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九皇子娶了谁》 作者:秋犀 ============= 第1章 风和日丽的一天,阳光肆意倾落,微风中带着花香。   巍峨坚实的春明门外,进出京城的人群和马车川流不息,距离进城队伍数丈开外,一群骑在马上的男子正面目端肃地沉默着,静静立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   为首的是个骑着雄壮黑马的少年,名叫唐颐。一群人中唯有他截然不同,黑发如墨,一袭刺着鲜红祥云纹的白袍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夺目,他很年轻,样貌也极俊,哪怕是隔着人山人海,也能轻易吸住任何人的目光。   是以进出城的路人,在看到他时都会不自觉放慢脚步,露出惊讶甚至呆滞的神情,赶车人的手也变得有些不利索,连带着拉车的马儿都乱了步伐。   唐颐身后的随身侍卫如丹撇了撇嘴,正要上前提醒他不要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扰乱秩序,唐颐的瞳孔忽然缩了一下,随后紧紧盯着远方官道上的某处。   如丹立刻警惕,低声问:“十九郎,怎么了?”   唐颐皱着俊眉,眯起漂亮的眼,冲前方抬了抬下巴:“你看那两个人。”   如丹顺着他下巴所指望过去,官道上人来人往,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他奇怪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低声道:“恕属下眼拙……”   “笨蛋。”唐颐冷着脸,“是那两个横冲直撞的家伙。本皇子身份这么尊贵,都从不在城门口这样尽显京城威仪的地方撒野,你看看他们!”   如丹定睛一看,这才看到唐颐不满的对象——笔直官道的极远处,有两个身影正驾马飞驰在来来往往的马队车队中,东穿西躲。许是因为骑术好,并没有惊扰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路车马,只是马蹄溅起尘土飞扬,在阳光下如同金芒点点。   如丹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两人必然是在笑,且畅快肆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落入某人眼中惹得不满,即将大祸临头。   两人马速很快,不过一会儿唐颐便看清了他们的脸,是两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前头穿黛蓝色骑装的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正笑得一脸灿烂,后头穿浅绿袍服的似乎还要更小一点,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唐颐的眉皱得更深——那蓝衣少年的容貌也太明艳出众了些,若是自己与他站在一处,还真难以分出谁上谁下。   正当唐颐眉头心头都拧巴在一起时,被他注视着的少年们终于结束了一轮笑闹,蓝衣少年回头看了绿衣少年一眼,略带兴奋道:“沈世伯说大哥要来接咱们,你说他会不会出城门?”   绿衣少年连连点头:“咱们回京了,他当然要出城接!快找找快找找!”   于是两人抬头往前看去,这一看,目光就被不远处迎风而立、华贵俊俏的唐颐吸引了。   蓝衣少年在一瞬间被惊艳,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勒住了马绳。绿衣少年也是同样的反应,愣了好久才迟疑道:“那个……会不会是大哥啊?”   蓝衣少年转头,打了自家弟弟一下:“早就听闻京城俊俏郎君多如牛毛,咱们大哥肯定是很俊的不需多说,但你也不用见着个长得好的就冲上前叫哥啊,你这样会让我很尴尬的。”   绿衣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挠头道:“我不过就是猜一猜……毕竟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   蓝衣少年看着傻弟弟,心疼地叹息了一回,蹬了蹬马肚子继续往前,准备去寻他们的好大哥。就在此时,唐颐的马儿缓步往这边踱来,蓝衣少年不知其身份,只是看其姿容气度和衣着,知道对方定是十分尊贵不凡的。但因不认识,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也不好对个陌生人打招呼,更没必要下马行礼,便礼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唐颐看了他们一眼,想到自己还有别的事,便决定先不跟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子计较。双方擦肩而过之时,唐颐终于有些不耐烦,对身后的如丹道:“你再派人去探探,沛国公还有多久到。”   蓝衣少年一听,情不自禁地将马绳拉紧——   “早前得的消息,很快就会到了,大概没多久就要经过春明门,”如丹瞥了看向他们的少年们一眼,想了想还是对自家主人换了个称呼,“郎君莫急,再等等。”   蓝衣少年与弟弟对视了一眼,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口型是“大哥”。绿衣少年兴奋地点头,正要开口,蓝衣少年拉住了他,眼中闪过顽皮的笑意。   他勒住马,转身向唐颐行礼,笑问:“这位兄台,可是在等候沛国公一行?”   唐颐和如丹,连带着他们身后一大群看上去十分威武沉稳的男子,刷地一下都转头看向他们二人。   蓝衣少年心想,出门带这么多随从和侍卫,大哥这排场可不像是清贵人家该有的样子,回去得说说他。   唐颐皱着眉问:“你是谁?”   “啊,”蓝衣少年摸了摸自己清秀的脸,含蓄地笑道,“在下方才赶路,恰巧遇到沛国公一行,见随行之人中有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小郎君。”   他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接着说:“小娘子和小郎君似乎是水土不服的样子,脸色难看得很,那小娘子就在在下眼前晕倒,从马上摔下去了。”   他的面色带着惋惜和心疼,语气却是随意的:“沛国公的队伍因此一片大乱,恐怕暂时是耽搁下了。”   说这些时,蓝衣少年一直盯着唐颐的脸观察他的反应,想要看他上火着急,又在心中为自己这个绝妙的恶作剧得意不已,他的弟弟已忍不住“嗤嗤”笑起来。唐颐听后果然十分惊讶,看了同样吃惊的如丹一眼,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沉声问:“那小娘子多大年纪?”   蓝衣少年装作回想了一番:“左不过十四五岁吧。”   唐颐愣住。   沈非竟然真带了个女人回来。   昨日霍家兄弟跑来跟他说,沛国公沈非此次离京是奉了圣人之命,去替他求娶皇子妃了。若不是他们说得煞有介事,唐颐怎么都不愿怀疑圣人背弃了当年与先帝一起对他做下的承诺。尽管心中又气又急,但他还是怀抱着“万一他们消息错了,或者真的只是唬我”的希望,一大早便跑来城门口守着,要看看沈非是不是真的奉命给他带了“媳妇”回来。   若真有此事……不管那是个怎样的女子,都是圣人违背诺言在先,他要将那女子吓回去,让她连京城的城门都进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唐颐不是想嫁就能嫁的——   如今可好,沈非还没到,霍家兄弟所言就已经被证实了,唐颐狠狠咬紧牙,幸好他今日来了,不管她是晕倒了还是怎么着,不管他们是今日进城还是明日,他都要在此守着,然后将那女子痛骂一顿,绝了他们的念头。   蓝衣少年本是一时兴起想给自己“大哥”来个恶作剧,却见对方先是一怔,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愤怒表情,蓝衣少年心中乐得很,以为他心疼了,马上就要冲去见自己的妹妹,一边还想着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得大了点,准备在他冲出去的一瞬间拉住他,然后跟他道歉,亮明身份,再承受他的惊喜和嗔怪……   谁知对方却忽然平静下来,嘴角泛起冷笑,看了一旁的随从一眼,然后哈哈大笑道:“谁让她来京城的?在扬州好好待着不好吗?出门之前没算一卦还是老天不开眼算得不准……这下好了吧?京城这地方王气重,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哼……现在滚还来得及。”   两名少年猝不及防他这番话,大惊之余心中十分难受起来,那小弟弟愕然片刻,眼中竟有了泪意。就在此时,两名衣着不俗、护卫打扮的男子从后面跟上来,见与两名少年在一起的人竟是唐颐,忙下马抱拳行礼,恭声道:“十九皇子。”   少年们愣住,原来眼前人竟不是大哥。他们的脑子一时有些乱,蓝衣少年先反应过来,语气也不再如先前客气:“原来是十九皇子,倒是我们眼拙认错了,只是不知十九皇子对颜家小娘子有什么意见,竟仿佛对她幸灾乐祸一般?”   唐颐将目光转向他,虽不知眼前的少年是何许人,却也并不在乎。他收敛了笑意,露出高傲冰冷的神情,淡淡看着他们。   “她姓颜啊?”俊俏的脸上,那张十分诱|人的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蓝衣少年,“原来你们认识?”   “……”   “她若好好待在扬州,我与她素无关系,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幸灾乐祸,她好不好也与我无干。可她偏偏要来京城,要是水土不服直接回扬州了还好,但若是执意要留下来,恐怕今后的日子更有她好受。”   蓝衣少年气极,身后的弟弟更是炸毛了,上前就问:“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的!皇子又……”   沛国公府的两名侍卫头大不已,不明白他们只是一时没跟着,这两个小祖宗怎么就跟十九皇子对上了,正要上前拉住那仿佛要跟皇子搏命的小子,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厉的喝问:“什么人?敢对皇子无礼?!”   几人回过头,见是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随从。进城的队伍本就缓慢,这下直接停滞了,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神仙吵架一般的场面。   皇子哎!   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子。   其他这些人,也都是王亲贵胄吧!   回去可要跟人好好炫耀炫耀,今儿见着皇子吵架了,有人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冒犯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本文轻松风 :-P   既然有缘点进来,喜欢的话就收藏吧 [比小心心]   祝看文愉快呀[爱你萌] 第2章 唐颐脸上冷淡的神情不改,眼看着霍家兄弟身后的随从上前将两名少年推开,那蓝衣少年像是被气昏了头的样子,居然还敢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沛国公府的侍卫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将少年们拉至身后,上前对霍家兄弟不卑不亢行礼:“霍世子,霍二郎。”   “沛国公府的人?”霍冀平日里应酬多,认识的人也不少,即便眼前人出门在外没有穿沛国公府的侍卫服,他还是认出了他们是沛国公身边的侍卫,皱眉问,“这么说,沛国公就快到了?”   他的弟弟霍康环抱着胳膊,坐在马上好整以暇看着他们,露出个嘲讽的笑,对唐颐道:“十九皇子,等沛国公到了以后,你就知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霍冀看着两名面色不豫的少年,问:“你们是谁?”   少年们见着他们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来气,一点也不想回答他。拦在他们身前的侍卫退开一步,语气平稳道:“这两位是颜尚书家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亦是淮阴侯的外孙和外孙女,今日刚从扬州来京。”   说罢又恭声对少年们道:“这两位是襄国公之子,殿中少监霍冀,中书舍人霍康。”   霍家兄弟一听说是颜渊家的孩子,都愣住了,一时没有说话,倒是身后跟着的随从上前吆喝道:“伸长你的耳朵听好,我们二郎如今已升任京兆府少尹了!”   沛国公府的人听说短短几个月霍康又高升了,倒是没有特别讶异,说了句“恭喜霍少尹”,语气恭敬,却丝毫不谄|媚,一看就有国公府侍卫该有的素养,对面那几个根本没法比。   “原来是国公府的两位郎君,难怪如此气派,倒是我与舍弟失敬了。没想到初来京城,就有幸遇见这么几位大人物,实在是我们的幸运。不过咱们都站在这未免太惹眼了,都耽误人家进城了,阑弟咱们让开些,到一边去等沈世伯吧。众位,告辞。”   霍冀和霍康听那蓝衣“少年”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串,早就怒火中烧,闻言齐声大喝:“大胆!”   霍康回头往后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不知礼数的小子押下!”   言语间已主动忽略了“其中一个并不是小子”的事实。   沛国公府的侍卫们立即上前拦在少年们身前,反应慢半拍的唐颐这才如梦方醒般,盯着那“少年”的脸,怔怔地问:“你是女人?”   “少年”用“你脑子有病吗”的眼神看着唐颐,懒得答他。   “那……”唐颐哽了一下,才不确定道,“你方才说的颜小娘子……”   “少年”皱起眉,觉得自己城门都没进就遇到十九皇子这样莫名其妙想让她病死的人也是见了鬼了,本来她认为眼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不该不识时务地在此跟人争执,给阿耶和沈世伯丢人,可这十九皇子尴尬的模样真的很欠揍。怎么,刚才还满口毒辣地放狠话,如今当着面了反而不知所措了?什么人啊?!   于是她扬起头,满脸不爽地盯着唐颐:“没错,就是我,水土不服是骗你的,晕过去和落马也是逗你玩的,是不是很失望?”   本来对方是个皇子,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该是客客气气带些恭敬的,但人家都对她水土不服幸灾乐祸了,还盼望着她在京城过不好早日滚回扬州,她再对他礼貌,傻的就是她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   唐颐还是回不过神来,过了片刻霍康终于按捺不住了,命手下先把颜家姐弟抓回去教训一顿,还想要连同沛国公府的侍卫一同扣下,再去找沛国公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   众人回头,见一大队人马正从容不迫地往这边行来,为首的正是沛国公沈非。他面容清癯,目光沉稳如电,让人一看就知此人有几分严厉。   此刻他正冷肃地看着霍家兄弟,颜家的两姐弟一见着他,便像找到靠山般调转马头凑过去,委屈地唤“沈世伯”。沈非脸上难得地露出个无奈的笑,然后转眼看向霍康:“霍二郎要找沈某兴师问罪,沈某奉陪。可柔儿和阑儿到底犯了何错,以至于被京兆府少尹要求扣下?若只是教训,而不是鞭笞、杖责,那沈某倒要问一句,大黎律法里可有哪项罪名,是教训便可抵过的?”   沈非在少年们面前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世伯,从未如此严肃过,颜雪柔和颜雪阑一下子愣住了。   霍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良久才道:“他们对皇子不敬。”   “那便去圣人面前评理,看圣人如何定夺,要打要罚全凭圣意。”沈非不疾不徐道。   霍冀身为兄长,性子比霍康沉稳些,知道沈非是个较真的人,见此情形,也不想将事情闹大。颜渊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颜家又是三代为臣的清流,在京城素有盛誉,霍家的名声本就不太好,若此事传出去,对霍家有害无利,况且就算惩罚了这两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霍家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不过……   “既然有沛国公训导,想来这两个孩子定会知错的,”霍冀面容僵硬地笑了笑,话锋却忽然一转,“不过,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这位颜小娘子还没进城门就与十九皇子相见了,也是难得的缘分。”   霍康立刻明白了霍冀的意思,忙附和道:“是啊,这也挺好。”   沈非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颜雪柔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也实在没有看出这样相见好在哪里。   沈非微微皱眉问唐颐:“十九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唐颐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然后他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颜雪柔,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目光沉静。从他这么远的距离,竟能清楚看见她如鸦羽般的睫毛,那羽睫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黄,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如扇阴影。那张白皙的脸光洁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还带着一点自信而嘲讽的笑意,也不知是对着谁。   “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年幼的颜雪阑扬起脸,奇怪地看着眼前一大群人。   霍冀见此情形,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霍康不明白沈非在搞什么鬼,索性直接问:“沛国公难道不是想要当月老,撮合十九皇子与这位颜小娘子么?”   颜雪柔吓了一大跳。方才与这么多难磨的人唇枪舌剑,她的屁股都没离开马背分毫,霍家兄弟说她无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此时听到这一句,她几乎吓得从马背上蹦起来,颜雪阑也猛地扭头问沈非:“沈世伯,他在说什么?!”   沈非啼笑皆非,看着红涨着一张脸的唐颐和满脸疑惑的霍家兄弟,心想这两兄弟没事找事,总算是闹了出笑话。他干咳一声,冲颜家姐弟摇摇头,然后对唐颐道:“不知十九皇子是误听了何方传言?”   唐颐一愣,脱口而出:“难道不是?”   沈非叹口气,驾马上前两步,温声对唐颐道:“十九皇子误会了,我只是奉旨去扬州办事,顺便受老友所托,将他的儿女从扬州接回京城。”   唐颐有些不信:“那……圣人呢?”   “圣人?”   唐颐仔细盯着沈非,见他不像是说谎,顿时少了几分底气,喃喃道:“这难道不是圣人的意思……”   沈非诧异道:“颜家的孩子回京,与圣人何干?”   霍冀和霍康却还不死心,在一旁插嘴:“十九皇子,兴许圣人叮嘱了沛国公,这件事不能对旁人道,不然颜小娘子好好地养在扬州,颜尚书为何要将她接来京城……”   话还没说完,颜雪柔就不满地反驳:“什么为何?家父家母都在京城,我和阑弟便也是京城人,难道要一辈子劳烦外祖父不成?回自己家也要被猜测是什么用心,算我求你们,适可而止吧!这要传出去,家父和沈世伯一世清名都要毁在你们嘴上了!”   说罢看向唐颐,俏脸拉下来:“知道你不想娶我,放心吧,我才不会嫁你!”   唐颐的脸忽红忽白,好看得很,他张了张嘴,却终是不知该说什么。这种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的感受,矜贵傲娇的十九皇子还是头回体会,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被保护、被趋奉的那个,从没在任何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此刻被颜雪柔这样看着,他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哪怕霍家兄弟还犹自怀疑,唐颐却已然断定,这事是他们误会了圣人、沈非和颜家。这误会令人羞愧不已,且破除误会的过程,似乎还隐隐伤到了他的心。   颜雪柔与他遥遥对立,不再看他,说完方才一番话后,她忽然感到特别委屈,环顾四周,眼眶酸涩。城门外十分开阔,她坐在马背上视野也好,可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她想找的人。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回头问沈非:“沈世伯,大哥怎么没有出城接我们啊?”   沈非用责怪的眼神瞥了霍家兄弟一眼,转过头来对颜雪柔温和道:“你大哥说不定还没有出城呢,咱们先进城,若没碰到你大哥,就先回府见你阿耶阿娘,如何?”   颜雪柔失望地低下头,轻声道:“哦。”   然后她愤怒地看了唐颐一眼,直接无视掉霍家兄弟,利落地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行去,颜雪阑屁颠屁颠地跟上,沈非也似笑非笑地同唐颐他们道别,并命随从将鱼符和文书拿去给城门守卫看,他们便可不用排队直接入城了。   留下原地尴尬的唐颐,和气不打一处来的霍家兄弟。   唐颐的随从和霍家的随从都识趣地选择了沉默,一时间气氛微妙得很。唐颐人年轻耳朵也灵,听到那走远的少女似乎在说“有毛病,我好端端的嫁什么人不好非要嫁皇子”,他呆愣愣地抬起头,见那抹黛蓝色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过了城门,消失在视野中。   进城时要下马,颜雪柔牵着马,跟在沈非身后慢慢往前行,原本满心欢喜的她此时终于开口抱怨,说大哥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来接他们。沈非安慰她,年轻刚入仕的官员在衙门里总是被支使着忙着忙那,或许是有公事误了也未可知,从未进过官场的姐弟俩毫不领情,嘀嘀咕咕说起自家大哥的坏话来。   沈非啼笑皆非,这姐弟俩委屈抱怨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他都舍不得反驳了。   过了城门门道,京城的繁华顿入眼帘,沈非抬眼一看,便看见被弟妹们一通指责的颜雪臻正坐在不远处的凉棚下等着他们。   少年一袭天青色长袍,腰系玉环,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与颜渊极其相似的容貌让颜雪柔和颜雪阑一眼便认出了他。其实颜雪臻和颜雪阑兄弟俩也挺像,但跟从小玩闹长大的颜雪阑相比,颜雪臻显得沉稳很多,此刻他坐在茶棚中,面前放着一盏茶,许是一直没有等到弟妹们,有些着急,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一路风尘仆仆,期待着与多年未谋面的大哥相见,结果在城门外遭遇了好大一场委屈,如今再见着真正的大哥本尊,眼泪终于憋不住了,竟当着颜雪臻的面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颜雪柔:委屈巴巴。。。   颜雪阑:委屈巴巴。。。   唐颐:我也…… 第3章 颜雪臻从七岁以后,便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弟弟妹妹。如今见他们热泪盈眶地朝自己冲过来,哪怕是成熟稳重如他,也忍不住激动地觉得,自己捡回了两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没想到两个宝贝哭了一通,又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简明地诉说了心中思念,便安安静静地不再多说什么了。倒像是……累坏了……   他哪里知道,颜雪柔和颜雪阑经过方才城门外的事,早已没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情——毕竟玩笑都用来开在唐颐身上了——两人此刻看上去倒是乖巧得很,颜雪臻自小在国子监上学,性子沉静,见弟妹们似乎跟自己一样,心中越发满意。   ——直到回颜府的路上,沈非将城门外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什么?!”颜雪臻大吃一惊。   他震惊地看着已被他定性为“安静乖巧”的两人。此刻再看他们,才发现两人即便是蔫蔫的,眼角眉梢也透出难以掩饰的机灵和不安分,一看就是贪玩长大的孩子。   颜雪臻:“……”   沈非看着他,等着他重新建立起对弟妹们的认识。   颜雪臻:“现下可怎么办?这事是不是不能告诉阿耶?”   他头疼地看着颜雪柔他们:“阿耶若是知道了,定会责罚的。”   沈非道:“那怎么行?若是日后十九皇子或是霍家人跟他说起,他还毫不知情,不知如何应对,岂不麻烦?”   颜雪臻皱着眉拉下脸,看了走在他身边眼巴巴看着他的颜雪阑一眼,揉了揉他的头道:“只能这样了。”   “……”   颜雪柔和颜雪阑此刻想的却是:“大哥真好,一心为我们着想,还意图帮我们瞒着阿耶。”   可又觉得:“大哥看上去真是刻板极了,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颜府离春明门不太远,几人没有骑马,走走停停。京城的繁华远非寻常之地可比,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热闹喧哗,各色彩幡随着微风招展,一派生机勃勃。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男人们的吆喝与女人们的娇笑不绝于耳,身旁三三两两经过的,有神采飞扬的少年,有衣着鲜艳的娘子,也有大喊大叫的孩童。侧耳倾听,还能依稀闻得教坊里传来的乐声和歌声。   虽然城门外发生的事让颜雪臻变得心事重重,但弟妹们初次进京,看什么都好奇,颜雪臻便暂时抛掉了心事,一路给他们介绍京城的房舍景致、风土人情。   颜雪柔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拽了拽颜雪臻的衣角,小声问他:“大哥,我曾听阿翁说过,当今圣人正值壮年,膝下只有不到十个皇子。我们在城外遇到的那位皇子排行十九,他是不是……”   颜雪臻知道弟妹们虽然久不在京城,但从小养在淮阴侯府,自是对京中事知道些许的,便点头道:“没错,十九皇子乃先帝之子,因年幼,且极得当今圣人宠爱,如今还未封王,住在宫中,所以仍以皇子为称。”   颜雪阑恍然大悟:“他便是先帝的那位小皇子。”   颜雪臻看了沈非一眼,见他并没有说什么,便接着小声解释:“十九皇子虽是先帝之子,却比当今圣人的几个儿子年纪还小。他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皇子,因年纪格外小,亦十分得兄长们的喜欢。”   颜雪柔和颜雪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中默想,看十九皇子那样,确实像是从小到大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人。   ……   杨柳掩映,芳草萋萋,皇城以东的卫国公府十分安静。   这座古朴而庞大的宅院从来都是很宁静的,主人们亦都是生性好静、只爱吟诗作赋的人。而此时此刻,槐香院中却传来阵阵热闹的笑语。   说是热闹,其实话语和笑声都是从一个人嘴里传出来的。身穿紫色纱衣、眉眼间有几分娇俏的少女此刻正兴高采烈地与闺中密友说着什么,忽然有侍女进来,看了屋内两位身份尊贵的少女一眼,抿了抿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穿紫色纱衣的少女名叫武盈盈,乃是梁国公的女儿,是来卫国公府做客的。她见自己的侍女舞心匆匆进来又低头不语,便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柳二娘与我情同姐妹,没什么是不能说给她听的。”   舞心听了这句,才笑道:“也不是什么秘事。婢子方才听到传言,说十九皇子在春明门外跟一位小娘子吵起来了,动静还闹得挺大,襄国公府的世子和二郎也在,都被那小娘子气得不行呢。”   武盈盈听了觉得新奇,忙问那小娘子是谁,舞心道:“婢子打听了,是颜尚书的一双儿女,原本养在扬州,跟着沛国公一道回京的,似乎从此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呢。”   这时坐在梳妆台前一直没说话的白衣少女淡淡开口:“十九皇子那个性子,跟人吵起来是迟早的事。这么多年来,就因为他受先帝和当今圣人宠爱,才没人敢明着跟他过不去,他这样处处被让着,性子自是娇贵无比,但凡有一日遇着个不屑于他身份的人,轻易便能触怒人撕破脸,有什么奇怪。”   她说这话时,语气是带着几分看不上的,然而她低垂着的眼眸中,却藏着许多缠|绵的情绪,与口气全然不同。一旁的武盈盈略为粗枝大叶,并没有察觉,只是拧着眉直摇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跟着沛国公入京,没道理不知道十九皇子和霍家兄弟的身份呀,”武盈盈看向好友,“她明知对方是什么人,还全然不顾情面,说吵就吵。”   柳静娴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不得了了,京中又多了个狠角色。”武盈盈道,“你且等着看吧,看我说得准不准。”   ……   颜雪柔和颜雪阑跟着颜雪臻回了颜府,沈非全程陪着。颜府坐落在皇城以东的胜业坊,临着望仙街。颜雪臻早派了小厮报信,他们回府时,颜渊和夫人金氏已经欢天喜地迎在了府门口。   和十几年未见面的颜雪臻不同,对于颜雪柔和颜雪阑来说,阿耶阿娘还是很熟悉的,阿耶只要去江南公干,便会去到扬州,瞧瞧两个孩子,阿娘也每过两三年便回扬州娘家省亲。即便如此,颜氏夫妇也十分激动,拉着孩子们左看右看,从府门口往府中走去的一路上都欢声笑语,而沈非则笑而不言,既不拘束也不需旁人引路,自然而然地跟在颜家人身边往前厅走去。   颜家祖上也是扬州人,从颜雪柔祖父一辈开始做官,颜雪柔的祖父才华出众,当年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国子祭酒的位子,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他与淮阴侯是旧友,是以颜渊年轻时去扬州一带任县丞,便娶了淮阴侯的女儿金氏。   之后颜渊渐渐得到圣人赏识,日益迁升,因着天资聪颖才学出众,不断调任京中和地方,金氏也随着他辗转各地,陆续生了颜雪臻、颜雪柔、颜雪阑三个孩子。当年颜渊从扬州转运使任上调回京城,颜雪柔才三岁,颜雪阑一岁,刚刚断奶。那时节气不好,颜渊夫妇怕孩子年纪小不宜长途奔波,便将两个年幼的孩子留在扬州淮阴侯府,由淮阴侯夫妇照料,而颜雪臻已有七岁,是时候念书了,需要颜渊随时教导,便带回了京城。   如今二十七月国孝已过,大黎重开恩科,今年春闱颜雪臻榜上有名,很快就被朝廷任命为少府监主簿。颜家便想趁此大喜之际,将另外两个孩子也接回来。   刚巧沈非被圣人派往扬州求访贤才,颜渊便托沈非将颜雪柔他们顺道接回。两个孩子与沈非同行,却并没有发现随行之人中有长得像“贤才”的人,问了沈非,得知他并没有寻见,颜雪柔便一路颇替他担忧。   一行人延水路西行,抵达汴州时弃船上岸。颜雪柔姐弟见汴州繁华,又与扬州处处不同,想着沈非没完成圣人交代的任务,压力一定很大,便硬拉着他在汴州停下,散了几天心。沈非无可奈何,只得陪着这姐弟俩四处玩乐了几日。   从汴州回京城时,走的是陆路,就要进京的那日,颜雪柔提议与弟弟赛马,看谁先到城门,沈非一路行来早已看明白他们的“德行”,干脆也不拦着了,任由他们去,只派了两名护卫在身后跟着,不让他们闯出大祸。   可祸还是闯了,大不大还未可知。   颜渊听了这一切后,气得直欲摔杯子,金氏忙上前拦着,颜渊怒道:“又是在城门口闹事,又是拉着你们沈世伯在汴州耽搁,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   沈非一听这话,只能上前劝慰:“不碍事不碍事,我也难得松快两天,是托了这两个孩子的福,颜兄莫怒,只要有这两个孩子在,哪里都是欢声笑语的。其实城门口发生的事,也不全是两个孩子的错,那霍家兄弟向来是不与人为善的,十九皇子又出口伤人,柔儿生气也在所难免……”   颜渊听他这么说,低头想了想,微微展眉:“沈兄此话也不错。”   随后看向颜雪柔姐弟,严厉道:“你们要记着,在这京城中,不好惹的人多的是,这霍家兄弟便是最不好相与的两个。你们啊,在扬州被你们阿翁阿婆宠坏了,到了京城要多看多听,但不宜多言,知道吗?”   颜雪柔他们默默点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不然颜渊再生起气来还要多说。   “这些日子,你们都安分着点,日后在京城待久了你们就明白了。”颜渊顿了顿,似乎是思索了一番后又道,“以后你们离霍家兄弟远些,有他们在时,你们万不可与十九皇子起争执,知道吗?”   颜雪柔一愣,与颜雪阑对视了一眼。   听这话中意思,霍家兄弟确实是一对混账,但十九皇子……   十九皇子名头大,看上去又飞扬跋扈,实则并没有霍家兄弟难缠,可是这个意思?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人家不是坏人。。。。。。   顺便说一句哈,这篇文中城门、皇宫、街坊、宫殿的名字乃至官名等,我都是照搬唐朝的,因为如果我自己编的话可能又难听又俗又没寓意。。。想人物名字都快令我秃顶了 (汗)   再一点,作者历史知识十分有限,虽然我已经尽量避免了“狗血”、“无脑”、“无常识”的情节描写,但……   呃,我只能说,请小可爱们多多包涵……   还有还有——管皇帝未成年的弟弟叫“皇子”这一点,历朝历代好像都没有,但是人家就是觉得“十九皇子”这个称呼比起“某王”来更好听也更特别 [可怜巴巴,伤脑筋]文中也解释了,因为唐颐的年龄比皇帝的孩子还要小,所以很受宠爱,养在宫中。没有出宫建府的都要叫皇子!嗯!   呐,“十九”这个排行,本来就很可爱,有没有? :D 第4章 金氏听颜渊说到这里,深知郎君已经消气了,笑着给他递了个果子,然后温声问颜雪柔姐弟:“你们竟还去汴州玩了两日?”   她摸了摸颜雪阑的脑袋:“汴州如何?”   颜雪阑想了想,道:“汴州很繁华,但京城更好,方才我们一路上就在问大哥,京城怎么这么多胡人呀?茶房酒肆一点也不比风月之乡扬州少,甚至比扬州多了些异域风|情。”   “是啊,汴州临着运河,四通八达,我们到了汴州,本以为南来北往的外地人已很多了,没想到京城的外地人更多,”颜雪柔嘻嘻笑道,“连我们初次进京的人,都不觉得拘束呢。”   “以后你们会更喜欢京城的。”金氏慈爱地笑着,然后看了颜渊一眼,“郎君说是不是?”   颜渊被她问得一愣,知道自己方才太过严厉了,金氏不想孩子们刚回京就被吓着。于是他也放松表情道:“没错,你们先在府上好好休息几日,不要四处乱跑,等你们大哥休沐,让他领着你们四处转转。”   “哦。”姐弟俩齐齐回道,样子越发老实。   就在此时,有下人来禀,圣人派了内官来宣沈非入宫。   大家都一愣,沈非回过神来,起身对颜渊道:“那我先去了。”   颜渊也起身,谢过他将两个孩子千里迢迢带回京城,然后全家一道送他出了府门,看着他骑上马,跟着内官往皇城去。   转身入府,颜渊和颜雪臻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颜渊指着颜雪柔姐弟道:“看你们干的好事!”   姐弟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父亲。   颜雪臻轻轻叹口气,解释道:“沈世伯一回京就被宣进宫,说明圣人一直在等他,数日来都在关心他的动向。”   颜雪柔和颜雪阑长大了嘴。   “没错,”颜渊瞪他们一眼,“你们和十九皇子还有霍家兄弟在城门口吵一架的事,他老人家定是已经知道了!”