这样一来庄采薇兄妹俩得空了寻他切磋一番武艺,聊一聊崇天时的生活,倒也不无聊。   ……   眨眼间,日子就进了五月,庄君安的授职还在拖着,端午的龙舟会倒是快到了。   听霜院里,午后的阳光正烈,庄采娴捧着一杯清茶,端坐在庄采薇屋中靠窗的软榻上,看她一脸忐忑地递过来一方帕子,还试图遮着上面的花样子不让人看见,不禁有些好笑道:“这么怕见人?那我就不看了吧……”   “别别别,你还是看看吧!”庄采薇闻言连忙闭着眼睛把帕子一把塞到了庄采娴手中,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看上去能让我娘觉得我这是努力过了就行。”   “你若真是努力了,大伯母没有道理看不到的。”庄采娴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揶揄了她一句。   庄采薇给自己灌下去一杯茶,长腿一伸也往榻上坐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面大言不惭地说道:“二姐,你看我像是努力学了女红的人吗?你还别说,要是把这帕子放在十丈外让我开弓引箭,保准每一箭都能射在点上不带歪的,可你要我捧着它拿这小破针戳,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没一个下脚的地方是对的。”   听她如此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打算蒙混过关的意图,庄采娴也是忍不住掩唇直笑,再摊开帕子一瞧那歪歪扭扭看不出究竟是竹子还是杂草的几道斜线,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我看我外祖家的阿雯都比你绣的好。”   “比我绣的好有什么稀奇的?”庄采薇浑不在意。   “……阿雯今年才六岁。”   “二姐,你学坏了,你从前很疼我的,我做什么你都夸我。”   “嗯,我再仔细看了看,虽然形差了点,但这针脚实际缝得还算细致,阿雯比起你来还差得远,远没有你这般泾渭分明像模像样,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于是庄采娴闭着眼睛瞎吹。   庄采薇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戏弄自己,却依旧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只是还没有拿出实力罢了,毕竟一日里绣了都没有一刻钟。”   “你啊你……”庄采娴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是陪她演不下去了,问道,“这一日日的都在忙什么呢?按说最近也没什么事,应当闲得很才对。”   “闲是闲的。”庄采薇随意晃晃腰上的荷包络子,应道,“只是女红一道我实在是不擅长,忙活半天也未必有什么长进,宁可去前院找二哥或者乌大哥切磋一顿,也比端坐着折腾这小破针来得痛快。偏我娘不信,非觉得要改改我这性子……”   说完她愣了愣,手中动作一顿,垂下眼眸。   其实她娘岑氏也未必是不信,毕竟她长了这么多年,岑氏也就是嘴上唠叨两句,几乎没有动真格地要求她过什么,甚至她在崇天成日里和大老爷们打打杀杀的也不大管,应当是早就看穿了自家闺女是什么样的人,由着她自由生长。   只是这一回,大约是终于意识到宛如野草般长大的女儿,竟然要嫁到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宫之中去度过余生,心中也免不了多了一层焦虑吧,便恨不得临时抱佛脚让她赶紧学会一切能在那里好好活下去的本事,莫要吃了亏。   可怜她一片慈母心。   想到这里,庄采薇有那么一瞬间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练练这个女红,给太后做点鞋袜中衣什么的表现表现孝心,为未来的婆媳关系打好基础。   只是当她转头看到端坐得一丝不苟,正捧着她粗劣的绣作认真观看的庄采娴时,又立刻改了主意。   庄采娴这样的人,性格温顺秀外慧中,从小学的就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被教得知书达礼端庄贤淑,一言一行都遵循着淑女的规矩,未来也会是夫君最得力的贤内助,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模板,人人见了都会称赞。   想必言成简想要的也是这样的妻子。   可是她是庄采薇,不是庄采娴,也永远不会成为庄采娴。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那强行改换了性格的庄采薇,又如何能算作是“好好活下去”呢?   正思及此,就听一旁的庄采娴边看着帕子边随意说道:“你娘这也是为你好,虽然你和陛下的日子还没定下,但怎么也算是待嫁之身,哪怕做做样子也得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庄采薇淡笑一声,反问道:“二姐,若是陛下退了婚约呢?”   屋子里顿时静了片刻,庄采娴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也没了笑模样,正色道:“阿薇,这话可不好乱说。”   “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如何,二姐最是清楚。”   “小时候你们不是挺好的吗?那时候我们三个总在一处玩耍的,也不知怎么后来就那么不对付……”庄采娴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庄采薇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视线却没有集中,只虚虚看向天边几朵浮云,道:“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合不来罢了。我倒觉得趁着时候还早,能退了婚约也不错,就是得好好想个法子,面子上总要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别乱想,这样大的事还是要和大伯大伯母商量才是。”庄采娴脸上白了白,十分不赞同。   庄采薇浑不在意地笑笑,道:“这不是先跟二姐商量嘛,你脑子好,也帮我想想啊……等解决了这一桩,我带你去崇天玩。”   “我又不是小孩子。”庄采娴低头又去摩挲那方帕子,叫人看不清神情,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龙舟会,我爹租了个大棚子,想来你们没有准备,跟我们一道去吧。”   听到她说这个,庄采薇的兴致略高了些,凑过来道:“那自然是好的,我二哥租了条船,和乌大哥一道凑了个队伍也要去比,只我娘懒得动弹,我正愁独自观赛太无趣呢,有二姐陪我是最好!”   于是便商议起那一日的行程,以及要带的吃食和周遭的玩乐,为了玩得尽兴还商量着等龙舟赛结束了甩开长辈再找个酒家好好吃喝一番,一时间也没人再提言成简的话题。   等庄采娴从听霜院出来,已经是日落时分,她的婢女灵竹撑了一把伞为她遮挡日渐浓烈的夕晒阳光,边走边笑着说道:“青竹姐姐方才与奴婢说,七姑娘回京后一直心绪不佳,就盼着姑娘多来开解开解,方才姑娘们屋里笑成一片,奴婢在外头也听得高兴呢。”   庄采娴脚下微顿,淡淡笑道:“我与阿薇自幼一道长大,自然要比别人更亲近些,理当尽力开导她的。”   言语间两个人走到了花园回廊中,紧邻着的池塘种满了荷花,如今这个季节正是荷叶接天碧的时候,一阵微风吹来带着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庄采娴不禁驻足,转身望着满池荷叶田田,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叹了一口气,转瞬即逝,几不可察。 第十一章   时间如流水般划过,端午节在众人心情各异的期盼中如期而至。   庄君安叫上乌树,又拉来从前在凤中时玩得好的世家儿郎一起组了个赛龙舟的队伍,前些日子一直在曲水上从早练到晚,勤奋努力得过了头。   听岑氏说他们几个晒得几乎脱了层皮,庄采薇赶紧带着青竹捧了膏药去前院探望,饶是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见到庄君安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哇,这是哪里来的黑无常哦?你快把我二哥还给我!”庄采薇一进院子就笑着揶揄庄君安。   庄君安平素里就是个武人样子,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如今这一看,宛如黑泥堆里爬出来的,着实是晒得不轻,连带着乌树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不就是个赛龙舟,你们至于这么拼吗?”庄采薇一边吩咐小厮把治晒伤的膏药给他们抹上,一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懂什么。”庄君安接过药膏一把糊在脸上,感受皮肤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十分舒爽,“这回陛下也要去观赛,我怎么也得叫他好好瞧瞧,咱们老庄家不是没人了,没得这么欺负人的。”   庄采薇手上一抖,差点没把茶壶摔了,转头瞪着庄君安道:“合着你这么刻苦艰难地练习,还是为了我了?”   “自家妹子嘛,哥哥我不给你撑腰谁还能给你撑腰呢?”庄君安大手一挥,不要求回报。   “你这腰撑未免太曲折了吧?你觉着靠一个……龙舟冠军,能震慑住陛下?”庄采薇发现自家二哥这想问题的角度也是越发清奇了,“指不定陛下当场得赏点什么,你还要去跪着谢恩呢……震慑个鬼哦……”   庄君安表示无言以对,猛然发觉这些天的太阳可能是白晒了。   “不过也没事。”庄采薇好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陛下这个人有点眼瞎,让他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也好早日把你这授职的事定下,再者能让乌大哥在殿前露露脸,不是啥坏事。”   “嗯,没错,陛下这人确实是有点眼瞎。”庄君安深以为然。   ……   到了端午节的当日,世家贵族们早早就在曲水边视野最好的位置搭好了凉棚,平民百姓的地段就稍微差了一点,但也不影响大家兴高采烈地聚在一处玩乐,更有商家看准了时机过来摆摊,场面堪比集市一般热闹。   庄采薇的二叔庄修文身上有功名,在礼部担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档次,凉棚也不是自家占了位置搭的,而是找专做这类生意的店家租用了他们提前准备好的,终点附近是热门地段定然不可能拿到,他们就索性选了个起点附近的,这一来就离那些勋贵们所在的地方有点远。   庄采薇倒是挺开心的,之前卫国公府的赏花宴上她被介绍给太多人了,万一到时候谁见到她上来寒暄,她却说不上对方的名字,场面一定十分尴尬,不如现在这般互相挨不着来的自在。   她捧着一碗酥酪美滋滋地欣赏眼前波光粼粼的美景,远远的甚至能看到庄君安他们的船停在起点浮标那里做准备。   这时候隔邻的凉棚陆续也有人进来了,先是粗使的婆子小厮们搬了一堆器具架子进来,再有婢女端着水仔仔细细地清扫打理,又摆了香炉过来熏香,足足折腾了有一炷香时间,庄采薇碗里的酥酪都吃完了还没见着正主的模样,引得庄采娴都好奇地凑到她旁边来观望。   “不知是哪位大家闺秀,这排场可够吓人的,怎么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呢?”庄采娴很是不解。   两个人又闲闲地等了片刻,才见那几名婢女退出凉棚,从不远处的华贵马车上迎下来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子,女子款款而行到棚中,在众人的服侍下取下帷帽露出真颜。   顿时庄采薇就瞪大了眼。   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家闺秀,居然就是先前在赏花宴上遇到的戚念双,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明荣伯府已经家道中落到要和礼部普通官员家眷租一样的凉棚了?   另一边戚念双收拾完毕后一抬头也是对上了凉棚边站着的这姐妹俩,愣怔了片刻,走过来行了礼,道:“庄二姑娘,庄七姑娘,真是巧。”   庄采娴先前也是常在宴上见到她的,当下回了礼道:“戚姑娘有礼。先前听说明荣伯府上和惠国大长公主府的凉棚都在对岸,没成想竟在这里见到戚姑娘。”   这下庄采薇惊讶的目光就立刻从戚念双身上挪到了庄采娴身上。   瞧瞧人家这问话的水准,既点出了这地方不符合戚念双的身份,又没有失礼地直接问她过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竟然随口就能说出和戚念双有关的两个府邸把凉棚设在哪,难道说京中所有勋贵今日的所在地庄采娴全都打探清楚了?   这也未免太拼了吧?   庄采薇忽然觉得一门心思只想放松玩耍吃好喝好的自己,宛如一张白纸,还是不洇墨的那种。   戚念双不知庄采薇心中的狂风暴雨,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答应了家中长辈要做一幅端午赛舟图,那边人多太闹腾,便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好细细琢磨,希望没有打扰到二位。”   态度挑不出理来,但多少有些疏离,不过想想之前在赏花宴上自己差点没把对方的小跟班给吓出魂来,倒也不怪人家冷淡。   于是庄采薇也随意行了个礼就拉着庄采娴走了。   “怎么了?你可见过她?她是明荣伯府上的大小姐,外祖母就是惠国大长公主,在京中号称是书画一绝,今日机不可失,我可要想法子近距离欣赏一番她的作画过程,指不定能有所领悟呢,听说她师承的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庄采娴就一脸激动地拉着庄采薇侃侃而谈起来。   庄采薇听得脑壳疼,原本想说说在赏花宴上发生的事,看着她这般高兴模样,又觉得没有必要,横竖不过是一些姑娘家的小性子,无伤大雅,既然庄采娴对戚念双如此推崇,便由得她去吧。   这样想着,庄采薇便留了庄采娴陪着她二叔二婶,自己带着青竹去亲自探望即将上场比赛的庄君安他们。   临走时庄采娴特特叮嘱了她,比赛开始后就赶紧回来,那时候起哄奔走加油的人太多,外头乱着呢,别被人群给冲到了。   庄采薇自然是满口应下,跑到起点处给庄君安鼓了半天的劲头,顺手给龙舟上每个人都送去一碗酸梅汤,预祝他们旗开得胜,等到出发的号声响起,看到庄君安挥舞着膀子驱使龙舟如箭一般冲出去的时候,就转头回去了。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回程路上。   庄采薇眼看着快要走到自家凉棚时,就见那一片区域的棚顶,“轰隆隆”地全部倒塌了下来。   这一处聚集的女眷极多,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再冲过去,庄采薇心下着急,靠着常年习武的巧劲拨开人群就往前面冲。   一直冲到倒塌的凉棚处,就看到自家二姐和二叔二婶在侍从的搀扶下都从尚且还算完整的废墟里钻了出来,虽然身上手上多少有些狼狈,好歹看着都没有大碍。   才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庄采娴红着眼睛冲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戚姑娘好像被压在下面了!”   庄采薇闻言,转头看向隔邻方向,就见那处凉棚倒塌得更加彻底一些,厚重的木梁几乎全断,明荣伯府的丫鬟小厮们围在周围团团转,却因为周遭到处都是人在推挤而没有办法推开木梁。   端午节临时搭建的凉棚,多数都是轻省好拆卸的材料,唯独这些木梁因着难以搬动,一般是放在原地不动的,此时既然全都倒塌了下来,想必下面的人也受了不少冲击。   庄采薇仔细观察了一番周遭形势,留下青竹照应庄修文一家,然后搓搓手深吸一口气,三窜两窜就爬上了废墟最上头,再从最上面看准了一处空隙,奋力搬开遮挡住的断木,挤在缝隙中跳了进去。   她身姿灵活,动作干脆利落,旁的人只看到身影一闪,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进去了。   就连围观的群众都有人忍不住不合时宜地赞叹了一句“好功夫”。   然而庄采薇“哐当”一声两脚着地,就听到倒塌的凉棚里头传来一声“哎哟”的呼痛声。   定睛一看,却原来戚念双这个凉棚里摆放的桌椅物件实在太多,甚至还有拿来放花瓶的架子,这一倒下来就哗啦啦全都倒了,把个戚念双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各种木架子下面动弹不得。   偏偏庄采薇刚才跳下来的时候,顺手抓住了一处横梁给自己缓冲了一下力道……   “对不住啊。”庄采薇赶紧松开手上的横梁,讪笑道,“刚才多吃了一碗酥酪,有点重。” 第十二章   戚念双的眼睛快要白到后脑勺去了。   方才变故发生的时候,不巧她正打发了婢女都出去好一个人专心致志作画,谁知道还没等她下笔,就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这凉棚就猛然塌了。   这会儿她浑身都被压得疼,还动弹不得,但是能感觉到没受什么重伤,只是脚踝似乎扭到了,便安心等着人来救她。   结果等来了庄采薇,还一来就又给她压一道,脚踝更疼了。   这是哪里来的专门克她的煞星?   庄采薇也挺过意不去的,她没什么救人的经验,只不过看其他人都没有办法,才仗着轻功好跳了进来,没想到一来就给当事人来了个二次伤害,可以说是弄巧成拙了。   “你等等,我来吧这些东西搬开。”外头乱糟糟的声音听不清,庄采薇仔细看了一圈这里的情况,琢磨着先把戚念双拉出来再说。   “……拜托了。”戚念双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句客气话,毕竟庄采薇确实是出于好心来救她,即便水平菜了点。   因为自幼练武,庄采薇的力气比寻常女子要大很多,搬动这些对她来说不费什么力气,只不过这里头东西太多太杂,她又害怕再压到戚念双,投鼠忌器下花费了很多功夫才总算将人从废墟下面给拉了出来。   戚念双刚直起身来,就几乎站不住地往旁边一歪,想来左脚的脚踝伤得不轻。   庄采薇弯下腰摸了摸她的伤处,道:“有些肿,怕是扭到了筋,但应该没伤到骨头,需得好生休息几日才行。”   方才看她一双手在自己脚踝上东摸摸西摸摸的,戚念双就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听她这么说,脸色还有些红,低头移开视线说道:“没想到庄七姑娘还懂医术。”   “不过皮毛罢了,崇天那里武夫多,有个跌打损伤的那都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自然就有经验了,你这个伤回去好好用冷水敷着,不出七日就能好转,不用担心。”   戚念双的脸更红了,皱皱鼻子撇了撇嘴,道:“……我又没问你这些。”   “嘿嘿。”庄采薇琢磨着这个世家贵女是在害羞,也不戳穿她,只是架起一边胳膊扶住她道,“总之先出去再说。”   外面一片闹哄哄的声音,庄采薇带着戚念双这个伤患又很难从来路爬出去,只好一点点地搬弄一点点地挪,这一来二去又花了很久才能重见天光。   明荣伯府的下人们也是一直在外面想办法,一听到动静赶紧从另一头扒拉过来,见到戚念双只是受了点轻伤几乎是喜极而泣,一迭声地叫人去把马车牵过来。   然而周围挤挤攘攘的人太多了,要让马车过来实在不太现实,这般等着也不是个事,就有人提议扶着戚念双走到路口马车停放的地方去,尽快回府寻个太医来给戚念双看看伤才是正经。   庄采薇觉得也行,戚念双脚上的伤她看过,还没有到不能挪动的地步,这地方乱糟糟的到底没有她自家府里便利,且有她这个力气大的人架着应该也不会走得太痛苦。   于是其中一个婢女便引着庄采薇和戚念双往路口走去。   只是人群还没散开,多少会有一些刮擦,庄采薇一路避着人走过去,渐渐也有些烦躁,只好转移注意力地问那个婢女道:“隔邻庄府的人去了哪里?怎么我刚才没看到?”   婢女摇摇头道:“这奴婢不知,想来应当是跟着人群先走了,这处太乱了怕冲撞了家中姑娘吧?”   庄采薇想想庄采娴那模样,倒也确实是不适合在这里站着,便想着等送了戚念双过去再想法子自己回去。   只是这时一直咬牙在忍痛的戚念双却开口道:“你是哪家府里的婢女?我怎么没见过你?”   “嗯?她不是你府上的吗?我看她和其他下人站在一处……”庄采薇愣怔道,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眉眼一凛转过头去瞪那婢女,伸手就想钳住她手腕。   不想对方早有准备,趁着周遭推推挤挤的时候手中一方帕子往庄采薇和戚念双面门上一扫,顿时一股异香袭向鼻腔,眨眼之间庄采薇的意识就模糊起来。   手还不曾够到对方,就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来。   因着人群太过混乱,便谁也没有注意道有几个穿着普通的帮闲人物凑过来,帮着那婢女将已经被迷晕过去的庄采薇和戚念双给带走了。   ……   庄采薇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叫她几乎要忍不住呼出声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迷药这么厉害,见效快,药性猛,这要是回头弄到战场上去迎着风往敌营里一扬,令敌方无力反抗在睡梦中战败,怕不是要百战百胜了,端的是神器啊。   唉,庄采薇叹口气,这种时候还在为大燕的边疆安稳操碎了心,实在是可歌可泣,值得敬佩。   敬佩完了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会儿她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戚念双也差不多,两个人正被扔在一处柴房的地上,靠着厚厚的稻草堆歪歪斜斜地躺着,门窗都被封死了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知道天色约莫是还没黑,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庄采薇试着动了动手脚,绳结绑得不算严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她便开始环顾左右有没有趁手的工具可以用。   可惜找了半天除了稻草还是稻草,什么也没有。   倒是戚念双也醒了,一醒来就忍不住倒吸凉气“嘶”了一声。   庄采薇连忙看过去,发现是她的伤腿压在身下,肿得更高了。   “哎你这样不行,快把脚往前挪一挪,挪一点就行,两边一起动。”她连忙抬抬下巴示意戚念双把伤腿尽量伸平一些,哪怕姿势别扭点也不能再压着了。   戚念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改换着身姿,多少感觉到痛感减轻了,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是哪里?我们这是被绑了吗?”   “我估摸着是这么回事。”庄采薇点点头。   戚念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你怎么还这么淡定?这……这可是绑架哎?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莫慌。”庄采薇给自己也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稻草堆斜坐下来,道,“既然到现在都没要我们的命,多半是因为我们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戚念双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多了几分惊恐,“难道要把我们卖掉?”   一听这话,庄采薇愣住了,道:“你这个思路我倒是没想到,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哦。”   戚念双顿时眼眶就红了,道:“那我们这辈子不是完了吗?还不知会被卖到那个腌臜地方,若真是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哎你别哭啊。”庄采薇也没想到她眼泪说来就来,连忙道,“你听我说,之前在那里有那么多人,他们不绑别人偏偏来绑我们,还假扮成你家的婢女,可见是早有准备的,指不定凉棚会榻就是他们的手笔呢。这么一来,说明他们是知道我们的身份才将我们绑走的……可是你想想,如果单纯只是要绑了卖掉,又怎么可能会挑你我这般身份的姑娘,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多半要拿我们来交换什么东西,或金钱,或利益,或者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戚念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是她一个心高气傲的高门贵女,又不是那等偷鸡摸狗的性子,平日里做的最出格的事也顶多就是私下说说别人坏话了,哪里接触过这类事情,顿时也顾不上害怕了,柳眉一竖就对着庄采薇道:“怎么就是我了?就不能是你从前得罪了什么人故意来作弄我们?”   “我可是为了救你才落入敌手的,那坏人打扮的也是你家下人的样子,怎么想都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嘛。”庄采薇不服,“我都三年没回京了,这几年得罪的人可都老老实实在北边呆着呢!”   “呵,别忘了你可还是未来皇后,要论身份比我贵重多了。”戚念双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庄采薇,顿了顿之后又很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番,道,“虽然面上实在是看不太出来。”   庄采薇顿时气结,敢情自己这是打哪救了个白眼狼出来,不说和她共患难也就罢了,竟然在如此危机的时刻还不忘埋汰她。   然而翻了个白眼之后还是要认真分析当前现状,戚念双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大长公主府和明荣伯府都是闲散勋贵不问政事许久,除了宅门阴私外很难想象会有人使出这种手段来对付他们。   但是她庄采薇就不一样了,作为北方节度使最宝贝的女儿,以及外人看来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后人选,她身上牵扯的每一桩爱恨情仇和官场博弈都不是小事,甚至就连北方外族也有不少人做梦都想弄死她,那是用上什么样的花招都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万一因为自己连累了戚念双受了伤又被绑架,那还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庄采薇往她身边靠了靠,很是认真的纠正道:“别的都好说,若真是想绑了我来威胁陛下的话,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戚念双嘴角一抽:“……还挺押韵。” 第十三章   言成简和庄采薇的这桩婚事,从当初先帝赐婚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凤中勋贵们议论的热门话题,再加上言成简意外登基,庄采薇回京,以及言成简在朝上驳了催婚的御史,这一连串的操作更是使它甚嚣尘上,戚念双整日里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这会儿既然说到这个话题,横竖两个人也逃不出去,她便自然而然地问了起来。   “你和陛下之间是怎么回事?他真这么看不上你?”她也不是个迂回的人,直来直去说的话都跟扎人刀子似的。   庄采薇感觉自己的伤口被结结实实撒了一把盐,一边继续寻找解开绳索的方法,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怎么可能?我这么优秀一个人,他就是……”   说一半又不说了。   “就是什么?”戚念双催促道。   他就是有喜欢的人而已。   庄采薇刚才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句,好险及时刹住了,不然让言成简知道自己抖落出来这么大一个秘密,保不齐气得下旨砍了她哦!   于是她敷衍道:“哎呀,也没什么,你不懂的。”   “切,有什么不懂的,多半不就是他心里有别人呗?”戚念双很是不屑。   这下轮到庄采薇惊诧了:“……你怎么这么懂?”   “这有什么?”看她反应这么大,戚念双心中满意,便略有得色地说道,“一个男人都定亲几年了还总拖着不成婚,无非就是不死心,还想着娶心中那个白月光呢。这种事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庄采薇诚恳地承认自己的缺点。   “陛下的白月光是谁?我琢磨着应当是你二姐吧?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就你二姐那模样,若是个嫡出的怕是早就没你什么事了。”戚念双还在继续琢磨。   庄采薇这会儿连惊讶都忘了,只想叫她赶紧闭嘴,急道:“你猜归猜,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戚念双却“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你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猜呢?稍微有点脑子的谁不是这么想?只不过大家都默契地不说罢了。不然你以为以你二叔的官职,以你二姐庶出的身份,这两年怎么会有那么多勋贵家的女儿与她结交?就连太后都时不时地赏她呢,还不是看准了她将来能入宫,也就你不在京中不知道这些。”   听她这么一说,庄采薇有些愣怔,随即涌上心头的还有一丝委屈,敢情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好了,就只她一个人……还被纠缠在这个荒唐的婚约里,为之烦恼,为之失望。   他们所有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形成一圈皆大欢喜的圆,而她是唯一多余的那一个。   咽下几乎喷涌而出的叹息,庄采薇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所以我也一直想退婚来着。”   戚念双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然而随即又下结论道:“难。”   “不试试怎么知道?”庄采薇笑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现在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出去吧,我有办法了,你往我这边靠过来一点。”   戚念双闻言稍微动了动,庄采薇便背对着她,将两个人的手靠在一处,摸索着去解她手上的绳索。   然而戚念双没有事做,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依旧说道:“我觉得你比你二姐强多了,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是不是你做过什么事让他误会了?”   哦豁,那她做的可就多了。   庄采薇沉默片刻,虽然不知道戚念双哪里觉得她比庄采娴强,但为了让对方死心,还是挑了一桩说道:“有一年冬天,陛下失手让我跌到池子里去了。”   “……然后呢?”   “为了报复他,我把他一起拉了下去,两个人都冻成了狗,陛下还大病了一场。”   这下戚念双也沉默了。   庄采薇便在这一片静谧中专心致志地解绳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中途还换了两次姿势,总算是解开了戚念双手上的绳结。   这下后面就简单多了,戚念双解开自己脚上的绳子,再给庄采薇解开,两个人就重获自由了。   庄采薇小心翼翼地走到柴房门后,屏住呼吸听了听,却没听到任何动静,于是便让戚念双扶着墙往后面站一点,她抬手用力扯了扯门,木门关的不太严实,扯出一道一指宽的缝,凑过去一看,外面似乎是一家农户荒废的院子,没看到人影。   四周也十分安静,场面有些古怪,但是眼看着天色不早,万一太阳落下去就更麻烦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庄采薇索性一脚踹开木门,同时缩身在门后仔细分辨片刻。   没有任何人来,这一处院子完全是空的。   她很是疑惑,却也没有时间犹豫,戚念双的脚还伤着,只能扶了她走出来。   “这是哪?”戚念双环顾四周,如此问道。   庄采薇也不知道。   她们俩就这么搀扶着走到院中,再走出院子,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然而走出来一看,发现这地方极为偏僻,不远处就是一座荒山,看上去久未有人前来,院子也废弃了很久,更忧伤的是,光看周遭地形,她们完全无法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哪里,又如何能够回去,难怪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   但是庄采薇毕竟不是寻常女儿家,她看了看日头又看着荒山,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但是判断不出京城的方向,不能走太远,先去山上躲起来。”   于是两个人磕磕绊绊地爬到了荒山半山腰,挑着树木浓密的地方,庄采薇找到个树桩让戚念双坐下,又摘了一堆枯枝把周围的矮木丛加高一些,好让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不知道我二哥有没有在找我,我去想办法做记号,你等等,如果有人来就大声叫,我能赶过来。”留下这一句,她又迅速地窜了出去。   起初戚念双并不知道她要如何做记号让别人知道她们在这里,但是很快的,当看到不远处燃起的几处狼烟,就懂了,只是万一绑架她们的歹人也在附近,看到了狼烟定然会先找过来,届时岂不是弄巧成拙?   等过了一会儿庄采薇回来后,戚念双就把这个担忧告诉了她。   “没事。”庄采薇一边把她重新扶起来一边应道,“这狼烟的位置和大小都有讲究的,是我和我二哥之间的暗号,只有我二哥能看懂我们在哪里,旁的人如果照着狼烟去找,只会扑个空,以防万一我们再稍微走远一点就行。”   戚念双很是听话,让去哪就去哪。   然而两个人坐着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有人过来,天色渐渐暗了。   “原来如此。”冷不防戚念双忽然说道,“将我们困在这里到天黑,也许对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嗯?这话怎么说?”   “一个即将成为未来皇后的女子,在这荒郊野岭独自过了一夜,第二天才被找回去,你觉得世人会怎么想?”   这么一说庄采薇也领悟了过来:“会觉得她名节已坏,不堪为一国之母。”   “不错,这种事对寻常的世家贵女来说虽然也很伤,但还能选择换个人家低嫁或者远嫁,,动摇不了根本,可是你不一样,但凡有了这样的污点在,哪怕陛下不想退婚都会有人劝着他退,所以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你当不了这个皇后。”   “……不管是谁,我谢谢他了。”庄采薇嗤笑一声,“真是给了陛下一个绝好的借口。”   说完没忍住,抬起脚来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发出“砰”地一声,吓了戚念双一跳。   “我庄采薇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背地里使钩子。”她握紧了拳头道,“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坏我名节,我还偏就不想让他们如意了!区区皇后之位,我就算不稀罕,也绝不轻易让出来!”   “好好好,我就欣赏你这样有骨气的!”戚念双倒是笑了,笑完又愁,“可是我们回不去也没辙啊?”   “嘘——等等。”庄采薇竖起手指示意她仔细听。   夜色即将降临,晚间的微风渐渐吹起,林间满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只在这其中有一些微弱的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不像人的脚步声,更像是马蹄声。   声音越来越明显,庄采薇和戚念双的神经也越来越紧绷,分不清敌我,就忍不住提起一颗心,紧张地望向来处。   一阵阵破开树枝的碎裂声渐行渐近,渐行渐近,直到“哗啦”一声一匹白色骏马昂扬着头颅蹦到她们面前,竖起前蹄发出响亮的嘶鸣。   马上一位骑装丽人,手中长刀横扫劈开面前挡道的枯枝,迎着两个姑娘呆愣的小脸,用力一扯缰绳,长出一口气,露出个明媚笑容来。   “你俩真是让老娘一通好找啊!庄君安这个废物居然看错了狼烟的数量!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岑氏。   而此刻庄采薇脚下一软,顾不上别的,只想拍手惊叹一声:“我的亲娘哎,你这马上英姿可真是太帅了!” 第十四章   先前庄采薇说那狼烟的数量和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因为这个狼烟的暗号是她和庄君安在崇天的时候一时玩闹说起的,尚处于纸上谈兵的阶段,实际还没真的应用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用上。   因此庄君安甫一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本就找人找得急红了眼,二话不说就往那方向冲过去,等到他看着不止一处狼烟升起,总算想起从前和小妹开玩笑提起的带有暗号的狼烟设计时,人已经跑出去老远了,一时间也没顾得上细数,最终结果就是他搞错了地方。   因而救援的人才来得这么晚。   听岑氏说,当时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他们跑到一处山上扑了个空,庄君安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弄错了,本来还在梨花带雨的岑氏气得一把把自家这个倒霉儿子从马上给撕了下来,自己问清了地点跳上马就直冲过去。   “幸好你还有个英明神武的娘,不然可怎么办哦……”岑氏把戚念双扶上了马,转过来对着庄采薇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幽幽发出一声感叹。   庄采薇哭笑不得:“您还是把手上的长刀先放下来吧,这装得实在不太像。”   岑氏立刻风情万种地剜了她一眼,道:“小没良心的,你娘我的形象都因为你给败坏了,回头我就写信给你大哥告状去。”   “娘我错了,咱骂归骂,扯上大哥就不对了。”一想到庄君源那张冰山似的脸,庄采薇立刻认怂。   就这样两个人牵着马,带着戚念双走出了这处荒山。   远远地看到外面等着的明荣伯府的人,以及一脸惴惴不安的庄君安,庄采薇才终于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实感。   戚念双的亲娘明荣伯夫人快哭成个泪人了,一看到戚念双就赶紧扑过来,心肝肉地喊着叫人过来把她扶上马车,明荣伯则是对着岑氏行了大礼,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话。   庄君安很是不好意思,过来细细看了看自家妹子有没有哪里受伤,然后挠挠头道:“阿薇,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我们先前说的那个看狼烟的法子了。”   “哼!”庄采薇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晾一晾这个不靠谱的二哥,便鼻孔里出气理也不理他,只对着站在一旁的乌树问道,“你们龙舟赛怎么样了?”   乌树笑了笑道:“我们拿了第三名,陛下赏了东西,原是要去御前谢恩的,谁知后来就闹出你们这件事,我看陛下立刻就回宫了,后头调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帮着我们找,自然也没人关心龙舟赛了。”   “嗯。”庄采薇点点头,“算他还有点良心。”   回宫可以理解,毕竟言成简这皇位还没坐稳,在如此混乱的时刻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保证他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后面还知道把五城兵马司的人调过来,庄采薇可以少讨厌他一天。   从乌树和庄君安口中得知,这里距离京城不算远,从西城门出来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但是因为官道不从这里走,已经人迹罕至了多年,再加上荒山物资匮乏,寻常根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看来对方的目的果然就像戚念双分析的那样了。   一行人略作休整就准备启程回京,动身前戚念双派人把庄采薇叫到了她的马车前。   “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戚念双趴在车窗上探出脑袋来说话,可能因为脱离了险境又坐得舒服,一张圆脸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比之前跟在我后面的那几个好玩多了,等回去之后记得来找我玩啊,我给你下帖子!”   对此,庄采薇回应她的是一个后脑勺,和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   “说好了啊!”全然不顾庄采薇的冷淡态度,戚念双远远地还喊了一声。   ……   因为借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些手续要交接,再派人去知会言成简一声,因为庄采薇饿了他们还索性去了原先就打算去的那个酒家好吃好喝了一顿,等庄采薇终于回到东二坊庄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岑氏打发了儿子和乌树,领着庄采薇回到后院,拉着她的手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回去歇了吧。”   说的时候脸色很是凝重。   庄采薇知道,这里面有不少事情,好端端的多少年没有倒塌的凉棚为何塌了,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下就绑了她们走,这背后指使的人又是谁,借此究竟能达到怎样的目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简单,更何况今天一整天他们都集中在找人上,很有可能对方已经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无从追查。   但此刻也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经历了这一整天的折磨,庄采薇确实只想好好瘫在自己的大床上梦一场周公,横竖小命还在,没什么可怕的。   走到听霜院门口,就见她的两个大丫鬟——青竹和鹤语提着灯笼守在那里等着,一见到她的人影,青竹就哽咽着迎了上来。   “姑娘总算回来了,奴婢说要一道去找您,偏偏二公子死活不肯,说奴婢只会拖后腿,呜呜呜……”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鹤语要稳重一点,只是这会儿也眼泪汪汪的,可见是受了不少惊吓。   庄采薇摸摸这个的脑袋,再摸摸那个的脑袋,笑着安抚道:“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嘛。还不快给你家姑娘去烧热水,让我好好泡个澡睡个香喷喷的大懒觉?”   “奴婢这就去!”青竹赶紧点点头,一溜烟地就往烧水房跑去。。   看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庄采薇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又暖融融的,就着鹤语的灯笼回院子里去。   一进去却看到廊下的石桌那里坐了个人,竟然是庄采娴,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鹤语凑在庄采薇耳边悄声说道:“二姑娘一回府就过来了,一直在等您的消息,怎么劝都不肯走,还哭了一场,后头大概是累了……”   “嗯。”庄采薇神情复杂地应一声,走上前去,想了想还是轻轻拍了拍庄采娴的肩膀,道,“二姐,醒醒。”   庄采娴的肩膀一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庄采薇,立刻就清醒了,“砰”地一声站起来抓着她的袖子急道:“阿薇?你回来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开始摸庄采薇的手脚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摸着摸着就开始掉眼泪:“都怪我,要不是我跟你说戚姑娘被压在下面就没这些事了,我都不敢问你们发生了什么……”   庄采薇叹一口气,按住庄采娴在自己身上乱来的手,道:“我没事,戚姑娘也没事,那时候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救她的,不关你的事。”   庄采娴却还是一迭声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眼泪越流越多,大有淹没了整个听霜院的架势。   夜晚凉爽的微风拂来,庄采薇抬头看看月色,再看看哭得妆都花了的庄采娴,只觉得满身的疲惫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苦笑一声,轻轻出声道:“二姐,我累了。”   庄采娴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泪水还不及收回去,只愣愣地道:“……哦,对,是该累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扰你,明天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送走了庄采娴,青竹也准备好了浴桶,还特意撒上了许多花瓣好让自家姑娘洗得香香的。   庄采薇脱了衣裳把自己浸没在热水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整天是如此漫长。   她仰靠在浴桶的边缘,回想着白日的种种,一歪脑袋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匕首,那把她时常带着的镶宝石的匕首。   因为今日是去观龙舟赛,原本想着不会有什么事,就懒了一下没有带。   也亏得没带,否则早就被那歹人搜身给搜了去,断不可能还留下来给她的,只要有这匕首,什么绑手绑脚的绳子还不是眨眼间就切开的事。   庄采薇探手过去摸过匕首,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用手指一寸一寸地划过每一个质地晶莹的宝石,感受上面的每一处钝钝的棱角。   想着想着睡意就涌了上来,抹一把脸果断放弃思考,擦干净身体拥抱柔软的床铺。   ……   第二天,庄采薇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岑氏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给自家闺女补补身子,庄君安为了让她忘记自己的小失误还特意去外面买了她喜欢的零食。   正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时光暂时忘却那些糟心事的时候,管家马叔过来回禀道:“宫里赏了东西,说是给姑娘压惊,已经送到听霜院了。”   这下谁也吃不成了,宫里的东西不能怠慢啊,赶紧呼啦啦地赶过去迎。   送东西来的人还是个眼熟的,言成简身边的御前太监高福。   高福也不端架子,一见到岑氏等人就笑呵呵地上来行礼道:“陛下和太后娘娘听说了庄七姑娘昨日的遭遇,都担心得不行,特意命小的跟过来看看,知道姑娘没事就好。”   庄采薇闻言回了礼,说了些叫陛下和太后莫要担忧的话,又叫人塞了个荷包给高福,也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再去看赏下来的那一大堆箱子,真金白银是没有,但是价值千金的各种药材补品不要钱似的一大堆,也不怕把她补得七窍流血。   庄采薇只叫人开箱看了看便又封了回去,对着岑氏和庄君安说道:“回头一并送到崇天去,军医那边就缺这些,肯定都能用上。”   这提议自然没人反对,只是庄君安还是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妹子的肩膀,一脸看好戏地安慰她道:“这收了赏,得去宫里谢恩哪。”   ……呵。   之前第十二章我写戚念双的伤用热水敷一下就好,这是错误的,有读者指出应该是冷敷,原文已经改了,特此更正。   其实写的时候我有犹豫了一下,然而没有仔细查证根据直觉就写了,现在想想不大好,万一真的有人看了这篇文觉得扭伤可以热敷的话就不好了是吧!(并不会有) 第十五章   进宫,庄采薇是拒绝的。   可是她的拒绝是如此的无力,以至于第二天清早宫门一开,就被她娘和二哥给扔进了宫里。   还美其名曰给她个机会和陛下套近乎,庄采薇呸都懒得呸,一进宫脚下不停直接就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上了年纪,觉少,早早地就起来给自己的花花草草剪枝浇水,听到庄采薇来了,很是高兴地叫人把她迎进来。   “我担忧了一夜,睡也睡不着,一想到好好的姑娘家遇到这种事,真真叫人心疼。明荣伯府那个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娇滴滴的哪里能经得起这些,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太后拉着庄采薇的手,抚着心口诉说自己的后怕。   庄采薇想了想戚念双的表现,觉得没准她还挺经得起的,也就慌张了那么一下,就一直在关注她的婚事八卦了。   可见人的潜力都是要靠激发的。   庄采薇陪着太后用了朝食,正喝着茶说些闲话的时候,突然看到高福躬着身在殿门口求见。   秋姑姑过去问了话,转回头走到太后面前回禀道:“是陛下召见庄七姑娘呢。”一边说一边还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庄采薇。   庄采薇眼角一抽,很不想理解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后这一听,就更高兴了,儿子对未来儿媳妇这么上心,一进宫就巴巴地叫人来喊,这眼看着大孙子又要在眼前了,赶紧催着庄采薇过去,还特意叫了步辇过来,生怕庄采薇去晚了。   其实庄采薇很想说,她用轻功跑的才是最快的。   然而身在敌营由不得她不从,便一路晃晃悠悠地往言成简所在的清勤宫而去。   清勤宫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后殿也兼做外书房,庄采薇到的时候尚还有一些朝中重臣在与言成简议事,高福便将庄采薇引到了偏殿候着,又端来了点心茶水伺候着。   庄采薇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高福侍立在一旁,便打发时间地说道:“高公公,你学过拳脚功夫吗?”   高福一脸笑模样,拱了拱手道:“姑娘太高看小的了,也就刚进宫那会儿练过点站功,哪里正经学过呢……”   庄采薇挑了个桂花糕啃了一口,觉得不错,索性一口吞了,接着道:“想不想学?”   “哎哟……”高福连连摆手,“您别取笑小的,小的今年三十有七了,搁宫外指不定都是抱孙子的年纪了,哪里还能折腾这些呢,只求把主子们伺候好了就好,旁的都不想……”   庄采薇想想也是,高福看着有点娃娃脸,但到底是从先帝那会儿就跟着言成简的老人了,这年纪开始学武太晚,不如自家青竹和鹤语还有机会拯救一下。   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瞎琢磨的时候,正殿的门开了,走出来两位老大人。   庄采薇隔着偏殿的窗格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神不错的老人家她认识,是她爹从前的上司兵部尚书崔鸿德,另一个她却没见过。   “那位是宗人府宗正,陛下的堂叔祖远江王。”高福顺着庄采薇的目光看过去,很是贴心地为她解惑。   庄采薇看着两位老人匆匆离去的身影,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处?”   高福沉吟片刻,悄声道:“也就是在姑娘面前透露一二,最近朝中在商议二殿下的事。”   “哦……”庄采薇恍然。   二殿下言成箫,是新皇言成简的亲哥哥,由先帝的贵妃——如今的贵太妃王氏——所出,去年被先帝派驻到南都呼南以南镇守,一直不曾回过京,因为呼南地界交通十分不便,消息很难传达,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这一连串的大事他都没赶上,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几个月后了,便索性叫人上了请罪折子,说是干脆等年关左右再启程回京。   言成箫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言成简登基之前,昭圣太子去世后,他也是十分有力的储君人选,曾经还掌管着京郊大营,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触怒了先帝,被一纸诏书扔去了呼南,间接的算是退出了争储这事。   再加上去年底先帝围猎时意外坠马而亡,言成简临危受命匆忙登基,这黄花菜就彻底地凉了。   但是对言成简来说,言成箫依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先帝之死当时引发了巨大的惊涛骇浪,不乏有人议论是不是言成简趁着言成箫不在京中弑父夺位,后来都被言成简给压了下去,且言成箫在呼南握有一定的兵权,若真有心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两边如今算是都在彼此观望防备,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哪怕只是给言成箫一个王爵封号,都需要极其慎重对待,难怪要招了宗人府的人来商议。   高福自然不知庄采薇琢磨了这许多,他看着正殿那边有小太监过来传话,便领了她过去。   清勤宫正殿的书房极为通透,阳光透过窗格洒落进来,在地砖上印下规整的阴影。   屋里没有旁人,言成简正穿一身明黄色的帝王常服,端坐在书桌后面撑着脑袋看一份折子。   庄采薇走进去,极为规矩地行了礼,正准备道一声“陛下圣安”。   “过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言成简打断了,只见他指指书桌旁边摆着的椅子,道,“过来这里坐。”   庄采薇想想,上次她那么规矩客气反而被言成简教训了来着,索性也不装相了,很是自在地踱步过去坐下,发现这位置正对着言成简,可以十分清楚地欣赏到他的侧脸。   这个侧脸是真好看啊,眉眼如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再配上一点绝妙的泪痣,庄采薇觉得还挺养眼的。   只是也很明显能看出言成简有些疲倦,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想起从前他跟着庄修然学武,是个起早贪黑的勤勉性子,样样都不肯落于人后,总是要在私下里多付出一些努力,这个性格放在别处或许没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就很要命了,毕竟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在等着他,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十二个时辰地耗。   都没有人告诉他做事情要劳逸结合的吗?   庄采薇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念头。   半晌言成简终于放下手里的折子,转头懒懒地看着她道:“庄采薇,枉你自幼习武这些年,居然还会被人绑架,有点丢人啊?”   听听这叫什么话?他专门召见自己就是为了戳人心窝子的吗?   庄采薇顿时气了个仰倒,偏偏又不好对着这位发火,只好暗暗瞪他一眼,回敬道:“谁知道天子脚下还这般不安生呢,看来对方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嗤。”言成简轻笑一声,语气有那么点不屑,“技不如人被暗算了就老实点承认,朕又不嫌弃你……勉强不嫌弃吧。”   “……我走了。”这人太气人了,庄采薇拒绝再继续对话下去,站起身就要走。   却被言成简一把拉住袖子给按回了椅子上,他语气还特别温柔,道:“气性这么大,好好呆着,朕叫了御医来给你看看,别落了什么病根,回头再赖到朕头上。”   这下庄采薇怔住了,因为她回来后就活蹦乱跳地也没个什么异样,所有人都没想到要为她诊脉,其实她也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除了昏迷那一下,她真的哪哪都没事,本来人就皮实,不比京中一步三喘的闺中女儿们。   言成简应是一片好心,她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但是刚刚还在拌嘴呢,突然就要她道谢,这个弯一时之间转不过来,脸上表情就呆愣愣地复杂极了。   “不用谢恩了,谁让朕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呢。”倒是言成简很是客气地替她把话给说完了,表情特别认真,可见是真的认同自己的这份好品德。   庄采薇被堵了话头,心里也有些不自然的别扭,便转移话题问道:“听说御医都是专门给陛下看诊的,没有陛下允许谁的毛病都不能看?是真的?”   言成简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应道:“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位早前也不是御医,是朕登基后才封的。”   “因为他医术特别好?”   “因为他一直给朕看诊,了解朕的情况,当年朕落水大病一场就是靠他养好的。”言成简笑笑地斜一眼庄采薇,“哦,就是那位孙太医,想必你也认识。”   ……咱能不提落水那件事了吗?   孙太医,哦不如今是孙御医了,庄采薇确实认识,因为当年她把言成简拉下水之后,被庄修然打了顿板子不算,岑氏还专门拎着她到宫里来谢罪,罚她在言成简床头照顾了他一天,那时候孙太医也在场,充分见证了她的这件黑历史。   庄采薇觉得自己在这个书房度日如年,活得非常没有尊严,便很是不满道:“翻旧账可不是君子所为,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小肚鸡肠整天抓着过去那点事不肯放呢,怕不是叫满朝文武要伤透了心。”   言成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敢怒不敢言,似乎很是满意,转着手上一支笔老神在在道:“这便不需你操心了,不如好好想想是什么人要用那般手段来对付你吧。”   “我有什么可对付的,那必然和陛下脱不了干系。”庄采薇撇撇嘴,努力甩锅给言成简。   言成简也认同:“是有可能,不过不排除是不是北方外族那边蠢蠢欲动想拿你做什么文章,朕已经让暗卫营配合大理寺去查了,五城兵马司那边也加强了排查,你回头过去给他们讲讲那个侍女的模样,虽然不一定管用,有可能是易了容的。”   “嗯。”看他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安排的清楚明白,庄采薇便也配合地答应了。   更何况言成简特意调用了暗卫营去查这件事,足可见其重视程度,不会是因为她,那就是因为事情背后牵扯的内幕非常复杂,需要的调查方式也不能走寻常路,是庄采薇无法想象的。   但他早在庄采薇来之前就全都安排下去了,再加上御医这一桩,足可见他处事的妥当。   庄采薇从以前便知道,言成简向来如此周到,轻易地就让人安心,安心到如沐春风,因而周遭的人总是格外偏爱他一些,觉得他对自己是用了心思的。   只是……庄采薇垂下眼眸,他的所有这些妥当,不过是性格使然罢了,全都无关风月。 第十六章   从宫里回来之后,庄采薇就接到了许多世家勋贵跟风送的礼,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毕竟陛下和太后都表示了,忠心耿耿的他们怎么能不赶紧跟上?   一时间听霜院里是收礼收到手软。   与此同时明荣伯府也给庄采薇下了帖子,说是戚念双还在养伤,不能过来,就邀请庄采薇过去找她玩。   庄采薇看了一眼就丢开帖子不管了。   戚念双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吗?   当务之急的,是赶紧教导自己的两个婢女习武才对。   这也是之前在清勤宫里和高福说话的时候庄采薇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崇天那边会武的人多,还显不出什么来,回了凤中她就觉得手边能用的人少,且羸弱的姑娘小伙们那么多,怎么身边还连个能保护自己的人都没有。   然而别人家的事她也管不着,就先从自家开始改善。   青竹和鹤语都已经过了练武最好的年纪,也没有必要从基本功开始练,横竖也不是上阵杀敌,能学些自保的手段就好,因而庄采薇只是教她们一些防范的技巧和常识。   经过之前这件事,两个丫鬟都非常有劲头,决心好好学了,以后切不可让自家姑娘再遇到这种危险事。   谁知没过几天,明荣柏夫人亲自登门了。   倒也不为别的,专程带了大礼过来谢庄采薇的救命之恩,虽然庄采薇觉得这里面很有水分,且戚念双十有八九是被自己给连累了,但对方非要做这个面子她也没辙,只得叫岑氏客客气气地把礼给收了。   临走的时候,明荣伯夫人拉着庄采薇的手再三叮咛了让她去自家府上玩,说是准备了多少好吃的好玩的,保证她去了定然会宾至如归乐不思蜀,非要得了庄采薇的准信才肯走。   庄采薇只觉得自己笑得脸皮都快抽抽了,非常丧权辱国地答应了三天后就去明荣伯府上做客,才终于把人送走了。   定然是戚念双在家养伤太无聊了吧……   然而人家终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在京中就讲究个面子上过得去,岑氏也是支持庄采薇多结交几个手帕交,便也很乐见这种事。   等两个人回到正院坐下来喝着茶说话的时候,岑氏便交代了庄采薇一番去别家做客需要注意的事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直叫庄采薇记得脑袋发晕。   “对了,”说完这桩事,岑氏换了个话头道,“前几日陛下招了你二哥觐见。”   “嗯?二哥的授职下来了?”   “嗯。”岑氏揉着额角,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叫他回崇天了,授了右千牛卫指挥同知,下个月上任。”   庄采薇有些惊讶,将庄君安留京不奇怪,毕竟既然庄采薇回了京,庄家没个男丁也看着不好看,只是右千牛卫负责皇城安危,几乎就是皇帝近卫了,按说应该安插的全都是皇帝亲信才对……就庄君安那一提起言成简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怎么看都不像啊?   “这……陛下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岑氏皱着眉道,“昨日我写了封信跟你爹说了这事,看看他和君源怎么说吧。总归是升官,应当也不是坏事就是了。回头我也说说君安,叫他注意点分寸,陛下终究是陛下,不像当年那样回回都打不过他了。”   “……如今也一样打不过嘛。”庄采薇鼓鼓脸蛋,小声嘀咕。   得到了岑氏狠狠的瞪眼一枚,她缩了缩脖子。   “还有,”岑氏又说道,“之前绑架这件事,陛下递了消息来,如今查到的线索都和北边的外族有关。”   线索有关,却没有下定论。   庄采薇多少也能明白其中的猫腻,只点了点头道:“也不奇怪,只不过我们在北边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从没见过他们有这么厉害的迷药。”   “没错,这其中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陛下也就是知会我们一下,你心中有数就好。”   庄采薇自然没有不应的,毕竟言成简为这事尽心尽力,这个情她还是领的。   ……   时间眨眼过了三天,庄采薇主仆如期出现在了明荣伯府门口。   明荣伯府正门大开,极为热情地将庄采薇给迎了进去,明荣伯夫人带着戚念双亲自在后院门口等着她。   戚念双的脚休养了几天恢复的不错,只是走路还有些瘸,主要也是她娇生惯养地略有些疼便不肯好好走。   庄采薇便笑着吓唬她:“听说恢复的时候怕疼不好好走,以后就会一直瘸下去。”   戚念双闻言,瞪了她一眼,道:“听你胡说!”说完又有些半信半疑地,还是忍着疼好好走回了她的院子。   明荣伯夫人和她们小辈没有太多话说,领着庄采薇逛了一圈园子,就把她交给戚念双,交代了要好好招待,便自去忙自己的去了。   戚念双的院子摆设十分简洁大气,唯有一个书房和画室布置得极为讲究,画室里堆满了她的画作和收集来的名画,还有几幅画到一半的画放在架子上。   在里头逛了一圈之后,庄采薇表示实在难以参透其中深意,只能看个热闹,戚念双便也懒得为她讲解什么,直接叫人摆了茶点在花厅软塌上,两个人坐着说话。   “我看你这么喜欢作画,按说很能静得下心来的,也不是那种闲不住的人,这回这般火急火燎地非要把我请来,是做什么?”庄采薇也不与戚念双客气,一坐下就直言问道。   “还不是我爹娘?”戚念双给自己端了一叠糕点细细品尝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总觉得这回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且又刚从外头回京,在京城定然一个朋友都没有,平日里都没有人照应你,可怜得很,偏偏陛下又那么冷待,这种时候就是我们家为了恩人两肋插刀积极站队的时候,所以非要我好好和你打好关系不可。”   “……呵呵。”庄采薇只好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回以一声干笑。   戚念双的话还没完:“不过要我说呢,可能私底下还有一层意思。你怎么说也是将来要入宫当皇后的,我要是能成了你面前第一红人,这以后嫁人还用愁吗?”   “你嫁人本来也不用愁吧?”庄采薇很是疑惑。   明荣伯夫人是已故的惠国大长公主的女儿,在宗室里地位不低,很能说得上话,明荣伯虽然是闲散勋贵,但是私产经营的不错,府中日子过得很滋润,想必陪嫁的规模也不会小,这样人家的女儿……难道不是闭着眼睛挑姑爷吗?   “你不懂。嫁人这种事最怕攀比,一山看着一山高,永远没个尽头,反正我娘是觉得多个筹码多条路,横竖没坏处。”   庄采薇看着戚念双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些异样,仿佛这议论婚事的不是她自己似的:“你难道对婚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那我当然有了,但是我的意见不一定管用啊。”