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个孩子,摇摇头:“好啊,一回京就引起了圣人的注意,你们真有本事。”   ……   于是好不容易消气的颜渊火气又上来了,颜雪柔他们终究是免不了一通教训,直到未时才被颜雪臻和管家领着回自己的新院落安置。   颜雪柔和颜雪阑都长大了,在府中也有独立的院子,颜雪柔的院子叫兰院,颜雪阑的院子叫梅院。兰院的采光极好,又临着府中池塘,春日里池水碧波荡漾,阳光和水光透过细软的帘栊将屋内照得格外敞亮,屋内每个房间的墙上都悬着数张大幅的水墨画,扑面而来的清雅之感令人心神愉悦。   颜雪柔的贴身丫鬟紫裳随着她一路入京,到此时才敢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小娘子,今日您可是好一通折腾。”   颜雪柔看她一眼,道:“可不是嘛。”   颜雪柔只带了紫裳一个丫鬟来京城,兰院的其他丫鬟都是金氏新拨来的,紫裳最了解颜雪柔的日常起居,自然而然成了兰院丫鬟中的主管。大家相互认识过,又里里外外忙了一大通,这才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那头颜雪臻回自己的竹院拿了些京城特有的吃食来,颜雪阑也过来了,颜雪臻让他们吃了就歇着,可姐弟俩一点也不累,缠着他聊天,几人说着说着,便聊起颜雪臻曾在国子监求学的事。   颜雪阑再过些日子也要去国子监上学了,而颜雪臻已入朝为官,自是不用再去,便跟弟弟说了些关于国子监的事。   “对了,”颜雪柔忽然问,“那位十九皇子还没有封王立府,那他如今也在国子监上学?”   颜雪臻点头:“他只有十六岁,还是上学的年纪,在封王前,大概都会在国子监。”   “哦。”颜雪柔看着自家大哥,“这么说,你与他自幼就相识了。”   颜雪臻是圣人第二子魏王的陪读,而唐颐自小便与魏王极为要好,所以颜雪臻与唐颐不止是自幼相识,可以说是日日玩在一处。   “他是跋扈了些,也时常目中无人,毕竟他身份尊贵又受宠,还长了那么一副好皮囊。”颜雪臻说起唐颐,露出个无奈的笑,随即又劝说妹妹,“你啊,跟他的梁子是结下了,可是他没有你想的那样坏。”   “是嘛。”颜雪柔淡淡的,原来大哥跟唐颐这么要好,看来以后不能跟他说唐颐的坏话了,真是惋惜。   既然说起了皇家事,颜雪臻便索性跟他们好好说说,虽然颜雪柔他们一直养在淮阴侯府,对皇家的事也略知一二,但如今来了京城,若是旁人都知晓的事他们却不知道,出去是要闹笑话的,没准还会得罪人。   “当今圣人勤勉朝政,不是耽于酒色之人,所以膝下皇子不多,”颜雪臻道,“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魏王,和丽妃所出的三皇子吴王。”   说到丽妃,颜雪柔开口了:“丽妃可是襄国公的妹妹?”   “没错,丽妃是襄国公的嫡亲妹妹,也就是你们今日所见霍家兄弟的亲姑母。”颜雪臻看她一眼,“说起来,就连十九皇子的生母,也是襄国公的妹妹。”   “啊?”颜雪柔和颜雪阑对视一眼,在脑海中回想淮阴侯夫妇是否跟他们说起过这件事,想了很久才不确定道,“十九皇子的生母,似乎是先帝的宠妃……”   “是昭太妃,”颜雪臻道,“她是襄国公的庶妹,比丽妃年纪还轻,但已经过世了。”   颜雪柔愣了愣,过了好久才道:“难怪他与霍家兄弟关系那么好……”   “这辈分有点乱。”颜雪阑挠了挠头。   “话是如此,但先帝晚年是很宠爱昭太妃的,对十九皇子也极是疼爱。”颜雪臻继续道,“圣人也待十九皇子比亲生子还亲,毕竟十九皇子比他几个年长的儿子都要小。”   “那圣人的其他兄弟呢?”   “如今在世的不多了,除了十九皇子这个幼弟,只有齐王。”颜雪臻想了想,觉得关于齐王没有什么好说的,“齐王跟圣人、十九皇子都不怎么亲,性子……有点弱,跟十九皇子截然不同吧。”   弱也比跋扈要好,颜雪柔想。   “那皇子呢?”颜雪阑觉得自己要入国子监,总是会认识几个皇子的,便想先问问。   颜雪臻细细道:“大皇子陈王唐豫今年二十八岁,乃是已故王修仪之子,他自小左眼有疾,几乎看不到东西,圣人虽对他关心,却到底失了重视。二皇子魏王唐晟今年二十一岁,乃先皇后李氏所出,是圣人唯一的嫡子,所得爱重自然非旁人可比。三皇子吴王唐衍今年二十岁,有丽妃这个生母和霍贤宗这个舅舅在,亦是各方面都不差的。”   他温声对颜雪阑道:“如今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封了王,年幼的皇子性子都不烈,算是好相处,你去了国子监就知道了。”   颜雪柔笑着道:“十九皇子当真是比自己的几个侄子还小呢,难怪他这么受宠。”   “何止如此,”颜雪臻感叹,“因着他自小与魏王要好,支持魏王的一众大臣都不敢惹他,且他的生母昭太妃又是霍家人,以霍家为首的一帮子大臣也时常变着法地讨好他,在京城过得如此舒坦的,除了他我没见着第二个了。”   颜雪柔没有说话。   颜雪阑这时小声问:“可是先皇后已过世几年,难道圣人不打算再立后了?”   颜雪柔在一旁道:“这个阿婆跟我说起过,大黎皇室和民间不同,皇后只能有一个,若是过世了,是不能再立的。仿佛是先祖时期曾发生过外戚乱权的事,后来便有了这条铁律。”   颜雪臻点头:“确实如此,不仅是皇后的母家,其他妃嫔的娘家也是不敢干涉朝政的,圣人最忌讳的便是外戚乱权。你们看霍家兄弟那么嚣张,其实他们襄国公府,也只是在外头耀武扬威罢了,真正谋逆的事可不敢做。   不过,你们少惹霍家,他们家是有从龙之功的,真出了什么事,圣人还是会偏袒他们。   说起来,霍家并不如京中其他的国公府那样渊源深远,不过是因着襄国公霍贤宗在圣人登基之事上出过力,才进爵为国公。但如今就拿沈世伯来说,沛国公府是百年公府,沈世伯也深得京中王公贵族敬重,但他与襄国公同在尚书省,襄国公任左仆射,沈世伯任右仆射,大部分的事都是襄国公说了算。   就连其他公侯府上,也是尽量避着他们霍家,你们……”   “知道了。”两人齐声回答,声音有些蔫蔫的。   虽然扬州也有不少贵族,互相之间也有欺凌、争斗和虚伪,但相比起京城来,大概还是单纯多了。   ……   数日后,颜雪臻休沐,颜雪柔和颜雪阑被金氏关在家中闲得发慌,终于数着日子盼到了这一日。   午后,茶楼酒肆开始热闹起来,梁国公府世子武玉韬领着手下一众候卫儿郎来到京城有名的“杨三家”,一进门就有鸨母热情地迎上前,招呼着众位儿郎入座。武玉韬显然是熟客,跟鸨母说不用找陪酒的胡姬,他们几个大小伙子害臊,给找个看胡舞的好位子就行。   鸨母笑着应下,招呼好他们便去了,不一会儿,一名胡姬打扮的汉人小娘子施施然行至武玉韬他们桌前,年轻的候卫们抬头一看,觉得这小娘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   小娘子冲武玉韬使个眼色,武玉韬会意,佯装惊讶道:“盈盈?你怎么在这?还打扮成这样子?”   这胡姬打扮的小娘子正是武玉韬的嫡亲妹妹,梁国公的掌上明珠武盈盈。   众人这才认出来,慌忙起身见礼,武盈盈矜持地回礼,然后状似随意地在一名浓眉俊脸的候卫身边坐下,对大哥解释道:“大哥也知道,我一直想学胡旋舞的,可阿娘不肯让我学,也不请教习娘子来府中,我只能偷偷溜来这里拜师了。”   “胡闹!”武玉韬故作生气道。   “大哥,你可不能告诉阿娘!”武盈盈娇喝道,“若是阿娘知道了,我饶不了你!”   武玉韬干咳一声,对众位道:“那个……你们不许往外说啊,要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众人忙应是,武盈盈满意地笑了,又冲武玉韬使了个眼色。   “咱们总坐在这饮酒有什么意思?”武玉韬站起身来,指了指舞池,“来都来了,总该去与胡姬跳跳舞才是。”   跟随武玉韬的一众儿郎们向来是爱玩爱闹的,他们也不知今日武玉韬为何不让胡姬来陪酒,正觉得没意思,听武玉韬这般提议,都跟着站起身来要一同去,唯有坐在武盈盈身边那位俊俏的小郎君有些无措,对武玉韬道:“中郎将……我……我就……”   武玉韬挥挥手,不在意道:“知道你不习惯,要不你就在这坐着吧,喝喝酒。”   然后仿佛才想到什么似的,对武盈盈道:“你也别去学什么胡旋舞了,堂堂国公府嫡女,跑来这种地方混,看看人家温烈,身为男儿,都如此洁身自好,我看你该拜温烈为师才是。”   武盈盈的脸红了,看了温烈一眼,温烈这才发现大家都走了只剩他和武盈盈在此,一时间十分手足无措起来,想要唤住武玉韬,武玉韬却已迅速离开去寻找胡姬了。   武盈盈见他这般神情,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   “杨三家。”戴着帷帽的颜雪柔抬起头,目光透过白纱落在歌楼的牌匾上。   颜雪阑看了眼颜雪臻:“大哥,平日里你会来这种地方么?”   颜雪臻淡淡道:“偶尔也来,毕竟京城男子都喜欢胡姬,不过我只坐着看胡旋舞,并不让胡姬陪酒的。”   他说得十分坦然,倒叫颜雪柔不好意思开他玩笑了。   “这里头有胡姬啊。”她有些向往,转头问紫裳,“紫裳,你想进去吗?”   同样戴着帷帽的紫裳点点头。   颜雪阑也点点头:“大哥,我也想进去看,你都去过了,我也要去。”   颜雪臻无奈地答应了,领着他们往里走:“逛了一天,你们不累我都累了,既然你们想看胡姬,我就当是进去歇歇脚。”   身后的几名随从侍卫也跟着他们往里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颜雪柔:某皇子,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5章 鸨母不认得颜雪臻,但见这干净清贵的气派和身后有规矩的侍卫仆从,便笑脸相迎,领着他们落座。这时迎面而来一个搂着舞姬的年轻男子,见了颜雪臻一愣:“羽轩兄?”   颜雪臻抬头一看,见是武玉韬,便笑着打招呼,跟颜雪柔他们介绍了一番,武玉韬喝了些酒,又跟胡姬玩闹得有些上头,见颜雪阑肤色白皙眉清目秀,颜雪柔虽然带着帷帽,却难掩绝佳姿容,便毫不掩饰惊艳的神情,对颜雪臻道:“你们颜家人,个个都是天仙下凡啊!”   颜雪臻也不在意,随意寒暄几句便领着颜雪柔他们去位子上坐着了,颜雪柔的目光被胡姬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颜雪阑皱着眉问颜雪臻:“大哥,方才那位梁国公府世子,是个京城恶少吧?”   颜雪臻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颜雪阑抿了抿唇,扫了眼周围,小声道:“就是觉得他跟大哥不一样,不像是什么端方君子,倒像是惯爱混迹在风月场的。”   颜雪臻笑了笑:“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候卫中郎将,官职比大哥高多了。”   既然碰到了武玉韬,颜雪臻干脆跟弟妹们说起梁国公府:“梁国公府武家,也是上百年的名门望族了,梁国公武唯先如今在朝中任门下侍中,其胞妹,也就是武世子的姑姑,乃是宫中的惠妃。”   颜雪柔记得淮阴侯夫人说过,自从李皇后去世后,便是由惠妃在掌管后宫。   她奇怪地问:“既然圣人偏袒霍家,为何不让丽妃掌后宫事呢?”   颜雪臻便解释:“先皇后在世时,与惠妃较为要好,她去世后,惠妃可怜魏王没了母亲,便对他颇为照顾。圣人极重视魏王,也因此更加感谢和眷顾惠妃,加之她又是梁国公的亲妹,所以在后宫势力越来越大,自然而然掌管了后宫。说起来,丽妃虽然骄纵,又会邀宠,却不及惠妃有本事呢。”   “哦……”颜雪柔拖了个长音,并不在意地点点头,这些世家的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和兄弟们都是清贵人家的孩子,听这些公侯家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且还不如看胡姬跳舞有意思。   这头颜雪柔全然被胡旋舞吸引,只留兄弟俩继续谈论京中事,那头温烈单独跟武盈盈坐着实在是拘束,甚至有些不安,目光游离间见着了颜雪臻,立刻像是遇到救星般站起身,对武盈盈抱歉地作揖,然后绕过一众胡姬朝着这边走来。   见到温烈,颜雪臻有些讶异,忙让他坐。得知他是跟武玉韬一同来的,便笑道:“你怎么跟他玩到一起去了?”   温烈有些无奈:“今日不知怎的,他定要叫上我,我又不好拂了他面子。”   随即他有些好奇地看着颜雪柔和颜雪阑,问:“这两位……难道是……”   颜雪臻高兴地跟他介绍:“没错,正是家中弟妹。”   “啊!”温烈立刻起身作揖,“原来是颜二郎和颜小娘子,早就听颜世伯和羽轩兄提过多次,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颜雪柔和颜雪阑好奇地看着他,颜雪臻道:“这位便是温世伯的幼弟温烈。”   颜雪柔姐弟立刻回礼,颜雪臻所说的温世伯乃是颜渊多年的好友,户部侍郎温明阶。温家与颜家一样,是官场清流,如今颜家和温家的家主皆在户部任职,也是另一重缘分。   早就听说温明阶有一幼弟,原来竟如此年轻。   颜雪柔一边在心中暗笑,不过是来趟歌楼,居然能遇见如此多的熟人,看来京城当真是歌舞升平之所,一边礼貌地取下帷帽,免得明明跟温烈见过,下次再碰面人家却不认识她。   她冲温烈笑了笑,低头将帷帽整了整放好,再抬头时,却见眼前的少年如同痴傻了一般地看着自己。   “……”   颜雪臻和颜雪阑随意地一抬头,也注意到了温烈瞬间变化的神情。   这……   温烈手中酒盏滑落,磕在桌上,一声闷响。   在她摘下帷帽,看向他盈盈一笑的瞬间,他的心如同被射入了一道阳光的深渊冰雪——瞬间碎裂、消融了。   她……   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颜家兄弟惊恐地对视一眼,颜雪柔笑容僵硬地低下头。   ……他们该不会见证了一场一见钟情吧。   ……   之后经过颜雪臻的“强行插话转移注意”和颜雪阑的“故作好奇问东问西”,温烈才渐渐将心思从颜雪柔身上移开——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跟他们融洽地交谈起来,颜雪柔见他耳根还是红红的,神情也有些不易察觉的飘忽,她只能装作懵然不知,偶尔插嘴几句。从言谈间颜雪柔得知,温烈虽然出身文官世家,自己却是一名武将,年纪轻轻,就已是候卫郎将了。   官员家的孩子,总是比旁人机遇多些的。   因着府上是世交的缘故,颜雪臻和温烈从小便交情不菲,两人一同入学,一同习武,只是后来颜雪臻走了文官路子,武艺上便再也赶不上温烈。   颜雪柔不禁开始肖想,若是自己从小也在京城长大,会交些什么样的朋友呢?   几人看似热火朝天地聊着,其实心中各有所思,舞池对面的武盈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握紧了拳,姣好的面容渐渐扭曲。   她咬紧牙关,狠狠怒视着颜雪柔的侧脸。   ……   离开歌楼,颜雪柔他们骑马回府,路上她悄悄问颜雪臻:“方才在杨三家,咱们身后那桌似乎在谈论什么榆林伯被打的事,这事大哥知道么?”   颜雪臻奇怪地看着她:“你一边看胡旋舞一边听我们说话,还有空关心身后的人在说什么?”   “还不是听到他们提起霍家兄弟……”颜雪柔皱眉,“都过了几天了,我怎么还对这两个人耿耿于怀的……他们说,榆林伯被打跟霍家有关,是真的么?”   颜雪臻想着,此事如今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武官们更是每日都要议论,对他们也没什么可瞒的,便说回府再说给他们听。   几人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先到主院陪颜渊夫妇用过饭,说了说今日去了何处、玩了什么,又聆听了一番训诫,才被打发各自回房去歇息。几人回到梅院,在园子里坐下,夜风微暖,花香醉人,颜雪臻一边品茶,一边将颜雪柔好奇的事告诉了他们。   颜雪柔他们初来京城,并没有听过榆林伯的名号,事实上京中无人不知,榆林伯曾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当年先帝还是皇子时,曾被派遣征战突厥国,当时时局已定,先帝出征不过是白白领个军功,可对方却忽然发了狠,一名猛将垂死挣扎,竟将箭矢掷向先帝,是榆林伯不顾性命替他挡了一箭。   那时榆林伯只是一名普通侍卫,经此一事被封爵,成了贵族,先帝一辈子都对其礼遇有加。   “这样的勋贵,怎还会被打?”颜雪柔惊讶。   不过想到霍家那两兄弟的做派,又觉得没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我也听到过类似传言,榆林伯在平康坊外被围殴,事后榆林伯府家丁声称,带头动手的人是霍康。”颜雪臻犹豫了一下,又道,“可当时天色已暗,到了宵禁之时,故坊外行人极少,要找到证人还需要时日……再说霍康乃是襄国公之子,就算当真是他所为,此事的结果也不好说。”   颜雪阑咋舌:“这么说,前几日在春明门外遇到霍康,是在他犯下这桩事以后?”   颜雪柔厌恶不已:“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敢光明正大跑到城门口去惹是生非耍威风,看来霍家是真不把榆林伯放在眼里。”   颜雪臻看了他们一眼,道:“此事如今是沈世伯在查办。”   “啊?”两人瞪大眼,“沈世伯?”   “对啊,榆林伯是老前辈了,朝中武将听闻他被殴打欺辱,都义愤填膺要求处置行凶者。不论此事是否与霍家有关,都涉及到了皇亲国戚,牵连颇深。沈世伯是驸马,在宗室中向来很能说得上话,人又公正,”颜雪臻喝了口茶,“所以前几日圣人将这任务交给了他。”   颜雪柔和颜雪阑面面相觑。   “合着那日沈世伯一回京便被宣进宫,是因为这桩事。”颜雪阑讷讷道。   颜雪臻抬手敲了敲颜雪阑的脑门:“让你们拉着沈世伯在汴州逗留,差点误了圣人的大事。”   姐弟俩双双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贪玩的颜家姐弟祝读者大大们周末愉快!!! :P 第6章 第二日,圣人便亲自宣布了榆林伯被打一案的处置结果。   正如京中传言所说,霍康当时喝醉了酒,确实参与其中,但下手最重的却不是霍康,而是梁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薛麟。榆林伯身上几处重伤皆是薛麟出手所致,故而判薛麟流放一年,至于霍康,赏笞刑四十。   对于这个结果,无人疑惑是不可能的,然而事情已盖棺定论,再公然谈论便是质疑圣人,乃大不敬,因此哪怕是打死不信的人也只敢关起门来悄悄说两句。   出于好奇,颜雪柔跑去了梅院,找到金氏拨给颜雪阑的贴身小厮,一个叫明路的。   她低声对明路吩咐了一番,明路笑了笑,答应着跑出去了。颜雪阑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刚好见到这一幕,十分无语道:“你这好奇性子,到底哪天才会收敛?”   “你又怎么看不顺眼啦?”   颜雪阑顿首哀叹:“难得阿娘心疼我,寻了个这么合我意的小厮来,还没好好伺候我几日,他就成了你的跑腿。”   颜雪柔不好意思地嬉笑。   “今日又被你支走了,我又没人伺候了。”颜雪阑瞥着她。   颜雪柔凑到他身前,亲手为他倒茶:“别这么小气嘛,像明路这样的小厮,聪明活络,门路又广,为人还踏实可靠,不用来打探消息太可惜了。”   她见颜雪阑还嘟着嘴不说话,将茶递到他手边:“阿娘让他伺候你,就是想让你多了解些京城小道消息,你却天天让人家待屋里伺候,多浪费啊。还是我惜才,嘿嘿嘿。”   颜雪阑忍不住啧啧道:“就你了解阿娘。”   “可不是嘛。”颜雪柔给自己也倒了茶,自顾自饮着,“你看大哥的贴身小厮观言,就是个内敛沉稳的,大哥是个闷葫芦,观言那样的小厮才不会惹得他心烦。”   颜雪阑想了想,确实如此。   可他怎么想都还是觉得自己吃亏了。   “为什么你可以命令我的小厮做这做那,我却不能使唤紫裳啊!为什么?这不公平!”   ……   明路回府后,并不知这姐弟俩已经为自己闹了一通,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听来的那些话——如今大家都在偷偷议论,是沛国公包庇了霍家二郎。   “为什么?”颜雪阑问。   “这还用问为什么?”颜雪柔答。   “因为沛国公与襄国公同为国公,又同在尚书省任职,关系深厚。”明路道,“榆林伯只是伯爵。”   “还有人觉得,拉薛麟给霍康顶罪是圣人的意思。”   听明路说完,颜雪柔和颜雪阑心中都有些沉重。其实颜雪柔之所以让明路去查探,就是担心外头的言论对沈非不利,如今不过是被证实了。她初来京城,很多事都还猜不准确看不明白,但沈非在她眼中是个极为和蔼的伯父,她不希望别人这样说沈非。   可她不希望又如何,总不能跳出去一个个封住那些人的嘴。   等到明路离开后,颜雪柔推推颜雪阑:“哎,你说,如果薛麟是给霍康顶包的,梁国公府和襄国公府岂不是结下梁子了?”   “阿姐啊,”颜雪阑道,“大哥不是说了,襄国公府虽然是辅佐圣人登基的功臣,却不及其他公侯府渊源深厚?他们平日里嚣张惯了,自是跟卫国公府、梁国公府这样的百年公府不合已久,不然他们怎么会选择将罪名推到薛麟身上。可叹这薛麟,明知自己姑丈府上与襄国公府不睦,却还要与霍康混在一处,结果当了替罪羊。”   “不错,”颜雪柔摸摸他的头,“长进了,分析得很透彻。”   “……嗯。”   “作为你的阿姐,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颜雪柔挺直腰杆,神情肃然。   “您说。”颜雪阑软趴趴地伏在案上,“明儿我就要去国子监上学了,以后你想嘱咐我都不一定找得到时间,所以抓紧机会,说点有用的。”   颜雪柔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当然有用,我想跟你说,纨绔子弟是个很可怕的群类,你千万……千万别成为其中一员!”   颜雪阑决定不再听她唠叨,有这时间,不如拿本书温习温习,明日到国子监不至于丢了阿耶和祖父的脸。   “京城恶少也不可以!”颜雪柔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嚷道,“要成为像大哥那样的少年英才!”   “……”   ……   第二日天还未亮,颜雪阑便跟在阿耶与大哥身后出了门,今日是朝参日,颜渊和颜雪臻都要入宫上朝,而国子监学生上学的时辰与臣子上朝几乎是同时的。颜雪柔闻着鸟叫从柔软舒适的床铺中醒转时,颜雪阑已经出门一个时辰了。   她掀开纱帘,紫裳听到动静来伺候她起身,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打水拿毛巾,准备服侍她洗漱,颜雪柔眼珠子扫了一圈屋内,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落寞。   兰院中一个人也没少,可她就是觉得孤寂了。   收拾停当后,颜雪柔去到主院给金氏请安,母女俩一同用过早饭,颜雪柔正惬意地抹嘴,思索着一会儿绣花还是逗鸟,金氏捏捏她的脸,问她:“前两日你大哥带着你们去了歌楼,逛了东市,骑着马儿全京城溜了一圈,可有带你去过首饰铺子?”   颜雪柔听到“首饰”二字,双眼亮了一下,然后很乖巧地摇头:“没有,大哥和阑弟不喜欢这些女孩子的东西。”   金氏笑了:“今日阿耶、大哥和阑儿都不在,阿娘带你去逛逛京城贵女最钟爱的首饰铺子如何?”   ……   早朝对唐颐来说,从来都是乏味的。   听着官员们一个个如念经一般汇报朝事,今年各地收成如何、哪里的河道需要疏通、哪位官员行为举止不当该当罢免……他听着听着,时常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坐在正前方高位上的人,那人通常神色淡淡,仿佛漫不经心般,让唐颐怀疑他是不是快要睡着了。   不过隔三差五地,这些官员也会大吵或小闹一场,或许对那些有立场、有派别、办实事的官员们来说,这些吵闹令人忧心甚至紧张,可对于唐颐这样因着皇子身份被强行要求位列朝班的“闲散人”而言,这就像是淡菜中的调味料,是冗长乏味中唯一的乐趣所在。   好在他没有实际职务,不需日日上朝,只有朝参日才要受这种罪,平日里在国子监待着就行了。   散朝后,官员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出宣政殿、过含元殿广场和丹凤门。光是出个宫,就长达半个时辰之久,唐颐站在丹凤门外长长舒了口气,不顾形象地扭了扭脖子和肩膀,还未站定,身后便响起霍康的声音:“十九皇子!”   唐颐回头,见霍康同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侍卫牵来他的马,唐颐问:“你去哪儿?”   散朝后正经做事的官员们都纷纷去了衙门,像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弘文馆、史馆之类的官员办公地点就在宫中,还有不少官员的办公场所在宫城以外的皇城。现下出了宫门急匆匆而去的,多半是公务缠身,而像他们这样看上去悠闲懒散的,要不就是去衙门点个卯就行的闲职官员,要不就是根本无事可做,遇上交好的相约去喝喝酒溜溜鸟,春日时光如此美妙,不用来浪费岂不辜负?   霍康看他一眼,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原本略微紧绷的脸露出个笑来:“要不你陪我去衙门坐坐?”   “什么?”   霍康身怕他不愿意,凑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便道:“你还没去过京兆府衙门吧?说实话……我也没去过,今儿第一次去。”   “你的任命都下了多少天了?!你还没去过?”唐颐有些吃惊。   “之前……咳,”霍康的神情有些不自在,“这不是这几天京中有些关于我的传言……昨日父亲把我训了一顿,非要我从今儿开始去衙门点卯,还让我跟着府尹多看多学,我拗不过他老人家,就……唉!”   唐颐心想你是京兆府少尹,若是不多看多学多办事,朝廷要你何用?可这话他到底是没说出来。   “刚巧你在,你就跟着我去,那府尹一看,十九皇子跟着我一起来的,从此以后还不对我另眼相看……”   霍康的马屁还没拍起来,唐颐便打断他:“何须我去,你襄国公府二郎的身份就足以让他不敢怠慢你,哪还敢随意吩咐你做事?”   “你就跟我去嘛!你跟我去,顺便看看京兆府衙门怎么办公。”霍康这个人,向来是有了什么主意便不容人拒绝的,哪怕面对的是十九皇子唐颐,他也会仗着自己年长十几岁,死皮赖脸地磨人家,让人家不好意思不答应,“就这一次,你就当是帮我这个表兄的忙了。”   唐颐眼角一动,还没有任何表态,那头如丹刚好牵着他的黑马往这边走来,霍康笑着唤如丹来,然后连推带哄地将唐颐弄上马,再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口中忙不迭地催唐颐快些,不然要迟了。   如丹愣愣地看向自家皇子,阳光柔柔洒下,浓密睫毛的阴影覆盖住了少年眼中的光,如丹迟疑着开口:“十九郎……”   “跟他去吧。”唐颐启唇,淡淡道。   ……   出了皇城,周围身穿官员服制、神情严肃的人渐渐少了,唐颐和霍康骑着马,并肩行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身后跟着长长一队随从,引来无数行人瞩目。唐颐侧首,低声问:“表兄,榆林伯受伤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康握着马绳的手微微一动,转过头盯着他:“皇子可是听闻了什么?”   唐颐见他这般神情,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依稀听到一两句传言,说……”   “传言怎么当得了真,”霍康挥挥手打断他,“坊间的话信不得,沛国公亲自调查,圣人拍板定案的,怎会有错。”   ……   金氏带着颜雪柔来到朱雀大街上一家首饰铺子。这家铺子很大,商品也极精致,不论是单件的钗环首饰还是整套头面,不论是翡翠玛瑙还是金钗明珠,应有尽有,有的甚至是西域传来的式样,镶的也是颜雪柔从未见过的宝石。   紫裳跟在颜雪柔身后,跟金氏的贴身丫鬟杜若走在一块儿,两人都高兴不已。都是姑娘家,见了漂亮的钗环便走不动路了,颜雪柔笑话她俩,自己也拿着几样物件爱不释手,金氏已经来过多次,这次主要是陪女儿挑东西,颜雪柔看上了什么,她便拿起来在颜雪柔身上或是头发上比对,看着自家闺女如花似玉的样子,脸上的笑就是想收也收不住。   金氏心想,她来京城这么多年,极少见着哪家的小娘子有她的柔儿这般好模样的。正暗自得意,目光瞥到了两个认识的人,她轻轻“咦”了一声,颜雪柔听到了,问:“阿娘,怎么了?”   金氏拉着她转过身,对着不远处同样在细细挑首饰的一个少年和一位少女抬了抬下巴,小声道:“那两个,是霍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颜雪柔一愣,看向金氏所指之处,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正拿着一根发钗细细端详,面庞粉嘟嘟的,眉眼也极是清秀温柔,她身边的少年和颜雪柔差不多大,正拿着另一根发钗往少女头上比,然后说了句什么,引得少女直摇头。   两人模样有六七分像,一看就是兄妹,颜雪柔诧异道:“霍家的孩子?襄国公霍家?”   金氏道:“是啊,不像吧。”   颜雪柔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实在没办法将他们与霍家兄弟联系到一块儿去,老实道:“不像。”   “霍家有四个孩子,皆是嫡出。”金氏叹了一声,觉得不好意思老盯着人家看,便拉着颜雪柔转过身去,“霍世子和霍二郎年纪大些,这两个还很小,年龄相差太多,平日里便不太在一处玩。”   颜雪柔又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道:“阑弟从不耐烦陪我买脂粉首饰一类的东西。”   “霍琪和霍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霍唯小时候身子弱,霍琪便习惯了陪着妹妹。”金氏解释。   “霍琪,霍唯。”颜雪柔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这时紫裳蹭了过来,冲颜雪柔撒娇说她也看上了一副耳环,想要买。   颜雪柔点点她的额头,让她再去挑一副镯子,一并买了。看着自小陪她长大的丫头因为她赏的一副镯子和一对耳环便欢天喜地,她既无奈又心疼,摸了摸紫裳的头,金氏和杜若都在一旁笑。   等紫裳选好镯子,颜雪柔想买的东西也都挑好了,付账后颜雪柔吸了吸鼻子,问:“方才便闻到很香的点心味,是从哪儿传来的?”   店家笑着道:“是街对面那家点心铺子,他家的点心好吃得很,小娘子可以去尝尝。”   金氏见街上人来人往的,便打发杜若过去,多买几样带回府中吃。   紫裳唤来在外头等着的随从们,让他们将买好的几盒首饰提到马车上,金氏说她们也先上车,在马车上等杜若回来,紫裳便跟在金氏和颜雪柔身边,自己走在人较多的一侧,免得步履匆匆的路人碰着自家夫人和小娘子。   还没走到马车跟前,颜雪柔便见前方的人群迅速往街道两旁散开,一大队雄赳赳气昂昂的人马往这头行来。定睛一看,为首的正是唐颐和霍康。   ???   怎么到哪都能遇见这些讨厌鬼? 第7章 颜雪柔能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都凝在霍康脸上,看样子这位霍二郎是京中有名的恶少了,她叹息一声,看来他因为榆林伯一事挨的那几十棍子也不重,不仅没有下不来床,还依旧可以骑在马背上大摇大摆上街,这若是让榆林伯府的人见着了,保准要被气得吐血。   不过目前要紧的不是那厮屁股上的伤,而是她若再往前走,定会与那两个魔王迎面遇上。虽说她并不怕他们,但这毕竟是在朱雀大街上,行人这么多,阿娘还在一旁,若是又面对面掐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逃遁。   “阿娘,我忽然想到,方才好像落了个东西在铺子里,我回去找找!紫裳,你扶阿娘回马车上,我一会儿就来。”说完没等金氏说话,她便急匆匆折返,进了首饰铺子。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霍康甚至毫无察觉,还在转头冲着唐颐说笑,一个人影便已从人群中飞出,手执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唐颐警觉,大喊一句“小心”,霍康的贴身侍卫已经飞扑上去推开了他,那剑便擦着霍康的肩膀刺了个空。   人群顿时陷入骚乱,霍康这人武艺一般逃得却很快,眨眼便翻身下马冲进了首饰铺子,侍卫们忙跟进去保护,那行刺之人一个脚尖点地便也跟着冲了进去,奈何霍家侍卫训练有素,还没等周围惊慌的人群散开,便排成两三排将店铺围了个水泄不通。唐颐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在如丹等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撤到街对面,垫着脚也看不到这边情形了。   店铺中都是女子,本来正心血来潮地挑着首饰,竟忽然飞闯进几个凶悍的男子,手中还握着闪闪寒刀,顿时吓得尖叫声一片。有反应快的想冲出去,却发现门口已被一众黑压压的侍卫堵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高喝声娇喝声哭喊声此起彼伏,那行凶之人所在之处,人们纷纷惊恐退避,他的面前,是同样举刀与他对峙的一排侍卫,而霍康则被他们护在了身后,此刻已从惊吓中恢复了淡定,一脸漠然地看着对方。   “霍康!!”那人发了疯般大叫,“我要杀了你!!”   霍康冷笑一声:“杀我?你怎么杀我?就你这单枪匹马的样子杀得了谁?邵冲,你该不会是想替榆林伯报仇吧?那你去找薛麟啊,专跑到大街上来寻我干什么?”   “你还敢说榆林伯!”叫邵冲的人举着剑就要往前,却被一众侍卫逼退,如今他已是囚中之鸟,霍家侍卫有几十号人,要围杀他轻而易举,但霍康还没有下令,所以侍卫们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你害死了榆林伯!我要你偿命!!”他嘶吼着,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剑,霍家侍卫们忙着抵挡,店铺中的其余人却在惊乱中听到了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消息,顿时周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唯余刀剑相击声。   “死了?”霍康也错愕了,“什么死了,他明明只受了伤……”   “他自杀了!自杀!”邵冲停下了手中的剑,冲着只在人群后头露了半张脸的霍康咆哮,“都是因为你!他受了天大的屈辱,在府中心心念念地盼着,盼你会被治罪,可等来等去,你竟只挨了区区四十下鞭笞!鞭笞算什么……你说,鞭笞算什么!!榆林伯戎马一生,连先帝对他都爱重有加,他拿命换来的功勋,拿命换来的尊严,你想践踏就践踏!你……霍康,霍康!我要你死!要你死!!”   他重新抬起了剑,所有被堵在店铺里出不去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几步,颜雪柔比较惨,她的前面没有人,她想要退后也得身后人退了才能退,前方数步远便是那提着剑的疯子,方才她明明已经出去了呀,这运气简直是……今日出门前该看下黄历的。   霍康这个灾星,又是他……又是他!   “……”   就在此时,她听到自己身后,有一个略带稚嫩的女声,颤抖着唤了一声:“二哥……”   ?   人群很安静,发疯的邵冲居然还很敏感,猛地回过头来,颜雪柔这才想起还有两个霍家人也在这店铺中没出去。她没有回头,脑海中却浮现起那张清秀稚嫩的脸,还有看向手中发钗时认真的神情……   邵冲的眼神如同带了刀子,死死盯着这个方向,开始在人群中搜寻。颜雪柔甚至来不及多想,便往前迈了一小步,刚好替霍唯挡住了邵冲的视线。   她心中正忐忑地算着有没有拦住霍唯,帮她幸免一次,邵冲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跟前,一把抓住——   在女人们忍都忍不住的轻声惊呼中,颜雪柔被一把提了起来,她还没回过神,便被邵冲强壮的手臂箍住了脖子,整个人动弹不得。   “你这个狼心狗肺……狗娘养的畜生……”颜雪柔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胸腔强烈地震动着,脑中顿时炸了,惊惧得整颗心都狂跳起来,“榆林伯那么大年纪,被你打得躺在床上,你这罪魁祸首,竟还大摇大摆地骑着马去京兆府当少尹!你说,他上吊前心中在想什么?想的是这个混乱不堪、恶魔当道的世道,还是死了变鬼也要缠着你不放,拉你入十八层地狱?!你说!!你说!!!!”   霍唯眼见着颜雪柔从她面前被邵冲抓走,吓坏了,想要张口喊,霍府的侍卫们却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边,一个捂住她的嘴,一个捂住霍琪的嘴,死死地压着他们不让他们出声,一人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娘子别出声,那人疯了,当心他伤着您。”   那头霍康其实早就看见了霍琪和霍唯,当霍唯出声唤他时,他心道遭了,可邵冲竟反手就抓了另一个人。霍康见他没抓到自己妹妹,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定睛一看,被邵冲抓住的不是上次在春明门外跟他杠害他没面子的丫头片子么?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看向另一侧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挣扎着想要说什么的店家。   店家被他这么一看,整个人一僵,那头就有侍卫过去捂了他的嘴,不让他乱说话。   “他又不是我杀死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邵冲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将剑抵在颜雪柔的脖子上,颜雪柔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还好如今是在春日,颜雪柔又穿了有领的裙衫,不然她的脖子现在已经被划开了。   邵冲连声调都变成了尖锐的刀子:“你到现在还不敢认!若不是你霍家权势滔天,你怎还能好端端立在这里!”   他死死地盯着霍康,见霍康面色不变,气得双目圆睁。可下一瞬,他忽然笑了,笑声如夜枭:“也罢,也罢,我本是来杀你的,现在你府上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我是再也出不去了……你若是不过来,我只能让这女娃子陪我去地底下了。”   颜雪柔僵住。   “有她陪着我下去,榆林伯见了我,也不会怪我没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看着怀中死死箍着、此时已面色青白的少女,这样如花骨朵的年纪,这样漂亮的一副面庞……可惜啊。   若是霍康不过来,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生在霍家吧。   霍康见他当真对颜雪柔动了杀心,也不是不忌讳的。颜雪柔是户部尚书颜渊的女儿,颜渊一直颇受圣宠,颜家又是京中有名的清贵,再者……她还是淮阴侯的外孙女……   可这疯子眼下杀心太重,他虽有几十名侍卫,但若是邵冲失了人质,以命相搏非要杀了他,万一万一……   霍琪霍唯离得也很近,他们霍家人,万不可受伤。霍康这样想着,一只手已高高抬起,大喝一句“给我拿下”,一面狠狠将手放了下来!   反正颜渊跟霍家也没什么交情,再说就算颜雪柔被杀了或是伤了,做这件事的也是邵冲,又不是霍家人,跟他有什么相关?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霍家人!我不是!”颜雪柔一个激灵之下终于开口拼命辩驳,“你抓我干什么他不是我二哥!啊你抓我干什么!!”   “你说谎!”邵冲不信,摇头,一面抵挡侍卫们一面道,“你们霍家人都一样!”   “我不是!!!”   “要恨就恨霍家,别恨我!!”邵冲大喊着,然后便要冲她动手,就在这时,横刺里突然冲出个身着皇子朝服的身影,又快又准又狠地击落了邵冲手中的剑,突如其来的猛烈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 第8章 所有侍卫都惊得立刻停下了攻势,身怕伤着眼前的少年,颜雪柔愣愣看着唐颐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邵冲行伍出身,哪怕被忽然袭击,也下意识地重新用手紧紧掐住了颜雪柔的脖子,唐颐大急,冲颜雪柔大声道:“你疯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颜渊的女儿!”   邵冲一顿。   “她是颜渊的女儿!她真的不是霍家人!你……你不要一时冲动杀错了人!”   邵冲愣住,目光还是狠厉的,满眼不信。   情急之中,唐颐竟然拉住了邵冲的衣角,近乎哀求地看着他:“颜尚书是个好官,他的女儿不该被这样杀死!”   然后转向颜雪柔,哀求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逼迫:“你到底要不要命了!为何不为自己分辨!”   颜雪柔被掐着脖子,许是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刺激,脑中有千万个疯狂的念头,却张不开嘴说话,此时唐颐的神情和语气如同给她刺下狠狠一针,她终于倒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放开喉咙不要命地喊道:“我是颜雪柔!我阿耶是颜渊!我真的不是霍家人!不信你把我阿耶叫来啊!!!”   唐颐:“……”   惊恐、担忧和怒气交织在一起,此时换成他说不出话了。   “你……你恨霍康,我知道的……”颜雪柔喊完那一句,便再也吼不出来了,她的声音变小,带着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她流泪了。   “我知道你恨他,你明知自己逃不掉了,又杀不了他,就想杀了我。”她心酸地喃喃,“何必伤害无辜呢,你杀了我,除了多一口人命,多一句尸体,还能有什么区别?榆林伯回得来么……”   “无辜……”邵冲喃喃,将这个字在口中颠来倒去很多次。   “生在霍家,怎算无辜。”他盯着颜雪柔道,眼中的杀机尚未褪去。   “可我真的不是霍家人!”颜雪柔急得直摇头。   邵冲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句“二哥”,像是终于想起来也许喊出这两个字的不是被自己死死捉住的少女,正要回头去看,唐颐立即抓住机会示意不知何时靠过来的如丹,如丹趁邵冲张望的瞬间猛然出手,一掌击在邵冲脖子上,邵冲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颜雪柔腿软地往后倒去,被冲过来的唐颐一把抱入怀中。此刻她哪怕知道男女是要大防的,也没有力气从他怀中起来了。霍家的侍卫一拥而上将邵冲捆绑起来,霍康大怒道要杀了他,唐颐将目光从怀中一反常态脆弱得令人心疼的人脸上移开,抬头道:“此人虽该死,却不该在这里结果他的性命,应交由候卫处置。”   “交候卫干什么?!他要我的命……”   霍康话音未落,负责京中治安巡查的候卫便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温烈,兴许是在外头听到了颜雪柔在店铺中的消息,他跑得格外急,结果一进来就见颜雪柔正满脸苍白地躺在唐颐怀中。   “柔……柔妹妹!你怎么样?”温烈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冲过来问。   唐颐听到这个称呼,眉毛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温烈。   颜雪柔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片刻之前她还被人箍在怀中满脑子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然后腿软倒别人怀中脸色惨白,这会儿见得救了又来了熟人,一下子便强打起了精神,极力证明自己没什么事,就是虚惊一场。温烈再三确认她无事后,命手下将晕过去的邵冲带走,霍康见候卫已来,也不好多加阻拦,只说放心不下怕人跑了,一定要跟着温烈一同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几乎被吓傻的霍琪和霍唯,让他们赶紧回府,并命侍卫们将两人好生护送回去。   至此,霍唯才回过神来,挣脱护卫的手冲到颜雪柔面前,一个劲地跟她道歉,说邵冲本来想抓的人是自己。   霍琪也上前,郑重谢过颜雪柔,他躬身道:“若不是小娘子你护着家妹,恐怕被抓的就是她了,你与我们素不相识,却为我们奋不顾身,霍琪佩服至极。”   霍唯大惊:“三哥你在说什么?”   霍琪转身,认真道:“颜小娘子明知邵冲想抓的人是你,她之所以上前,就是想要护着你。”   霍唯惊呆了。   “没,没有啦。”颜雪柔忙摆手,“我当时就想,这么小的丫头被抓了可怎么办啊,脚就不听使唤地往前迈出去了,只是想要挡住她,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故意了还了得!”脑袋上忽然落下一记暴栗,颜雪柔“嗷”地回头,见唐颐脸色发黑看着自己。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唐颐指着她,几乎咬牙切齿,“今天要不是我出现得及时,这店里已经有一条人命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又遇到这种事,看我还救不救你!”   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双目明亮得吓人,跟方才拉着邵冲衣摆哀求时俨然判若两人。   “……什么啊?”   唐颐被她莫名其妙的神情气得七窍冒烟,两人无言对峙半晌,唐颐终于拂袖而去。   如丹赶紧跟着走了,颜雪柔满脸呆滞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霍家的护卫们都已离开,店铺中一下子空了下来,一直被堵在外头的金氏终于冲了进来,抓着颜雪柔左看右看,确定她没事后,将她揽在怀中哭得泣不成声,一口一句“都是阿娘不好”,无穷无尽地自责。   见金氏如此关心自己,颜雪柔不自觉就露出笑容,也顾不得去想唐颐了,在阿娘怀中撒娇地蹭了蹭,心中暖洋洋的。她当真觉得,能回到京城,在阿娘身边,真是太好了。   紫裳和杜若亦是哭成了泪人,霍琪和霍唯一个劲地向她们道歉,颜雪柔微微勾|起唇看着这兄妹俩。   霍家还有这样的孩子,当真稀奇。   ……   回去的一路上,金氏都紧紧抓着颜雪柔的手喋喋不休。   颜雪柔终于受不了了,笑着拍拍她:“阿娘,方才您在外头没事吧?有没有被霍府的人吓着?您想进来他们有没有凶您?”   他们哪敢凶我?”金氏抬头,瞪着她。   也对。   金氏缓缓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正往马车走,忽然周围大乱,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霍家的侍卫全都往首饰铺子冲过去了。我一问才知道有持剑的杀手进了里头,想到你还在里面,我吓得魂都没了,想要冲进去,却根本进不去。”   “是啊,我买点心回来,看到这场面也吓得够呛!”杜若拍了拍胸脯,一对秀眉蹙起,“咱们府上的侍卫们本来等在马车外头,见这情景也要冲进去救您,可霍家的护卫更多,将我们堵着不让进。”   颜雪柔拍着金氏的背,安慰她们:“都是我不好,我非要回去,害你们受惊了。”   金氏长叹一声:“今日多亏了十九皇子在,他本来已经被他的侍卫拉到街对面了,见我们几个也在,便过来问怎么回事。我着急忙慌地告诉他你在里头,他也不知怎的,忽然像着火了一般,推开侍卫就往里头冲,他是皇子,霍家侍卫不敢对他用|强,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了进去。”   颜雪柔愣住,睁大双眼看着金氏,然后又看向紫裳和杜若。   紫裳和杜若点点头,表明事情却如金氏所说。   颜雪柔惊得话都说不出了。唐颐是为了她才冲进去的?他……他为什么啊?她怎么他了?不就是跟他吵过一架吗?   跟他吵过架的人,他都会舍命保护??   真是奇哉怪也!   ……   当日午后,京中便传言四起,户部尚书颜渊的女儿颜雪柔在朱雀大街首饰铺子中被歹人劫持,十九皇子舍身相救,不仅如此,就连京城中有名的俊俏郎君——候卫郎将温烈在赶至现场后也表现出对颜雪柔的紧张,两名男子皆不顾男女大防,对颜雪柔十分体贴温柔。   居传言,这位刚回京城、绝大部分人都还不认识的颜小娘子非常貌美。   经此一事,颜雪柔“艳名”远扬。   卫国公府,古色古香的深闺中,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泼墨挥毫,听得这样几句,提起的笔尖滴下一滴,在纸上留下浓浓墨迹。   “二娘?”   “……”   “二娘?”   “……”   侍女墨清有些紧张,上前两步,正欲再唤——   “随我去父亲书房,我要见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跟我吵过架……就是……就是我的人了!! 第9章 颜雪柔受了这样的惊吓,回府后便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后又是一条好汉,该吃吃该喝喝,跟人说起今日经历时将胸脯拍得猛响。   “我才去了国子监一日,一日没陪你玩,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颜雪阑听得没了胃口,好半天才作出一个结论,“你们女子,还是待在家里比较适合。”   “……”   “不是么?”   “放屁!”   ……   第二日颜雪阑不用去国子监,一大早刚睡醒,耳报神灵通的明路便带回消息,说颜雪柔俨然成了京城的名人。   当京城盛传的颜雪柔、唐颐、温烈三人的故事传至故事女主角本人耳朵里时,已听了好几遍的颜雪阑仍津津有味,颜雪柔见自家弟弟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气得扬手打他,打得颜雪阑满屋子奔跑求饶。   颜雪柔打完人后,揉着有些痛的手坐下来闷闷地想,昨日在首饰铺子中目睹全程的人多半是女子,其中不乏贵族和富户。看样子,这些人平日里闲极无聊,最是长舌,受惊吓之余还能从其中挖出些谈资猛料来,更有甚者居然能在霍康和榆林伯这么大事情的漩涡中捕风捉影编出个带着男女情愫的故事,着实厉害,让人佩服。   她看着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揉着被打疼的背蹭到桌边来的颜雪阑,语重心长道:“阑弟,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如今他们这么说我,我更要清者自清。”   颜雪阑张大嘴,不知她在说什么。   “温二郎也便罢了,我以后一定要、坚决要跟十九皇子这样的人划清界限!”她认认真真发誓,“免得名节不保!”   颜雪阑张开的嘴里可以塞下一只鸡蛋了。   颜雪柔低下头,好看的眼眸中透出丝丝焦虑。   “跟那样的人扯上关系……不,都不用扯上关系,这种事情光是流言都会害死人,”她低低道,“若那样,还有哪个寻常人家的小郎君愿意娶我为妻啊……”   颜雪阑一愣,低下头,仔细看了她一眼。   “阿姐,你还是惦记着要嫁个普通人家的小郎君么?”   颜雪柔点头:“是啊,家事简单,家人朴实和蔼,个性单纯的小郎君。”   “呃……”   “家中的官职没有阿耶高,能一心一意待我,全家都对我温和有礼。   那样的小郎君。”   颜雪阑沉默了。   良久,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咱们打赌如何?我赌你最后根本嫁不了什么寻常人家的小郎君,阿耶阿娘会高抬大轿将你嫁入高门,哈哈哈哈哈,赌一两金子。”   颜雪柔被他成功气到,指着门口扬声道:“不赌!不可能!你给我出去!”   ……   到了晚饭时分,颜渊才从衙门回来,晚饭时颜渊说起,圣人得知榆林伯身故,给榆林伯府封了银子,又下旨让榆林伯世子继承了伯爵爵位,还封了他一个正议大夫的散官。   其实霍家对此是不满的,但此事圣人注意已定,霍贤宗也不敢置喙。   榆林伯世子袭爵,榆林伯的手下邵冲便没有这么好命了,他被关入了大理寺监牢,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后给他定了罪,准备秋后实施绞刑。但霍贤宗跑到圣人跟前大说一通,尽数邵冲之罪,随即新的判决下来,邵冲的行刑期定在了几日后。   颜雪柔得知后,再也没有说话。   当夜她失眠了,辗转反侧,脑中记起的全是那日邵冲用力箍着自己时他胸腔的震动。她难过得很,虽然那人曾想要杀了她,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多么有血有肉又情有义的人。   他那样对她,是不相信她不是霍唯。   若他确信了她是颜雪柔,她相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了她,这是她的直觉。   她甚至确定,邵冲这样的人,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有一日她遇到了危险,被他遇着了,他会舍身去救她。   颜雪柔抹掉脸上的泪,不欲再想这个人,然后思绪转啊转,转到了唐颐的身上。说起来,当日在城门口,唐颐以为她是圣人为他寻来的皇子妃,便对她出言诅咒,她气极了,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昨日,就是这个她再也不愿看见的人救了她一命。   这是怎样的一种……孽缘?   这样想着,便越发睡不着了,直到东方天边泛白的时分,她听到院子外有脚步声,似乎是颜渊问了上夜的丫鬟,那丫鬟说她没有睡着,颜渊便在外头敲门。   颜雪柔穿好衣服,让阿耶进来。颜渊穿着朝服,准备去上朝了,他与颜雪臻这样的七品小官不同,他是户部尚书,官居要职,每日都要入宫面圣的。   “阿耶?”   “阿耶怕你心里难受,想着万一你没睡着,来陪你说说话。”颜渊看她一眼,皱起眉,“结果你真的没睡着。”   颜雪柔抿了抿唇。   “不论如何,这些事都已过去了。”颜渊道,“过去的事情,若是难以忘怀,就要记着教训。”   颜雪柔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邵冲的教训,还有你的教训。”   颜雪柔若有所思,颜渊看着女儿的脸,目光越发温和:“你要记住,以后哪怕遇到了再不平的事,也要尽量冷静,思索最有用的解决之道,而不是盲目地飞蛾扑火。   还有,万一有下次……我是说万一。千万别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那样多危险?你如今知道了,邵冲也是个人,也有情感,也很脆弱,可你当时怎就那么怕他?”   “他……他手里有剑……”   颜渊忍俊不禁地笑了。   “阿耶,我……我前日没有跟十九皇子说谢谢,我……我想去当面感谢他……”   颜渊一愣,想了想,摇摇头道:“十九皇子住在宫中,你进不了宫……再说你是女子,寻机会去谢他也不太适合,若你想谢他,阿耶入宫时替你谢过便是。”   颜雪柔听了,终于展颜,露出个动人的笑。她再次觉得回京了真好,阿耶也这样关心她,她虽然如今心中还有些惊怕,但心底却已温暖极了。   就这样,又是一晃多日。   关于颜雪柔“艳名”的传言,终究只是个小插曲,京中的风言风语被另一件事改变了流向——邵冲行刑后,榆林伯世子曾在酒楼买醉,还跟人哭诉,霍康才是殴打自己父亲榆林伯的那个人,梁国公武唯先的内侄薛麟不过是替人受过,如今不仅榆林伯羞愤而死,连邵冲也因不满霍家所作所为而送命。   榆林伯世子酒后之言被传得满京皆知。   明路将消息带回时,颜雪柔很巧妙地抓住了其中重点——榆林伯世子的酒后之言,何至于不出两日便传得满京皆知?   “他当日和谁一起喝酒的?”她问明路。   明路挠挠头,深感以自己的本事不足以回答出小娘子的每一个问题,他无奈道:“和谁喝的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自己去喝酒,然后碰到了熟人吧。但那个酒楼,里头吃饭喝酒的多得是京中贵族,听说当时榆林伯世子——噢不,如今已经是榆林伯了——他情绪激动,声音也很大,不少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传得如此之快。”   “什么酒楼?达官贵人这么多?消息传这么快?”   明路挺直了腰杆,唇角得意的笑几乎要压不住,这个问题,他总算是能够回答上了。   “小娘子这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说起来,小娘子和二郎平日里这么关心各路秘闻,还真该去那家酒楼多坐坐。”   “什么酒楼?”颜雪柔极为好奇。   “就在平康坊外围,一家名叫‘客至’的酒楼。”明路说完,见颜雪柔眼神有些不对,忙道,“正经生意。”   “嗯。”颜雪柔应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喃喃道,“在京城能有这么好的生意,还能得众多贵族照料,这家店的来历不简单哪。”   颜雪阑刚巧从外头进来,听到这一句,问了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坐下来,问明路:“这店老板是什么人?”   明路嘿嘿一笑:“传闻那酒楼是齐王的产业。”   齐王?   颜雪柔想起来,颜雪臻曾与他们说过,齐王是当今圣人的弟弟,也就是……十九皇子唐颐的兄长?   想曹操曹操到,颜雪臻过来梅院关心颜雪阑的功课,便听到他们主仆三人在说这些无聊的闲话,当即抓着几人训诫了一番,末了十分严肃地对颜雪柔姐弟道,不要妄议皇家人。   “……”   “……”   颜雪柔和颜雪阑都觉得,他们的大哥简直刻板得不似十八岁少年。   事后颜雪柔想,或许就是因为齐王这吊儿郎当的闲散样子,就连名下产业也是传播各路小道消息的酒楼一类,才使得他逃过了当初皇子之间争权夺势的劫难的。除了他以外,当今圣人的兄弟们这些年来要不获罪而亡,要不伤病而死,想来身在皇家,或因暗藏野心,或因无奈被迫,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算盘,而这样的算计一旦显露,沦为败寇后便只能死路一条。   唯有闲散度日,甚至有些荒唐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哦,不,还有一个人……唐颐除外。   居然还有人可以因为年纪太小,绝无争位之可能,而从始至终都得到圣人的疼爱,嚣张跋扈到大,一世无法无天。   这恐怕修了五百年才修来的福气吧。   啧,同为在世之人,命运相差千里。   ……   榆林伯的酒后之言一传出,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更离奇的是,在这之后竟冒出了几个曾看到霍康亲自动手打伤榆林伯的证人。事情的真相被掩盖、霍家为调查案情施压的说法再次沸腾起来,这一次众口难掩,就连圣人也无法打压,本来只是一桩伤人案,如今已死了老榆林伯和邵冲两个人,霍康这个少尹终究是无法像之前那样毫不在意地骑着高头大马去衙门办公了,只能整日躲在府中,心中极是愤怒。   可他愤怒也无用,这事越传越广,后来不止是贵族家喻户晓,就连寻常百姓家也人尽皆知,加上霍家的名声从来都不怎么好,百姓对霍家的不满和畏惧又达到了新高峰。   这一日,颜渊没有去衙门,而是在府中书房办公,户部侍郎温明阶有事相商,便欲登门拜访。   温烈恰巧不当值,听说大哥要去颜府,忙道自己也要去找颜雪臻,求着温明阶带他一同来。   “十九郎,您说出宫走走,就是来这儿啊。”一名肤色白皙、样貌温和的中年内侍骑马跟在唐颐身边,眼见着前头就是颜府了,想到前些日子京中关于自家皇子的传闻,他有些讶异地转过脸看向唐颐。   唐颐云淡风轻:“霍康到底是我表兄,上次他不顾颜家小娘子的安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令杀了犯人,我虽救了她,却一直过意不去。人家颜尚书还专程来谢过我,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来颜府拜望一下,好歹看到她已经恢复了……”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温明阶和温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篇文文可以收藏噢   不知道为什么,人家明明每天都更了的,jj却不给发小红花:-I 第10章 唐颐离颜府尚远,温明阶和温烈没看见他。他们到了颜府,随从上前扣门,然后里头的人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   唐颐满脸惊疑地看向随身内侍戚羊,戚羊立刻解释:“十九郎,您若是想问为何温侍郎会登门拜访,奴可以告诉您,因为颜家与温家一直私交甚好,颜尚书和温侍郎又同在户部任职,是上下级关系,所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有些心虚起来,可能是因为唐颐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为了不惹自家皇子生气,只能为颜家和温家的关系辩解。   而且他有预感,若是不说出一个他们两家来往的合理原因来,十九郎一整天都会心情不好,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没的好过。   “他们两家常来常往?”   “……是。”   “哼。”   戚羊见他脸色冷得可怕,没敢再说什么,他不得不再次回想京中那些传言——传说他们皇子和那位温郎将都对颜家小娘子十分关心。   天哪,难道十九郎真的喜欢上了颜雪柔??!   正当他内心反复拉扯时,唐颐调转马头就往回走,他一愣,忙忙跟上,小心翼翼问:“十九郎,咱们不去颜府啦?”   “不去。”   “那……”戚羊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已经出宫了,要不要在外头走走?”   “……”   “今日天气好……”   “回宫。”   “……是。”   ……   温烈说是来找颜雪臻,实际当然不是这样的,自从在歌楼与颜雪柔相遇,他便一直牵肠挂肚,上次颜雪柔遇事,他又担心不已,如今终于得了机会来颜府,自然是希望见一见她。   能见到她安好,他也放心些,不至于太过忧思。   刚好因着邵冲的事闷了好几天的颜雪柔终于有心思带着紫裳在府中四处走走散散心,便见着了管家领着温明阶和温烈往颜渊书房的方向去。颜雪柔之前是没见过温明阶的,但见他走在温烈前面,管家又对他如此恭敬,似乎还很熟悉的样子,便一下子确定了他的身份。   “温世伯安好,温郎将安好。”颜雪柔走过去行礼。   温明阶笑着问她回京后可习惯,又问了上次在首饰铺子可受到了惊吓,颜雪柔一一客气地答了,温明阶便说自己府上有个独女,跟她一般年纪,以后她们可以一起玩,颜雪柔笑着应下。   温烈的脸一直红红的,等到颜雪柔看向他时,他脱口而出:“柔妹妹这些日子可好?”   “……”明明方才你大哥已问过,而我也回答了的。   颜雪柔还是又回答了一遍,然后谢过他。温明阶心中顿时了然,暗暗发笑。   之后颜雪柔走了,温烈能见她一面也已很满足,在温明阶去找颜渊议事时,他便去了颜雪臻院子里坐着。   书房内,颜渊和温明阶议完正事,温明阶想到今日温烈对颜雪柔的态度,觉得这事有戏。但颜雪柔毕竟才十四岁,还未到及笄之年,议亲尚早,再说人家刚刚回京,现在拉着人家父亲聊怎么把她嫁出去的事,估计颜渊会从此恼了他。   两人闲谈一番,便聊到了老榆林伯被打和霍康遇袭的事,以及近日京城越发沸腾的议论,两人皆认为,就算这是事实真相,新一任的榆林伯一个人也未必能将这言论传得这么厉害。   “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温明阶怪道。   “不知道,”颜渊喝了口茶,“可能的人很多,毕竟霍家四处树敌。从近的来说,武唯先的内侄被判流放一年,他大概不会就这样咽下这口气的。”   温明阶点点头:“就算他能咽下,武家和京中其他对霍家有敌意的家族,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霍家……他们家人行事也太狂妄了!”   颜渊淡笑了两声,两人不再聊这个。温明阶到底还是没忍住,跟颜渊说起他方才见着了颜雪柔,当真是冰雪可爱的闺女,让人一见着就喜欢。   颜渊心中得意,嘴上却笑:“哪里,这孩子在扬州被她外祖父纵容得野了,你是没见着我们家二郎,也是野猴子一个。还是你家闺女好啊,温柔知礼,贤淑端庄。”   温明阶笑一笑:“野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颜渊道:“我今晚就跟柔儿说说,让她今后好好跟你们笙儿学。”   于是当晚,颜家三个孩子围坐在竹院看书聊天时,颜雪柔忍不住问:“大哥,今日阿耶跟我说,温世伯家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小娘子,十分温柔知礼,一副大家闺秀风范,让我跟她学。”   颜雪臻没有抬头,只问:“跟她学什么?”   “学怎么做大家闺秀啊!”颜雪柔嘟着嘴,“我将来嫁个小户人家的郎君就行了,何必硬当什么大家闺秀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你又在说什么疯话?”颜雪臻皱眉,“好好的女儿家,总想着嫁人的事,成何体统。”   颜雪阑噗嗤一声笑了。   “算了,那不说我嫁人的事。”颜雪柔凑到颜雪臻面前,“说说那位温小娘子吧,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不都是那个样子?”颜雪臻继续低下头看书,“她也没有十分温柔知礼,就和你差不多,比你好一点……”   颜雪柔奇怪地看向他,然后将脑袋搁在案几上,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   颜雪臻仿佛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瞬间抬头,见她神色如常,又很快低下头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不要一提到一个小娘子,你就脸红好不好?”   颜雪阑又笑了,颜雪臻干咳一声,狠狠瞪向他,颜雪阑瘪了瘪嘴,如今大哥拿阿姐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只会凶他。   颜雪阑朝着颜雪柔耸耸肩,颜雪柔端详了一会儿自家大哥仍微微发红的脸,然后慢慢地,将脑袋抬起来,恢复正常坐姿。   或许,她是真的该在京城认识几个朋友了。 第11章 就像是应了颜雪柔的这个愿望,第二日颜府便收到沛国公府的请帖,沛国公府邀颜家全家过府一聚。   得了邀请的颜家五口人皆是高兴的,颜雪柔和颜雪阑更是兴奋不已。从扬州一路行来,他们已经熟悉了沈非,如今能与沈非的家人相识,一定也是令人愉悦的。   沛国公府与旁的京城勋贵人家没有什么不同,光是从府门外,就能看出府邸规模宏大,严整开朗。沛国公夫妇在府门口迎接他们,寒暄一番后领着他们入府,颜雪柔乖巧地跟着,礼貌地应答长辈的询问,一边暗自打量这座府邸,它整齐有致、华美大方,若拿它与颜府相比,就如同是颜府的院墙屋脊忽然有了生命,懒懒地舒展开来,然后变成的模样。   沈非的夫人乃是当今圣人的亲妹,清河长公主。她是个高贵的妇人,身上同时拥有庄严和爽利两种难以共存的气质,令人惊讶之余忍不住心生感慨,到底是巍峨宫墙内走出来的女子,与旁人不同。   沛国公夫妇膝下只有一子,名叫沈昼,今年十五岁,教养得谈吐得体、仪表堂堂,却也是一派少年气。他与颜雪臻早就熟识,如今又认识了颜雪阑,三个少年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充满了活力。   午饭时,谈及京中近闻,沈非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榆林伯一案。颜渊见他没有避讳,索性问,先前圣人命他查案,所得结论却引得京城众人对圣人和他议论纷纷,真相到底如何。沈非素来坦诚,对颜渊也无所保留,直言打人的确实是霍康。   颜雪柔心中惊骇,连圣人都下了定论的案子,沈非却敢将不一样的真相告诉颜渊,甚至是他们这些家眷。不过她曾听颜雪臻说,沈非是京城贵族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想来他对霍家人十分不屑,即便是为着圣人,也不愿连颜渊这样的知己好友也隐瞒。   “当时快要到宵禁时分了,过路人不多,榆林伯府的家丁们都看到了带头犯事者乃是霍康,他的身后跟着一帮纨绔子弟,个个都有动手。”沈非平淡道,“榆林伯府的家丁将案子报给了衙门,因涉事人都是达官显贵,案子很快被移交大理寺,大理寺官员见事情涉及襄国公府,便上奏天听了。”   “我细细查过,也找到了当时的过路人,证实殴打辱骂榆林伯的人是霍康,不过薛麟也是在榆林伯身上揍了几拳、放了几句狠话的,这个竖子……平日里不学好,明知他姑丈与襄国公不睦,还跟霍康厮混在一起。”   颜渊亦是无奈摇头,随后问:“他们可是饮了酒?”   “霍康新得了京兆府少尹一职,得意洋洋地带了狐朋狗友去平康坊的风月场所买醉庆祝,出来时在启夏大街上与榆林伯的轿子相逢。霍康等人喝了酒,又兼霍康本就看榆林伯不顺眼,骑着马便冲撞上去,榆林伯受了惊,掀帘子一看,见是霍康,气得下轿与他争论,霍康身后都是纨绔子弟,立刻与他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变成了辱骂殴打。   我将实情禀报了圣人,奈何霍康才刚被任命为京兆府少尹,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在打圣人的脸,霍贤宗又拉下老脸跟圣人苦苦哀求,那薛麟是个十足十的纨绔,没什么大用,除了武唯先这个姑丈,也没什么倚靠,便将罪名安在了他身上。”   说到这里,便不需多言了。霍贤宗有从龙之功,霍家又是三皇子吴王的舅家,所以圣人才选择给他们这个面子,包庇一次。这也算是圣人的私心了,外头人风言风语,圣人也左右不了。   颜雪柔有些无措地扒着碗里的饭,低头默默想,一国之君,难道不该大公无私、大义灭亲,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么?如今京中不满霍家的大有人在,圣人这么做,岂不是陷自己于万民指责中?   不过,她记得外祖父曾说起,当今圣人是个有自己主张的人,不易被旁人所左右,亦不受世俗观念束缚,虽说为君者当无偏颇之心、严明法度,但他似乎更注重皇权,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拿捏。   清河长公主看了沉默不语的颜雪柔一眼,笑了笑,直接对她道:“你和阑儿刚回京,有些事不知道,你沈世伯在尚书省任右仆射,低了襄国公一头。”   颜雪柔抬眼看她,眼中带着迷茫。   “说起来,你沈世伯进尚书省,还是因着是我的驸马的缘故。”清河长公主性子爽利,快人快语,“驸马属宗室,你沈世伯经常要替圣人办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家事’,需要身份便利,所以才被提拔到这个位置。这就是为什么同为国公,他的实职是从二品,卫国公、梁国公他们都只是正三品。”   “哦。”颜雪柔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沈非虽高居右仆射之职,却有大把的时间去扬州为圣人求访贤才,原是他在国事上并不得重用的缘故。霍贤宗便与他不同了,是当初圣人还是皇子时,就一路从旁辅佐的功臣。因为各种缘由,历代圣人即位初期,给功臣的权利总比旁人更大些。这些年来霍贤宗掌尚书省大权,在京城乃至整个大黎的权势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虽说霍康此次只是打了人,但按大黎律法,打人也是要服流刑的,且要被免掉官职,霍贤宗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定罪,然后成为一名流刑犯。即便圣人不打算包庇霍康,霍贤宗也同样能找到别的办法让圣人妥协,与其那样,不如一开始就让步,给霍贤宗卖个面子。   清河长公主似是知道她所想,道:“不过,圣人素来痛恨人家拿旧情跟他提要求,霍家这一次害他饱受非议,恐怕他心中已经记了一大笔。”   金氏不料想她竟跟孩子说这些,看了颜雪柔一眼,示意她出去后不要乱说,颜雪柔倒是很喜欢清河长公主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落落大方,绝不拿捏做作,若不是霍家人当真可恶,她大概也不会这样背后语人是非的。想到此,颜雪柔便对她生出几分亲近,央着她再说些京中趣闻,清河长公主睨她一眼:“还说什么趣闻,近日京中的趣闻不全是围绕着你么?”   “啊?”   那头颜雪阑和沈昼也笑嘻嘻地看着她,颜雪臻的脸上带上了些责怪的神情,金氏便道:“这孩子在扬州野惯了,我今后定要让她好好改改。”   清河长公主道:“无妨,我大黎一向风气开明,女儿家性格豪爽便是我朝特色。”   说完这句,她微微蹙眉:“不过近些年来这风气倒是有些变了,尤其是京城,贵族家的小娘子各个效仿前朝淑女,端的是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心思倒是愈加深沉,这并不好。”   一桌人都沉默,寻思着长公主说的是哪几位。   清河长公主露出个笑:“如今柔儿你可是鼎鼎大名了,先是未进城就跟十九还有霍家兄弟起了争执,再是被邵冲劫持,又被十九所救。”   颜雪柔一听她说唐颐,登时哑口无言,却听她继续道:“你说,你跟十九这是什么孽缘啊,次次都能碰到!十九也是,跟你吵了一架都不记仇,竟还在那样危急的时候出手护了你,这真不像他!”   颜雪柔的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看向盯着她的一众人等。   