戚念双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   “那……万一嫁了个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你的呢?”庄采薇诚恳发问。   戚念双目光贼贼地眯她一眼,道:“我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呢?我其实也无所谓,我家这么有钱,又有你这么个靠山,未来夫君怎么都翻不出我手心的,顶多就是各过各的,横竖不会少了我自己的快活。怎么……你在担忧你的未来吗?”   “那没有的。”   “哦?”   “我在积极努力地祈祷能被退婚。”   戚念双闻言“噗”地一声笑出来:“你真的很有意思,比之前非要围在我边上整天阴阳怪气的那几个好玩多了,以后我都不跟她们玩了,无聊得很,我就找你。”   “别了,我是个粗人,不玩闺中蜜友那一套。”庄采薇严词拒绝。   戚念双却完全无视了她的话,自顾自地套起了近乎道:“其实你也大可以想开点,皇宫那么大,左不过就是两不相见罢了,怎么过不是过呢?”   道理是常听的道理,庄采薇却有一瞬的沉默,想了想才摇头道:“……那对我和陛下,都太不公平了。”   戚念双颇为诧异地看了看庄采薇,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便转移话题问道:“那你说说呗?当年把人家拉下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看在小的正在养伤的份上,您就给讲讲吧!”戚念双很是狗腿地把糕点盘子往庄采薇面前推了推。   庄采薇寻思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便道:“我小时候吧,有点叛逆,有点活泼……”   “哦,就是调皮捣蛋呗。”戚念双表示很懂。   庄采薇白了她一眼,接着道:“就有一回,我心情不太好,就不小心把我二姐的诗集给弄坏了,听说二姐私下里很伤心,但我那时候也倔,就不肯赔礼道歉。我寻思大概因为这个,陛下看我就颇不顺眼,第二天我在花园树上好好呆着呢,好巧不巧他在树下喊我,还拿小石头砸我,我这么一躲可不就掉下去了?掉下去就是池塘,正好手上有绳子,二话不说就往陛下腰上一卷……就……”   听完之后戚念双沉默了半天,连手上吃了一半的糕点都给忘了,许久才拍了拍庄采薇的肩膀道:“原来你们小时候都这么会玩……好自为之吧,我总觉得要是陛下真记仇,你嫁过去没准他还挺高兴,可劲了折磨你……”   这才哪到哪呢,她可不止干了这一桩……庄采薇心下腹诽,脸上却毫不慌张:“怕什么,他如今这么不情不愿的,指不定还得墨迹个几年呢……”   这时候的庄采薇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言成简的婚期会来得这么快,且来得这么荒唐。 第十七章   起先是京中开始出现流言。   原本庄采薇和戚念双出事的时候,调动五城兵马司的动静很大,很难掩人耳目,因而言成简那边对外准备了一套说辞,说是庄采薇和庄君安在龙舟赛中配合五城兵马司抓捕人贩子,所以事后才重点嘉奖了庄采薇,略过了戚念双没有提,故而实际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应当是少之又少的。   但是渐渐地开始有另一种说法流传开来。   说是当初之所以这么兴师动众地满城搜人,是因为庄采薇跟别的男人私奔了,陛下龙颜大怒,下令一定要将她抓回来,这才搞出这么大阵仗。   又说陛下先前一直拖着不肯成婚,就是觉得自己头上有那么点绿,怀疑庄采薇与外人有染,这下总算是坐实了,而且庄采薇在外面和别的人过了一夜,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指不定清白不清白的,看好了她不出三月铁定要被退婚。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编出来的瞎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许多看上去外人难以得知的细节佐证,听得庄采薇都忍不住要给他们鼓鼓掌。   像这般精心安排的流言,说是没有人在背后操控都没人信,只是这种事最是难查,恐怕暗卫营那边也很难迅速有收获。   原本他们俩这桩婚事就备受关注,如今多了这么个秘辛在里面,迅速地就私下蔓延开了,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放着不管终究不好,庄采薇犹豫半晌还是托庄君安到御前递个话,问问言成简打算怎么办。   庄君安一脸不情愿,但也知道兹事体大,事关小妹的清誉不能马虎,满口应下了便去宫中上卯。   不多会儿,庄采娴带着婢女神色匆匆地寻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这流言之事。   “阿薇,”一进来还没坐下,庄采娴就拉着庄采薇的手说道,“你可听到外头那些话了?”   庄采薇正在院子里做早课,打一套她爹教给她的拳,她的功夫师承亲爹,走的是刚猛有力大开大合的路子,因而这套拳打起来也是虎虎生威极有力道,过程中精神极为集中,便也没有理睬庄采娴的话。   庄采娴只得讪讪地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接过鹤语递过来的茶,不安地等着庄采薇打完拳。   约莫半柱香之后,庄采薇长出一口气,慢慢收势,调整身姿站直,这才转头看向庄采娴道:“多大点事,就把二姐急成这样?”   “这哪里是小事,也就你还这么优哉游哉的,我昨日出去赴宴可着实被拉着问了许久,外头都传遍了,连那个男子长什么样都有人说……”   “嗯?长什么样?”庄采薇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饶有兴味地问道。   “你啊……”庄采娴被她这模样搞得没脾气了,怎么好像被人说闲话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似的,“你离京太久了,不知道这其中厉害。”   “是不知道,二姐给我说说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庄采娴叹一口气,幽幽道,“大伯如今在北方手握重权,朝中文臣谏言忌惮他的不知有多少,御史那边早就想弹劾了,还有人说大伯一日不辞官卸兵权,陛下就一日不会娶你的。在这个当口闹出这种事,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恰好就是那位,”她手指朝天指了指,“那位期望的。”   庄采薇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静默了片刻,淡笑道:“怎么?二姐想说是陛下要坏我名节?”   庄采娴惊呼一声,气得拍了一下自家小妹的肩:“可不敢这么说!你要吓死我吗……陛下光风霁月一个人,你我都是知道的,断不会做这种事。但他不做,不代表下面的人不会为他做,左不过他不拦着就是了……”   这般说的时候,庄采娴面上全然是担忧与不安,引得庄采薇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言成简知道自己昔年的白月光这般臆测自己,心里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一片痴心都付诸了东流水,她还真挺想看看的……   只是庄采娴终究是站在家人的立场上为她说话,庄采薇便也没有苛求,不过随意应道:“那依二姐说的,既然陛下都这么想了,我又能如何?”   “唉。”庄采娴叹口气,“你和陛下之间又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左不过是些孩子气的玩闹罢了,好好见个面说清楚就好了。先前大伯母也抱怨来着,是娶是拒给个痛快,大家也好一起想办法,这么拖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庄采薇也同意,奈何言成简那个狗东西一到了她面前就死活不肯好好说话,回回都把她气个半死,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呢。   归根结底都是言成简的错!   庄采薇又生气了起来,鼓鼓脸蛋道:“二姐难道要帮我去劝陛下吗?”   大概也就跟庄采娴说话的时候,言成简还算客气了吧……   庄采娴默了默,道:“这种事,我哪里好说?不过我倒是听到一件事,下个月是淑安长公主生辰,太后的意思是想要大办。长公主府的四姑娘与我交情不错,应当会给我下帖子,到时候陛下多半也会去,你好好打扮打扮与我同去,找个机会约陛下谈谈?那里毕竟不是宫里,陛下也要给长公主几分面子,总不会对你做什么为难事……”   淑安长公主言成霜是元后留下的女儿,也是已故的昭圣太子的亲妹妹,元后去世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因而算是当今太后郭氏一手养大的,和太后以及言成简都十分亲近。   她年长言成简近十岁,聘的驸马是她自己挑的,当朝太傅陈华清的嫡幼子,如今膝下一子一女,生活很是美满,为人也很豪爽,在勋贵和清流中都很能说得上话。   今年似乎是个整十的生日,太后一直也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疼爱,自然少不了要大肆庆贺,太后年纪大了不好出席,言成简替她过去贺个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庄采薇听了这话却是眼角一抽,只道:“要让淑安长公主知道我在她的生辰宴上私下邀约陛下,还不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哦!”   是的,自打先帝给言成简和庄采薇定了亲,淑安长公主就看庄采薇哪哪都不顺眼,这大约就和庄君安时不时想和言成简打一架的心情差不多吧,觉得自家这么好这么水嫩的一颗大白菜怎么就被那头猪给拱了呢?   ……不小心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呸呸呸,说谁猪呢!   总之,淑安长公主心目中的弟妹,应当秀外慧中端庄贤淑人人称赞才对,庄采薇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绝对不够好,委屈了言成简了。   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凤中贵族们大多数人的想法。   反正淑安长公主也没给她下帖子,庄采薇才不肯主动凑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于是任凭庄采娴说破了嘴,庄采薇都死活不答应,两个人一直拉锯到晌午,最终以庄采娴落败而告终。   其实庄采薇也知道这事势必要坐下来与言成简好好谈谈,不然也不会专门托庄君安去找他拿个主意,然而不知为何内心就是特别抗拒庄采娴的帮助,明知道对方也是一片好心,却琢磨着自力更生,搞得她还怪愧疚的,大概这就叫不知好歹吧。   她越想越惆怅,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甚至午后还去戳了几针绣花,迅速地在手指上戳出几个窟窿来才作罢。   快到傍晚的时候,庄君安打外头回来了,一回来就直奔听霜院来找庄采薇。   见了她二话不说直奔主题道:“陛下没见我,高公公出来给了我这个让转交给你。”   庄采薇一看,他递过来的是一个信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字“庄采薇亲启”,看这字迹是言成简写的。   拆开一看,是个烫金的花笺帖子,并一张信纸。   信纸上写着“午时三刻,秋月轩西厢房”,依旧是言成简的字。   庄采薇的手一抖,顿时心中涌上无限糟糕的预感,闭着眼睛打开那份帖子,再把眼帘掀开一条缝颤巍巍地去看帖子的内容。   果然是淑安长公主生辰宴的帖子。   ……言成简是上天专门派来打她脸的吗?   庄采薇真想把这帖子连带信纸都一把火烧了当作自己从来没收到,然而庄君安却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这是要约你私下相见?高公公叮嘱我务必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不可假手他人,我看陛下多半有挺重要的事要说,咱一码归一码,这件事还是要重视的,要不那天我送你过去?”   庄采薇看着一脸关切的庄君安,心里默默流着泪,不,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这叫她如何对庄采娴开口呢?   对不起二姐,请把我这一上午的坚贞不屈都拿去喂了狗吧!   今天开始要出门旅游十天,稿子都交给存稿箱发啦!评论回复可能会不及时,但是每天都会用手机看的!   有好看的风景照片会发在微博分享!欢迎来找我玩!爱你们!(づ ̄3 ̄)づ╭?~ 第十八章   好在庄采娴是个大度性子,从来不和庄采薇多计较,再加上这是言成简下的旨意,谁也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哼哼两声就原谅了庄采薇。   岑氏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特意把庄采薇叫到面前,一边替她挑衣服一边很是疑惑地说道:“我总有种感觉,好像自家女儿要去偷情似的,可是我心里竟然还挺高兴……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我的道德底线变得这么低了?”   ……庄采薇不稀得理她。   到了淑安长公主生辰宴的当日,庄君安亲自驾着马车把庄采薇和庄采娴送到了长公主府。   她们来的挺晚,前头已经到了许多人,这一次生辰宴的规模是空前盛大,几乎整个大燕的勋贵清流来了个遍,把公主府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个砖头砸下来怕是能砸到一打的公侯王爵。   戚念双也来了,她已经彻底恢复了,身边依旧围绕着傅恬然等几个小跟班。   傅恬然一看到庄采薇就露出了又得意又鄙夷的眼神,转过脑袋刚想要跟戚念双咬几句耳朵,就见戚念双看到庄采薇之后双眼一亮,可着劲地冲她挥手,嘴里还开心地喊道:“庄七你来啦!这里这里!”   庄采薇觉得哪怕就为了此刻傅恬然等一干闺秀脸上那无处安放的表情,这一趟都来的挺值啊!   然而她并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冲着戚念双矜持地点了点头。   戚念双登时脑子便转过弯来,想到她是不喜欢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半分不犹豫地就抛弃了她们自个儿跑到了庄采薇身边来。   “你怎么才来?她们已经议论你半天了,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啊。”戚念双一张脸生得娇俏,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拐弯,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话题中心人物似的。   “……她们议论我,你就这么听着?”庄采薇的内心很无力。   戚念双眨巴眨巴眼睛:“不然呢?你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好跟着她们说你坏话?”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或者帮我说两句好的?”   “那不行的。”戚念双理不直气也壮,“她们人多势众,万一打我怎么办?不过你来了就不一样了,反正她们打又打不过你,靠山又没你硬,不敢到你面前来说,我正好可以图个清静,省得她们以为说你坏话就是巴结我了,也不知道巴结到了哪个马腿上。”   “呵呵……我怎么记得以前你听得还挺开心呢?”庄采薇冷笑一声,决心记仇。   “说什么傻话呢,我现在听得也挺开心。”戚念双无所畏惧。   庄采薇扭头就走,戚念双浑不在意地跟着她往后院去,这会儿庄采娴已经去找交好的四姑娘说话了,夹道上一时之间只有她们俩带着婢女在走。   见周遭没有别人,戚念双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你要来我还挺惊讶的,淑安长公主不是一向不太喜欢搭理你吗?怎么这回给你下帖子了?难道是太后或者陛下授意的?”   “……”庄采薇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选择不回答。   戚念双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果断下了结论:“我知道了,一定是陛下授意的。”   她顿时脸上有点憋不住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后院走到了,也只能暂时作罢。   后院里依旧是莺莺燕燕一眼望不到边的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刚来的人都要去正厅里给淑安长公主打个招呼并送上贺礼,后头便是等着开宴。   庄采薇来得晚,正厅里围了不少人,淑安长公主正和交好的贵妇们相谈甚欢,看到她走进来之后,脸上有一瞬的僵硬。   然而随后便换上了客套的笑容,道:“瞧瞧是什么稀客来了,我说怎么今早上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呢,原是应在了这里。”   一时间庄采薇有些受宠若惊,淑安长公主何曾见到她有过这般好的脸色,转念一想,终究是因为言成简特意下了帖子叫她来的,淑安长公主再怎么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看来戚念双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不管言成简心里怎么想的,总之自己这个靠山确实很是硬朗嘛。   于是庄采薇也充分发挥了岑氏教导的演技,笑意盈盈地行了礼打了招呼送上了中规中矩的贺礼,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等走完这一套流程之后,就开宴了,因为是长公主生辰宴,教坊司也特意排了好几出节目来助兴,宴后若是没有别的玩乐还可以到专门搭起来的戏台子去看戏。   而庄采薇,就到了要去偷偷见言成简的时候了。   因为戚念双一直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跟着她,庄采薇不得已只好把这事透露给了她,等到离席去秋月轩的时候,她甚至还特意做了个加油鼓劲的手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秋月轩位于后院花园深处,是长公主府用来招待外人的一处客院,庄采薇询问了侍女如何过去,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好午时三刻,她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屋子里站着一位男子,正背对着她临窗远眺。   庄采薇没有多想,只觉着横竖没有旁人在,便懒得给言成简行礼了,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巴巴地把我叫来此处,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男子闻言回过头来,却不是言成简!   仔细一看不光长相她不认识,身形也略有不同,只不过方才背对着看不真切。   “你是谁?”庄采薇顿时心下一紧,握住了衣袖中的匕首小心防范。   男子似乎也有些惊讶,拱了拱手反问道:“请问是庄家七姑娘吗?”   “你又是什么人?”庄采薇一边询问一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隐藏其他人。   男子的神情却挺放松的,只道:“在下袁致远,是卫津都尉家的次子,众人都喜欢叫我袁二,这次特意回京替家父给长公主殿下贺寿来。庄七姑娘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我们也曾一道上过武孰,不过时日短,我只去了月余便举家迁往卫津了。”   这么一说,庄采薇仔细打量了一番袁致远略显憨厚的五官,倒是寻摸出一些儿时的影子,不过那会儿他们可能都没有十岁,实在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既然是来贺寿的,你又为何此刻出现在这里?”庄采薇问道。   袁致远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道:“不是庄七姑娘找人约我过来的吗?说是多年不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好好切磋切磋看看彼此有没有长进,还吩咐了我千万别带别人,免得胜之不武……”   这下轮到庄采薇惊讶了:“我约你的?谁跟你说的?”   袁致远在衣袖里摸索片刻,摸出来一张纸条,道:“我其实不太识得你的字迹,只是觉得约架这种事还挺像你的风格的,便打算过来看一看,横竖我轻功不错,实在不行就走人好了……”   庄采薇接过纸条一看,确实写着“午时三刻,秋月轩西厢房”,但是……那狗爬一样的字哪里是她的字迹了!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袁致远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一张破纸条也能骗过来,卫津那地方会让人越长越憨的吗?   然而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个,庄采薇把纸条往袁致远怀里一塞,催着他道:“别管了,总之这里头有猫腻,你赶紧快走就对了!”   袁致远这会儿也察觉出又不对了,便歉意地对着庄采薇作个揖,抬脚就要出去。   这时候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有个脆如莺鹂的声音格外明显地说道:“咦?这里有个院子开着门……秋月轩?不知景致如何,我们进去看看?”   ……不是傅恬然又是谁?   一时间脑海中电光火石,庄采薇一把拉回就要走到门外的袁致远,“哐”地一声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先是散播流言说她与别的男子有染,现在连这个别的男子的具体人选也帮她找好了,紧接着就是当众揭穿坐实此事,一环环衔接得非常紧密,若是这会儿袁致远走出去叫她们看到了,只怕庄采薇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控制不住地便又想起庄采娴先前所说的话来,会不会这些恰好就是言成简所期望的?   话又说回来,原本应该一刻钟前就出现在这里的言成简,人死到哪里去了?   庄采薇很不擅长应付这等阴私手段,一时间心乱如麻,偏偏袁致远这个憨货终于反应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正一脸慌张地问她怎么办好。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还没想出辙来,只想一巴掌敲晕了袁致远。   还没想完,就听到另一边的窗外突然飞进来几个小石子,精准迅速地打在了袁致远的后脑勺穴位上,叫他登时失去意识软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身穿白衣的言成简飞身而入,一个跳跃闪现在了庄采薇的面前,再抬起手来比划一下,就有几个暗卫悄无声息地进来抬着袁致远出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庄采薇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的目瞪口呆,这屋子里的形势就彻底变了。   言成简四下里打量一番,再听了听屋外的动静,斜了一眼庄采薇,笑道:“庄采薇,朕不过路上有事耽搁了片刻,怎么你还真的找了个旁的男人要私奔?……你的眼光变差了啊。” 第十九章   “你怎么才来?”庄采薇狠狠瞪了一眼言成简,“说好的午时三刻呢?”   言成简摸摸鼻子,一双桃花眼里难得露出一丝愧色,道:“路上被人拦住说了几句话,哪里知道你这就出了事。”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庄采薇还在寻思他有没有什么主意,言成简倒是不慌不忙,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接着道:“能想到用这么复杂的连环套来对付你,看来对方还挺高看你的段数的。”   庄采薇被他挤兑了好几回也有点习惯了,闻言只是皱着眉头回道:“若不是你把我约出来也没这些事,难不成是你一手安排的?”   言成简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站起身来往庄采薇面前走了几步,凑近了脑袋很是探究地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后勾起嘴角邪里邪气地笑了笑道:“薇薇,你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朕可是端方君子,从不靠毁人名节来达成目的。你这般臆测当朝主君,按律可以打你板子了,怕不怕?”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臆测。”庄采薇被他这一声“薇薇”叫得头皮一麻,缩着脖子不服气地嘀咕道,你的好月光庄采娴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言成简平日里喜欢直呼她的大名,一旦开始亲热地喊“薇薇”,那多半就是他不高兴要开始使坏了,庄采薇从小到大对此深有体会,因而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快别计较这个了,一会儿你呆在这个房间里别出去知道吗?”   “怎么?你的小脑袋瓜终于想出办法了?”   “办法我是没有,但是我行得端坐得直,最重要的是她们打不过我,也没有证据,便是不让她们进来又如何?”庄采薇终于转过弯来了,先前袁致远在的时候是万万不能让人看到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如今换成了言成简依旧是不大好解释,但她终究多了一份底气,就算走出去硬怼那群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么想着,庄采薇就拉着言成简的袖子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叮嘱道:“我去把她们打发了,回来还有正经事要问你,你可千万别走也别出去啊!”   言成简轻笑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庄采薇全当他答应了。   这会儿院子里的那些人已经聚集到了这间屋子前面,傅恬然的声音依然很是明显,只听她说道:“我方才好像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是这间屋子吗?难道里面有人?”   同行的众人不明所以,有人跟着附和也有人想要离开。   傅恬然若无其事地推了推房门,很是惊讶道:“竟然锁了?方才我好像看到这门是开着的啊,难道里面真的有人?”说完又敲了敲问有没有人在里面。   一旁的闺秀觉得这样不太好,万一人家有事岂不是扰了人,傅恬然却很是正气凛然道:“这光天化日的也不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再者,万一谁在里头出了事呢?能打开来看看总比错过了救人时机要好吧?”   一听到“见不得人”这词,有几个人恍然了,也有几个人隐隐地颇是兴奋,垫着脚想看看到底里面有没有人。   傅恬然便继续敲着门,甚至还想着是不是找人把门锁给撬开来看看好确认里头人的安危。   然而就在她们还没商量出个章程来的时候,房门突然“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影眨眼间跳出来,又“刷啦”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出来的正是好整以暇的庄采薇,似笑不笑地盯着傅恬然看了几眼。   傅恬然迅速地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道:“庄七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庄采薇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浑不在意道:“走着走着就到了,你又是怎么会在这的?”   “我们出来游园,看看长公主府的花园景致,此处风景甚佳自然不能错过,就不知道庄七姑娘一个人过来有什么意趣了……”   “哦。”庄采薇斜斜地往门柱上一靠,笑道,“我的意趣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你们可以走了。”   傅恬然眼珠一转,道:“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庄七姑娘不如让我们也一道瞧瞧这屋子里有什么景致?”   庄采薇帅气地打了个响指,道:“怎么?你想进这屋子?”   “不能进吗?”傅恬然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庄采薇却不答她的话,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十余人,问道:“你们都想进这间屋子?”   众人面面相觑,话说到这个份上,都知道其中有些内情是她们所不了解的,只是一来大家多少都有点好奇心,二来都已经走到这了,顺便看看热闹也不吃亏,一时间便也没有人开口否认。   庄采薇嗤笑一声,突然一个腾空跃起,伸手揽住旁边一棵老树的枝丫,一招燕子挺身翻身上树折下根拇指粗的笔直枝干,再翻身跳下手执枝干往房间门口一横扫,摆下架势十分英姿飒爽道:“我偏不让你们进!”   傅恬然看她这模样一时间也是气得红了脸,但多少还维持着贵女的矜持,扯着手中的帕子说道:“庄七姑娘这是何意?难不成屋子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完了,你管当今圣上叫东西,你还说他见不得人,怕是要被打板子了。   这么一想,庄采薇笑得越发灿烂了:“你管我有没有?只要我还站在这,你们就休想踏进去一步。”   傅恬然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抬手指着庄采薇就道:“庄七!不要以为我不敢说破,谁不知道你其实在屋子里藏了个男人!”   庄采薇二话不说“啪”地一下挥起手中树枝把傅恬然的手给打了下去:“这位姑娘空口白牙便想要毁我清誉,着实是其心可诛。”   傅恬然却不气馁:“若非如此你怎么死活不敢让我们进去看个究竟?”   “因为我看你不爽,不想顺着你来呗。”庄采薇把树枝放在手心里敲了敲,失足一副霸道模样。   傅恬然看她这般老神在在地怼自己,简直气得脑袋发昏,冲上前去就想强行破开房门,然而庄采薇本身武力值就高,手上又有树枝当武器,一只手背在身后,单手拿着树枝左点一下右点一下,轻轻松松就把傅恬然给挡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招招都点在关键穴位上,看着没什么,实际上疼得能入骨。   人群里顿时就有小姑娘倒戈了,红着脸悄悄对旁边的人说:“庄七姑娘这英姿好生帅气。”   然而傅恬然就难受得很了,后头她都不敢动了,偏偏庄采薇不肯放过她,看似是她对着庄采薇左突一下又突一下,实际上根本就已经是在躲闪对方的攻势了,只是对方太狡猾,非要给人造成是自己主动的错觉。   身上又痛,心里又委屈,体面也没了,没过一会儿傅恬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庄采薇,你别以为我抓不到你那个情郎就没事,你别忘了陛下心里可是门清的,就你这种名声都坏了的姑娘,陛下必不会娶你的,呜呜呜!”   庄采薇早就看这姑娘不顺眼了,上次赏花宴上吓唬了她一下,没想到她还不知收敛,这回又不知道听了哪里来的挑拨带着人过来闹腾,便存心要好好折腾她一番,这会儿看到傅恬然被自己弄哭了,她打得也挺爽,便慢慢停下手来。   她收起树枝,长出一口气道:“这就不需你操心了。陛下要不要娶我干你什么事呢?难不成你想着陛下不愿意娶我还能来娶你吗?你要不要问问陛下认不认识你是哪根葱啊?”   “朕确实不认识她是哪根葱。”冷不防地身后突然传来了言成简说话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言成简就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顿时众人也顾不得八卦了,呼啦啦在院子里跪成了一片。   傅恬然更是傻了眼,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头恨不得要埋到地底下去,再借她一万个脑子她也没想到屋子里的其实是陛下啊?   言成简忽略了身边一脸不满的庄采薇,理了理袖子,俯视着这一院子的后脑勺,笑容淡了几分,道:“朕难得有个机会出宫,情难自抑便约了未婚妻幽会一番,没想到却看了这么一场大戏。怎么?尔等还不赶紧退下,是想要朕好好记着你们的长相,回头再慢慢地罚?”   这话一出来,便知道言成简是动了怒的。   于是十几号人连连告罪低着脑袋落荒而逃,生怕被言成简记住了长相以后吃挂落,速度快得简直不像大家闺秀。   只一个呼吸间,院子里便又只剩下言成简和庄采薇两个人了。   言成简这才扭过头来看着气鼓鼓的庄采薇,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树枝,举到眼前看了看,道:“薇薇啊,你说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雷给劈过了?”   “啊?”庄采薇一愣,竟然没反应过来。   “朕既然能从后窗跳进来,为何就不能从后窗跳走呢?她们要看,便给她们看好了,横竖一间空屋子。”言成简说完,拿树枝轻佻地点了一下庄采薇的额头,“这下好了,全京城都知道我们在长公主府幽会了,我这么光风霁月没有污点的一个人,可不能拿女儿家的名声开玩笑,看来不娶你还真是不行。怎么?就这么想嫁给我?”   庄采薇微微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又无言以对,终究还是抬起手掌捂住脸,十分惭愧懊恼地蹲了下来。   完了,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她已经在坑底躺平,谁来把她埋了吧! 第二十章   “对不起,我错了……。”两个人重新回到那间屋子,一进门,庄采薇就态度良好地承认自己犯了傻。   言成简手里还拿着刚才庄采薇教训人用的树枝,似乎很是喜欢,一直翻来覆去地看,听她这么一说,抬起头来十分欣慰道:“方才那姑娘是永安侯府的吧?看来一会儿朕得赏她。”   “……啊?为何赏她?”庄采薇跟不上他的思路,刚不是还说要罚吗?   “竟然能让你这么乖顺地低头道歉,是朕生平仅见了,可不得赏她?”   “那是因为我成长了好不好?”庄采薇毫不隐晦地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找地方坐下来,“我方才是真有正经事要说的。”   “嗯,你说。”言成简也顺势在一旁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庄采薇刚要开口,却又红了脸,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要她直言相问对方是不是当真打算娶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有正经事要说吗?怎么又不说了?”言成简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过来,鬓边秀发微微垂落,这般催促她的模样竟叫庄采薇看出几分风情来,真真是要不得。   “我、我先说好啊,我可没有特别想要嫁给你。”庄采薇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想到方才在院子里言成简说的话,梗着脖子憋出来这么一句。   言成简挑了挑眉,道:“朕自然知道你是不情愿的。朕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原本就想拖一拖再说,总归会有转机的,只是最近流言蜚语太多,这次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若继续拖下去,少不得要着了别人的道……你看,这不就是着了道吗?朕可是要名声的人。”   这一提起来,庄采薇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只不过,”言成简继续道,“也不是没办法破解,横竖对方是冲着这桩婚事来的,只要婚事成了,对方的算盘自然就空了,所以此番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你我尽快把婚事办了。回头朕吩咐钦天监看日子去。”   庄采薇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里空落落地想了许多,一时间又落不到实处,就好像悬在头顶的一把铡刀,终于知道它要砍下来了,有些不甘心,却又多了几分安心。   是生是死总算是有定论了,面前的男子眉目如画,是万千少女梦中的模样,算起来她还是挺赚的,旁人定然不懂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只是感情的事本就不是能这般明码标价分析利弊的,她也有自己的追求。   于是眨巴眨巴眼睛道:“真的没别的法子了?”   言成简把玩树枝的手指一顿,似笑非笑道:“庄采薇,朕现在可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回去等着下聘吧。”   说完仿佛不耐烦再呆在这里,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想到什么,扶着门柱回眸看了看蔫巴巴的庄采薇,补充了一句:“有件事还是知会你一声,今日拦着朕说话耽搁了时间的,是你二姐。”   ……   庄采薇无精打采地回到正院的时候,宴席已经到了尾声,但是因为大家都听到了言成简幽会未婚妻这件事,谁都不肯走,纷纷若无其事地留下来互相咬耳朵。   言成简之前过来给淑安长公主匆匆送了贺礼走了个过场,再加上他身为一国主君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找他八卦,但是庄采薇就不一样了,她一踏进正院的门,就觉得众人的视线宛如战场上射出的箭雨一般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最先走过来的是戚念双,她一张圆脸荣光满面,两眼放光地挽着庄采薇,悄声道:“你们这招玩的太大了,没想到陛下还喜欢玩这种的……”说完差点憋不住笑,神情古怪地拍了拍庄采薇的肩,“看到你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就放心了,明日我去找你,我们再细说。”   然后压根也不听庄采薇答复什么,心满意足笑嘻嘻地就走了。   紧随其后过来的是庄采娴。   庄采娴大约是一直在后头和交好的贵女说话,听到人群的动静才赶过来,呼吸有些急促,却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只见她拉着庄采薇的手道:“阿薇,我跟你说,我在园子里遇到陛下了!可把我吓得不轻!”   庄采薇闻言笑笑,她看着庄采娴端庄俏丽的脸,额间有一点薄汗,发式梳成了时下流行的飞仙髻,簪着白玉芙蓉花头面,身上一袭羽蓝底薄烟纱长衫,配上粉蓝湘裙,端的是肌肤胜雪眉目清雅,往那里一站就叫人忍不住要感叹一声群芳难逐。   她先前不曾仔细留意,如今才觉得,庄采娴今日是格外精心打扮了的,十分娇俏动人。   于是便开口笑道:“二姐吓什么,陛下又不吃人,你们许久未见面了,合该叙叙旧的。”   庄采娴便嗔怪地扫了她一眼,道:“要叙旧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吧?不过就是问了问陛下近况如何,陛下看着很是劳累的模样,你知道他的性子的,少不得我得叮嘱叮嘱他注意休息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庄采薇继续笑笑不说话。   庄采娴就说得有些赧然起来,赶紧补充道:“后来我想起来陛下此番过来定是要去见你的,就赶紧告辞了,可不敢耽误正事……哪里想到永安侯家的姑娘那般没有礼数……”   袁致远的事情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因而长公主府这边谈论的都是永安侯家的姑娘御前失仪还扰了陛下和庄采薇难得的约会。   庄采薇又细细盯着庄采娴看了片刻,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便问道:“那永安侯家的姑娘如今怎样了?”   “是哭着过来的,被长公主叫过去问了半天的话然后差人送回去了,只怕日后在京中难做人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要跟你过不去……”   “她可不是猪油蒙了心,”庄采薇冷笑一声,却不多说,只拍了拍庄采娴拉着自己的手,道,“长公主应当想见见我,我去去就来,二姐等我片刻。”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着正院走去,周遭的人虽然时刻关切她,却又因为和庄采薇不够熟悉而不敢贸然上前,竟然让庄采薇这么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点开山劈海的架势来。   淑安长公主一见到庄采薇进来,就摒退了屋里的其他人,只留了个心腹嬷嬷在一旁伺候着。   “永安侯府那位姑娘我让人审过了,她是隔着墙听到有小丫鬟议论说见到陌生男子和你在秋月轩西厢房独处,便想着把人引过去看看,就算没有也不亏,只是她并没有见到小丫鬟的长相,说辞也不能证明什么,这就不好往下查了。袁二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那种时候别人胡乱说句话就塞给他的纸条,他也没顾上留心到底长什么样,对方思虑的很周密,也看准了这两人的性格,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陛下那头安排此事的时候也不算隐秘,知道的人不少,难说是哪里漏了消息……” 淑安长公主一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把情况一股脑地说给庄采薇听。   那就是说暂时查无可查。   对此结果,庄采薇倒也不意外,只点点头乖巧道:“殿下费心了。”   淑安长公主便笑了,道:“总归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没能弄个水落石出,陛下为此有些不高兴,哪里能说是费心呢?此番这么一折腾,看来陛下是不胜其烦打算把婚事赶紧定下来了,也不知那幕后的人知道自己反给你们做了嫁衣裳,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么一说倒确实如此,庄采薇琢磨着等她知道了究竟是谁在背后使绊子,定然要记下这件事狠狠地嘲笑讥讽一番才解气。   又说了几番后续的处置事宜,庄采薇便离开了正院,和庄采娴一道坐车回府了。   一进府门,听到了消息的岑氏就一阵风似的过来把庄采薇拉回了她的院子,按在堂屋的椅子上坐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好好打量了自家闺女一番。   “娘没听错吧?你和陛下的婚事……真的定下了?”   “陛下金口玉言,说让我等着他下聘呢,多半是没得更改了。”庄采薇应道。   岑氏秀气的眉毛轻蹙,一副愁思不解的模样,握着帕子掩了掩唇道:“我听下面人传过来的消息说的也不甚详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再细细与我说说。”   于是庄采薇从进了长公主府开始说起,先说戚念双如何像个跟屁虫似的黏着她不肯走,再到去秋月轩的路上问了几个侍女路线,再到进去发现人不对,再到言成简出来给自己解围,桩桩件件都没有落下。   然而说着说着,她咂摸出了那么点不对劲来,言成简不是说他能从后窗跳走吗?   ……那他直接跳走不就行了?   虽说自己说了叫他别走,可是她脑子被雷劈了,难道言成简脑子也被雷劈了吗?   他又不是没有功夫,旁边还有暗卫兜着,他先走了过会儿再寻机会见她不就成了?何苦非要站出来叫大家看见啊?   “娘啊,我总觉得我好像被他给耍了,是我的错觉吗?”庄采薇问得很没有底气。   岑氏面上笑得风情万种,眼中却尽是冷色,手中帕子往桌上一摔,恨恨道:“老娘的大砍刀呢?我算看出来了,你简直比你二哥还蠢!”   这其实是一篇婚后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滚)   接下来开始我们阿薇要慢慢反攻狗皇帝的精神压迫了(?) 第二十一章   若要分析朝中形势,其实庄采薇和言成简这桩婚事,算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之选。   朝堂上文官与武官一向不对付,京城对北方和南方的势力掌控又相对薄弱一些,就拿呼南地区来说,联络起来十分不方便,也不可能年年回京述职,很多官员派驻到那边好几年都不挪窝,他们在当地究竟是什么情况几乎没人说得准。   而北方崇天,最重要的就是庄修然和庄君源带领的一支庄家军,从先帝时期就严守北方屡立战功,地位坚不可摧,彼时先帝为了牵制庄修然,便想出了将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小儿子这个主意,原本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既让重视家人的庄修然有了忌惮,又给心爱的小儿子添了一重保障,可以说是神来之笔,便是朝中文官也没有一个不赞成的。   问题就出在言成简登基了,且目前为止他当皇帝当得还不错。   文臣一派很是惶恐,如果庄修然真的成了言成简的岳父,在武将中地位将会更高,怕是说话比言成简都管用,这样的后族要想干点什么颠覆朝纲的事实在是轻而易举,所以庄采薇能不嫁过来是最好的。   然而要让言成简彻底得罪了庄修然,和对方水火不容那又不行,毕竟南边还有个言成箫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呢,到时候万一真的打起来,还得靠庄修然冲在前面啊……   所以一提起言成简身上背的这桩婚事,文臣们就愁的要死,最最合适的方案就是把庄采薇娶进来但不封后,顶天了给个妃位,另外再找个清流中家世相当的封了皇后好压制她一下,如此便能平衡好各方势力。   只是平白无故地把人家姑娘贬妻为妾,若是没有个很好的理由,那也很容易得罪人啊?   “所以你娘我原本在你被绑架的那会儿就觉得这事完了,多好的借口啊,都不用旁的人上折子,只要事情捅出来了,给你封个妃也算是厚待了,便是你爹也没脸面找陛下说什么,偏巧陛下把事情压下来了,后头也没再提。”岑氏一边分析着形势,一边疑惑道,“再加上这回这件事,我也以为陛下怕是该借题发挥了,难不成……他还是……真心想娶你?”   娘亲哦,你这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庄采薇倒是不纠结,只道:“据我这么多年的了解,陛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多半只是不喜欢当那个毁约的人罢了。”   “嗯,陛下从小就老成,这一回兴许是不耐烦继续和朝中那些老骨头们拉锯了,但你心里也要有成算,说不定……还是会找个清流世家的女儿封高位妃。”说完,岑氏拉着女儿的手,神色复杂地幽幽叹了一口气。   庄采薇垂下眼帘,勾起嘴角笑笑,道:“这种事女儿也早就想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还能有北边的外族难对付?”   “你懂什么?”岑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庄采薇的脑袋,“表面看不出是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你爹没有教过你骄兵必败的道理吗?给我回去好好把兵书抄个一百遍!”   “别别别,兵书我已经倒背如流了,这不是没有实战经验嘛,需要娘亲大人的指点。”庄采薇笑嘻嘻地表示不从。   岑氏睨了她一眼,道:“你向来是个磊落性子,平日里也不蠢,就是不知为何一到了陛下面前就跟没带脑子似的,他说东你就分不清西。”   “那可怪不得女儿,主要是陛下这个人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老是针对我,我这脑袋一热……就容易上头。”庄采薇也很生气,怎么就这么经不住激。   一听这话岑氏就笑了:“说来也怪,陛下这人平时看着挺好脾气的,怎么就那么爱怼你,定是你小时候太顽皮惹他嫌了。”说着说着又惆怅起来,“唉,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被他给吃得死死的,我们老庄家的未来……着实堪忧哦……”   一想到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岑氏这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般揪得难受,只觉得平日里教导得东西太少,恨不得桩桩件件都能掰开了再细细讲一回。   然而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便挥了挥手叫庄采薇回去自己院子了,既然陛下说了要下聘那看来后头要忙的事情就多了,岑氏可没空老在这里干聊天。   庄采薇带着青竹从岑氏的院子里出来,慢悠悠地往听霜院走去,一路走,她一路在想一个人。   庄采娴。   言成简走前那样明显地提醒她,应当是想叫她多留意留意有没有问题吧?   庄采娴是隔壁西府她二叔庄修文的女儿,是庄修文的妾室桂姨娘生的,听说桂姨娘原先是二婶金氏身边的陪嫁丫鬟,为人很是本分妥帖,金氏怀有身孕的时候便抬了她做姨娘,后来生下了庄采娴,也依然时时在金氏身边伺候。   庄修文身边还有一个聂姨娘,从前是庄修文的通房丫鬟,庄修文成婚后抬的姨娘,一直也没有过身孕,因而庄修文膝下就只有金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和庄采娴这一个女儿。   庄采娴自幼是长在金氏身边的,那时候金氏的大儿子已经四岁了,还没有怀上小儿子,便把庄采娴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样样不落人后,后来庄采娴及笄了还将她记在自己名下,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为她张罗婚事,按说年纪也不小了。   而金氏的那两个儿子,听说一直在外面书院读书,这次回京后还没有打过照面。   庄采薇忽然发现,她对二叔家的事,竟然也没比外人了解多少,甚至连自家两位堂兄弟到底在哪个书院读书,以及如今身上有没有功名都不知道。   从前觉得都不是啥重要的大事,如今想想确实是不够关心。   她一直就只和庄采娴接触的多些,也知道她和言成简惺惺相惜的那些过往,既然如今她当真是要嫁给言成简了,要说全然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如果言成简真有那个意思,早就应该透露出想把庄采娴一并接进宫去的想法了,毕竟既然要娶庄家的女儿,那一个也是娶,两个也是纳,没什么差别。   但是自从先帝赐婚之后,言成简便鲜少往庄家跑了,也不见他对庄采娴的事格外上心,倒好像从前都是庄采娴在一头热似的。   这么一想怎么觉得言成简像个渣男?   庄采薇走到听霜院门口,这个念头打脑海里一过,就叫她有些想笑。   君心难测,她反正是看不透言成简的想法,也不想平白无故就臆测家里人,横竖这幕后之人一计不成总还会再有动作,只要小心防范,必然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若当真证明了庄采娴有在其中掺和,她再伤心不迟。   ……   慈宁宫里,太后正喜气洋洋地看着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越看越觉得自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呢?   刚想催婚,他就说他准备成婚了。   贴心,太贴心了。   只是这转变太快一时让人不敢相信,于是太后小心谨慎地问道:“我听说在淑安府里出了点岔子,你先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这会子又这么爽快了?”   言成简对着自家母后向来是恭敬的,他替太后整了整后头的靠垫,道:“看母后这么喜欢她,不舍得叫母后伤心。”   “你就诓我吧!”太后嗔怪地捶了言成简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见了人家两回觉得女大十八变了,这才动心思了?”   言成简想到庄采薇那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不动就气鼓鼓的小脸蛋,真没觉得哪里十八变了,便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她可是半点都没变啊。”   “那到底是为何?”   言成简端起手边的茶盏,细细品茗片刻,正色道:“我原先觉得她不情愿便罢了,只不过仔细想想,要找出个比她好玩的,有点难,我也不乐意,只好叫她将就些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婚姻大事怎么跟儿戏似的……只是我觉得薇丫头确实不错,为人实诚,脾气也好,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你也别老是挤兑她,我可是听见了好几回。”   这些叮嘱言成简从小听到大,答应得乖巧又熟练,于是太后便又转而说起婚事的安排,新帝登基后的头一桩大事,自然要往隆重里办,怎么盛大怎么来。   这一说,太后便想起一桩事来,道:“这么说来,也该把老二召回来才对,否则面上不像样。老二从小我也没带过他,与我不亲近,贵太妃倒是过来找我提过几回,说老二年纪不小了,便是不急着成婚也当有个屋里人才是……后头还拿了不少闺秀的画像来叫我帮着参详参详。”   “嗯,已经让中书省下了旨意召二皇兄回京了,只不知道贵太妃是看中了哪家闺秀?”言成简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问道。   “大约是想立侧妃,找来的不过都是些世家里的庶女和旁支罢了,我还见着庄二姑娘的像了,贵太妃挺中意的样子。”太后说完,猛地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话头有些不自在地去看言成简。   言成简却没留意,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抚一抚衣袖道:“怎么?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二十二章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贵太妃和她的亲儿子言成箫。   贵太妃可能是见不得言成简多了一个这么有力的妻族,越发地把言成箫比了下去,所以卯着劲地要给自家儿子也聘个庄家姑娘,正妃不合适,侧妃也要上,横竖不能输太多。   这大概就是她的智慧极限了。   庄采薇自然不知道贵太妃的打算,这会儿她正被戚念双缠着念叨昨日发生的事。   戚念双先前在淑安长公主府约定了第二天要来找庄采薇,果然没有食言,一过了晌午就登门拜访了,先去给岑氏请安,别看戚念双长着一张娇滴滴的脸,性格又有些倨傲,在长辈面前倒是格外嘴甜,三言两语就哄得岑氏眉开眼笑。   等两个人回到听霜院里坐下闲聊,戚念双便口无遮拦道:“你娘人可真不错,温温柔柔的,长得也好看,要不我嫁到你家来吧?我看你家人长得都不错,你大哥二哥定亲没?”   庄采薇冷笑一声,道:“那是你没看到我娘抄起铁锅追着我二哥揍的时候,在崇天我娘可是先锋娘子军的领军人物,最擅长的就是马上杀敌,一捅一个准,你可以试试。”   戚念双端茶喝水的手顿了顿,半晌没把茶喝进嘴里,愣了半天道:“……没事,你娘长得这么好看,看她做什么都值得,你大哥二哥好看不?”   庄采薇觉得这姑娘的脑袋也不太灵光,不是很想搭理她,戚念双自己倒是浑不在意,品一口茶再享用一番点心,接着说道:“其实陛下也好看,我仔细看了这么多年,全京城还没找到比陛下更好看的人,你真心不亏的。快来给我讲讲昨天在长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呗?”   午后的阳光照在这间暖阁里,照得人身上暖洋洋地不爱动弹,左右无事庄采薇便慢悠悠地把昨日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你还真是被陛下给耍了。”戚念双听完毫不留情地下了结论,转而又疑惑道,“可他耍你做什么呢?难不成……还真心想娶你?”   我的好友哦,你这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被我上树折枝的飒爽英姿给惊艳到了吧。”庄采薇找出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换来戚念双一阵无情的嘲笑:“没听说喝茶也上头啊,要不给你来盘花生米?”   “哼,我爹可是说过,合格的主将必要随时懂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总以为敌人会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再怎么兵强马壮也是必败之师,我们要善于从不寻常的角度分析问题,没准其实就是正确答案呢?”庄采薇努力给自己的推测增加说服力。   戚念双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道:“说的没错,陛下定然是为你的美色折服。”   一时间宾客尽欢其乐融融。   不一会儿,青竹从外头进来,回禀道:“姑娘,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了。”   岑氏鲜少会在女儿接待外客时派人过来打扰,这回定然是有要事,庄采薇便连忙吩咐青竹把人带来。   李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一丝不苟地行了礼,道:“回姑娘话,方才宫里来人递了消息,钦天监看好了日子,说是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的九月初十,两日后便着人来取庚帖,夫人叫姑娘做好准备。”   庄采薇手中的杏仁糕,一时没拿稳,“啪嗒”一下就掉在了盘子里。   这距离淑安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才将将过去了一天,虽然说言成简走前提过要吩咐钦天监算日子,可这未免也算得太快了吧?   钦天监办事都这么有效率的吗?   “哦哟哟,”一旁的戚念双发出了看好戏般的惊叹声,笑道,“看陛下这个猴急的样,我现在相信他真的是被美色所惑了。”   没多久消息就在府里传遍了,因为言成简和庄采薇这桩婚事是直接赐婚,且言成简又随口就让钦天监定下了日子,流程上便与旁人不同,原先的问名纳吉以及请期都只是走个过场,一切都以能赶上婚期为准。   于是整个庄府都要为了这桩婚事马不停蹄地忙活三个月,岑氏一得到消息就迅速地吩咐了一大堆事情下去。   与庄府仅仅一墙之隔的西府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于是戚念双前脚刚走,庄采娴紧接着就过来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堂妹,叫侍女带来了许多庄采薇用得上的器具和材料,一一呈现出来后,微笑着说道:“你可真是把人吓一跳,原先还担心陛下那头拖着是个什么说法呢,这会子又一眨眼连日子都定下了,可见陛下还是爱重你,你也莫要再调皮了,以后可是一宫之主母仪天下呢。”   庄采薇前些日子跟着岑氏狠狠学习了一番,对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也日渐熟练了起来,见状也不推辞,只叫鹤语收下,转而请庄采娴坐下喝茶,跟着笑道:“这种事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我不过有什么听什么罢了,说不上爱重。我倒是想起来,二姐应当比我大两岁吧?怎么二婶也不急着给你定亲?”   庄采娴闻言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庄采薇会提起这茬,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随即摇头道:“我一个做女儿的哪里好问这种事,母亲自然是有她的考量,总归是为我好,不会害我的。”   这般说的时候,她红着脸微微低下头,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有些害羞,全然一副大家闺秀在提起这种话题时该有的模样,叫人半分都挑不出错来。   庄采薇便觉得有些无趣,看着庄采娴眉心轻蹙捂着心口的模样,转而想起一桩事,便换了话题问道:“二姐,你想不想学武?”   “学武?好好的学这个做什么?”庄采娴跟不上她的思路。   “也不是学什么难的,就是简单的防身之法,一些适合女子的技巧,我院子里的侍女们如今都在学,我觉得还挺管用的。”   上回庄采薇一时兴起教青竹和鹤语习武之后,两个丫头很有毅力地一直坚持着练习,连带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也在她俩的带领下跟着学,庄采薇便发现,不仅仅是学到了防范的技巧和常识,因为她把崇天军中的一套练习方法简化了应用之后,小丫鬟们体力也变得充沛了许多,甚至常常因为训练的劳累而没有心思去暗戳戳地拌嘴了。   多好啊,就应该这样,有那个时间精力花在勾心斗角上,不如一起来挥洒汗水强健体魄嘛!   然而庄采娴却不买账,甚至还嗔怪地点了点庄采薇的脑袋教训道:“你啊,少整这些歪门邪道的事,眼看着都要大婚的人了,还不赶紧收收心?好好练习一下你的女红,给陛下和太后做几双鞋袜才是正经,怎么还惦记着你那些拳脚功夫呢?姑娘家嫁了人,哪里需要用到这些……”   “那可不一定的,你看这两回,我不就遇到危险了吗?若不是我手头还有几分功夫,哪里能全身而退呢?”庄采薇不服气地争辩道。   虽然淑安长公主府的事情流传出来的版本不是真的,但总归也有庄采薇借着武力抵挡傅恬然的那一幕,倒也没说错。   “那哪能一样呢,你以后嫁过去就住在宫里,哪还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你安心侍奉陛下,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呢。”庄采娴一脸温柔地劝她。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庄采薇选择找个借口端茶送客。   且还没忘了叫鹤语准备好差不多价值的回礼叫庄采娴带回去,她如今对京中这些繁琐的人情往来,多少也有些熟练了。   ……   没过两天,宫里来人取庄采薇的庚帖,太后为了显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特意派了跟前的秋姑姑过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客套。   庚帖送到远在永山的皇家寺院大乘寺中卜算吉凶,其实这些早在先帝赐婚的时候就已经干过了,毕竟就算是为了利益考量而决定的婚事,但先帝也不能坑儿子啊,万一到时候纳吉一看是大凶,你说言成简是娶还是不娶好呢?   所以其实早就私下里偷偷算过一遭了,结果总不会太差。   果然不出半月,从大乘寺那边就传来了消息,纳吉的结果是大吉,龙凤呈祥天作之合。   于是皆大欢喜,紧接着就要准备纳征下聘了。   皇家的聘礼自然和别处也不一样,桩桩件件都是有定式的,比照前几代帝王迎娶皇后的规格,只能多不能少,不过好在这回略过了请期的环节,纳征本也就是成亲前最后一道礼,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对礼部来说还算宽裕。   但是庄家这边就丝毫不宽裕了,庄采薇的嫁妆虽说是从出生起岑氏就给她攒着了,但后来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赐婚给皇家的人,因而准备的分量不够,即便是被赐婚后经过了一通胡塞猛塞,到现在也还是不行。   因为赐婚的时候言成简还是五皇子,封了雍王之后也就是王爷,现如今他可是当皇帝的人了。   ……晋升速度是真的快。   岑氏为此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三瓣来用,连带着把庄君安和庄采薇也使唤得团团转。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   毕竟是女儿成婚,远在崇天的庄修然和庄君源不日就将返回凤中。   岑氏接到消息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的绝世亲亲好相公终于要回来了!   标题也许可以改成《还没结婚,未婚夫就已经连升三级!打不过怎么办?》或者《宫斗?我选择举铁》。 第二十三章   庄修然和庄君源是在一个月后回到凤中的,一回来就先进宫去觐见言成简。   说起来其实有点尴尬,庄修然当过言成简的武师傅,庄君源算得上是他的大师兄,原本君臣相见应该是十分亲切和谐的场面,但是没想到这一下子就变成了……老丈人见女婿。   庄修然心里有点不得劲。   从前他觉得言成简是个好孩子,为人刻苦,脾气随和,长得还好看,简直挑不出缺点,当皇帝也够格了。   可是一想到这个人马上要娶自家闺女了,平日里他就喜欢挤兑闺女,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自己对自家夫人的一半好,偏偏还地位悬殊,打不得骂不得,想给女儿撑个腰都不行,怎么想怎么忧伤。   行礼的时候就不太标准。   好在言成简还是很上道的,赶紧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了庄修然起来,道:“老师折煞朕了。”   一旁的庄君源就没这个待遇了,不过他脸皮厚,没什么表情地跟着站直了,拿眼神斜过去瞟了一眼言成简,便垂下眼帘十分正经地眼观鼻鼻观心。   君臣之间按照惯例交换了一波北方的情报,庄修然在这方面非常靠谱,桩桩件件说得条理清晰,分析也十分透彻,让言成简了解了不少原先不知道的状况,言成简这边便投桃报李讲述了最近朝堂上的一些议题和决策,彼此都对双方的业务能力非常满意。   然而公事总有说完的时候,说完公事就该轮到私事了。   但是关于这件事彼此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庄修然攒了一肚子话想说,哪句都不适合拿来对付皇帝,憋了半天只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小女顽劣,还望陛下看在老臣的薄面上,许多事情不要与她计较。”   言成简坐在上头颔首道:“老师放心,朕必不会让七姑娘受委屈。”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充当木头人没有说过半个字的庄君源突然抬起头来,他长相酷似岑氏,眉目清秀却因为神情严肃而多了几分冷峻,此刻也是板着张脸道:“薇薇从前不过是年纪小,如今已经懂事了许多,陛下您说是吗?”   言成简笑容不减,眯了眯眼打量一番庄君源,从小到大他与这位师兄打交道也挺多,自然知道他这模样就是不高兴了,然而他不高兴也没用,反正婚事改不了,于是便很大度地回道:“庄爱卿所言甚是。”   庄君源的脸便又冷了几分。   ……   庄修然他们回到东二坊庄府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   庄采薇扶着岑氏和庄君安一道在二门上等着,远远看到庄修然和庄君源从马厩那里走过来,她开心地挥挥手喊了一声:“爹!”   庄君安也很是高兴地招呼道:“爹,大哥,你们回来了。”   然而庄修然的眼睛里压根就没看到他们,他正一脸激动地望着岑氏,饱含深情地唤了一声:“眉娘!”   岑氏也挺激动,甩开自家闺女,几步上前就挽住了庄修然的手,眼中柔情似水:“大郎——!”   “眉娘——!”   “大郎——!”   “眉娘,你受苦了。”   “大郎,为了你,为了咱们老庄家,不苦……”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抱在一起倾诉衷肠,万千思念,恨不得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庄采薇忍不住眼角一抽,得了,这对爹娘眼中又没有他们几个了,大概不是亲生的,是曲水边上捡来的。   一旁的庄君安也是一脸生无可恋,想想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大概可以直接走人吧。   却见庄君源一脸淡然地无视了正在上演小别胜新婚的爹娘,走过来,十分肃穆地问道:“你们俩,功课落下了吗?”   庄采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道:“大哥,你我已经几个月没见了,就不能说点开心的话题吗?”   庄君源不为所动,神情冷淡:“跟我来,以防万一我考考你们,检查一下。”   庄君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然而被庄君源拎着领子给果断拖走了。   庄君源口中所说的“考考你们”,就是把庄采薇和庄君安带到练武场,长衫一脱便对打起来。   他自幼勤勉,武功底子非常扎实,一招一式犹如范本一般标准,庄采薇和庄君安最怕和他对打。   他俩基本功不太好,打架靠的都是巧劲,虽然一时半会儿也能占占上风,但遇到像庄君源这种走正统路线的武者,常常就不够看,更何况庄君源学的武学非常庞杂,很多古怪招式在他面前都走不到第二回就被破解了。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庄采薇和庄君安被结结实实地给揍了一顿。   庄君源却脸不红气不喘,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还能轻松掸掸袖子点评道:“虽无退步,却也没有进益,可见是偷懒了,日后记得勤加练习,每日早晚课到我这里来做。”   这般模样配上他那玉树临风的身姿,真是怎么看怎么俊朗,怎么看怎么气质卓然。   然而作为被点评以及被胖揍的对象,庄采薇揉揉自己酸痛的腿,完全无心欣赏自家大哥的仙姿玉貌,只希望赶紧消失在庄君源的视线里。   她一脸劳累地走回听霜院,不知道别的人家是怎样,可是他们老庄家每次久别重逢的场面,似乎都有些别具一格,有时候她也很想享受一下正常的亲人团聚啊。   听霜院里的石凳上却坐了个人,正是先前无视了自家闺女儿子只顾着和夫人亲热的庄修然。   庄修然抬头看到庄采薇回来,清咳一声正准备说话,就见这倒霉闺女一脸嫌弃地说道::“爹,你脸上的口脂没擦干净。”   顿时清咳变成了一阵剧烈的猛咳,庄修然连忙掩着袖子抹了把脸。   庄采薇已经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撑着脑袋问道:“爹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庄修然确认脸上没东西了,这才叹了口气,将进宫觐见时的情况说了说,之后道:“没什么重要的,但是和陛下有关的事日后我都与你说说,你心里好有个数。”   这就是他们老庄家的习惯了,凡事都不避着几个儿女,真有大事一般都是大家一起商量,虽然说动脑子的通常都是庄修然和庄君源两个人,但其他人都是要参与的,也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庄采薇知道这意思,便点了点头道:“女儿明白了。”   要紧事说完了,庄修然看着她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大哥这一路都在分析琢磨要不要叫你爹我急流勇退向陛下主动请辞,也没想出个结果,他心情不好,下手要是重了你们别计较。”   这么说来庄君源今日确实是比从前要狠几分,不然她和庄君安也不会这么叫苦不迭,自家大哥这个想不出结果就格外暴躁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庄采薇向来是个洒脱性子,自然不会真的和自家大哥计较这种小事,大手一挥道:“没事,我和二哥都被揍习惯了,哪会在意这个。”   庄修然闻言便欣慰道:“没错,而且你就算嫁了人,这手上功夫却不能荒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遇到什么险境,有所准备才能防患未然,不可因一时安稳就懈怠不前。我们武将家的女儿不兴学那些弱柳扶风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做派,好好磨练武艺保护自己才是正途。”   这话庄采薇爱听,比起叫她学习如何知书达理端庄贤惠,还是认真打几套拳来的舒坦,只是她想起一茬,很是不服地说道:“那我娘梨花带雨的时候,爹你怎么还那么配合呢?”   “你娘当然不一样,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是对的,懂吗?”   庄采薇表示不懂:“……爹的意思是惧内不丢人吗?”   庄修然脸一黑:“滚。”   这糟心闺女谁家的,有人管没人管呢?   仔细想想好像是自家的,庄修然的脸更黑了。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女儿心目中留下一个惧内的印象,于是庄修然耐着性子解释道:“那不叫惧内,叫爱重。”   “哦。”庄采薇回应得格外冷漠,“那啥叫爱重。”   庄修然很是得意地笑了笑,道:“所谓爱重,就是你娘在我这里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什么模样什么性子我都不介意,我都欢喜。”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又浮现出担忧,“你觉着你在陛下那里行吗?”   ……扎心了啊爹!   言成简:我看行。 第二十四章   后来的日子就在给庄采薇准备婚事的忙碌中度过。   岑氏有了庄修然这个主心骨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明明之前也是一样的干脆利落,但如今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高兴劲,庄采薇觉得这大概就是恩爱的力量吧。   而庄修然在见过乌树之后十分欣赏他,感觉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于是决心收他为徒好好教导一番。   庄君源则是每日早晚拉着庄采薇和庄君安练习武艺,除此之外时不时地和兵部一些旧友联络一番,也不知在忙活什么。   一家人过得都很充实,搞得庄采薇都快要想不起来她马上就要成亲这件事了。   这一日,戚念双来找庄采薇玩的时候,碰巧是庄采薇即将做完早课的时间,她和庄君安正在练武场里刻苦地打最后一套拳,而庄君源在一旁负着手监督。   戚念双就是这时候被下人给引见过来的。   她在练武场门口站了片刻,庄采薇就结束了早课,抹了抹额上的汗,招呼她过来和自家两位哥哥见礼。   庄君源和庄君安见有外客,还是姑娘家,便知道是来找庄采薇的,互相通报了家世姓名再行过礼便算是认识了。   庄君安还要去上值,先走了,庄君源与庄采薇叮嘱了些琐事,便对着戚念双点点头也走了。   然而戚念双的视线打从进来之后就一直黏在庄君源的脸上没有回神,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练武场外的小径上,她人都还朝着那个方向直发愣。   庄采薇看不下去,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又挥。   戚念双这才回过神来,一脸神往地对着庄采薇说道:“庄七,我恋爱了。”   “你……啥?”   “你大哥他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吧!貌比潘安,颜如宋玉,偏偏还是个武将,这叫人怎么把持得住?”戚念双捧着一张脸,笑得有些腻歪。   庄采薇皱着眉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打小学的可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大哥虽然长得还算清俊,却是个完完全全的粗人,看得最多的也就是兵书了,叫他去品诗那恐怕是要他的命。”   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人怎么看怎么都聊不到一块去。   戚念双却不服气,道:“那些个玩意固然也有意趣,但我身边擅长这些的人还少吗?随随便便拎出一个都是京城七大才子八大才女,大可以找他们谈论。我缺的,是像你大哥这么看上去靠谱又长得俊朗,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才对!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你天天守着这么一个大哥,难怪连陛下的美貌都意识不到……真是令人发指!”   “别这样……我还是意识到了的,在他闭嘴不说话的时候。”庄采薇冷笑。   “总之,你等着,我一定要当上你大嫂。”戚念双斗志满满。   庄采薇想了想最近自己被庄君源摧残的惨况,果断选择出卖大哥站在自家好友这一边,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非常诚恳地给她打气:“那你一定要加油啊!”   ……   那之后一转眼,便到了言成简给庄采薇下聘的日子。   礼部这一个月也是卯足了劲,按照先帝规制给庄采薇准备了足够丰厚的聘礼,太后吩咐多加一成,最终给言成简过目后,言成简从私库里还添补了一些,这才由宗人令领着浩浩汤汤地往东二坊送去。   一路上围观群众多得快要挤破头,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大婚,不是谁都有机会见识的,场面之盛大也是叫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给愁坏了,好在没出什么大岔子,下聘队伍还是安安稳稳地到了东二坊庄府。   岑氏特意命人收拾了一个客院出来放聘礼,竟然满满当当地没塞得下,还堆了一些在后花园里。   “陛下的心思真难猜,前儿还不想娶你,如今又把事情办的这么妥帖这么漂亮,呵,男人。”不知何时又跑来庄家的戚念双站在庄采薇身边抄着手感慨。   “怎么?我大哥今日也把你拒之门外了?”庄采薇幸灾乐祸地戳对方痛脚。   最近戚念双隔三差五就往庄府跑,起先是专挑庄采薇做早晚课的时候,能顺道和庄君源搭几句话,后头就直奔庄君源院子里去了,说是最近对兵书有兴趣打算深入研究一番,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   庄君源为人板正,觉得孤男寡女的对姑娘家名声不好,就不愿意单独见戚念双,只说庄采薇也是自小跟着自己熟读兵书的,找她一样。   戚念双便在听霜院里对着庄采薇捧着脸幸福地感慨:“你大哥真是太温柔了。”   换来了熟读兵书却没有用武之地的庄采薇一阵白眼。   后来戚念双换了策略,亲手把自己对兵书的疑惑之处用书信写下来,委托给庄采薇转交庄君源,叮嘱了务必亲手交到对方手里。   然而庄采薇怂啊,万一庄君源看到了不高兴,自己不是又得挨一顿打?   好在庄君源轻易不为难下人,她便叫来了稳重大方的鹤语,让她送信去。   这下庄君源多少回过点味来了,把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并且将庄采薇的早晚课改了时间避免碰上戚念双,也杜绝了任何和戚念双单独相见的可能。   戚念双有些气馁,但还是雷打不动地一有空就往庄府跑。   用她的话说就是,见不着庄君源,能离他近一点也是好的。   所以这次言成简下聘,她就理所当然地跟着过来看热闹了,听庄采薇往她伤口上撒盐,捂着心口哀叹道:“你能不要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吗?”   庄采薇深刻怀疑所有靠近她娘岑氏的人都被传染了爱演戏的毛病,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这是事实了。”   “没事,我已经有了新的法子,待我准备准备的,一计不成就再换一计嘛,最重要的是心要诚。”戚念双叉着腰给自己鼓气。   这边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着,那边岑氏已经指挥家丁将聘礼都收好了,之后就是登记造册然后在选取部分归拢到庄采薇的嫁妆里在大婚前一天送进宫,是六礼当中最繁琐的一环。   庄采薇送走了斗志昂扬的戚念双转回来,走到后花园凉亭处,远远地看到乌树和庄君安也在帮忙搬着东西,连忙招手叫住了他们。   “乌大哥,二哥!”   两个人听到声音,把手里的箱子放好,擦着汗走过来顺道歇息片刻。   庄采薇很是狗腿地吩咐一旁的侍女端了茶水给他们,庄君安抹抹脸,灌下一大口茶道:“明明又不是我成亲,怎么我比你还忙?怎么所有人都比你忙?”   “我其实挺想帮忙的,但是娘说哪有待嫁的姑娘自己上手搬聘礼的,没得让人笑话,死活不肯让我动手……”庄采薇非常无辜。   这话倒也没错,女儿家需要矜持,回头日后让人传出去了,说皇后娘娘当初为了嫁给陛下亲自把聘礼给搬回来,再亲自把嫁妆搬过去,也确实有点丢人。   乌树想想那番场景,便也跟着笑了笑。   三个人就着简单的茶水点心,坐在凉亭里闲聊了一番,重点还是关心了一下乌树的前途,眼看着武举在即,庄修然对他寄予了挺大的希望,乌树自己也勤勉,若不是这次为了给庄采薇的婚事帮忙,是断然不肯中止练习的。   “姑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姑娘的大事上出一份力。”乌树正襟危坐地这般说道。   倒叫庄采薇不好意思起来,明明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多数都是举手之劳,却叫对方这般重视。   这样闲聊了片刻,几人就打算散了去各干各的了,却听到不远处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这个凉亭处在后花园的中心,距离庄采薇把言成简拉下水的那个池塘不远,其实原本整个后花园是庄府和西府共用的,因而不管是花园规模还是池塘面积都挺大,两边各开了角门连通,只不过维护这么偌大一个花园日常开销不菲,西府那边不乐意掏钱,渐渐的就变成庄府这边出钱出人维护,而西府没事就不大往花园来,角门虽然也时不时地开开,更多的却是互相走动时才需要。   这会儿那脚步声就是从西府的角门方向过来,三个人便同时停下了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片刻功夫就见庄采娴小跑着从小径上转了出来,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神情收不住,一时间还有些惊慌。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庄采薇奇怪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又往庄采娴身后看了看,“怎得连个丫鬟也不带?”   庄采娴装扮上看着倒是没什么不妥,她喘口气拍了拍心口,半晌道:“我听说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便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出门前有事耽搁了,这就晚了,怕赶不及,也没叫人就自己赶紧跑过来。”   “哦。确实晚了些,已经差不多搞完了。”   庄采娴一听这话,便有些遗憾,但也没法子,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去了。   庄采薇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正想着叫人去查查庄采娴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转头就见乌树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庄采娴离去的方向。   “那位就是西府的二姑娘是吗?”乌树在庄家的客院也住了些时候了,对庄府和西府简单的人际关系也有所了解,他注意到庄采薇的目光,便回过神来这般问道,问的时候有几分脸红。   庄采薇看着他这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就是一咯噔。   ……完了,大兄弟你别是也恋爱了吧? 第二十五章   一眨眼的功夫,九月初十就到了。   这期间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值得众人议论的事便是在言成简下聘的第二天,言成箫回京了。   听说他轻装简从,一回京就进宫见了言成简,后来便一直在宫外的王府里住着。   原本言成箫在朝堂上也有一些势力,但看他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那些人便也跟着低调行事,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形势都非常太平。   仿佛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言成简和庄采薇的婚事吸引过去了一般。   大婚这天,天还没亮,庄采薇就被岑氏从被窝里给揪了起来,完全不管女儿的精神状态到底清醒不清醒,就把人往梳妆台前面一按,开始吩咐众人在她脸上头上身上捣鼓了起来。   等到庄采薇的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是自己了。   镜子里这个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女人是谁?   庄采薇很生气,扭头就想和岑氏理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岑氏往嘴里塞进来一块糕点。   “吃饱点,一会儿路上别饿了。”岑氏面无表情地这样说道。   “唔唔?唔唔唔……唔唔!”庄采薇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继续努力和岑氏沟通。   然而岑氏很冷酷:“少废话,今天没你说话的份,叫你干嘛就干嘛。”   说完又往庄采薇嘴里塞了个枣,丝毫不给她任何插嘴的空隙,动作十分快准狠。   庄采薇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岑氏的忙碌以及自己的清闲,咽下口中的枣,决心忍气吞声,便老老实实地由着岑氏把自己拉进了旁边的换衣间。   层层叠叠的凤冠霞帔往她身上招呼过来,压得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最后一层红面纱往头上一盖,面前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起来。   帝王大婚没有迎亲的说法,因此吉时一到,庄采薇就要被送上花轿往宫里去。   拜别父母的时候,庄采薇跪在堂下规规矩矩地将前一日背好的词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比同龄人定亲要早一些,成婚却晚,因而这中间有几年的时间,对婚事早已有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哪一个出嫁的姑娘离开父母时不心生委屈呢?   她在家里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想上树就上树,整个府上横着走都没人会管,可是嫁到了别人家就再也没有这份从容,说话做事少不得要思虑一番。   言成简这个狗东西的心思还那么难猜,谁知道婚后会不会好好待她……   哇,真是越想越恐婚,恨不得现在就拉了盖头不嫁了。   庄采薇难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上面的岑氏已经捂着帕子啜泣了起来,庄修然拉着岑氏的手轻声宽慰着。   倒是庄君源很是冷静,屋子里还有许多宾客在,他上前一步把庄采薇扶起来,道:“大哥背你出去。”   说完也不等庄采薇回答,微微弓下身,架起庄采薇的手臂,用了点巧劲直接把她原封不动地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庄采薇被他甩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她还沉浸在出嫁的伤感中,这会儿便闷着声音窝在庄君源肩膀上轻声说道:“大哥你都不心疼我。”   庄君源脚下一顿,回道:“那我把你放下来?”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庄采薇越发不高兴了:“你昨天还打我。”   “那是因为你招式漏洞太多,我若不指出来让你吃个教训,下次面对敌人你还会犯错。我起手式已经很明显是猛虎掏心了,你竟然还往我面前冲。”   庄采薇不服:“可是只要我提手上勾到位了就能钳住你的手腕,叫你动弹不得直接破招了。”   “那是我让着你放慢了速度,真要打起来对方哪里会给你时间去看他手腕,实战中最忌讳盲目自大的冒进……”   两个人越说越歪,竟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争辩起武艺来。   直到一旁的喜婆忍不住大声咳嗽了一声,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花轿前面。   于是庄君源把庄采薇放下来,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我实践实践再与你理论。”   庄采薇嘴角一抽,怕是普天下会在去花轿的路上和亲哥哥争论武学争论到忘记看路的人,也只有她这一个了吧?   但是方才因为辞别父母而涌出来的心酸,确实是被这一番对话给冲散得无影无踪。   她向来是个洒脱又心大的人,不适合纠结这些。   于是便好整以暇地坐进了花轿里。   虽说言成简不需要迎亲,但为了彰显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御驾还是挪到了宫门口,与百官一同迎接庄采薇。   今日天气晴空万里,有些微的暖风吹拂,正是最舒适的时候,庄采薇从花轿里出来的时候,透过模糊的面纱只隐约能看到面前呼啦啦地跪满了人,以及远处一抹玄色身影。   “恭迎皇后娘娘。”   在众位朝臣的山呼海啸中,那一抹玄色身影慢慢地走近,最终牵起了庄采薇的手。   言成简的手指特别凉,又细又凉。   不知为何,庄采薇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   之后,言成简需要牵着庄采薇走过前殿广场那长长的宫道,再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行祭天礼,拜会先祖牌位,修纂皇家玉牒。   庄采薇的婚服十分笨重,使得她走路有些吃力,言成简却是个腿长的,没走出几步,两个人的节奏就对不上了。   “你慢点。”庄采薇忍不住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言成简停下来,看了看庄采薇这一身打扮,意外很顺从地随着她慢慢踱起步来。   “你这是穿了多少层?朕竟然看不透。”他还有闲情逸致闲聊。   “实话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庄采薇一边努力地和长衫长裙搏斗,一边回答他,“横竖这辈子就这一次,我忍了,以后可再也别想我穿这么难穿的衣服了。”   “唔……”言成简想了想,道,“朕没记错的话,皇后礼服里有几套格外隆重的,怕是也没有比这个好到哪里去啊。”   庄采薇扁了扁嘴,有些没好气地抱怨:“当皇后好惨哦。”   言成简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领着庄采薇走到玉阶的中间,便停下来,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去,说道:“薇薇,你把面纱掀开一点看看。”   庄采薇不明所以,跟着他转过身来,将面纱微微掀开一角,模糊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这个玉阶,却猛然惊觉,这玉阶竟然这般的高,可以让她一眼望到宫门处,甚至宫门外的建筑,而广场两边缓缓向着此处移动的众臣都变得小小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言成简指指前方虚空,道,“你的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朕要管的地方,朕不仅要让它海晏河清,还要让它歌舞升平,每日里要做的事不知凡几。睡得晚,起得早,案头却还有数不清的折子要看。”他顿了顿,又道:“……有没有觉得朕也挺惨的?”   “有那么一点。”庄采薇老实承认。   从以前她就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责任太大压力也大,其实看看言成简,他当年也并没有什么非要当皇帝的心思,特别是昭圣太子还在的时候。   昭圣太子是先帝花费心血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为人谦和温润,又心怀仁爱,处事刚正不阿,可以说是注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就去世了。   自从昭圣太子去世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着,皇子中出过几桩兄弟阋墙的事,但和言成简都没什么关系,他始终认真学文习武,该管的事情管,不该管的事情便充耳不闻。   想想他被赶鸭子上架推上皇位,而自己毫无选择地嫁过来,倒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哦不,难夫难妻。   庄采薇心中一松,便忍不住笑了,顺着风势常常呼出一口气,道:“好像还是你更惨,这么一想,就也没那么愁了,哈哈。”   言成简看一眼她的笑脸,勾勾嘴角,握着她的手复又转身继续往玉阶上走去,边走边说道:“没事,都说夫妻本当共患难,你放心,有朕烦心的一天,便必然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朕每日里看到你也一样愁眉苦脸,心里总是会有几分宽慰的。”   庄采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来。   好么,刚才还以为这个人转了性子,看自己愁眉苦脸地特意卖惨来宽慰她呢,结果三句话还没到就又露出本性来了。   “所以你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庄采薇扶着他站稳了,没好气地甩出这一句。   言成简挑挑眉,道:“……难不成还是为了你的美色吗?”   “你……!”庄采薇那叫一个气啊,老娘的三百四十尺的大砍刀呢?快拿来,弑君的时候到了!   言成简却当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确实是十分宽慰了。   好在玉阶总有走完的时候,后头的各种仪式繁琐又冗长,穿着笨重的庄采薇也没力气去和言成简拌嘴了,等到她终于被人扶进帝后寝宫,瘫倒在那张红艳艳的大床上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庄采薇只觉得已经去了半条命,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青竹,”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快来帮我更衣。”   “哎,姑娘您悠着点。”青竹麻利地帮庄采薇把千斤一般重的凤冠取下来,问道,“掌事姑姑吩咐了,陛下这会儿沐浴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过来,您也好好泡个澡松快松快。”   一提起沐浴,庄采薇浑身一激灵地坐直了。   妈耶,她怎么忘了,重要的事还在后头,这成了亲……就得圆房啊? 第二十六章   庄采薇的第一反应,是去摸她的匕首。   还别说,竟然真叫她摸着了,就躺在梳妆台的首饰盒子里,因为匕首上面镶满了宝石,一时没人注意到,就这么原封不动地给送进了宫来,还放进了寝宫,庄采薇沐浴完走到床边顺手一挑就捞到了手里。   也亏得自己是个忠君的好臣民,这万一有点反心,怕是言成简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吧?   庄采薇觉得这个念头有点好笑,摸着匕首上宝石的花纹,就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想谋杀亲夫了?”冷不防门口一个声音传过来。   庄采薇吓得差点把匕首给扔出去,抬起头来看到说话的人,一时间有点呆愣。   言成简正斜靠在门柱上,刚刚沐浴过后的脸颊留着几分红晕,眼角一滴泪痣平白添了一丝风情,半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偶尔有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颈间,再顺着锁骨一路向下,滑进并没有拢严实的中衣领子里……   庄采薇小脸一红,赶紧回神,一回神就想起来对方说的是啥。   凉凉,手上这个匕首还是他送给庄采娴的,这要是看出来了岂不是好一场尴尬?   于是庄采薇麻溜地把匕首往首饰盒子里一塞,嘿嘿一笑道:“哪能呢,你头发还没干吗?来来,坐,我给你擦擦。”   说完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动作十分自然。   言成简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把搭在手上的布巾递过去,便顺势坐在了庄采薇拍的地方。   庄采薇何曾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言成简坐过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能说反悔就反悔呢,于是硬着头皮也要上,捧起布巾细细地给言成简擦了起来。   她自以为动作十分轻柔,然而身为一个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本来就比常人要大一点,时不时扯两下头发,没过一会儿就看到言成简十分不满地扭头瞪着她。   “庄采薇,你是牛吗?”他凑到庄采薇面前轻声说道。   庄采薇没忍住在他顺滑如缎的长发上摸了一把,道:“一回生二回熟嘛,下回注意。”   言成简又靠近了些,垂眸道:“……这么想给我擦头发?”   喜烛的火光微微跳动了一下,偌大的寝宫此时昏暗而安静,宫女侍从们早在言成简进来时就已经走了个干净,而庄采薇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言成简,在这迷蒙的夜色中竟然看上去有那么几分诱惑。   庄采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去摸匕首,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他们俩的姿势有几分暧昧。   她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卷卷碰到的一缕发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是没有数,前几天岑氏就遮遮掩掩地对她教导了一番,再加上从前在崇天军的时候那些大老爷们凑在一起没少说荤话,庄采薇作为一个大大咧咧毫无贵女做派的傻姑娘也不小心听到过一些,可以说要她突然扭扭捏捏地捂脸害羞有点难。   要按照她一贯的做派,那应该互相招呼一声直接躺平了一起来完成任务,早完事早休息嘛。   但是看着眼前言成简这般秀色可餐的模样,她却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那还是她和言成简被赐婚前的事。   那年她二姐庄采娴约莫到了该相看的年纪,二婶金氏也带她出去赴过几次宴,次次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往那一站就是个亭亭玉立叫人挪不开眼的模样。   起初庄采娴也挺高兴,每日里都要来给庄采薇看她新买的首饰新做的衣裳,只不知为何渐渐地便失了兴致,直到有一回,庄采薇从外头回来遇到她坐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默默抹眼泪。   庄采薇自然连忙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庄采娴只是摇头并不肯说,庄采薇便与她一道坐在池边回廊的美人靠上吹吹风聊聊天,天南海北地闲聊了许久才好不容易逗得她展露笑颜。   两个人一直聊到日头西落的时分,庄采娴才遥遥望着一池子的荷叶,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五殿下没过来吗?”   五殿下便是言成简,那时候言成简还是个闲散皇子,几乎每日都要到庄府来跟着庄修然习武,而那会儿庄府和西府也还没彻底分开,后花园是共用的,有时候他也会到后头来和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一道待着。   只不过习武的事庄采薇兄妹三个行,学文只有庄采娴能说上几句,便又和庄采娴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   因而庄采娴这般问,庄采薇也只是一头雾水地说道:“二姐知道?”   庄采娴眉头轻皱,苦笑一声,道:“听说皇后娘娘给他赐了个房里人,他收用了。”   房里人是什么意思,庄采薇略微知道一些,虽然她自家爹是没有,但西府二叔是有妾室的,其中聂姨娘就是房里人出身,用她娘的话说,那都是男人的风流债。   想想言成简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却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一个普通的贪图享乐的男人呢。   一时间庄采薇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庄采娴却并不是要听她说什么,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忍受他身边还有别人的。”   这话里的意思太直白,叫庄采薇想不懂都难。   她娘岑氏和她爹庄修然整天腻腻歪歪地在一起,眼睛里根本就容不下别人,虽然庄采薇怀疑大概也没有什么别人能受得了她娘这天天演戏的爱好还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偶尔有时候岑氏和旁的男人多说两句话,她爹的脸就能臭上一天。   感情的事或许她还没有完全参透,但是夫妻之间饱含爱意的相处她看得都快腻了。   庄采娴此刻满目的戚哀和悲伤,正是因为她和言成简之间,这时候多了一个房里人,不再是只有彼此了吧?   这算什么事呢?庄采薇当时心想,一边和二姐情投意合一边又和别的人同床共枕,那和渣男又有什么区别?   她还特意拿这事去请教了一番岑氏的看法,岑氏闻言幽幽地抹了抹眼角道:“世间男子多是如此罢了,算不得什么。也是我平日里与你说的太少,你要记得千万莫要与人计较理论这些,世人最忌讳女子善妒,像你爹这样的才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也不怪他把你的眼光养得太刁,你爹这人啊是真的好……”   后头省略拐弯抹角地夸赞庄修然若干字,听得庄采薇一脑门憋屈。   所以打那之后庄采薇再见到言成简都会忍不住用饱含谴责的目光瞪一瞪他,偏偏那段时间言成简的情绪也特别不好,原本整日里一副笑模样的人,竟然罕见地肃着张脸,格外稀奇。   庄采薇瞪他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被他发觉了不对,某一天竟然特意在院门外堵着她,拿手中的诗集“啪叽”一声往她脸上一贴。   “庄采薇,你这眼神有点碍眼,我最近得罪你了?”   “哼,我爹说了,面对敌人首先要赢在气势上,头一桩就是眼神不能输,我正练着呢,总有一天让你领教一番什么叫用眼神杀死你。”庄采薇眼睛被诗集挡住了看不见,又想起岑氏叮嘱她不要对言成简的事置噱,便很是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扯谎。   言成简给她这通胡说八道给气笑了,卷起诗集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那回头要是派你到崇天去打仗,岂不是只要把你往阵前那么一挂,所向披靡无敌手,还要什么崇天军?”   庄采薇说不过他,有点生气,抬起脚来就想踢人,却被言成简反应迅速地避了过去,甚至还轻轻松松拿诗集又敲了一下她的腿。   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了几个回合,谁也没能挨着谁,庄采薇的怨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横竖这是别人的感□□,她瞎掺和什么呢,要生气其实轮不着她生气,没见她二姐后来也没啥动静吗?   不如说身为局外人的她竟然反应这么大,庄采薇自己也吓了一跳。   最重要的还是言成简这个人,地位比她高,她又暂时打不过他,不能把他怎么样,何苦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一想,庄采薇释然了,站直了拍拍手,道:“对不起,用眼神杀人确实是我胡说的,不过我爹的话可没错,他真的这么说过,还让我大哥练呢,你没见我大哥都练成了一张冰渣子脸吗?你可千万别学他那样,怪吓人的。”   言成简愣了愣,久违地又露出张笑脸来,道:“你倒是一向认错认得坦荡。”   那之后庄采娴越发地沉稳安静下来,而言成简也恢复了平日的笑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日子还和从前一样过着。   庄采薇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那个当初惹得庄采娴迎风落泪的房里人,便是如今还在后宫里住着的苏婕妤。   这么一想,再看看面前挨得有些近的言成简,庄采薇心里就不是滋味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没推动。   倒是言成简抬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便向后退了退,顺势倒在了床的里侧。   “时辰不早了,安置吧。”他说完这句,盖上被子就睡了。   全然是一副正经好好睡觉的模样,庄采薇有些不敢相信,但又隐隐松了口气,在距离他一个拳头的距离也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睡了。   ……   第二天言成简睁开眼的时候,时辰还早,他本就有上早朝的习惯,便也不打算赖床,拥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满目的红帐叫他还不甚清醒的脑袋想起来自己昨天是成了亲的,旁边应该睡着庄采薇,然而这会儿那里只剩下了一个空被窝,摸摸还有些余热。   “来人。”他朝外头喊了一声。   很快高福就弓着腰走了进来,不待他问就行礼回禀道:“陛下圣安,皇后娘娘先前起来说是要做早课,这会儿正在前殿打拳呢,小的们看着有些不合规矩,劝了几句,不过娘娘说……”高福适时地住了口,面色为难。   “说。”言成简懒得和他玩这些把戏,打着呵欠靠坐在枕头上。   “娘娘说,她悄悄地做完了早课,再回来接着睡,保证不让陛下您发现。”   “嗤。”言成简忍不住轻笑一声,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高福看着他这样子约莫这会儿是不想起了,便应声下去。   言成简确实是打算看看庄采薇一会儿回来什么模样,便闲闲地靠在床头坐着,忽然又想起昨天进来时看到的画面,伸手去庄采薇的首饰盒里摸了摸,就把她之前塞进去的那把匕首给摸了出来。   上下左右看了看,花里胡哨的匕首做得精致小巧。   不喜欢朕还带着朕送的匕首,呵,女人。   今天旅游回来啦!和编编商量礼拜一入v,到时候会三更,大家记得来看哦!(在加班地狱仰望大家)   另外以防万一我事先排个雷:男主没有和二姐情投意合,是女主搞错了。女主搞错也是有原因的,后面都会讲。   不过总的说来这就是个男女主打打闹闹谈恋爱的轻松小甜文,不会有什么太深奥曲折的真相,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就好(づ ̄3 ̄)づ╭?~ 第二十七章   庄采薇回来的时候言成简已经重新又躺回了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装睡。   因为高福在外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也没说的缘故,庄采薇自以为计策成功实行,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就准备钻进去,并且还盘算着以后都这么干,既能保证早课不断,又不会坏了规矩,其实她也还不知道这宫里起床有什么规矩……   谁知道人才刚在被窝里躺好,旁边言成简就一个猛翻身把她连人带被子给压在了下面,动都动不了。   “庄采薇,你这一大早偷偷摸摸的,去会野男人了?”言成简一边钳着她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真是万万想不到新婚第一天听到的自家夫君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庄采薇甚至想在史书上给自己写上如此精彩的一笔。   “我打拳去了。”她眨眨眼睛,直言坦白,努力让自己理不直气也壮一点,“高公公说不合规矩来着,你早上起床的规矩是什么?给我说说呗,我看看能不能努力配合下,我大哥可是说了,早课万万不能断的。”   言成简听她这话,想了想道:“那就多了。身为妻子,不能起得比朕早把朕吵醒,也不能起得比朕晚,最好刚好一同醒,然后为朕端水洗漱更衣梳发,早膳时还得沏茶布菜,恭送朕去早朝,再为朕亲手裁布制衣,洗手作羹汤……你这是什么眼神?”   “是绝对做不到的眼神。”庄采薇连连摇头。   开玩笑,别的也罢了,还要她做衣服做饭,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吗?要不要她立时三刻表演一个火烧厨房?   言成简倒也没计较,接着道:“朕看你也不行,从前就没见你守过什么规矩,这会儿想要临时抱佛脚,佛怕是要哭,还是老老实实打你的拳去吧。该起了,今日还有的忙。”   说完,他就从庄采薇的被子上面跨了过去,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庄采薇先前出去时已经简单地抹了一把脸,这会儿就斜靠在床上看言成简的阵仗。   御前这边除了庄采薇从娘家带过来的青竹和鹤语之外,几乎没有能近身伺候的宫女,露脸的也顶多就是端个水盆,言成简贴身的一应事务基本都是交给高福和他身边的小太监来服侍。   倒也算洁身自好,没有旁人那些个坏毛病,庄采薇在心里默默夸他一句。   等言成简这边忙活完,就换了青竹和鹤语过来,替庄采薇换下寝衣,换上了一身皇后常服。   正如言成简所说,大婚第一天,帝后要做的事情依然很多。   首先头一桩,就是拜会太后。   太后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地就在慈宁宫等着了,听到外头的通报声忍不住又把身板坐直了些,大老远看到言成简和庄采薇相携着走过来,这脸上的笑就没停住过。   按照规矩,一对新人恭恭敬敬地给太后敬了茶,太后自然慷慨大方地赏了一堆东西,然后便叫他们坐下说话。   面对长辈,庄采薇倒是从来都不掉链子,一向是谨遵她娘的教诲,笑不露齿,随时点头,对方说啥都点头就对了,长辈就喜欢这样的乖小孩。   于是……   太后说:“这宫里总算有女主人了,今后只要你俩能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庄采薇笑着点点头。   太后说:“我知道陛下老爱挤兑你,若是日后他还这么欺负你,你就来与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庄采薇狠狠点点头。   太后说:“好好过日子,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出来,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庄采薇毫不犹豫地又点点头。   刚点完就反应过来,他俩连圆房都没有,去哪里弄个大胖孙子?天上掉下来的吗?   庄采薇抬头瞄一眼言成简,发现他正端着茶老神在在地发着呆,大概太后说的每一个字都从他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了,压根没好好听她说了什么。   太后哟……你看看你家这个不孝子,还是暂时遗憾着吧。   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大堆,因为后头还有旁的安排不好耽误太多时间,太后依依不舍地把这一对璧人给放走了,走前还不忘叮嘱庄采薇多多过来陪她说话。   “回头我每天都过来给母后请个安吧。”在通往清勤宫的路上,庄采薇在御辇上这样说道。   “嗯?”言成简不明白她这又是想到哪去了。   “毕竟宫里就这么几个人,陛下平日里日理万机,而我是个闲人,母后也是个闲人,自然是要做个伴的。回头我和母后在园子里烤鹿肉的时候,或者我和母后在太液池上泛舟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们这么悠闲快活,而陛下还在清勤宫里焦头烂额地看折子……这滋味一定格外美妙。”庄采薇一脸神往地畅想着。   小模样看着又是幼稚又是好笑,这是在报昨日玉阶上言成简那番话的仇了。   “你可以试试。”言成简不与她争口舌,很是从容地回了一句。   清勤宫那边没有别人,等着觐见的,是专程回京参加帝后大婚的言成箫。   从前每年宫宴的时候庄修然都会带着一家老小赴宴,因而庄采薇也是见过言成箫几次的,要说言成箫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字——清冷。   这种清冷和庄君源那个没有表情的正经冰山脸不一样,言成箫看上去仿佛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趣似的,多数时候都置身在周遭之外,没什么热情的模样。   庄采薇不太知道该怎么和这种人搭话,好在言成简和言成箫也并没有需要她搭话的地方,因为是同辈,言成箫便只是行了礼,双方互相敬了茶,并交换一番贺仪和红包,就算走完了流程。   言成箫的长相和言成简不太一样,约莫是随了贵太妃,生得很是英伟,眉宇间也多有肃杀之气,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和言成简那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俩一个在上座,一个在客座,三言两语地交换着政事上的闲聊,庄采薇插不上话便托着腮来来回回打量,其实像言成箫这般模样的人她在崇天军里见过很多,皆是意志坚定能打能杀之人,反倒是言成简这种看着一副好脾气笑模样,偶尔说出来的话能噎死你的,她这辈子也就遇见了这么一个。   但是要比起来,庄采薇还是觉得言成简要更好相处一点,毕竟他常常雷声大雨点小,从小到大庄采薇不知道听了他多少不着调的威胁,从来没有一个落到实处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见到面了该怎样怼还怎样随性地怼,即便是他现在当了皇帝,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大概他真的底线很低,以至于庄采薇至今都还没触到。   而言成箫这样的人,就多了一些拘谨。   “前些时候听闻皇后娘娘出了点事,臣很是担忧,也着人查了一些,查到北方有一些异动,后面就失了线索,只能再去查那种古怪迷药。”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言成箫突然说到了庄采薇的身上。   庄采薇和言成简对视一眼,之前被绑架的事虽然对外头能瞒得住,但是朝中几位重臣是瞒不过的,只是为了戚念双的名声着想特意将她省去了,因而言成箫知道也不奇怪。   言成简靠在椅背上撑着头道:“那药查得怎么样?”   “查出其中有一味植物应当是北方远海那边生长的,在早年的脉案里见过,却难以确定是何时进入内陆的。”   “哦……”言成简不知可否地答应一声,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也算费心了。”   言成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见言成简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时间不早退出去了。   这会儿正是快要用午膳的时候,庄采薇正想着他们是回寝宫用饭还是在这里解决,就见言成简揉了揉太阳穴,顺着言成箫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庄采薇,你还记得朕跟你说过这件事朕也查到和北边的外族有关吗?”   “记得。”还是让她二哥传的话。   “其实……在查到这个线索的时候,朕就能确定了,定然不是北边的事,所以就没再查下去。”   “嗯?”庄采薇表示听不懂。   “有人把线索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朕上勾呢。朕偏不上,你看……这不就又来试探了吗?”言成简勾着唇角轻声笑了笑。   “啊,你是说二殿下……?”庄采薇恍然。   若这件事真的是言成箫所为,那背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争夺皇位,首要的就是必须在言成简和手握重兵的庄修然之间制造罅隙,还有什么比祸害庄采薇更方便的呢?   “哇,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二殿下这专挑女子下手的做派也委实是不怎么样啊。”庄采薇表示十分嫌弃,“定然成不了大器的。”   言成简倒看上去挺高兴的:“随他去,总还有后招的,等着就是。”   正这么说着,高福突然从外头进来通报道:“回陛下、娘娘的话,苏婕妤求见。”   言成简一听,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看着反而比方才的言成箫还要冷上几分似的,皱着眉道:“她来做什么?”   高福便道:“苏婕妤说按礼数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得知娘娘在这,便过来了。”   庄采薇左看看右看看,对言成简这难得的厌恶脸色有几分好奇,虽然她自己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见苏婕妤,但考虑到言成简的态度也决定了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她,能有机会多观察观察心里也好有数,便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如此,就叫她进来吧。”   话一说出口,就感觉到言成简不满的目光宛如飞刀子一般地戳了过来。   ……妈耶,这么凶,今天晚上她是不是要睡地板了?   睡地板是不可能睡的,要睡也是男人睡。 第二十八章   苏婕妤是个面庞清瘦,姿容秀丽的女子,许是因为第一次正式拜见大妇,穿了正装,戴了全副头面,打扮得格外端庄华贵,却和她的相貌有些不相配,显得不伦不类。   然而苏婕妤毫不在意这份不相配,一板一眼端端正正地向着庄采薇行礼敬茶,因为有高福在一旁帮衬,尽管庄采薇丝毫没有预习过要如何应付这个场面,倒也顺利地完成了。   唯有言成简,全程臭着张脸,虽然没他什么事,却散发出空前的存在感。   庄采薇心下觉得好笑,合着这难道不是你的女人?摆这一副样子给谁看呢……要真这么不喜欢,做什么收到后宫里头来?   这么一想,她心中的无名火就蹭蹭蹭地冒了出来,言成简越是不高兴,她还就偏要和苏婕妤来演一出妻妾一家亲了!   于是等着礼成之后,庄采薇便很是客气地和苏婕妤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家常,先从昨日大婚的天气说起,苏婕妤说云有祥瑞必是吉兆,庄采薇就说暖风拂面沁人心脾,苏婕妤说那日未能见到皇后娘娘的盛装打扮深感遗憾,庄采薇就说没事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苏婕妤再说宫里为了这次大婚忙前忙后了好多天……   言成简总算忍不住把茶盏重重搁在了案上,发出“当”的一声。   苏婕妤几不可见地缩了缩脖子。   “皇后喜静,日后没事便不用过来请安了。”言成简头也不抬地抛出这样一句话。   庄采薇顿时很不赞同地扭头瞪他,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吗?问问全京城的纨绔们从小是谁带着他们打马游街的?   说庄采薇喜静,怕不是先帝爷都要气得笑醒了哦!   然而有外人在,庄采薇便没有立刻戳穿他,还是摆出了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   苏婕妤有片刻的沉默,随后垂着眼眸温顺地说道:“妾明白了。妾通常逢五日便会去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届时再给皇后娘娘请安。”   庄采薇一时不明白她为何特意说这个,等又闲话了几句把人送走之后才回过味来,苏婕妤这没说出来的言外之意就是,逢五的日子她要去见太后,若是庄采薇不待见她,要么下旨让她别去,要么就错开时间,算是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庄采薇,是一招示好来着。   敢情这还是个安分守己的模范妾室。   庄采薇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对方既然这么识相,她乐得能不见就不见,各自过各自的安生日子是最好。   正深觉欣慰之时,一转头却发现言成简满腹哀怨地瞅着她。   ……于是庄采薇更欣慰了。   这一欣慰,就觉得肚子里有些空,早膳用的早,距离午膳又还有些时间,正是想找点什么填补填补的时候。   好在高福身为御前第一大太监,业务能力那是没的说,早就在殿里备下了茶水点心,庄采薇抄起精致的小签子叉起一块枣糕就准备往嘴里送。   然而这时却有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横插过来,迅速却又不失优雅地将签子上的枣糕取走。   庄采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叉起来的枣糕进了言成简的肚子里。   还有比虎口夺食更气人的事吗?   有的,言成简不光吃了这一块,还一言不发把她面前的枣糕全都给吃了!   简直要把庄采薇气成个鹌鹑,她把手中的签子往桌上一丢,十分不忿:“陛下你讲不讲道理的,苏婕妤来请安是合情合理的事,我和她聊几句怎么了?你至于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吗?”   她这小情绪一上头,说的话也跟着糙了起来。   言成简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道:“宫里假模假样的人多的去了,不差你一个,犯不着你跟在后头照猫画虎。”   庄采薇冷笑一声,道:“切,这会儿知道说人家假了,当初也没耽误你睡她啊。”   这话一说,周遭的气氛骤然就像结了冰似的冻住了。   言成简冷冷地看着庄采薇,一双眸子黑得见不到底。   庄采薇这厢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说得实在是粗鄙了些,只怪她从前在崇天军里和那些糙老爷们呆的多了,这会儿又被言成简这抢枣糕的行为给气昏了头,说话就有点不过脑子,身为名门淑女,更何况还是一国之母,怎么都不应该说出睡不睡的话来。   一时间她脸上表情就有些讪讪的,然而仔细一想事情是言成简做的,她说说又怎么了,便也不愿意低头服软。   却见言成简把擦嘴的布巾往桌上一摔,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双眼道:“庄采薇,你踩到朕的逆鳞了,朕的麟那可都是龙鳞,你完了。”   这威胁恐吓得太直白,正好格外激起了庄采薇的昂然斗志,瞬间就把那些微的心虚不妥给抛在了脑后,“蹭”地一下也站起来,挺挺小胸脯,扬着下巴不服道:“完什么完?我还能撅了你的龙尾呢!要不要试试看?”   她爹可是说过,输人不能输阵,老庄家的人不管打不打得过对方,气势上都必须要碾压才行,更何况如今她武艺大涨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言成简听她这么一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两眼,随后又赶紧移开视线,耳尖不知为何红了红。   “怎么?不敢了?”庄采薇只以为他被自己给震住了,面色得意起来。   言成简轻笑一声:“有什么不敢的,只还不是时候罢了,你且等着,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空留下一头雾水的庄采薇,他自顾自心情很好地就走了。   庄采薇觉得言成简的脑子可能是看折子看出什么毛病来了……   ……   午膳按照惯例言成简要宴请朝臣,还要进行一系列据说只有男人才能出席的祭祀和礼仪,庄采薇并不稀罕了解这些陈旧无趣的繁文缛节,便叫青竹寻了秋姑姑过来说话。   在庄采薇有限的认知里,身为一个皇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皇帝打理偌大的后宫,使皇帝在治理国家之余可以安心享受佳丽三千而不需要头疼后宅安稳,然而言成简的后宫如今满打满算就两个人,他还摆明了一副不想看到苏婕妤的模样,这叫庄采薇完全不明白自己个还能在什么方面发光发热。   叫秋姑姑来就是想问问这方面的事,毕竟出嫁前岑氏与她说起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庄采薇进宫就是去闲得长蘑菇玩的。   秋姑姑身为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掌事姑姑,见庄采薇有心了解宫务,自然知无不言,于是便坐在清勤宫的偏殿里给她细细讲来。   然而言成简的后宫实在是太简单,怎么扒拉都只有那么几个人,因而平日里也几乎没什么事要处理,各宫日常开支采买的事原本都是交给苏婕妤管着的,但是言成简自己的那部分有高福在打理,实际上苏婕妤要管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和太后,宫里又都是有定例的,大家各干各的,恨不得一个月都没有一桩事要往上头报。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这种大事,让苏婕妤出面有些不算事,太后便自己料理了,又或者直接交给秋姑姑去干,囫囵着就解决了,实在是清闲得很。   秋姑姑三两句话交代完了,便笑着道:“太后娘娘想着,新婚燕尔的也不打扰您二位,等娘娘您三朝回门过了,便把凤印和宫务一并交代给您,日后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是应该听您的才是。”   言下之意就是太后并没想着要从庄采薇手上夺权,也不会纵着苏婕妤爬到她头上来。   庄采薇觉得自己如今真是厉害大发了,连这么几句话都能听出两三层意思来,假以时日还怕成不了宫斗高手?   等言成简年老色衰开始广纳后宫坐拥三千狐狸精的时候,自己怕不是要打遍宫中无敌手,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到时候再有个亲儿子,踹了言成简自己个当太后岂不是美滋滋?   前途如此光明,她的心情也敞亮了几分,便坐直了身板说道:“无妨,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就多问问,有什么要我做的姑姑尽管说。”   秋姑姑知道她向来不爱说些虚的,就也有一说一,点点头道:“其实这里倒正有一件事要等娘娘拿主意,既然娘娘问起了,奴婢便提前说了。”   “什么事?”   “原先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后宫有三十七位嫔妃,分住二十八宫殿,各宫主子近身的宫女多则八位少则一位,洒扫宫女每宫约有一十二名,再有跑腿的太监,行走采买的,针线房和小厨房的,林林总总算下来大概有近千人。”   “……居然这么多。”   “谁说不是呢,只是如今太妃们都迁到永山那边的别宫去住了,别宫那边本就有伺候的,按规制要减人,也不可能全都带走,这一来一去的就留下了六百多号人。原本新帝后宫里也不能缺人的,只是如今宫里主子实在太少,许多人没有活可做。”   “那母后怎么说?”庄采薇边听边虚心求教。   秋姑姑苦恼道:“太后娘娘原想着把他们放出宫去自谋生路,只是许多人在外头没了家人,或是家人也非良善,又恐怕好心办坏事,就迟迟无法定下来。”   “嗯?也就是说如今宫里有六百多号闲人不知如何处理?”庄采薇说着就两眼放光。   这事她有经验啊!   人一旦闲下来没事做,就容易胡思乱想滋生事端,嗑个瓜子拌个嘴那都是能吵出人命官司的事,不如跟着青竹鹤语一起来学习武艺强健体魄嘛!   每天从早练到晚,累得像条哈巴狗,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嚼舌根!   庄采薇:来啊,一起举铁!   P.S.明天入v啦!明天那章的评论都有红包!你们懂的!=v=   【接档文求预收】   《高门大户屁事多》   欢乐宅斗小甜文,吃瓜少女vs冷漠少年   陈初夏刚救下路子舟的时候,不知其身份,怕他养伤无聊,捧着瓜子盆给他讲早已没落的长公主府的八卦。   从老太爷续弦讲到三老爷风流,从大小姐蛮横讲到五少爷眠花宿柳,一天天不重样。   路子舟沉默半晌:“……这样道人是非不好吧?”   陈初夏:“没事,长公主府是我自家,你别说出去就行。”   路子舟:“……”   后来陈初夏知道了路子舟的身世,觉得他挺惨想安慰安慰他,于是又捧着瓜子盆来找他讲八卦。   路子舟沉默半晌:“……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惨。”   陈初夏:“哦,那我找远江王家的言七郎说去。”   不想路子舟一把拉住她,递过来一盘排队新买的瓜子:“言七郎明天就去呼南赴任了,还是跟我说吧。”   好不容易拿到礼部任命书调回京城的言七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二十九章   说干就干, 庄采薇的动作很快, 还没到晚膳时间, 就让秋姑姑把各宫闲得无聊没事干的宫女太监们给召集了起来。   除去愿意出宫谋生的,剩下约莫有四百人左右,身材各异参差不齐。   庄采薇把他们集中在一处宽阔的广场上,分成四个队伍, 而她则折了一枝树枝,一边拿着树枝晃荡一边负着手绕着这群人开始踱步。   踱步过程中打量的是众人的体态眼神和气势,军中要选小队长,武艺并非唯一标准,关键是要镇得住手下的人,体态要端正,眼神要清亮, 气势要高昂。   这群宫女太监在先帝宫中伺候多年,早就被熏染得乌烟瘴气, 大多数都畏畏缩缩不太像样,庄采薇很是看不上, 踱了差不多有三圈,才眼前一亮,拿树枝点了点人群中一个高个子宫女,道:“你出来。”   被点名的宫女有些诧异, 但她们早就被训练得不会去质疑主子任何命令,乖顺地应答后就走到了庄采薇面前。   庄采薇定睛仔细一看,好家伙, 这姑娘不光是个子高,还生得膀大腰圆,隔着宫服都能感受到遮掩不住的强劲力道,庄采薇自认已经是女子之中颇为英气的长相身段了,与她站一块恐怕都能被衬成国色天香。   她上手捏了捏这姑娘的胳膊,硬邦邦的仿佛全是腱子肉,是个经过了捶打锻炼的好身板。   庄采薇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也不扭捏,屈膝福了一礼,声音洪亮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小蝶。”   庄采薇嘴角一抽,手里的树枝都差点没拿住:“你……你叫什么?”   小蝶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害主子没听清楚,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拔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小——蝶——!”   “……谁给你起的名字?”   小蝶闻言脸色一白,低下头来,道:“家中爷娘起的,打出生就叫这个,后来爷娘没了奴婢走投无路进了宫,想留个念想就求了掌事姑姑还给叫这个,掌事姑姑收了奴婢全副身家,念在奴婢可怜,名字也算文雅,便同意了。”   ……真实诚,连贿赂掌事姑姑的事都交代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给她开的这个后门,知不知道这姑娘会长成这么一副丝毫不文雅的模样。   不过这都是先帝时候的旧事了,庄采薇也不打算翻旧账,定了定神便继续问道:“平日里练过什么?”   小蝶闻言茫然地想了想,道:“奴婢没练过什么,只是手脚粗笨,在厨房粗使的时候常被姑姑们罚,靠墙拎水桶,头顶盖碗茶,蹲着烧柴火,那都是常有的,嘿嘿,奴婢做的可熟练了,那盖碗茶顶一天都不带泼一滴水的!后来觉着挺有意思,有事没事就自己罚自己……”   敢情还是被欺负成材的。   “那你可愿意习武?”   “奴婢听秋姑姑说了,愿意的。”小蝶连忙点头,“奴婢的爹娘身体都不好,奴婢就很想练就一副好身板,蹲马步什么的全没问题。”   庄采薇看她这般鲁直的憨模样,很是满意,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是个带队的好苗子。   于是当即给这四百号人分了队,指了几个小队长,统统交给小蝶管,把小蝶激动得小脸通红。   ……   这一番折腾,没多久就到了晚膳时候。   晚膳摆在帝后寝宫——说是帝后寝宫,其实有些奇怪,按照惯例,帝后大婚在共度洞房花烛夜之后就应当各自搬回所住的宫殿,皇后通常居住在凤仪宫,皇帝则住在清勤宫或者另有寝宫,有需要共度良宵时一般是皇帝前往凤仪宫。   而此刻庄采薇所在的帝后寝宫是一处名叫承和宫的宫殿,言成简祖上曾经有几位皇帝将这里作为寝宫,很有排面,然而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另外安排皇后和皇帝各自的居所,听说凤仪宫自打太后搬去了慈宁宫后就一直锁着没有翻修。   庄采薇觉得不像话,晚膳的时候便义正辞严地对着言成简抗议,这太不合规矩了。   言成简正端着一碗汤要喝,闻言很是诧异地伸手摸了摸庄采薇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难道换了魂?怎么突然变性子了……”   庄采薇“啪”地一下把他的龙爪给弹开,不耐烦道:“说正事呢。”   