金氏听清河长公主这样说,也有几分上心了,对颜雪柔道:“以后在京城少惹事,见着十九皇子客气些,人家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   颜雪柔瘪瘪嘴:“是。”   清河长公主见颜雪柔这般神情,不禁失笑:“你倒是对他避之犹恐不及,我看满京城里,对他这般态度的没有几个。”   颜雪柔怪道:“难道旁的女子很稀罕他吗?”   “那是自然,”清河长公主瞪大眼,“放眼全京城,上哪里去找第二个深受圣人宠爱,又与魏王、吴王关系都近,还得卫国公府、梁国公府甚至襄国公府多番照顾的人?你是不知道啊,除了魏王和吴王与十九关系不一般,就连圣人其他不受宠的皇子,平日里都对他客客气气,甚至主动求好,就因着圣人对他宠爱有加。京中各大家族为了讨好他,用了各种方法往他身边塞女人……”   颜雪柔听到这里,扬了扬眉。   “真是生来艳福不浅……”   “你说这话可是冤枉了他,”清河长公主摇头,“十九跋扈惯了,平日里想不给谁面子,就不给谁面子,旁人被他拒绝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送到他身边的女子,个个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却了,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这颜雪柔倒是没想到。   “不过十九如今住在宫里,往他身边塞侍妾也确实不容易,但他迟早要开府成家,眼下京城待嫁的贵女不少,他总是是要娶个正室娘子的,倒时怕是会惹来一场争斗。”清河长公主舔了舔唇,“只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有幸,能嫁给这个全京城青睐的主儿。”   颜雪柔抽了抽嘴角,光是想想,就替那“有幸”的女子头疼。   ……   宫中,清晖阁。   唐颐忽然一吸鼻子,打了个天大的喷嚏,吓得正替他整理东西的戚羊忙跑过来问:“十九郎怎么了?可是着风寒了?”   唐颐摸了摸自己俊挺的鼻子,有些烦地看他一眼:“这大好的天气,哪来的风寒?”   戚羊见他这般不在意,唠唠叨叨继续叮嘱:“十九郎这话不对,就是这样的春日里才最容易着寒!等奴去给您拿件披风过来……”   “不必了。”唐颐伸手去阻止他,戚羊却已一阵风似的走了。   唐颐默默放下胳膊,揉了揉眉心,有些惆怅地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目光所至之处,杨柳依依,别有一番缠|绵。他不禁想到了司马相如的那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脑中再次浮现那张纯净无暇的脸,柔软的细眉,如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樱桃般的唇瓣。   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肖想,数不清多少次了。   有微风吹进半开的窗,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响起,那还是春明门初遇她之后,他命人挂上的。记得那时也是有风,她腰间系着一串银铃,若是她笑起来,一定也跟那铃声一样好听。   可惜,她对着他时,是不笑的。   戚羊拿着披风过来,见唐颐又立在窗边,忙凑过去给他披上,一边关上窗子,口中抱怨道:“奴这样担心十九郎着风寒,十九郎还站在风口上,当真是……”   “戚羊,”唐颐打断他,“如丹呢?”   “如丹在外头练功,您要传他么?”   “不,”唐颐笑了笑,眼中染上异样的颜色,“你俩跟我出宫一趟。”   扰得他心烦的人,他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激动地搓搓手 第12章 唐颐出了皇城后一路往东,如丹不知他是随意走走,还是计划好了要去哪,问他他也不答,只能一脸疑惑地转向戚羊。戚羊前几日已有过一次经验,心中如明镜一般,只因怕唐颐听见,所以摇摇头不出声。眼看着就要到颜府了,唐颐拽着黑马的马绳放慢步伐,如丹这才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戚羊眼尖,见长街不远处又出现了那个不该出现的人。   唐颐在看到温烈的瞬间便皱紧了眉,眼中几乎带着愤怒,偏偏温烈只顾盯着颜府的外墙发愣,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唐颐见他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来气,这次温明阶不在,他便快马行去,停在温烈面前,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温烈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下马行礼,唐颐睨着他,心中的猜忌被证实,胸口如同堵了一团什么东西。他也翻身下马,与温烈面对面站着,盯着他问:“你与颜家交情很好?”   温烈想起那日在首饰铺子,唐颐将脆弱不堪的颜雪柔抱在怀中的情景,又想到之后京中的传言,心中立刻有了戒备,像是一把弓被拉紧。他不卑不亢地解释:“家兄与颜尚书乃是同僚,又相识多年,所以颜家与温家一向交好。”   唐颐仿佛猜到了他有这句,“哼”了一声,随后道:“温郎将今日可当值?”   温烈一愣,点点头。   他确实是巡街到附近,与属下分头,独自来这里的。   “那便好好当差,不要走神!”唐颐抛下这一句,翻身上马,继续前行。戚羊和如丹等人忙忙跟上,心中皆是莫名其妙——这就走了?说来颜府,又是在门口转转就走了?   这是他们十九郎做的事吗?   戚羊回头,见温烈还在原地立着,仿佛是在恭送唐颐,他微微垂着头,戚羊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丹上前两步,轻声询问:“十九郎,咱们现在去哪?”   “随便走走。”唐颐不耐烦地回道。   如丹不解,为何明明来了,却又不进去呢?难道是因为温烈?不对,他家皇子不是这样的人啊!   绕过胜业坊,继续往东,再往前就要到春明门了,就在如丹暗想十九郎该不会想要出城时,唐颐忽然停了下来。如丹抬起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那人跟往常一样,明明只带着两个随从,毫不张扬,却能在人群中吸引极多的目光。   白衣无尘,温润若玉,仿若隔绝了世间喧嚣,周身自带明亮却不耀目的光华。是卫国公府世子,柳元澈。   柳元澈见了唐颐,下马行礼,唐颐坐在马上动也未动,淡淡点了点头。柳元澈好奇地问:“十九皇子要出城?”   唐颐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低声说了句:“不是,就是骑马四处转转。”   柳元澈“哦”了一声,礼貌道:“在下刚从城外回来,正要回府……”   “那我先走了。”唐颐不等他说完,就驾马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如丹和戚羊皆是愕然,唐颐平日里即便是飞扬跋扈,但面对着谦谦君子柳元澈,通常还是比较注意礼节,不愿被对方比下去的。   可今日却似乎对柳世子有些不耐烦,礼节也不要了。   这怎么回事??   唐颐行得很快,估摸着柳元澈已经走远了,才停下马,舒了口气。今日不知怎的,他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心中乱得很,偏还遇到了柳元澈这般一脸“心如止水”模样的人,他与柳元澈对视时,对方从容淡定的神情越发映衬出他的烦乱,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唐颐摸了摸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深觉自己像个疯子般莫名其妙——想见又不敢见,来了又不上门,见着个熟人就生气,还在大街上绕来绕去……   ……   颜家人离开沈府时,沈非和沈昼出门相送,沈昼与颜家两兄弟投契,便跟父亲说了想送他们回颜府,沈非同意了,于是六人启程。   金氏与颜雪柔是坐马车来的,回去时颜雪柔想骑马,金氏便由着她,自己上了马车。行了一段,颜雪柔凑到沈昼身边,问他京城的官眷勋贵中有多少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小娘子。   沈昼道:“那可多啦,我从小在京城,却到现在也认不全。”   颜雪柔便高兴了,沈昼笑着道:“你想多交些朋友?”   “嗯。”颜雪柔点头。   沈昼想了想:“你们府上不是与温府交情好吗?温家的独女温若笙与你同年,性子也好,你们应该玩得来。”   颜雪柔笑了:“还有呢?”   沈昼:“人多的是,你要慢慢认识,光是国公府,就有不少呢。”   颜雪柔眼睛转了转,指望颜雪臻跟她说这些公侯府上的事,还不如问沈昼,毕竟这孩子看上去实诚得很,不像颜雪臻,成日里就知道说“不要背后语人是非”。   “国公府,便是你们府上、襄国公府、卫国公府、梁国公府和益国公府吗?”   “是。”沈昼娓娓道来,“襄国公府的霍冀霍康你也见过了,他们下头还有两个弟妹,霍三郎跟你同年,霍小娘子今年十二,与阑弟一般大。”   “这两个我见过的。”颜雪柔忙道。   “噢。”沈昼有些惊讶,“那你见过的人还不少。”   “也不是,刚巧上次被劫持时,他们两个也在。”   沈昼愣愣点头,然后问:“那你见过卫国公府的世子和二娘吗?”   颜雪柔想了想:“世子……是柳元澈?”   “对。”沈昼道,“京中最有名的君子,温润端方,是无数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他妹妹柳二娘也是个佳人。”   颜雪柔笑了:“柳世子我认识的,曾经在扬州见过,柳二娘倒是未曾有缘得见。”   沈昼:“卫国公府也是权势极盛的门第,他家三个孩子,柳大娘是魏王妃,柳世子与柳二娘都尚未定亲的,按说,柳世子已年近二十,又是这般的家世才学容貌,早该娶亲了,柳二娘也已十六岁,怕是卫国公夫妇想要为这对儿女好好相看,寻到最出色的娘子和郎君吧。”   颜雪柔“哦”了一声:“卫国公府书香门第,又素来勤谨,他家的孩子,自是万事不愁的。”   沈昼点头认可,又道:“再就是梁国公府了。”   颜雪柔:“他家的世子我也见过,似乎是个爱玩乐的。”   “是啊,武玉韬与柳元澈可不一样,”沈昼道,“虽然两人都已入仕,但柳元澈是文官,武玉韬是武官,沾染了一身的武将习气。”   颜雪柔想起,上次见那武世子是在他醉酒之时,模样还不错,就是性子似乎不大好。   “武家的小娘子是个娇生惯养的,”沈昼接着道,“他们家一儿一女,都是被娇养着长大,武盈盈和柳静娴一样都是十六岁,她们二人倒是时常在一块儿。”   “那益国公府呢?”颜雪柔问,“我从未见过益国公府的人。”   益国公府李家,便是先皇后的娘家,也就是国舅府。   “益国公府的孩子便多了,”沈昼道,“益国公妾室不少,很多都有子嗣,但嫡出的只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这几个孩子还不是同母所生。原配嫡妻所生的一个女儿,名唤李雨姗,性子倒是不错,人也漂亮。原配过世后,益国公李光延将妾室罗氏扶正,罗氏有一儿一女,儿子直接成了世子,女儿名唤李雨婵,如今也是嫡女了。”   沈昼压低声音道:“听说罗氏被扶正后,对李雨姗不怎么好,日日给益国公吹枕边风,总之罗氏和李雨婵在府上的日子过得比李雨姗好多了。”   他一把声音压低,颜雪柔便知他要说内宅秘闻了,将身子微微倾斜,伸着耳朵去听,然后露出个“你怎么连这都懂”的笑容。   殊不知她这一凑,已远远地落入了某人眼中——   唐颐眼见沈昼这小子已与颜家人这么熟络,且还与颜雪柔单独走在一处,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两人已经落在了其他人的后面。他顿生不悦,霸道专横的习性令他不假思索地想要上前拦住他们,然后加以挑衅。可沈昼不知说了什么,颜雪柔忽然将身子凑了过去,两人瞬间离得很近,近到几乎要挨在一起了!!   唐颐如遭雷劈!   他看着颜雪柔脸上兴奋的笑容,一阵浓浓酸意直冲天灵盖,除了初次见她时,她骑着马一路疯跑脸上洋溢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如丹见颜雪柔来了,却是与沈昼在一起,立刻转头看自家皇子,发现他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副顺不过气的样子,手也微微发抖。   如丹看了戚羊一眼,两人正要相劝,唐颐调转马头便走。   真不想再见到她!   见她一次就要生一次气!   颜雪柔全然不知,仍与沈昼聊得高兴,沈昼告诉她,等上巳节时宫中会举办一场宴会,颜家一定在受邀之列,到时颜雪柔不仅能进宫,还能见到所有方才他提过的人。   走在前头的颜雪阑不知阿姐在乐什么,看了看她又转回头,小声对颜雪臻道:“大哥,十九皇子为什么见着咱们就走?”   颜雪臻也看见了,正觉得莫名其妙:“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雪阑皱着一张小脸,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这个皇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颜雪臻看了弟弟一眼,道:“他可不好惹,以后你记着,别惹他不高兴。他若不高兴了,你休想好过。”   颜雪阑傻乎乎地点点头,随即才想到什么,不服气道:“这话你应该跟阿姐说!”   颜雪臻一顿,回头看了看骑在马背上乐颠颠的颜雪柔,认命地把话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颜雪柔:不会呀,我好过着呢!   唐颐:你……!恃宠而骄! 第13章 很快就到了上巳节,正如沈昼所说,皇家在大黎皇宫永安宫中设宴群臣,颜家也在受邀之列。   大黎的风俗,上巳节时圣人赐宴曲江池。但自从当今圣人登基,便废了上巳节帝王亲临曲江池的惯例,只命礼部官员负责替天子设宴款待京城百姓。后宫的嫔妃心思通透,知道圣人爱热闹,只是看腻了曲江池的景致而已,而且懒得出宫,便在提议在宫中设宴,邀群臣同乐,如此,这样的上巳节宫宴已持续了数年。   颜雪柔是第一次入宫。离得极远,便已望见巍峨坚实的宫墙、连绵不绝飞扬入云的宫阙屋脊,马车一路行近,那仿若凌驾在云端的千般尊严、万般气象,终于散去虚浮缥缈的云雾,实实在在地成了眼前辉煌壮丽、气势雄浑的殿宇。   她站在宫门外,沿着宫墙极目望去,却望不到尽头。她在宫墙下抬起头看天,从未觉得天空如此之高。   宴厅设在皇宫西侧的麟德殿,从西北边的九仙门入,随宫人一路缓行,一刻钟便到了。因是宫宴,此处极热闹,就连亭台中与飞廊上也满是谈天说地的朝臣贵族与忙忙碌碌的宫人。颜雪柔跟在金氏身后,往女眷云集之处去,她初来京城,认不得几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方,是一步也不敢离开金氏的。   金氏在女眷中人缘不错,不少人见了她便过来打招呼,基本上一句“颜夫人”之后便会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颜雪柔,喜气洋洋的面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所有人表情、语气如出一辙——   “这便是你家闺女吧!”   “哎呀我的天啊——”   “真是天女下凡!颜夫人你好有福气啊!”   “这乖巧可人的模样……啧啧啧跟颜夫人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来京城这么些日子,颜雪柔对京城人夸张式的奉承已经有所了解了。   况且,她还是有“艳名”在先的……   但有些人的反应,她就不很能接受了——   “嘿呀颜夫人你家闺女真是貌若天仙,要我说啊,比起卫国公府的二娘来都是不差的!”   “朱夫人说的是柳静娴吧?啧啧,颜夫人,要我说啊,柳静娴虽然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女’,但你家小娘子一从扬州回来,这‘第一美女’是谁,还不好说哟。”   “嘻嘻,我要是颜夫人,我都会乐得睡不着的,这么好的闺女,将来提亲的还不踏破门槛——”   “……”   当然,后面这几句,是贵夫人们私下里悄悄对金氏说的。   颜雪柔听到“京城第一美女”这个名号,觉得有些好笑。在她看来,女人的美千姿百态,人人喜好不一,很难以一个标准来衡量其上下长短,再者因习性不同、条件不同、年纪不同,各种各样的因素决定了女人的美貌,也能随时改变女人的美貌,试问“京城第一美女”这样近乎武断的结论从何而来?   她站在麟德殿外的阳光下,目光从四周争奇斗妍、珠光宝气的贵女们面庞上飘过,有些恍然地想,或许是为了拍卫国公府的马屁吧。   这念头一起,颜雪柔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自己小小年纪便养成了愤世嫉俗的恶习,什么事都不会往好的方向想。   麟德殿有前中后三座大殿,分上下两层。颜雪柔不知道,就在她垂着眼鼓着腮帮嘟着嘴在心中腹诽时,自己的种种神态早已落入楼上某人的眼中。戚羊默默守在自家皇子身旁,纠结了半天终于开口:“十九郎,您要不要去里头坐坐?”   “嗯?”唐颐略略回神,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去里头干嘛?外面阳光这么好……”   戚羊见他丝毫不觉得累,也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痴”,只能勉强笑道:“您一早就来了,在这儿站了也有一个时辰了,奴怕您累着。”   唐颐挑挑眉:“你是自己累了吧?”   他上下打量了戚羊一番,才叹了句:“或许你真的是年纪大了。”   “奴没有!”戚羊心中一惊,连连摇头,“奴还不到四十,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奴……”   “哼。”   就在戚羊陷入被唐颐打发去“养老”的恐惧中,力图为自己争辩一番时,如丹走了过来,唐颐见着他便问:“阿晟他们来了没?”   “魏王已进宫,刚从紫宸殿出来,往这头来了。”如丹答。   唐颐一愣:“圣人没跟他一同过来?”   如丹摇摇头:“听说圣人今日不过来了,不少勋贵朝臣都已去紫宸殿请了安,还有的进宫就是为了见一见圣人,连麟德殿都不来的。”   唐颐撇撇嘴,低低道了句:“喜欢热闹的也是他,不来凑热闹的也是他,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戚羊和如丹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家皇子的“语出不敬”,默默站着什么也没说。   “跟阿晟一起的还有哪些人?”   如丹:“颜大郎、温二郎。”   唐颐听到温烈也与魏王在一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从前他与温烈之间接触并不少,也从未有过什么芥蒂,可自从在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见到温烈对颜雪柔的关心,又知道温家与颜家相熟,他一想到温烈此人,心中就一阵发酸。   如丹继续道:“还有吴王,也与他们一起过来了。”   唐颐一愣:“阿衍与阿晟在一起?”   见如丹点头,他又问:“霍家的人呢?”   如丹:“方才属下也觉得奇怪,所以着人打听了,此次宫宴霍家人并不在受邀之列。”   唐颐明白了,霍康与榆林伯的事正被人沸议,不让霍家人入宫,也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干戈。他随意点点头,又低头看了楼下一眼,见颜雪柔正坐在一群贵族女子的边缘,神情放空,仿佛已经魂游天外了。   回京后,颜雪柔还是第一次参加正式宴会,许是因为她相貌的确十分出众,周围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她也偷偷打量着周围的人。身旁的金氏忙于与人寒暄应酬,而她们寒暄的话题颜雪柔并不太感兴趣……   这就使得她有几分尴尬,亦十分无聊。   好在有人主动过来找她玩了——   “请问,”一位相貌温文,眉眼清秀的少女盈盈行至她跟前,客气地问,“你是颜小娘子吗?”   颜雪柔正要说话,一旁的金氏便冲着那少女笑:“是笙儿啊,你阿娘呢?”   颜雪柔一听,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少女便是阿耶口中她应该好好效仿的名门淑女温若笙。   温若笙对金氏行了个晚辈礼,然后远远指着另一处:“阿娘在那边,她说了一会儿就来找您。”   金氏高兴地拉过颜雪柔,对温若笙道:“她就是我们家的小疯子,才从扬州回来不久,举止粗俗,让人见笑。笙儿你可别嫌弃她,好好教教她,带她多认识些朋友,她虽然没有你懂事,但对朋友是很好的……”   颜雪柔心中无语问苍天。   等金氏终于唠叨完,温若笙才带走了一脸沮丧的颜雪柔。她笑着安慰颜雪柔道:“母亲们都是这样的,我阿娘在旁人面前也尽挑我缺点来说。”   颜雪柔看向她,见少女双眼清澈如泉,忍不住生出十二分好感,笑道:“说是你我无缘,偏咱们两家如此要好,又都只有一个女儿,说有缘呢,长到十四岁了才初次得见,你说可叹不可叹。”   温若笙听她这么说,顿时乐了,嗔道:“你念戏文呢?”   两人沿着青石板走了一段,颜雪柔才见前头的凉亭外站着两个少女,此刻正眼巴巴看着她和温若笙,竟像是在等她们。温若笙见了那两人,才笑着对她道:“巧了,方才伯母还说了让我带你多认识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就在这等着我带你来呢。”   颜雪柔有些惊讶,她看向那两名少女,一眼就看出她们是与旁的贵女都不同的,从穿戴来看,身份应该非比寻常,特别是其中一位丹凤眼、神态略微慵懒的少女,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泰然自若的神情,绝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   “这位便是我与你们说的颜家小娘子,颜雪柔。”温若笙揽着颜雪柔的肩,将她介绍给朋友们,然后温声为她介绍另一名看上去很娴静的少女,“这位是益国公府李家的女儿,李雨姗。”   颜雪柔一惊,她记得前些日子从沛国公府出来,沈昼是跟她说起过李雨姗这个人的,是皇后娘家益国公府的嫡女,只是生母已故,如今府上继室管家,所以过得不那么好。   不过,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很是出尘脱俗,丝毫不见被继母摧残折磨的痛苦与忧伤……颜雪柔暗暗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甩掉,冲少女微笑点头,心想温若笙的朋友一个个都是大美人。   那头温若笙已开始介绍第二位朋友,也就是丹凤眼的那位:“这位是乐阳公主。”   啊??   颜雪柔愕然地看向那名对她挑起唇角的少女,呆了片刻后又转过头看温若笙,温若笙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拍了拍她的肩。   可以啊小妮子,这么会交朋友。   这位乐阳公主,乃是当今圣人唯一的嫡出女儿,也就是魏王唐晟同父同母的胞妹,今年十七。这个年纪的公主,本已该议亲了,但圣人疼她远胜于其他公主,坚决要多留她两年,为她选了最合心意的郎君再送她出阁。   光是这份宠爱,便能让满京城的小娘子羡慕不已,更何况这高贵的皇室血脉和无双的嫡出身份。   乐阳虽然身份高贵,性子倒是很好,几个少女中数她最活泼,她盯着颜雪柔看了好一会儿,笑着道:“谁说你跟柳静娴一样好看了?她分明没有你好看。”   几人便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颜雪柔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呵斥她,只能继续听她说笑任她欺负,少女们坐在凉亭中玩乐,身后的宫人们忙不迭地端上茶果点心,身怕伺候不周,一时间热闹得紧,她们也很快就熟识了。   果然,不论是到了哪里,只要是合得来的人,相熟都是很迅速的。   乐阳是天之骄女,从小到大没有心事,性格爽朗让人很愿意亲近。李雨姗个性隐忍,但在朋友面前却是十足十的真心,笑得毫无掩饰,在年纪较小的温若笙与颜雪柔面前,就像是个会照顾人的姐姐一般。温若笙是书香门第的独女,自小被严格要求,恐怕是在家中束手束脚多了,在朋友们面前看上去很放松,竟比颜渊形容的要调皮许多,毕竟她跟颜雪柔一样,只有十四岁。   几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之后宴席正式开始,颜雪柔回到金氏身边。她坐在自己席位上,看着端坐在上座中央、眉目庄严的女子,金氏告诉她,那是如今掌后宫大权的惠妃武氏。   而丽妃霍氏没有出现在宴席上。颜雪柔环顾四周,没有见到霍唯。   看来霍家人没有来。   那位被许多人拿来与她对比、众人口中的“京城第一美女”——柳家二娘柳静娴也没有出席,听说是染了风寒,在府中休养。   在宫中用膳,规矩是很多的,好不容易等到用完饭,惠妃下令众人可以自由活动了,颜雪柔立即站起身,让宫人为自己引路去更衣。回来时她在后园冒了个头,见金氏正与温夫人聊得高兴,心想这会子凑过去一定又要听金氏埋汰自己,忙掉头往回走,谁知一回头差点撞在一个胸|膛上。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被撞得满脸通红怎么办……” 第14章 “……”   “!”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   “……十九皇子。”颜雪柔措手不及,呆呆盯着眼前少年俊秀的脸和紧皱的眉,好一会儿才忽然回过神来,忙低下头行了个礼,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因她低着头,唐颐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粉红色的耳垂,却依旧使得他的心颤了一颤。   颜雪柔等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一句话也没说,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这时如丹在唐颐身后轻轻干咳了一声,唐颐没反应,如丹又加重咳了一声,这次连颜雪柔都看向了如丹,唐颐才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   如丹和戚羊的心中是崩溃的——我的皇子啊,你都煞费苦心地一路跟到这里,人都堵住了,你却一言不发,眼看着人家就要走了……   好在颜雪柔并没有将他当成挡住自己路还不赔罪的怪人,而是清楚记得眼前人是帮过自己大忙的,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虽然曾有过那么一点点小小过节,但人家是皇子啊跟皇子一直过不去她是疯了吗?她还不想金氏对她的埋汰那么快变成事实,所以礼貌地柔声道:“上次十九皇子不顾危险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一直记着,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   唐颐愣住。   她竟还记着他的恩情,明明颜渊都已来谢过他了,她却还不忘对她说谢谢。   她说……一直记着?   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惦记着他?真的吗?   唐颐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这么多天以来,他不曾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开心,先前他受了那么多的思绪折磨,直到今日,听她说出这句“一直记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怎么受折磨都是值得的,只求……只求她不忘了他。   只求他在她眼中有那么一些特殊。   颜雪柔见他不说话,心中越发不安,只好又再将感谢的话说了一遍,说得更加诚恳。戚羊和如丹看向唐颐,他们与唐颐相处的时日长,很善于从他神情的细微之处发现端倪,所以眼下颜雪柔什么也没察觉,他二人却已然看出,他们皇子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唐颐的喉头动了动,心中某些顽固的坚持也动摇了,想着既然她都谢了我,那我也要跟她说几句好听的话,我们的关系说不定就可以破冰……   他或许不明白,在颜雪柔眼中他们之间从不存在什么冰,更确切地说,自从他在首饰铺子中救了颜雪柔,颜雪柔就不再将他归于“讨厌的京城恶少”一类,而是将他当成救命恩人了。当然,除了救命恩人,他在她心中什么也不是。   唐颐微微启唇,斟酌了好几遍的话正要说出,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唐颐被横刺里打断,十分不悦地回过头,见那打断他的讨厌的人居然是温烈。自从温烈在颜府外的街上遇到冲他凶神恶煞的唐颐,越发觉得唐颐对颜雪柔心怀不轨,此次也是一样,于是他走上前,看了看唐颐,又看了看颜雪柔,笑着对唐颐说了句:“抱歉啊,十九皇子,我看你一直在这站着,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唐颐愤怒地盯着他。   温烈又对颜雪柔道:“柔妹妹怎么在这?”   颜雪柔冲他笑了笑,道:“出来透透气。”   因着宴席的规矩,男子和女子是分开用膳的,所以先前颜雪柔并没有见到唐颐和温烈。且她丝毫没察觉到唐颐和温烈之间的剑拔弩张,正准备跟温烈好好聊聊,就听唐颐冷不丁道:“这后头是女眷休息的园子,温郎将为何会往这边走?”   “哦?”温烈眨眨眼,“在下对宫中不熟,只是看到十九皇子在这边,便往这头来了,并不知此处乃是女眷休息之所。”   唐颐的唇弯出个淡淡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方才听如丹说,温二郎和颜大郎一直跟在魏王身边,如今为何不见魏王和颜大郎,独见温二郎在此?可是专程来找什么人的?”   话说到这里,颜雪柔已然听出了两人的不融洽,正不知所措时,一道温润如清风的男声传来:“十九叔原来在这里,倒叫我们好找。”   三人转头看去,一道走来的是几名年轻男子,为首的一个穿着月白圆领袍,眉目温润,带着浅浅笑意,且身姿矫健,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大气从容。   那是王者之气,颜雪柔头一次感受到。   想来这位便是魏王了。   果然,温烈见了他便跟颜雪柔介绍,颜雪柔端庄行礼,魏王让她起身,含笑看了她一眼,笑着回头对身后的少年道:“你家小妹果然与众不同。”   颜雪臻抿着唇,轻轻摇头:“魏王莫要看她这副样子,平日里可是吵闹得很,时常让人头疼的。”   颜雪柔收起笑,觉得大哥和阿娘一样,恨不得将她的不足说与全天下知道。   魏王身后还跟着几名年轻男子,他说什么,他们都跟着附和,一派其乐融融溜须拍马的景象。唯有一人,通身华贵,却神情淡漠地站在原地,旁人笑了,他便跟着挑一挑唇角,随即平复,旁人热闹地说话,他默然不发一语,眼神游离,竟像是有些不自在。   魏王敏锐,已察觉到唐颐与温烈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怪,笑着问:“十九叔方才与景恒说什么?”   唐颐不说话。   魏王本是想让唐颐自己借着人多把话题转开,顺便跟温烈说笑两句将尴尬的气氛冲散,没想到唐颐一言不发。他正无奈地想十九叔这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那头颜雪柔已开口救场:“方才十九皇子与温郎将并没有说什么,是雪柔在感谢十九皇子。”   “哦?”魏王顿时又笑了,“你感谢他?”   他从小到大从没见谁感谢过唐颐。   颜雪柔很认真地点头:“当日在朱雀大街,十九皇子曾仗义出手,救了雪柔一命,雪柔一直铭记于心,想着找机会入宫谢过十九皇子。刚巧今日宫宴,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温烈听了,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唐颐听了,温烈给他的坏心情顿时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傻傻转头盯着颜雪柔的脸,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她说他“仗义出手”,说她“铭记于心”,说她在找机会耶!   天哪,这几句话比她方才谢他的那句更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怎么办?   魏王好笑地瞥了唐颐一眼,然后对颜雪柔道:“是吗,当初我听闻,颜小娘子进京那日与十九叔闹了不愉快,还一直担心呢。如今倒好,你对他这么千恩万谢,我是白担心一场了。”   唐颐一听魏王提起当日,脸又“唰”地红了,一阵尴尬。颜雪柔似乎感觉到了,转过头看向他,唐颐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红着脸道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忙忙逃开。颜雪臻正要提醒他再往前就走到女眷的园子去了,唐颐步子忽顿,然后调转方向,脚步越发急促地离开。   一众人静默地看着他离去,唯有那名一直不发一言的年轻男子略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们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吗?”   “……”   没有人回答他。   此人正是三皇子吴王,少年们的无言令他有些尴尬,只能也将目光投向唐颐离去的方向,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他的脸真红。”   颜雪柔发现唐颐的步子乱了一瞬,然后迈得更快,头也不回地往远处去,似乎是打算离开麟德殿再也不回来了。   吴王见众人都不理自己,觉得没趣。他将目光投向眼前唯一的少女,方才他想着心事,并没有留意看她,此时仔细一看,竟有几分惊艳。   颜雪臻的妹妹,竟跟先前京中传言的一样——非常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羞……羞炸了……   颜雪柔:??他跑什么? 第15章 别过魏王他们,颜雪柔去寻温若笙。小姐妹们相聚后,一起缓缓步出麟德殿,一路往东,来到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畔。乐阳拉着颜雪柔的手,十分感慨道:“说起来,我和姗儿、笙儿是自幼相识的,论起好朋友,一直就是我们三人,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们又有了一个伙伴。”   颜雪柔听了很高兴,求证似的看向温若笙和李雨姗,两人被她闪闪发亮的眼神逗乐了,李雨姗摸了摸她的脑门,道:“今后在京城,无聊了就找我们玩。”   颜雪柔立即点头。   “对了,月底京城有蹴鞠大会,”乐阳忽然道,“柔儿,你会蹴鞠吗?”   颜雪柔一愣:“京城还有蹴鞠大会?”   温若笙道:“当然有了!蹴鞠可是京城人春日里必玩的项目!我们和乐阳、姗儿便组了蹴鞠队的!”   颜雪柔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三人:“三个人也能组蹴鞠队?”   “当然不是只有三人,”李雨姗道,“我们身边的丫鬟也参与,所有人加在一起,够组一个队了,你呢?你会不会?”   颜雪柔忙点头:“会的会的!我阿翁很喜欢蹴鞠,我和阑弟小时候就开始跟他学了!”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可是我从扬州带回京城的只有紫裳一个丫鬟,其他丫鬟都是京城人,之前一直跟在阿娘身边伺候,应该是不会的……”   “没关系,加上你们俩就够了。”温若笙拍着手道,“那以后咱们没事就玩玩蹴鞠,逛逛街喝喝茶。”   颜雪柔欣然应允,没想到只是参加了一次宫宴,就结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她当真高兴极了。   “对了,”乐阳忽然看着颜雪柔问,“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公主请说。”   “别叫我公主,”乐阳点了点她的脑门,“跟她们一样,叫我乐阳,要不我会不习惯。”   “……”   “柔儿,听说你回京那日曾与我十九叔在城门口闹得不愉快,那是怎么回事?”乐阳好奇地问,眼中还带着些隐忧。   想来这事在宫中也传开了,颜雪柔无奈,只能将当日之事又说了一遍,然后再三保证,如今她已不记仇了,请乐阳大可放心。   乐阳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拉着颜雪柔的手道:“你也不要在意,十九叔之所以当时那样气急,八成是误以为父亲违背了他与祖父立下的誓言。”   “誓言?”颜雪柔丈二和尚摸不着脑。   “你不知道,不过京中大部分勋贵大臣都知道的。”乐阳道,“十九叔自年幼时就很固执,曾对人说,他将来要亲自挑选皇子妃。”   颜雪柔奇怪地“啊?”了一声。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皇家男子。”乐阳无奈地摇摇头,“奈何当初他小,又极受宠爱,祖父和父亲都哄他,说他可以自己挑皇子妃。谁知他当了真,一直记到现在,且对谁都说他的皇子妃是要自己挑的,说得全京城都知道了。”   温若笙已在一旁笑起来。   “父亲现在若再反悔,岂不有悖于君王‘一言九鼎’的信诺?所以当初一句对小儿的戏言,竟成了一句誓言。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对小孩子瞎承诺什么了。”   颜雪柔这才恍然,难怪唐颐当时会那样生气,他当真以为她是圣人让沈世伯从扬州为他寻来的皇子妃,自小的愿望幻灭,圣人在他心中也成了不信守承诺之人,所以才会说出让她知难而退回扬州,否则让她后悔来京城这样的话。   几人坐在池边聊了许久,颜雪柔想到金氏或许在找她,便告辞回麟德殿。   颜雪柔想着,金氏大概还在后园。经过后园,必要路过前园,谁知还未走近,前园便传来一阵阵争执声。颜雪柔愣了愣,虽不想靠近,却想到阿娘也许就在此处,便只能悄悄挤进去。   她从人群后方走过,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寻找金氏。众人争执的焦点,竟是在榆林伯一事。虽然今日霍家人没来,但榆林伯昔日的同僚不少,大家都纷纷指责霍康。颜雪柔细细听着,竟还在群情激奋中听到了梁国公武唯先和他妹妹惠妃的声音,两人似乎是在劝阻一众武将,说什么圣人已经裁决、老榆林伯虽然含恨而终但毕竟不是霍康杀的、霍康也已受了些教训之类,句句假意劝阻、实则火上浇油,甚至将武将们的怒火渐渐引到了吴王身上。颜雪柔心中感慨不已,若不是她亲耳听闻,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国公和皇妃,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明显地煽动愤恨挑起干戈!   惠妃圆融中暗含刀锋的声调传来:“说起来,这件事霍家确实有不对,要是他们在这,我都恨不得让他们现在就自罚三杯,可……衍儿,众位武将们如此不满霍家,要不……你替霍二郎敬他们一杯酒?”   空气凝固了一瞬。   颜雪柔四处张望,确定金氏没有在前园,就连颜雪臻颜雪阑他们也不在,不知去哪里闲晃了。她暗自松了口气,准备往后园去,眼下此处剑拔弩张,她虽然爱看热闹,但这件事的热闹她早就已经看够了,也看怕了,还是及早闪人的好。   这时吴王唐衍的声音响起,他许是真的端起了一盏酒:“众位,不论如何,这次霍少尹都对不起老榆林伯,发生这种事,我的心情与诸位一样沉重,曾连着几日不曾睡好觉。但逝者已去,咱们活在世上的人,终是该记着他留下的好,今日我敬大家这一杯,先是向榆林伯与诸位致歉,再是缅怀其在世时的功德,我先干,诸位……”   “致歉有何用?!”一名年纪颇大的将军冷声道,“致歉和认错是两码事,吴王这杯致歉的酒,我们不会喝。除非吴王愿为霍家对榆林伯认错,那我们看在吴王的面子上才会考虑!”   吴王将酒盏送到唇边的手顿住,那老将军继续道:“吴王平日里总与霍家兄弟在一处,他们是什么人、平日里做过什么事,吴王该是一清二楚。”   到了唇边的酒顿时变了味,不管他道歉或是不道歉、认错或是不认错,这杯酒喝下去,都是打了霍家的脸,打了丽妃的脸,打了吴王自己的脸。   霍家一直死咬着没认错,他此时在这里认了错,岂不越发让舅父难堪?再说了,霍康犯下的错,凭什么让他来背负?霍康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也就罢了,他可是皇子,将来还要……   就在此时,惠妃的眼风一扫,便瞥见了在人群最后、正往另一头挪动准备离去的颜雪柔,她张口就唤:“颜小娘子!”   颜雪柔一个激灵,正想装听不见赶紧逃走,就听惠妃吩咐她的贴身侍婢将颜雪柔带过去。   妈呀,这是什么运气?   颜雪柔百般无奈地被拉到了人群中央,被一大群脸红脖子粗的男人围着,惠妃拉住了她的手,仿佛安抚般地拍了几下,然后轻声问:“那日在朱雀大街,邵冲抓着你不放,你可有被吓着?”   众人猛地盯紧了她。   原来她就是那位被邵冲误抓的小娘子!后来邵冲伏法,她被救下了!   霍康那厮,害死了榆林伯、害死了邵冲不说,还差点害了这么一口无辜的人命!   颜雪柔全身冷汗,望进惠妃的目光,看到了关怀中隐藏的刀刃。   那头已有武将厉声质问吴王:“吴王!人就在眼前你还想替霍康抵赖?霍康为了自己妹妹的命,可以毫不顾惜旁人的性命!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京兆府少尹?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为了他自己将整个京城一把火给烧了?”   喂喂喂……这就过了吧……这种话,你要说也别在我面前说呀……你知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这种时候有多尴尬吗?   这惠妃也真是……   颜雪柔恨得牙痒痒,将惠妃在心中唾骂了千万遍,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她被一个大男人抓着,她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当时整个首饰铺子被霍家的家丁团团围住,那么多的人,救一个年轻女子很难?可霍康一丁点救她的意思都没有!你说!”那人双眼直直看向吴王,“这事是不是霍康不对?!”   答案是很明显的,连颜雪柔自己听了都替自己可怜,可这武将的提问是直逼吴王的,这就有一些问题了。在这整件事中,不论最后有谁送命,圣人所作出的裁决都不曾改变,霍康也一直都只受到鞭笞四十下的惩罚,首饰铺子的事,就算传遍全京城、霍康的名声差到极点,明面上也只是邵冲这个袭击者的罪,若吴王在此道了歉,便等于承认霍康是有罪的,甚至等于承认圣人在这整件事中判决不公、酿成了更大的祸。   天家丢脸,那可是天大的事,颜雪柔若跟这事挂了钩,颜家可承担不起!   偏偏丽妃不在此处,吴王到底年轻,为难到了极点,颜雪柔生怕他一个没想清楚就认错了。她满眼忧惧,当初邵冲被定罪时她心中的痛又涌了上来,她侧过脸看惠妃脸上露出的清晰笑容,这些人为何总是抓着别人的痛处不放?   霍康也是,惠妃也是。   她的恐惧和伤心,就这么不被当回事。   她定定看着被逼到极处的吴王,左眼眼角流下一滴泪。   “他没有想杀我。”她忽然小声道。   那武将逼问吴王后,周遭陷入了安静,颜雪柔的这句话清清楚楚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什么?”惠妃转过头看着她。   “他并没有想杀我,”颜雪柔重复,“他如果真想杀我,便会用刀锋抵着我的脖子,随时准备杀了我。可是,他用的是刀背。”   当然,当然不是……   他都刺伤了她,可是……   “哪怕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也不怪他,”她低低道,“他只是想替自己的将军讨个公道,就像你们一样。”   “颜小娘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武唯先上前一步问。   “我不恨他,而且,事实如何,圣人自有裁断,此事与吴王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颜雪柔看向那目瞪口呆的武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   说完便伸手擦掉泪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6章 之后事情如何,颜雪柔并不知晓。她一走出人群,温若笙她们便都围了上来,几人手忙脚乱地安慰她。颜雪柔破涕为笑,说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她远远离开此处,在一处长廊坐下。   “你说得很对。”乐阳在听了颜雪柔复述之后道,“你一个未定亲的闺女,当真不该掺和在这种事里。”   颜雪柔眨了眨眼,终于还是受不了地抱怨:“霍家这两兄弟,真是祸害!”   乐阳她们知趣得很,眼见颜雪柔在气上头,忙跟着她猛骂霍家,只是末了温若笙道:“你不是说十九皇子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可别在你救命恩人面前说霍家的不是,说起来,他身上也流着霍家的血。”   颜雪柔记得颜雪臻似乎对她说起过,唐颐的生母是霍贤宗的庶妹。想到她那刻板的大哥一定不会跟她说得太详细,她便觉得,有些事若想知道,还不如问问眼前这几个小姐妹。   “霍家既是吴王的舅家,也是十九皇子的舅家。”李雨姗解释道,“十九皇子的生母昭太妃,乃是霍家的庶女,年轻时嫁给了已过天命之年的先帝,而吴王的生母丽妃则是霍家嫡女,嫁给了当今圣人。”   “亲上加亲?”颜雪柔在这种时候莫名冒出了这个颇具喜感的词。   乐阳轻哼一声:“霍贤宗倒是想更加亲上加亲呢。”   “什么意思?”   乐阳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就自己的身份才敢说了,便道:“大黎皇室有铁律,皇子不能娶生母母族的女子为妻。霍贤宗有拥立三哥为太子之意,自然是极想将自己的独女霍唯嫁给三哥为妻的,日后若三哥成了太子,霍唯便是太子妃了,可就因着这条皇室铁律,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欲将霍唯嫁给十九叔。十九叔虽也是皇子,却不是当今圣人之子,是不必遵循这些的,霍唯若嫁了十九叔,便可帮三哥笼络住十九叔,对三哥来说也是个助力。”   “……”   颜雪柔将她的这番话消化了好半天,最后发现只有一处是她不解的,于是抓住重点:“吴王都二十岁了,还没有王妃?”   温若笙道:“当年圣人为吴王选妃时,恰逢先帝崩逝,之后便是二十七月国孝,在这期间吴王是不能娶妻的,如今这期限已过,但吴王的亲事到底是耽搁了……哦,不过他府上有不少侍妾,我记得曾见过其中一个叫荷衣的,长得真是……”   “咳。”李雨姗打断她,“小丫头家家的,不要说这些。”   “哦。”   颜雪柔摇头感慨,嫁给这样妾室满房的人,正妻的日子必然不好过。引来一众点头。   再后来宫宴结束,颜雪柔与颜雪臻、颜雪阑一起跟在父母身后,依旧是从九仙门出了宫。李雨姗的继母罗氏没有进宫,她跟在父亲益国公身后走出宫门,远远地看见颜雪柔在前方,想着若是颜雪柔回头,她还可以挥手跟她打个招呼。   可是颜雪柔一直没回头,李雨姗有些失落,转头四处看了看,便看见了立在阙楼上的唐颐。此时天色将晚,原本柔和的春风也翻起他衣袍烈烈,许是因为迎着夕阳,少年的面容极为清晰,带着既向往又温柔的笑,眼中有光,似能照亮永夜,又仿佛能融化成水。   李雨姗一怔,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那目光的终点,是一个轻盈宛若蝶翼的身影,是刚好回过头来的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李雨姗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次转过头去看唐颐,心中震惊至极,那可是京中最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少年,所有人都以为没什么人能入他的眼,然而……   然而,唐颐就是那样,对着颜雪柔笑的。   ……   紫宸殿中,圣人正微眯着眼,听柳甫年与武唯先奏禀朝事。武唯先是从麟德殿出来后直接来紫宸殿的,柳甫年在殿外等着他,两人会合后一同进来。武唯先只字不提方才在麟德殿宴会上发生的事,圣人也只做不知。   殿外,吴王步履匆匆地赶来,然后深吸一口气,请内侍代为通传。内侍告诉他,卫国公和梁国公正在里头,吴王一愣,便道不用了,他下次再来。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他站在殿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低头看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他扬唇,露出个笑。   ……   此后每隔几天,颜雪柔便要领着紫裳去跟乐阳她们练习蹴鞠,一群姑娘玩得大汗淋漓,极是尽兴。这一日练习完回府的路上,紫裳正叽叽喳喳地在颜雪柔耳边念叨,说的全是蹴鞠的事。   颜雪柔虽然爱玩乐,但性子至少比紫裳安静些,她见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小丫鬟也喜欢自己的新朋友,心情自然是愉悦的,便由得她说个痛快。   “小娘子,颜小娘子在前面。”霍唯的贴身侍女轻轻掀开车帘,对安静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霍唯道。   霍唯顿时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前看去,颜雪柔一身杏色衣裙,骑在白马上犹如一只收起双翼栖息的蝴蝶,她的衣裙干净得很,鞋袜上却有些泥土,霍唯自小生长在京城贵女圈中,一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一定是去蹴鞠了,回来时换过衣衫,却没有换鞋袜。   此刻,颜雪柔正与同行的紫衣侍女驾马并肩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眼看就要到跟前了。霍唯出声轻唤了句“颜家阿姐”,颜雪柔这才看见坐在马车中的霍唯,她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笑。   一旁骑在马上的霍琪也看到了颜雪柔,同她打招呼,三人寒暄几句,颜雪柔见霍唯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便也下马来。霍唯年纪尚小,个子也不及颜雪柔高,此刻仰着小脸,定定看着颜雪柔:“上次颜家阿姐舍命相救,唯儿一直感激于心,但近日来我霍府一直被人议论纷纷,父亲心中烦闷,也不曾专程去颜府道谢,为此,唯儿寝食难安……”   颜雪柔知道霍唯指的是霍府一直不曾为首饰铺子中霍康为抓邵冲全然不顾颜雪柔性命的行径道歉,也不曾对颜雪柔为了霍唯挺身而出的事道谢。说起来,她从未指望过霍家会为那件事给她和颜家什么说法,毕竟那是霍家,对他们抱有期望,岂不是傻?   于是她摆摆手,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   霍唯见她并不责怪,心中的不安反而更重,明亮的大眼睛中浮起一层水雾:“……这可怎么是好,我同三哥说了,想要去颜府道谢的,可三哥说……”   霍琪见妹妹快哭了,忙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然后转头对颜雪柔道:“我是担心,我们登门贵府,反而会让令尊和令堂为难。你们若接受了我们的谢意,会让人误以为颜府与霍府有了交情,不接受,又会觉得是颜府不给霍府面子,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去的好。”   霍唯沮丧地垂着头:“毕竟京中有大半人不喜霍家。”   这下颜雪柔更加不知所措了,说好的要谢谢她,怎的变成要她来安慰他们了?她忙不迭地拿出一块干净手帕给霍唯,道:“真的没关系,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后也会告诉家父家母,你们兄妹二人与你们二哥不一样。霍妹妹,你别哭了,哭花了脸多不好看呀。”   “可是……”霍唯抽抽噎噎。   霍琪见妹妹这样难过,忍不住四下张望,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一旁的一家两层高的酒楼道:“不如我们请颜小娘子到‘客至’坐坐,吃点东西,聊聊天,如何?”   “客至”?名字很熟,颜雪柔有些茫然地看着霍琪所指的酒楼,此处离皇城不远,街边的店铺基本都是一层,像这样不但有两层高还人来人往、富丽堂皇的着实罕见,几乎是整条街上最亮眼的所在了。   “‘客至’,不就是明路上次说的那个吗?”紫裳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   颜雪柔这才想起来,先前明路说过,新任的榆林伯便是在这“客至”酒楼中吃多了酒,将对霍家的怀疑和不满说得人尽皆知,那时她还感慨过这家酒楼当真是个传播秘闻的好地方。   霍琪见颜雪柔仿佛有些兴趣的样子,便笑着道:“这家酒楼是齐王的产业,里头厨子做的菜相当值得一品,齐王又向来不涉足权位之争,所以平日里他设宴,来的人总是很多的。这酒楼开了几年了,只要来过一次的,都会成为常客,所以来此吃饭喝酒品茶的京城权贵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   话已至此,颜雪柔再拒绝便不妥了,且霍琪和霍唯与她年纪相仿,都还是孩子,不该像大人那般客套。颜雪柔跟着霍琪和霍唯进入酒楼,里头的陈设布置着实不凡,霍琪和霍唯像是来惯了的,要了个雅间,跟着博士一路往楼上去。   楼梯很宽敞,眼见着要到二楼了,忽地从拐角处跑出一个人来,闷头就往楼下冲,正正与霍唯撞上。那人跑得快,撞得也狠,若不是侍女眼疾手快扶住霍唯,恐怕她会仰面栽到楼下去。这下霍琪和颜雪柔都被吓得不轻,霍唯更是整个人都蒙了,颜雪柔见撞到霍唯的是个少女,她自己也摔在了地上,还没有人扶着,一时没有出声。再看霍琪,满脸恼怒,眼看就要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了…… 第17章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从那少女后头追来,见了霍琪霍唯,脸顿时白了,慌忙蹲下身将少女扶起。那少女抬起脸,脸上竟挂着泪珠,这下就连霍琪也不好再当众指责她了。少女见自己撞的是霍家的人,似乎有些怕,半垂着头战战兢兢请罪,颜雪柔扶着霍唯,满脸疑惑地看着对方脸上的泪。霍唯只好说不碍事,那少女看了她一眼,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神情不自然地说了句“没事就好,先告辞了”。   然后便绕开几人往楼下去,虽然不再跑了,步子却依然很快。颜雪柔看着少女的背影,想到她方才的眼神,心中有些不舒服。霍唯忽然喃喃了一句“好眼熟”。   颜雪柔看着霍唯,一旁的霍琪也道“确实眼熟”,颜雪柔听了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自己是否也见过那少女,然而不过一刻便放弃了,她才回京多久,才见过几个人?   霍唯和霍唯都想不起那人是谁,这时楼下传来博士热情的招呼声,几人低头一看,竟是霍冀霍康两兄弟走进了酒楼,唐颐也跟在他们身后,一时间楼下的人都看向他们。自从上次在首饰铺子被劫持,霍康对颜雪柔不管不顾,颜雪柔便一直对霍康此人充满厌恶,霍冀这个人更是阴沉,她不欲与这两兄弟照面,霍唯见她皱眉,立刻会意,抱歉地冲她笑了笑,三人领着随从继续上楼往为他们准备的雅间走去。   霍琪吩咐博士:“我们在此的事,不要告诉我那两位兄长。”   博士连连点头应是。几人经过某个雅间旁,隔着屏风听到里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似乎带着怒气:“从小就看不上她那副小意谄|媚的样子,如今竟变本加厉了!咱们姐妹好不容易相聚,还好心将她唤来,她却一来就摆脸子,好像她是柳家人就多尊贵似的!”   柳家人?   颜雪柔愣了愣,京城中卫国公府便是姓柳,难道这几位小娘子说的是卫国公府的人?   里头似乎坐了好几个人,那少女说完,其他少女纷纷赔笑附和她,她似乎也高兴了些,继续说那人的坏话,很是得意。颜雪柔他们的雅间正巧只与她们隔着一盏屏风,几人坐下后,细细听了一会儿,霍唯小声道:“似乎是李雨婵。”   颜雪柔有些惊讶,那不就是李雨姗的妹妹?   “另几个也是京城各府的贵女。”   “……”果然,这酒楼中的贵客极多,很容易就能碰见熟人。   霍琪忽然道:“我想起方才撞你那人是谁了,他是卫国公府柳家旁支的女儿,叫柳小莲。”   他一说,霍唯也想了来,正要开口说什么,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几人往下一看,原来是方才下楼的柳小莲继续走路不看路,撞到了刚进酒楼的霍冀身上。颜雪柔一看那场面,便惨不忍睹地扶住额头。   楼下,霍冀一听身后随从小声提醒他,说这没长眼乱撞的女子是柳家的人,如冰般冷漠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暴戾。昨日在宫宴上,武唯先等人伙同惠妃煽动众武将责骂霍家,还故意让吴王当众难堪,他后来都听闻了。柳甫年与武唯先从来一个鼻孔出气,霍家兄弟对柳武两家已是恨到了极点,柳小莲算是直接撞到了阎王脸上,她只是个旁支,刚好供霍家兄弟随意欺凌、发泄心中不快。   只见霍冀转身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随从便高声喝问:“见到霍世子,还敢随意往上撞,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你哪家的?”   柳小莲身子抖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刚一触到霍冀的脸便吓得又低下头去,那随从又不耐烦地问了一次,柳小莲只好声如蚊呐回答:“中……中散大夫柳叔永之女……柳……柳小莲。”   “原来是柳家人,哼。”霍冀还没说话,一旁的霍康便开口,“看来你们柳家当真是不满我们霍家,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个路都要往人身上撞。”   “不……不是的……”柳小莲的脸已一片雪白,一副绝望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眼泪都忘了流,“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没注意……”   “要不,”霍康打断她,“便是因为你家只是卫国公府的旁支,平日里不受重视,想要借机攀附霍家,所以故意往我大哥身上撞,意欲勾|引我大哥嫁进霍府,我说得可对?”   柳小莲大惊,几乎站不稳,然后听那看都不看她的霍冀嘴里蹦出两个字:“做梦。”   隔着屏风,颜雪柔听到李雨婵她们几个少女一齐笑起来。   贵女发笑,自是不可能放声大笑,不过窃笑几声。但在整个酒楼都因楼下的事噤若寒蝉之时,她们几人同时发笑,楼下耳尖的人还是听得到的。一直都在霍家兄弟身旁没说话的唐颐抬起头来,并没有注意到李雨婵她们,倒是一眼看见了边上雅间里正往楼下看的颜雪柔,四目相对间,颜雪柔暗道不好,却见唐颐愣了愣,随即转头拉了一下霍冀。   “此处太闹了,”唐颐说着,抬手指了一下柳小莲,“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你就别为难了。”   霍冀和霍康已过了嘴瘾,也懒得真对柳小莲做什么,听唐颐这么说,便收回满脸讥讽的目光,问唐颐想去哪。唐颐报了个离此地较远的酒楼名字,几人一道往外走去。   这下酒楼里的一众人等又有话题传了,不知是“国公府远亲当众撞入恶少怀中,投怀送抱意图嫁入豪门”,还是“国公府世子自作多情,称路人撞到自己是为高嫁”,更有甚者,还有可能传出“十九皇子公然为落魄女子解围,恐动春心”这样可怕的猜想。   颜雪柔脑中忽然蹦出个念头:难道唐颐是为了不让她与霍家兄弟碰到,才拉他们离开的?   这想法一出,她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若是连唐颐都变得善解人意了,那满京城都会是大善人,这太荒谬了。   正这么想着,走到门口的唐颐又回头,看了楼上的颜雪柔一眼,两人对视一瞬,唐颐便将目光移开,刚好落在满脸泪痕、软软靠在侍女怀中的柳小莲身上。柳小莲正一副如遭雷击的神情,双眼无神地望着霍家兄弟的背影,她似乎感觉到唐颐的目光,竟回了神,愣愣地看着他。   唐颐收回视线,走出了酒楼。   楼上,李雨婵她们又幸灾乐祸地议论了一番,颜雪柔他们听得没趣,便自顾自聊起来。霍琪和霍唯郑重谢过颜雪柔,颜雪柔见他们这样认真,便受了他们的谢,然后几人一边品茶,一边说些京城的趣事,颜雪柔想到之前宫宴上听乐阳她们所说的关于霍唯的事,想着霍琪与霍唯兄妹关系好,便也没避着霍琪,小声问:“令尊可是想将你嫁给十九皇子?”   霍唯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后垂眼,对着氤氲水雾吹了口气,道:“是啊。”   颜雪柔“哦”了一声。   霍唯放下茶杯,微垂了嘴角,低声道:“但我不会嫁给表哥的。”   表哥?颜雪柔愣了愣,噢,十九皇子的确是她表哥。   “表哥非我心中良配,”霍唯坚定道,“父亲他不会如愿。”   “哦?”颜雪柔觉得这倒是奇了,“那你心中已有良配了?”   “那倒没有。”霍唯连忙摇头,“但绝不会是表哥那样的。”   颜雪柔不懂他们国公府的路子,也无法预测他们父女将来是谁拧不过谁,但此刻她对霍唯的话深为赞同——   唐颐不是良配。   虽然他挺身而出救过她的命,但有一说一,此人任性、跋扈,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习惯了所有人对他言听计从。还有一点,颜雪柔都不愿承认——唐颐长得太俊,就像只骄傲的孔雀,哪个女子愿意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   就像强光下的影子,灰暗无光,还要忍受那人的坏脾气,一定会活得像个随从。   就这么自顾自地下了定论,颜雪柔带着几分欣赏看向霍唯,虽不知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但就冲着霍唯不愿嫁唐颐这一点,就让她刮目相看,这柔柔弱弱的高门贵女,内心其实很坚定,且打定了主意不受父亲摆布、不被身份束缚。   三人离开“客至”时,已是夜幕初降。行至分叉路口,几人依依告别,颜雪柔领着紫裳和一众侍卫往颜府的方向去,然而刚拐进望仙街,便见唐颐在前头候着她,脸色黑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又来了~~~   [这周没有榜,连看不见榜都没上,哭哭脸]   [来都来了要不留个评再走?] 第18章 ……男孔雀,强光,坏脾气又活在蜜罐里的人。   颜雪柔抽了抽嘴角,驾马缓缓上前,问:“十九皇子怎么在此处?”   唐颐没有回答她,只是换了副十分随意的神情:“你怎与霍琪霍唯在一起?”   “哦,”颜雪柔纳罕难不成他在这里站着就是想问这句,“他们想为上次首饰铺子的事谢谢我,又觉得登门致谢不便,就请我去酒楼里坐了坐。”   她实在不明白,这关唐颐什么事了,他又为何要问。   唐颐见她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皱起了眉。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与霍家人走得太近。”   他本是来质问她的,然而说出这句,心中又有些发虚,霍贤宗此前透露过,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皇子妃,若霍唯跟颜雪柔说了这些,颜雪柔会怎么想?   颜雪柔却误以为他是想让自己远离霍冀和霍康,点头谢过,然后正色道:“我明白十九皇子的好意,但霍琪和霍唯是难能可贵的朋友,他们虽是霍家人,却与他们的两位兄长不同,我不会因此远离他们的。”   唐颐一听,顿时气炸:“你说什么?!”   颜雪柔怪异地看着他,难道她还需要再说一遍?   唐颐气得脸变形,实在忍不住了,问出一句酸话:“霍唯便罢了,霍琪也是你朋友?”   “为……为什么不可以?”   颜雪柔说完,才意识到唐颐是什么意思,感觉自己快要被他带进沟里,忙摆手道:“朋友就是朋友,没有别的什么,你别误会了跟人乱说啊!”   他若是添油加醋地跑去跟霍琪那两个好兄长乱讲,还不定会替她招惹什么样的祸事。   唐颐眯起眼:“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个雅间,还不算有什么吗?”   颜雪柔急了,真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共处一个雅间怎么了?大黎风气何时变得如此保守了?连在一起坐坐都不行?何况还有霍唯呢!”   唐颐听了脸色更加不好看,甚至驾马上前了一步,逼得颜雪柔忍不住后退。   为了彻底驳倒他的话,颜雪柔咬咬牙下了血本:“若照十九皇子所说,我跟你的关系该比跟霍三郎更为密切!”   唐颐一怔。   “说起与我亲密接触,京城有谁比得过十九皇子您?”颜雪柔脸不红气不喘道,“霍三郎与我共处雅间同桌饮茶算什么,十九皇子您……”   “闭……闭嘴!”唐颐声音有些发颤,“你别说了!”   颜雪柔闭上了嘴。   她眼见着唐颐的神色不对,想到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荒唐,脸一红,说了句“告辞”便动了动马绳绕过唐颐走了。   身后的紫裳和一众侍卫也跟在她马屁股后头离去,独留唐颐一个人,久久立在风中。   ……   却说柳小莲回府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趴在床上哭个不停。柳叔永夫妇听得动静,不知她怎么了,柳母去敲她的门,柳小莲心内虽然羞愤,却又不敢不将这样大的事告诉母亲,柳母听了大惊,推门而入,将她劈头盖脸数落一顿。   “你怎么这么不当心?走个路都撞到霍家世子身上去了!”柳母恨不得拿鞭子抽她两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有些心疼,很恨道,“不争气便罢了,还尽给家里惹祸!”   柳小莲委屈,听她这么说,也不敢大声哭了,柳母道:“别将这事告诉你父亲,他知道了定要发火。”   柳母走后,柳小莲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却不敢再哭出声。她心中明白,霍家兄弟那样羞辱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柳家人”,可那高高在上的卫国公府柳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未享受过柳静娴那般的富贵生活和尊荣,他们家也素来被卫国公府瞧不起。在那些真正的“柳家人”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亲戚罢了。   偏她还因他们承受了这样的屈辱。   再想到今日李雨婵那副冷嘲热讽的嘴脸,还有那些拜高踩低的贵女,柳小莲越发愤懑。若不是李雨婵的母亲罗氏被扶了正,让她成了益国公府的嫡女,哪有人会巴结她?她们巴结李雨婵也罢了,自己不过是不愿与她们一同趋炎附势,她们竟那样嘲讽羞辱自己,只为让李雨婵高兴!   柳小莲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就连她的父母也是一样,因为她是个女孩子,便从不曾真正在意她,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她这辈子,都会黯淡无光的吧。或许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没人能为她打算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握紧了拳。   ……   跟柳小莲不同,颜雪柔素来是什么事都不太挂心的,哪怕是唐颐莫名其妙地堵在她回府路上质问她,她也只当是他从小被人奉承着,从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唯有她这个外地人,一进京就跟他吵了一架,后来又机缘巧合被他所救,唐颐便抓住了机会,仗着自己是她“救命恩人”,事事都要插手管一管,好让她彻底“降服”,知道他的厉害,再不敢惹他。   哼,他想得倒美。   一夜无梦,睡得非常香甜。   第二日,颜雪柔到主院用过早饭,便陪着金氏在府中散步,颜府布置得十分清雅,春日里园中的石榴花都开了,红艳艳地充满生机,颜雪柔正乐颠颠地跟金氏说昨日遇到霍琪霍唯的事,管家急匆匆跑来,有些紧张地说乐阳公主来府上了,想要见颜雪柔。   颜雪柔:?   “乐阳公主?”金氏吃惊地看向女儿,见她也不明所以,奇道,“公主怎么来咱们府上了?”   颜雪柔问管家:“她有没有说找我干什么?”   管家:“没有说,但奴见她很急的样子,便赶紧来禀告夫人与小娘子了。”   金氏和颜雪柔不敢耽误,一齐往前院去,等她们赶到时,乐阳正皱眉坐在正堂中,面前的茶一口也没喝,像有什么心事。见金氏和颜雪柔过来,她忙起身,母女俩行礼,乐阳上前搀住金氏,让她不要多礼,说自己有事与颜雪柔相商。   金氏明白她是想与颜雪柔单独聊,便让颜雪柔好生陪乐阳说话,自己回后院去了。那日从宫中回来,金氏听说颜雪柔认识了乐阳,心中还挺高兴,之后颜雪柔又经常带着紫裳去与乐阳、温若笙她们蹴鞠,金氏乐得见她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但今日乐阳似乎心事重重,金氏有些担心,然而乐阳是公主,金氏不敢对她的来意胡乱揣测,只能先告退。   等金氏离开,颜雪柔屏退了左右,只留紫裳和乐阳的两名贴身侍女立在一旁,她低声问:“怎么了?”   乐阳急急道:“出事了!今日三哥进宫,我的侍女容春去紫宸殿送东西,无意中听到三哥对父亲说——”   “说什么?”颜雪柔见她眼中有惊惧,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乐阳盯着她:“说他想娶你为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O_o) 第19章 颜雪柔脑中“嗡”了一声,乐阳的声音分明不大,却仿佛在她脑子里砸下了一个坑!   什么??!!   “什么?想娶我们小娘子?!”紫裳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不……”颜雪柔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可能!吴王怎么会说这种话?哪有皇子直接跟圣人说自己想娶谁的?这么没规矩……”   “骗你做什么?连十九叔都敢为了娶皇子妃的事跟父亲闹脾气,三哥可是亲王,有什么说不得的?”   “那也不该是我啊!”颜雪柔的神情像是见了鬼,“我跟他素不相识,连面都只见过一次,也没说过话,他不可能看上我!”   “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却挽救了他的尊严,接住了他差点掉到地上被人踩扁的面子!”乐阳直翻白眼,“你当真不记得你在麟德殿中都说了什么?”   颜雪柔惊呆了。   紫裳也惊呆了,定定看着自家小娘子。   什……什么意思?   乐阳见颜雪柔傻眼,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三哥本是不认识你的,但你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言救了他,若你长得丑些,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可你偏偏这么秀色可餐,他便直接以心相许了!”   虽然“以心相许”听起来没有“以身相许”那么恐怖,但颜雪柔仍然惊跳了起来。   “这这这……”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这……这怎么办!”   乐阳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啊,容春不好一直偷听,便来告诉了我,我哪里敢耽搁,急忙来了你府上告诉你,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所以现在还来得及??   “怎么办啊小娘子?”紫裳急道。   颜雪柔费力地从脑中的一团乱麻中挣脱出来,抓着乐阳的手道:“圣人是不是特别宠爱吴王?