言成简勾勾唇,笑道:“你从前在家的时候何时守过规矩?这会儿突然跟朕讲规矩,朕还真不适应。”   “嫁了人当然不一样了。”   “呵。”言成简埋头喝他的汤,喝完接着道,“有什么不一样,你问问你爹,你娘成婚前是不是一样的暴脾气又戏多,你爹可没少陪着她演。”   “……请问我爹娘婚前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言成简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长出一口气,露出一抹惆怅的笑容,道:“自然是听岳父大人夸耀的。”   这话一出,庄采薇就懂了,身为难夫难妻她很是同情地拍了拍言成简的肩膀。   “但是不一样啊,我爹那是爱重我娘,自然处处顺着她。”   言下之意是言成简又不爱重她,哪可能惯得她婚前婚后一个德性呢?   言成简皱了皱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庄采薇道:“帝后恩爱是天下万民的福气懂不懂?外头先前还传你要和别的野男人私奔呢,不多表现表现你我之间的感情怎么安定民心?他们越是说,我们便越是要天天腻在一处,哪怕是做给外头人看也不应当分开寝宫,影响朕的声誉,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的头上真有一片大草原呢。”   “……您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被说服了。”庄采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脸上该摆什么表情。   毕竟言成简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为了秀给天下人看,他们俩就得日日同床共枕才行。   那……圆房的事可咋办呢?   其实庄采薇心里也不明白自己是想圆呢,还是不想圆。   说想吧,可是一想到言成简这个狗东西整天把她气得够呛就很不想便宜了他,说不想吧,她娘说夫妻之间这方面不和谐日后很容易感情破裂日子过得特别膈应。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点在意言成简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厮要是打算硬来,那绝对一巴掌扇出去没商量,可他要是完全没想法,身为一个女子,庄采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有些不爽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真是叫人忐忑不安得很。   这份忐忑不安,就一直延续到了就寝的时候。   庄采薇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毕,披着外套走进寝殿,只见灯光昏暗下言成简歪在床头翻着一本书,眉目如画身姿动人,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听见动静后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庄采薇看了两眼,柔声道:“你可真是磨叽。”   瞧瞧,这一张嘴,岁月立刻就不静好了。   庄采薇深刻地觉得应该把床头匕首给收拾到箱笼底下去,否则不知道哪天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真的弑君了,那就大条了。   一想到那把匕首,她的脑袋瞬间冷静几分。   其实之前差点被言成简看到之后,她有想过把匕首收起来,毕竟日日带着一件他送给庄采娴的礼物在他面前晃荡实在是不妥,但是犹豫了许久,她又没舍得。   毕竟这把匕首于她来说,是一个习惯,也是一记警钟。   只有警钟长鸣,才能将所有的小心思通通沉淀掉,叫她练出坚不可摧的外壳,在泥沼之中来去自如,活得恣意而洒脱。   这么一想,圆房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她只要尽快生下嫡子,就完成了一个女人走向巅峰的最重要一步,本不需要有任何纠结和犹豫,分明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件事。   庄采薇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床前俯视着言成简。   言成简就坐在床头抬头看向她,从庄采薇的角度正好可以将这一副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尽收眼底,目光从他眼角一滴泪痣,慢慢划向白皙脖颈上微微隆起的喉结,让人挪不开视线,周遭的空气都热了几分。   他这么好看,是她赚了才对。   脑海中如此想着,庄采薇的手慢慢地抚上了言成简的领口,顺着肩头轻轻一推。   这一回,轻易就把人推倒在了被褥上。   庄采薇俯身过去,抬手就准备拉开言成简的寝衣,却被他猛地握住了手腕。   晕黄的烛光中,言成简笑得隐秘而暧昧:“你原说自己是不情愿嫁给我的,我还当了真,不成想这会儿倒是比谁都猴急。怎么,终于看上我了?”   庄采薇的喉咙有点发干,哑着嗓子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要经过这一遭的,生儿子不是你的大事吗?”   言成简闻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扭过头说道:“……然而朕想给父皇守满一年孝。”   怎么听着还有点小委屈?   皇族之人惯来以月代年来守孝,身为儿子的言成简也只需要守孝三个月就行,不过他为了以示孝心私下里打算守满一年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庄采薇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刚才的自己怎么就魔怔了,此刻正以奇怪的姿势跨在言成简的身上。   于是红晕渐渐浮上面颊,迟来的羞意叫她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赶紧伸手替言成简拢了拢衣襟,把自己往层层被褥里使劲埋埋,再也不肯钻出来了。   没想到入v第一章就是一辆假车呢……   我们的目标,是女上位!(你滚) 第三十章   既然言成简表明了守孝的决心, 庄采薇心里就有了数, 她向来睡眠好, 便是旁边多一个人也不觉得什么,迅速地习惯了。   转眼之间,三朝回门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庄采薇早早就醒了,她从被窝里睡眼朦胧地露出脑袋, 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色,虽然有一点想再赖会儿床,但一想到家中爹娘和哥哥定然一直盼着她回去,就在被窝里拱了拱打算早点起来。   然而她这一动,就发现了不对劲,身上实在是太沉了,翻个身都困难。   定睛一看, 好么,言成简整个人就差没有趴在她身上了, 一手环着她的腰不算,两只脚还压在她的腿上, 宛如一只八爪鱼。   虽说两个人是夫妻还天天睡一张床吧,可是毕竟没有圆房,庄采薇也没什么实感,如此亲密的姿势还是叫她有些不适应。   再一想到前天差点就把对方推倒的事, 她老脸一红,奋力一个转身就把言成简给掀了下去。   言成简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闭眼嘟哝道:“薇薇别闹, 还早。”   “早什么早,快起来快起来,我爹娘可还等着我回门呢。”庄采薇不稀得理他,心中还有些不满,“话说你睡相怎么这么差,把我压得要喘不过气了。”   言成简花了半天时间缓缓睁开眼睛,又花了半天时间让脑袋里的睡意散散,这才清醒些,理解了庄采薇在说什么之后,他眯着眼道:“庄采薇,你低头看看自己睡到哪里去了,究竟是谁睡相差?”   庄采薇闻言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为何自己整个人都睡到了言成简的那半边,把言成简挤得都快掉到床底下去了。   “……不应该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每天半夜往我怀里乱拱,要不是这样扒着你,指不定朕就得睡地板了,你这是欲求不满还倒打一耙?”   庄采薇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抬不起头来,从前都是一个人睡一张大床,想怎么滚就怎么滚,从来没注意过睡相是什么样的,没想到还有这种癖好呢。   “咳,”她面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是我冤枉你了,要不……今晚在咱俩中间放点啥隔一隔?”   言成简想了想,忽然笑道:“朕看不必,回头找个绳子把你捆起来睡似乎不错。”   ……这位陛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变态的爱好,我爹妈知不知道这事啊?   ……   庄采薇和言成简到达东二坊庄府的时候天色也还早,庄修然带着岑氏和庄君源庄君安兄弟俩,以及西府庄修文一家在大门口等着,远远见到御驾过来,呼啦啦地跪成了一片。   庄采薇见到这番景象,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这样的大礼不可乱来,只等一停车就迫不及待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把爹妈给扶了起来。   岑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庄采薇一眼,悄声道:“陛下都还没发话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庄采薇扁扁嘴:“我还不是心疼你们,大冷天的跪在外头,多没面子啊。”   “这有什么,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只要你和陛下安安生生不出什么岔子,娘我随便跪跪也乐意得很,面子都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个的。”岑氏抓紧时间给庄采薇灌输人生哲学。   那边厢言成简也从车上下来了,仿佛没有注意到庄采薇方才不合规矩的行为似的,笑呵呵地叫众人免礼,又以晚辈礼向庄修然和岑氏问好,一行人高高兴兴地进了府。   一路上言成简都亲亲热热地拉着庄采薇的手,表现得完美无缺,仿佛一个为庄府量身定做的二十四孝好女婿。   庄采薇本来觉得他有点肉麻,然而进门的时候眼角瞄到了人群中的庄采娴,只见她低着脑袋乖顺地跟在众人后面,不知怎么地就忍不住配合言成简热络地扮演起了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   庄修然和岑氏看着这小两口的模样,心中自然是满意的,谁不希望自家女儿在夫家能过得舒心惬意呢,这头一桩就是要得夫君的欢心,更何况庄采薇日后还要和偌大的后宫竞争,此时不努力培养感情更待何时?   也就庄君源和庄君安兄弟俩心里不得劲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法子纾解,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庄君源带头给言成简敬酒,庄君安连忙跟上,庄修然也腆着老脸喝了几轮,这么轮番的你来我往之后,正在扮演好女婿而来者不拒的言成简,就醉倒了。   他醉了倒也没什么别的表现,而是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庄采薇看得好玩,蹲在他旁边拿手指戳了戳他红彤彤的面颊,见他没反应便又伸手捏了捏,不得不说手感还真不错,肌肤细腻有弹性,生在一个大老爷们脸上可真是暴殄天物。   正这么感叹的时候,岑氏一巴掌过来“啪”地一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别胡闹!你爹和你哥哥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欺负陛下?”   庄修然从来不会反驳夫人的话,摸摸鼻子装作没听到,而庄君源就理直气壮得多,负着手一脸正直道:“自古大舅哥看不惯妹夫天经地义,叫他吃点苦头也好,没得以为我们老庄家没人了,不把薇薇当回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言成简到底是个当皇帝的,你这么耿直合适吗?   然而庄君源向来把言成简当师弟,再加上酒壮人胆,毫无畏惧。   岑氏也是心累,打发了几个男人之后,就叫庄采薇把言成简扶到她从前住的听霜院去休息。   听霜院除了人变少了之外,和之前庄采薇出嫁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庄采薇一脚踏进去的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并没有离开过。   然而肩膀上那个死沉死沉的醉鬼正在提醒她,她已经嫁人了。   唉,庄采薇无声地叹口气,在青竹的帮助下把人给架到屋里扔在了床上。   不得不说,自从开始习武之后,青竹这丫头的力气真是见长,这么一个大男人也能轻松地折腾来折腾去,可见强身健体多么有好处,还能提高业务能力,也不知道小蝶带领的那群宫女太监们今天有没有乖乖地做早课。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庄采薇打发了青竹出去端热水,自己则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来歇歇脚。   然而刚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言成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你……你装醉?”庄采薇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言成简一言不发地坐起来,挪到庄采薇身边,伸手就捏住了她圆鼓鼓的面颊,再上下其手左右来回揉捏来揉捏去,直捏得她两颊通红,眼泪汪汪。   “庄采薇,你刚才竟然趁人之危非礼朕,真不是君子所为,看朕不好好罚一罚你。”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又把庄采薇的脸换了个形状捏。   趁人之危个二大爷哦!你丫根本就没危!   庄采薇回过神来哪里肯乖乖就范,当下就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偏偏言成简仗着力气大也不肯相让,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扭打到了床上,这期间还互相碰到了痒痒肉,惊起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笑声。   “哐啷。”   玩闹间忽闻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庄采薇从言成简的压制下抬起头来看过去,只看到青竹飞奔离去的身影和地上一只摔倒的水盆。   “非礼勿视,奴婢错了!奴婢过两个时辰再来……不,三个时辰!”青竹边跑边告饶。   不是……你回来,说清楚做什么事需要三个时辰啊!   庄采薇的内心是崩溃的,但是回过神来看看自己凌乱的鬓发和衣衫,也不能怪对方会误会。   要怪也该怪心眼小得跟三岁小儿一样的言成简!   她愤而扭头准备开骂,却发现言成简倒在一边真的睡着了。   看来也不全是装醉,方才不过是迟来的耍酒疯罢了。   庄采薇心下一叹,给他脱了鞋袜,盖上被褥,不甘心地在脸颊上又戳了戳,确定这会儿是真的睡死了没有任何反应,才整整仪装出了房门。   走到院子里一看,岑氏来了,正在外头和青竹说话。   两个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看到庄采薇,顿时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大。   岑氏甚至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然呢?”庄采薇很是无语,青天白日的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岑氏略显尴尬地咳了咳,道:“陛下休息了?”   “嗯,喝多了怎么也得睡上个把时辰才会醒吧。”   “既然如此娘和你说说话。”岑氏说完就翘着兰花指把庄采薇给拉进了西厢房暖阁里坐着。   这大概就是三朝回门惯例会有的母女之间亲密无间的悄悄话吧,当娘的打算问问新婚这几天女儿在外过得好不好了。   庄采薇的心里暖烘烘的,甚至还有点期待和兴奋。   然而岑氏一坐好,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怀疑你爹在外面有人了。”   庄采薇:“?????”   我的亲娘哎,给点心理准备好不好? 第三十一章   庄采薇定了定神, 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娘, 问道:“我爹夜不归宿了?”   岑氏想了想:“那没有的。”   “……那是身上带脂粉香了?”   “那也没有的。”   “……写情书被你看到了?”   “你爹还会写情书?”   “……他戴着别人送的香囊荷包了?”   “他敢!”岑氏柳眉一竖就拍了下桌子。   “不是……”庄采薇揉了揉眉心, “那你怎么就觉得他外面有人了?”   岑氏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那种感觉,你懂吗?”   庄采薇面容冷漠:“不懂。”   “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连这点事都不懂呢?两个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和中间有了小秘密, 那是完全不同的,以前你爹什么都不瞒着我的,如今换个衣服都要偷偷摸摸躲着我了!”岑氏觉得这倒霉闺女怎么这么朽木不可雕,一点都理解不了恩爱夫妻之间的小九九。   庄采薇翻了个白眼,她和言成简要是哪天亲密无间无话不说了,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出来。   感觉从岑氏嘴里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实质性内容来,庄采薇鼓了鼓脸, 道:“阿娘都不问我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岑氏正准备抹眼泪的手一顿,悻悻然道:“你娘我这是关心则乱……那你过得好不好?”   被她这么一问, 庄采薇愣怔了片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要说她过得不好吧, 实在也没什么不好的,太后平日里喜欢种花养草,压根不管事,苏婕妤像个蜗牛似的把自己关在宫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言成简除了一张嘴能噎死人之外,她要做什么他都顺着她,宫里其他人那都是下人, 更是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乍一看这生活竟然和从前在家里也没什么分别。   哦,非要说的话也不一样,没有庄君源每天跟魔鬼一样地追着她做早晚课,还时不时要对她进行一番殴打胖揍。   怎么回事?难道她获得了空前幸福的婚后生活?   可是要她心满意足地夸一声好,又总觉得哪里缺了点啥。   于是只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还成吧。”   换来岑氏回敬她的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白眼。   “这夫妻之间的事呢,旁人怎么问都问不出结果来的,还是要靠自己个好好体会好好经营,我看陛下如今这模样也还能拯救,你要打算好好跟他过日子,那就敞开来过,有什么说什么,别藏着掖着。”岑氏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苦口婆心地教导起了朽木般的女儿,“当然了,他毕竟是个当皇帝的,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指不定哪天就拯救不了了,那时候你也别傻乎乎地吊死在一棵树上,多给自己想想退路,万万不可委屈了自己成全他人,明白吗?”   虽然总觉得她娘在教唆自己给陛下戴绿帽,但庄采薇还是托着下巴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岑氏还在忧心自家亲亲好相公到底有没有背着自己偷人的事,又闲聊了几句就准备走了,叮嘱庄采薇也早点把言成简叫起来回宫,时下不流行女子回门在娘家用晚膳的。   庄采薇点点头,复而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说来二姐今年都十九了吧?二婶还不给她定亲?”   岑氏闻言,思索道:“我们刚回京那会儿我还以为她已经定亲了,后来问你二婶,她说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这姑娘主意也大,又不是亲生的,你二婶也不想当恶人,说了几句也就随她去了,横竖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如今也是当皇后的人了,给她留意留意吧。”   “嗯,我省得。”庄采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道,“二叔家两个弟弟今天没看到,还在书院没回来?”   “是啊,你二婶为此还特意到我这里来赔礼,说是书院路途远,不舍得耽误他们学业,要我说他们也是死脑筋,读书固然重要,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不比什么都强?你爹不还把乌树叫来给陛下引见了一番吗?你二叔这人,就是不如你爹通透,你爹他啊……”   接下来岑氏习惯性地想夸赞一番自家夫君,又猛然想到对方还在自己的怀疑考察期呢,不能乱夸,顿时住了嘴,麻溜地和庄采薇道了别走人。   庄采薇琢磨着岑氏方才说的这些话,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出神。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言成简略带睡意的声音,道:“你爹那个叫乌树的徒弟,是不是当初你在擂台上捡回来的那个?”   庄采薇回头一看,就见他刚刚睡醒,许是听到了岑氏最后那几句话,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朦胧,长发披散在肩上,正抱着手慵懒地斜倚在门边,俨然一副美人春睡图。   “是他没错。”   “朕今天见了,看着是个可用的人,你爹眼光不错。”言成简点点头。   “分明是我先看中的。”庄采薇不服。   “庄采薇,”言成简皱皱眉,“你知道你正在自家夫君的面前说自己看中了别的男人吗?”   “……是看中他的武艺和品性,你能不能别老把人往歪里想?”   “嗤。”依旧带着几分酒意的言成简不稀得和她争口舌,轻笑一声道,“你们家的人眼光都不错,心眼也挺多,就是基本上都没用对地方,白费了许多功夫。”   “夫君,”庄采薇扯着嘴角冷笑,“你知道你正站在我家的地盘上说我家人的坏话吗?”   这针锋相对的模样真真是一分都不肯让。   言成简却浑不在意,只兴致勃勃地往前走了一步,道:“叫我什么呢?再叫一声来听听?”   庄采薇后知后觉地红了红脸,自然是不肯被他口头上调戏,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只留下言成简重又倚回门边,抱手歪着脑袋欣赏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温柔又满足。   ……   三朝回门之后,这帝后大婚的仪式就算结束了,太后正式将凤印交给庄采薇,连带着一系列管理后宫需要的手续全都转交完毕,顺便把秋姑姑临时调到承和宫来帮衬着,她老人家无事一身轻地享受生活去了。   而苏婕妤依旧窝在自己宫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庄采薇在秋姑姑的帮助下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捋清了后宫之中的诸多宫务,确实像秋姑姑说的那样,几乎没什么大事,十天半个月地过问一下就行。   于是她的主要心思就放在了小蝶带领的那伙人身上。   从前在崇天的时候,是庄修然和庄君源管理着偌大的崇天军。   庄修然带领的一干武将修得一身精湛武艺,手下练出来的兵个个骁勇善战,而庄君源对于排兵布阵以及打仗的各路战术更擅长一些,为军中练兵提供了许多事半功倍的方法。   她那时候一直跟在他俩身后学着看着,十分神往,奈何岑氏对她的水平不放心,坚决不肯把她正式收编到娘子军中,只好以随军家眷的身份混在里头,旁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是正式的训练和出战,她参加的不多。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宫里这几百号富余人员,全都能用来练手,还个顶个的听话,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皇后,真好!   庄采薇十分无赖地这样想着。   于是一个月三十天,她恨不得有二十五天要和小蝶待在一块,把从前在军中学过的各种套路一点点地教给她,再由她来帮助自己具体实施,看看成果如何。   言成简说的没错,老庄家的人看人眼光都挺好,小蝶是个性子鲁直脑筋简单的人,但是对庄采薇所说的话一板一眼地执行得很认真,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哪怕是心里有了别的思路,也总要和庄采薇商量一番再改进。   这宫里就三不五时地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练兵或者跑步的模样,倒也很是壮观。   言成简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庄采薇每天不能为了做早课起得比他早,必须要等他醒了才能一道起。   想想自己不管干什么他好像都没有多加干涉,对于这点小小的任性要求,庄采薇也就十分配合地答应了。   只是不管她夜里怎么小心翼翼地入睡,总有那么几天醒来之后会发现自己窝在言成简的怀里,这叫她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有一点隐隐的小心虚。   ……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的过去,深秋之际,某一天言成简上朝回来,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秋猎的时间定了。   从言成简祖上开始,秋猎就是年年都有的,而言成简的爹,也就是先帝爷还格外喜欢围猎,一年里总要去个四五回,去年就是在第三次秋猎的时候,一个不慎坠马了。   原本庄采薇以为为了避讳这件事,怎么着今年都会取消一次吧?   不想还是定下了要去。   “礼部左侍郎上了折子提起来,后头有不少附议的,大概就是说祖宗定的规矩不可以因噎废食吧。”言成简一边更换常服,一边给庄采薇解惑。   ……先帝爷知道你们把他的死比喻成吃噎了吗?   庄采薇倒也无所谓,看言成简也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既然有人提了想去,那就去呗。   “不过……”言成简换好衣服走出来,又提了一句,“这个礼部左侍郎,应当是我皇兄的人。”   哦……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三更完毕!爱大家!今天这三章的留言全都有红包!=3= 第三十二章   秋猎的日子定下之后, 众人的热情都十分高涨。   毕竟自打先帝出事之后, 京城那些经常打马游街的纨绔们都低调了许多, 生怕哪天犯了先帝的忌讳让人给参一本。   现在好了,言成简金口玉言答应了要带大家去秋猎,这也就意味着以后该游街的游街,该踏青的踏青, 不用再战战兢兢地龟缩在烟花柳巷了,把凤中城的老少爷们给开心坏了。   庄采薇也挺高兴,在崇天的时候她经常和二哥庄君安骑着马在大荒地里纵横驰骋撒丫子狂奔,自打回了凤中还没有体会过这种惬意心情。   这么说来,她一直也没见过言成简骑马,他……会吗?   庄采薇狐疑地打量一番用完午膳正老神在在地翻看折子的言成简。   最近天气冷了,言成简不喜欢待在清勤宫那冷飕飕的外书房里, 午后都是把折子搬到承和宫这边的暖阁,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翻看, 实在很没有励精图治的帝王模样。   言成简感受到她的视线,从折子里抬起头, 一看她这意味深长的模样就觉得这傻姑娘脑袋瓜里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眯了眯眼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再这么看下去,朕怕把你给憋坏了。”   庄采薇瞪他一眼, 直说道:“陛下会骑马吗?”   言成简把折子往旁边一丢,饶有兴味地撑着脑袋回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从没见你骑过呢。”庄采薇故意挑衅他。   “那要不要来比比?”   “嗯?比什么?”庄采薇来了兴致。   “就比骑马, 到时候围猎场里跑一圈,看谁跑得过谁,输了的人就对另一人言听计从一个月,怎么样?”言成简挑挑眉,笑眯眯地挑衅回去。   庄采薇是什么人啊,天底下最经不起激的那种人了,一听这话顿时干劲满满:“比就比,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一想到很快就能对言成简颐指气使整整一个月,庄采薇心情十分激动,甚至琢磨着叫她二哥上值前去马场给她好好挑几匹马过来练练手。   不过马还没来,倒是来了个人。   戚念双突然递帖子求见庄采薇,这还是庄采薇大婚之后头一个递帖子进宫的世家贵女呢。   庄采薇正闲来无事,就接了帖子叫她第二日过来。   次日一大早,戚念双风风火火地就来了,庄采薇用过早膳之后在承和宫的偏殿里接见了她。   戚念双很是规矩地行完大礼拜见完皇后娘娘,庄采薇也不跟她摆架子,拉她坐在自己旁边一道喝茶闲话。   然而戚念双的表情却很是幽怨,道:“庄七,你变心了。你都成亲这么久了,我在家里等啊等,等啊等,都等不到你宣我进宫来玩耍,我难道不是你在京中唯一的闺蜜吗?我难道不是你的未来大嫂吗?”   庄采薇正在抓瓜子的手一抖,就哗啦啦掉了许多在盘子里:“是不是闺蜜我们暂且不说,你……终于搞定我大哥了?”   厉害了啊戚念双!   “那倒是还没有。”戚念双叹了一口气,道,“他这个人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还好我换了个策略,估摸着是有点进展了。”   “什么策略?快说说?”庄采薇很是好奇,就她大哥那一板一眼的模样,换了她自己,那是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撬开他的铜墙铁壁。   “嘿嘿。”戚念双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擅长画画嘛,我就每隔几日给他画一张画像,然后差人给他送去……他全都收下了,一个也没退回来。”   庄采薇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清丽可人亭亭玉立的贵女,忍不住想要给她鼓鼓掌。   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庄君源一早把戚念双拒之门外,肯定不乐意收她送的东西,可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她送的是庄君源自己的画像,以庄君源的性子,就算不想收下,也不能让自己的画像随便落在外人手里,谁知道会被拿去做什么事呢?即便戚念双只是个普通闺秀没什么坏心思,但防不住万一她被人骗了啊……   于是心眼过多危机意识过重的庄君源只能一脸憋屈地把画收下,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好好地保存好,但是就算烧了也没事,戚念双隔几天给他送一个,总有一天他会憋不住来找戚念双谈谈的。   这一谈,不就有机会说话了吗?   一次说不成,还能再来一次,这说话的次数多了,大家了解了解,岑氏的大胖孙子也就在眼前了。   “可是哦,”庄采薇展望了一下庄君源和戚念双的婚后生活,不无担忧道,“万一日后在一起了,你和我大哥聊些琴棋书画的,他听不懂咋办?”   想当初她得知自己要嫁给言成简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为了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生怕言成简要来个红袖添香还拉着她作诗。   戚念双觉得庄采薇简直莫名其妙:“我和他聊那些做什么?当然是谈情说爱啊!难不成你和陛下整天腻在一块,陛下拉着你读诗你读不懂,你给陛下讲兵书他不爱看了?”   “……那倒没有的。”庄采薇悻悻然道。   他们俩除了一日三餐一起吃以外,每天其他时候都各干各的事,只是言成简喜欢窝在她的暖阁里看折子,她也喜欢在一旁忙活些别的不打扰他。   这么一想,她和言成简这一天天的,除了互怼好像也不干些别的,当初她那些忧愁纯粹是庸人自扰罢了。   “不过陛下也是爱看兵书的。”她想了半天,这样纠正道,从前都是一块上课的,言成简的学业成绩可比她好多了。   戚念双嘴角一抽,想想这是未来的小姑子,关系到自己的人生大事,就不揶揄她了。   傻丫头哦,你可千万别走上你娘亲的老路……   ……   等拟好了能够参加秋猎的名单,到出发的前两天,言成简突然带着庄采薇提前去了永山。   从凤中出发,经过卫津一路往西,走不了多久就能到达。   永山上不仅有皇家寺庙大乘寺,还有一座别院,据说言成简祖上有几位皇族中人曾经在这个别院中清修过。   而永山的山脚下,就是这一次秋猎圈出来的围场了。   围场附近有一处令人十分心旷神怡的温泉,庄采薇从前便听说过,只不过那里一直都只有皇族中人才能享用,如她这般的就只有听听的份,无缘得见。   如今正好有机会,岂能不去泡一泡?   于是两个人就带着一些随从轻车简行地出发了。   温泉就在围场的外围,为了让贵人们能够舒适便利地享用,额外建了一座颇为精致华贵的小院子,从寝室里就能直接穿过小门直通温泉汤池,当真是人间极乐。   到了温泉小院之后,言成简还有些围猎的安排要和底下人确认,就丢下庄采薇一个人去外头忙去了。   庄采薇乐得轻松自在,赶紧吩咐青竹鹤语给她更衣,又打发她们自己下去收拾洗漱,然后二话不说直奔后面的汤池而去。   温泉的水微微泛黄,在深秋的天气里弥漫着白白的雾气,庄采薇整个人一泡进去,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沉吟。   唉,不得不再次感叹,当皇后,真好!   她靠在水池边的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望着天边的浮云,漫无目的地想着事。   先前拟名单的时候,她爹她娘并两个哥哥身为言成简的岳家自然是跑不掉的,不过言成简把她二叔一家也给塞进来了,想必她二姐庄采娴也要来。   不知为何就有点不开心。   还是想点开心的吧。   听说这温泉不仅能滋养肌肤,还能活络经脉,经常泡泡对身体有好处,既然这次一大家子都来,她可以琢磨琢磨有没有办法全都安排上,虽然从前没有这个先例,但潜意识里她就是觉得言成简多半不会反对。   毕竟他就是个只会在嘴上唱反调的纸老虎。   顺便看在戚念双注定要成为自家人的份上,也把她捎带上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日头渐渐过去,她也昏昏沉沉又舒服怡人地睡了过去。   不曾想,忽然“哗啦”一阵入水声把她给吵醒了。   抬头看时,蒙蒙雾气中一个人影正泡在水池里,庄采薇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凑过去一看,就看到了和她一样满脸惊讶的言成简。   我的妈耶——他没穿衣服!   等等,我也没穿衣服啊!   一阵尖叫就冲到了嗓子眼里,然而还不等她喊出来,对方兜头就是一捧水哗啦一下淋了她满头满脸。   “你做什么!”庄采薇顿时忘记了衣服的事,抹了一把眼睛就柳眉倒竖准备骂人。   言成简把身体埋进水里,也不看她,只道:“不想叫人以为我们在里面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你大可以叫出声来。”想想又解释了一句,“朕哪里都找不见你就打算先来泡泡,没成想你倒跑在朕前头了。”   庄采薇扁扁嘴,也把身体埋进水里,嘟哝道:“……不泡温泉我还能去哪。”   一时间两人视线难以相对,周遭弥漫着无言的尴尬。   庄采薇眼角瞄一瞄坐在水池另一个角落里的言成简,总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就干巴巴地挤兑他:“你的、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言成简也用眼角瞄一瞄她,不肯输在口舌上,便也干巴巴地回敬道:“……朕娇嫩。”   是啊,你还矫揉造作呢!   一起泡过澡了!坦诚相对了!四舍五入,是车!(滚)   P.S.明天的更新会改在中午,记得早点来看哦! 第三十三章   后来两个人是怎么从温泉出来的, 庄采薇有点不想去回忆。   她怀疑言成简是故意跟她过不去, 但又没有证据, 两个人就这么梗着谁也不肯先爬出去,直泡得庄采薇手脚发软险些就要晕过去。   后来还是青竹搬了个屏风过来把他俩隔开,这才相安无事地搞定了。   终于躺在舒服绵软的床上时,庄采薇想着, 别人家成个婚顶多骗财骗色,她这成个婚还得拿命拼,也不知道回头起居注里都怎么写的。   帝后同泡温泉,比谁命长吗?   ……回头还是敦促起居宫女记点好的吧。   后来言成简过来就寝的时候,一踏进房间门,就见庄采薇飞来一个枕头,指着旁边铺好的软塌, 道:“你没床了,睡那吧。”   小院寝室的床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床大, 但是也绝对没到容不下两个人睡的地步,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庄采薇气不过刚才的事, 要杀杀言成简的威风,也好给起居注添上风光的一笔。   皇后把皇帝赶下床,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言成简倒是反常地什么也没说就乖乖在榻上睡下了,于是庄采薇美滋滋地睡了一个饱觉, 如果没有第二天一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窝在了言成简怀里的话就更完美了。   话说这厮是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爬上床的?   庄采薇义正辞严地质问他,他还很不满:“这好好的夫妻,做什么搞得跟偷情似的?”   得, 被他这么一说,怎么反倒是她欲擒故纵了?   庄采薇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全都化成了跑马场上一阵一阵的风。   按照约定好的,言成简带着庄采薇到了围场,趁着别人还没来,赶紧各自选了一匹马要比一比。   庄采薇是卯足了干劲,精挑细选了一匹上好的汗血马,骑着它绕围场跑了两圈,只觉得秋风拂面舒爽宜人,恍惚回到了当初在崇天的时候,和庄君安两个人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骑着马飞奔,她能精准地控制力道,让马儿在该加速的时候全力奔跑,在需要小心应付路面的时候谨慎前行。   再看看一脸白皙仿佛不曾经过风霜洗礼的言成简,他那细胳膊细腿细腰的,指不定上过几次马呢。   这么一想,心情又格外敞亮一些。   等两个人都和马熟悉了一番,高福一发令,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   高福站在原地吃了一鼻子扬起的灰,“呸呸呸”地挥了几下手,走回事先搭好的亭子里,只见青竹和鹤语正在准备稍后庄采薇要用的茶水点心,见到他过来招呼他也来休息片刻。   言成简平日里御下颇严,但是给下人的待遇都挺不错,只要伺候好了,像这种偶尔偷个懒的事根本不管,高福就抄着手老神在在地坐下来抿了一口茶。   “陛下和娘娘这一跑,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要不要现在烧热水呢?”青竹在一旁苦恼。   “横竖烧了在炉子上用小火闷着,等摸着不热了再烧一回,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吧?”鹤语琢磨着给她出主意。   “说的也是,娘娘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没准回来了就不爱喝那太烫的呢。”于是青竹就赶紧拿出小炉子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对着旁边的高福闲聊道,“高公公怎么这么清闲呢?陛下那边不用准备什么?”   高福笑呵呵地看她一眼:“陛下需要准备什么?陛下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跟娘娘在一块的,你们劳神些,准备什么都给陛下捎带一份就行。”   “这倒也是,别看每次娘娘和陛下在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横眉竖眼的,两个人恩爱着呢,我听老家的婶娘们说,夫妻之间吵架,那是床头吵床尾和,越吵越和美,要是真的像对外人似的客客气气的,那才要着急呢!”   鹤语忍不住点了点青竹的额头,道:“就你最懂!妄议主子的事也做,小心回头陛下知道了把你赶出去。”   青竹被她点得一个趔趄,噘噘嘴道:“陛下要真是想赶我走,我就去求娘娘,反正陛下什么都让着娘娘的。”   然而此刻,青竹口中“什么都让着娘娘”的言成简,正站在终点处远远地,春风得意地看着姗姗来迟的庄采薇。   庄采薇的内心简直疯狂吐血,言成简他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跑个马能这么熟练这么快?难道还偷偷练过?   “练是没有偷偷练过,不过薇薇啊,你难道忘了吗?这个围场我从小用到大,年年都要来跑几回,哪个山头有几块石子都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从那头跑过来,便是你技艺再高超,也架不住我熟能生巧啊……”   啊……看他这个小人得志的模样,她爹明明教导过她骄兵必败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懂呢?怎么就轻敌了呢?   果然一遇到言成简,她的这个脑袋瓜就跟个傻子似的转不过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庄采薇气得跺了跺脚,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既然答应了要比,她也只能口服心服地认输。   当下丢了手中的马鞭,梗了梗脖子道:“是你赢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不急不急,”言成简笑得一脸和煦,走到她面前柔声道,“一个月的时间长着呢,我们慢慢来。”   钝刀子割肉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庄采薇愁眉苦脸,捶胸顿足。   偏偏言成简还不放过她,一边拉着她往回走,一边还要在她耳朵边悄声地问:“薇薇,要给我当牛做马了,你开心吗?”   “开心,真开心。”   开心你个三娘舅的二大爷!   ……   日头渐渐近晌午的时候,其他人也陆续到达了围场。   当先来的就是言成箫,他独自一人没有带家眷。   说起这个,庄采薇想起来言成箫在京城还有一段佳话来着。   他比言成简要年长几岁,早早就在先帝的赐婚下成了婚,原配的身份不算高,是清流家的嫡小姐,只可惜福气不好,生产的时候难产去了,只留下个年幼的嫡子养在府里。   那之后先帝也有过要叫他续弦的念头,他都以孩子年纪太小给拒绝了,并且对从前的岳家还十分的关照,渐渐便有人说他是因为对原配妻子一往情深,始终忘不了她而不愿续弦,宁可孑然一身地守着。   这段佳话不知道俘获了多少闺中女子的芳心,就连庄采薇都觉得能做到这个份上,属实不容易了。   反正站在言成简的立场上,言成箫没老婆这事也挺好的,于是她坐在上头看着下面行礼的言成箫,就越发顺眼了起来。   老庄家一家人也都来了,岑氏寸步不离地跟着庄修然且不提,庄君源在觐见过帝后之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庄采薇,随即皱着眉头道:“皇后娘娘最近怕是懈怠了功课,眼看着脸都圆了一圈。”   庄采薇只想把手上的夜光杯砸他脑袋上去,不会说话就闭嘴,难道就不能坦诚地抒发一下对许久不见的小妹的思念吗?   但她如今也有办法治他,抬头看了看他的身后,一脸放光地喊道:“念双,你来啦?快过来!”   顿时就见庄君源的身体一僵,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红晕。   哦呀?什么情况?庄采薇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然而戚念双根本就还没来,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庄君源扭头发现这个情况,脸上的表情顿时宛如冰冻了八百年的极冻冰原似的,浑身往外冒冷气。   奈何如今小妹已经是当皇后的人了,君臣有别,他不好直接上手揍她,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目光片刻不曾松懈的皇帝陪着,他要是真揍了说不准得横着出去。   一脸不爽的庄君源,扭头就召集庄君安和他那一干右千牛卫的同僚切磋武艺去。   庄采薇十分同情地目送着他们远去,决定一会儿一定要把戚念双叫过来好好问问,怎么这还没几天呢,她大哥就脸红上了?   ……   秋猎开始,惯例的要有个比试和彩头,言成简站在阵前说了一番像模像样的鼓舞人心的话,许诺了谁猎得的猎物最多便可以提一个要求,言成简尽力满足。   于是众人热情高涨地纷纷冲进了永山围场。   这回言成简倒是没去,只道“无趣”,便和庄采薇一起歪在凉棚里歇息。   约莫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咚咚”的鼓声响起,提醒着狩猎的人们回到大本营,开始一一清点猎物。   老庄家的人打仗是一把好手,武艺也不错,奈何从小就不喜欢打猎,遇到长相可爱的更是绕道走,于是庄君安只猎了一些豺狼和山鸡,庄君源也不过和其他的贵族子弟数量相当。   而拔得头筹的,竟然是言成箫。   言成简听到这个结果倒也不惊讶,挑挑眉就让言成箫过来。   “这么多年了皇兄的技艺还是这么超群,朕深感佩服。”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客套话,“朕方才金口玉言说了,皇兄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朕定然竭力满足。”   言成箫清冷的面庞始终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突然单膝着地跪了下来,粗着嗓子铿锵有力地说道:“——臣恳请陛下重新彻查先帝之死!”   有喜欢现言的朋友吗?推荐基友猫尾茶的新文《别蹭我热度》,更新稳定从不坑文,推荐入坑!   一句话简介:影帝和我炒CP,我行我素超A男星vs持靓行凶新晋小花   文案:   裴初知出道两年,勉强混成十八线,接过最好的资源是与新晋影帝刑野拍豪车广告。   广告大片里她一袭红裙衬托出婀娜身段,靠在车边垂眸轻笑的模样艳光四射。   眼看她终于有了点名气,经纪人心生一计:“要么我们继续蹭蹭刑野的热度?”   裴初知看他一眼:“你想让我滚出娱乐圈吗?“   圈子里谁不知道刑野人如其名,性格肆意张狂,想蹭他热度的女明星前赴后继,最终都被刑野亲自打脸 打得颜面尽失。   不料某一天,经纪人冲进她家:“刑野问你愿不愿意跟他炒CP!作为交换他可以用资源捧红你!”   裴初知:“……他疯了?” 第三十四章   庄采薇和言成简互相对视一眼, 彼此心中的感想都是两个字:“来了。”   去年先帝围猎之时不慎坠马, 回天乏术, 临终将皇位传给了当时在场唯一的儿子言成简,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虽说当时朝中重臣几乎都在场,但见证的人还是比较少,渐渐也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   说的比较多的就是言成简趁着言成箫人不在京城, 没有人能和他竞争,就联合众臣弑父篡位做得天衣无缝,要么怎么就刚好在这时候出事了又刚好言成简迅速继位了呢?   这说法一直没有消停过,只不过弑父篡位终究是极重的罪名,大家也不敢到处声张,不过在小范围里私下传播一番。   庄采薇就又看了一眼言成简。   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无二,依旧带着点淡笑, 冲着跪在下首的言成箫道:“皇兄觉得父皇的死有内幕?”   “臣不敢妄议,只是当时臣不在京中, 对此终究心有遗憾,不弄个水落石出委实难安。”言成箫低头说道。   “那便听皇兄的, 好好查查。”言成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当场就点了三司官员专门负责此事,其中既有自己的心腹也有言成箫的人,端的是大公无私。   等后头大家散了, 两个人回到帐篷里,庄采薇便有些担忧地对言成简说:“这样去查没事吗?”   言成简正在解扣子的手一顿,回过头来直视着庄采薇道:“怎么?皇后也觉得朕这个皇位来路不正?”   边说边走到庄采薇面前, 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晦暗不清。   庄采薇二话不说“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爪子,皱着眉头道:“说正事呢,别动手动脚的。你是我爹教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吗?要不是先帝指名道姓了要你继位,怕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哪还会耍这些心机手段。”   言成简的笑容便深了几分,又道:“薇薇这么信任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庄采薇白他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向来兵不厌诈,你不做,不代表别人不会给你泼脏水,伪造个证据啊什么的,到时候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也不能这么由着他来啊。”   帐篷外有些隐隐约约的人声,帐篷里言成简依旧笑模样地看着庄采薇,看她这一副愤愤不平又满脸为他担心的小样,忽然开口道:“薇薇,我能抱抱你吗?”   “啊?”   还不等庄采薇反应过来,人影就压了上来,二话不说把庄采薇搂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经常早上也是从这个男人的怀里醒来,但是像这样清醒着被人整个抱住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就像一座大山压倒过来,重得叫她喘不过气,又像被温暖绵密的绒毯包裹,充满了安心的感觉。   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叫她不自觉地抬手也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地喜欢和接受她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   庄采薇的鼻头有点酸,却听到肩头传来言成简闷闷的声音,道:“父皇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烟消云散了,庄采薇从言成简怀里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怎么回事?”   “路上有道很简单的机关,一脚踏上去就会引发射箭,踩到的是我,父皇为了把我拉开正面迎上了那几支,有一支好巧不巧就刺入了心肺……当场没了。”言成简的脑袋还埋在庄采薇肩头,“什么临终传位,确实是假的,父皇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但我不服……不管是谁下的这个套,我都要当这个皇帝。”   ……这样便说得通了。   在庄采薇的认知里,言成简从来不是个对皇位有兴趣的人,即便是先帝临终传位给他,指不定都要拖拖拉拉地耗几个月才不情不愿地登基,这次如此一反常态动作神速,定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便是这次刺杀,对方想要杀的其实是言成简。   言成简挡了谁的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幕后黑手就是言成箫啊!   万一刺杀成功了,先帝剩下能用的儿子只有言成箫一个了,肯定得大老远把他从呼南给召回来,哪怕觉得他再不行,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言成简怕是对自家二哥会做出这种事来十分失望伤心,才会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如愿。   而言成箫明知道先帝之死的内幕,还请旨彻查此事,断然不可能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而是要把脏水全都泼到言成简身上,好让他的皇位不稳,自己有机可乘。   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   然而毫无底线地残害手足以谋其利,却非圣人所为。   庄采薇很生气,握紧了拳头抬头问道:“那你有后招对付他吗?”   “没有,等皇后帮朕想一个呢。”言成简故意逗她。   庄采薇对自己的头脑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闻言很是认真地回道:“……那怕是要亡国了。”   言成简便一扫阴霾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庄采薇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这姿势还抱着呢。   庄采薇的双颊迅速地红了,从言成简怀里挣脱出来,横了他一眼,道:“你就诓我吧 。”   从小时候起,言成简做事就格外的周全,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十分妥当,庄采薇才不相信他没有任何准备就让言成箫放手去查了。   只怕言成箫这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秋猎一共有三天,除了第一日言成简给了个彩头以外,后头两日都是宗亲们自娱自乐,亲朋好友相邀着一起踏青打猎,也有在附近游览风光的,众人都自己找乐子。   庄采薇抽了个空让人把戚念双给叫了过来。   戚念双来的时候,手头还抓着一支笔,老大不情愿地嘟哝着:“皇后娘娘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我可答应了许多人画作呢,还有你大哥的那幅没有给他画。”   “……你们已经是如此亲密的关系了?”这中间是经历了多少她庄采薇不知道的事?   “嘿嘿,上回你大哥找我约谈来着。”戚念双把笔往旁边一搁,凑到庄采薇面前咬耳朵道,“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讲了许多大道理,我真是一句都没听清楚,光看他那身姿那脸,看得我心旷神怡,难以把持。”   “然后呢?”   “然后他说那些画他都收着呢,还夸我画得不错,”戚念双难得害羞地垂下脑袋,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我一听这话,妥妥的有戏啊,脑袋一上头……就……就……”   “就什么……”庄采薇觉得自己有点手抖,“你别是对我大哥霸王硬上弓了吧?”   老庄家即将出现第一个婚前失贞的男子,庄君源。   “没没没,那我哪敢啊!”戚念双赶紧摇头,复又嘿嘿笑道,“我就是往他怀里一扑,碰了碰他的脸,跟他说既然画得好,那下回再给他画,就跑了。”   好险,庄君源的贞洁保住了。   不过这样一来,以庄君源的板正性子,会不会反而觉得自己和人家姑娘家有了肌肤之亲得对她负责,便顺手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不行。”戚念双听庄采薇这么问,面上羞色顿时退去,果断道,“这种事讲求你情我愿,否则强求来的都不算数。他若真是这么想,我定然要与他说清楚的。”   庄采薇有一瞬的沉默,她也曾像戚念双一样,凡事都求个圆满,对未来充满憧憬。   直到遇上了言成简这个狗东西,唉,说出来都是泪,她十分欣慰地拍了拍戚念双的肩膀,道:“我家那个不肖的大哥就交给你了,答应我,日后好好劝劝他,别老盯着我的武艺有没有长进了,赶紧给老庄家传宗接代吧,最好再也别来管我了。”   “你懂什么?”戚念双白她一眼,“业精于勤荒于嬉,他那都是为你好。”   完了,这词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庄采薇忽然对自家的将来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在京中唯一的闺蜜即将倒戈成一个魔鬼。   后头又闲聊了几句,言成简打外面回来,看到戚念双之后有些狐疑地打量一番,问道:“这位是……?”   庄采薇便拉着她给言成简引见,说起来戚念双还和言成简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的外祖母惠国大长公主也是言成简的姑祖母,只不过关系有点远,两个人不曾见过。   戚念双多有眼色的一个人啊,一见言成简回来了就麻溜告辞走人。   言成简过来是因为秋猎最后的晚膳要与宗亲以及皇后娘家一道用,他来接庄采薇过去,顺便看看她准备好了没有。   庄采薇见自家人哪用得着打扮,叫鹤语给她重新整理了一番仪装就出发了。   言成简走在前头,后头庄采薇跟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青竹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像是有话要说。   庄采薇不动声色地把脑袋凑过去,青竹便捂着嘴在庄采薇耳朵边上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娘娘,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见到二姑娘和二皇子殿下在一处说话。”   嗯?   不不不不不是吧?   冷空气一来我就毫无意外的感冒了,真是挣扎着去上班   这几天更新的不多,等我身体恢复点来想办法多写点   大家都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手动掩面) 第三十五章   趁着宴席还没开始, 庄采薇找了个借口把青竹拉到一边让她详细说说。   青竹完全发挥了她的八卦本色, 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奴婢也没看到他们是谁先找的谁, 但是他们绝对不是第一回见了,二皇子殿下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二姑娘背朝着奴婢看不见脸,他们在一块说了好半天的话呢, 那地方十分隐秘一般人不会去。”   “……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奴婢……”青竹红着脸道,“人有三急,奴婢一时来不及回去就……”   庄采薇眼角一抽,行了别说了,她并不想知道她的侍女如何忍着三急在偷看八卦。   “这事你先咽进肚里,谁也别告诉。”   “奴婢省得,谁也不说。”   庄采薇摸摸下巴回到了宴席中, 看着一脸微笑和庄修然说话的言成简,心里的小九九就忍不住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事她要不要告诉言成简呢……   说起来很是不光彩啊, 他曾经的白月光在私下里给他戴绿帽,但是万一二姐当真和言成箫勾搭, 惹出什么事来又不好了。   她思前想后一番,趁着男人们都在喝酒的时候,把岑氏叫出来说了这件事。   岑氏同样是一脸惊讶:“不不不不不是吧?”   ……真是亲母女。   “不管是不是真的,还是叫爹知道一下的好, 不管怎么说盯着点二姐,先前陛下下聘那天我看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叫人去查了许久也没查出她那天有没有见什么人, 还是谨慎些的好。”   “嗯,是这个理。”岑氏点头道。   “话说我爹……那事后来咋样?”庄采薇倒也还没忘记回门那天岑氏突然说的爆炸性消息,她爹到底在外头有没有人,身为一个自诩贴心小棉袄的女儿不能不过问一下。   谁知岑氏面色尴尬地咳了咳,说道:“没有,是我想多了。”   “你不说爹有小秘密瞒着你吗?”   “咳……其实你爹他就是在崇天受了点伤,回来怕我念叨他,一换衣服就躲着我,你爹这个人啊,就是太重视我的话了,我说东他不敢往西……”岑氏抹了抹眼角,叹口气道。   “我回去了。”庄采薇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娘对她爹滔滔不绝的赞誉,果断回到了宴席上。   刚一落座,视线就瞄到了她二姐庄采娴。   其实自从上次言成简提醒她之后,她就对庄采娴多了几分疑心,但是对方一直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每天安安稳稳地当着大家闺秀,就算偶尔出门赴个宴,跟着去盯梢的人也没传回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回在秋猎上原本想着人多眼杂多半不会有动静,没想到反而歪打正着遇到了。   很可能这边的盯梢也已经被对方识破了,真是棘手啊,她手头能用的人终究有点少。   后来一直到秋猎结束回到宫里,庄采薇都还在琢磨庄采娴和言成箫这事。   踏进承和宫的时候是晌午,太阳暖融融的,舟车劳顿的庄采薇决定先睡个午觉,再起来头疼这些她不擅长的事。   言成简约莫也是这样的打算,跟着她径直就进了寝殿。   通常这时候应该是由高福替他更衣,庄采薇便打算自顾自洗漱去。   然而言成简却挥退了高福,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屋里,然后双手一张,道:“给朕更衣。”   “嗯?”庄采薇跟不上他的思路。   “说好给朕当牛做马的呢?”   ……可以,兄弟你很上道。   庄采薇瞪他一眼,认命地走上前,手搭上衣领就打算解扣子。   “这只牛不太行,不知道要从腰带开始解。”言成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呼吸间的热气几乎都能传达到庄采薇的面颊。   她脸上不自觉地一热,也不知道红没红,赶紧又把手放在腰带上,然而她哪里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解来解去也解不开。   言成简倒也不嫌弃她动作慢,就老神在在地欣赏着她这副站在自己面前忙活半天的模样。   庄采薇一抬头,看到他的微笑便觉得分外碍眼,撅了撅嘴道:“我困了,解不开。”   言成简收起笑容,摸了摸下巴,道:“那要这般算了,也行,就说说你今日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吧。”   “嗯?我哪……哪有心事瞒着你?”庄采薇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后退三步。   “薇薇,”言成简便顺势前进了三步,负着手笑得格外危险,“你要知道,这夫妻之间一旦有了不能说的小秘密,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的。”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像她娘炫耀他们夫妻亲密无间的时候说的话?   可是她和言成简有这么心意相通吗?还是说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你别忘了,言听计从,做牛做马……”言成简继续跟上。   庄采薇已经被逼退到了墙角,内心惴惴不安,想着有没有什么说辞能够让她搪塞过去,奈何他们老庄家的人幼承祖训,头一桩就是不能撒谎,这技能她实在是没怎么学过,一时之间脑海里根本想不出什么可用的说辞。   偏偏言成简还在一步步逼近。   她有一点小委屈,明明是你自家兄弟勾搭你从前的白月光,做什么在这里折磨我,这么一想又丝毫不介意把事情说出来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知道了就别后悔!   于是庄采薇一抬头,气都不带喘地说道:“青竹在围场里偷看到你二哥和我二姐相见,看着还不是第一次,上回你下聘那日我二姐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我怀疑是不是也去见了你二哥不过我没查到证据。”   说完头一昂,特别理直气壮。   言成简皱了皱他好看的眉头:“皇兄和你二姐?庄采娴?”   听到庄采娴三个字,庄采薇心头一颤,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忽然就觉得不想在这里看他还有什么别的反应了,便握紧了拳头,道:“现在告诉你了,我爹娘也知道,应当会盯紧了二姐,你二哥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去洗漱了!”   说完扁扁嘴,低头走了出去。   言成简倒也没拦她,,他脑子里还在琢磨言成箫的事,这是件大事,一个不好就会满盘皆输,若真是庄采娴那天去见过他,那说明言成箫早就偷偷回京了,指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布置,他不得不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回过神来时庄采薇已经剩个背影了。   他看着那背影有些迷茫,对着后头走进来伺候他更衣的高福说:“难道朕欺负皇后欺负得有点狠了?”   这话高福哪里敢接,只点头哈腰地陪笑道:“皇后娘娘便是使点小性子,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陛下哄哄就好。”   言成简想想也对,摇头无奈笑道:“也是,从小就这臭脾气,一阵风似的。”   ……   那边厢言成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致命性的错误,庄采薇已经冲到了偏殿里,一迭声地喊着青竹鹤语来伺候,要把她午睡的家伙什全都搬过来,至少今天她不想再见到言成简的脸了。   不明所以的青竹和鹤语听到她的吩咐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知该不该听,领了命就私下里去问了高福。   高福也刚从寝殿出来,听到青竹的通风报信后摸了摸没有胡茬的下巴,说道:“咱一个没根的,哪里猜得准娘娘的心思。不过咱家觉着,既然娘娘这么说了,你们就这么听吧,横竖看陛下那样子,是没打算和娘娘计较,既然还能哄,那还有哄不过来的?”   不都说了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听你老家婶娘们说的准没错啊?   于是青竹定了定心,琢磨着也是这么个理,就果断进去寝殿轻手轻脚收拾了庄采薇的东西去偏殿。   庄采薇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坐在榻上长出一口气,看着青竹和鹤语拿过来的那些衣裳和首饰盒,闭了闭眼,挥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待得周遭的空气都从燥热中恢复,庄采薇走到首饰盒前,打开盒盖,从中摸出了她的那把匕首。   其实她原本不是非要带着它不可的,就算从庄采娴手中换了来,可这终究是庄采娴的东西,还是言成简特意送的,结果被她这般视若珍宝地据为己有,看上去脸皮特别厚。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把这个留在娘家,留在她的听霜院。   可是……她又十分清楚,言成简是个怎样的人。   他生得好,一双桃花眼,眼角一滴天生含情的泪痣。   他有文化,和庄采娴讨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从来没有厌烦过。   他武艺不错,听她爹说当年离开京城去崇天时就觉得他已经教无所教。   他处事周全,但凡交到他手里的事,每一桩都料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登基之后不论内外稳不稳,至少他平平安安地交接了下来,且看上去干得还不错。   他性格也好,除了时常喜欢怼她之外,几乎从不与人红脸,说什么都是一副笑模样,对长辈谦恭,对晚辈友爱,全凤中就鲜少有人说他不好的。   他何止是不好,他就是太好了。   好到凤中的万千少女们都为他折服,没看到就连戚念双那样的孤拐性子也都没说过言成简的一句不是吗?   而她庄采薇,当年也不过就是凤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个纨绔少女,又如何不会为他的一颦一笑芳心萌动呢?   不过是明知不可能罢了。   是手中的这把匕首,在时时提醒她,莫要轻易耽溺在温柔乡里。   高福:既然还能哄,那还有哄不过来的?   青竹:不,我看这次是大条了。 第三十六章   谁不曾年少慕艾?   庄采薇第一次见到言成简的时候, 是他年节时到家中来拜访庄修然, 那会儿她大概和大部分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人怎么生得这般好看,跟画里出来的似的。   随后她就听到站在她旁边的庄采娴红着脸掩着唇,悄声和她咬耳朵说了一通“玉树临风芝兰玉树颜如冠玉”的词,最后又加了一句“只是看着有些……”   桃花相。   一双上挑的细眸, 配上眼角一滴泪痣,随便看谁一眼都自带风情,更何况他还面含微笑,时时叫你春风拂面。   那时候庄采薇还是庄采娴的小跟屁虫,闻言便又格外多打量了他两回,确实是如此没错,然而她的内心还是把这些词都一一记了下来, 毕竟她自己肚里实在没多少墨水,万一旁人问起来不过就只能说一句“生得好看”, 太不足以形容了。   后来有幸与之一道上课,庄采薇还挺高兴的。   毕竟言成简和和气气的, 说话语调也温柔,即便有时候说的话题她跟不上,听听也是好的。   那曾是庄采薇记忆里十分美好的时光,二姐是曾经带着她读书识字的二姐, 言成简说话也还客客气气的并不像后来那么狗,他们文化人之间对话的时候她也时常窝在一边旁听着,午后散发着淡淡树叶味的阳光照耀着彼此, 都透着一股子安静平和的微光。   不过自从有一回,她从树上跳下来惊到了言成简,就有点不一样了。   原本她上树这件事吧,是从小做惯了的,姿势熟练角度精准,没有任何问题和障碍,然而岑氏始终觉得姑娘家家的不好叫人看到做这个,便也懂得避着人,横竖只要往树枝丫上一躺,树叶遮蔽下也没什么人能发现她。   好巧不巧有一天,她在树上睡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觉,睡得神经松泛就没有仔细观察四周,打个呵欠就跳了下来。   脚刚一落地呢,就听到旁边传来“啪嗒”一声。   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脸惊诧的言成简,地上还掉了几本经卷。   此处是连接几个院子的小径,想必他原本只是捧着书经过,不曾想从天而降一个姑娘,还是个认识的。   庄采薇顿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殿下。”   言成简淡淡应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书重新捧好,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了句:“原来是你,果然是不一样了。”   之后丢下一头雾水的庄采薇就走了。   从那以后,言成简虽然在人前没什么变化,私下里遇到她总爱挤兑调侃几句,起先庄采薇还顾忌他的身份有些委屈就闷头吞了,后来时间长了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回敬回去,结果言成简似乎兴致更加高昂了,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著名的不对盘的冤家。   然而庄采薇根本就没搞懂这前因后果是咋回事,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在欺负老娘没文化?   怎么滴?没文化碍着你了?   这么一想就越发生气,她索性也鲜少去上课了,全心全意开始投入到武艺之中,大概天赋使然竟然十分有成效,可见人就是应该扬长避短。   那会儿言成简虽然也跟着庄修然习武,但庄采薇这个小可怜是庄君源带着的,因而两个人见面就有点少,只听庄采娴提起过他常常留下来与她一道谈诗论赋,两个人十分相合。   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庄采娴脸上都有些不自然的神采,眼中的光和平时全然不同,是庄采薇不曾见到过的俏丽颜色。   庄采薇也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原本也能试着去争一争的事,突然就没有了理直气壮去争取的理由。   但她骨子里是个洒脱性子,不愿在这种事上多做纠缠,从小她娘就教导过她,感情的事,强求来的都不算数,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像她爹娘一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感情,若是掺了别的进来,那便不要了。   毕竟这世上谁还没有一两段实现不了的懵懂憧憬呢?   若是二姐和他有戏,那她也能笑意盈盈地祝福一声百年好合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谁都爱看。   偏偏好死不死……先帝赐了个婚。   一时间全城哗然,毕竟庄家七姑娘打马游街的凶名在外,谁不知道她耍□□是一把好手,但要娶回家当娘子……怕是有多半数的勋贵人家都敬谢不敏,谁家不想要个庄二姑娘那般秀外慧中端庄贤淑的女子当家啊?   先帝爷这是瞎了眼吗?这么坑自己儿子?   哦庄二姑娘其实是个庶出的,那就难怪了。   看来先帝爷的眼神还健在。   再仔细一想,言成简横竖是个当闲散王爷的命,配个庄七就庄七吧……   彼时庄采薇接到消息时也要吐血了,花了许久才消化了其中含义,后来又听她爹和她大哥分析了很多当下的形势,点点头默认了这个安排。   只是理智上或许能够理解,感情上却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世间的夫妻有千千万,好的坏的什么样的都有,她已经见识过心目中最好的那种,却也知道不好的那些有多么痛苦。   她也想让他得到一生的幸福,而不是和不喜欢的人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一辈子,把日子都过成了炼狱,变得面目狰狞,初心不再。   可是喜欢这种事,有时候太容易,有时候又太难。   就在她兀自烦恼的时候,言成简那边却送来了小定文书,正正经经地走起了定亲流程,且每一桩每一件,都安排得妥当周全,甚至是用心至极。   庄采薇那会儿多少还是有些动容,看到他把这些事——其中有些是要他亲自去办的——每一件都做得那么好,有那么一瞬间不禁觉得言成简是不是有那么点喜欢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那自己也可以试着努力一次。   直到她在庄采娴手上看到那把她想要的匕首。   宛如兜头一捧冰水淋下,嘲笑她那些无趣的芳心萌动,以至于彼时她能做出的唯一一个选择,就是离开凤中,去到没有言成简的崇天。   崇天很好,就像不曾被任何人染指的雪白画布,高朗的天空,广阔的群山,即便偶有战乱,也依然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开阔。   要不是言成简意外登基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呆在那里不用回来,毕竟一个闲散王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唉,恨就恨在敌人太上进!   ……   就在庄采薇搬到偏殿的第二天,庄采娴被贵太妃招进了宫。   与此同时,传来消息,贵太妃有意将庄采娴纳为言成箫的侧妃。   当青竹小心翼翼地一边看着庄采薇的脸色一边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之后,庄采薇拧着眉头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这事,只觉得来得未免太巧。   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却不是琢磨这个,而是庄采娴既然进了宫,那她离开之前势必要来觐见一下后宫的女主人,也就是皇后庄采薇。   自打从崇天回了凤中,庄采薇是越来越不想见她这位二姐了。   然而没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乱来,她也不愿叫人看了自己的笑话去。   果然到了离宫的时辰,外头就有人通传庄二姑娘求见。   庄采薇吩咐将她引到花厅去,自己收拾妥当又磨磨蹭蹭了一番之后,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然而还没走到花厅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主要是庄采娴的声音,正兴高采烈地说着哪位庄采薇没听过的大才子最新的诗作如何辞藻华丽言过其实,与其才名不符。   庄采薇眼角一跳,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加快了脚步过去,一脚踏进花厅,果然见其中已经有人了。   坐在上首的是言成简,他正撑着头听庄采娴说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言成简右手边隔两个位置坐着庄采娴,整个人都靠在一边凑过去说着话,还时不时用帕子掩着唇笑两声。   这满室的笑语欢声——庄采薇自以为的——就在她踏进来的一刻戛然而止。   庄采薇这心头的小火苗啊,蹭蹭蹭地往外冒,手指下意识地往衣袖里一蜷,很好,摸到了那把匕首。   这时言成简也看到了庄采薇,他站起身来,对着她伸出手,笑道:“薇薇,你来啦。”   瞧瞧,竟然还想拉她的手。   庄采薇忽然觉得身为老庄家的一个好苗子,这般不顺心不如意地委屈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她爹不是说了吗?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啊!   于是她就也笑了笑,说:“是啊,我来了。”   说完,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嘣”地一下就插在了言成简方才撑着脑袋的地方,留下“嗡嗡”的余音。   “言成简,你这个狗东西!”   丢下这句话,庄采薇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跑出去就招呼青竹鹤语。   要什么狗男人,老娘回娘家了!   天高海阔任鱼跃,这破烂小皇宫谁爱呆谁呆,这心盲眼瞎的糟心男人谁爱捡谁捡回去吧,老娘不要了!   今天晚了几分钟(跪下)   这一章的评论都有红包!爱大家!么么哒! 第三十七章   庄采薇扔过来的那把匕首十分有震慑力, 吓得庄采娴直接尖叫了一声。   言成简倒是挺镇定的, 只是被她惊了一下, 还有些莫名,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庄采薇已经跑没影了。   偏偏这时候高福来报,清勤宫那边有不少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商议,他想着这鬼丫头这些年脾气越发古怪了, 动不动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这回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干脆晚点回来花时间好好地审审她!   于是他转身回偏殿里取走了庄采薇扔过来的匕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发白的庄采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等言成简处理完手头最急的事转回头去承和宫寻庄采薇的时候,却发现承和宫主殿门口没什么人,就一个人高马大的壮硕侍女守在那。   言成简努力想了想, 这似乎是庄采薇训练的那群宫女太监里面领头的,记得叫小花……还是小蝶来着?   他边想边走过去, 就发现这侍女“哐当”一下拦在了自己面前。   新鲜,在这个宫里竟然还有敢拦他的人。   言成简眯了眯眼, 道:“什么意思?”   小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娘娘叫奴婢守在这,没她的吩咐谁也不能进。”   言成简看得好笑,便故意肃着脸道:“在这宫里,便是你家娘娘也要听朕的, 朕就是直接把你拖下去斩了她也拦不住。”   小蝶神情一凛,却还是半步没让,只道:“一仆不忠二主, 是娘娘赏识奴婢提拔了奴婢,奴婢只听娘娘的。”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直到高福接了手下人迟迟送来的消息,一脑门冷汗地赶紧过来回禀道:“陛下,娘娘不在这,娘娘出宫了。”   “出宫?去哪了?”   “去了东二坊。”高福垂着脑袋这般含糊地说道,毕竟他也不能直接就说娘娘回娘家了呀。   言成简抬头看看天色,倒是还早,庄采薇之前也偶尔有休沐日回去看看爹娘的时候,不算稀奇,虽然他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毕竟身为一个皇帝平日里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一星半点的多,也不能随时想走就走。   言成简思前想后了一番,便吩咐高福:“皇后回来了立刻通报朕。”   然而等他从一天的政务中脱身出来,已经到了日暮时分,高福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   对着满桌子佳肴的晚膳,言成简的眉头微蹙:“皇后还没回来?”   高福十分忐忑地点了点头。   庄修然居然留了女儿用晚膳,实在是十分罕见,便就再等一等吧。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晚上过去了,庄采薇并没有回来。   ……   此时的庄采薇,正在东二坊庄府里自己的听霜院中,心旷神怡地坐在院子里大树下,开心地喝着小酒,品着小菜,检验着那些留在家中的仆从有没有乖乖练习武艺,别提心情有多舒畅了。   不然人家怎么说,还是出嫁之前的日子最好过呢?   虽然刚回来的时候岑氏很是狐疑地过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庄采薇自然不好说那些感情上的小心思,就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番在宫里过的多么憋屈她实在是不能忍了只想回家来松快几天,重点还抹着眼泪强调了一下她和言成简至今也没圆房的事。   岑氏原本很不赞同她回家的举动,一听这话顿时就猛地一拍桌子,气呼呼地说陛下欺人太甚,叫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爹那边有娘搞定。   看来这么多年在她娘身边养大,庄采薇的演技也是日益精湛。   哎,这要假以时日,她想做什么不能成功呢,干嘛非得看言成简那个狗东西的眼色过日子。   其实非要说起来,她选在言成箫很有可能对言成简发难的当口离开皇宫回到庄府暂住,也不是一件坏事。   一来言成简不用花精力每天和她你来我往的斗智斗勇以及斗嘴,可以更好地集中精神对付言成箫,妥妥的事半功倍,二来她正好可以近距离看住她二姐防止对方在背后搞鬼,毕竟宫里到家里也不近,真出了事消息都来不及传。   就凭这几点冠冕堂皇的理由,庄采薇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住下了。   她抿一口钟爱的果酒,兴致来了惬意地三两步往树上那么一跳,刚刚好卡在一处极为舒适的枝丫中间,当真是快活似神仙,金山都不换啊!   不一会儿,青竹在树下喊她:“姑娘,大少爷二少爷往这边来了。”   庄采薇一激灵,从树叶间伸出脑袋一看,果然就见她大哥二哥远远过来的身影,赶紧从树上跳下来,把桌上的酒菜点心收拾一番,等着他们。   庄君安进来时十分气愤激动,见着庄采薇就嚷嚷道:“薇薇,听说陛下欺负你!这口气不能忍,真当我们老庄家没人了?”   庄君源倒还挺冷静,只脸色也不好,一边拦着气呼呼的庄君安一边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跑回来?”   庄采薇收起方才那番轻松模样,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道:“别问了,我也不想说。大哥,二哥,我好想回北方。”   这话不是作假,她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有太多的原因让她回不去而已。   然而庄君源却并没有被自家妹妹这自诩成功的演技给骗到,他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遂面若冰霜道:“你嘴角的油没擦干净。”   咦?糟了,是刚才的下酒菜!   庄采薇赶紧伸手去擦,擦了半天却发现两位哥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场面也是一度非常尴尬。   “咳咳,”庄采薇赶紧清了清嗓子,道,“大哥二哥,你们听我解释。”   “行了。”庄君源倒也没计较,只道,“看你这样,我大概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没出什么大事就好,陛下要是找过来了我替你应付。”   庄采薇顿时热泪盈眶,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大哥!   庄君源说完就拎着还没搞懂状况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义愤填膺的庄君安走人,不过走到院子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回头说道:“哦,既然最近你要回来住,那早晚课还是跟着我做吧,我看你这技艺怕是又退步不少。”   庄采薇:“?????”   ……大哥你可真的是我亲大哥啊!!   ……   第二天一早,来的是高福。   约莫是宫门一开他就出来了,人到的时候,就连要去上早朝的庄修然都还没出门,亲自把人给迎进来的。   然而高福压根没能见到庄采薇,在庄修然这里就被他客客气气地给挡过去了,甚至还在去上朝的时候顺道把他送回了宫。   庄修然虽然不是很清楚自家女儿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没关系,他护短啊!   反正他老庄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就教得好好的,女儿想做什么他都支持。   约等于吃了闭门羹的高福愁眉苦脸地回了宫,言成简见状虽然依旧十分迷惑,但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庄采薇这回是真的生气。   生大气了。   可是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生气,甚至连她生气这件事都是过了这么久才发现的。   这在他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是绝无仅有的头一遭,难道说这几个月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充分感受新婚生活的美好吗?   说充分也不算对,毕竟还没圆房。   但是现在他心中的不安在持续扩大,也不知道这房还有没有希望圆了。   于是庄修然刚下早朝,就发现身后跟了辆马车,并且精准地停在了自家府门口。   马车上下来的赫然就是言成简,走到还没进门的庄修然面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道:“岳父大人。”   君臣有别,庄修然哪里敢受他这么大个礼,哪怕心里再不情愿,这立时三刻也要做足了打算下跪的意思。   好在言成简很有眼色地扶住了他,只道:“我就是来接薇薇回去而已,不用声张。”   意思便是不以君臣见礼,只当他是庄家的女婿就行。   庄修然也没争,好言好色地把人领了进去。   一进门没多久就遇到了练武回来的庄君源,他倒是没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如说任何时候他都没什么表情。   庄君源只是抬了抬下巴,十分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除了庄采薇以外,好些年没人敢这么对言成简说话了,不过谁让这是大舅哥呢,谁让他现在还惹怒了夫人呢,言成简摸摸鼻子,乖乖地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庄君源的书房。   两个人落座后,庄君源慢腾腾地沏了一壶茶,递给言成简。   言成简知道此刻没有自己的话语权,便也耐着性子等着,接过茶水,眼看着庄君源终于要说事了,却发现他拿出了一张图纸。   是崇天箭的图纸。   言成简知道当初庄君安从北方回来就带了崇天箭准备进献,后来又不知为何没献,而庄君源回京之后私下里也一直在和兵器监的人捣鼓这个。   “这是我改良了好几个版本之后最终定下来的崇天箭图纸,关于它的优点呢,首先……”庄君源铺开图纸就准备长篇大论。   言成简却一只手盖了上去,喊了一声:“师兄。”   这是他登基前为显示尊重,对庄君源的称呼。   “师兄,我知道这个很重要,也很想听,但是明天再听也不迟,现在不妨让我们先来说说,要怎样我才能把薇薇接回家。”言成简语气十分诚恳。   “哦。”庄君源点点头,复又卷起图纸,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就明白说了。原本要是让我把崇天箭的第一个优点给说完了,你就怎样都别想见到薇薇了。”   ……真是好险。   言成简只觉后背一层冷汗,捧起手中热茶准备喝一口压一压惊,他这位大舅哥,是真的不好应付啊!   庄君源接着说道:“我仔细分析过了,要解决你们俩的矛盾,可能还得追溯到当年,我家薇薇把你认成一个女人的事情。”   一口茶就从言成简的口中喷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言成简小时候, 不是个很受重视的娃。   先帝最爱昭圣太子, 毕竟是用心培养的储君, 一直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和别的儿子不一样。   他亲娘郭氏对他很疼爱,但是郭氏彼时要关注的事情实在太多,对昭圣太子的态度不能有变, 对后宫众人的掌控不能放松,更不能给朝臣留下只顾亲儿子不管别人的把柄,因而难免对他就有些疏忽。   所以当庄修然表现出对他武学根底的大加赞赏时,他是打心底里高兴的,毕竟那时候有昭圣太子在前,还挺少有人对他这么不遗余力地表扬的。   所以早在拜师之前,他就时不时地偷摸出宫去庄府找庄修然学习, 和庄君源也是早就熟识了。   那会儿的庄采薇,也是个半大孩子, 不过她因为年纪小一直养在后院里,因而并不知道家里有个神出鬼没的这号人物。   好巧不巧的是, 有一天庄采薇这个调皮捣蛋鬼,独自一人想去前院找她爹,就撞上了一样去找庄修然的言成简。   庄采薇虎头虎脑的,那会儿就爱往树上爬, 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哗啦啦地甩掉满头树叶子,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站了个陌生人。   约莫比自己大几岁吧, 个子还挺高,重点是……长得可真好看啊!   在庄采薇的小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艳若桃李的面容,杏脸桃腮花容月貌,更兼眼下一滴泪痣,更添了楚楚动人的气质,直把她看迷了眼。   于是小小年纪的她舔了舔唇,鼓起勇气招呼道:“大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人?”   这话刚说完,就见面前这个人黑了脸,而在这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糟糕,这声音不是她大哥吗?   她大哥今日布置的课业她还没完成,要是被发现她来找爹玩,指不定要给她加倍,不行,得赶紧走。   于是后头赶过来刚好见证了这一切的庄君源,彼时还是个脸没那么冰山的小少年,他只看到了庄采薇狼狈逃窜跑得飞快的一道残影,以及站在原地脸上已经黑成了锅底的言成简。   “对不住,舍妹年纪小,行事跳脱了些,许是没看清,你多担待。”庄君源一边忍着笑一边拍着言成简的肩膀安慰他。   这件事之后,没过多久昭圣太子就出了事,引发了接连一串的动荡,以及先帝对儿子们培养方针的变化,导致了有好几年言成简都没有再踏足庄府。   所有人,包括言成简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就连后头他重新到庄府来拜师学习也没有再想起来。   直到庄采薇故伎重演,再一次当着他的面从树上跳下来,吓了他一跳。   许是人在遭受惊讶的时候,记忆总会受到一些冲击,总之那一回,言成简可算是回想起了当初被庄采薇当成女人的经历了。   他原就有些在意自己长得女相,小时候还担忧过父皇是不是因此才不喜欢自己,这会儿猛一想起这件事,顿时心眼就变得只有芝麻皮那般大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和那会儿那个小豆丁的模样倒真是有些不一样,但是没关系,不妨碍他决定开始挤兑她。   所以从那次之后,言成简对待庄采薇的态度就格外不同,甚至渐渐体会出不少乐趣来,变得越来越喜欢逗弄她。   唉,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今日得的果都是从前做的孽啊!   言成简十分尴尬地抹了抹唇边的茶水,清清嗓子对庄君源说道:“我早就没有在介意那件事了。”   庄君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问题是……薇薇并不知道。”   说完,庄君源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言成简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师兄的意思是……?”   “你得告诉她知道。”庄君源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这叫言成简怎么说?   难道要说,对不起薇薇,我之所以老是挤兑你是因为你当年把我看成了一个女人我记恨到现在?   或者说我其实已经不记恨你了,但是挤兑你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我停不下来?   言成简连庄采薇是不是因为自己老是怼她而生气都不知道,但是有十二分的把握这些话说出来只会火上浇油让庄采薇气成个河豚。   庄君源他……当真不是在挖坑给自己跳吗?   言成简表示十分怀疑,但是面对大舅哥又不好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只好面相诚恳道:“我考虑考虑,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见见薇薇吧。”   “哦,也行,你去见吧。”庄君源爽快地端茶送客。   这叫言成简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刚才是谁想了个那么阴险的辙阻碍自己去见庄采薇的,怎么这会儿又这么痛快了?   直到在听霜院门口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言成简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因为庄君源一早就知道,庄采薇压根不愿意见他。   言成简站在听霜院门口吹了吹风,总算让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了片刻,看看院中漏出来的那棵大树反省自己,忽然发现好像从始至终庄采薇就没有对这桩婚事表达过任何意愿和喜悦。   她一直以来说得最多的,就是……不愿意嫁给他。   从前他担心她是真的不愿意,就拖着这婚事随她去,后来发现她那气鼓鼓的小模样和从前闹别扭的时候别无二致,约莫嫁过来了就好了,于是顺其自然吧。   现在想想,如果从一开始彼此的想法就不在一条路线上,再怎么顺其自然恐怕都只能越走越远。   好像确实是他不对。   只是现在该用什么样的对策来解决问题,他得好好想想。   这么一想,就在听霜院外头多站了半个时辰。   倒不是他无处可去,也不是站在这外头吹冷风有多开心,而是在思考对策的时候,他顺便还想起来了一句老话。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管薇薇现在对他生气到什么程度,能让她感受感受自己的诚意也是好的。   ……   就在言成简站在院外一边展示诚意一边思考对策的时候,庄采薇正在自己的西厢房暖阁里和戚念双这个不速之客相对而坐。   戚念双也是今日一早听说了她回娘家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就熟门熟路地摸了过来,过来的时候一见到正在院子里苦哈哈地打拳的庄采薇,二话不说就打断她,把她拉到了西厢房里来。   “我觉得,你大哥不行。”刚一落座,她就抛出了这么一句爆炸性的话。   庄采薇还在解着手上的绑带,打算叫青竹赶紧打盆水来给自己洗把脸擦擦汗呢,听到这一句手上力道没个把门,“刷”地一下就把绑带打了个死结。   “我……我大哥哪方面不行啊?”庄采薇颤巍巍地问道。   这可是他们老庄家的大事,头等大事啊!   戚念双很是嫌弃地看着她这副模样,道:“你都没听说吗?陛下过来了,刚一进门就被你大哥给截胡了去,我琢磨着你大哥兴许打算靠自己的分析理解来调停你们之间的矛盾,但我觉得就以他那个朽木不可雕的榆木脑袋怕是不行,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出了啥事……对了我还不知道出了啥事呢,你快给我说说!”   戚念双说话情绪一波三折,说到最后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等着庄采薇来给她解惑。   庄采薇被她这几句话整得,连脸上的神情都来不及跟着变化,一脸呆滞地听完之后,愣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思路给找了回来,一时间也不急着说她的事,而是明锐地捕捉到了戚念双话语间对庄君源的不满意。   这不能够啊,前天她不还觉着庄君源天上有地上无,只要是庄君源说往东,她就不准其他人往西呢?   虽然她也觉得她大哥是榆木脑袋没有错,今天还当真要拉着她去做早课,被她哭天抢地宁死不从地给拒绝了,就这样还不肯放过她,非要她多打一套拳才行。   都是一家人,什么仇什么怨?   活该他讨不到媳妇!   虽然庄采薇在心里幸灾乐祸地这样想,但还是十分关心地询问了一番戚念双的近况,并且暗搓搓的表示出,你要是不肯说我就也不说的意思。   戚念双白了她一眼:“看你这小气劲。我就不像你,闺蜜之间本来就不应该藏着掖着,我和你大哥之间的事,说白了就是没有事。”   “嗯?”   “我都给你大哥送了这么久的礼了,你大哥还约我私下里谈了话,前天我还觉得我们之间有戏呢!”   “对啊……”这不是都还投怀送抱,不说别的,庄采薇就在她大哥脸上看到过红晕呢!   “哼,你能相信吗?昨日里回来的路上,我与他搭话,他竟然对我视若无睹……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就这么把我晾着,真是气死我了!”戚念双一边说一边用力剥下一瓣桔子塞进了嘴里,“所以说,这男人就是不能捧着惯着,明天开始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没错,庄采薇听完猛点头,她大哥确实不行!   言成简,也不行!也得晾着! 第三十九章   然而, 戚念双可以晾着庄君源, 但是等客人们都走了, 庄采薇还是要乖乖地去庄君源那里做晚课。   庄君源依旧是一个魔鬼,手下毫不留情,把庄采薇欺负得哇哇大叫。   “大哥你完了,我如今是皇后了, 你这是以下犯上你懂吗!”在不知道第几次被庄君源锁喉之后,庄采薇一边奋力挣扎着拍打他坚硬如铁的手臂,一边咬着牙恶狠狠威胁他。   “皇后娘娘,飞燕十三式讲究的是轻盈迅速,但是您疏于练习竟然出招如此粘滞,实在是叫臣看不下去,出于忠心少不得帮您好好练练, 防止哪天您遇到刺客,难以应对。。”庄君源一边面无表情地表达他下对上的敬意, 一边又给庄采薇喂了几招。   直到庄采薇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他才收了势, 掸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把人拉起来休息。   庄采薇一边擦着汗,一边瞪自家大哥:“大哥,你怕是要和武学过一辈子了。”   “武学有什么不好?女人会背叛你, 武艺却永远不会背叛你。”庄君源一边收拾用过的兵器,一边毫不在意地回道。   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戚念双背叛你了?……没听说啊。”   庄君源收东西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只道:“随口一说罢了。爹说过,我们是要上战场的人,有今日未必有明日,莫要耽误了人家姑娘。有没有血脉流传不算什么大事,横竖祖上也就是泥腿子。”   听听,她爹这话说得多么有觉悟有境界,就是比别人想得开,她娘到底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遇上个这么好的青梅竹马,她从现在开始努力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然而再怎么赞赏她爹,也不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正在被庄君源耽误的好姑娘,是戚念双。   本着为闺蜜两肋插刀的精神,庄采薇复又问道:“不是……既然你这么为对方着想,那现在到底是对人家有意思呢?还是没意思啊?”   庄君源沉默片刻,忽然把话题抛回了庄采薇身上,道:“……薇薇,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总是喜欢挤兑你吗?”   这时候,远在清勤宫努力地加班加点批折子追赶进度好多腾出点时间去见自家皇后的言成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完全没有想到庄君源为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出卖了自己。   等到庄采薇目瞪口呆地听完了小时候自己认错人这件事的始末之后,手上用来擦汗的布巾“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此刻她的内心,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山崩地裂,猛虎咆哮,土崩瓦解,鬼哭狼嚎,地动山摇,风起云涌,雷鸣电闪——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一句仰天长啸。   “言成简,你是三岁小儿吗啊啊啊!!!”   气得庄采薇飞起一脚就挑起地上的□□冲着靶子狠狠掷了过去,“嘣”地一声,正中红心,力道大得把靶子都震出一道裂缝。   庄君源波澜不惊地看着自家小妹这怒火冲天的架势,还能顺道点评道:“不错,就是起手式还是猛了些,要注意控制方向。”   庄采薇都无语了,她大哥这脑袋到底是什么玩意做的,戚念双这是眼睛瘸成什么样才看上了这么个男人啊!   不行,再和庄君源待在一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果断扭头回去听霜院了。   然而走在通往听霜院的小径上,她这差点被愤怒给冲昏了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这一冷静,就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庄采薇从以前就一直觉得,言成简之所以看自己不顺眼,一来是欺负她没文化,二来就是因为她有时候惹得庄采娴不高兴。   可是按照今日庄君源所说的,言成简一直以来都只是出于从前的小心眼才喜欢捉弄她,后来也不过就是习惯成自然罢了,虽然怎么想都叫庄采薇牙根痒痒,但是这样一来……他和庄采娴之间的事情,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她因为从小和庄采娴交好,对她所说的话都照单全收,可是近日来庄采娴的种种表现都让她感到了怀疑,那其实是不是应该去问一问言成简才公平?   可是……想到他一直以来的表现,总觉得问了就输了,庄采薇气鼓鼓地踢了下石子。   就在这时,小径对面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是她二哥庄君安和乌树,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乌树先看到了庄采薇,过来就要跪下行礼,被庄采薇扶了起来,只道:“乌大哥不用这么客气,在自己家随意些就好。”   “多谢娘娘。”乌树多少还有些不适应,垂着头应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庄采薇看他们一副准备外出的打算,好奇问道。   庄君安笑道:“乌大哥马上就要全力准备应试了,趁着这几天放松放松,我约他打马球去。”   打马球!   庄采薇眼睛一亮,这事她喜欢啊!   对哦,她光顾着在这里烦恼这些感情上的破事了,都忘了自己回娘家的初心,不就是为了享受惬意舒坦的生活吗!吃香的喝辣的玩嗨的啊!   当下也不琢磨了,拉着庄君安就道:“走走走,我也去,一道走。”   “哎?不是吧……薇薇你如今这身份可不一般,万一被认出来了咋办啊?”庄君安不干,“更何况,回头爹和大哥知道了,指不定又得骂我。”   “说笑了,我难道不是爹最疼爱的女儿,不是大哥最喜欢的小妹吗?他们看到我玩的开心怎么会骂你?要是怕被认出来,我不会乔装打扮一下吗?”庄采薇很是看不上庄君安这副胆怯模样,丝毫也没有当初和自己一道闯祸的勇猛,岁月可真是一把杀猪刀。   庄君安被她这么一数落,顿时有一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真的?说实话,自打你嫁了人,我就不是很拿得准和你一道办事的分寸。”   庄采薇却不给他质疑的时间,飞快地跑回听霜院去换了一套利落的男装,再拿帷帽蒙上了半张脸,催着庄君安就去了马场。   不得不说,庄采薇这打马球的技术十分不错,她原本马上身手就好,在崇天又骑了几年马,打个马球可以说十分游刃有余。   就见她左突右冲,手中长杆舞出了一朵花来,不消片刻就成了庄君安一队纨绔中的主力,赢得了频频喝彩。   马场上来看马球的世家贵女和公子哥儿也不少,庄采薇因为身材纤瘦表现优异,在一众人高马大的人群里显得十分亮眼,人气节节攀升。   她自己也挺得意,这一得意,就有点忘形。   毕竟她为了遮脸,还带着帷帽。   结果动作稍微大了一点,帷帽就被挑飞了。   原本还在为了她的冲锋而欢呼的马场,顿时就安静如鸡。   怕是在场的年轻男女,做梦都没想到,不过是闲暇过来打个马球或者是看个马球,就能看到新鲜出炉的皇后娘娘呢!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众人反应了片刻,开始呼啦啦地往下跪。   庄采薇顿时就觉得待不下去了,只好笑笑地让大家起来,又跟庄君安交代了几句,故意端着架子离开了。   这一通马球打下来,出了不少汗,她倒也还算痛快,若是能甩开帷帽尽情发挥,说不定成绩还能更好,只不过如今身份变了终究不方便,只能以后再想办法。   她在心中想着这些念头,走出马场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红色的砖墙下,站着一个人。   是身穿月白色常服的言成简。   言成简正抬头看着天色,见到她,绽放出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笑容,缓缓走到她面前。   庄采薇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就闷着脑袋不吭声。   言成简其实心里也没底,他是一接到庄采薇出门的消息就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赶了过来,这般沉默着自然不是办法,想了想前几天两个人开的玩笑,他便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我有一头牛,不小心走丢了,你看到了吗?”   ……这是在说之前当牛做马的事呢。   “你牛没了。”庄采薇扭头就走。   却被言成简直接拉住了手腕,没走成。   “薇薇,对不起。”言成简意识到方才的话好像是反效果,顿时不打算绕弯子了,简单直白地认了错。   “陛下这话我担待不起。”庄采薇垂眸,并不看他的脸。   “薇薇,三法司断案都还讲求个证据确凿呢,你要生我的气,好歹叫我知道生的是哪一处的气吧?”言成简把她拉到身边来,轻声地赔小心。   哇,庄采薇长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听到过言成简用这么温柔这么忐忑的语气和她说这么正常的话?   这是换了魂了?   她狐疑地打量了他几遍,脸还是那么好看,还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叫她心底一颤,就忍不住有些心软。   不行,不能看。   于是庄采薇又垂下头,想了想,道:“陛下也看到了,那把匕首我还给你们了,你重新拿去给二姐吧,不是我的东西,本来也不该我占着的。”   “怎么不是你的东西了?不是我送你的小定之礼吗?”言成简疑惑,“不然你做什么见天地带着?”   “嗯?”   “嗯?”   “你……你说什么?”庄采薇顿时懵了。   “就是你一直放在首饰盒里的那把匕首,我知道你喜欢特意买来送你的,后来也一直见你带在身边……庄采薇,你都不知道是我送的你就成天带着了?那你以为是哪个野男人送的?”言成简忽然不悦地眯起了眼。   言成简:我骂我自己野男人。   P.S.顺便再继续吆喝一下预收文《高门大户屁事多》,看标题就知道了这是一篇挂着宅斗皮的沙雕小甜文,文风和现在这篇差不多……   文案:   陈初夏刚救下路子舟的时候,不知其身份,怕他养伤无聊,捧着瓜子盆给他讲早已没落的长公主府的八卦。   从老太爷续弦讲到三老爷风流,从大小姐蛮横讲到五少爷眠花宿柳,一天天不重样。   路子舟沉默半晌:“……这样道人是非不好吧?”   陈初夏:“没事,长公主府是我自家,你别说出去就行。”   路子舟:“……”   后来陈初夏知道了路子舟的身世,觉得他挺惨想安慰安慰他,于是又捧着瓜子盆来找他讲八卦。   路子舟沉默半晌:“……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惨。”   陈初夏:“哦,那我找远江王家的言七郎说去。”   不想路子舟一把拉住她,递过来一盘排队新买的瓜子:“言七郎明天就去呼南赴任了,还是跟我说吧。”   好不容易拿到礼部任命书调回京城的言七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四十章   这事解释起来十分复杂, 庄采薇正因为知道是他送的才带着这把匕首, 可是庄采薇不知道是送给她的啊?   “这不是你送给我二姐的吗?”她气鼓鼓地仰起脑袋说。   “我送她做什么……?”言成简十分莫名。   “因为你们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风花雪月……”   “庄采薇,你还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我是你夫君吗?”言成简忍不住捏了捏她圆鼓鼓的小脸。   庄采薇的脸被他捏得东倒西歪,忍不住上手拍飞这不安分的爪子,瞪他一眼道:“我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要走, 她要想的事情还多着呢。   言成简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哪里舍得就这么把人放走,一见她这架势,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她,顺手就搂住了她的腰,箍得紧紧的,生怕被她给挣脱了, 这丫头的力气他可是见识过的。   “你说我和你二姐青梅竹马,和你难道不是?我和她可没有情投意合, 也没有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些重要大事得赶紧澄清不能含糊的道理言成简还是懂的。   庄采薇这会儿脑子里正在疯狂回想庄采娴从前都说过些什么话,有多少是她的一面之词而自己不曾去求证过的。   比如庄采娴时常说言成简上课之余会留下来与她单独探讨学问, 以及言成简又送了她什么样的好东西,还有她和言成简相约了在某某家的宴会上要以诗作一决胜负,每件事听上去都像是暗生情愫的未婚男女之间的小情趣。   她一边想着就一桩桩地说了出来。   言成简越听,脸越黑。   庄采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癔症?为什么从她嘴里能说出那么多自己干也没干过的事。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从小就在庄采薇的身边给她灌输这些奇怪的事情, 叫她误以为自己当真和庄采娴之间有过什么过往,言成简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上最悲情最冤枉的男人。   看他这副脸色,庄采薇也回过味来。   “咳咳。”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道:“所以……你没有经常和她独处?”   “我每日里要学的东西那么多,忙得都快变成陀螺了,一下课就要飞奔回宫,怎么可能经常留堂。”   “那……你也没有经常送东西给她?”   “偶尔有吧,年节礼都是交给下头人去办的,有你的自然也有她的,要说特意买的,也只有那把匕首了。我记得是让礼部的人送去的……”言成简努力回想那时候替自己送礼的官员名单,决定回去就好好拎过来审审。   “二姐拿给我,说是在你送给她的礼物里发现这个,知道我喜欢,拿过来跟我换。”庄采薇扁扁嘴,委屈巴巴地说着。   言成简低头看看她这副小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酸酸软软的,手上搂着的纤纤细腰也是软绵绵的,不禁心神十分荡漾。   他垂下脑袋,拿额头碰了碰庄采薇的额头,道:“那你当时,是不是伤心坏了?”   庄采薇对上他笑意盈盈地眼神,感受到两个人此刻过分接近的距离,脸上一热,心中一凛,顿时觉得哪里不太好,猛地后退了两步,梗着脖子道:“那没有的。”   言成简却不吃她这套,一双桃花眼里溢满了盈盈笑意:“庄采薇,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明知道不是送给你的匕首,你也要随身带着?”   “呵呵。”庄采薇冷笑一声,“你想得美,我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你是个渣男!”   说完提起一口气,运起轻功就飞速地跑了。   却没有发现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脸红得比山茶花还要艳丽。   言成简站在原地看着庄采薇那轻盈跳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压下去过。   他觉得从前的自己怕是都瞎了眼,庄采薇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呢?   ……   庄采薇一走出马场,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高福。   高福也没料到他守在马车旁边等候自家主子追妻回来,却发现主子要追的人风风火火直冲自己而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拦着庄采薇。   好在庄采薇方向一转,就上了自家马车,绝尘而去。   听霜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然而此刻却坐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庄采薇最最不想见到的人——庄采娴。   早在踏进庄府大门的时候,庄采薇就听守在那的小丫鬟说了庄采娴过来拜访的事,想想也是,她离开皇宫的那天庄采娴也在,这都回来几天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上门来问问情况的。   虽然刚刚和言成简的一番沟通叫庄采薇对自家二姐失望极了,但是此刻却不是揭穿庄采娴和她对质的好时候。   一来,庄采薇手上没有任何证据,所有的都不过是庄采娴潜移默化里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大可以说是庄采薇自己擅自误会了。   二来,庄采娴有没有和言成箫狼狈为奸?若有的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还布置了一些什么事情,这都需要靠着庄采娴这条线索挖下去,不能打草惊蛇。   言成简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因而并没有急着把庄采薇强行带回宫去,毕竟庄采薇当时那么生气的反应,总要让庄采娴继续以为他们在吵架才好。   庄采薇这般想着,定了定神,端起自幼在岑氏耳濡目染中学会的演技,笑嘻嘻地走进了听霜院。   庄采娴正在偏厅里喝茶,看到她进来,故作嗔怪道:“你看看你,一会儿不见,就又出去野了。”   语气还是那个熟悉的语气,只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脸色有些僵硬,想必心中还是十分紧张。   庄采薇只做不知,十分熟稔地走到桌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还是在家里痛快!二姐你是不知道,我在宫里,真是样样都不能干,这不行那不行,倒搞得好像在坐牢!”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自然片刻都不能放松,哪能像这样闹脾气,上回二姐可真是被你给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庄采娴见庄采薇对自己态度如常,这才放下一颗心来,这般试探着问道。   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知道的,我和陛下向来不对盘,那天吵了几句,我后来越想越生气,一看到他的脸,忍不住就发作了,也没注意二姐就在那,真是对不住……”   “你我姐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我自然不会和你计较。”庄采娴十分端庄地笑了笑,又道,“只是你这舞刀弄枪的习惯可得改改,一把匕首扔过来,砸到我倒是没什么,若是砸到了陛下,那可是触犯龙体啊!”   庄采薇心里很不屑,她可是能踩龙鳞撅龙尾的人,然而面上却满是诚恳,一副垂着脑袋洗耳恭听的模样。   庄采娴见铺垫得也差不多了,便又说道:“只是我看你扔过来的那把匕首,怎么有点眼熟?”   庄采薇脑袋埋得更深了,小声道:“就是二姐那年拿来跟我换的一把,我见它好看便一直悄悄戴在身上,那天实在是气急了,手头只有这个,也没想那么多……”   “哎,我是无所谓的,横竖都是自家人,就不知道陛下万一看到了会不会有想法,毕竟当初他特意买了来,我却转手就和你换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庄采娴叹了一口气,看着很是愁苦的样子,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透着股惆怅。   这要是不知道的,怕要当真以为她是在缅怀她和言成简那逝去的恋情。   然而这会儿庄采薇已经知道并不存在什么旧情,便只觉得自家二姐这个演技可真厉害啊,关键不在于情绪表达得精湛不精湛,而是这么多年如一日,并且能够随时随地就地取材,不管周围发生什么,都可以滴水不漏地顺着演下去,把一个天真懵懂的半大少女——庄采薇给骗得团团转。   这般持之以恒的演戏天赋,即便是和庄修然演了一辈子的岑氏怕是都自叹不如,毕竟岑氏一天大概只能坚持演上两个时辰,然后就忍不住想打人了吧。   庄采薇收起神思,拉着庄采娴的手和她一起苦恼,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么我把匕首还给你吧?”   庄采娴摇摇头,推开庄采薇:“陛下贵人多忘事的,哪里能记得还送过这么个东西给我,更何况那时候都是礼部的人在打理这些事,说不定都不是他亲自去买的,见了也认不出来。你回头只要一口咬定原本就是送给你的,多半就没事了。”   庄采薇倒吸一口气,恨不得在心里给她鼓鼓掌。   瞧瞧,瞧瞧,人家这样就把话给圆回去了,要不是这匕首对庄采薇和言成简来说都意义非凡,就凭这么几句话,还真是要被她忽悠过去。   这一刻,庄采薇忽然就有点怀念,那个在午后阳光下捧着一本诗经温柔耐心地教她读书识字的二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   言成简:薇薇又在想我的龙尾(脸红) 第四十一章   送走了庄采娴, 当天晚上, 庄采薇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一名暗卫送来的, 庄采薇一进屋就看到一支梅花签斜插在她的梳妆台上,生怕他看不到,还特意缀了个流苏。   庄采薇嘴角一抽,这怎么还玩起鸿雁传书呢?   她屏退左右, 走上前取下那支签,摊开一看,赫然是言成简的字迹,写着:“按兵不动。想你。”   ……他一定是觉得若是写点什么文绉绉的诗句,指不定庄采薇领会不了其中含义,还不如简单直白一些的好。   这么一想,庄采薇就不开心了, 伸手就想撕了这支签。   想想又没舍得,摊摊平叠好收在了梳妆盒最底层, 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将今日自己和庄采娴的对话简述了一遍, 折起来放在之前梅花签插着的地方。   果然第二天这张纸就不见了。   之后虽然言成简本人没再露面,这每天晚上的鸿雁传书却没停。   “继续按兵不动,今天也想你。”   “承和宫有点冷,想你。”   这些话虽然言简意赅, 但是架不住实在太肉麻,庄采薇起先每天拿起来一看手都是一抖,好在后来天天收到一封, 也就麻木了,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把它们收起来,再继续提笔给他写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是需要他额外注意的地方。   言成简的信就慢慢地不满起来。   “你怎么尽是写些琐事,不与朕诉衷肠?”   “庄采薇,你飘了。”   “天天去马场,与别人有说有笑,你还记得自己是已婚妇人吗?”   “等我收拾完旁人,就来收拾你。”   庄采薇不为所动,通过几天时间让大家都接受了皇后娘娘最近出宫回娘家小住这个事实之后,就开始每日出去寻欢作乐打马游街,完全恢复了从前在凤中的快活模样。   当然很快,说皇后和陛下之间感情破裂有矛盾的流言就开始慢慢流传,不过这些都在言成简的意料之中,庄采薇便也不去管它。   不得不说,出了宫的她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每天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就连戚念双也十分艳羡地说:“庄七,嫁了人要都能像你这样,未免太开心了吧!我不想嫁人了,我就想天天跟你混!”   听说自从庄采薇成功地当上了皇后,那些说过她坏话的世家贵女们又纷纷聚集到戚念双周围拍她的马屁,戚念双看她们一个个把庄采薇夸得跟九重天上的仙女似的,再次很不想搭理她们,还是跟着庄采薇四处玩耍来得痛快。   这话庄采薇转头就去告诉了庄君源,庄君源一听脸就黑了,念叨了一句“成何体统”,顺便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庄采薇揍了一顿。   庄采薇满腹冤屈,于是写信给言成简告状,在信里狠狠数落庄君源的恶魔行径。   第二天晚上,庄采薇一边挥舞着小马鞭一边兴高采烈哼着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屋子里情况有些不对劲。   在她愣怔的时候,言成简从屏风后面施施然转了出来。   ……她的听霜院如今是筛子吗?   不如说他们东二坊庄府的家丁护卫们到底都有没有在好好干活,明明月银也没少拿!   言成简走到庄采薇面前,见她这小脑袋瓜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把自己琢磨得气呼呼,很是好玩,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发顶,道:“我记得前些时候有些人还要给我当牛做马来着,怎么一消失就是好多天,我可要收利钱了。”   庄采薇最近小日子过得滋润,脾气也没那么爆了,只堪堪白他一眼,道:“你想得美,过期不候。”   “那我可要赶紧使唤了,都说牛要耕田,我先看看这田地好不好耕。”说完就伸手熟门熟路地搂了庄采薇到跟前,上下左右地好好打量了一番,笑道:“看着是块好田。”   庄采薇直觉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挣扎着就要退出去:“说话就说话,你别动手动脚的。”   言成简放开她,叹了口气,很是幽怨道:“薇薇,都说小别胜新婚,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想我呢?”   ……别说,还真没怎么想。   庄采薇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一时之间这话不好回啊,说想吧,看她这每天忙忙碌碌开开心心的样子,听上去也太假了;说不想吧,万一把人气坏了可怎么办,皇帝的身体那不都是龙体吗?   然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口,言成简已经看出了她的潜台词,立刻一张脸黑成了大锅底。   “哼,我原本见你被庄君源欺负得那么狠,还想着来帮你撑腰出口气……”   嗯?庄采薇眼睛一亮,立刻贴了上去:“你要怎么帮我?”   言成简这下满意了,故意道:“先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庄采薇才不惯着他,扭头就走,言成简只好赶紧把人拉回来,道:“你想我怎么帮你,要不给他赐婚?惠国姑祖母家那个姑娘不是很喜欢他吗?”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主意,回头她大哥娶了戚念双,生活和美了,就没那么多力气发泄在她身上了吧?   但是……总要先确定下她大哥到底对人家姑娘有没有意思吧?   “别急,我先试探试探他。”庄采薇这般说着,说完了扭头看了两眼言成简,忽然道,“陛下百忙之中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我大哥的事吧?”   言成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确实还有别的事,不过主要是因为想你。”   平时看信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他当面说得这般直白而老实,倒叫庄采薇不争气地红了红脸,挪开视线道:“……有、有事就快说吧。”   “明日早朝之后,皇兄那边会有些证据呈上来。”   “嗯?什么样的?”   “对我不利的,一些可以说明当时围场被人动了手脚的证据。”   “哦……”庄采薇恍然,言成箫要提供这些证据轻而易举,因为当时本就是他的人在围场动了手脚,只需要稍微遮掩一番众人就会以为是言成简的阴谋,实在是简单又有杀伤力的招数,“那你有后手吗?”   言成简笑笑,正打算开口,突然被庄采薇一把捂住了嘴。   “你一张嘴,我就觉得你要说没有后手等着我想一个。”庄采薇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狠狠瞪他。   言成简倒是适宜得很,庄采薇的手上有着不同旁人的,习武留下的薄茧,不够细腻,却充满了存在感,他往前拉她手的时候就很喜欢摩挲这些薄茧,这会儿自然更是不肯放过机会,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庄采薇只觉得手心一麻,宛如触火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你你你,你做什么!”   “知我者,薇薇也。”言成简趁势拉过她的手,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说,“原本是想让你帮我想个法子的,不过想想怕亡国,我还是勉为其难自己想个办法吧。”   ……狗东西。   庄采薇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他又要戏弄于她。   “薇薇,你什么时候回宫?最近有你那个小蝶守着承和宫,我进都进不去,日日睡在清勤宫,外书房就在眼前,周围除了折子还是折子,我感觉自己每天不是在睡觉,只是忙碌之余打了个盹。”言成简很是怀念能每天搂着媳妇睡觉的日子。   庄采薇闻言倒是挺开心:“这不很好吗?当皇帝的就是要勤政爱民,才是百姓之福。你放心,这事我记下来,明天就找茶馆的说书先生帮你宣扬一下美名,挽回一下你二哥对你的抹黑,顺义茶庄那个老先生就说得极好,我们就找他!”   言成简被她说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去封了顺义茶庄:“薇薇也不怕我积劳成疾,难不成还想着把我熬死了再去改嫁吗?”   庄采薇眼珠一转就想继续说点什么气气他,却被言成简一根手指拦在了嘴边。   他低下头来,唇齿几乎要咬到庄采薇的耳朵,低声呢喃道:“庄采薇,你想都不要想,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的,且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缠着你。”   这下庄采薇沉默了。   她其实从那天知道了庄采娴所说的话几乎都是谎言时,在心头就也一直盘桓着一个疑问,想问,又不敢问。   那就是……言成简为什么坚持要娶她?   从前她觉得言成简喜欢的是庄采娴,所以几乎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毕竟先帝已经赐婚了,他就是心里八百个不情愿,也不可能退婚,只能硬着头皮娶了。   可是他和庄采娴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情,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   想到这里,庄采薇的小心脏抖了抖,她又是……何德何能呢?   “言成简,”她忽然转头直视着对方,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既不端庄,也不高贵,放在崇天就是个随处可见的野丫头,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皇后之位。”   说完,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言成简听她这么说,愣了愣,片刻后忽然笑道:“是啊,我自然了解,你这个人,确实既不端庄,也不高贵,哪怕放在凤中也是个随处可见的野丫头,别说别人了,有时候我都在琢磨让你当皇后是不是委屈了天下万民呢。”   庄采薇越听他说就越不开心,一张小脸都委屈得鼓了起来。   言成简却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眼神里映满了烛光的华彩:“……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 第四十二章   那天后来, 因为岑氏突然过来找庄采薇说事情, 言成简慌里慌张地从后窗跳走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拉着庄采薇的手殷殷切切地叮嘱她早日回宫, 莫要再在外面浪了,否则他就关了马场下令三个月不准打马球。   这个皇帝怕是个昏君。   庄采薇一边面红心跳地捧着脸回味言成简晚上说的话,一边在心里默默揶揄他的幼稚行为。   岑氏过来找她倒是不为别的,而是很快要到年节了, 她既然人还在家里,到时候年节礼什么的怎么安排都得有个说法,毕竟谁家也没有过皇后娘娘在家过年的经历啊。   庄采薇听她娘这么说,托着脑袋想了想,道:“往年是怎么样的,今年也照旧吧,说不准那会儿我就得回宫了。”   岑氏就惊讶了:“不是吧?你和陛下和好了?也没见他做什么啊?咱们家可不兴玩倒贴那一套啊, 不叫他好好吃点教训,日后你都抬不起头来的!”   “……”庄采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虽然她和言成简也不算是和好吧, 毕竟引起彼此矛盾的关键事件那就是个误会,一旦说开了就好像也没办法继续争吵下去, 更何况刚才他还在这里肉麻兮兮地告白,叫庄采薇都不好意思数落他。   