会不会立刻答应他然后赐婚啊?!”   她激动之下声音有些大,刚巧今日国子监中有事,颜雪阑早早下了学,回府听闻乐阳公主来了,正跟守在外头的侍女们打听,冷不丁听到这一句,下了一大跳。   “阿姐?!”颜雪阑惊恐地探头往里看,见颜雪柔脸色苍白,立刻跑了进去,“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提早下学,就回来了……”   “你阿姐被人看上了。”乐阳在旁幽幽道。   “谁?!”   “吴王。”颜雪柔死死拽住他的手,“阑弟,快给我想个办法,我不想嫁他。”   “……”   好在颜雪阑虽然年纪小,却是男子,在国子监学习了一段时日,也明白凡事着急是没用的,得要尽快找到解决之法。他平静下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颜雪柔:“阿姐,你确定你不愿嫁给吴王吗?他可是亲王,圣人的儿子。”   “屁话,”颜雪柔狠狠捏了下他的爪子,“想嫁我早就跑出去放鞭炮了,还坐在这发愁干什么。”   “啊!”颜雪阑吃痛,“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捏我!”   “我心里着急,不捏你捏谁?”   乐阳安慰颜雪柔道:“你也别太忧心,三哥虽是皇子,但他的亲事牵一发动全身,父亲未必会这么快就同意,再说了,还有霍家在,襄国公若是知道三哥倾心于你,或许会从旁阻挠的。”   颜雪柔皱眉:“那万一……万万一,圣人同意了呢?”   颜雪阑道:“我的阿姐,你还是别抱希望与侥幸了,依我看,你不愿嫁吴王是对的。”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乐阳一眼,见乐阳并不在意,还一副“有话快说”的表情,便压低了声音道:“吴王的舅舅是襄国公,襄国公希望吴王将来能当上太子,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说起来,如今大黎最受瞩目的皇子,便是魏王和吴王两人了,魏王有卫国公府、梁国公府、益国公府支持,甚至沛国公府也倾向于魏王,可襄国公府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小,这两派分庭抗礼,说不定哪日就会演变成夺嫡之争。”   说到这里,颜雪阑又看了眼乐阳,乐阳撇撇嘴道:“他说得有道理,你嫁给了三哥,就等于整个颜家都站在了襄国公一派的阵线上。”   颜雪柔打了个寒颤,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不要。”   颜雪阑轻咳了一声:“不说这些,光说吴王此人,有一点恐怕你会颇为介意。你知道他府上有多少妾室吗?”   乐阳伸出手指一个个数,最后发现一双手不够用。   颜雪柔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阑弟,一会儿等我们走了,你去跟阿娘说,我随公主进宫玩去了。”   在乐阳和颜雪阑茫然的眼神中,颜雪柔转身对乐阳道:“事不宜迟,乐阳,你来告诉我,便是打算帮我,不如帮人帮到底,带我进宫,我要面圣。”   ……   颜雪阑本以为自己阿姐一时脑热说了疯话,直到颜雪柔领着乐阳的侍女容春回了兰院一趟,出来时她竟换上了容春的宫女衣裙,他才意识到事情正变得严重……   然而受少年胆大爱冒险的天性驱使,颜雪阑并没有将此事禀告给后院中还毫不知情的金氏,而是定了定神,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后院,金氏见他提前回府,问了他几句国子监的事,又问有没有见着乐阳,颜雪阑不动声色道:“噢,见着了,不过已经走了。”   “你阿姐呢?”   “跟着公主进宫了啊,公主邀阿姐去她的承欢殿玩一日。”   金氏惊讶了:“方才她来时明明一副天要塌了的神情,怎的这下倒有心思玩了?”   她想了想,疑道:“你阿姐出府时是什么样子?”   颜雪阑:“什么样子?就正常的样子啊,挺兴奋的,还让我转告您一声……哦,乐阳公主本来有心事的,阿姐开解了她,已经好了,她一高兴就带阿姐进宫了。”   ……   颜雪阑口中“已经好了”、“高兴”的颜雪柔和乐阳一路都紧绷着脸,特别是颜雪柔,一面听乐阳跟她说面圣的规矩,一面紧张地记下,乐阳冷眼瞥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感慨地拍了拍她的头。马车行驶至宫门,乐阳的另一名贴身宫婢容夏掀开车帘,将鱼符递过,侍卫们见是乐阳的马车,本就不欲严查,又见马车内是公主和两名贴身侍女,与出去时一样,点过随身侍卫人数,便恭迎公主回宫了。   马车一路行至紫宸殿外。   这便是大黎天子居住之所,巨大的殿宇如同巨龙盘踞高台,四周宁静开阔,有种近乎神圣的恢弘之美。   乐阳带着颜雪柔和容夏下车,沿着石阶往上走,圣人的身边的内侍统领邱德刚好从殿内出来,见了乐阳立刻迎上,乐阳看了颜雪柔一眼,心知瞒不得邱德,便索性与将颜雪柔的身份与他说了。   邱德一早就听吴王向圣人禀明心意,这下见了颜雪柔,哪有不知道来意的?只是有些吃惊,这位颜小娘子刚回京不久,竟敢自己跑来面圣?   胆子也太大了吧!   颜尚书知道吗?   他不好一直盯着颜雪柔看,但还是忍不住瞥了一下她的脸,颜雪柔有些不自在地欠了欠身子,脆生生道:“烦请邱公公通融。”   有乐阳的面子在,邱德哪会不通融的,转身就回殿内禀告。过了不久他出来,告诉乐阳和颜雪柔,圣人同意面见,颜雪柔露出个紧张的笑,回头看了一眼乐阳,乐阳冲她扬了扬下巴,她便独自进去了。   邱德:???   “公主……”邱德小声唤乐阳。   “嗯?”   “您不陪她进去?”邱德没想到颜雪柔并没有让乐阳陪着她进殿,十分吃惊地看着乐阳。   乐阳笑了:“她自己进去啊,若是我跟进去了,听到她是怎样声泪俱下,岂不是能笑话她一辈子?她才不会高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得不说,重头戏在后头……   [来都来了要不留个评再走:D] 第20章 圣人正在批阅奏章,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只随意抬了抬眼,见一个娇小的人儿走了进来,便重新低头看朝臣的口水话。   颜雪柔行至大殿正中跪下、叩首:“臣女叩见圣人,圣人万岁。”   圣人这才再次抬头,见远远站着的人眉目如画、身姿翩然,虽还只是个孩子,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他心中嗤笑一声,唐颐竟跟这么个小女子过不去,还真是被娇惯坏了。   “何事?”   他声音平静淡然,并没有初见未来儿媳的喜悦,也没有对她多加打量,颜雪柔愣了愣,稍稍松了口气,却越发觉得难以开口。   “臣女……”   “你站那么远说话不累么?”圣人忽然打断她,“你不嫌累,我听得都累。”   “…… !”   颜雪柔赶紧上前几步,几乎到了圣人跟前,再次跪下道:“臣女今日斗胆前来,是为吴王。”   圣人一挑眉。   “吴王。”   颜雪柔紧张得咽了咽口水,道:“臣女听闻,吴王跟圣人请求,想要娶臣女为妻,臣女惶恐……”   圣人:“这你也听闻了?谁告诉你的?”   看来真有这回事。颜雪柔挺直了身板,她不敢直说是乐阳,怕圣人治容春偷听的罪,便只能委屈地不说话,圣人见状掀了掀唇角:“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乐阳,你就为了这个,专门进宫一趟?”   颜雪柔瞪大眼,“就为这个”?   “臣女知道贸然面圣十分突兀,但臣女听闻此事后心内极为不安。臣女与吴王只见过一次面,不知吴王为何想要娶臣女,亦不知自己哪一点入了吴王的眼……”她低头咬了咬唇,暗暗握紧出汗的掌心,“臣女请圣人不要答应他。”   圣人神情莫测地看着她:“不要答应?”   “是。”颜雪柔神情坚定,心中却打鼓得厉害。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   “你是在拒绝成为王妃的机会。”   “!”   听他意思,若她不来,本还是有这个机会的?   颜雪柔淡定不了了,急急道:“臣女并不是一心攀龙附凤之人,请圣人明鉴。”   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眼朝臣奏章,将它推至一旁,懒懒地以手支颐,好整以暇看着颜雪柔。   “你为何不愿嫁给吴王?”他问。   准备好的话立刻排着队涌到颜雪柔嘴边,她刚张口,圣人又出言打断:“我要听实话,你别说些冠冕堂皇的来敷衍。”   颜雪柔一愣,有他这句话,吹捧和试探可省掉一半了。   她低头思索片刻,道:“圣人或许有所耳闻,臣女前些日子才来到京城。进京当日,就曾在春明门外遇到十九皇子,还有襄国公府的世子和二郎,有过一番不愉快的对话。   从那时起,臣女就对襄国公府的世子和二郎心存芥蒂,且后来臣女曾在朱雀大街被邵冲劫持,当时霍二郎不顾臣女性命,令手下围剿邵冲,险些害臣女送命。不瞒圣人,从那以后臣女但凡听到个‘霍’字,心内都有些忧惧和愤怒。   臣女对吴王并没有任何不满,但众所周知,襄国公乃是吴王的舅舅,吴王与霍家两兄弟走得极近,臣女只是一介女子,无法做到将他们区别对待……”   圣人不发一言。   颜雪柔继续道:“若这些理由还不够,臣女继续说……一直以来,臣女的父亲在朝中勤谨为官,却从未与襄国公府有过特别的交情,臣女斗胆猜测,万一臣女嫁与吴王,那么不论是臣女的父亲还是兄弟,都不得不与霍家密切来往了,臣女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影响家人生活。或许圣人会觉得臣女这么说有些无礼,但臣女自小便不希望自己将来嫁入王亲显贵或是重权在握的官员府邸,反倒期待将来能嫁与比父亲官职低的人家。”   圣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颜雪柔立刻住嘴,看着他。   圣人想了想,竟无语地笑道:“不愿嫁与重权在握的人家,反而想要嫁给比你父亲官职低的……这话稀奇得很,我从未听过。你倒说说,什么人才算重权在握?”   颜雪柔内心仿佛千万匹马踏过,这个问题一定要慎答!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缓缓觑着圣人脸色道:“圣人当朝,自然没有权倾朝野的臣子,然而只要有官位高低,就有权势显赫之人……比如襄国公府、卫国公府、梁国公府、益国公府、沛国公府这些……”   她眼见圣人听了以后并没有不悦,便小声嘟囔道:“他们的权利都比父亲大,臣女不愿嫁去这些地方——虽然这些府邸也未必看得上臣女,是臣女妄想……”   她说的这些国公,平日里臣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捧他们臭脚,若是他们知道自己被如此嫌弃……圣人这么一想,顿觉好笑,饶有兴致问:“那你想嫁去哪个府上?你举个例子。”   颜雪柔忍不住张大嘴,还要举例子?   正在脑中搜寻比尚书官职低又通情达理的人家有哪些,她忽然一愣,意识到若她真的就这么列举出来,圣人来个赐婚,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是圣人拿这事去跟别人说,那她岂不要羞愧死?哪有女儿家自己说要嫁给谁的?   颜雪柔讪笑道:“臣女回京不久,对京中还不熟……不过京中才俊极多,臣女父母知道臣女的性子,定会给臣女好好相看,只要是讲理的人家,父母又看上了,应该都是可以的吧……”   “讲理就行了?”圣人问。   门楣不重要?这丫头在想什么?   “除了要嫁的夫君,公婆和叔伯姑嫂是否好相处,也是很重要的,毕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   颜雪柔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仔细想了想。京中不少人追捧卫国公府世子柳元澈,因其才学出众长相清俊,又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还是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但嫁进卫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权势之府未必是好事。   说起官职没有阿耶高,温世伯是户部侍郎,温家倒是不错的,颜雪柔想到那个总是对自己傻笑的温烈,他长得也挺好看,但自己对他似乎没有什么热烈的情分。   啊,不过就算是京中其他小郎君,约莫也是这样。情分哪是说有就有的?只要能欣赏就好了吧,阿耶阿娘这样疼她,自然是选最适合她的,成了亲相处过,自然也就喜欢了。   圣人听了她那番话,心中越发稀奇,古往今来,不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总是想要嫁入门第好些的府邸的,偏颜渊这个女儿如此奇怪,明说了想要低嫁。   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案,脑中飞速思索着,一个念头很快成型,令他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颜雪柔睁大眼看着他,心惊胆战地等着他发话。   “好啊。”   ?!   他同意了?   她不用嫁吴王了?!   “我可以同意你的请求。但是……”   来不及等颜雪柔欢欣鼓舞、叩谢天恩,他语出惊人:“我有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颜雪柔伸长脖子,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我有个烦恼,颜小娘子要帮我解忧才行。”圣人脸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十九皇子是我的亲弟,从小就得先帝和我的宠爱,因此想跟他结亲的人也特别多。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阻止那些人接近他——任何女子都不可以——直到有一日,我亲自为他选定皇子妃,你可以做到吗?”   颜雪柔大惊失色,什么——   “若是你做不到,或是十九皇子娶了旁人,不管是娶正妻还是妾室,我立刻下旨封你为吴王妃。”   圣人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平地惊雷,轰得颜雪柔脸色苍白。   他说什么?!!!   进宫前乐阳与颜雪柔在马车上反复谈论,猜想了无数种结果,甚至连圣人毫不留情拒绝,然后当即宣旨将她封为吴王妃都想到了,却独独没想到,圣人会跟她谈条件!   还是这样匪夷所思、强人所难、简直变态的要求!   阻止旁的女子接近唐颐?!她还要不要命了??   这真的是从一个帝王口中说出的话吗?他堂堂圣人,竟暗中吩咐一个小女子做这种阴德亏损之事?对他那个毫不知情、从小疼爱到大的幼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雪柔晕晕乎乎,那头圣人看着她的反应,满意地继续道:“如今大孝已过,吴王也年有二十,确实可以娶妻了。之前我答应过十九,他可以娶他心爱的女子为妻,没道理却不答应吴王,毕竟吴王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孩子……他从未为了一个女子求到我跟前来,颜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却也是大黎有名的书香门第,三代为臣,你是颜家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还是淮阴侯的外孙女,身世上倒也是配当亲王妃的。”   他看着颜雪柔几乎失去血色的脸,用无所谓的语气道:“你不答应就算了,眼下我下旨为你和吴王赐婚,吴王定会十分惊喜,想来颜渊也不敢不从。你如今年纪还小,可以先将亲事定下,过两年再入门,到那时,你便是我的儿媳了。”   颜雪柔耳边嗡嗡响,几乎要晕厥过去。   然而此时是在紫宸殿,圣人就在眼前,等着她的回答,容不得她不仔细想。她混乱的脑海里出现了两条清晰的线,那是她能选择的两条路——   第一条,不答应他,然后被指婚给吴王。   从此与那个想要争当太子、胜算与魏王四六开——不,也有可能是五五开——的人成为夫妻,荣辱与共,颜家与讨厌的霍家成为亲戚,和霍家那些支持者们融为一体,一辈子绑在一条船上……   颜雪柔打了个激灵,这条路万万不能选。   第二条,照圣人所言,今日从这宫中出去,她便成了唐颐的“桃花运终结者”、“红线剪刀手”,阻止一切意图接近唐颐的人,在他面前抹黑一切他看上的女子,搅黄他所有姻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圣人为他选定皇子妃。   这事,想想就特别损阴德。   不知会不会遭报应。   而且还没完没了,不知何时守得云开——皇子妃人选落定。这过程一定充满曲折,她会被本与她完全无关的一些人和事搅得心力交瘁、夜不能寐,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前功尽弃,变成第一条路的结果,或是声名扫地。   这很可怕,也很可悲。   然而,一定一定非要选的话,这条路还是比第一条要好多了,起码不会影响到她的家人……她来宫中请求圣人,最怕的就是圣人决定将她嫁与吴王,她别无选择。此刻还有的选……咦,难道她还要为此感激涕零?   作者有话要说:   大节奏开始了……(O_o)   鉴于古代皇帝并非在所有场合都自称“朕”,本文也没什么“正式场合”,所以我们皇帝就一直“我”“我”“我”啦!   看着有点怪,但是……算了,就“我”吧(?_?) 第21章 颜雪柔走出紫宸殿时,乐阳见她脸色苍白,心中一紧,忙迎上去问她怎么样。颜雪柔看她一眼,声音有些发虚:“没事了。”   然而她并不能将与圣人的约定告诉任何人,包括乐阳,包括她的家人。   乐阳终于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用力拍了颜雪柔一下:“没事了你脸色这么差?”   “不然呢?我蹦着跳着跑出来?”颜雪柔无力道,“这里是永安宫,又不是颜府,是你家不是我家。”   乐阳嘴角抽了抽,随即松快道:“既然如此,你总算是可以安心啦。看你一脸紧张,要不要去我的承欢殿坐坐?笙儿和姗儿都去过,就你没去过,回去令堂问起承欢殿怎么样,你还有话可答。”   颜雪柔摇摇头:“今日就不去了,我要回去缓缓。”   乐阳没想到她见个圣人都这么紧张,明明事情顺利摆平了,却还一脸元气大伤的样子,心知此时也不该嘲笑她,便安慰了她几句,吩咐容夏安排马车将她送回去。颜雪柔婉拒了,说自己想骑马透透气,乐阳无奈,只能让容夏将她送至宫门口。   颜雪柔出了宫,骑在马上,脸色依旧是难看的。   这位圣人,可真是个荒唐人啊。   然而帝王总有他自己的顾虑,由不得她猜测和置喙。圣人是君,一言九鼎,好在她如今只有十四岁,还不到嫁人的年纪,圣人既然允了她,又需要她去做这些隐秘事,起码暂时是不会食言将她嫁给吴王的。   她心中有些疑惑,会不会圣人心中已经有了十九皇子妃的人选?   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能如此入圣人的眼,以至于京城这么多贵女都比不上她,甚至连接近唐颐的资格都不配有。   颜雪柔心烦地捂住额头,唐颐今年十六,正是年少风流、魅力无限的时候,身边的狂蜂浪蝶必定是很多的,说不定已经有了成亲的打算。也不知她要帮他挡桃花挡到什么时候,也许是圣人期待的十九皇子妃出现时,到那时说不定兔死狗烹,圣人眼见目的达成,转头就将她嫁给吴王。   颜雪柔用力甩甩头,将这个可怕的猜想从脑中甩掉。不会的不会的,那可是圣人啊,是大黎的一国之君!他不会这样的!   可若是吴王一直请求呢?他会不会一时心软就答应?又或者……他自作好心,给她找个他认为的“如意郎君”又怎么办?   想到这里,明明担心,她却还是顺着这个方向幻想了一下。京城相貌出众的男儿很多,有柳元澈那样的翩翩君子,也有温烈那样年少有为的少年郎,不知圣人为她找的郎君,会不会比阿耶阿娘为她物色的更合她意?   不过片刻,她便丧气地垂下头——肯定不会的,还是祈祷圣人不要那么瞎好心吧。   哦,不过目前看来,这位圣人跟“好心”两个字丝毫不沾边,分明跟“阴险”二字更接近,应该是她想多了。   又或者……吴王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   她再次垂下脑袋,就算吴王不记得,圣人也记得,恐怕只要唐颐哪天与哪个女子有了感情,互许终身,她立刻就会成为吴王妃。   圣人还说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哼,他是帝王,她只是个小女子,怎么可能是协议?分明是一场威胁!   ……   紫宸殿中,圣人看着走过来为他研墨的邱德,知道他疑惑,便道:“你想问为什么我会让颜家的小娘子来做这事?”   邱德老实地点点头。   圣人轻笑一声:“你难道没发现吗?这小丫头总是能轻而易举点燃十九的怒火。”   邱德研墨的手一顿,似乎是认真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圣人道:“用此女来‘对付’十九,应该比旁人要奏效。”   邱德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圣人睨他一眼,道:“有话就说。”   “是。”邱德研好墨,将墨碇放至一旁,低眉道,“若是这颜小娘子自己跟十九皇子有了感情,又该当如何?”   “哼,”圣人忍不住嗤笑,斩钉截铁道,“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   邱德见圣人心情不错,会心地点了点头,跟着笑起来。   ……   那头颜雪柔正满腹心事地骑在马上,却见一行人迎面而来。走在最前头的少年面如冠玉,银鞍玉马缓带轻裘,后头跟着一辆马车和十几名随从护卫,颜雪柔收起心事,快马上前,露出个灿烂的笑:“元澈哥哥!”   来人正是柳元澈,他年幼时曾随着外放做官的父亲去过扬州,与颜雪柔是旧识。他有些惊喜地唤了句“柔儿”,温柔笑道:“你回京这么久,咱们总算是见到了。”   又打量颜雪柔一番:“一别几年,长成大姑娘了。”   颜雪柔抿着嘴笑:“元澈哥哥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两人便骑在马上聊起来,柳元澈问过扬州淮阴侯府的情况,又问了颜雪柔入京后是否习惯、是否喜欢京城,两人相谈甚欢,颜雪柔用余光看向柳元澈身后的马车,猜想里头应该是有人的。   柳静娴确实在马车上,只是一直没有下来。可眼见着柳元澈与颜雪柔似乎还有的聊,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素手掀起了车帘,前头赶车的侍从立即搬来矮凳,侍女墨清扶她下车。颜雪柔见柳静娴出来,立刻下了马,走上前道了句:“见过柳家阿姐。”   柳静娴与传闻中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且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贵女,眉眼柔婉,举止得体。她弯起唇笑:“早就听兄长说过颜家妹妹,如今一见,果真是娇俏可人。”   “哪有,柳家阿姐才是天女下凡,让我一个女子都觉得惊艳呢。”吹捧这种事,颜雪柔可不会输给她。   显然这柳静娴天性比颜雪柔矜持,吹嘘方面比不过她,便客气地与她聊了两句,然后邀请她去卫国公府坐坐。   方才在车上坐了那么久没下来,颜雪柔可不会认为她真的想让她去坐坐,于是笑着说母亲还在府中等她,改日再登门拜访,准备告辞。柳元澈忽然在一旁问:“过几日京城有蹴鞠大会,柔儿去吗?”   颜雪柔:“会去的,已和几个朋友组了蹴鞠队,元澈哥哥和阿姐也会去吧?”   “那是自然,”柳元澈隔空点点她的脑门,“就知道你一定对蹴鞠感兴趣的。”   柳静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兄长的笑容很明亮,还带着平日里不会有的洒脱,她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也极少见他笑得这样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P 第22章 京城女子善蹴鞠,在大黎甚至全天下都是有名的。颜雪柔虽从小生活在扬州,但外祖父淮阴侯是个很会玩乐的贵族,对两个外孙在玩乐方面的“培育”也是不遗余力,颜雪柔和颜雪阑的马球和蹴鞠都不差。不过马球往往打起来比蹴鞠势头更猛,女子不宜在外展现马球实力,所以京城女子能参与的便只有蹴鞠。   颜雪臻在京城贵族圈子中长大,自然也会蹴鞠,颜雪阑便跟着颜雪臻和他一些知交一起组了一个蹴鞠队,颜雪柔则跟之前练习时一样,与温若笙、李雨姗、乐阳她们一队,加上各府婢女,大半个月中一起玩了好几次,培养出了不错的默契,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了。   春日里百家瞩目的蹴鞠大会在皇家别苑兴庆宫内举行。此处经常举办蹴鞠、马球、摔跤等各类赛事,巨大广场的周围环绕着一圈五色锦棚,以供观赛的贵族官员们起坐。因蹴鞠大会上场的多是贵族青年及官宦子弟,各蹴鞠队也专门设有锦棚,队员们可以坐在一起观赛讨论,为接下来上场做准备。   因着男子蹴鞠与女子蹴鞠是分开为赛,且女子蹴鞠队较少,为了观赛效果考虑,女队比赛夹在男队比赛中间进行。颜雪柔她们穿着骑装跟在乐阳身后走向自己队的锦棚,颜雪柔张望了一番,见李雨婵身着轻柔的彩色裙装,裹着披帛,悠然坐在益国公府的锦棚内饮茶,问李雨姗:“你妹妹不上场啊?”   “她素来不喜欢这些,”李雨姗淡淡道,“说一身臭汗,有损形象。”   “呃……”   颜雪柔竟无从反驳。   她们在锦棚内坐定,颜雪柔抬眼,看向正北面高台上那座最大的锦棚,魏王和吴王,还有另几名皇子都坐在里头,今日圣人不来观赛,他的儿子们算是代表了他的脸面,自然皇子蹴鞠队的排场是最大的。然而唐颐却不在其中,前两日曾听乐阳说,唐颐得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宫中养病。   说是……那天出宫去见霍家兄弟,回来后就有了症候,还不轻。   当时颜雪柔惊诧极了,心中碎碎念:会不会是因为那晚跟她在望仙街的风口上说了话的缘故?   可明明没说多久她就走了啊,总不至于他自己又在那站了很久吧?   于是她也没有太当回事,但自从与圣人有了那样的“约定”,她一听人提起唐颐,心中就一团乱麻。   “想什么呢?”温若笙碰碰她。   颜雪柔回神:“没什么,人太多了,有些惊讶。”   “那当然,谁不爱看蹴鞠呢。”   来观赛的人当真极多,京城的贵族几乎倾巢而出,公务不忙的闲散官员也都在列。就在这时,皇子那边的锦棚中,原本闲坐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颜雪柔一看,竟是得了风寒的唐颐进了锦棚。   “……”   她立刻全身紧绷。   眼见着唐颐与魏王、吴王他们并肩坐下,他今日披着披风,在一群身着骑装的皇子中显得有些另类,唐颐坐定后,视线仿佛不经意地,往颜雪柔这边扫过来……   还没等他视线落下,颜雪柔便垂下眼,再不敢往那头看了。   今日圣人没来,有眼疾、平日里不爱出门的大皇子陈王也没来,但极少抛头露面的齐王竟到了,单独一个锦棚,邀了不少风雅之士一边品茶一边观赛。   这么打眼望去,京中的才俊当真不少……在这其中找个称心如意的小郎君,应该也不是难事了,颜雪柔的心情好了不少,继续环视,然后发现霍家人又没有出现。   看来榆林伯的事让霍家失了不小的面子。颜雪柔之前听阿耶和大哥说起,其实霍家权势虽大,却不至于像旁人所传的那般祸|国殃民,霍贤宗贪恋权势不假,却到底是有分寸的,也确实是大黎的股肱之臣。霍家的弊病,便是霍冀霍康这两兄弟,若是他们将来继承了爵位,还指不定怎么嚣张。   颜雪柔的目光四处游离,很快就被各女子蹴鞠队的少女们所吸引。今日上场的蹴鞠队,每队都有统一颜色、样式的骑装队服。颜雪柔她们队的队服为妃色,少女们个个皮肤白皙、臻首娥眉,妃色的骑装将他们衬得极是明艳活泼。不远处柳静娴一队的队服则是柳绿色,一个个翠生生的如同嫩芽一般。   “那是谁?和柳二娘说话的那个。”颜雪柔问温若笙。   温若笙往那边看了一眼:“是梁国公的女儿,武盈盈。”   哦,她就是武盈盈,之前在宫宴上似乎也打过照面的。   随即颜雪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在“客至”见过的柳小莲,她竟然也在柳静娴她们的蹴鞠队中。柳小莲虽也与其他少女一样穿着柳绿色骑装,但又显得有些不同……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容,眼角和唇瓣染上了嫣红,头上还带了个小小的、不太夺目的花冠状头饰,应该不影响蹴鞠,却显然是特意打扮过。   一般女子进行蹴鞠这样的活动,是不会上妆的……颜雪柔心中奇怪,然后发现柳小莲有些心不在焉,并不与其他人说话,却总往皇子们的锦棚那边偷瞄。   蹴鞠赛很快开始。   第一场,自然是身份最尊贵、呼声最高的皇子队登场。与皇子队对面而立的,是今年的一批新晋武将,他们参加武试被钦点成为武官后,还未正式被安排职务,暂时跟着左骁卫大将军、青山侯纪四海学习兵法武艺及皇家、王府护卫等本领。此次参加蹴鞠大会,算是他们第一次在贵族云集的大型集会中崭露头角,纪四海十分重视,帮他们布置战术,比赛开始后也在场下大声指挥,惹得乐阳他们一边夸赞一边乐不可支。   在皇子队踢进一球后,新晋武将队也紧接着进了个球,进球者是这批年轻武将中最引人瞩目的一名少年,球进后,他高兴得忍不住原地蹦了两下,同伴们纷纷笑着跑来,少年转身与同伴击掌,明亮的眼神与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夺目。   那情景直直落入李雨姗眼中,她呼吸一窒,竟有片刻失神。   然而少年们的良好表现只不过是一场该有的表演,开场比赛自然还是该由皇子们拔得头筹,纪四海明白这个道理,也早就交代了少年们适度发挥、主意礼让,于是第一场比赛皇子队获胜。   唐颐懒洋洋地坐在锦棚内,看着自己的侄子们凯旋归来。   第二场为女子赛,其中一方是柳静娴他们队。柳静娴和武盈盈的蹴鞠技艺都不错,但令人惊讶的是,柳小莲的技艺也很好,今日她打扮得又俏丽,算是十分惹眼的,让一众小郎君心花怒放。他们不敢对身份尊贵的柳静娴、武盈盈大加评论,于是一时间,柳小莲成了众人谈论的核心。   这一场柳静娴她们队赢了。   一场结束、下场比赛开始前的空隙,贵族少年们纷纷在锦棚间走来走去“串门”寒暄,其中不少人去到皇子所在的锦棚,去跟魏王吴王他们见礼。柳静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锦帕擦擦汗,往那边看了一眼,对武盈盈道:“兄长去了皇子锦棚,我也过去一趟,打个招呼,你要不要同去?”   武盈盈往那边一瞥,点头道:“去,我大哥也在。”   转头间,她的脸颊有些发红,其实她并不是想去找武玉韬,只是想“不经意”地跟温烈说上几句话。   温烈是候卫郎将,京中有名的出色儿郎,蹴鞠技艺自然不在话下,今日他与皇子们一队,想来是魏王拉他来当“援手”的。   柳静娴想到柳小莲好歹是自己的亲戚,便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小莲,你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没想到柳小莲当即微笑道:“好,我也去见见堂哥,给他加油打气。”   ……   这边,乐阳也坐不住了,要拉着姐妹们过去。颜雪柔见颜雪臻带着颜雪阑也过去凑热闹了,想着阑弟那么小,赛场上的家伙们都牛高马大,便忍不住要去叮嘱两句,温若笙也想去叮嘱小叔温烈,李雨姗本不愿动的,但见她们都去,也只好起身跟着。   一时间几乎全京城最受人瞩目的年轻男女都在皇子锦棚内汇集了。   柳静娴领着柳小莲走到柳元澈身边,柳元澈与妹妹说了几句后,还专门夸赞了柳小莲,柳小莲面露甜笑,小声道:“小莲是怕拖了堂姐她们的后退,所以前些日子多加练习了而已,比起堂姐还是差远了。”   柳元澈温和道:“不会,你踢得很好了,台下的人都称赞你。”   柳小莲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她小心地往唐颐所坐的方向觑了一眼,羞涩道:“听闻十九皇子最善蹴鞠,之前小莲无意中见过十九皇子蹴鞠,便仔细记下了他的动作,自己偷偷地练,才有了如今的一点进步。”   她说这句话时虽然看上去模样拘谨,声调倒是微微提高了,锦棚内本就有不少人在留意柳元澈和柳静娴这对兄妹,所以柳小莲这句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呀! 第23章 唐颐仗着自己风寒未愈,谁过来寒暄都不起身,大家为避免自讨没趣便不去找他,所以他只静静坐着,用眼角余光关注着某人。此时听到有人说起他的名号,也转过了头去看。   见柳家兄妹和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正看着自己,反应过来方才那句话是那少女说的,他愣了愣。   颜雪柔的心“咯噔”一下,警惕地看向柳小莲。唐颐与柳小莲对视一眼后,随意笑了笑,一旁的魏王道:“今日十九叔是病了,不然也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场,可惜。”   唐颐听了这话,将目光投向颜雪柔,却见颜雪柔正呆呆盯着方才那个言语间向自己献媚的少女,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到魏王的话。   可能也不知道他病了这件事情。   他满不在乎的神色顿时落寞下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又开始各聊各的了,唐颐站起身,走到离颜雪柔很近的乐阳跟前道:“乐阳,等下的比赛好好比。”   乐阳转过脸来,还没说话,就听唐颐扬起声音道:“让你的队友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应赛,别把皇家公主的脸给丢了。”   “……”   整个皇宫中除了李皇后所生的嫡出公主乐阳,其他的公主都不怎么受宠,也没有心思出宫来参加这人山人海的蹴鞠大会,乐阳一队的输赢确实关系着“皇家公主”的荣誉,这话也没什么毛病,李雨姗和温若笙都点头应是,只有颜雪柔依旧双目失焦地发着呆,竟像是没听到一般。   唐颐眼角一抽,咬牙切齿地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锦棚内的人越来越多,也越发热闹,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唯有颜雪柔沉默不语。颜雪臻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紧张?”   颜雪柔回神,见大哥和弟弟都关心地看着自己,忙笑着摇头说无事。然后一把拉过颜雪阑,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感慨道:“阑弟真是长大了,穿这一身有模有样的,这一上场,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小娘子都要被你迷倒……”   “阿姐你疯了吗?”   “什么?!”   “胡闹,怎么跟你阿姐说话的!”颜雪臻严肃地批评他没大没小。   “那她又说什么疯话!”   姐弟俩围着颜雪臻打闹了一会儿,终于在颜雪臻的轻斥当中安分下来,颜雪柔见弟弟被自己狠狠掐了几下委屈地不敢说话了,才换了语气叮嘱道:“阑弟,等下上场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跟他们硬撞。”   颜雪臻拍了拍他的脑袋:“阿姐说的听到了没?”   颜雪柔抬头看向颜雪臻:“大哥也是,赛场上输赢总是次要的,咱们玩蹴鞠就是图个乐子,别太较真,自身安全最重要。”   颜雪臻点头,那边的唐颐远远看着,有些吃味地低头郁闷——从来都是这样,她从来都不关心他!甚至连他对她的在乎都不明白!   他忽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拉紧了披风,对身边人道了声乏,便准备回兴庆宫中专门为他留着的宫殿休息了。如丹见他要走,立刻凑过来,唐颐低声道:“我去睡一觉,你留在这,下一场比赛结束前叫醒我。”   如丹应是,唐颐正要转身,忽见方才那名说自己蹴鞠进步是得益于他的少女向他走来。   “十九皇子请留步,”柳小莲走到他身边盈盈一幅,略带羞涩地轻轻道,“还未谢过十九皇子上次替小莲解围。”   唐颐:“解围?”   一脸不解。   柳小莲一怔,有些不相信他这么快就忘了。   他方才竟没认出自己?   尴尬的红爬上了她的脸,然而她并不退却,努力恢复娇美的笑容,提醒他:“上次在‘客至’酒楼,小莲不小心撞到了霍世子,是十九皇子一句话,令小莲摆脱了窘境。”   唐颐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原来是上次遇到颜雪柔的时候。   