但要说和好了嘛,好像又还欠缺点火候,而且岑氏说的挺有道理, 言成简现如今就老是耍得她团团转了,回头她这么轻易就回宫了,还不得整天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回宫这件事倒确实是因为旁的, 最近庄采娴偶尔过来寻她说话,话里话外间都透露着劝她回宫对言成简服个软的意思,庄采薇每日里与她虚与委蛇,到后来也有点好奇,她究竟撺掇她回宫是想做什么?   所以原本她今日就想和言成简商量下,看对方这猴急的样,怎么也得给她个机会发挥发挥,不然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他们也拿不着把柄。   ……结果光顾着说废话了。   庄采娴这件事,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岑氏,便囫囵道:“放心,我有分寸,我们老庄家的人什么时候让自己吃过亏?”   岑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狠狠点了点庄采薇的额头:“还说呢!你在陛下那里吃的亏还少吗?”   庄采薇被她点得东倒西歪,深刻感觉到在这个家里自己只是一个被压迫的底层人民,只好立刻转换话题道:“娘,我给你找个儿媳妇怎么样?”   “嗯?”岑氏顿时两眼一亮,“怎么?你看上谁了?是不是经常来找你那个明荣伯家的姑娘?我看她人不错,挺爽快的,也没那么多贵女臭脾气。她中意我们家谁?我估计是你大哥,就你二哥那傻乎乎的样,多半还没开窍,怎么?你大哥也同意了?”   “……我的亲娘,你怎么把话都说了,叫我说什么好?”庄采薇目瞪口呆地抗议,“大哥同不同意我还不知道呢,这不是都讲求父母之命嘛,我先来问问您的意见。”   “这婚事不错,你加油,把那姑娘拐进来也算为我老庄家解决一个老大难问题了。”岑氏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庄采薇的肩膀。   ……   既然琢磨着要回宫了,庄采薇就约上戚念双最后去打一次马球。   她们俩打得酣畅淋漓,却不知道马场外的看台席雅座里正端坐着言成简和庄君源。   这两个人今日其实是有正经事要谈的,先前庄君源呈上来的崇天箭改良图纸,言成简仔细看过了,拉着兵器监的人讨论了几次,打算普及到所有军队配置中,今天想来和庄君源敲定一些细节。   之所以会选在马场边上而不是找个茶馆,一来是言成简想到庄采薇之前说要找说书先生给自己宣扬美名就有点膈应,二来他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然遇上庄采薇过来玩。   这一来,还真叫他给碰到了。   不错不错,坐在高处喝着茶吹着暖风欣赏自家媳妇的飒爽英姿,这个体验叫他感觉很是惬意,回头在宫里也修个马球场吧,正好也能让庄采薇拿来训练那些宫女太监,一举两得。   这边言成简春风拂面地一边赏景一边翻看图纸,那边庄君源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了。   戚念双有个把月没有搭理过他了,每天跟着庄采薇东奔西走不亦乐乎,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这号人物。   呵,女人,前些时候还一副对着自己把持不住的模样,如今说丢就丢,当他庄君源是什么人?   想起不久之前他听说戚念双的母亲正在为她物色夫家,刚才那个走过去对着她笑嘻嘻的小白脸是不是就是她娘的目标之一?   还是说应该是一直在马场上和她打配合的那个穿蓝衣服的高个子,记得好像是宗室里哪个闲散王爵家的庶子。   哼,门不当户不对的。   再看看身边坐着的言成简,庄君源就更加不开心了。   “我家薇薇出落得越发好看了。”于是他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言成简转过头来瞄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去过,轻飘飘地回道:“是啊,不过她现在是我家的了。”   于是庄君源的脸更黑了。   “庄爱卿,”言成简很是得意地挑眉继续道,“听朕一句劝,既然喜欢就赶紧扒拉到自己身边来,别等回头煮熟的鸭子都飞了,空留余恨,朕可不想看薇薇操心别人的事操心得黯然神伤。”   庄君源觉得这厮此刻的嘴脸实在是可恨,奈何对方是主君,不像自家小妹一个不高兴了还能揍着玩。   他那张冰山似的脸,此刻正蹭蹭蹭地往外冒着寒气,窗外隐约传来的阵阵笑声非但没有消减这份寒气,反而让它愈演愈烈了。   终于,在和言成简电光火石般的对视中,庄君源败下阵来,主要原因是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很明显的呼痛声,是戚念双的。   言成简转过头去看,发现戚念双摔在了马下,庄采薇和其他人正在往她那里赶过去。   耳边一阵风声传来,刚才还老神在在坐在对面的庄君源,已经飞快地消失在了楼梯上。   不消片刻,庄君源就拨开人群出现在戚念双面前。   站在言成简这个位置,听不清他们小声说什么,只见众人一阵惊呼,庄君源抱起戚念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还是庄采薇眼睛尖,顺着庄君源来的方向发现了这边的雅座,“咚咚咚”地爬上楼梯冲了过来。   一见到她,言成简就露出个极为好看的笑容,把面前的茶往她那边推推,道:“薇薇,你来了。渴了吗?先喝口茶。”   听他这么温柔体贴地说着话,庄采薇忍不住脸上就是一热,接过茶一饮而尽。   “这杯子是我方才喝过的。”言成简的笑容更灿烂了。   庄采薇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给摔出去,十分嗔怪地瞪他一眼:“那又怎么样!”   “是不怎么样。”言成简顺手又倒满一杯,“你我本就是夫妻,同喝一杯茶确实不算什么,来,再喝一杯。”   这回庄采薇是说什么都不喝了,在他对面坐下歇息道:“你和我大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自然是有正事要谈,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一幕,怎么?你大哥这是终于开窍了?”   “嘿嘿,我原本还有点闹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你是没看到的,刚才跑过去的时候大哥那个紧张的样子,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一想也是有些悲催,身为庄君源的亲妹妹,长这么大都没让庄君源这么担惊受怕过,恐怕真的是捡来的妹妹。   言成简才不在意庄君源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只看着面前这眉飞色舞的姑娘出神。   她从来都是个表里如一的人,看他不顺眼了就逮着机会也要怼他,对他有小心思了哪怕被看一眼都会脸红,如果说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叫他放下所有的戒备和算计,心中毫无负担地与之相处对话的话,那必然只有庄采薇了。   这么想着,言成简心中的感情就忍不住澎湃起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就把这姑娘给搂到了怀里。   “薇薇,跟我回宫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听听,果然是个昏君,这么烽火戏诸侯的话都说得出来。   庄采薇一边腹诽一边压不住笑意地扬了扬嘴角,道:“那不行,我答应了我娘要帮她把儿媳妇拐到手的。”   “你大哥那样子一看就是被套牢了,还担心什么?明天我就给他们赐婚,不想娶也得娶。”   正在一脸不虞地给戚念双处理伤口的庄君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他对面的戚念双,眼睛红红的,一汪眼泪含在里面要掉不掉,看上去可怜巴巴。   “疼……”她扁着嘴小声嘀咕,庄君源正在用药酒帮她推开手肘上的淤青,力道又大又狠,她觉得对这个男人有点喜欢不下去了,“你轻点。”   “不赶紧推开你这条胳膊明天别想动了。”庄君源面无表情地说道,“薇薇是自幼练武的人,体质比旁人要好得多,你练过吗?没练过就跟着凑热闹,不出事才怪。”   戚念双吸吸鼻子,道:“反正你又不乐意见我,关你什么事。”   庄君源猛地抬头:“……我何时说不乐意见你了?” 第四十三章   戚念双正忧伤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每次看到我你都一张臭脸, 还教训我。”   庄君源想了想, 正色道:“女子本就应当矜持一些才对,不求贞静贤淑,也不能那般莽撞。”   “你对庄七就不曾要求过这些,庄七哪里矜持了?我看庄七就挺快活的。”   “……那能一样吗?”庄君源皱眉, “薇薇的事,自有陛下管着。”   戚念双不满地哼了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眨巴眨巴眼睛,凑到庄君源面前,嘿嘿笑道:“咦?庄七的事有陛下管着,那我的事就归你管, 是这个意思吧?”   庄君源抿着唇不说话,默默地继续给戚念双推淤青, 手上力道却是轻了几分。   戚念双两眼放光,顿时浑身哪哪都不痛了, 再往前凑凑,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庄君源抬头看她一眼,道:“太近了, 坐好。”   “你耳朵都红了。”戚念双才不管他呢,伸手就去摸他的耳朵,一摸热乎乎的。   庄君源扭头躲开她的魔爪, 脸上神情很是无奈:“戚念双,哪有女子像你这样的?”   “那自然是没有的。”戚念双目光灼灼地盯着庄君源,道,“世间就只有一个我,这般喜欢你,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听薇薇说了,你喜欢的……”庄君源垂下眼帘,“不过是我这一副皮囊罢了,算不得什么,年华易逝,终有厌倦的一天。”   “庄君源,”戚念双的魔爪从耳边转到他面前,伸手捧住了他的面颊,“你的脸不是长在你身上吗?喜欢你的长相难道就不是喜欢了?若说厌倦,天下多少夫妻从恩爱如斯走到冷漠相对,未必见得当初他们就没有那般炽热过,你又如何知道像你我这般开始的,结局究竟如何?反正我是不问的,但凡你有一丝的意动,我现在就好想抱抱你了……”   戚念双生着一张圆脸,比起庄采薇来多了几分甜美,就连声音也娇滴滴的,此刻压低了嗓音在庄君源的面前低语呢喃这样一番话,仿佛有着莫大的魔力,让周遭的空气都跟着一分分沉淀下去,就连她脉脉注视对方的眼眸,也璀璨得像满天星辰。   最终,庄君源沉沉地叹了口气,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淡淡微笑,伸手轻轻抱住了戚念双的肩,道:“我不是说了,女子还是应当矜持一些,哪有你这样的,把男子要做的事都做了。”   戚念双便在他怀里,傻乎乎地笑起来。   ……   就在岑氏接到庄采薇的消息,兴高采烈地准备去明荣伯家下聘的那几天,庄采薇大张旗鼓地回了宫。   彼时朝堂上果真如言成简所说,有人拿出了当初围场被人动了手脚的证据,虽然还不能明确断言究竟是什么人在搞鬼,但是鉴于当时京中只有言成简这一个成年皇子在,且最后又是由他登基称帝,不言而喻也只有他会做出对先帝不利的事了。   言成简倒是依旧一脸淡然地叫三司彻查,其余不做任何评价。   然而外面的流言蜚语因为这么一招,就更加沸沸扬扬了。   “定然是你二哥在背后搞鬼吧?”在承和宫用午膳时,庄采薇义愤填膺地这般说道。   这是她回宫后的第一顿饭,言成简丢下政务从清勤宫赶过来陪她一道用,还十分殷勤地摒退了左右,由他亲自给庄采薇盛汤夹菜。   庄采薇也不跟他客气,一顿饭把人从头指使到尾,倒是吃得很开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见言成简一直兢兢业业地闷头伺候自己,有些过意不去,便又多问了一句。   言成简看着也挺开心的,抬头笑笑地说道:“薇薇,你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在一起用饭了,就不能说点有意思的?非要提这些煞风景的事做什么?”   “……什么叫有意思的?这难道不是你当下的头等大事?”庄采薇很是疑惑。   “嗯?”言成简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道,“你不如去问问母后,我当下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真是好会说话一男的。   叫她去问太后,对太后来说,这世上还有别的事情比抱上她的大胖孙子重要吗?   言外之意不就是,言成简这厮想圆房啊!   庄采薇脸上一红,丢了筷子就跑回了屋里,一回屋就看到先前被她丢给言成简的那把匕首,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头梳妆台上,明显得想叫她装看不到都不行。   “我觉得这应当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言成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手也顺势环住了她的腰,“你看即便有人从中作梗,害我们蹉跎这许多年,我们也依然靠着它情投意合,可见上天都不允许我们分开。”   “言成简,你这几天是把蜜当粥喝了吗?说话这么腻味的?”庄采薇被他这肉麻兮兮的话说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这是心中喜悦溢于言表,生怕叫你感受不到我的深情款款,回头又误会了我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言成简贴在庄采薇耳朵边上对着她悄声说。   庄采薇眼角一抽,知道他这是在提醒她,先前还说他和庄采娴这样那样来着,想必这下要记恨好多年了。   怎么觉得前途一片昏暗,看不到光明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是要被言成简给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吗?   于是庄采薇很是不服输地扭头道:“便是不提我二姐吧,你这宫里可还有别人呢?难道没有一起看过星星再看月亮?”   言成简沉默了。   ……他真想撬开庄采薇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灌的是水,不然怎么破坏气氛泼冷水这么拿手呢?   “你说苏婕妤?”他有些没好气地问道。   这么一提,庄采薇心里免不了就酸溜溜了起来,她原本正傻乎乎地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这时候想起来原来两个人中间还有别人,这滋味真是别提有多酸爽了。   “不然还有谁?”庄采薇也生气,翻个白眼拍开了言成简环在自己腰间的咸猪手。   言成简不为所动,再接再厉地环上去,陪着笑道:“我与她不是这回事。”   “那是哪回事?”庄采薇逼问道。   “这其中有些缘由,不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也不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横竖宫里也不是养不起这样一个闲人,就养着了。”言成简闷头说道,语气很是小心,“但我这么多年可从没多看她一眼,连她住在哪个宫里都不知道,一心就琢磨怎么把你拐回来了,还生怕你不情愿了反而怨恨我,日子过得很是不容易的。”   虽然明知道言成简在卖惨,庄采薇倒是挺吃这一套,当下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究,催着言成简回去清勤宫继续处理政务了。   短暂的午休之后,庄采薇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自然不知道庄采薇出宫回宫的具体始末,只约莫了解到她和言成简吵了一架,赌气回娘家,这会儿是被言成简哄回来了。   “你这孩子,真是的。”太后拉着庄采薇的手嗔怪道,“都跟你说了有什么事来找我做主,出宫做什么?你不知道,你没在的那几天,我天天把陛下叫过来训一顿。”   庄采薇只低着头乖顺地笑笑,说着当时太冲动也没想那么多,下次有事定然先求助太后的客套话。   不过想想言成简每日被自家母后拎过来训话的场景,也是有点好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见识一番呢。   要么她再回一次娘家?   让小蝶天天守着言成简,把他挨训的模样都记下来回头说给她听……   庄采薇一边演绎着乖巧的儿媳妇,一边漫无天际地走神。   在慈宁宫里略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在宫门口遇到了也来寻太后的贵太妃。   贵太妃保养十分得宜,如今看着也是风韵犹存的样子,见到庄采薇出来,盈盈下拜道:“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论理贵太妃只是先帝的一个妾,庄采薇受得起她的礼,只不过终究有辈分差,她便赶紧着人扶她起来。   两个人彼此也不熟悉,随口客套了几句就各自走开。   倒是太后身边的秋姑姑,把庄采薇送到宫门口时在她耳边悄声道:“贵太妃这几日见天地来见太后娘娘,说是寻太后娘娘说话解闷,其实是看中了娘娘您娘家的二堂姐,想给自家儿子聘了做侧妃,约莫是要等娘娘您点个头。”   这事不新鲜了,外头早有人在传,庄采薇倒也知道太后让秋姑姑给自己通个气,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其实这事没什么,庄采娴的出身摆在那里,金氏巴不得她能给自家两个儿子添点助力,断然不会拦着她攀高枝,抛开庄采娴个人的喜好和执念不提,一旦事成,没准是个皆大欢喜的事。   但是吧……   庄采薇忍不住兴奋地搓搓手,她为什么要这么爽快地成全庄采娴?   吊着她,倒要看看她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再当场打打她的脸,指不定有多爽快呢!   她庄采薇,可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   她爹庄修然打小就教育她,敌人的破绽往往就出现在其最急于求成的那一刻,只要看准了出手,一击必中!   嘿嘿,叫你给我使绊子使这么多年! 第四十四章   不过在对付庄采娴之前, 庄采薇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因为她回宫了……又到了要和言成简同床共枕的时候了!   这次和之前哪次都不一样, 过去她不知道言成简的心思, 只当床上多了个床伴,她该吃吃该喝喝,该蒙头大睡的时候照样蒙头大睡。   即便是经常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言成简搂在怀里,也能用睡相不好来解释, 反正庄采娴心很大,全然不当一回事。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互诉衷肠之后的男女同睡一张床,妈耶,光是想想这个场景她就脸红心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用晚膳的时候,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总是拿眼神偷偷摸摸地瞄一瞄看上去十分淡定的言成简。   “薇薇,”在她看到第五百二十次的时候, 言成简终于搁下了筷子,笑着柔声道, “……我有这么好看?”   还别说,这笑起来真的是怪好看的。   但是庄采薇才不要承认呢,她转过头,只道:“你别老这样说话, 我都有点怀念之前你怼我的时候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情趣,敬酒不吃喜欢吃罚酒。”言成简眯了眯眼,“我听说京中大户人家还有那种爱把婢女绑在床上的, 要么我们也试试……?”   庄采薇白了他一眼:“我看行,就不知道到时候是谁绑谁了。”   虽然很多年没有和言成简对打过了,不过鉴于她在崇天的时候被魔鬼教头庄君源每日驱使,一次功课都没落下过,她觉得自己很有一战之力。   之所以盘算得这么谦虚,也是因为上次赛马的事情叫庄采薇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轻敌。   言成简只笑笑不说话,继续端起碗来喝汤,这一番话说完也算冲淡了几分庄采薇的紧张情绪,毕竟这种事水到渠成,也没什么好一直想的,她平复平复心情也安心地享用美食起来。   等到夜里两个人都双双洗漱完毕,言成简笑呵呵地站在床头,掏出一捆红绳子的时候,庄采薇才意识到……这个狗东西的心眼子那是从来就没有用在正途上过啊!   “你来真的?”庄采薇有些不敢置信。   “哦,是不是玩不起?”言成简挑挑眉。   呵呵,敢对你庄采薇女侠说玩不起三个字,这位陛下你很敢啊!   庄采薇唇角一扬,起手就是一招掏心式去抓他手中的绳子。   言成简反应也十分迅速,手一收,人已经后退了三步,还十分挑衅地把绳子拿在手上晃了晃。   激将法这一招,从来都对庄采薇格外有用,她轻笑一声,跳起来就和言成简过起了招。   一时间承和宫寝殿里人影憧憧,刀光剑影,拳打脚踢,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青竹和鹤语,连带着过来伺候言成简的高福,还有承和宫的其他宫女太监们,都在外面揣着袖子看里头的人打架。   青竹很是不解地凑到高福面前,说:“高公公,你说陛下和娘娘这是……做什么呢?好不容易把娘娘哄回宫了,这怎么又打起来了?”   高福正在眯着眼睛打盹,听到青竹这话,勉强抬了抬眼皮,道:“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老拿这种问题来问我一个没根的呢?不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嘛,又打又骂谈恋爱啊!你老家的婶娘们没说过这话?”   “嗐,我老家的婶娘们和男人打架那都是抄木棍的,没听说过上绳子,这绳子到底咋打哦……”青竹百思不得其解。   高福继续打他的盹,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还纯得跟张白纸一样,他可不要把她教坏了,回头皇后娘娘找他算账,陛下一准不帮着他,少不得还得替皇后娘娘重罚。   这么一想,高福的心里就拔凉拔凉的,伺候不好陛下没事,可千万不能得罪了娘娘啊!   不管外头的下人们如何想不通,寝殿里是打得如火如荼,最终庄采薇以微弱的优势一把将言成简推倒在了床上,膝盖顶在他的肩膀上,伸手就缴没了他手上作威作福的那捆绳子。   原本已经洗漱过的两个人,这会儿又打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穿着的寝衣也是拉扯得不成样子。   特别是言成简,长发没有束起来,这会儿仰躺在床上,铺了满床的秀发,领口也大敞着,露出白皙的肌肤,整个人都摊平了任凭庄采薇打量,端的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庄采薇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祸国妖孽这会儿怎么看上去这么秀色可餐。   就在她神思不属的时候,不曾想言成简突然发威,一个起身揪住庄采薇的衣领,长腿趁势这么一勾,就把她翻过来压在了身下。   局势顿时逆转,只那捆绳子还牢牢抓在庄采薇手里。   “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庄采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气鼓鼓地控诉他。   言成简笑得很是快活:“薇薇,我趁你什么危了?看我看得入迷的危?”   ……虽然好像是事实,但是真让人不想承认呢。   “再者说,”言成简又道,“哪个男人在床上面对自家媳妇的时候,还想做个君子呢?薇薇你再动得这么激烈,我可真就把持不住了……”   这话就叫人有些害羞了,原本还在拼命想办法挣扎出来的庄采薇,立刻安静如鸡,动都不敢动,脸上热气逼人,想来已经是红彤彤。   言成简俯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连想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而庄采薇生平头一次知道,男人的体重是如此的有压迫感,明明对方只是把双手撑在自己的头边,她却觉得全身都被笼罩住了,宛如泰山压顶。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两个人都几乎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心跳,呼吸,以及那些细微变化的心绪和表情。   于是庄采薇就发现,虽然她挺紧张的,但是言成简其实也没比她好多少,伏在她头顶半晌没有动静。   这样一来,庄采薇立刻就不紧张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毕竟这是成天在她面前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言成简,狗东西,你也有今天。   脑海里翻涌着这些不着调的想法,心里的小九九又不知道偏到了哪个方向去的庄采薇,鬼使神差地就抬起头,照着言成简滚动的喉结,轻轻地舔了一口。   言成简的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庄采薇,发现她脸上竟然满是得意。   ……真是个傻姑娘。   他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庄采薇,我早就该知道的,你喜欢死我了对不对?”   “对你个头!”庄采薇拒不承认。   “没事。”言成简垂下头来,“我也喜欢你。”   说完,就俯身含住了她的唇,舌尖轻轻抵着她,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庄采薇还是头一次有这般新奇的体验,柔软的唇舌间融入了另一个人的触感,彼此亲密无间,仿佛心都随着齿间的交融而托付给了对方。   好不容易从这番缠绵中挣脱出来,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迷离。   “我记得,”好半晌,言成简才哑着嗓子开口道,“某些人曾经叫嚣着要撅了我的龙尾。”   “嗯?”庄采薇的脑子正一团浆糊,勉强回忆着好像是自己说过的话。   “那……”言成简往庄采薇身前又挤了挤,道,“你先摸摸我的龙尾在哪好不好?”   庄采薇便吃吃地笑起来:“言成简你莫不是傻了,还真当自己是条龙呢?”   说着就要往他身后伸手去,却被言成简一把抓住了手腕,带向别的地方。   只见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脸上不自觉地染着红晕,更衬托得那一点泪痣娇艳欲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和蛊惑:“没长在后面,长在前面了,不信你找找,在不在?”   这一下庄采薇反应过来,脸比他还红,满是羞意地埋到了他的颈窝里:“我听说,头一回好像会很痛。”   “约摸是有的。”言成简呼吸都发烫,手上动作却轻缓,仿佛害怕弄碎眼前的珍宝,“你将就点,这会儿要我停下来,恐怕就真的要我的命了。”   床边的烛光摇曳,映着床帘上重重叠叠的身影,一夜无眠。   高福站在寝殿外面望望天,接下来似乎都是好天气的样子,想必陛下的心情也会万分晴朗,不禁得意地笑了两声,吩咐小丫鬟们赶紧去准备热水,再偷偷地去给太后娘娘报个喜信。   ……   第二天,庄采薇睁开双眼,看着外面的天光大亮,还有点不敢相信。   昨天晚上那个委委屈屈哭哭啼啼,被对方折磨来折磨去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女子究竟是谁?   想她庄采薇,打马纵横一十七年,竟然就在昨晚,丢盔弃甲,差点求饶。   丢人!   这么一想,很是丧气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身旁传来动静,言成简今天竟然没有去上朝,一脸睡意地嘟哝着过来又把庄采薇搂了个满怀,顺势还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把。   俨然一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模样。   庄采薇使劲推推他:“醒醒,醒醒,天色不早了,今日不上朝吗?”   言成简眨巴眨巴眼睛,清醒了片刻,歪着脑袋说道:“高福应当安排妥当了吧?否则早就进来叫起了。”   是这个理,但是……   “难不成,他们昨晚都知道我们……?”庄采薇很是惊讶。   言成简捏捏她的小脸蛋:“这有什么的,知道我们圆房了,估计整个宫里都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呢,你得习惯这种事。难得今天这么闲,要么我们再来一回?”   庄采薇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你想得美!”   她的小身板可是又酸又痛,尤其是某个地方,叫她难受得紧,十分后悔没有多多听从庄君源的教诲,好好锻炼身体。   怎么言成简这厮就这么神清气爽精神奕奕呢? 第四十五章   庄采薇回宫后没两天, 庄采娴就来了。   一早起来听到她递了帖子要进宫的消息, 庄采薇就十分开心地摩拳擦掌, 这等了好几天,终于有动静了啊!   用早膳的时候言成简就很有些不满:“你怎么见她比见我还兴奋?”   “你懂什么?”庄采薇白他一眼,最近这几天言成简真是宛如一个属狗的,特别喜欢在她身上到处啃啃啃, 叫庄采薇又开始不怎么待见他了,“这叫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你想想咱们在她身上吃了多少亏啊,到现在都一分还没回敬呢!”   “急什么。”言成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先好好吃饭,区区庄采娴,不值得打扰我们独处的时光。”   庄采薇脸有点红, 埋头把碗里的菜给吃了,道:“陛下最近上朝很不积极, 你看高福都在门口张望半天了,肯定又迟了。”   “最近没什么大事, 那群老白菜帮子都在等着看我和皇兄谁能赢到最后呢,晾晾他们也好。”言成简浑不在意。   庄采薇却是介意得很,一吃完饭就把言成简往外推,只道:“不行不行, 你快走,不要在这里影响我的发挥。”   言成简不从,又缠着庄采薇胡闹了一番, 才不情不愿地上朝去了。   他一走,庄采薇连忙招呼青竹鹤语来给自己好好打扮一番,震慑敌人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从第一眼开始就要压制住对方,让对方自乱阵脚,方是上上之策。   青竹鹤语鲜少有这样的机会,也是卯足了劲,把庄采薇身为皇后应有的气势全都加持在她的穿着与头面上,庄采薇本来就生得英气逼人,这样一打扮更是充满了端庄贵气,一举手一投足都叫人忍不住想跪下喊娘娘金安。   庄采薇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再把那把匕首揣在袖子里,心中充满安全感,毕竟她还有武艺傍身,再不济捅死对方的能力还是有的。   果然听她爹庄修然的没错,武将家的女儿不兴学那些弱柳扶风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做派,好好磨练武艺保护自己才是正途。   回头她要是有了女儿,也去丢给魔鬼教头庄君源教导吧,定然能够成为打遍凤中无敌手的好苗子。   就在庄采薇认真打扮的当口,庄采娴已经进宫先行去拜见了太后和贵太妃。   太后见她不过是走个过场,叫她在宫门外头请个安就行,倒是贵太妃那边留着庄采娴说了许久的话,端的是一副婆媳一家亲的模样。   庄采娴在贵太妃宫里呆了半天,这才施施然往承和宫这边过来。   青竹见到她过来,笑意盈盈地喊了一声“二姑娘”,就把人引见到了偏殿里。   这一处偏殿朝南,采光极好,言成简将它特意装饰成了暖阁,好让庄采薇冬日里白天能待在里头做些想做的事,这会儿她就舒舒服服地枕在软塌上远远望着走进来的庄采娴。   自从知道了对方有问题之后,庄采薇还没有好好地打量过她。   记忆里的庄采娴一直是一副大气贤淑的模样,嘴角挂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微笑,说话轻轻柔柔,会弹琴会作诗会画画,甚至就连朝堂局势也能分析一二,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很有几分美名,身份比庄府略略低一些的人家,有不少都看中她想聘来做当家主母。   只不过一旦心态变了,就好像眼前的迷雾瞬间被冲散了一般,庄采薇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庄采娴的脸上有些倦色,不过脂粉上得重盖了过去,再加上她生得白皙看不出来,只平添了几分柔弱气质,身上穿着的衣服一如既往的淡雅清冷,许是为了衬托出她出尘的气质,叫庄采薇看着还挺冷的。   大概看一个人不顺眼了,就处处都碍眼吧。   总之庄采薇如今觉得庄采娴的这份优雅贵气,看着还挺假的。   庄采娴浑然不知庄采薇心里在琢磨些什么,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礼,脸上笑意很是诚挚。   庄采薇笑得比她还要诚挚,连连叫人把她扶起,又亲自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   “二姐怎么来了,家里这几天都还好吧?”庄采薇十分关切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是贵太妃想见我了,就递个帖子过来给她老人家解解闷,没什么大事。”庄采娴神情羞涩地莞尔一笑。   庄采薇也跟着笑:“贵太妃好端端地,怎么老想着见二姐呀?”   庄采娴神情一僵,这话要她怎么答?   难道说贵太妃看准了她想要她做儿媳?别说人家贵太妃还没有明目张胆地开口了,即便是贵太妃明说了,身为闺阁少女的典范,庄采娴她能自己说这个话吗?   庄采薇就料定了她开不了这个口,神采奕奕地看着庄采娴一脸吃瘪的模样。   庄采娴沉默半晌,捏了捏手里的丝帕,只道:“许是想和你套近乎,又不好意思直说,便拐着弯地叫我过来吧,总不是什么坏事。”   瞧瞧,多会说话,既没有否认议亲的事,又给贵太妃脸上贴了贴金,回头要是这宫里有贵太妃的眼线,回去一通报,别提有多满意了吧?   庄采薇总归是自叹不如的,但她也无所谓,这世上需要她这般曲意逢迎的人,本来就不存在。   既然庄采娴不提那话,庄采薇就继续装傻,拐弯抹角地说些不着边际的家常,直说得庄采娴频频绞着帕子,一副心急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这就叫人心情很愉悦。   “说起来,”庄采薇决定再接再厉,忽然故作委屈道,“二姐也不问问我和陛下之间怎么样了,从前明明就很关心我的。”   庄采娴一愣,约莫是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起这个话题,连忙道:“我这不是怕提起你的伤心事嘛,打小你就是个从不服软的人,这回少不得先跟陛下低头,想来心里不好受。”   ……想想昨天夜里言成简对着自己耳鬓厮磨时说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话,就一阵脸红心跳,确实是怪不好受的。   庄采薇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我与陛下之间,也就是这样了,反正明年多半就要选秀,到时候宫里进了新人,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庄采娴的手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愣怔了片刻,转头望着庄采薇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女人嘛……有时候是这般身不由己的。”   这样说的时候,倒是难得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情真意切。   庄采薇以她这些日子充分磨练过的解读人心的能力来判断,这多半是庄采娴的真心话,只是不论她有多么不得已的苦衷,庄采薇都不觉得值得同情。   她曾经见过最残酷的战场,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所有人为了那一丝胜利的希望都无所不用其极,那些痛苦和血泪都是真真切切的悲情表达。   可是当战争停歇,众人抹去眼中的哀伤,还是依旧能笑,依旧能爱,关心妇孺,展望明天,把最惨烈的最不堪回首的都深埋在心底,用尽全力地好好活着。   而庄采娴呢?   身居凤中,养尊处优,虽说出身不尽如人意,自小却也没有受过多少委屈,二婶金氏亲自抚养长大,庄采薇也把她当亲姐姐一般信任,纵然生活中有多少不开心的地方,也不会比崇天的日子更难过。   可她却从多年前就处心积虑地挑拨自己和言成简的关系,往小了说是儿女情长嫉妒心作祟,往大了说就是用手段防止言成简彻底获得庄修然这一个助力。   鉴于她可能和言成箫关系不一般,庄采薇不吝于把人往坏里想。   这么一琢磨,她忽然也就没了多少与之虚与委蛇的耐心。   言成简昨天睡前曾经把她搂在怀里相劝,叫她莫要多浪费时间精力在这等人身上,虽说这厮的本意是叫她全心全意关注他就好,但不得不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   似庄采娴这样的人,一击即中即可,不值得多费心思。   于是当庄采娴提出想要出去更衣一番时,庄采薇很是爽快地点了头,顺便还给带路的鹤语使了使眼色,叫她见机行事。   没多会儿,鹤语就独自回来了,垂着脑袋回禀道:“二姑娘进了更衣间,没一会儿奴婢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嗯,”知道她多半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做什么,庄采薇笃定地点点头,道,“搜,大张旗鼓地搜,把承和宫连着清勤宫都搜个遍。”   说完,她抄起袖子摩拳擦掌,打算亲自上阵去把庄采娴给捉回来,好久没动手了,想想就激动。   走出偏殿时一眼瞄到前些时候被她扔在一边的那捆红绳子,抓起来甩了甩,还挺顺手,就顺便抄上了。   庄采娴定然以为自己这边玩个消失,庄采薇顾忌姐妹名声定然是悄悄地寻她,到时候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装作迷路这事也就完了,至于她这期间做了什么,等他们查出来说不定也晚了。   开玩笑,庄采薇是这种按牌理出牌的人吗?   既然都不打算和对方耗时间了,那庄采娴的名声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等到戳穿她的把戏的时候庄采薇恨不得把全凤中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请来呢,这会儿自然是怎么声势浩大怎么来!   她自己也没闲着,凭着多年在崇天军营观摩斥候训练的经验,以及熟练的上树技巧,不多时就在她寝殿后窗外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庄采娴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她在那做什么,但庄采薇二话不说手中长绳一甩,发出“啪”的一声震天响,整个人就从树丛里跳了下去。   庄采娴哪里想到计谋还半分没有用上就被识破,只见眼前红缨交错,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抽抽地疼,频频后退还是被庄采薇一瞬间就欺到身前。   银光一闪,匕首已经横在了庄采娴脖颈间。   “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二姐这是迷路了吗?在我这后窗外面做什么呢?”庄采薇眯着眼笑笑,一边把匕首往前又凑了凑,一边紧紧箍住庄采娴的手。   低头一看,她手上正攒着一块男子的汗巾。 第四十六章   “这是谁的汗巾?”   在把人押回偏殿之后, 庄采薇捏起那块汗巾单刀直入地问道。   庄采娴低着头不吭声。   不吭声也没用, 庄采薇鼻子里出气, 摊开汗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既然庄采娴把这个东西拿来,那就不可能是个看不出来历的东西,总要有迹可循才好栽赃嫁祸吧?   果不其然在汗巾的角落里有一些影影绰绰的暗纹,不得不说这个使用者还是挺有品位的, 米白色底子上用同色丝线绣的斑斑树叶,对光看着很有几分意境。   然而这意境……   “这是……乌大哥的东西?”庄采薇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话一出,庄采娴竟然眼眶一红,就哗啦啦地掉起了眼泪,顺便还往地上一跪,梨花带雨地哭道:“娘娘救我!”   ……这是个什么套路?   庄采薇十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不想庄采娴却膝行着往前靠近她,一张帕子哭得湿透, 还想伸手去拉扯庄采薇的裙摆。   你不要靠近啊啊啊啊!   庄采薇在心里大叫,她是不怕敌人来硬的, 或是玩阴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一旦面临眼泪攻势就很害怕,鬼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哦……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言成简下朝回来了,正打算过来问问情况, 一进偏殿看到这个场景,跨出去的那只脚就很想收回来。   庄采薇仔细一看当下形势,自己正站在距离正座不远的地方高高举着一条汗巾, 下方庄采娴哭花了脸在苦苦哀求她的模样,凉凉,怎么看都好像是她在欺负人啊?   这边言成简也很为难,怎么回事?我家薇薇好像正在欺负人,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这要是不进去吧,难得薇薇正在发威,不帮她一把给她撑个腰似乎不太好,回头指不定还会被她记恨,要是不让他睡床,这日子就难过了。   可是要进去吧,身为一个公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般让皇后为虎作伥似乎也不是很好,毕竟他还是很需要名声的,万一被言成箫拿去做文章了又是件头疼事。   一时间进退两难,就僵在了那里。   直到庄采薇瞪着眼睛急迫地瞅了他好几眼,他在心爱的娇妻和日后的名声里权衡了一下,果断选择了前者,故作姿态地走进去,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边说边走到庄采薇身旁站着。   庄采娴已经是泣不成声,跪在下首颤抖着肩,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道:“陛下,求您为民女做主,民女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庄采薇和言成简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庄采薇还生气地拿手肘捅了一下言成简的腰。   言成简很是莫名,但是媳妇看着呢,赶鸭子也得上架呀,就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道:“你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庄采娴先是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一眼庄采薇,然后又垂眸道:“民女的兄长和弟弟,已经失踪多日了。”   “嗯???”庄采薇顿时惊了,这事她没听说啊?   不过确实,庄修文的两个儿子,说是在外头书院求学,这么久了哪怕是庄采薇大婚都没回来,想必是那时候就没了消息。   庄采娴抹了抹眼泪,接着道:“起先偷偷找过,但是书院那边没有消息,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信来,信上写着要民女想办法把这样东西混进皇后娘娘的宫里,最好是寝殿里头,民女无奈,只好铤而走险……否则民女好端端的,有什么理由非要陷害自家姐妹?”   说得真好,声情并茂感情到位,要不是庄采薇知道她在瞎扯淡,都想给她鼓鼓掌。   庄采薇也想知道她为什么非要陷害自己啊,难不成还真的是因为言成简叫她嫉妒得红了眼,哪怕不要命也要拆散他们?   然而庄采娴只解释了今日这一桩事,庄采薇倒也不急,总要一件件来嘛,她就晃了晃手里的汗巾,问道:“那这个你是从哪弄来的?”   庄采娴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低头闷声道:“自从娘娘出嫁后,乌大哥偶尔会在后花园里与我偶遇,那天我不小心把他的汗巾弄掉在地上,便说帮他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庄采薇的眼角一抽,好你个乌树,当初看着庄采娴那一副脸红心跳的模样,果然是被美色迷惑了,趁着家里没有人居然偷偷摸摸瓜田李下,结果还被人给利用了,真是要把庄采薇给气死。   老娘救你回来是让你在我家泡妞的吗!   她气鼓鼓地正准备发作,却被言成简劈头就把那汗巾夺了过去,他脸上虽然还笑眯眯的,但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正在生气。   “庄采薇,”言成简凑到庄采薇耳朵边上轻声道,“你当着朕的面,手上抓着别的男人的汗巾,还抓了这么久?难不成是想要朕晚上好好罚一罚你?”   ……不是,这位陛下,你谈情说爱能不能分一分场合?   庄采薇很是无语,把这个随时随地发作的醋坛子用力推开,转回头来对庄采娴说道:“二姐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后头指使你的人是谁?”   庄采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哦,那二姐再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呗?”庄采薇挑了挑眉,笑着把手中的匕首往她面前一掷,“当啷”一声就斜插到了庄采娴身旁的茶几里。   庄采娴一看到这匕首,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看一眼言成简又没有出声。   “你怕是不知道,我与陛下已经澄清了许多事,就等着二姐来给我解惑呢。”庄采薇继续道。   庄采娴沉默了片刻,只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似乎在脑海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跪伏下来行了大礼,道:“是民女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才会做下这些糊涂事。既然娘娘和陛下已经说开,也是万民之福,民女这条小命不足挂齿,任凭处置,只求莫要累及家人。”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然而庄采薇和言成简都知道,这意思就是她要保护她身后站着的人,不打算抖露出来,只一肩扛下所有事。   庄采薇便走上前一步,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庄采娴的后脑勺。   “二姐,我问你,”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端午节时,戚念双的凉棚倒塌,是你动的手脚吗?”   庄采娴伏在地上的手猛地捏成了拳,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和戚念双被人迷晕了掳走,这事你有参与吗?”   继续摇头。   “淑安长公主府里,是你派人用纸条把袁致远叫来的吗?”   庄采娴并不回答,只是一径地摇头。   庄采薇心下满是失望,忍不住蹲下来,一根手指挑起庄采娴的下巴,让她平视着自己,面无表情道:“二姐,你可以全都不说,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宫里,有的是办法让人说实话。”   “薇薇,我……”庄采娴再次泫然欲泣,反拉着庄采薇的手。   庄采薇却已经失去了耐性,甩开她站起来走到言成简的面前,叹了口气,道:“我要把二姐软禁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言成简点点头,轻轻抚了抚庄采薇的手臂,道:“我去安排,要知会岳父岳母一声吗?”   “嗯,如何让她开口,就交给你了。”庄采薇小声道。   言成简摸了摸她的头,高声吩咐高福下去准备。   “薇薇,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庄采娴一看这架势,急了,凑上来大声道,“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都是被逼的,你相信我,兄长和弟弟的下落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啊……!”   庄采薇只是挥了挥手,就让人把庄采娴给拉了下去,十足一副受够了伤害的模样。   言成简拉着她的手并肩站着,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先帝爷说过最怕见到的就是兄弟阋墙,这姐妹阋墙的戏码,也不好看啊……   等到人都走光了,偏殿里只剩下了言成简和庄采薇,冬日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庄采薇揉了揉脸,长出一口气,突然转过脸来对着言成简笑道:“怎么样?我刚才演得像不像那么回事?”   言成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番变脸:“我还以为……你真的很伤心。”   “那当然还是伤心的。”庄采薇点点头,“但是只伤心了一小会儿,就觉得不太值得了,所以干脆连骗带吓地玩弄玩弄她,也好让我自己心情舒畅一些,看到她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别提有多爽快了,哈哈哈!让她骗老娘这么多年!”   ……可以,敢情她就只是想玩玩而已。   言成简无奈地摇了摇头,虽说他原本的计划也是将庄采娴软禁,以此来让言成箫自乱阵脚,好咬饵上钩,庄采薇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不,应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和他家薇薇就是这么天生一对。   这么美滋滋地想着,言成简突然瞄到了那把还斜插在茶几上的匕首,太阳穴一个抽痛。   “薇薇,这个茶几,是前朝留下来的古董,黄花梨木的孤品,特别……特别的值钱!”   “……” 第四十七章   特别特别值钱……那是有多值钱啊?   庄采薇好想问这个问题, 但是看着言成简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缩了缩脖子, 觉得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决定脚底抹油先溜为上。   言成简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就在她转身要跑的时候,一个箭步上前, 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薇薇,算上刚才的汗巾,你今天已经做了两件错事了,你说是不是该好好罚一罚?”他的声音吹在庄采薇耳边一阵热气。   “区区一个汗巾!还是洗干净了的!”庄采薇奋力反抗,“我就随手一拿!”   “我记得当初,你为了你的乌大哥当街与人对招,还把人带到府里去住, 想我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为我打过一次架, 也没在你家过过一次夜。”言成简说得委屈巴巴。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当街对招了?”庄采薇很快抓住了重点。   她当初救乌树那件事,因为不算很光彩, 怕日后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来阻挠乌树的前程,因而不曾刻意声张过,对外都只说庄修然看中了乌树是个好苗子领回家来亲自教导,多少人都觉得乌树是走了狗屎运才有这番机遇。   不想言成简却一语道破了她和乌树相识的渊源。   言成简自认说漏了嘴, 咳了两声不说话了。   “我知道了。”庄采薇笑眯眯地转过身,“你偷窥我,怎么?就那么喜欢我?是不是一听到我出门就悄悄跟上来了?”   那还真就不是。   那时候言成简只以为庄采薇看自己不爽, 也不想上去触霉头,回头还得自己伤心半天,因而很少主动与她碰面,乌树那次确实是巧合。   但是这种时候,傻子才要说实话呢,他可不是庄君源那种不开窍的木头疙瘩。   于是言成简很是温柔地拉过庄采薇的手,细细揉捏一番她的手指,道:“你都不知道,我费心巴力地跟着你,结果看到你为了别的男人出头,那滋味想想就难过,所以今天,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补偿我一番。”   “嗯?”庄采薇愣了愣,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言成简却已经咬着庄采薇的耳朵对她说了十七八种花样了,哪个都不是正经的那种。   庄采薇一阵脸红,一巴掌把人推开:“你走开!想得美!”   “我想的是挺美的,还有更美的,没好意思跟你说,怕你玩不来,我们一起学习进步。”言成简毫无惧色,一脸神往地深情诉说。   庄采薇的危机意识告诉她,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没准这厮就要直接把她抱上床开始身体力行了,回头叫承和宫的宫人们都怎么看她。   不行不行,赶紧转移话题。   于是庄采薇想了想道:“说正经的,我觉得乌大哥算是个人才,若是就这么栽在我二姐身上有些可惜。”   “你乌大哥确实是个人才。”言成简点点头,在“你乌大哥”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被庄采薇狠狠瞪了瞪,又道,“前些时候的武举成绩我看过了,骑射,步射都是第一,若没有旁的事,我原本打算将他点个武状元的,也算让岳父大人面子上好看。”   庄采薇倒也没想到乌树这么出息,虽然她爹轻易不会收徒,这么多年也就用心教导了自己两个哥哥以及言成简,但原本她以为庄修然是看在自家女儿的面子上才收下了乌树,却没想到乌树确实挺有两把刷子的。   “只是他看人的眼光未免太差了吧?”言成简很是不满地抱怨,“根据我的经验,这人不管多惊才绝艳,一旦娶妻不贤,基本上也就废了。”   这一点庄采薇也同意,若乌树真是瞎了眼一心追随在庄采娴后面,从此也就是她庄采薇的敌人了。   然而庄采薇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   “回头我先见一见乌大哥再说。”她决定给乌树一次机会。   这下言成简的眼神就更酸了:“你要单独见一个外男吗?”   庄采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然呢?要不要来个三司会审?”   言成简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好像也是有点烦人,适可而止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回头薇薇真的恼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哄才行呢,他夜里可还是有点小想法想要实现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咱们还有一件事别忘了。”   “嗯?什么?”   “你二姐说过,她兄长和弟弟都下落不明,这件事听上去不像有假,既然如此,那么有一个人在这其中就脱不了干系。”   庄采薇闻言,不禁沉默了。   言成简说的这件事她一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没有提出来。   这个人就是她二叔,庄修文。   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子,失踪了这么久,身为亲爹不可能没有动静,然而他却没有向自家大哥求助,足以说明这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庄采薇很是无语,这二叔一家子是怎么回事?   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抱紧了庄修然的大腿,吃香的喝辣的,哪怕安心当个纨绔,日子都舒坦得不得了啊?   更何况还有个当皇后的侄女,在凤中城那不就是横着走?   言成简如今这俨然一副昏君的模样,他们有什么要求过来让庄采薇吹吹枕边风,难道不是有求必应?   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她也是不懂。   然而这事就光靠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琢磨是琢磨不出结果的。   ……   因为武举成绩放榜迫在眉睫,第二天庄采薇就赶紧宣了乌树进宫。   乌树头一回进宫,还怪紧张的,手足无措地给庄采薇行了大礼,就傻愣愣地站在了一旁。   庄采薇也不和他多话,直接叫青竹将那条汗巾递给了他。   乌树看到这条本应该在庄采娴那里的汗巾出现在宫里,也是有些惊讶,很是不解地问道:“娘娘这个从何而来?”   庄采薇揉揉太阳穴,道:“青竹,你来说。”   “是。”青竹点点头,上前一步将前一天庄采娴所做的事面无表情地复述了一遍。   乌树越听越沉默,听到最后手中的汗巾已经攒得不成样子。   “事情就是这样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庄采薇问道。   乌树静了片刻,对着庄采薇拱手道:“多谢娘娘告知,只是在下还是想见一见二姑娘。”   庄采薇倒也没拦着,让青竹带着他去了软禁庄采娴的屋子。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乌树回来了。   他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但是神情还算平静,走到庄采薇面前,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只道:“娘娘对在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先前是在下看走了眼,从今日起就当在下从来没有认识过二姑娘,各走各的路吧。”   庄采薇见他一片坦荡,也没再说什么,叫人好好地把乌树给送了出去。   事后,她叫来青竹,问问乌树见到庄采娴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青竹的脸色也有些唏嘘,只道:“乌少爷见了二姑娘之后便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姑娘照旧和昨日一样一番哭诉,只道自己有种种苦衷,望乌少爷能帮她求求情。”   “呵。”庄采薇嗤笑一声。   “乌少爷看着很是失望,只说二姑娘这番做派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若她能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为之担下责任,乌少爷还能敬佩她几分,如今这般只不过是又想利用他,博得他的同情罢了。”   “嗯,乌大哥倒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庄采薇颔首,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乌树时他便因为为人正直而陷入窘境,这样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子,是非对错看得分明,断然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和演戏做派就动摇。   看来她确实没有看错人,是时候给言成简吹起个枕边风了,这武状元可不能让他跑了。   于是到了夜里就寝的时候,庄采薇就把白日里这桩事细细地讲给言成简听,又分析品评了一番乌树的为人,有理有据地给与了建议重用他的提议,做足了一个贤内助皇后该有的模样。   昏黄的烛光下,言成简躺卧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上一直拽着庄采薇一缕头发翻来覆去地玩。   这边厢庄采薇说得口水都要干了,却发现言成简一直没什么反应,仿佛还在发呆没有好好听的样子。   这顿时贤内助就演不下去了,她“啪”地一下拍掉了抓着自己头发作怪的爪子,道:“好好听人说话。”   言成简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庄采薇,你在我的面前夸奖别的男人已经夸了一盏茶的功夫了,竟然还想要我认真听你说,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嘶……”庄采薇觉得自己的牙都要被酸倒了,但姑且还是非常捧场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晚我要不把你欺负得嗷嗷哭,还算是个男人吗?”   说完他就扑了上来。   第二天一早,庄采薇揉着她又酸又麻的小腰肢,那心情就是,后悔,十分的后悔,这个狗东西他怕不是练过的,怎么就能那么精准地找到她的每一个弱点,还能重点突破。   再这样被压迫下去,这日子又要过不下去了! 第四十八章   没过多久, 武状元的人选就公布了, 竟然不是乌树, 言成简将他点成了第二名。   用他私下里的说法是,虽然没有造成实际伤害,但也间接帮助了庄采娴的恶行,总要叫乌树长点记性, 以后莫要看人只看脸,傻乎乎地被利用了才是。   听上去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然而庄采薇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拈酸吃醋借机报复。   不过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可计较的,她趁着放榜的日子,找机会偷偷回了一次东二坊庄府。   一进门见到岑氏,岑氏的脸就拉得老长。   “怎么?陛下又整什么幺蛾子了?”说完她扭头去找趁手的大砍刀。   “没有没有。”庄采薇赶紧把自家娘亲给拦下来了,生怕她一个冲动像砍儿子似的也把言成简给砍了,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跟您说来着。”   说完她就把最近知道的关于庄修文一家的事给讲了一遍。   岑氏听得目瞪口呆, 连平素里风姿绰约的仪态都顾不得维持了,睁大了眼睛说道:“你二叔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不行, 我得赶紧叫人去把你爹寻回来和他商量一下。”   说完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话还没说完的庄采薇伸着空虚的手都来不及收回来。   ……行吧,毕竟她二叔的事,她爹比谁都清楚。   于是庄采薇就老神在在地回了听霜院, 正巧庄君安今天不当值,知道她回来,带了许多外头卖的小吃过来找她。   “薇薇, 我听说你在宫里日子过得苦,快点来吃些好吃的补补。”庄君安很是关切地对她说。   “虽然不知道你打哪听说的,但你的好意我领下了。”庄采薇很没形象地拎起一个鸡腿,美滋滋享用起来。   “当值的时候听说的啊,虽然他们都知道我是你二哥,不会在我面前明着议论这个,但我也不傻,我会偷听嘛。”庄君安不知为何竟然很是得意。   “嗯?”庄采薇停下了啃鸡腿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二哥是在右千牛卫里任职,负责的是宫中防卫,多少应该比旁人都知道些宫里的消息,那么这个她日子过得苦的说法……就很奇怪了。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挺苦的吧,这开了荤的男人啊,那就像磕了药的牛,仿佛一天不犁地,哪都不舒坦,但是这事她也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呀?   寝殿里倒是有记录起居注的女官,但是言成简特别不耐烦她们打扰到自己,一到天黑就把人都轰走了,所以庄采薇的苦,那就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可能还往外面说呢?   于是她就细细问了问到底都传她什么坏话了。   庄君安是个实诚人,觉得自家妹子一定在宫里过得不好,为了不让家人担心都只报喜不报忧,于是格外心疼她,也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被庄采薇威逼利诱了半天才遮遮掩掩地说了一些。   庄采薇一听,好么,敢情右千牛卫里不少人觉得她不受宠不说,还整天被言成简责骂。   ……到底是谁给他们的错觉?   难道是那捆被她遗忘在角落的红绳子吗?   庄采薇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不等她想出个头绪来,忽然见到青竹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说:“姑娘,您快去正院那边看看,听说夫人和老爷吵起来啦!”   不得了,她那对几十年如一日好得跟蜜里调油一样的爹娘,竟然吵架了!   庄采薇和庄君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激动,兴奋,以及看好戏的情绪,一时间争相往正院奔去。   正院里叮铃哐啷一阵乱响,下人们好像都被赶到了别处,只有庄君源一个人靠着院墙门面无表情地守在那。   庄君源回到凤中之后不大不小也领了个武官的职位,平日里还挺忙的,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已经在家了。   庄采薇很是好奇,凑到庄君源身边,往院子里伸头探了探,问道:“爹和娘这是怎么了?”   庄君源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情愿回答这个问题,勉强道:“看了不就知道,在打呢。”   “乖乖,这还动上手了?”不过想想也是,这两人平日里训人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嘴的类型,这既然吵起来了哪还有不上手的道理。   “刚才爹竟然被娘的一记扫堂腿给踢到了,完全没能躲过去,看着有点丢人。”庄君源很是嫌弃地补充道。   “……那是爹让着娘呢!”庄采薇为自家老爹争辩,就凭她娘那火爆脾气,要是在气头上的出招全都被躲过去了,保管这事就再也过不去了,以她爹这么多年的智慧,不会想不通这一点的。   庄君源却不服:“爹一向在对敌的时候容易反应慢半拍,这是他的短板,他脑子里的套路太多,就总觉得还有更好的招式能够拦下来,躲避姿态就容易粘滞,战场上这是大忌,我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了,前些时候以为他好点了,没想到还是改不过来。”   庄采薇和庄君安两个人看着庄君源这番侃侃而谈,看得眼睛有点发直。   不是,大哥……你看看场合好吗?咱爹和自家媳妇打架,和在崇天杀敌,那能是一回事吗?   他们突然开始觉得,戚念双能攻克这样一块木头,搞不好真的是个壮举。   撇开还在不满地思索如何让庄修然武艺更加精进的庄君源,庄采薇走进正院往打得最热闹的地方探了探。   就看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片狼藉,岑氏一把大砍刀挥得是虎虎生风,而庄修然一边左躲右闪还不忘一边凑到岑氏面前和她说话。   岑氏却是一脸愤然,只道:“庄修然!早前我觉得你有秘密瞒着我的时候,你说是因为你在崇天受了伤,我天真不懂事就相信了你,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宁可用那般的苦肉计也还是要骗我!枉我这般相信你!你果然是在外面有人了!”   “不是,眉娘……”庄修然低头躲开岑氏一记横劈,“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岑氏气得乱叫,追着庄修然又是一阵猛砍。   庄采薇躲在一边看戏,看得嘴角直抽,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就是这次引起他们争吵的原因,没准是件特别无足轻重得宛如芝麻皮一样的事。   于是她退回正院门口,和庄君源庄君安兄弟俩一起,揣着手等自家爹娘打完。   “薇薇,你觉得咱爹还能坚持几招?”   “哼,爹刚才那个回身转势的角度过了,导致他下盘难以站稳,后面一招只能正面迎击。”   “庄君源你闭嘴!”庄采薇忍无可忍小声斥道,又转头对庄君安说,“我觉得顶多五招,再打下去娘就得抹眼泪了,那还得了?”   庄君安深以为然。   总算在两个人困得要打呵欠的时候,岑氏和庄修然打得差不多了。   “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所以以后都不准骗我了!”岑氏眼眶泛红,扑到庄修然面前盈盈欲泣地说道。   庄修然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抱着岑氏就是一番指天指地的赌咒发誓。   哎,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两个人怎么还这么肉麻呢?   庄采薇实在是想不通,转过头来对着庄君安说道:“我觉得还是我家陛下那样的好,虽然说话有点狗,但是听着好歹不起鸡皮疙瘩啊,你说是吧?”   庄君安眼神都不稀得丢给她一个,很是惆怅地看着前方,道:“薇薇,你终究还是活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哈?”   “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开始像咱娘一样,三句话都不离自家相公了,八竿子扯不着的事你都要把他拉出来夸一夸。”庄君安突然有种被众人抛弃的感觉。   庄采薇很气愤,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然而这时候岑氏和庄修然已经平复好心情往这边来了,看上去仿佛没事人似的。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这两个人三个孩子都成年了,还能这般秀恩爱秀得天怒人怨,吵架吵得肆无忌惮,就是这股子旁若无人收放自如的气势。   庄修然把他们三个一起叫到了他书房里,讲了讲他和岑氏吵架的始末。   还是因为庄修文。   原来刚回凤中没多久,庄修然就发现庄修文那边有些情况不太对劲,主要就是出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按理说金氏原本每个月都要派人去书院送些日用品再看看他们的情况,但是那几个月却完全没动静,庄修然就觉得有问题。   他派人跟了庄修文几天,发现他常去一家秦楼楚馆,待的时间却不长,下头人不方便跟进去,庄修然就亲自上阵了几回。   倒也叫他摸到点底细,但是逛青楼这种事要是叫岑氏知道了,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内心非常怂包的庄修然,选择了不跟岑氏说实话。   这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然而庄采薇很快就抓住了重点,问道:“二婶每个月都去给她儿子送东西不奇怪,但是她后来几个月没去,这事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之前就一直盯着二叔那边了?”   庄修然点点头,道:“嗯,毕竟我和他也不是一个娘生的,总是要防着点的。”   ……????   你们能别老是把重要的话留到最后才说吗?   总觉得差不多到了开始思考番外写什么的时候了…… 第四十九章   按照庄修然的说法, 其实他当年不是他娘, 也就是已故的庄老夫人亲生的, 那时候庄老夫人一直没有生育,于是就抱了无父无母的庄修然回来养着,也算给自己留个后。   谁知道过几年,庄老夫人老蚌怀珠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那就是庄修文了。   不过庄家老夫妻俩都是实诚人,虽然家境不算好,对两个儿子倒都是一般的真心,更甚者因为庄修然是老大,天赋也好,一直供着他去参加武举,这才有了后来的出人头地。   至于庄修然实际上不是亲生的这件事, 因为两位老人家怕影响庄修然的前程,一直都不曾告知过外人。   而老二庄修文, 资质比较一般,科举也考得差强人意, 靠着兄长的关系才能在礼部混个职位,是个有点闲散的差事。   按理说这样的兄弟关系,当大哥的这么有天分这么上进,做弟弟的文不成武不就, 那只需要什么事都交给大哥,自己舒舒服服地享受人生就行了,即便有什么矛盾, 也不该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是庄修然表示,在偷偷跟踪庄修文的那段时间里,掌握到一些他和之前掳走戚念双和庄采薇的那些人有关的情报,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有声张。   庄采薇却不在乎证据不证据的,之前庄修然不知道庄采娴的事自然还觉得稳得住,如今大家这么一沟通,发现这老二一家有问题简直是板上钉钉了。   “不应该啊……”岑氏很是费解。   谁说不是呢?   这偌大的庄府,连带着一墙之隔的西府,都是庄修然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就凭庄修文那点子俸禄钱,哪里供养得起一大家子还有平日的应酬开销,更何况庄修文连妾室都比庄修然多俩呢!   这大概就叫斗米恩升米仇吧。   “那现如今,我们怎么下手?”庄君安在一旁搓搓手,这般问道。   按照他的想法那自然是直接冲到西府去把人给暴打一顿,显然是不行,于是庄采薇和他,连带着岑氏,就转头殷切地看着庄修然和庄君源。   庄修然想了想,也扭头看自家大儿子。   庄君源的脸有点黑,但还是思索片刻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先去隔壁把人抓来揍一顿的好。”   ……大哥,看来你也变了,变成和我们一样头脑简单的人了。   这话庄采薇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这会儿立时三刻被揍一顿的人就变成她了。   不过庄君源后头还有些别的安排,倒是叫庄采薇眼前一亮。   当下她也不想着回宫了,直接打发青竹去宫里头给自己递个信就说明日再回去,摩拳擦掌地打算跟着自家兄长使个坏。   然而夜幕刚刚降临没多久,这边都还没准备开工呢,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庄采薇回听霜院去休息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凭着她自幼习武的直觉,应该是里头来了人。   她摒退旁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没有点蜡烛,一边听声辨位寻找对方的气息,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等待时机准备下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屋内微风流动,寒光一闪,庄采薇的匕首就已经划了出去,险险擦过对方面门,对方反而趁势绕到庄采薇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薇薇,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竟然是言成简。   庄采薇这才摸着黑把蜡烛点起来,就见言成简一身黑衣地站在屋里,活脱脱是个夜半闯入闺阁的采花大盗模样。   “……你怎么来了?”庄采薇很是惊讶。   “我来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把你勾引得夜不归宿,明日早朝把他拖出去斩了。”言成简神情坦荡,大义凛然。   庄采薇白他一眼:“高福就这么让你出来了?”   身为一个皇帝,言成简虽然白日里还能有事没事出宫走走,但是夜里宫门落钥之后要想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的事了,身为言成简身边第一人的高福,有个最重要的职责就是阻止皇帝以身犯险,劝谏他安安分分在宫里睡大觉。   言成简闻言面色尴尬地咳了咳:“差不多就要以死相逼了吧。”   当总管太监真是不容易,搭上这条命都拦不住言成简作死,只怕这会儿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吧?   庄采薇默默同情了一番高福。   “可我晚上有正经事要办呢,没空陪你。”她很是认真地对言成简说道。   言成简替她捋了捋鬓发,道:“薇薇,你怎么能有事比我还重要呢?”   “别闹,这可关系到如何抓住你二哥的把柄呢,我爹和我大哥今晚要对我二叔下手了!”   这话听着十足的大义灭亲。   言成简却是浑不在意:“没有你们这出,我皇兄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这些小伎俩我从小玩到大的,你若是肯把全副心思都花在我身上,必定能感受到一番俾睨天下的滋味。”   “你走开。”庄采薇不稀得理他,“我们老庄家的问题,自己解决。”   言成简也不恼,黏黏糊糊地跟着庄采薇,道:“都说女婿就是半子,那我也算是老庄家的一份子,断没有有热闹不看的道理。”   好像有点道理,庄采薇便叮嘱道:“那一会儿你看着别动手啊,万一叫人把你认出来了可不大好。”   其实庄君源要做的事也挺简单的,趁着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庄修文两口子给绑过来,先暴揍一顿解解气,回头再好好审审。   然后第二天开始大张旗鼓地去京兆尹或者大理寺报案说庄修文一家离奇失踪,好让言成简有名正言顺的借口介入调查庄修文两个儿子的下落。   根据庄君源的判断,以言成简和言成箫如今的势力差距,要查清楚这件事,把握还是挺大的。   紧接着就可以通过这些,掌握到言成箫在背后操纵利用庄修文一家对付庄修然以及言成简,以及勾结外族企图谋反的心思。   虽然最后那一点是庄君源强行加上的,但是知道内情的庄采薇觉得也算歪打正着吧,毕竟言成箫设计杀害言成简,结果误杀了先帝爷的事,和谋反也没什么两样了。   事情进行得挺顺利,庄修文两口子还在梦里会周公呢,一觉醒来就已经被绑在了他大哥家的密室里。   庄修文倒还算镇定,反而是金氏被吓得不轻,她原本就因为看得跟命根子似的两个儿子失踪了而整日忧心焦虑提心吊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庄修然都还没说几句呢,她就先崩溃了。   原来,早在几年前,庄修文就已经偷偷摸摸地帮着言成箫做事,只是那会儿先帝还在,言成箫也没成什么气候,他不过就是做点不痛不痒的小事,做得最用心的,大概就是指使庄采娴搅和庄采薇和言成简的婚事了。   等言成简一登基,岑氏带着庄采薇回了凤中,眼看着就奔着大婚去了,言成箫虽然当时人还没回京,却依旧派人给庄修文送来了不少指令。   那会儿金氏觉得言成简都登基了,言成箫也算是大势已去,没什么好折腾的了,就劝着庄修文识时务一些,敷衍敷衍算了。   庄修文被她说得有点意动,原本他就是心里不服,见不得自家大哥处处都压自己一头,明明是个捡来的孤儿,如今却混得这么好,所以他想着等他能混到个从龙之功,在庄修然面前也能抬起头来了,毕竟他女婿到时候就是个败犬,他还怕个啥呢。   谁想到后来会出了那么一桩,他女婿变皇帝了,实在是叫庄修文气得不轻。   约莫是庄修文这左右摇摆的态度让言成箫给看了出来,没过多久他的儿子就被言成箫的人给带走了。   这下庄修文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于是庄采薇回京之后遇到的种种事端,几乎都是庄修文在后头策划,再命令庄采娴实际操作的。   庄修然听着自家弟弟和弟妹你一眼我一语,一边抹泪一边叹气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再看看金氏哭得不成人形地求自己帮她把儿子找回来。   他忽然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拳头就砸上了庄修文的脑袋。   紧接着一番拳打脚踢,把个没怎么练武的庄修文揍得嗷嗷直叫,金氏还想上去拉架,被岑氏一手就给按住了,好叫她仔细看看这做大哥的是怎么教训弟弟的。   庄修然的功夫底子深,要是动真格的,约莫没几下就能把庄修文打残了,他控制着力道既不伤人太深又能叫人痛不欲生,左一下右一下揍了个爽快。   “我从前觉得你是弟弟,让着你点也是应该的。”眼看着庄修文连哭的力气都快没了,庄修然才抹一把额头的汗,站起来说道,“现在想想,你就是欠揍,揍得少了,叫你心里发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都。还从龙之功,那也是你能肖想的?”   庄采薇他们几个就站在一旁围观着庄修然揍二叔,想想也是挺尴尬的,但是因为心里也很是气愤,一时间顾不得那许多,只觉得揍得好揍得妙,恨不得给自家亲爹鼓鼓掌。   眼看着庄修然也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商量下明天的事。   然而言成简却从庄采薇身后转了出来,对着庄修然行了个礼,道:“岳父大人且慢,朕有句话想问。”   这人一晚上都跟在庄采薇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热闹,连手指头都没有多动一下,这会儿却跑出来要问话了。   不过在场的自然也没人会不识趣地阻止他。   于是言成简俯视着躺在地上正在揉着被揍得青紫的手脚的庄修文,肃着脸问道:“先帝在围场不慎坠马的那件事,你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第五十章   面对言成简一脸严肃的质问, 庄修文自然是拼命否认, 想他一个礼部不大不小的文职官, 在自家府里动点手脚那还行,要在围场布置那么大的场面,他哪里来的本事?   言成简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又退回到庄采薇的身后去了。   庄采薇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却被他拉着手偷偷挠了挠手心。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副模样看上去有点乖巧,心里就有点酸酸软软的。   等众人商议好了之后的事情,把密室一关,各自回去休息的时候,言成简理所当然地跟着庄采薇回了听霜院。   两个人成婚也有几个月了,床单没有少滚, 庄采薇自认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没什么可害羞的, 便叫青竹收拾好她闺阁里那张不算很大的床,准备拉着言成简睡觉去, 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做,不少热闹要看呢。   不想言成简这厮新奇得很,拉着庄采薇把她这间寝室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见到什么都要问问。   “你这梳妆台样式很新奇, 是哪里来的?”   “我爹从外头买的。”   “怎么你嫁妆里那个梳妆台就长得那么普通呢?我觉得这个好,你也用惯了,要么换换?”   “……就是因为不好用我才叫我娘特意换了个普通的!”   “哦。你这个玉如意我知道, 是母后宫里的,听说赏了你,你怎么就往这里随便一放呢?”   “那不然呢?”   “是我叫母后赏你的,四舍五入就是我送的了,怎么也该用锦盒好好垫着,有点排面。”   “……言成简,时候不早了,咱睡觉了好不好?”庄采薇被他问得不胜其烦,很是哀怨地凑在他怀里抗议。   言成简这才放下好奇心,笑着揉了揉庄采薇的脑袋,十分暧昧地说道:“薇薇,没想到你这么想睡我。”   “?????”好像这意思理解得不太对?   “一想到这是在你的闺房里,就算是我也有点害羞,要不是你这么主动,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言成简说完,就拉着庄采薇往床上去了。   今天的庄采薇成功走出了言成简的套路吗?   没有。   ……   第二天,一向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的京兆尹,忽然就迎来了一尊大佛。   这尊大佛名叫庄君源,别看职位不大,却是当朝国舅爷,一张冰山脸经常能吓得人不寒而栗。   不过此刻这个大佛身后还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正叽叽喳喳地跟他小声嘀咕什么。   京兆尹衙门的一干官员们出来接待的时候,就见庄君源一脸不耐烦,脸色比平时还要臭,不禁有些发怵。   然而庄君源纯粹只是被戚念双在一旁念叨得有点烦。   戚念双念叨什么呢?   她念叨老庄家有这么好玩的大事怎么就没有叫上她,连陛下都能去看热闹了怎么她就要到第二天才能接到庄采薇送来的消息?   哦那主要是因为陛下好歹是老庄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可是戚念双她不是啊,庄君源和她的婚事才刚刚得到两家长辈的首肯,三书六礼的程序还一个都没开始走呢,她这样大半夜的去男方家里可是要坏名声的。   这一点戚念双也知道的,所以她就很怨念啊,怨念你庄君源怎么早没发现她的好,早早地把她娶进门,这样她还会错过这么一场大热闹看不着吗?   归根结底就是庄君源喜欢她喜欢得太晚的错。   这叫庄君源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怎么回应她?   又舍不得叫她闭嘴,只好摆着一张臭脸把怒气都发泄到京兆尹身上了。   可怜了这群官员眼看着那位小娘子悄声嘀咕完了,庄君源开始说正经事了,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么麻烦的一个烫手山芋。   皇后娘家的二叔一家子连夜失踪,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动静,到今天早上才发现了来报官。   以京兆尹在这个京城常年趋利避害的生存智慧来判断,这里头很显然水深而不可测,一沾上肯定没好事。   可是他们能拒绝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只好恭恭敬敬地接了这个案子,还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排查,把庄家老二住的西府给翻了个底朝天,不能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翻,还真就翻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庄修文的书房里有不少他和别人往来的书信,里头的内容虽然经过了遮掩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这书信往来的人很多都不应该是庄修文能接触得到的。   京兆尹衙门的求生本能让他们二花不说就把这些证据都呈交给了言成简,只说请陛下定夺,半个字都不敢自己做主的。   言成简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对京兆尹的识趣很是满意,当下就把正在装模作样彻查先帝之死的三司又给拎了出来,责令他们好好调查此事,务必赶紧把皇后娘家二叔给找出来。   三司原本心里那个苦啊,先帝之死的案子在言成箫那边提出了被人做过手脚的证据之后就彻底停住了,因为归根结底现在证据指向的是言成简,可是言成简他老人家高坐在御座上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三司能怎么办呢?   难道每天跑过去问一遍陛下究竟是不是您干的这事?   您要是不回答,我就明天再来问一遍?   再借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做啊!   好在现在有个旁的案子转移下视线,当即如火如荼地就干了起来,从各个渠道找线索了解情况。   这一了解,就了解到了庄修文常去的秦楼楚馆,真看不出啊,他大哥庄修然那么一个妻管严,弟弟却不是一个性子。   在青楼楚馆里风风火火地查了几天,总算摸到了庄修文都和什么人接触,这一看结果,不得了,他接触的要么是外族之人,要么就是拐着弯的和言成箫有关系的人。   ……不应该啊?   皇后娘娘的娘家二叔,和言成箫有什么关系?   这消息一走漏风声,顿时满朝上下哗然。   朝堂上永远不缺脑子里装满了沟壑的阴谋论老狐狸,不需要更多的消息,大家自然就解读出了八百个版本的故事,但是无一例外的,言成箫想挖言成简的墙角这个说法,是跑不掉了。   为什么大家不觉得是庄采薇和言成箫暗通款曲呢?   主要是庄采薇这个人吧,在凤中城里名声也就那样,没看早前她还没和言成简成婚的时候就传她和野男人要私奔吗?   但是这个野男人要说是袁致远那个档次姑且还可以,若要说是言成箫这样的人物,恐怕当真是没有人相信。   言成简和言成箫两兄弟同时看上庄采薇,并且为此争得你死我活?   这话说出来恐怕就得让人笑掉大牙,庄采娴的话也就罢了,庄采薇她……像是这么受男人欢迎的人吗?   当然这些猜测,戚念双在进宫探望庄采薇的时候,都十分尽责地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庄采薇。   这可把庄采薇给气坏了!   怎么的,就言成箫那样的男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尽会耍些下三滥的阴损招,送给她她都不要!   言成简怎么就不会为了她你死我活了?她家陛下明明就是爱她爱得不得了好吗!   然而这种事又不是啥必须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事,庄采薇也只好闷在肚里狠狠打了几套拳泄愤。   言成简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夜里就寝前拉着庄采薇宽慰她,道:“他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嘛,你要知道,主要原因还是你原先对我太不热情了,我也不敢缠着你,总叫他们误会你在外面有人。从今天开始,你逢人就夸我,我也逢人就夸你,慢慢地他们就相信我们有多情投意合了。”   庄采薇觉得言成简怕不是把她当傻子,这坑挖的也太明显了,生怕她认不出来似的,于是冷笑一声,道:“那不行,以前都没夸过,这会儿突然变化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下了蛊呢。”   然而言成简嘿嘿一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瞄着庄采薇,凑近了她低声道:“也不一定,有句老话不是说了吗?用过了才知道好。”   庄采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这厮怎么好像越发不要脸了?   她深刻地怀念从前那个见人就怼的言成简。   好在后来又出了一件事,就是在言成简的刻意引导下,大理寺那边终于查到,庄修文的两个儿子,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下落不明了。   其实言成简的暗卫营一早就通过跟踪言成箫手底下的人掌握了这两个人被软禁的地方,言成箫也因为这几天风口浪尖的这件事没有办法再进一步做什么,因而暗卫营探到的消息是其实他俩目前情况还不错,因为整天关在屋里出不去,甚至还长胖了点。   但是,满朝文武一想到庄修文一边私下里和言成箫联系,一边儿子失踪几个月,顿时脑补的方向又变了。   这不就是……妥妥地被言成箫给要挟了吗?   不然谁好端端地去对付给自己供吃供喝让自己抱大腿的大哥一家呢?又不是脑子进了水。   是啊,谁都想不到,庄修文他还真就是脑子进了水。   这一下,原本因为先帝这事而名声渐渐走向两个方向的言成简和言成箫兄弟俩,顿时风评掉了个个。   毕竟……你就算想要挖兄弟的墙角,可是抓别人家儿子当人质,这手段未免太凶残了吧?   还一抓就是俩!都不给庄修文留个后!   跑跑剧情,准备这个月内收尾了。   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啦~ 第五十一章   一时间, 就连茶馆的说书先生们都在做文章议论这件大事。   不过庄采薇混迹凤中城这么多年, 早就摸清了哪里的说书先生影响力最大, 一早和庄君安两个人一道收买了不少人,于是舆论的火候一到,言成箫就成了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朝堂上言成简的心腹也突然开始呈上一些先帝围猎时的证据漏洞, 因为言成箫所提出的那些物证,都必须抹掉他的人在背后操作的痕迹,这样一来难免会有些细节圆不起来,原本是被模糊过去的,在这个当口被人提出来,顿时怀疑的声音就更大了。   言成简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居然某天当堂发怒将折子扔到了言成箫的脚边, 质问他究竟是何居心。   可以可以,庄采薇听到的时候觉得, 他这演技也深得岑氏的精髓,该收的时候收, 该放的时候放,一步步都计算的十分精准。   其实基本上言成简也算是和庄采薇差不多的类型,心挺大的,不然也不能放任言成箫蹦跶到现在, 这要换个心眼跟针尖似的皇帝,没准追杀出去八百里都要先把这个唯一的威胁给弄死。   不过历史上这种教训也挺多,赶尽杀绝之后万一没能斩草除根, 到头来被反噬的反而是自己,庄采薇倒觉得还是像言成简这样温温和和的更好,虽然因为先帝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言成箫,但是念在手足情上,他若是不一直触碰自己的底线,也愿意留条生路。   问题就出在,能做出手足相残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不跳出来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呢?   于是言成简这一方势力再接再厉,接连抛出了许多证据证明言成简不光和先帝围场受害一事没有关系,甚至还是其中的受害者,毕竟当时先帝去世对他的打击挺大,他是结结实实生了一场大病的,于是这回就添油加醋地说他也在其中受了伤,横竖太医院的记录也都被换掉了。   庄采薇每日里一边吃着瓜一边听高福过来转述前朝的热闹,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总觉得没有多久就可以用各种罪名把言成箫捉拿归案,言成简这皇位就彻底稳当了,是件对万民有福的事。   然而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三司搜罗了全部的证据准备最后一击即中的时候,宫里头出了一件事。   庄采娴自杀了。   万幸的是人没死,她夜里把床单拧成一股绳子绑在了屋梁上,打算来个上吊自尽。   好在当天守门的是小蝶,她早就被庄采薇训练得耳聪目明,有一丁点动静都能感觉到,所以庄采娴这脚下的凳子都还没踢开,小蝶就已经一脚踹坏了上锁的门。   庄采娴本来人没事的,但是小蝶用力太猛,把门闩直接踹飞了,好巧不巧就打在了庄采娴的脑门上。   于是庄采娴就这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蝶哪里注意那么多,她只见自己踹开门进去,这皇后娘娘家的倒霉二姐就头顶冒血花地倒在地上,那还得了?   于是风风火火地就去承和宫报信了。   庄采薇和言成简还正在梦周公呢,这一听麻溜爬起来去看看。   一边赶路庄采薇还一边在心里嘀咕,她这二姐平日里最是注重仪态,没想到寻死还撞额头,那死相不是怪瘆人的?   等到了地方,一看那床单,那圆凳,以及沾了血迹的门闩,她立刻就懂了。   敢情她二姐说不定自杀没死成,反而有可能被小蝶给一脚踹死了。   当下赶紧宣御医来,一时间动静有点大。   御医还是那位孙御医,就是当年言成简落水之后给他看诊的那位,一看到庄采薇就笑得十分慈祥。   庄采薇对他这份慈祥内心感到非常的无力,想当年她忍着屁股上挨打的痛趴在言成简床前祈祷他病快点好起来的时候,这位当时还是太医的孙御医就老用这副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导致她一对上他的脸,就觉得自己屁股又在痛了。   孙御医动作挺快,给庄采娴把了脉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又开了个方子让人去煎,之后过来回禀道:“外伤是没有大碍,只是撞到了脑袋终究说不好,万一有淤血积压在里头,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这几天人能醒过来那应当没事,若是醒不过来只怕凶多吉少,还望娘娘和陛下早做准备。”   弄明白了事情始末的小蝶更是二话不说当场就跪下了。   “是奴婢的错,任凭陛下娘娘发落。”   庄采薇倒是不急,把人给拉起来,道:“你也没什么错,不过是救人心急罢了,要说有错,那应当是给她递消息的人的错。”   没错,庄采娴被软禁在这里原本是不应当知道外头的任何消息的,却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选择了上吊自尽,要说这里头没有人在搞鬼,庄采薇才不信。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贵太妃。   毕竟她的亲儿子正在外头受苦受难,她断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要想在宫里动点手脚也不奇怪。   然而看管庄采娴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有不少甚至原先不是宫里而是从言成简王府里带过来的老人,若真是有谁在替贵太妃卖命,那未免也埋得太深,一时半会儿是挖不出来了。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等待庄采娴恢复。   庄修然一家子都是刀口舔过血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是正因为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生死,若非到了绝境,轻易不会想要对方的命,更何况庄修文这一家子忙活了半天,好像也并没有给自家大哥带来多少伤害。   不得不说……仔细想想还挺替庄修文忧伤的,卯着劲地下了那么多圈套,结果一个都没成,尽给自己添堵了。   “那是因为我们薇薇英明神武,百毒不侵,什么阴谋诡计在你面前那都是纸老虎。”言成简听庄采薇那么一说,立刻就开始给自家媳妇戴高帽子。   “陛下,你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我真是好感动。”庄采薇对他的态度给与了充分的表扬。   “既然感动,那今天我们来试试看之前说的那个姿势吧,我神往已久……”言成简说完就拉着庄采薇要往寝殿里走。   “你走开!”庄采薇毫不留情地拍开他无时无刻不在作恶的龙爪子,道,“我想起来了,当年落水那事还没问你呢,你说你好端端地拿小石头砸我干嘛?”   言成简闻言沉默了半晌,在庄采薇的一再追问下,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你不知道,当时就在你手肘旁边,有条蛇,我担心它咬你,想喊你下来,结果你不理我,我就赶紧拿石头去打它……”   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道:“不是我说,你这准头,也未免太差了吧?”   言成简不满了:“我的准头是没问题的,要是你当时不乱躲,保管正中那条蛇的七寸。”   “你那石头分明是冲着我的腰去的!”   “那是因为你躲避的时候摇动了树枝,看上去方向不一样了,实际上是能打中蛇的。”   庄采薇说不过他,气鼓鼓地想着他这话里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言成简看着她这小模样倒是越看越爱,不知怎么地他从小就喜欢看她这般又生气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且她这人还特别不记仇,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看当年庄采薇经常对他恨得牙痒痒,不出三天保管自己又排解好了开始心平气和开开心心地和自己讲话。   唉,世间的姑娘家,哪个有他家薇薇这般可爱灵动。   言成简在心中忍不住歌颂了一番自家媳妇,转念想了想,又道:“可怜我这般好心想要救你一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却翻脸不认人,自己落水就算了,还把我拉下水,当时我本就有病在身,被你来这么一出,真是病得七荤八素,难受了好几天才好。”   “……这我哪里知道。”庄采薇顿时心虚了,缩了缩脑袋小声回道。   那会儿还真的不能怪她,她因为弄坏了庄采娴的诗集,庄采娴表面上说着不怪她,私下里却当着人抹了几次眼泪,搞得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又加上言成简落水之后,庄采娴知道她从宫里回来又第一时间过来跟她道歉,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说,那意思却是暗示着言成简恐怕是在给她出气。   那会儿天真懵懂的庄采薇便信了庄采娴的话,只觉得庄采娴没什么错,反而是言成简这么个男人如此小肚鸡肠太要不得了,一时间很是瞧不起他。   “虽说是我误会你了吧,”庄采薇皱皱眉,道,“但你可以告诉我啊?”   “那多没意思啊……”   “嗯?”   “不是……”言成简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一想到我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嘛。”   他才不会说,那会儿看到庄采薇瘪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陪在自己床边的模样叫他有多欢喜呢,哪里还舍得去澄清什么误会。   要么怎么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呢。 第五十二章   然而庄采娴始终昏迷不醒, 一时也没有办法, 只好每日里安排人精心伺候着。   庄采薇叫言成简把那天所有接触过庄采娴的人都挨个筛了一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发现几个可疑的。   只是还不等他们这边有动作,另一边庄采娴被囚禁在宫中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倒是很快就查到了,因为那天为了给庄采娴尽快请来御医,动静实在是有些大, 难免就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来二去的就走漏了风声。   庄采薇琢磨着这大概就是言成箫的目的,未必就是真的要庄采娴的命,毕竟庄采娴手中也没掌握什么重要情报,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解决一个小角色。   之所以要如此大费周折,一来可能是言成箫也不确定庄采娴到底是不是被软禁,所以宫中的眼线需要契机好把消息递出去, 二来就是……言成简好端端地把皇后娘家的姐姐关起来做什么?   再考虑到从前凤中的勋贵圈子里流行的说法,就是言成简中意的其实是庄采娴而不是庄采薇这个假说又再次火了起来。   这下不得了了, 茶馆里的话本子都来不及写了好不好?   什么言成简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把庄采娴关起来苦苦折磨啦,什么言成箫和言成简之间争夺的其实是庄采娴而不是庄采薇啦, 什么其实庄采薇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最终原因就只是嫉妒自家姐姐比她受欢迎啦……   “为什么每一个版本都把我俩说的那么坏?”庄采薇夜里睡觉前窝在床上翻看着庄君安从外头搜罗回来的各个版本的话本子,很是不满地这般点评道。   “你不是和你二哥收买了不少说书先生吗?这回怎么就不行了?”言成简躺在她身边,也跟着翻了翻,看着怪有意思的。   “……主要是我有一回去茶馆听了听先前叫那些说书先生歌颂我、哦不, 歌颂咱俩的版本,实在是太肉麻了,有点受不了, 就叫他们停了。”庄采薇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薇薇,你要知道,成大事的人,一般脸皮都特别的厚,像你这般的话怕是不行。”言成简很是认真地点评道。   庄采薇顿时不干了:“我看这全大燕最大的人物就是你了,看来你这脸皮也是超出常人的铜墙铁壁啊陛下。”   言成简闻言皱了皱眉,道:“薇薇,咱们成婚也有段时间了,你怎么还叫我陛下呢?这太生疏了,难怪外头人都以为我们感情不和。”   庄采薇倒没想到这一茬,主要是小时候她管言成简叫殿下,现在他当皇帝了那就叫陛下,那也是顺理成章的,突然叫她改口,她还真想不到该叫什么。   言成简倒是替她想好了,伸手搂着她的肩,小声说道:“不然先叫声师兄来听听?要论辈分,咱俩确实是师兄妹的关系。”   不想庄采薇却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不行,你是我爹的徒弟吧?管我大哥叫师兄吧?可我的武艺从小是我大哥鞭笞出来,怎么算我都该是大哥的弟子,岂不是要管你叫师叔?这辈分可就岔了啊……”   言成简默了默,也不知道他的脑袋瓜子里都想了些什么,竟然慢慢地红了脸,转头亲亲庄采薇的耳朵,贴着她的耳垂悄声道:“那不然叫师叔也是可以的。”   “嗯?”   “快叫,师叔有赏。”   “呵,男人,你想得美。”庄采薇宁死不从。   言成简再接再厉:“师叔说话都敢不听,小心我罚你。”   至于怎么罚,骤然落下的床帐知道,窗外赶紧去烧热水的青竹知道,天上高悬的皎皎明月也知道,而庄采薇,是不太想知道的。   “你看,师叔疼你吧?”   “疼疼疼,真的疼!快停下!”   “……对不住,这姿势我也是头回,我们回头多练练,下次一定不疼。”   “滚!”   ……   事情又过去了几天,庄采娴终于是醒了。   庄采薇琢磨了一番,决定还是单独去见见她,就抽了个空抓起她的小匕首去了软禁庄采娴的院子里。   庄采娴脸色有些颓败,气色看着倒还好,这会儿正在宫人的服侍下喝一碗粥。   见到庄采薇过来,她只抬头看了看,便漠然地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和先前那番唱念做打的做派倒是截然不同。   庄采薇神情坦然地在一边坐下,等着庄采娴喝完那碗粥,让屋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只剩下她们姐妹俩时,才开口道:“二姐,我原先觉得,有些事没有必要刨根问底,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便叫你尝尝苦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谁也不欠谁的。至于你到底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在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之后,我就不是很在乎了。”   这番话确实是庄采薇的心里话。   从小她就把庄采娴当亲姐妹看待,她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谈论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就连喜欢上言成简这件事,她都能够为了庄采娴而主动放弃,甚至一直都盼着她能好好的。   在这种情况下,叫她知道了其实一直以来庄采娴并没有以真心相待,只是用一件件模棱两可的谎言在挑拨她和言成简之间的关系时,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就好像战场上从来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转回头就捅了你一刀似的,那种撕裂一般的痛彻心扉,也叫庄采娴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但是事情既然都已经做下,知道对方必然与自己不是一条心,那么再一味地去追求那个为什么,到头来也不过是反复舔舐伤口,徒增心痛罢了。   所以庄采薇后来并没有再过多询问过庄采娴的事,在她的心里,只要能打击报复回去,这件事就结束了,她还有更多爱她的喜欢她的人要去关照,不值得为庄采娴费心。   “那皇后娘娘又为什么今天要过来呢?”庄采娴淡淡地笑了笑,拢拢衣襟这般问道。   “因为我有些好奇,原先我总觉得二姐是中意陛下的,这般千方百计地阻挠我的婚事,无非就是因妒生恨,进而自己也想入宫。只是如今看着,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庄采娴闻言,低着脑袋没有作声。   “我觉得,”庄采薇便继续道,“二姐只怕对陛下,没有一丁点的男女之情吧?”   一个人,若不是因为极大的情感或者利益驱使,是很难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而庄采娴此刻人在宫中,若是真的心中还对言成简存有爱慕之心,便应当是千方百计地博得言成简的同情。   哪怕是寻死觅活也行,可是除了那一回面对乌树时演了一次戏以外,其他时候庄采娴都挺安静,直到这一次自尽未遂。   庄采娴闻言,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仿佛是放下了所有的担子,不再与庄采薇虚与委蛇,倒显出一些原本的清冷绝尘的气质来。   她看着庄采薇,声音也很浅淡,低低说道:“是啊,我喜欢他做什么?不过是无用的花架子罢了。”   “所以二姐喜欢的,其实是上过战场的二皇子言成箫对吗?”   庄采薇有些唏嘘,该说不愧是他们老庄家的姑娘吗?就连心仪的对象都要挑那刀山血海里滚过的人,瞧不上一直在京中混日子的小白脸言成简。   所以庄采娴一开始被戳穿时,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并非因为庄修文牵扯在其中,而是想要保护站在她身后的言成箫。   只是后来有人给她递了消息,让她知道言成箫已经暴露,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是需要她出力的时候了,她便义无反顾地有了行动。   该怎么说呢?   庄采薇是很不能理解这种事,谈恋爱谈到要命就不太对了啊。   “你懂什么?”庄采娴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道,“感情这回事,即便在外人眼中多么的不值得,被伤得多么千疮百孔,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只要二殿下能得到他想得到的,能重获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来她二姐是病得不轻。   庄采薇想了想,还是接着说道:“二姐可还记得,言成箫已故的发妻?”   “二殿下是个重感情的人,对发妻情深义重,感人至深,全京城谁不知道?”   “唔……原先我也这么觉得,只是这人一旦嫁到了宫里啊,就总会知道点旁人不知道的事。”庄采薇忽然笑道。   “你想说什么?”   “孙御医曾经与我说过,当年言成箫的妻子难产,原本太医院拿不定主意是保大的还是保小的,孙御医倒是拿出了一个方子,能在保下大人的同时有七成把握让孩子也顺利生下来,只是言成箫在知道孩子是个男孩之后,二话不说叫他们务必把孩子万无一失地保下来,妻子的死活就不问了。这事,想来二姐是不知道的。”庄采薇瞄着庄采娴,很是得意地说道。   庄采娴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颤着声音道:“你莫要胡说!”   “这话我可不敢胡说,那方子孙御医至今都还存着呢,太医院也都有脉案,只不过那帮子太医个个胆小如鼠没人敢把这种秘辛传到外头去,二姐大可以找人去核实看看。”   庄采薇越说,这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愉悦。   嘿嘿,看你还玩什么情深似海的路数,竟然敢看不上我相公,我相公可比你那个狗屁倒灶的二殿下优秀多了! 第五十三章   从庄采娴屋里出来的时候, 庄采薇十分神清气爽。   通过揭露言成箫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见不得人的真面目, 彻底挫败了庄采娴粉红的恋爱少女心, 叫她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之后,庄采薇充分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哎呀,这可比上阵杀敌还要叫人痛快,不然兵法上怎么总说攻心为上呢。   动动嘴皮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庄采薇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哼着曲在宫道上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来,转头问身后的青竹道:“二姐身边的丫鬟叫什么来着?”   青竹想了想,道:“好像是叫灵玉,比奴婢进府要早一些,也是打小跟着二姑娘的。”   “嗯, 把她提到宫里来,我有话要问。”庄采薇点点头, 这般吩咐道。   青竹的办事效率不错,当天下午, 战战兢兢的灵玉就被她提溜到了承和宫。   那会儿庄采薇刚刚午睡起来,正懒洋洋地靠在暖阁的软塌上,十分漫不经心地见了灵玉。   灵玉是个容长脸瘦瘦高高的姑娘,因为知道自家姑娘打进了宫就没再回去, 且第二天自家老爷和夫人也跟着不见了,心里隐约明白他们是出了事,这会儿连跪着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说说, 你家姑娘和那位,是怎么认识的。”庄采薇打了个呵欠,也懒得与灵玉绕弯子,直奔主题这般说道。   “那位是……?”灵玉迟疑地问道。   庄采薇就笑笑地看着她不说话。   灵玉顿时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奴婢知道!奴婢说,全都说!”   庄采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根据灵玉的说法,庄采娴从前便觉得自己才貌双全本就万里挑一,奈何就是这出身不大好才总是低了庄采薇一头,心中十分不平,所以庄修文明里暗里地示意她别让庄采薇和言成简走得太近的时候,她自己个儿也是很乐意的,卯着劲地给庄采薇和言成简添堵。   后来有一回,去卫国公府赴宴的时候,庄采娴不知怎么地就认识了言成箫,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回来之后庄采娴就对他念念不忘。   因为言成箫的妻子已经去世有几年了,如今要续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只可惜庄采娴是庶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   这么一来庄采娴就有些沮丧,后来想了许多办法终于让庄修文松口把她记在嫡母的名下。   至于言成箫会不会因此就答应了要娶她,灵玉身为一个婢女就无法得知这种事了,毕竟他俩见面次数不多,也多是摒退了旁人的,灵玉只能通过庄采娴的反应来判断情况。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从庄采薇回京之后,庄采娴也在私下里接到过好几次言成箫的信件,想必其中是吩咐了她不少事情的。   “卫国公府……”庄采薇摸摸下巴,嘀咕道。   那不就是言成简的外祖家?   不过卫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喜欢办宴会,特别是每年一度的赏花宴,规模一般都挺大,当时先帝还在的时候也偶尔会给个面子出席一下,把几个儿子带过去倒也不奇怪。   只是要在自己的敌人外祖家和妹子暗通款曲,这言成箫也是非常不走寻常路啊?   庄采薇叫人把灵玉给带下去之后,二话不说出门往慈宁宫见太后去了。   身为老庄家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不动脑分子之一,庄采娴深知这些问题光靠她自己想是想不出来的,言成简这几日也挺忙,她白天尽量就不想去打扰他,于是哪里的问题就找哪里的人解决,既然庄采娴和言成箫是在卫国公府接上的头,那找太后一准没错。   毕竟他们俩若是想说点什么悄悄话,没有内应在里头安排怎么行。   太后已经很久不问事了,外头前朝的那些事她也有听说一些,但是因为相信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办事能力,她老人家依旧安心地窝在慈宁宫里养花饲草,偶尔怼一怼过来碰瓷的贵太妃,倒也过得很是自在。   当然了,见到儿媳妇过来给自己请安,那也是十分高兴的事,太后一迭声地招呼庄采薇过来,泡了自己十分钟爱的新茶给她喝。   庄采薇很是捧场地端起茶盏优哉游哉品了一番,说实话,她是真的喝不出和自家宫里那些名字都叫不全的各种茶有什么区别,但是婆婆大人既然说了是好茶,那就是好茶,长这么大都没喝过的好茶。   于是庄采薇含着笑脸不重样地把这新茶给夸了几遍,夸得太后眉开眼笑,只觉得这个儿媳妇怎么这么实诚这么贴心。   等庄采薇陪太后聊天聊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起今天来慈宁宫的正题。   她先是把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太后听。   太后虽然之前也听下面的人回禀过不少在外头听到的流言蜚语,但终究不了解具体细节,等听到庄采娴交代的那些话,顿时十分唏嘘地拉住庄采薇的手说:“儿啊,你可真是不容易。”   庄采薇面露感动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前有狼后有虎,能好好地长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啊我。   不过太后不愧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宫斗依旧屹立在权力顶端的女人,很快就从庄采薇的话里提取到了重点,皱着眉头道:“居然是在卫国公府结识的?那不是我娘家吗?”   可不是吗?   “所以儿臣觉得,母后还是得好好想想,会不会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府里头就有人是那边的人了。”庄采薇十分严肃地问道,毕竟后宅的事情,肯定还是后宅的妇人更清楚。   太后闭上眼睛想了许久,才缓缓叹口气道:“我娘家府里人口简单,心思复杂的人也不多,而且几乎都是家生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真要做出这种事来牵扯到家人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没有外头聘来的吗?”庄采薇问道。   “办宴的时候自然是有,不过那种人应该做不了什么手脚。”太后神色很是惆怅,在庄采薇手上轻轻拍了拍,道,“别急,我还没说完。有一桩事情,我琢磨着原先不太好与你开口,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您说。”   “关于苏婕妤的事,你知道多少?”   庄采薇睁大了眼睛,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不如说要是没有人提起她都快要完全忘记这个人了。   早些时候庄采娴就因为言成简收用了她做房里人而伤心欲绝了很久,给她造成一种言成简是个左拥右抱的渣男的错觉,一度热衷于给他找茬,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很差。   后来即便知道那是庄采娴演的一场戏,可是苏婕妤这个人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的,尽管很少出来蹦跶。   这会儿太后提起来,庄采薇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都很理智。   所谓的理智,便是当你充分享受着与对方情投意合的甜蜜时光时,也依然清楚地明白,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将有可能离你而去,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只因为言成简是一个皇帝。   庄采薇垂下眼眸,回道:“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并不详细。”   太后拉着她的手,目露慈祥,道:“那我与你说说吧。”   那年言成简堪堪要成年,宫里的规矩原本就是如此,到了年纪的皇子,就必须派遣教导人事的宫女,至于皇子收用后是去是留,倒是可以自行决定。   言成简对这些事不上心,从来不曾过问过,太后原本也不是个多积极的人,只是耐不住当时宫里势力错综复杂,因为一些小事慢慢积累起来,反倒变成了一件非做不可的棘手事。   因为害怕其他人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太后便找了自己心腹的大宫女苏怡,仔细问过她本人的意愿之后,将她送去了言成简宫里。   当时太后给言成简的指示是,人给他送过去了,他要怎么办随他去,但是面子上要做足了功夫,莫要叫人拿住把柄。   言成简满口应下,就没再管苏怡这个人。   但是因为总要做做文章,因此苏怡一直也作为近身伺候的大宫女在他宫里行走,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问题就出在,总有人看不惯言成简的存在,要在其中动动手脚。   其实至今太后都不太明白,当时昭圣太子还在,言成简也没什么争储的心思,怎么看都不是个值得对付的人,因而也没什么提防心,这一不小心,就被人下了药。   庄采薇听到这里有点懵:“下药给他有什么好处?”   “是啊,有什么好处呢?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直到最近才多少想通了点,人有的时候嫉妒起来,那你连喝口水都别想安生。”太后摇了摇头,“下手的约莫是贵太妃,她就只是见不得我儿子比她儿子受宠吧?昭圣太子动不了,那给阿简添几个污点也是好的,只是当时也查不出来,到了许多年后才有了些证据。”   所以先帝爷在知道了这件事后,才迁怒于言成箫,将他贬到了呼南去。   “那……陛下后来什么反应?”庄采薇的小心肝有点颤抖,迟疑着问道。   “当时他宫里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格外的不开心,把自己在宫里关了许多天才出来,后头倒也没有为难苏怡。”太后这般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娘的不方便过问,你还是自己问他吧。至于为什么要跟你提这个,是因为我左思右想了一番,感觉在这件事里,既和贵太妃那边有牵扯,又有哪里不太对劲,还是出自我们卫国公府的,就只有苏怡这一个了。”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那唯一的可能性,也许就是正确答案。   明天那章可能需要早点来看(手动狗头)   但我其实也没写什么,不用太期待…… 第五十四章   用过晚膳后歪在榻上等言成简回来安置的庄采薇, 手上的一卷书页已经许久都没有翻动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 正有些低落地出着神。   她在想言成简和苏婕妤这件事。   自打成婚以来, 她见到苏婕妤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平日里有任何事都是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   言成简更是连苏婕妤住在哪个宫都不知道,俨然一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的模样。   庄采薇在想这样一个努力抹杀着自己的存在感的女人, 她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她又有什么必要帮着外人来对付言成简呢?   不是,言成简这个人怎么回事?身边这么多人想要对付他,人缘这么差的吗?   庄采薇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今天就想去苏婕妤宫里问问,但是路上发现……她自己也不记得苏婕妤到底住在哪个宫,便决定还是回来先问问言成简再做决定吧。   言成简因为政务繁忙,夜深了才从清勤宫那边赶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庄采薇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软榻上打盹。   这一副等他等得睡着的模样,叫他心里一阵酸软。   他走过去捏了捏庄采薇软乎乎的脸蛋, 悄声道:“起来了小懒虫,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嗯?”庄采娴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听到这话伸手就抹了一把嘴角,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口水,顿时困意就散了,横眉竖眼地凶道, “明明就没有!”   “好了,去床上睡,不是叫你太晚了就别等我吗?怎么?没我就睡不着了?”言成简把人拉到床上往被窝里一塞, 很是得意地调侃她。   庄采薇却正色道:“你快去洗漱,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呢!”   于是等两个人都躺到了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准备睡觉时,庄采薇把白日里见了庄采娴,又去见了太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言成简听得就有点沉默。   “苏……苏婕妤的事,我寻思还是问问你。当然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什么。”庄采薇靠在言成简的肩头,声音闷闷地说道。   言成简却笑了:“我怎么觉得,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得在心里梗一辈子,觉得我是个渣男,虽然现在和你好得蜜里调油,总有一天得大开后宫,佳丽三千,对你始乱终弃呢?”   “我哪有?”庄采薇有些心虚地白他一眼。   确实今天下午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有这个念头来着。   但是她终究是个比寻常人都要坦荡耿直,且充满了勇气的人,一旦认准了的人和事,那势必要求个明白,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就觉得,总要和言成简真心相对地谈一谈,对彼此才公平。   言成简伸出手来把人给抱了个满怀,只道:“我那时候正准备就寝,没想到屋里点了那种香,就中了药,意识不是很清醒,但是寝殿里只有她在,且因为是迷香,她也是和我一样神志不清的,我隐约知道自己轻薄了她,不过却克制着自己没有进行到最后……”   说到这里,他脸色有几分尴尬。   庄采薇倒也理解,哪个男人在跟自家媳妇描述自己和另一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特别还是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尴尬呢?   于是她拍拍言成简的胸口,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真的,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不会乱想的。”   “不是……”言成简的脸色更尴尬了,“我记得后来是高福发现不对劲冲进来,把我拉到外面,直接扔进了一口大水缸里。”   “……”   没想到啊高公公,平日里看着笑呵呵老实巴交的人,居然还有这么高大威猛的一面。   庄采薇默默决定明天叫青竹封个大红封给高福,以示嘉奖。   “所以你看,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事,大概就是落水了。”言成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好么,又提到落水的事,真真是没个完。   庄采薇这回可不心虚了:“这可怪不了我,谁让你这么招人恨呢!”说着就翻过身准备睡大觉去了。   言成简却是一把就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是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薇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不喜欢我也挺好的。”   “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庄采薇转过头来看着他。   言成简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常有的光华,唇角也挂着一丝讥讽,道:“我那时候觉得,我已经有污点了,再配不上你。你这么好,自当会有更好的良人。”   只这么几句,竟叫庄采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言成简整天臭着个脸,谁见了都忍不住心里发怵,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煞神招惹了他,也只有庄采薇因为庄采娴的挑拨每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不曾想那时候他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庄采薇无法想象,在被自己怼来怼去的日子里,言成简的脑袋里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每天与她争锋相对完之后,是不是回来就会格外消沉低落,又讨厌自己一分。   若能回到那个时候,她想去抱抱他,告诉他人不应当用这些条条框框来决定自己的好坏对错,能不能配得上彼此看的应当是品行与性格,或许还有长相吧,若只因为从前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就否定一个人,从何而谈喜欢与爱?   感情这种事,本就是因为多姿多彩的契机和缘由而滋生出来,发芽,生长,酝酿,再升华,她庄采薇至今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慢慢喜欢上言成简的,又哪里会因为这样一桩事,便不再喜欢了呢?   要真是这样,把她庄采薇当什么人了?   难不成她喜欢言成简就单纯地是馋他这副身子吗?   还别说,馋也还是馋的。   庄采薇看着眼前神情略有些低迷的言成简,桃羞李让中又带着点我见犹怜,此刻这幅画面当配得上“尤物”二字,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莫要瞎想,”庄采薇的手轻轻抚上言成简的衣襟,安慰他道,“我可不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良人,若非有二姐在前,少不得要天天缠着你的。”   “我还真想见识一番你怎么缠着我呢。”言成简握着她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没事,今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看我不缠得叫你厌烦。”庄采薇便也笑,凑近了言成简的脸庞,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子。   就像是一个信号,周遭昏暗的烛光顿时都变得旖旎暧昧起来。   言成简握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道:“是这样缠吗?”   庄采薇却嗤笑一声,大着胆子直接亲了上去,在唇齿间一阵横扫千军势如卷席,直把言成简那一片领地给侵略了个遍,片甲不留。   分开时,两个人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看到没有,是这样缠的。”她小声喘着气,这样说道。   言成简的脸上浮现一片艳色,紧紧搂着庄采薇,哑着嗓子道:“薇薇,你真好。我若能早日与你心意相通,那时候该是怎样的快活。”   庄采薇只觉得一阵麻痒,便吃吃笑道:“没事,改日我们一起去把我二姐和二叔揍一顿,顺便再把你二哥也抓来揍一顿,这群二货,尽会给人添堵。”   “不提他们,煞风景。”   “好,不提。”庄采薇抬起手来环抱住言成简的脖颈,抵着他的额头说道,“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们把从前被耽误的那些快活,全都好好地活过来,要比他们活得都久,都快乐,好不好?”   “好,你说的都好。”言成简的眼眶有些泛红,在庄采薇肩上落下一个一个轻吻,只觉得心中的暖流一阵阵地翻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喜欢的这个姑娘,正在用她所有的身心,抚慰他曾经受伤的灵魂。   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善事,积了太多的德,才会在这辈子遇到她,哪怕从前的阻碍有那么多,也依然让他们彼此接近,走到一起。   谁说皇帝就要三宫六院广纳佳人呢?   他在这三千弱水中,就只想取这一瓢,这世上最好的,最特别的,只属于他的薇薇,谁也别想夺走。   承和宫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天将明时方才缓缓熄灭。   庄采薇的一把小腰又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劳累,睡到日上三竿时正好遇到上完早朝回来补回笼觉的言成简,对着他这张可恶的桃花脸使劲地揉搓了半天。   