那日他见颜雪柔与霍琪霍唯谈笑风生,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嫉妒,离开“客至”后跟霍冀他们随便喝了两杯就道别,在望仙街的路口等了她大半个时辰,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话,不管不顾他的质问,毫不在意他的感受。   她走后,他独自立在风口,直到宵禁时分,回宫后便发现染了风寒。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   柳小莲不是太明白他这个笑,却见他很快收起笑容,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但仅仅只是一眼,便低下了头。   柳小莲不知他在看谁,心中却顿时不安。   这时柳静娴过来唤她,她们准备回自己锦棚去了,柳小莲收起神色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唐颐,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然后恋恋不舍地随柳静娴离去。她经过颜雪柔身边时,忽然听见有人唤“柔妹妹”,颜雪柔将脸转过来的一瞬,两人刚巧对上,柳小莲吃惊地发现,她竟是上次与霍唯在一起的少女!   刹那间,很多片段飞入脑海,形成了清晰而可怕的猜想——“柔妹妹”?难道是颜雪柔?就是京中盛传,曾在朱雀大街被唐颐救过一次的女子?原来那天撞到霍冀时她也在!   绝对错不了!她与颜尚书家的大郎在一起,他们是兄妹!她就是颜雪柔!   柳小莲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唐颐也算是救过自己的,她和颜雪柔,她们两人都被他所搭救过,可他似乎更在乎颜雪柔。   她心里很嫉妒、很气,极为不平。   跟柳小莲打过照面后,颜雪柔又跟走过来的温烈说了会儿话,期间她有些不安地看了唐颐一眼,发现唐颐正盯着自己,连忙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唐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多心了?总觉得今日颜雪柔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正常,还总是偷偷看向那个叫什么小莲的。他用手指抠了抠脸,有些不自在地想,难道是因为他跟那个小莲说了话?   他不该跟她说话吗?   还是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为什么她们之间有过节,他就不能跟那个什么小莲说话了?她很在意?她很生气?   唐颐捶了捶自己的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会忍不住自作多情,人家明明都不理他,他还能自作多情得起来,岂不是很可笑?   他才不要变成个可笑的人!   他放下手,死死盯着正笑得像个傻狍子的温烈,瞧那人美滋滋的,简直恨不得在颜雪柔面前开出朵花来……唐颐意识到,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要盯着他们。   于是在如丹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他又挨着魏王坐下,将身上的披风裹紧,面无表情地对着赛场。   “……”他们皇子自幼就这么我行我素,说变就变,他已经习惯了。   比赛快要开始,锦棚内的人都散去了,颜雪柔她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席位。隔了一场球后,便是颜雪柔他们上场,几个朋友在锦棚内笑闹了一场,颜雪柔便将柳小莲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这场比赛也算是酣畅淋漓。唐颐第一次见颜雪柔蹴鞠,灵活的身影、迅捷洒脱的动作和明艳的笑几乎让他挪不开眼,一张俊脸竟露出呆滞之像。同一锦棚内,温烈也看得出了神,表情一直凝固在“痴傻”的状态。   柳静娴和武盈盈冷眼看着,心情十分不爽。   柳小莲一直留意着唐颐,见他这般模样,想来他先前对颜雪柔是故作淡然的,如今表情都藏不住了,可见有多动心。   柳小莲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   比起这边锦棚内的沉默,锦棚外全场的欢呼声频频爆发,响彻了整个兴庆宫。颜雪柔她们的蹴鞠队连连进球,精彩不断,乐阳是公主,贵族们争先恐后地为她欢呼呐喊,几人又都是才情容貌兼备的美人儿,赚足了目光,然后理所当然地赢下了这场。   她们有说有笑地回到自己锦棚,接过侍女们递过来的湿帕子将汗擦净,又用干帕子擦干,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用茶果。这时颜雪柔发现身旁的李雨姗有些不对劲,明明赢了比赛,却出奇地安静,心思仿佛也不在这里,目光有些飘忽,时不时看向对面……   她也往对面看去,正对面的锦棚里,坐着纪四海,以及一众年轻英俊的新晋武将。   “呵,”她用胳膊肘顶了李雨姗一下,朝身后的乐阳她们笑道,“你们看姗儿,不知道看谁看傻了。”   李雨姗猛地回神,嗔怪地盯了她一眼,表达无声谴责。乐阳她们顿时乐了,一边凑过来嘻嘻笑问“看谁呢看谁呢”,一边一个劲地瞎猜,羞得李雨姗拿拳头打她们。   几个娇艳鲜活的小娘子凑在一处,总能惹得人停驻目光,年轻的武将们热血方刚,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她们。对面的锦棚里,少年们也在偷偷议论乐阳她们四人,有些少不更事的,更是直接盯着她们看。纪四海听他们玩笑得过了,发出一声严厉的干咳,少年们顿时噤声,也低下头不再看了。   而坐在纪四海身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少年,到此时才抬起头,往对面看过去,只一眼,就惹得李雨姗飞快低头,脸红了个透。   “你不对啊。”颜雪柔道,她早已猜到李雨姗关注的是谁,只还不好意思问,但此刻李雨姗的反应大得出乎她意料,她不得不问出口了。   李雨姗摇摇头,紧闭着嘴。   “你到底在看谁?”温若笙奇怪地问,“脸红得这么厉害?”   颜雪柔用目光示意她看对面,乐阳的凤眼一瞟,惊讶之色顿显。   “是纪将军身边那位小将!”   “他是谁?”   “哎呀姗儿你该不会……真的假的呀?”   几人又新奇又兴奋,甚至微微紧张地看着李雨姗,李雨姗捂不住她们的嘴,跺跺脚直接躲到后头去了。   “那小将当真俊得很!”   “是啊,浓眉秀眼的,脸好小!哎呀这要是出身再高些,是要当驸马的!”   “乐阳你羞不羞?那是人家姗儿的……”   “温若笙你闭嘴!”李雨姗又挪过来,想要拆散她们几个。   几人笑嘻嘻地打打闹闹,唐颐在远处看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似乎对那些新晋武将感兴趣?   唐颐郁闷地打量了年轻武将们良久,最后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里头最好看的那个也没有自己好看行不行?偏她还看得那样开心,她眼睛长在哪里的?   虽然如果对方比他英俊,他会更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颜雪柔:谁看脸了?肤浅!哼!(心虚) 第24章 之后颜雪臻和颜雪阑他们上场,颜雪柔终于暂时饶过了李雨姗,全神贯注地为自己一对兄弟加油。一开始乐阳她们也十分意气地帮她一起呐喊,但不久她们就发现,每当颜雪臻或是颜雪阑进一个球,颜雪柔都要喋喋不休,对进这个球的过程进行详细解说,说得她们耳朵都发痒了。   乐阳抠了抠耳朵,拉着李雨姗坐到一边去,唯有温若笙没有走,颜雪柔说什么她都不觉得烦,一边认真看,一边听她碎碎念叨。   乐阳嘲笑:“果然是世交好友,感情深厚到了骨子里,这样都可以忍受。”   李雨姗:“将来咱们几个都有孩子了,他们之间也会有这样的感情的。”   “你果然变了,都想到孩子了。”   “……”   那头颜雪柔转过头来:“在扬州可没有这么盛大的蹴鞠大赛,我第一次见,还不容我兴奋兴奋啊?”   ……   今日的比赛过半,有宫人过场宣布全场休息一炷香时间。不少人起身往外走,想趁这机会出去转转透透气,或是去找人寒暄唠嗑。纪四海领着年轻武将们往皇子锦棚走去,似乎是想要将他们引荐一番。一行少年玉树临风,走在最前头的便是顾连珏,乐阳注目片刻,道:“果然你看上的那个最好看。”   李雨姗的脸顿时红得滴血,几人一看,怕她羞得晕过去,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沉默片刻,乐阳提出出去透透气,颜雪柔已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有点想要解手了,连忙赞同,几人便一同往外走去。   那头,唐颐见纪四海领着新晋武将们过来了,不情愿地站起身子走到了锦棚外,以避开那些令他莫名抵触的少年。如丹跟在他身后,见他四处张望,问他在找谁,唐颐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没有看到颜雪柔。   她去哪了?   他心中有些失落,想来她们是跑出去玩了吧。她第一次来兴庆宫,自然是想要好好逛一逛的。   其实他对兴庆宫很熟,若是她愿意,他可以带她游遍每个角落。   永安宫也是,皇城也是,整个京城也没问题。   ……他在想什么呢,乐阳跟她那么要好,她要想去哪玩,让乐阳带她就行了呀。   如此一想,他更失落了。   不过,或许乐阳可以帮到他。   丝毫不知有人已在心中带她游遍了整个京城,颜雪柔方便完后,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转头问紫裳:“她们人呢?”   紫裳摇摇头表示不知。   于是两人分头去找,颜雪柔见兴庆宫景致极好,便放慢脚步,一面赏景一面寻人。走到一处拐角,她听到了熟悉的说话声。   “舅舅不是想将你嫁给十九叔吗?”   ……是乐阳?   颜雪柔一顿,偷偷探出头去,不远处的树荫掩映下,隐约可见乐阳和李雨姗的身影。   乐阳的声音带着忧虑,李雨姗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道:“他是有这个意思,本来我没觉得有什么的。”   乐阳似乎叹息了一声。   然后道:“咱们这样的女儿家,嫁什么人,哪里由得了自己呢。”   李雨姗却坚定道:“可我如今不愿意了,不管嫁谁,我都不会嫁给十九皇子的。”   乐阳奇怪:“为何?”   李雨姗道:“因为我能看出来,十九皇子喜欢的是柔儿。”   颜雪柔愣住。   “上次宫宴,我出宫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十九皇子就站在阙楼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柔儿,看了很久很久。后来我再想到他在朱雀大街救了柔儿的事,才将一切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乐阳急问。   “十九皇子若不是心仪她、在意她,又怎会以皇子之尊闯入已经被国公府护卫围起来的首饰铺子去救她?他可从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当时情况还那么危险……”   颜雪柔怔怔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仿佛都不存在了,只余两人的说话声,以及她自己的心跳。   乐阳的语气有些犹豫:“可……柔儿似乎并无意于十九叔……”   “不管柔儿是否喜欢十九皇子,我都不该嫁他,”李雨姗道,“甚至不该有任何沾染,否则这将成为我与柔儿之间的一个心结,朋友之间,是不该有这样的心结的。”   颜雪柔听完这些,心情十分复杂。   怎么说呢?   也许是因为李雨姗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在听到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犹如晴天霹雳的说法后,心中竟有了些许暖意,心情也格外好了起来。   乐阳似乎也很认同李雨姗的说法,但她又担心李雨姗拗不过她的父亲——益国公李光延。   对此李雨姗只淡淡说了句:“这不是问题,我不愿的话,自有人赶着往上凑。”   颜雪柔听了正觉得奇怪,便瞥见温若笙领着她自己的侍女还有紫裳往这头来了,似乎是在寻她,颜雪柔忙迎过去,走得近了才小声道:“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温若笙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了?迷路了?”   “嗯。”颜雪柔可怜兮兮道。   温若笙笑了,颜雪柔指着她身后道:“回去是那边吧?我们快回锦棚去吧。”   “姗儿和乐阳呢?”   颜雪柔见她一副非要等着乐阳和李雨姗一同回去的样子,只得假装不知道,拉着她没头苍蝇般地绕了一大圈,一路假装寻找。   温若笙找得认真,颜雪柔找得敷衍,她的心思还留在刚才乐阳与李雨姗的对话中。   有人赶着往上凑是什么意思?李家真打算将李雨姗嫁给唐颐?若真是那样,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该怎么办呢?   若是李雨姗抗争未果,她作为朋友,该怎样出面阻挠这桩亲事?   李雨姗是那么好的姑娘,对她也这么好,若知道了她的用心,会不会恨她?   ……都怪那个用心险恶的一国之君!都怪他!颜雪柔心中愤怒不已。   最后,在温若笙的坚持不懈下,她们终于与李雨姗、乐阳会合。等她们回去时,场上的比赛已经开始,颜雪柔这才奇怪地发现,原本在外头闲坐、散步的各府娘子、小娘子竟都回到了锦棚内,一个个伸着脖子看比赛。她回头纳闷地问:“她们怎么了啊?怎么都进来了?”   李雨姗跟在她身后,闻言笑道:“大概是因为柳世子在场上吧。”   颜雪柔抬眼看去,刚好看见柳元澈进了个球。   全场一片欢呼喝彩声,尤以女子的声调为主。颜雪柔抽了抽唇角,便见场上的柳元澈回头,有些期待地朝这边看过来。他似乎是看到了谁,露出个笑,面容如同晴光映雪。   咦?   在颜雪柔眼中,柳元澈一直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从前在扬州初识时,他尚且放得开些,这次回京再见,只觉得他性子更加内敛温和,也更懂克制了。她猜,他该是很少开怀大笑的,至少不会如现在这样,整张脸都闪耀着光芒。   颜雪柔一边感慨,一边忽然想到,她从未见过唐颐笑。   跟霍家兄弟在一起时偶尔露出的淡淡笑容不算,那不是发自真心的笑。她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感觉有些烦恼,他是本来就不爱笑,还是在她面前从不想笑呢?   他若是知道自己打算横阻他所有姻缘,一定更笑不出来吧。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都呆滞了。   殊不知从唐颐的方向看来,她此时是在对着柳元澈的背影发呆,唐颐额角青筋微露,拳头握紧。他实在难以忍受,转头问如丹:“你说她怎么……”   如丹奇怪地看向他。   唐颐见他神色茫然,扭回头隐忍道:“算了,你懂什么。”   “???”如丹更加一头雾水。   十九郎他……脸色好可怕!他又怎么了??   “十九郎,要不咱们回宫吧,起风了,您还病着呢,当心着凉啊。”他担心道。   唐颐摇头,一双眼眸一直盯着那人,看着她走到锦棚中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惬意地喝了两口,目光又飘向了别处。   他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   ……   颜雪柔自从听了李雨姗跟乐阳说的那番话,先前因为柳小莲对唐颐的态度而产生的那种纠结心情又回来了,此刻她心中产生了三重忧心——一为柳小莲,二为李雨姗,三为自己。   他娘的要防的人居然还有自己!!   她偷偷觑着李雨姗,见她已不再像先前那样盯着对面锦棚看了,只是还时不时地偷瞄一下。她思来想去,觉得吸引了这位国公府嫡女的定是那位最耀眼的小郎君不假了,心中不由感叹——李雨姗自小在京城长大,认识那么多的英俊少年,就连唐颐那样一张出众的脸,都没能吸引到她,可对面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子,竟能让她如此在意,那神情藏都藏不住,真是……   于是勾勾手指,唤来紫裳,让她去找颜雪阑,小心地打听下那小郎君的来历。   “你让她干什么去?”温若笙随口问。   “打听对面那小子,看他到底是什么人。”颜雪柔吃着点心道。   李雨姗瞬间扭头看她。   颜雪柔摸摸她的脸,怜爱道:“你若是能将你的心事藏好,我也就不至于着人去打听了。”   “……”   乐阳笑嘻嘻挤过来,问:“你让谁去打听?”   颜雪柔:“阑弟在国子监上学,少年们天性好奇心重,凡事都喜欢多问几句,我让他小心着打听,他必然不会跟人说是咱们要问的,放心。”   乐阳捏捏她的下巴,触感极好,满意地笑道:“数你最懂事。”   紫裳很快回来了,颜雪阑听了自家阿姐的吩咐后根本没去打听,因为有不少人在议论,他已经知道了那少年是谁。   “是汝州刺史的儿子,姓顾,名连珏。”紫裳回道。   “顾连珏……”温若笙轻声念了一遍,笑道,“真是个好名字。”   身份也不错,又这般的年少英朗,细说起来,未必配不上李雨姗的身份。   几人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李雨姗想要嗔怪她们,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   唐颐愤怒地发现颜雪柔又在对着顾连珏傻笑了。   为什么?那群女人都没脑子么?都要对着个刚来京城举目无亲的臭小子傻笑?   他像是吃了个酸枣般难受。   刚好场上比赛结束,柳元澈他们队胜出,下一场是颜雪臻他们队对新晋武将队,年轻武将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唐颐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对端端正正坐着的魏王道:“下一场我要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小子们,你们惹到我了。。。   [下午好呀,又是没有榜的一周呢……还好有你们捧场,么么哒!] 第25章 唐颐想上就一定能上,因为没有人能拗得过他。如丹很快命人为他找来一身颜雪臻他们队的石青色骑装,唐颐换上后往他们队中一站,周身弥漫着一股杀气。   然而开场后,这股杀气并没能震慑到对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晋武将们还认不全京城的贵族,这就是为什么之前纪四海要带他们拜见皇子的原因。可当时唐颐又不在锦棚中,他们没见着,所以此时理所当然地以为唐颐是颜雪臻一队的人。   他们见唐颐打得不错,气势非凡,之前那场球他似乎没上场,便认定他是此队一个重要角色,不到非常时机不上场的那种厉害人物……   “看来他们对我们队很重视,那我们也要回敬以显尊重!”年轻武将们这样想。   场下,柳静娴见唐颐上场,难掩吃惊地瞪大眼。她身后不远处的柳小莲则一直在观察颜雪柔,也留意着唐颐的神色,显然十分清楚眼前情形是怎么回事,心中的念想犹如一团火被彻底浇灭。   他那么喜欢颜雪柔,自己这样上赶着贴上去,岂不自取其辱?   她这样想着,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颜雪柔本人却并不清楚,也不明白柳小莲特意打扮前来,在场上表现得也不错,场下对着唐颐也是一副心怀感激、娇|媚动人的模样,眉眼中还含着几分喜色,怎的如今见唐颐上场,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左思右想不明白,就当是柳小莲受了什么打击放弃了,心下稍安。   这么快就放弃,都不需要她出手。   嘿嘿嘿。   唉,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呀。   唉!   唐颐的蹴鞠技艺确实高超,但也因此激起了对手更高的兴致。先前新晋武将队输给皇子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皇室面子他们不得不输,所以这一场他们想要找回些颜面。场边的纪四海眼见着唐颐上场,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地打手势,提醒他们不要针对唐颐,最好是将这场也输了。   可人已经上了场,兴致勃勃,他再怎么瞎比划也没用了,总不能大喊“让着十九皇子一点”,于是场上出现了几个人围着唐颐防守他一个人的场面。那头顾连珏与颜雪臻棋逢对手,斗得正烈,颜雪臻根本顾不上帮唐颐。   颜雪臻这一队的实力其实并不强,只有他一人身手矫健,跑得快、准头高、传球也厉害,除此之外只有颜雪阑还不错,可他年纪尚小,旁人并不怕他。颜雪臻咬着顾连珏不放,双方进球都挺多,顾连珏更是已经成了新晋武将队中的一颗耀眼明星。唐颐心中着急,颜雪臻和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想要帮他吸引开防守,奈何不论怎样总有些固执的家伙紧盯着唐颐不放,唐颐被围着施展不开,为了躲开他们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却始终不认输,咬牙坚持。   他不敢往颜雪柔所在的方向看,他猜她此时看他,一定不是方才看柳元澈、顾连珏那样的神情。   不,没准她现在还在为顾连珏喝彩呢。   唐颐气喘吁吁,额角的汗也滴了下来,眼波微沉,翻涌着不明情绪。他唇角紧紧抿着,仿佛已不是在进行一场简单的蹴鞠比赛,而是在坚持着一件对他而言极重要的事。   “十九叔疯了吗,他还病着啊!”乐阳焦急,她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皇叔到底在想什么,先前病得就莫名其妙,眼下这么折腾,又是受什么刺激导致了发疯??   这场赛事十分胶着,唐颐被围得很痛苦,时间久了,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直到球忽然飞来打在他下颌上,唐颐身形晃了几步,颜雪臻一愣,立刻举手叫暂停。   唐颐见比赛暂停,还想要抗议,颜雪阑冲过来扶住他道:“十九皇子,你身子要紧,万不可逞强啊!”   离得近的顾连珏听到这句,才知道唐颐的身份,顿时僵住。   “现在停下,我面子往哪搁?”唐颐小声对颜雪阑吼道。   然后目光沉沉转身,盯着顾连珏:“你不许让着我。”   霸道,且坚定。   顾连珏见他目光如箭射在自己身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唐颐接着道:“你要是敢让着我,我会要你好看的。”   顾连珏只得点头。   事实证明,哪怕所有人加起来,也拗不过唐颐一个。之后比赛再次开始,顾连珏确实没让着他,但也离得远远的,其他人虽不明所以,却听了顾连珏的吩咐,不再围着唐颐防守了。奈何唐颐已体力不支,且没有他为颜雪臻吸引防守,石青色一队踢得尤为艰难,最终输了比赛。   唐颐站在艳阳下,头一阵阵发晕,颜雪臻等人想要扶他回锦棚,他却抬手将他们挥开了。颜雪臻他们只得慢慢往前走,没走两步,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唐颐已倒在了地上。   “天哪……”   围在场外的贵族倒是都识得唐颐的,看这场比赛也是看得云里雾里,好事者们从一开始就觉得惊奇无比——直到唐颐倒地,场外才一下子炸开了锅。   沸议声几乎将整个广场湮没。   柳静娴攥紧了拳头,她身后一名不知道她心事的少女道:“十九皇子忽然上场,是为了给颜家兄弟助阵吧?”   柳静娴恬静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碎裂的痕迹。   柳小莲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落在柳静娴耳中,她侧头问:“小莲,你笑什么?”   柳小莲摇摇头,仍旧是一张笑脸:“没什么。”   颜雪柔眼见唐颐晕倒被抬走,有些错愕,乐阳已着急上火地跑去看她十九叔了。有一瞬间,颜雪柔甚至差点说出“我和你一起去”,口都张开了,却忽然发现不合适,便讪讪地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好在下一场并不是她们的比赛,乐阳看了唐颐的情况,得知没有大碍,还是决定回来跟柳静娴她们赛上一赛。   毕竟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蹴鞠大会啊。   ……   最终,颜雪柔她们队得了女子蹴鞠队头名,柳静娴一队其实与她们实力相当,虽然柳静娴和武盈盈都很不愿输给颜雪柔,但乐阳是公主,让公主输比赛,传出去不会让人夸赞她们厉害,只会让人惊讶于她们的胆量。   而男子蹴鞠那边,自然是皇子队夺冠。虽然或多或少都有放水成分,但好歹得头名的两队都是有些实力的,按进球总数来算,新晋武将队是第二名,也算是很不错了。   离开赛场,乐阳立刻赶着回宫去看唐颐了。颜雪柔与李雨姗、温若笙一同往兴庆宫外走,颜雪柔有点心事,李雨姗也是。   温若笙见她们俩沉默,笑着提议摘花。恰巧几人路过一处花园,便采了不同的花戴在头上。   几人说说笑笑往前行去,有风吹来,吹落了李雨姗头上一朵。偏偏她并没有察觉,继续前行,风吹着那朵紫红色的槐花一路往后,落在了顾连珏脚边,顾连珏捡起它,看着李雨姗的背影发愣。   他的身边是跟他“大战”一场后很想要与他交朋友的颜雪臻,颜雪臻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笑道:“家妹总这么调皮。”   顾连珏一愣,转身问道:“令妹可是前方三人中走在最右边的那位小娘子?”   颜雪臻摇摇头,解释道:“中间那个是家妹,整天疯猴子似的,跟着一群大家闺秀,也没有学收敛点。”   他看了顾连珏一眼,又道:“你指的那一位,是益国公府的小娘子,李雨姗。”   顾连珏用轻若未闻的声音,将这名字在口中念了一遍,又怕被颜雪臻察觉,不敢再念第二遍,勾着他的肩往前走了。   ……   却说唐颐晕倒被送回宫中,没有跟去兴庆宫的戚羊吓了一大跳,忙追着如丹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怜的如丹却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今日十九郎古怪得很。”如丹哭丧着脸道。   戚羊:“他这段日子都古怪得很!”   “……”   “问他也不说,这可怎么好?”   “……不知道。”   “……”   “难道……与颜家的小娘子有关?”   “是吗?”戚羊瞪大眼问,“这次又与她有关?”   如丹摇摇头:“应该不会,今日颜小娘子什么话也没说,咱们十九郎也没有主动跟她说什么。”   戚羊:“十九郎不说,咱们不能不猜,这样,等十九郎醒了,说什么做什么要什么咱们都记下,回头细细想想,他到底怎么了,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三人合计也比他一人憋着要好。”   如丹点头:“行,就这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呦!!!!!! 第26章 蹴鞠大赛得了头名,欢天喜地回到颜府的颜雪柔并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段传言风波。   事情是这样的——当日颜雪柔从皇宫出来,在路上偶遇了柳元澈和柳静娴兄妹,因与柳元澈是旧识,便停下来聊了几句。可能因为当时颜雪柔和柳元澈都过于欢喜,被路边经过的有心之人撞见,便有了一番猜想。   之后的蹴鞠大会,是京城勋贵、朝臣、家眷云集的盛事,到场的人比之前皇宫宫宴翻了几倍,不少人从未见过颜雪柔,便交相议论打听。她与柳元澈交情不菲的事便这样在广大人群中流传了开来,蹴鞠大会结束后,人们又将这话传到各家各户,甚至市井之间。京中爱慕柳元澈这位才俊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名气大,传言自然愈演愈烈,甚至有新说法——说颜雪柔将来会嫁入卫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   这些十分新鲜、还冒着热气的传言是即便在宫里消息也灵通的乐阳带到颜家的。上次她以公主之尊驾临颜府,颜家上下还十分紧张、一通忙乱,这次便淡定了许多,金氏甚至悄悄吩咐管家——以后公主指不定常来,让下人将公主的喜好都记下,以便下次准备。   然后金氏在乐阳和颜雪柔面前坐下,笑容略带焦虑:“这可怎么是好,我们柔儿刚回京,京中就这么多关于她的传言,还是跟不同郎君的,这些传谣之人太可恶了……”   在公主面前,她不好意思骂人,只能说得委婉。   “你跟柳世子之前认识吗?”乐阳奇怪地问颜雪柔。   颜雪柔道:“几年前卫国公外放去扬州,元澈哥哥跟着去了,那时认识的。当年我才十岁,天真无邪不拘束,两人自然熟得快,只不过他没过多久就跟着卫国公回京了。”   “这倒是一段缘分……”   乐阳听得新奇,想到柳元澈也是自己打小就认识的,当真是京城中的翩翩公子,才德容貌兼备,只是若如传言一般,配给颜雪柔这样全然不仰望门第、不爱慕俊才、一心只想嫁个寻常人过舒服日子的奇女子……总觉得不协调。   金氏跟她们聊了一会儿,便回后院去了,乐阳和颜雪柔又是一通笑闹,末了颜雪柔终于忍不住问起唐颐的病情。   自从那日在紫宸殿,圣人给了她可怕的“任务”,唐颐便成了她心中尤为特别的一个人。   似乎是个很别扭的存在。   自打相识,每次与唐颐相见,她都觉得他是个耀眼得刺目的人,虽然外表无可挑剔,却总是惹人讨厌,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有女子对他动心。但自从她“心怀不轨”后,就发现对唐颐有意的女子竟比比皆是!蹴鞠大会上唐颐坐在锦棚里,场外不少小娘子翘首以望,唐颐一上场,所有小娘子目不转睛,唐颐晕倒了,全场不论男女,满座哗然!   这么受瞩目的人,这么旺的桃花运,让她怎么防??   她心中愤恨不已,但每次想起唐颐那张有些倔强的脸,她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人家毕竟救了她一命啊,再怎么也不该以怨报德不是?   虽然她尚未真的做出什么,但心中总是愧疚难言,好像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对不起他的人……唐颐病倒,她也是关心的,可……可一想到他,她就通体不爽,异常纠结。   乐阳听她问唐颐,脸上露出个暧|昧不明的笑,颜雪柔“哎呀”一声,皱眉道:“我是因为关心你!他是你十九叔,为了你我才关心下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为我?”乐阳好笑地指着自己。   “不然呢?谁会关心那个到处开屏的孔雀?”   “……”   乐阳从未听谁用这个词形容过唐颐,哭笑不得。   不过细想起来,他最近确实有点“开屏”的意思,每每出宫总要细细打扮一番,磨磨唧唧像个女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臭美的呢?嗯,好像就是春日里,颜雪柔来京城以后。   ……这么一想,乐阳忽然觉得李雨姗那日所言真得不能再真了。   不过就算唐颐真喜欢上了颜雪柔,她对这件事的发展也是乐见其成的。乐阳看着颜雪柔兀自嘟嘟囔囔,眼神中不自觉就透出了羡慕——颜雪柔虽也出身高门,但从身份上来说,比她、甚至比李雨姗,要自由多了。   况且颜尚书那样的人,一看就不会逼着儿女娶不想娶的女子、嫁不想嫁的郎君。温家也是,乐阳虽然早就认命,却还是止不住地幻想,若是能跟颜雪柔、温若笙她们一样就好了。   那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敢对任何人动心。   颜雪柔见乐阳一直看着自己,眼中神色不明,问她关于唐颐的问题也不答,便没有继续问,低下头不作声了。乐阳这才想起她方才所问,忙道:“上次十九叔输了比赛,还晕倒了,闹得没脸,这些天都闷在他的清晖阁内不见人。”   “……”   颜雪柔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   乐阳从颜府出来没有坐马车,而是一路骑马回宫。在快进皇城时遇到了柳元澈,她是公主,行事上不须像一般贵女那样矜持避讳,便主动上前打招呼。见柳元澈一袭官袍,姿容出尘,她忍不住玩笑道:“柳世子可有听到近日京中的传言,都在说你和柔儿关系不一般。”   柳元澈闻言微微皱眉,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当真只是玩笑的样子,便认真解释道:“那日遇到颜家小娘子,在下只是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而已,此后也没有更见过,并不像旁人所说那样关系不一般。”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数年前家父曾往扬州任职,在下一道去了,是那时认识的颜小娘子,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之后便再没见过了,直到那日遇见,我们才多说了几句。”   乐阳心里笑,颜雪柔跟她解释了一遍,柳元澈又跟她解释了一遍,真有意思。   “那倒也是,”乐阳颔首,“我了解柔儿,虽然京中女子皆爱柳世子这样的翩翩少年郎,但柔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柳元澈的双眼忽然一亮,问:“京中女子皆喜欢在下这样的么?”   乐阳一愣……然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是啊,你不知道吗?”   她有些奇怪,柳元澈不像是会追问这种问题的人啊!今日是怎么了?   “对了,上次上巳节宫宴,令妹着了风寒没有来,”乐阳关切道,“前些天蹴鞠大会时看着像是大好了。”   “是,劳公主挂怀。”柳元澈彬彬有礼道。   “这时节忽冷忽热,容易身|体不适,柳世子也要注意身子。”乐阳随口说了这句,然后告辞,骑马往皇宫方向去了。   ……   卫国公府的槐香院内,柳静娴正静静坐在窗边临摹一副古画,有婢女来禀,梁国公府武小娘子来了。   柳静娴让她请进来,不一会儿便见武盈盈快步走进院子,绕过回廊到她窗前,往里看了一眼,见她还在作画,跺了跺脚转进屋子来。   “你听到外头的传言了吗?”她一进门就满脸怒容道。   “什么传言?”柳静娴放下画笔,请她坐,然后坐在她身边。   武盈盈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仿佛想要压下心中怒火,然而并没有用,她还是很气。   “外头人都在传,那个姓颜的小丫头片子要嫁进你们卫国公府了!”   柳静娴听了轻笑一声,摇摇头:“这都是哪里传来的疯话,我却没听说过。”   武盈盈瞪大眼:“满京城都传遍了!说她与你兄长关系不一般,你兄长待她格外温柔,哼,她也配?做梦!”   柳静娴听她言语犀利伤人,神色不变,只道:“他们的关系我知道,当年父亲去扬州时兄长也去了,他们在扬州相识的,都是勋贵儿女,有些交情也正常,那日他们在路上遇见说了几句话,我也在场的。”   武盈盈还要说什么,柳静娴抢着道:“他们本来没什么的,可若是太多人以讹传讹,颜家听在耳中,难免会动这份心思,所以盈盈,传谣的人越少越好,你也别跟着说了,更不要去跟别人说。”   武盈盈瘪了瘪嘴,看了她一眼,十分气愤道:“这个颜雪柔,才来京城几天呀,京中颇负盛名的小郎君都被她沾染了个遍,就连温二郎也……”   柳静娴笑着晃了晃她的胳膊:“说到底,你只是在意温二郎吧,人家不过是在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带走了一个犯人,对颜小娘子关切询问了几句而已……大概只是觉得她身份贵重,又受了惊,他们候卫是负责京城治安的,怕对颜府不好交代。你别听外头人乱说,你也知道这些传言多半是假的啊!”   武盈盈幽幽看她一眼,然后低下头道:“你是不知道,我曾亲眼见过的……”   “什么?”   武盈盈抬起头,眼中带着嫉恨:“我在歌楼亲眼见到温二郎对颜雪柔如何含情脉脉!”   她将当日在“杨三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温烈本与她坐在一起,后来抛下她去与颜雪臻他们同坐,还对着颜雪柔满脸动情的事。   