言成简对此很是淡然,打了个呵欠钻进被窝,顺手捞过庄采薇给她打着圈地按了按腰上最酸软的地方,细声细气地安抚她道:“薇薇乖,别闹啊,师叔给你揉一揉就不酸了,今天好好休息。”   说完,他自己闭上眼睛,先睡过去了。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庄采薇很是不满地在心里偷偷吐槽,然而细细打量一番言成简安静的睡颜,眉目如画耀若春华,想到他昨夜里那些委屈的小心思,顿时这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罢了,谁叫她欢喜呢。   于是窝在言成简怀里,也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关于苏怡的事该怎么处理, 庄采薇后来用午膳的时候还是问了问言成简。   言成简的眼中闪过几分不悦, 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这般厌恶见到她吗?”   “为何呢?”   “我后来曾经要把她放出宫去, 毕竟经历了那种事,谁见了谁都不舒坦。事情原也不怪她,给她一笔钱让她安安稳稳的度日,先前的事情只要没人说出去不会影响她婚配, 且京城里还有卫国公府照应她,日子不会难过。”言成简一边给庄采薇夹菜,一边回答道。   最近他很喜欢像这样摒退旁人,只留他们两个人一道用膳,吃什么夹什么都互相帮助,有说有笑,也吃得开心, 就和寻常人家两口子一样。   “我听着也不错,做个小买卖, 有钱有闲还有人罩着,岂不是美滋滋?”庄采薇畅想了一番, 言成简既然说要让她安稳度日,那这给的钱就不会少,只怕这辈子都用不完,这要换了她, 麻溜地拿了钱出宫享福啊。   “然而她拒绝了,并苦苦哀求我留下她。”言成简看庄采薇这一副立时三刻就想离他而去的模样,愤而夹走了她面前放着的一个最爱的鸡腿。   “……为什么啊?”   “我不知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只是能看出来,她在利用我的愧疚,而我却无法不被她利用。”   庄采薇盯着那只远去的鸡腿眨眨眼睛,转念一想,也就想明白了。   苏婕妤或许是出于感情上的爱慕,又或许是出于对权力地位的渴求,总之她并不甘心于回到宫外去当一个普通人,而是希望能留在宫里,在言成简不得不心怀愧疚地补偿她的情况下,继续占据“言成简的第一个女人”这个位置。   然而言成简却不是个贪花好色被女人抹抹眼泪就会动摇的人,苏婕妤的这番做派反而让他十分犀利地看穿了她的用心,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虽然不曾亏待过她,也没有去澄清过任何说他多么宠爱苏婕妤的谣言,但是却几乎不与她打照面。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执意要留在宫里的苏婕妤,如今反而这般低调本分安静如鸡。   当然也可能是假象。   毕竟以最近的事情来判断,多少还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于是庄采薇便思考起了该如何继续下一步。   言成简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道:“有什么好想的,以母后的眼界和手段,既然都说可能是她,那八九不离十了,就贵太妃那种人的脑子,是想不出什么复杂路数的,必然有人在后头指点,直接叫宫正司把人抓进去审一审就是了。”   行吧,庄采薇也不是什么喜欢迂回曲折的人,这般简单粗暴的方法也正中她的下怀,于是点了点头就抛开不管这件事了。   然而到了下午的时候,青竹却听了宫人的回禀过来说,苏婕妤那边闹起来了。   庄采薇眼前一亮,闹起来好啊,有热闹看了!   当即便让青竹给她收拾收拾行装,打点得有皇后派头一些,浩浩汤汤地往苏婕妤宫里去了。   苏婕妤住在北边一处临湖的宫殿里,地方挺大,布置得也挺不错,景色还好看,除了距离主殿的清勤宫和承和宫比较远之外,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毛病,看得出来言成简说没有亏待过她,那就是真的没有亏待过。   这会儿原本应该很是清冷这一处宫殿,却被宫正司带人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庄采薇也没有往里头靠近,就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宫正司的宫正崔姑姑是个面相古板的高瘦女子,见到庄采薇的身影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免礼了,你忙你的就好,那头怎么了?我听说闹起来了?”庄采薇手搭在额头上往前眺望了一番。   “回娘娘的话,苏婕妤不太配合,在里头哭闹着砸了许多东西,原本我们带的人不够,叫她闹得有些没辙,这会儿调了人过来,已经制住了准备带走。”崔姑姑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哦?她闹些什么?说来听听……”庄采薇饶有兴致地说道。   崔姑姑脸色一僵,就有些支支吾吾:“都是些不大好听的话,没得污了娘娘的耳朵。”   “没事,你看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污染的人吗?让你说你就照实说,我就听听到底都有什么。”庄采薇却浑不在意,只叫崔姑姑赶紧说,别耽误了她听热闹。   于是崔姑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学了起来。   什么我得不到的,你庄采薇也别想得到……   什么别以为进了宫就能安稳了,他一辈子都欠我的……   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嫁给心上人了……   “嗯?”听到这最后一句,庄采薇有些惊讶,“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还说了别的吗?”   “奴婢听她神志不清地哭闹了许久,从其中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倒是听出不少来,斗胆一猜,苏婕妤从前好像有个定了亲的表兄,是等着放出宫去就能成亲了。”   “……可是陛下也没拦着她出宫啊?”庄采薇很是奇怪,言成简不光提前让她出宫,还给钱呢!   “奴婢听苏婕妤的意思,好像是她觉得自己个儿不清白了,就算这般嫁过去也是心惊胆战地过一辈子……都是陛下误了她……”   庄采薇闻言肃着脸想了片刻,吩咐道:“那这件事,你就不要呈报给陛下了。”   “这……不大好吧?”   “若有一日陛下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吩咐的就行,我保你无事。”   说完,庄采薇看了一眼从宫里头被架出来的苏婕妤,蓬头垢面满脸泪水,哪里又有平素那番端庄谨慎的模样。   ……这竟也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   庄采薇对此失了兴趣,转回头走上长长的宫道,往自己宫里而去。   她有意散散心,便踏着步子慢慢地走,间或抬起头来看看头顶那一片湛蓝湛蓝的天。   从前她以为,曾经在崇天的荒野里肆无忌惮纵马驰骋的她,若要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四四方方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宫殿,恐怕是要疯。   如今想想,因为言成简从来不管她做什么,甚至大张旗鼓地出宫都没有人过问,她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被困住的感觉。   住的时日久了,竟也生出一种属于家的归属感。   这个家比别人的家要大一些,住的人也有很多,形形色色的都有,但是她要在家中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圈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然后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   从前在庄府,她和爹娘还有哥哥们互相保护彼此。   如今在宫里,她想从这些层出不穷的恶意和诡计中,保护言成简。   这样想的一瞬间,庄采薇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是把言成简真真切切地刻进了从此以后的人生里,而不再是因缘际会下对婚事做出的妥协。   或许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一个属于她和言成简的孩子,他们一起保护这个孩子成长,让这个家变得更像一个完整的轮回。   于是等到走回承和宫时,庄采薇的脸上就带着很是虔诚的笑意,看着等在屋里的言成简,走上前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言成简,我好喜欢你哦。”她丝毫也不含蓄地表达了一番今日的感悟。   言成简原本是忙完了一天的事,过来与她说说话,问问她要不要去郊外的行宫玩耍,没曾想刚一见到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收到了这么猛烈的甜蜜攻击。   媳妇太爱我了可怎么办哦!   于是他十分识趣地把庄采薇给搂住了,忍不住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为难道:“薇薇,虽然我挺高兴的,可是白日宣淫会不会有点太过了,我怕万一被御史台的老古董们知道了要气到呕血,大家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言成简,你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庄采薇原本打算来一通感人肺腑的真情表达,只是还没开始就被言成简给带去了下三路,气得一把推开他。   言成简也很委屈,他好端端地在这里坐着等她,结果她一来就往他身上扑,一边扑还一边告白,身为一个正常而健全的男人,叫他怎么往别处想?   庄采薇端正坐好,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苏婕妤宫里的情况说明了一番,只是跳过了她有个定了亲的表兄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的事她不想再加深言成简的负罪感。   然而言成简听完之后还是挺惊讶的,觉得这女人疯起来也挺可怕的,还是他家薇薇好,从来就不懂得玩什么阴谋诡计,怼人都是照着脸上怼的。   ……   苏婕妤被宫正司审了一天,就什么都交代了。   她平日里确实还算安分,是在庄采薇回京准备成婚时才起了坏心的,因而还来不及做太多坏事。   根据苏婕妤的交代,庄采薇先命人把贵太妃看管了起来,不让她踏出宫门一步,进而把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暗茬和钉子都扒了个遍,宫里来了一个久违的大清洗。   另一边,前朝的事情也接近了尾声,言成箫谋害先帝以及勾结外族企图谋害皇后娘娘的罪名已经是证据确凿,只差最后在早朝时昭告天下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将他下狱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下了朝回来的言成简,却一脸凝重地告诉庄采薇:“言成箫,外逃了。” 第五十六章   言成箫外逃这件事, 说起来, 有利也有弊。   从言成简的角度来说, 能够以谋害先帝的罪名将言成箫定罪固然是好,但是因为毕竟是亲兄弟,于情于理他都只能将其软禁一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然而他此番出逃, 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一个犯了罪的皇子,戴罪潜逃,不是为了谋逆还能是啥?   这个大帽子扣下去,言成箫自然没有活路。   但是,言成箫原先在呼南地区就已经经营了多年,很难估算他手上有多少可用的兵马人手, 若是真的叫他成了气候,万一没有成功的压制住, 这就成了个大麻烦,一个不好怕是要马失前蹄。   庄采薇对于这种打仗的事还算有些见识,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了个遍。   言成简的手脚也很快,当天就将言成箫的罪行公布于众,并发下海捕文书, 敦促各个州县加大排查力度。   不过言成箫早在宫里因为庄采娴自尽一事被转移重点时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是的,如今想来可能这才是他这一步布置的真正目的——所以一路南下的行踪也掩藏的很好,言成简的人只能大致上摸到他逃窜的路线, 却是一直都没办法成功将人拦截。   约莫一个月之后,言成简就接到了消息,说言成箫已经顺利地潜入了呼南,因为地势过于复杂,且人员鱼龙混杂,他们的人很难再深入探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言成箫揭竿而起的目的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是庄采薇挺好奇的,这历史上造反的人有千千万,无一不是有个啥正当理由才能叫人跟在他后面卖命,言成箫都已经被整到这个地步了,他到底手上还有什么王牌能拿出来劝服众人呢?   言成简倒是不在意这种事,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朝堂上原先言成箫的人一个个都清算了,愿意弃暗投明的就留作观察,实在难以收为己用的老古板们,要么严惩不贷要么叫其告老还乡,一时间把手下这班人都梳理得神清气爽。   庄采薇看他忙活了好多天,似乎心情越来越好,便很是好奇地问道:“看你这么高兴,就不担心你二哥那边还有什么后手?”   “自然担心的。”言成简这么说着,脸色却很是镇定,“只是在他出逃的那一刻,结局就基本可以预见了,天道并没有站在他那边。”   “……你说得我都差点就要信了。”庄采薇嘴角一抽,对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迷信说辞十分不捧场。   言成简却笑笑地把人抱进怀里,道:“薇薇,你把男人想的太复杂了。只要夜里的生活过得如意,哪里还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呸呸呸!”庄采薇一边推开他这张不要脸的大脸,一边十分唾弃道,“你给我正经点!”   “这不是你问我的吗?”言成简不服。   庄采薇懒得跟他理论,转而问起呼南那边的形势。   “我与你爹仔细商议过,”言成简闻言倒也没再插科打诨,一本正经道,“呼南地区易守难攻,皇兄轻易不敢出来,但我们还是有不少方法能打进去的,不用担心。”   “我爹……”庄采薇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思索片刻又没有再继续说。   “怎么了?”   “没事。”庄采薇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言成简把她的脑袋给捧住了不让摇,非要刨根问底。   庄采薇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老庄家的人,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打仗这种事有多难,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了。”   她以前不曾与人说过这个话题,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场景不愿意去回忆。   庄修然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若不是运气好恰巧没有伤到心脉,恐怕当场就要丧命。   庄采薇至今都还记得在等待庄修然醒来的那几天里,她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的,包括她娘,她的两位哥哥,每个人都像是失去了表情一样,麻木地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想要它走快一些好让庄修然早日醒来,又怕它走得太快让他们永远失去了希望。   不仅仅是庄修然,岑氏,庄君源和庄君安,都遇到过许多九死一生的时刻,也就只有一直没有正经上过前线的庄采薇,被保护着没有受过太大的伤,但是在大大小小的很多次冲突中,也都有过惊心动魄的险境。   如果可以,她希望战火可以永远都不要燃起。   可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言成箫不可能不走这一步棋,而言成简也不可能不以武力来彻底制服他。   所以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然而言成简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明白了几分她的心思。   于是他捧着她的脸,很是郑重地说道:“薇薇,你放心,我会努力把战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   “嗯。”庄采薇闷闷地点了点头。   “毕竟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言成简轻声笑道,“可不能让我的皇后对我失望。”   一天天的就知道说些玩笑话,庄采薇终究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时间又过了约有个把月,眼看着春暖花开的时节,言成箫在呼南地区高举起旗帜,当起了造反头头。   他找的由头特别的没有创意,就是“清君侧。”   这要清的人是谁呢?自然就是庄修然一家连带着当今皇后庄采薇了。   根据言成箫发表的洋洋洒洒的檄文所书,如今的朝堂已经被庄修然彻底把控了,他通过自家女儿蛊惑言成简,叫言成简色令智昏对庄采薇言听计从,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掌握北方兵权一个掌握宫中防卫,俨然一副朝堂一言堂的模样,假以时日恐怕这个天下就不是言家的天下而要变成他们老庄家的了。   言成箫怕这样下去愧对列祖列宗,不得已揭竿而起,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弟弟,哪怕不为了争夺皇位,也要弄死庄修然。   庄采薇听下面的人转述这篇檄文时,听得是目瞪口呆。   瞧瞧人家这个文采这个水平,还有这个思路。   是哪个天才谋士在后头给言成箫出主意呢?   要是庄采薇当年也能有这么一号人物在身边,指不定这名声还能挽救挽救,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叫各个高门大户望而却步了,说不定这京城第一贵女的宝座都能叫她给抢下来呢。   你看看这檄文里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的本事,简直是炉火纯青。   庄修然一家子确实是大权在握,甚至还出了个皇后,言成简这后宫里如今也确实是庄采薇一人独大,且很可能以后都不会有别人了,单单从这些表象上来看,言成箫说的没错。   至于言成简是不是已经被庄采薇迷惑得晕头转向,是不是把朝堂都交给庄修然来控制,是不是连身家性命都让老庄家的人给掌握了,老百姓们又从何知道呢?   而言成简,也不能针对这个檄文做什么有效的反驳,毕竟话都被他说了,再去刻意说些什么都像是强词夺理的狡辩一般,毕竟言成简也不能当下就夺了庄修然的权,或是休了庄采薇来表达他神智依然清醒的态度啊?   对此,庄采薇也十分坦诚地表达了她的疑问。   “要么,你假装贬斥一下我爹?”庄采薇这般向言成简建议道。   言成简听了连眼神都不稀得给她一个。   开玩笑,让他因为言成箫这篇狗屁不通的檄文来贬斥自家岳父,不知道他在泰山大人面前努力维持一个好女婿的形象有多艰难吗?   虽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这也算是一个权宜之计,毕竟当皇帝的总还是需要民心的嘛,但是言成简才不要在庄修然那边留下这么一个污点。   回头什么时候自己和庄采薇吵架了,一提起这事,那不就根本抬不起头来了吗?   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的言成简,拒绝考虑这种化主动为被动的昏招。   于是他拉着庄采薇的手,很是温柔体贴道:“薇薇,这种动脑子的事,你还是交给我来吧。不擅长的事,就不要勉强了。”   庄采薇当下气得扔给他好几个大枕头:“你今天睡地板了!”   睡地板是不可能睡地板的,言成简一听这话赶紧死皮赖脸地贴着庄采薇道:“我这前朝后宫都已经让你老庄家的人把持住了,怎么连个床都不给我留呢?”   说着就动手动脚地把庄采薇压制在了身下,庄采薇自然不肯屈服,不知怎么地这夫妻俩就又在床上动真格地对打了起来。   直打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庄采薇都没能反抗成功,被言成简这厮牢牢地压住了手脚。   最可恶的是这厮还笑得一脸邪魅,亲亲她的耳垂,道:“薇薇莫要替我操心,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吗?写檄文谁不会啊,只要把他给打服了,后头要怎么说还不是随便我?看我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遗臭万年!”   ……你说得这么霸气侧漏的时候能停下解腰带的手吗? 第五十七章   朝堂上对如何处理言成箫的这个举措其实也存在一些争议, 主要的问题还在于, 什么时候去打, 以及派谁去打。   关于什么时候去打这件事,有人觉得言成箫现在还窝在呼南地区大放阙词没有实际行动,如果直接杀过去倒显得言成简这边恼羞成怒理屈词穷,于道义和名声上都略有不利, 还容易被对方做文章,不如等他跳出老窝,对周边地区造成一些伤害之后再行动更稳妥。   也有人觉得,言成箫狼狈出逃,如今定然还没有充分准备好,应当趁着这个时机一举歼灭以绝后患。   于是先前那拨人便说了,你又知道这不是言成箫唱的一出空城计了?他既然从那么久之前就已经存了夺取皇位的心思, 那必然早早就在呼南有所布置,如此轻敌跑过去被一网打尽该怎么办?   后头那拨也不示弱, 表示如果他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那再等下去也只会让他势力更加壮大, 打起来不比原先更费事?   可是到时候再打面子上比较好看啊?   为了面子上好看就要陷周边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于是一时间吵得是天翻地覆,每天上朝都跟菜市场似的吵吵嚷嚷半天,就差没有撸起袖子开干了,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打不动。   言成简倒是完全没有参与进去, 他只是清点整顿了一番手头现有的兵力,丝毫不顾他们吵架的进度,直接就宣布要在第一时间派遣军队将言成箫拿下。   得, 看来是白吵了。   但这样一来,又面临了新的问题,那就是……让谁带兵。   这里头分歧就太大了,一方面认为打仗那还得靠国丈啊,没看庄修然这么多年把北方边境守护得严严实实的没出过一点岔子吗,好钢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然而反对派也是非常理直气壮,言成箫造反的理由是什么?不就是你老庄家把持朝政吗?虽然我们都知道庄修然上朝的时候经常在打瞌睡吧,但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派他去镇压对方,是生怕老百姓们不知道庄修然有多大权在握吗?皇帝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还有一些人觉得,既然老子不能上,那儿子也行啊,庄君源不是在崇天军里威望也挺高吗?战术上一把好手,打打言成箫应该没问题吧?   这一提出来顿时又有人跳出来说,庄君源那么年轻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就让他挑大梁,我们大燕朝是没有别的会打仗的武将了吗?怎么除了他们老庄家的人就找不出别人了?   另一派表示,那你说还有谁吧?我们大燕朝除了崇天哪里还有打仗的地方,不靠老庄家还能靠谁?   一时间关于这个人选的争执竟然比先前更加激烈,甚至还真有人在朝堂上大打出手,鼻青脸肿地回去的,看来连身体都顾不上了那是真生气啊。   言成简依旧毫不在意地看着他们吵,庄采薇倒也挺好奇他准备让谁去。   不过某一天下朝回来,他倒是带了个十分意外的人选回了承和宫。   庄采薇那会儿正饥肠辘辘地等着他用膳,因为这些日子的早朝时间实在是拖得太长了,叫她也十分幽怨。   言成简从外头施施然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竟是乌树。   乌树一进殿里,对着庄采薇纳头就拜,拜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庄采薇叫人把乌树扶起来,问道。   言成简在她身旁坐下,指着乌树道:“我原先把他安排在你大哥手下做事,今日你大哥找到我,跟我说乌树自请上战场,叫我定夺,我寻思应当跟你说一声。”   这哪是说一声呢,在言成简心里,乌树这人就是庄采薇罩着的,所以对他的动向都格外小心,万一让他家薇薇不如意了,又不让他睡床怎么办?   不得不说他家薇薇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横眉竖眼的,还老是拿睡地板威胁他,问题是他还真就被威胁住了,总觉得有点贱嗖嗖的是怎么回事?   然而仔细想想也都是他自己个儿惯出来的,没辙。   于是言成简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就叫他过来当面跟你说了。”   庄采薇这倒有点惊讶了,她是知道最近朝堂上因为这个让谁带兵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会是乌树。   “你这是怎么想的?”庄采薇不禁问道。   乌树看着比上次进宫的时候要镇定多了,只是拱了拱手,道:“回娘娘的话,下官此番经过了深思熟虑,一来下官努力考取功名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想着上战场的武将不是好武将,二来娘娘对下官有过大恩,下官却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给娘娘添了麻烦,是到了将功赎罪的时候,请娘娘给下官一个历练的机会。”   庄采薇想了想,乌树此前并没有打过仗,这回能跟着去看看也不错,不过……   “你能这般想总归是好事,只不过你武艺虽强,兵法上的事情却不懂,到时候也不可能叫你带兵,恐怕少不了要在前头冲锋陷阵。”庄采薇这般提醒道。   “下官求之不得。”   话说到这里,庄采薇自然不会阻止乌树的抱负,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后就让青竹把他送出去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言成简和庄采薇两个人之后,庄采薇便目光灼灼地盯着言成简。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派谁去?”她很是笃定地问道。   毕竟言成简是个做事十分周全的人,常常在准备阶段就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甚至对方的每一步都被他看在眼里,顺着他的思路一步步往前,所以在带兵人选这么重大的问题上,他不可能至今还没有定论。   言成简却不急着回答,只是搂着庄采薇的腰往内室里去更衣,一边走一边细细说道:“人选自然是有的,只是……我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我总觉得,要是公布了,泰山大人可能会想要砍了我。”   “嗯?”庄采薇这下是奇了,她原本以为言成简应该不管不顾总之就让她爹庄修然去打了,毕竟他早前也说过,成王败寇的,真的把言成箫镇压住了,哪还需要担心什么舆论什么名声呢?   但是没想到他似乎并不是这么打算的?   “说吧,我准备准备看要不要先替我爹砍你。”她把言成简往椅子上一按,手中抄起那把小匕首,昂着脑袋这般宣告。   “我打算让你大哥带兵,你二哥也跟着去,且要打头阵。”言成简迅速地说完了。   “……我二哥也得去?”庄采薇疑惑道。   就她二哥那样,说老实话并没有比乌树厉害到哪里去,从前在崇天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是打酱油的,全凭一身半吊子武艺在军营里混饭吃,打头阵的事他虽然不是没做过,但是以他的水平,属实凶险。   而言成简却点点头:“必须去。”   庄采薇沉默了。   她没有再问为何要这么安排,因为知道言成简既然决定这么做,就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那么当务之急应当是,赶紧去训练她二哥庄君安了!   这么一想庄采薇就按捺不住要往外冲,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回东二坊去叫起她大哥庄君源,两个人一起来给庄君安制定个魔鬼训练计划。   言成简一看自家媳妇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是头疼,一把拉住她说道:“别急,我还没说完。”   “啧,你怎么还大喘气呢?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庄采薇不满。   “我还等着你问我缘由,我再好好跟你解释一番呢,没想到你问都不问立时三刻就要往回跑。”   “谁让我是贤内助好皇后呢,陛下的每一个决定我都支持!”庄采薇抓紧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好好好。”言成简很是满意地亲了亲她,道,“但你还是要听我细细说来。”   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主要是相信以庄君源的能力,给他足够的兵力和补给支持,要拿下言成箫胜算很大,而且也可以杜绝那些因为派出庄修然而难以澄清的误会、   除此之外将庄君安也送到前线去,就是为了堵住言成箫那胡说八道的檄文了。   毕竟将两个儿子都派到第一线,彰显的是言成简的皇威,以及庄修然一家的忠心。   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说起来,确实是委屈了一点老庄家的人,言成简手头不是没有别的可以带兵打仗的人,能力可能还在年轻的庄君源之上,然而最终还是要拉着他们去干最危险的活,同时又得叫外头人看到他们对言成简的臣服,就算打了胜仗到最后可能也无法大张旗鼓地赏他们。   因而言成简一直都在犹豫,觉得不是很好开口,故而决定先告诉庄采薇,再由她去转达给庄修然。   这样一来,至少泰山大人看在宝贝女儿的面子上,生气也不会生太久吧?   言成简深刻地觉得自从成婚之后,自己变得有那么一点怂怂的,在庄修然面前很是没有帝王威严。   难道其实言成箫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他不得不心惊胆战地这么想。   然而庄采薇听他说完这些,却笑笑的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好好一个挺聪明的孩子,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傻呢?难道你就不是我们老庄家的人了?就不是我爹的女婿了?既然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本就是要一起出谋划策一起为对方考虑的,相信我,我爹会理解的,保管不会生气。”   于是此刻依旧天真的言成简十分感动地趁势抱住了庄采薇,心说不愧是他的好媳妇,一席话说得他心里暖融融的! 第五十八章   然而庄修然哪里是不会生气呢?   他简直气炸了好吗!   狗东西, 把我家薇薇给拐走也就算了, 竟然还要把他老庄家的两个好苗苗都扔到战场前线去。   你要扔过去也就扔过去吧, 打仗这种事好男儿都应该见识见识,但是你竟然不让我庄修然上场?   不知道在崇天的时候老子都是冲在头一个的吗?哪有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上场,当老子的却窝在后头当缩头乌龟的?   真的是要把我老庄给气死了!   要不是有岑氏和庄采薇在一旁给拦着,庄修然怕是真的要拎着大砍刀杀到清勤宫去问问言成简, 你到底有没有把你岳父大人看在眼里哦!   庄采薇也是没有想到她爹生气的点是这个,果然中老年男人的心思也犹如那海底针一样,摸也摸不透,捞也捞不着。   不过岑氏倒是想到了别的地方,有些迟疑地对着家里几个人道:“那君源的婚事怎么办?”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庄君源和戚念双的婚事已经开始走程序了,因为两个人年纪都不小, 两边也没想着拖很久,一道道的程序走得还挺快, 但是再快……也没有几天时间就成婚的道理,毕竟聘礼嫁妆还有婚房的准备等等这些事都挺花时间的, 总不能草率行事,不像样。   可是一旦打起仗来,什么时候能打完,那还真不是谁都能说得准的, 从前还有过剿匪剿了七年的例子,这么长时间怕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万一庄君源这一去就是三五年,总不能就这么耽误了人家姑娘?   可是若要退亲的话……   大家转头看看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庄君源, 等着他发话。   庄君源却只是点点头,道:“你们放心,这事交给我处理吧,不会耽误大事。”   说完就走了。   不是……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就不想和大家沟通一番吗?我们都很想知道啊?   对于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能力大家真的很不放心!   ……   没过多久,庄采薇就知道了庄君源是怎么处理的了。   听说某一天庄君源打外头回来,一脸肃穆,片刻功夫之后戚念双就风风火火地骑着马飞奔到东二坊庄府,下了马二话不说横冲直撞地跑进府里,一直跑到庄君源的书房,照着他的面门“啪”地一下就扇了一个耳光。   那声音响得哦,院子外头看热闹的下人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忍不住替自家大少爷脸疼。   接着就听戚念双怒吼一声:“庄君源,你这个渣男!”   然后整个人飞奔而出,骑上马又绝尘而去。   庄采薇听消息的时候听得心肝直颤,果然大家对于庄君源的担忧没有错,这个宛如朽木一般的大哥到底对人家姑娘说了什么哦,惹得戚念双这么个好脾气的人也能气成这样。   为了未来的家族和谐,庄采薇少不得要担当起调解矛盾的和事佬角色,第二天就一道旨意把戚念双给宣进了宫来。   等戚念双走进殿里,庄采薇一看,吓了一跳,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仿佛八百年没有好吃好喝好好睡过的女人,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光彩夺目长相甜美的京城贵女吗?   “来来来,别行礼了,你快坐下。”庄采薇连忙招呼她,生怕她下一刻就要在她宫里给晕过去。   戚念双倒也不拒绝,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坐下了。   “说说吧,我大哥到底怎么你了?”庄采薇问道。   戚念双扁了扁嘴,眼圈一红,只道:“还能怎么,他要退亲。”   庄采薇闻言眼角一抽,只觉得最坏的预感都叫她给赶上了。   ……真有你的啊庄君源,什么不行你干什么,你就是这样不耽误大事的,咋就不上天呢?   “那他告诉你为什么了吗?”庄采薇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说,终究还是觉得我俩不相配,让我另择良配。”戚念双抽抽鼻子,一脸鄙视道,“切,把我当傻子耍呢,当我不知道,不就是陛下要派他上战场了,怕耽误我吗?还编这种瞎话来骗我!”   “嗯?既然你都知道了……”庄采薇很是不解,那还上门抽耳光做什么?难道不应该深明大义感动涕零地表示“我等你”吗?   “我呸!”听了庄采薇的话,戚念双很没有形象地唾弃了一声,“庄七你莫不是也被你家陛下给宠成了个傻子。”   庄采薇倒吸一口冷气,今天这戚念双简直宛如个炮筒子,这是逮谁怼谁吗?   她不和情场不顺的人计较,就当戚念双是在赞美她婚姻和睦人生顺遂吧。   “你听我跟你说,”戚念双倒也没有继续发作,收敛了脾气道,“你们家因为这件事,是不是全家都在一起商量了办法?”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大哥这事可没跟我们商量。”   “这我知道。可是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一家人有什么事就应该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大家同甘共苦对不对?庄君源是怎么对我的,自以为是为了我好,结果却扯谎骗我,要叫我肝肠寸断地去另寻什么良人,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一时间庄采薇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者说,万一我真信了他的鬼话,哭了个昏天黑地然后把脸一抹当真去找了什么良人,那他回头要是没几个月就把仗打完回来了,那你说我这婚是结呢还是不结,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有道理。”庄采薇迅速地被说服了。   “而且,他竟然觉得让我戚念双去另寻良配是为了我好,我……”戚念双一个激动就想爆粗口,想想自己怎么也是个体体面面的大家闺秀,好歹忍住了,又道,“他又知道我和别人在一起开心不开心了?回头我要是日子过得不如意,他管是不管我?你说你大哥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碎木头渣子,不是渣男是什么?”   “您说得对。”庄采薇差点想给她这番气势鼓鼓掌,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这一巴掌扇得真对,扇得真好。   “所以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恐怕还觉得自己抛开儿女情长为国奉献可歌可叹呢!”戚念双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号人物,真是气得我!”   “呃……那你还嫁不嫁啊?”庄采薇不禁这般问道,内心替他大哥捏了一把汗。   戚念双白了她一眼,道:“嫁,当然要嫁!但我也要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莫要把人给小看了,我戚念双想嫁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自然有我戚念双自己个儿去决定,他凭什么替我做主,还拿这么拙劣的借口骗我!一点也不尊重我嘛!男人,就是不能惯着!”   这话是没错,庄采薇听得点头如啄米:“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戚念双闻言,又耷拉下来脑袋,道:“……我也不知道。”   “嗯?你刚才的气势呢?都哪去了?”   “唉,我这不也是凭着一股子劲头,在愤怒的顶峰冲过去给他来了那么一下嘛,之后要怎么做都还没想好。不然你看我,至于每天都睡不好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样子吗?恋爱中的女人哦,真的是好惨。”戚念双垂头丧气地,感觉自己仿佛又要哭了。   “别啊,你就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听嘛,我大哥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庄采薇努力地给自家大哥找补找补。   “哼,他不来找我,我才不要去找他。”戚念双赌着气道,“你看都一整天过去了他都没有动静,像是懂事的样吗?”   “嗯,不像。”庄采薇表面附和道,内心却想着这才过去一天而已,庄君源还得上值点卯呢哪能大白天就往你家跑啊。   “不行,我得赶紧回家去等着,万一这会儿他去我家给我道歉了呢?别看到我人不在,心里一怂又给跑了。”戚念双转念一想,心急如焚地要走。   庄采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过来发泄了一通,眨眼之间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大概正在遭遇感情挫折的女人,都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吧。   夜里就寝前,庄采薇和言成简和往常一样窝在床上盖棉被聊天的时候,她就把白天这桩事给说了,顺便着重夸奖了一番戚念双关于“男人就不能惯着”的优秀言论。   言成简听得十分沉默,过了许久才道:“薇薇,那主要是因为她们的男人不行,你看你的男人就特别行,所以怎么惯着都没事。”   庄采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份危机意识,顿时有些好笑,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怎么知道你特别行?我又没有夸过你。”   “嗯?难道我不行吗?”   “真没看出来哪里行了。”   “没关系,来,现在我就让你感受一下我到底行不行……”   “咦?你干嘛?”   “好薇薇,师叔疼疼你。”   “哇你趁人之危……唔!”   眼看着这床帐子就给放了下来,红蜡烛就燃了起来。   后来庄采薇一觉醒来,欲哭无泪,充分且深刻地认识到,果然这男人……就不能惯着!   然而好像觉悟得有点晚啊。   因为这篇文一直都没有加更过,很不好意思,所以今天三更到正文完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手动狗头) 第五十九章   后来庄采薇听说, 庄君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明荣伯府拜访, 在府里待了一天, 傍晚时分才出来。   鉴于庄君源不管是进去之前还是出来之后,都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外人也无从判断究竟当时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回到庄府之后,庄君源便告知岑氏, 和戚念双的婚事没有变化,三书六礼还接着走,甚至下聘啥的他不在也可以,只等他打完回来成婚就行。   岑氏自然没有不应下的,连忙召集人手继续去折腾了。   庄采薇有心想找人来问问,不过想了想这终究是她大哥和戚念双之间的事情,外人不应当插手太多, 相信戚念双那么硬气的人既然铁了心地要调教她大哥,那多半不会有问题。   于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紧接着, 言成简就在朝堂上宣布了他的决定,虽然惊讶的人也不少, 但因为出兵在即也没什么时间留给他们继续争吵了,后头要忙活吵闹的事情还多着呢,于是一时间竟然也顾不上了。   言成简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在出兵的前两天傍晚回到承和宫, 突然兴致勃勃地把庄采薇给拉了起来,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什么好地方?”庄采薇最近有些懒懒的, 十分不情愿地跟着他往外走,眼看着都要到晚膳时候了这个人又在折腾什么?   言成简却不肯说,只拉着她在宫道上一径走,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你好像说了一句废话。”庄采薇抬头望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结果两个人一直走到宫门口都没停下,甚至还在宫门口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   庄采薇心中有些猜测,便也不再多问,乖乖跟着言成简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一路上庄采薇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言成简,看得他都难得地不自在起来了。   “薇薇,我脸上是有花吗?你已经看了好半天了。”他忍不住这样问道。   “言成简,我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庄采薇靠在他肩上肉麻兮兮地说道,“不然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我心坎里去呢?”   “薇薇,你事到如今才感受到我的贴心,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言成简非常不满。   “夸你两句你就喘上了。”庄采薇捏捏他的鼻子,懒得与他贫嘴。   等到马车停下来,庄采薇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正是东二坊庄府大门口。   他们这次出来也没有摆什么帝后仪仗,就是一辆马车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过来,因而庄府这边也没有准备,门房的人看到七姑娘和姑爷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愣了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冲回府里去通报。   庄采薇才不稀得等人进去通报了再叫她爹娘出来迎接呢,这里本就是自己家,她拉着言成简的手,十分悠闲惬意地往府里头走去。   “我知道你爹娘今天要给你大哥二哥搞送别宴,特意带你回来和他们一道用膳。”言成简边走边给庄采薇解释原委。   庄采薇听完,就觉得自己鼻头有点酸酸的,竟然想落泪。   怎么最近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只是想想两位哥哥都要去战场了,感伤一些也是正常的,也不知道庄君安有没有按照计划好好训练呢?   等到去了正屋,看到一家人都在,手拉着手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庄采薇打量着庄君安那明显黑了好几度的脸庞,看来确实是严格训练过了,果然有她大哥这位魔鬼教头坐镇,便是二哥也不敢摸鱼划水了。   岑氏张罗了一桌子菜,全都是家里几个人爱吃的,她一边抓紧布置,一边抱怨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加几个菜,也不能怠慢了陛下啊。”   庄采薇倒觉得无所谓,言成简若是那么在乎排场的人,就不会拉着自己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她寻思平日里他也喜欢吃饭的时候和自己独处,可能就是钟爱这种寻常人家饭桌上的模样,毕竟他打小也没多少这样的经历。   这样挺好的,庄采薇也不打算纠正他。   她转头吩咐厨下抓紧烧几道自己和言成简爱吃的,转回过来帮着岑氏准备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大哥不在,便问道:“大哥去哪了?”   他不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吗?   岑氏摇摇头:“说是有事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等到众人都坐下准备开席,庄君源才姗姗来迟,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个羞答答的戚念双。   戚念双一看到庄采薇两眼一亮,和大家打完招呼之后就自顾自地坐到了庄采薇旁边,开开心心地跟她咬耳朵,道:“你不知道,你大哥被我教训了一回之后如今特别上道,这回说是要办家宴便想着我也算是一家人,特意跑到我家去把我给带过来的。”   庄采薇闻言,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哥那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三声,呵呵小样,原来你也有今天。   那边厢庄君安一看到戚念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哧溜”一声就跑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跑回来,身后也带了一个人,正是乌树。   “我怎么就把乌大哥给漏了呢!”庄君安对自己的疏忽也很是懊恼,端起酒杯就道,“我先自罚三杯啊!”   以此为信号,众人围坐一桌,就热热闹闹地开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言成简从小就经常到庄府来的缘故,他们老庄家的人一直都不把他当外人,在朝堂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刻意划分什么君臣之别,只要言成简不端架子,他们就还是用和从前没两样的态度来对他。   也就是乌树起先拘束了些,一想到自己和当今帝后一桌吃饭,就有些战战兢兢的,好在桌上气氛不错,慢慢地就放开了。   庄采薇看着周围这些自己的亲人朋友,觥筹交错,笑语嫣然,一时间心中也是暖烘烘的。   真想把这样的时光一直留下来。   于是她连忙捅了捅手边的戚念双,道:“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们家画个全家福呗?”   戚念双眼珠一转,道:“急什么,等我嫁过来再说,不然外头人还不知道以为我多上赶着嫁人呢。”   “……你难道没有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大哥?”庄采薇很是狐疑,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素的吗?怎么这会儿还要起面子来了?   “虽然是有的,但我娘天天在家里念叨,叫我一个姑娘家矜持些,我怕回头被她知道了,她气到呕血,那就不好了。”   “行吧。”这理由很是充分,庄采薇便接受了。   “不过……”戚念双却又凑过来,道,“横竖最近这些日子我都闲得发慌,不如我给你和陛下画一个?我娘要是知道了,保管高兴得到处炫耀。”   庄采薇眨巴眨巴眼睛,顿时觉得这主意不错,道:“那你可得把我画的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一些。”   “看在咱俩关系这么好的份上,你说咋画我就咋画。”戚念双对小姑子很是豪爽仗义。   庄采薇这一听,顿时来劲了,拉着戚念双嘀嘀咕咕了半天,搞得言成简很是莫名地频频侧目,不知道这两人在想些什么,怎么还聊得两眼放光了?   于是夜里回宫后,言成简便一直追问她在宴上到底和戚念双谋划啥,实在是戚念双这个姑娘有点跳脱,当然他家薇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凑在一起,指不定就要搞什么幺蛾子事情,他不放心得很。   庄采薇才不肯告诉他,她和戚念双谋划着要画一幅英俊潇洒的皇后娘娘怀里抱着娇俏可人的皇帝陛下,策马狂奔在广袤荒原的画呢。   于是庄采薇左躲右闪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这下怎么行,言成简认为很有必要振一振夫纲,当即对庄采薇采取了惨无人道的挠痒痒拷问作战,直把庄采薇挠得哈哈大笑连连求饶。   “师叔,我错了,哈哈哈哈!”她赶紧祭出言成简最喜欢的称呼,“求师叔放过小的吧哈哈哈哈!”   “说不说?说不说?”言成简选择不听求饶,上上下下把庄采薇挠了个遍。   “不说,不说哈哈哈哈!”庄采薇一边拍床一边努力挽回尊严,誓死不屈服。   言成简哪里肯放过她,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两个人打闹得不亦乐乎。   然而闹着闹着,庄采薇忽然眉头一皱,说道:“糟糕,怎么有点难受?”   “嗯?怎么了?”言成简立刻停下手来,十分关切地问。   “有点想吐……是不是晚上吃多了?都怪你这么折腾我!”庄采薇皱着眉头生气地拍了一下言成简 ,胃里突然一阵翻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连忙冲到寝室外头,对着痰盂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下言成简可慌了,他哪里想到这打闹着还能把媳妇给闹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这家暴呢。   于是一迭声地叫人传御医。   孙御医赶巧今日正当值,本来在太医院里老神在在地捧着茶看书,打算一会儿泡个脚就钻被窝,这会儿却被高福风风火火地给拉到了承和宫。   “听说娘娘被陛下打吐了?”他资历老,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再加上打小见过庄采薇,还挺喜欢的,这话里就有些埋怨的意思。   言成简脸一黑,也顾不上解释,只叫孙御医赶紧给庄采薇把脉,毕竟就在等他来的这会儿,庄采薇又去吐了一回,别是真的吃坏了肚子,或者被自己给折腾坏了……   孙御医摸着胡子在庄采薇的脉上把了半天,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庄采薇,又看看言成简,半晌才站起来行了个礼。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第六十章   言成简登基的第三年, 也就是景和三年, 是个十分热闹的年份, 史书上的记载也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   头一桩事,就是在年头上大军开拔准备去讨伐逆贼言成箫的当口,御医诊出来皇后娘娘庄采薇有喜了。   真是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能振奋军心的了,特别言成简还是在出发当日宣布的这个消息, 简直就像一声惊雷炸出了这个朝代的未来一般。   看到大家那么高兴,庄采薇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毕竟那天孙御医突然说她有喜的时候,她一开始是不太相信的。   甚至还问了一句:“您老人家要不要再看看?不都说刚开始不准吗?我真的不是吃多了?”   晚膳的时候,那鸡腿是真没少啃。   孙御医连眼神都不稀得给她一个,说完了结论就出去开了个方子,说是有安胎和止孕吐的效果, 让庄采薇喝个两天就行。   那时候庄采薇还没有意识到,孙御医给她开这个药的时候, 心情有多么的沉重。   直到第二天,她开始一看到吃的就疯狂想吐, 早也吐晚也吐,她一吐言成简就要紧张地把孙御医叫过来时,才知道这个孕吐的威力……也实在是太强了吧!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挣扎着站到了城墙上, 目送庄君源和庄君安带兵离开。   老庄家的人早几日就得到了消息,原本都觉得送不送的也没什么,横竖他们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从前庄修然打仗的时候也没见庄采薇这么依依不舍啊?   但是作为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庄采薇深刻地认为,从前的自己真是太不上道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远远地来个泪别呢?   然而言成简很是不情愿,他打那日知道庄采薇怀孕了,从第一天的狂喜中清醒过来之后经历的就一直是心惊胆战的孕吐,已经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甚至庄采薇走出寝殿都要担心她会不会出岔子,哪里愿意叫她去外头吹风。   对此只有孙御医和岑氏最淡定了,孙御医私下里劝慰言成简,说这女人一旦有喜了,有时候就是会性情大变,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多迁就点吧。   岑氏也苦口婆心地劝自家女婿,说自己当年怀着庄采薇的时候,天天有事没事就哭哭笑笑的,甚至还出去打架斗殴,比庄采薇还要不正常,习惯了就好,随她去吧,没看这生下来的娃也挺好吗?   言成简后来拗不过他们,主要是夜里看到庄采薇眼泪汪汪地趴在自己身前请求的小模样,心头一软还是答应了。   所以当天言成简在鼓舞军心的时候,庄采薇就站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看着,亲眼看到底下那么多人为了他们的事情而欢呼激动,心中就有那么几分豪迈和感动。   她抚摸着自己尚且平摊的小腹,告诉还没有出世的这个孩子,看,有这么多人在期待你的到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而城墙之前,言成简给庄君源敬了一杯酒,只道:“孩子出世的时候,希望你这个当舅舅的能回来。”   庄君源沉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走了。   ……   等送走了大军,言成简紧接着就处置了苏婕妤。   苏婕妤已经在宫正司里被关了许久,因为她交待得挺爽快,宫正司倒也没有折腾她,软禁在屋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言成简一道圣旨直接将她贬为庶人,逐出宫去,因她在宫外还有家人,生活应当没有什么担忧,至于日子过得好是不好,就看她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另一个要处理的就是庄修文一家,庄采娴还在宫里头关着呢。   这事他没有自己做主,而是一边给庄采薇捏腿一边问了问她的意见。   庄采薇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腰身渐渐圆润起来,言成简挺喜欢有事没事揉一揉玩,庄采薇自己倒是很苦恼,就怕胖了回头瘦不回去,且听说回头月份大了脚还会肿得跟猪脚似的,顿时十分未雨绸缪地让言成简有事没事给他捏捏。   听了言成简说的,庄采薇沉吟半晌,只道:“放走吧,只当从此是陌路人就好。”   言成简领会了她的意思,对外头的旨意只是将庄修文罢官免职,其余没有多说,并且叫人一道将囚禁在宫里的庄采娴给送了回去。   倒是庄修然那边,原先为了审问把庄修文夫妇关在了密室,后头倒也放回去了,让他们照旧回府呆着,不过找人看管起来不让出去。   一时间庄修文夫妇每天吓得心肝都在颤,不知道自家大哥准备怎么处置自己,夫妻俩关起门来除了互相抱怨,还要担忧一下不知生死的儿子女儿,以及自己个儿这条小命到底能不能保住,真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不出一个月就把自己折腾得宛如老了十岁。   其实庄修然真没想那么多,弟弟不成器,但终究也是自己弟弟,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侄子们先找回来。   所以就在庄修文窝在府里战战兢兢的时候,其实庄修然正在外头配合言成简的暗卫营营救自家侄子。   言成箫出逃的时候十分匆忙,他因为不清楚先帝去世的具体情形,故而也不知道言成简从一开始就盯着他,后来所有计策都用光之后不得已才决定逃回呼南,连自家亲娘都顾不上了,只能把儿子带走。   庄修文的儿子算是他唯一能够掣肘庄君源的砝码,所以也安排了人手要将人带出京城,奈何顾得了头顾不了尾,人手终究是松散了一些,叫庄修然找到一个破绽,带着三五十个好手拦截下来,一番厮杀没过多久就成功地把人救了出来。   赶巧了那天也是庄采娴被送回去的日子,她看着自家两个弟弟虽然狼狈但是明显养得很圆润的模样,也是百感交集。   更别提陡然之间听闻喜讯见到多日不见的儿子女儿的庄修文和金氏有多激动了。   然而还没等这一家团圆泪洒衣襟的戏码演完,庄修然就拿出了言成简的旨意,大概说了说,并且表示要把他们一家送回老家乡下去,老家那边还有些家底,庄修文或是做生意,或是当个小地主都随他,只是这个做哥哥的不乐意管他了。   说完庄修然也没再理会,扭头就走了。   这些个事庄采薇后来听说了,也只是停下吃瓜的手,回了一句“哦”,就又去啃她香香甜甜的瓜了。   不重要,都不重要,此刻重要的是生娃。   唉,自从度过了吃啥吐啥的那段地狱一般的日子之后,庄采薇开始了见啥吃啥,吃嘛嘛香的鬼生活,这腰身也是越来越胖,叫她很是担忧。   孙御医倒是日日过来请平安脉,只道皇后娘娘不愧是练武出身,这身子骨就是比一般的贵女要好,到时候生产保管不受罪,“哧溜”一下就生完了。   天真可爱的庄采薇选择相信。   同样天真可爱的言成简也选择了相信。   ……   庄采薇分娩的时候,已经是入冬时节。   天一层层地冷,南边的捷报也是一次次地回传,看她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岑氏被言成简请到了宫里,住在慈宁宫和太后一起为她养身子。   根据这两位过来人教的方法,庄采薇每天都要叫青竹扶着她在承和宫外头的广场上走上几圈,顺便再打一套拳,听说有利于生产。   但是一个大肚子能做的动作也十分有限,庄采薇心里就存了几分敷衍之意,抬手抬脚地随便搞几下,直起腰来就打算回去。   “哎哟!”谁知道一直起腰来,肚子就一阵痛。   庄采薇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于是一边忍着痛一边长出一口气,我的个天爷哎,可算要生了,这几个月受的罪,要到头了!   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真想大声欢呼三声跑回寝殿赶紧叫人来给自己接生,麻溜地卸了货让她继续过起从前身轻如燕的日子吧!   这边厢青竹见她神色不对,顿时一脸紧张地过来问她要不要紧。   “要紧,特别要紧,快快快,我要生了。”庄采薇说这话的时候,阵痛总算过去了,她扶着青竹的手,一阵风似的往回走,走得青竹心都在抖。   娘娘啊,知道您着急,您可千万小心着些啊!   好在宫里头如今全都是言成简安排好的人,从接生到乳娘再到照顾月子的嬷嬷,准备十分充分,一听到青竹那边的动静,大家赶紧利索地安排起来。   本来言成简正在上早朝,因着南边这几日的战报还没有过来,大家都在不痛不痒地说些别的政务,说得个个都昏昏欲睡。   没想到高福从外头进来,直接打断了下头一位大人关于水利方面的谏言,凑到言成简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一句。   就见原本一脸索然无味的言成简,“腾”地一下站起来,话都没留一句,扭头就出了大殿。   剩下一干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高福在后头咳了两声找补道:“皇后娘娘要生了。”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一边对着御座道喜一边各自回家去了。   言成简到的时候,庄采薇已经进了产房。   他心急如焚地一路飞奔过来,掀了帘子就进去,旁的人也没来得及阻止。   原以为会看到庄采薇多么痛苦多么难受地在产房里挣扎生产,却没想到她老人家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吃鸡蛋。   “……不是说要生了吗?”言成简顿时一脸呆滞。   接生的稳婆找来了三个,其中一个资历较老的就笑道:“陛下这是心急了,哪有那么快的,这女子生产啊,那都得几个时辰呢,娘娘辛苦的还在后头,这会儿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生。”   “哦……”他摸摸鼻子,讪讪地应了。   庄采薇咽下去一口鸡蛋,就笑嘻嘻地嘲笑他:“看看,你不懂了吧,哈哈哈哈……哎哟!”笑完又捂着肚子,是阵痛来了。   言成简有心在旁边守着,被后面赶来的太后和岑氏一把抓起来给轰到了外面,说是男人别在这碍事。   就听庄采薇一边喊痛一边还不忘远远地嘲笑他,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好在没一会儿,庄修然就赶过来了,两个大老爷们一起袖着手站在门外檐下等着,也算有个伴。   而且庄修然这么个已经经历过三次的人,看着竟然比言成简还要紧张。   “陛下有所不知,生孩子这事对女人来说可比上战场还要惨烈,要不是我家眉娘死活想要个女儿,我是真不想让她生。哪有什么经历多了就习惯的呢,回回看她那么疼,我这个心里都难受,是真舍不得啊,哎……”庄修然叹口气。   所以当后面庄采薇突然在屋里痛呼出声,言成简十分感同身受地捏紧了拳,想把前几个月说话不打草稿的孙御医拉过来痛骂一顿。   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产房里传来的每一道声音,都拉长了这一份煎熬,而这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无法给予庄采薇任何帮助的一件事。   一直到周围的宫人们纷纷抬头望天,议论声越来越大,言成简才对天色的变化有了一点反应。   点点白色花瓣纷纷飞落,在天地间装点出异样风景。   原来是下雪了,今年的初雪。   言成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就在一片雪花落在他手心的那一刻,婴儿的啼哭也如惊雷一般响彻天空。   “生了!”庄修然激动地喊了一声。   言成简连忙走进产房外间,片刻后有嬷嬷抱着襁褓从里间出来,举起手给言成简看裹在红色棉布中的小小婴儿,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小公主,壮实得很。”   “娘娘怎么样?”言成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孩子,一边赶紧追问。   “娘娘好着呢,比旁的人都少受罪,就是累了说要睡会儿,吩咐了不让进去打扰她。”嬷嬷见他没有因为是个女孩而不悦,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嗯,赏。”言成简这般吩咐,又问道,“朕能抱抱吗?”   做亲爹的要抱孩子不奇怪,不过庄修然很是担心他的手法如何,便围上来摆着手教他怎么抱,顺便十分稀罕地碰了碰自家外孙女的小腮帮子。   言成简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好了,不服输地也去碰碰,只觉得手感软得不可思议,心里喷薄而出的阵阵暖流也有了流淌的方向。   “陛下先给起个乳名吧。”庄修然看孩子看得高兴,便顺口说道。   这时候高福从外头进来,一脸喜气地说道:“回禀陛下,南边的战报到了,庄将军已经顺利地擒住了逆贼言成箫,此战大获全胜。”   言成简闻言,看看手中依旧沉睡的女儿,眉目间依稀有些庄采薇的英气模样,只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像朝阳一般冉冉升起。   “就叫她阿满吧。圆满的满。”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