柳静娴听后陷入沉默,似乎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这时武盈盈在一旁冷笑一声:“方才我进你们府上碰到了你大哥,他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的样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柳静娴一愣。   “你大哥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大概是很少喜形于色的吧,至少我没见过……”武盈盈道,“难道是在外头那些话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开心得笑容都藏不住了?”   柳静娴面上云淡风轻,口中说着“谁知道他高兴什么”,指尖却狠狠掐入了身下的垫子。   “啊,还有件事,”武盈盈凑近些,“之前你也注意到了吧,你那个堂妹,似乎有些不对劲。”   柳静娴眉心一动,转头看她:“你说小莲?”   “若我所料不错,她该是存了高攀之心。”武盈盈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着她,认真道,“你们卫国公府可要防着她点,若她当真入了十九皇子的眼,当了个侍妾什么的,如果不是你们牵线搭桥,她将来可不会跟你们一条心。”   ……   武盈盈就是来找柳静娴抱怨的,等她走后,柳静娴依旧坐着发呆,这时柳甫年过来了。   “父亲。”柳静娴站起身。   柳甫年难得来槐香院一次,柳静娴让侍女们换了茶水和糕点,柳甫年坐下道:“方才我遇到武家的丫头,她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柳静娴轻声一笑,眼中略有不屑:“她能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呀]   [明天晚上更噢] 第27章 而益国公府,此时又是另一番风雨。   李光延近日看自己的大女儿李雨姗特别不顺眼,每每在朝堂上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府后都要将她抓来大发一顿脾气,简直要将她当成儿子来责骂。   李雨姗对自己父亲心中想什么其实十分清楚,自从李皇后,也就是她的姑母去世后,李家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李光延想让李雨姗嫁给唐颐,唐颐自小得宠,与魏王的关系也极亲,若能成为益国公府的女婿,对益国公府的将来有极大的帮助。这段时日正值春意盎然,京中贵族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很多,李光延便让李雨姗抓住机会多与唐颐接触,可李雨姗似乎对此极为抵触。前阵子又是宫宴又是蹴鞠大会的,她竟与唐颐没有半点交集,李光延知道后怒火攻心,恨不得甩几个耳刮子到她脸上。   之后就连在朝中受了点气,或是被同僚穿了小鞋,他也觉得是女儿不给自己争气的缘故。   奈何这是发妻留给他唯一的孩子,打也打不得,怕下人说闲话,传出去对益国公府名声有损,那便只能喝骂了。反正喝骂也算是教育的一种,父亲教育女儿,天经地义!   李光延的继室罗氏见父女俩僵持不下,到底还是忍不住跑来劝慰,拉着李光延的袖子柔声道:“郎君莫气,姗儿实在不愿,也不好勉强。”   李雨姗预感她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李光延回头看罗氏,愤怒道:“你说说,我养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罗氏转了转眼珠,含了一抹讨好的笑,道:“实在不行,您让婵儿试试?”   李光延一愣,似乎从未想到这个,罗氏看了李雨姗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凑到李光延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李光延眉间的戾气消散了些。   他微微沉吟,然后道:“你将婵儿叫来。”   “是。”罗氏眼中有藏不住的欢喜,转身就让人去唤李雨婵过来。   “还杵在这干什么?”李光延盯着李雨姗,“出去!”   李雨姗低头行了一礼,毫不留恋地退了出去。   ……   之后京城连着下了多日的雨,等到再次放晴,城外弥多山脚下的石榴花也开了,橙艳艳的花海将山与草地连成一片,景象十分绚烂迷人。霍家兄弟与吴王约着去踏青,启程前霍康忽然兴起:“你们说十九皇子在宫中闷了这么些日子,咱们叫他一道出城,他会不会去?”   吴王一愣,道:“他病好了?”   霍康:“他那是心病。”   吴王想起那日唐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了比赛,还晕倒在地,好像是有些没脸,不愿出来见人也是正常的。   “他不会去的,你别去讨没趣了。”霍冀劝阻弟弟。   霍康却不这么认为,甚至与两人做了赌,跑去宫中找唐颐。唐颐一脸颓废地躺在床上,听说他是来邀自己出城的,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闷声道:“不去。”   “去嘛,听说特别漂亮,”霍康劝他,“前些日子一直下雨,你在清晖阁中不出门还没什么,如今天已放晴,你却还闭门不出,别人还以为你丢了面子不敢出门了呢!”   唐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那就让他们以为呗,我乃堂堂皇子,难道他们还敢背后议论我?”   霍康眼角抽了一下,心想你凭什么相信没人敢议论你?   “弥多山的石榴花年年一个模样,以前又不是没看过,非得巴巴跑着去。”唐颐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么好的兴致是哪来的。   在受宠皇子的眼中,只要自己心情不好,其他人的心情也不该好到哪去。   “这大好的春光,多少男男女女往弥多山去了,”霍康见他不去,想着自己的赌注算是没了,耸拉着脑袋,“今日难得好天气,我方才过来,见不少人家的车马都在往城外走,好不热闹……”   锦被下,唐颐不耐烦闭着的双眼蓦然睁开。   霍康犹自念念叨叨,准备站起身离去了,唐颐的声音忽然淡淡响起:“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霍康的起身的动作停在半空,反应了一下,又一屁股坐下:“你到底去不去啊?”   唐颐的被子从脸上滑下来,露出一张仿若面瘫的脸,语气傲慢:“看你大老远进宫来,我也不好驳你面子,要去就去吧。”   当唐颐跟着霍康出现在明德门外时,吴王和霍冀齐齐大吃一惊——霍康真的将他带来了!   吴王眨眨眼,稀奇地看着他们,直到他看到后头跟着的霍琪和霍唯,问凑过来的霍康:“不是说不带他们吗?”   霍康笑了笑:“人多热闹嘛。”   ……   颜家也十分热闹,颜雪臻今日休沐,又遇上好天气,便准备带着弟妹去城外踏青。金氏知道后命厨房备了不少茶果点心,让他们带在路上吃,想到今日出城的人多,又少不了一番嘱咐叮咛,让他们带够了仆从侍卫,才将他们送出了府门。   出府后颜雪柔对大哥道:“我还有几个姐妹,能带她们一同去么?”   颜雪臻还未说话,颜雪阑便道:“能啊,那你兄弟姐妹就都齐了。”   颜雪臻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想了想道:“是温家小娘子和乐阳公主她们?”   颜雪柔点头。   颜雪臻道:“乐阳公主出宫不易,她就算了。”   于是三人先往温府去,到了温府门口才听阍者说,温烈和温若笙早就出门了,也去了弥多山。于是他们又去了益国公府,李雨姗倒是在,刚好她也不愿总待在府中,便欣然应邀。   几人骑着马,说说笑笑就出了城门,正准备加快马速往弥多山去,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唤道:“前面可是羽轩兄?”   几人回头,见身后一行人竟是上次在蹴鞠大会见过的新晋少年武将们,为首的正是顾连珏。李雨姗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顾连珏见到李雨姗,眼中也闪过讶异。他身后的几个伙伴认出颜雪柔和李雨姗是当时坐在他们对面锦棚的少女,一时间都有些愣神。当日蹴鞠大会上人多,彼此离得又远,他们还敢嘻嘻哈哈地偷偷议论,此时离得近了,对方又是这样花容月貌、身份高贵的小娘子,少年们都微红了脸,也不敢再像上次那般盯着她们看了。   “连珏!”颜雪臻高兴地打招呼,“你们怎么在这?”   “羽轩兄也是去弥多山吗?”顾连珏问,他的声调清晰,有如玉石,李雨姗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原来他们也是去弥多山,颜雪臻惊喜,想与他们同行,但一想到他们都是男子,颜雪柔和李雨姗却是未出阁的贵女,这么多人一起怕是不妥,一时间左右为难。李雨姗默不作声,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马绳,颜雪柔瞥见了,心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刚要开口告诉大哥她们愿与几名少年郎同行,一旁的颜雪阑却先她一步道:“大哥与几位哥哥先去吧,我骑马慢,与阿姐还有李家阿姐一起,大哥回京时等着我们就行。”   颜雪臻正犹豫,李雨姗笑着道:“颜大郎跟几位郎君先去吧,我们女儿家赏起景来总是拖拖拉拉的,你们跟我们一起也不会尽兴,颜二郎也去吧。”   颜雪阑却坚定道:“不!我要跟阿姐在一起,随身保护阿姐!”   颜雪柔憋不住笑了,刚想说“就你还保护我”,又想到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爱呈男子气概的,这么说他怕是要不高兴,便住了嘴。颜雪阑见颜雪臻露出不信任的神情,皱眉道:“赏个景而已,有这么多护卫跟着,还有我这么可靠的弟弟在,你还怕她们丢了不成?”   颜雪柔立刻拍拍他的肩,对颜雪臻道:“是是是,你要相信他。”   她心里清楚,颜雪臻虽然年轻,却已初经人事,总是要多交朋友的,更何况他还与顾连珏那么投契,这时候一起游玩正好增进交情。顾连珏少年英才,必定前途无量,颜雪臻与他成了朋友,将来也可互相照应。   颜雪臻无奈作罢,对李雨姗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转向顾连珏:“也好,让‘女子’和‘小人’一处,咱们大男人便可策马驰骋一番。”   颜雪柔第一次听到自家大哥开玩笑,还开得这么不好笑,尴尬地耸了耸脖子。   于是众人分散,约好赏完景在山脚的槐树下会合,一同回京。   到了弥多山,风景果然惊艳,除了漫山遍野的石榴花,还有成片的芍药、杜鹃、牡丹等,颜雪柔和李雨姗果然如她们所说,一路磨磨唧唧,这里停停那里看看,颜雪阑到底还是孩子,好奇心重,跟着她们也不嫌烦,三人欢声笑语不断。   “柔姐姐?”   颜雪柔抬头,见霍琪和霍唯正从山上走下来,讶异道:“你们也来了?”   “是啊,真巧。”霍唯高高兴兴道。   他们兄妹与李雨姗见了礼,霍琪看着颜雪阑:“这位便是令弟吧。”   颜雪阑还没见过霍家兄妹,颜雪柔连忙介绍了一番,颜雪阑虽惊讶于阿姐和霍家人有交情,但见这对兄妹并不惹人厌,便也笑着打招呼,很快几人便熟了。   颜雪柔听说霍家兄弟、唐颐和吴王在半山腰扎了营,顿时大为惊恐,怎么这些人都凑到一块了?!   特别是吴王,他也在!这要碰到了可怎么好?!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她的话,她再抬头时,刚好见自己最不想见的几人一齐从山上下来。唐颐依旧是一副高贵傲慢的样子,偏他姿容绝代让人想不出词来打击他,霍家兄弟一个阴沉冷淡,一个桀骜嚣张,令人一见就烦,吴王反倒是瞧上去最正常的那个,可当他一看见颜雪柔,脸上神情的变化却让她觉得,他才是其中最可怕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所以现在最可怜的人是谁?   :P 第28章 当唐颐冷傲的视线落在他最想见到的人身上时,发现她正与霍琪并肩而立。   他还没忘记,之前他和颜雪柔为了霍琪起争执,她将他一个人留在风口发呆,结果他得了风寒。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蹴鞠大会上晕倒,直到今日才有脸出宫。   而眼下……他们居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起!离得这么近!!   他忍不住想要上前将他们拆散,可刚往前走一步,就听身边的吴王道:“颜小娘子也来赏花?”   语调微微颤抖,仿佛十分激动,还带着一丝……温柔?   唐颐转身,用见了鬼的神情盯着吴王。   “是。”颜雪柔低头行礼,“见过吴王,见过十九皇子。”   然后淡淡点头道:“霍世子,霍二郎。”   她身边的李雨姗和颜雪阑也对几人行礼致意,吴王满脸春|色,快步上前柔声道:“不必多礼,没想到今日与几位如此有缘,竟能在这遇上。颜小娘子刚来吧?你该上山去看看,山上的景色更美,不过山路难行,若是你不嫌弃,我……”   “回吴王,我们想先四处看看,不忙着上山,对吧阿姐?”颜雪阑此前对吴王看上了颜雪柔的事是知情的,虽然不知阿姐是怎么摆平了圣人那道关,但现下见了吴王这般态度,便知他“贼心不死”,赶忙抢着替他阿姐作答,身怕吴王真的拉着她上山。   一个府上养了十多个宠妾的人看上了他阿姐,这还了得?!就算他阿姐答应了他也不会答应!还上来就献殷勤,没见她弟弟就站在一边吗?吴王了不起啊!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怕!   其他几人也皆是一脸震惊,霍冀很快沉下脸来,厉声道:“颜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吗?吴王在跟颜小娘子说话,颜二郎插什么嘴?”   颜雪柔见霍冀责怪颜雪阑,正想开口回护,却听一旁的霍琪小声道:“大哥,颜二郎年纪还小,您就别怪他了……再说我们确实不打算立刻上山的,对吧?”   最后这句“对吧”,是冲颜雪柔说的,他转向她时,更加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温柔的细语。   唐颐僵硬的脸上出现了碎裂的痕迹。   他咬了咬牙,忍无可忍地冒出一句:“表弟可真是长大了啊,连兄长也敢顶撞了!”   他这几日心情一团糟,却还是带着万一能遇到她的期盼出了宫,又雀跃又忐忑,可当真见到她了,却又倍感添堵,忽起忽落的心让他脸色发青,后槽牙都磨出了声响。   霍冀发觉他情绪不对,立刻斥责霍琪:“你是不是又想罚抄书了?都十四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人家去哪关你什么事?再乱说话我回去告诉父亲,让他家法伺候!”   然后转过身对唐颐和吴王抱歉道:“吴王和十九皇子不要介意,这孩子长大了,最近性子有些不羁,对我们两个兄长也是如此……是我们疏于管教,回去会好好教训的。”   霍康也在一旁道:“是啊,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惹人厌得很。”   说罢还看了颜雪阑一眼。   颜雪柔听他们这样说,心里十分不爽,方才霍琪明明说得轻声细语,哪里就不羁了?不羁的难道不是唐颐和霍康吗??霍冀霍康这么说,显然也只是为了维护霍家的脸面,并不是想要护着霍琪这个弟弟。   霍琪的神色也有些尴尬,颜雪柔替他委屈,却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一旁一直未开口的李雨姗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吴王与十九皇子的雅兴了,柔儿,咱们还有许多地方没去看的,往那边走走如何?”   颜雪柔见她指着一条小道,点点头,李雨姗便问霍琪和霍唯:“霍三郎和霍小娘子要不要同来?”   颜雪柔也立刻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她眼下十分想要摆脱这帮人,但也没忘了圣人让她做的事,让霍唯和唐颐待在一起,她不太放心——   看霍家兄弟那个样子,恐怕是非要将自己妹妹塞给唐颐不可的,此地风景又美,他们哪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她越发紧张,伸手去拉霍唯的袖子。   唐颐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转过头看向李雨姗所指的那条路,风景诚然很美,然而再美,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人家根本对他没兴趣,就只高兴跟霍琪在一起。不愿跟他一起也就罢了,要走也要带上霍琪……他却还巴巴地大老远跑来,傻不傻……   他鼻头发酸,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说罢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快步下山牵过正被侍卫领着吃草的黑马,霍冀和霍康追上去,还没说话唐颐便道:“我累了,想要回宫休息,你们别跟来。”   然后翻身上马,仿佛对这周遭的一切景象再没任何留恋,一众侍卫也纷纷上马,跟着他绝尘而去。   “……”   “……”   颜雪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上次在兴庆宫偷听了乐阳和李雨姗的谈话后,竟还真有些怀疑唐颐喜欢自己。如今再看他这样的态度——这哪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会有的表现???   啊啊啊啊——自作多情是种病吧??   霍唯悄悄用胳膊顶了顶颜雪柔,小声道:“你们先走吧,我们又要挨兄长训了。”   颜雪柔还愣愣看着唐颐离开的方向,听她这么说,转头看她:“可是……”   “没关系,”霍唯无奈地笑,“我和三哥早就习惯了,你们走吧。”   颜雪阑在一旁附和:“他们大哥二哥就是气我们,我们若留在这,他们更要挨骂,还是先走吧。”   于是在霍琪霍唯歉然的目光中,颜雪柔被颜雪阑和李雨姗拉走了。   霍冀转身,见颜雪柔他们已经走了,恨恨走到弟妹们身边,咬牙切齿道:“颜家人也就算了,你们竟还跟益国公府的人走那么近!回头我跟父亲说,看他怎么罚你们!”   ……   颜雪柔他们继续往前晃悠,只是眼下几人都有了些心事,不及先前那般高兴了。走着走着又遇到了熟人——温烈和温若笙远远见着他们过来,温烈一时愣住,脸红了红,温若笙已经知道了自己小叔的心思,笑着拉他上前,冲颜雪柔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果然遇到了你们!”李雨姗乐道。   “温二哥!”颜雪阑唤。   几人寒暄几句,温若笙想着自己怎么也得帮帮小叔,便状似无意地领着李雨姗和颜雪阑走得快些,颜雪柔和温烈落在了后面,温烈红涨着脸挠挠头,没话找话道:“那个……要是早知道你们会去温府,我们就在府上等着你们了……”   颜雪柔一愣,随即哈哈笑道:“那有什么,这不也碰到了么,一样的。”   温烈便温柔地笑:“是啊,咱们几个人,总这么有缘的。”   “……嗯。”   “羽轩呢?”   “跟顾连珏在一起,一会儿回去时再跟我们会合,现在各玩各的。”   “哦,顾连珏啊,”温烈漫不经心地答着,心思都放在身边的人身上,“那个新晋武将?”   “是的……”   武玉韬和武盈盈迎面走来,武盈盈眼见温烈竟和颜雪柔在一起,温烈的脸还微微泛红,神情极是温柔,她气得五官都扭曲了,一股酸意直往上冒。这时颜雪柔抬头看见了他们,武盈盈扬起下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在温烈注意到之前迅速收起神色,露出个甜美的笑。   颜雪柔看在眼里,心中错愕震惊恍然大悟交集,最后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温二郎,”武盈盈语调婉转,双眼弯弯如月,“你也来赏花啊,真是好巧。”   又偏过头,用天真无邪的表情问武玉韬:“大哥,你说是不是?”   武玉韬不置可否,只冲着温烈点了点头:“景恒。”   温烈对武玉韬淡淡笑了一下,寒暄几句,便与颜雪柔一起告辞走了。   “看吧。”武玉韬看着自家妹妹有一瞬间空洞的脸,露出个嘲讽的笑,“你把人家当个宝,人家理都不理你,只对旁人笑。”   “……”武盈盈的脸迅速阴沉下来。   武玉韬也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身为国公府嫡女,连个候卫郎将都搞不定……以后还是别费心思丢人了,有辱门风。”   武盈盈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着颜雪柔的背影,眼中布满憎恨。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请问:所以最可怜的到底是谁??   [晚安嗷] 第29章 颜雪柔他们找到颜雪臻所说的槐树时,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小片槐树林,此刻各色槐花正开得浓烈,风一吹,有花瓣轻轻飘落,沁人心脾。   少年们大多已玩累回京了,只留下顾连珏陪着颜雪臻在等他们。两人正坐在树下相谈甚欢,花瓣落在发梢和肩膀,映着两人俊朗的眉眼,像极了一幅画。李雨姗呆呆停住脚步,颜雪臻和顾连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顾连珏看着李雨姗,想到上次在兴庆宫拾起她发间掉落的槐花,跟如今的情景竟极是相称,忍不住对她露出个浅浅笑容。颜雪臻见温烈和温若笙也跟他们一起,有些惊讶,温若笙对他微微点了下头,便垂下眼,颜雪臻将顾连珏与温烈他们互相介绍过,几人站在树下闲聊了片刻,见天色已不早,便启程回城。   阳光渐渐西斜,少年们的神情却像是迎着朝阳般欢快,一路嘻嘻哈哈,仿佛有说不尽的乐事。不知从何时起,顾连珏和李雨姗落在了最后,他们沉默地并行了很久,才相视一眼,然后互相微笑。   顾连珏觉得很神奇。   他们明明相逢于人海,即便是再偶然遇见,周围也环绕着这么多的人,可李雨姗却总能在人群中凸显出来,而且越来越耀眼。   此刻他才确定,再多人也掩盖不住她散发出的光芒,就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属于她,也只想要她。   ……   唐颐自从回到宫中就一言不发,戚羊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就在戚羊不知所措时,圣人来了。   邱德跟在圣人身后,戚羊忙与邱德一道伺候圣人坐下用茶,完后两人便立在一旁,如同两具泥胎木偶。   圣人打量了唐颐一番,问:“你今日出宫了?”   “是。”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跟霍家人?去了弥多山?”   “是。”   “还碰到什么人了?”   唐颐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问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便只言简意赅回答:“很多人。”   圣人也没有再无聊地追问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颜尚书今日来紫宸殿,提起了你。”   唐颐一听,耳朵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现在对颜家人很敏感。   “他建议朕,对你约束严格一点。”圣人道,“说你身上明明有病,却忽然下场蹴鞠,还晕倒当场,给了京中闲人好大的谈资。”   唐颐一愣,没想到颜渊跟圣人说的是这个,一时竟有些气愤。   圣人看着他的神色,喝了口茶,缓缓道:“你也不要在心里骂他,颜尚书是个纯臣,关心朝政,也关心皇子。”   “……”   “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比他家大郎还小两岁,”圣人继续道,“朝中众臣看着你长大的不在少数,这些日子以来跟我提起你的也不止他一个。十九,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差不多就得了……今日听闻你出宫去了,我还很高兴,觉得你终于愿意去散散心了,谁知你回宫后还是这副样子,你……唉!”   他难得在唐颐面前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最后离去时,他留下的话是:“你再这样下去,我真不知该怎么跟先帝交代了。”   唐颐眼见他走远了,狠狠将桌上甜白釉绘鸟雀的茶盏打落在地,好在地上铺了地毯,茶盏没碎,戚羊“哎呀”一声心疼地扑上前,捧起那茶盏道:“十九郎,这可砸不得!这是圣人赏的!”   唐颐气得使劲踹桌子,一拳一拳打在桌沿,震得桌上的茶壶茶盏叮铃哐啷。戚羊又扑上前捧起唐颐的手,带着哭音道:“十九郎别捶了!您要捶就捶戚羊吧!奴身上肉厚,您不会捶疼了自己的手啊!”   唐颐哭笑不得,一腔怒火又发不出去,气道:“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治她?”   戚羊并不知唐颐指的“她”是谁,还以为是方才跟圣人说过唐颐“坏话”的颜渊,先是愣了一下,见唐颐一副气坏的模样,只得绞尽脑汁给他想主意。   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想到了一条妙计,凑到唐颐耳边道:“十九郎觉得颜尚书多管闲事,不妨从他身边人之处下手报复。”   唐颐一怔,惊疑地看着他。   “颜尚书是清官,平日里不结交党羽,最在乎的便是家人。十九郎您想,家人里他最在乎谁?当然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呀。”   戚羊见唐颐盯着自己不说话,眼中也不知是什么神色,以为自己说的话太恶毒了,吓到了他家皇子,连忙咽了咽唾沫不说了。   “要怎么对她下手?”唐颐忽然问。   戚羊在心中道了句“罪过”,这么坏的主意他还是第一次想,但唐颐看上去实在讨厌颜渊,讨厌到不治他就睡不着觉那种——这一点戚羊觉得自己一看就知道——他是唐颐信任的心腹,若连他都不替唐颐分忧了,唐颐就太可怜了……   于是他板起脸,希望自己的表情能与说出的话一样“凶恶”不显违和:“十九郎只要想办法让那颜小娘子喜欢上您,又让她得不到您,她就会日日痛苦。她痛苦了,颜尚书自然心痛,这便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严肃,唐颐却哑口无言。   ……心慈如戚羊,能想到最恶毒的事,也就是偷心了。   唐颐呆愣片刻,忽地嗤笑起来,戚羊沮丧地看着他,想是自己出的主意并不能让他家皇子满意——十九郎也确实不是为了目的接近女子的人,他怎么能给十九郎出这种主意呢?   他从懊恼中再次抬起头来时,唐颐脸上的笑已透出了苦涩。随后唐颐的表情反复变化着,就像是傻了——时而傻笑,时而露出失望甚至悲凉的神情。   戚羊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间被吓傻了眼。好在这时如丹回来了,戚羊连忙迎上去,正欲跟他说,唐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到她了吗?”   “看到了,”如丹上前道,“属下听您吩咐,一直在城门口候着,颜小娘子于申时二刻进城,跟她一起的还有颜家大郎二郎、温家二郎、温小娘子、益国公府小娘子,还有顾连珏。”   唐颐的手一下子又握成拳,眼见着就要掀桌,戚羊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她……她进城时脸上什么表情?高兴还是?”   如丹本不想说,但唐颐非要问,他只好道:“挺高兴的。”虽然戚羊在旁向他使眼色,但他觉得十九郎专门留他在城门口看着,他不说实话是有负于自家皇子所托的。   戚羊满脸气恼。   唐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下雨了,两人都大气不敢出,好在这时内官来禀,乐阳公主来看唐颐了,两人终于松了口气,像迎女菩萨一般将乐阳迎进来,乐阳不解地走进,才看到自己十九叔那张痛不欲生的脸。   “……”   “十九叔,你怎么啦?”   唐颐奋力压下情绪,抹了一把脸,让乐阳坐。乐阳在他跟前坐下,唐颐挥开戚羊的手,亲自给乐阳倒了茶,在乐阳奇怪的眼神中,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她问:“乖侄女,十九叔问你啊……女儿家喜欢什么啊?”   “?”   唐颐看她满脸疑问和惊惶,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继续问:“还有……看到什么会开心?”   乐阳不明所以,问他他又不答,只让她说,于是她只好依着自己的想法道:“喜欢……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裳首饰?”   “还有呢?”   “宫里有宴会会开心,看到许久不见的朋友会开心……跟你一起也开心。”   唐颐明明知道她说的不是颜雪柔的心思,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肖想了一下,然后露出个笑。   “哎,那你们女儿家,”唐颐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乐阳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大圈,有点明白唐颐在想什么了,抿唇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你是女子,你不知道?”唐颐瞪眼。   “每个人都不同吧。”   “那你就说你自己!”唐颐想着,乐阳跟颜雪柔是朋友,朋友之间,总是大差不差的。   乐阳想了想,慢慢道:“就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然后……要长得好看,对于我来说的话,家世也不能差,再就是性子好,待人温和,一举一动如清风明月般令人舒畅。”   呸!除了长得好看家世好,跟我一样也不沾边!唐颐郁闷地想。   而且,她说的不就是柳元澈那种吗?   想到之前京中关于柳元澈和颜雪柔的传言,唐颐的脑袋更大了,心中一阵妒忌,别过脸去不理乐阳,任乐阳怎么哄也再不看她。   好在他没一怒之下将“你说的就是柳元澈”这句话咆哮出来,乐阳便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所有特点竟都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现。   ……   第二日,霍家兄弟在府中设宴邀请唐颐,为昨日之事赔罪。他们知道霍琪不喜欢跟他们一道吃吃喝喝,便没有让他来,可令人诧异的是,饭后唐颐主动跑去了霍琪的院子。   唐颐能信任的人不多,霍家与他沾亲带故,算是可信的,可霍冀霍康却不好糊弄,有点眉目就捕风捉影,又惯会投机取巧,这很不好,所以问他们不如不问,只有不耻下问去找霍琪。   霍贤宗从衙门回来后,听儿子们说了唐颐的奇怪举动,好奇地找到小儿子:“十九皇子都跟你说了什么?”   霍琪也丈二和尚摸不着脑:“他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嗯?”   “他问,女儿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说我自小懂女儿家的心思,所以一定知道。”   霍贤宗挑挑眉,心满意足地笑着离去。他小儿子能懂的,当然只有他小女儿的心思了,唐颐这小子,终于对霍唯开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晚安。 第30章 半个月后,是惠妃的生辰,因她在京中极受命妇们尊崇,不少权贵府上的女眷都想到宫中恭贺,惠妃为了能好生招待大家——也有可能是为了彰显权势——求了圣人允准,在她的珠镜殿中办了一场生辰宴。   既是办宴,便要发帖子,金氏和颜雪柔母女本没有到宫中恭贺的意思,只想着派人去献份贺礼就行了,可请帖已来,母女俩便不得不进宫。所幸两人都喜欢盛大而热闹的场合,即便明知会有不少人排着队谄|媚拍马,但她们可以不参与其中,低头吃东西就是了。   事实证明,她们想得有些简单。   生辰宴当日,女眷们齐聚珠镜殿外的花园中,惠妃已听说了吴王有意求娶颜雪柔的事,只不知为何圣人没有应允。颜家世代清流,颜渊又高居户部尚书之位,算是很有实权的官员了,惠妃担心颜家被拉进霍家阵营,便趁今日的机会,对颜雪柔母女百般笼络。   几名女眷想要巴结惠妃,眼见惠妃如此抬举颜家,立刻转了目标一个个凑到金氏跟前嘘寒问暖阿谀求容,金氏应接不暇,颜雪柔亦是笑得脸都僵了。一些依附于惠妃的妃嫔也凑上来,嘴角抹了蜜般地夸赞金氏保养得宜如同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又夸颜雪柔姿容绝代,颜大郎和颜二郎也是仪表堂堂器宇不凡,金氏当真会生养等等等等。   丽妃远远坐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冷眼旁观,她身边的几位妃嫔则满脸鄙夷,其中一人道:“瞧她们那样儿,连个臣子家的女眷都上赶着巴结,怕是连自己入宫是为伺候谁都忘了。”   丽妃冷漠道:“等圣人来了,她们自会消停。”   “圣人可不会凑到这女人堆里来,要妹妹看啊,这惠妃也是笨脑子,若没有这场生辰宴,还可缠着圣人陪她一整日。”   “光圣人陪着有什么用,”丽妃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眼风往惠妃身上一扫,“在宫中辛辛苦苦熬到这个地步,还不就是为了能居于人上,看着一群人对自己阿谀奉承么?”   她最后这句抬高了声音,半个园子的人都听得见,有身份低微些的宫人不知所措地看向惠妃,后者却唇角含笑,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   这情形让第三次进宫的颜雪柔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环顾四周,见不仅是宫妃们,就连宫外贵族和官员家的女眷也分出两个阵营,一些凑在惠妃与她们母女的身边,满脸笑容说着好话,一些同丽妃一样远远坐着,满脸不悦……颜雪柔心中感慨,原来权势地位之下,连妇人也会变成这样古怪的形态,令人咋舌。   就在满园子女人叽叽喳喳时,一个挺拔俊俏、身着素白袍衫的人走了过来,他缓缓行至离惠妃数步以外的地方站定,隔着几名女眷,礼数十足地向惠妃行礼问安。   “十九恭贺惠妃芳辰,祝惠妃凤体康泰,风华永驻。”   颜雪柔震惊地看着那素衣执扇、温雅端方的人,脑子几乎打结,微张的双唇差点合不上,他他他他他……他是唐颐??   她忍不住抬手擦眼,又端详了一会儿,见唐颐正满脸恭敬地回答惠妃的询问,平日里的“跋扈”、“傲慢”、“目中无人”,此刻通通在他脸上消失了!   这怎么回事?!他抽风了?   惠妃似乎也讶异于唐颐的改变,因是在众多女眷跟前,她不好细问,便只赞了几句,说他这般打扮当真是活脱脱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才子。一旁的女眷们倒是窃窃私语起来,颜雪柔错愕地看向金氏,用眼神传递话语——“这是十九皇子那个孔雀?我没看错吧?”   金氏抽着嘴角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大概是让她注意表情,别太夸张了。   颜雪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了唐颐好一会儿,确定是他本人没错。她不明所以,心中腹诽——眼前这风度翩翩佳公子确实哪哪都很出尘,哪哪都很温润,就是脸没长对,长成了唐颐那个疯子的样子。   她这才想起来环顾四周,看看其他人是不是跟她一样震惊,却见园中大半的未婚少女、甚至一些已婚娘子竟对着唐颐露出了向往的神色,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   这样都可以?   她们的神情,就仿佛全然忘却了唐颐昨日还是个不管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恃宠生娇的讨厌鬼,好像他穿上这身衣服,拿着把破扇子晃一晃就摇身变成了京城才子柳元澈似的!   她惊恐地想,若是唐颐以后都装成这副模样,该有多少女子喜欢上他……如今先帝孝期已过,各家各府都打起主意来了,若是再有些注重礼数的清流世家看上了唐颐忽然换上的这身皮,也想来争上一争,那她便是终日殚精竭虑地跟在唐颐后面,也斩不断他情缘了!   恐怖……   到时她无法完成圣人交给她的“任务”,圣人会如他所说将她指婚给吴王吗?   就算是暂时挡住了唐颐的“桃花运”,这提防的日子又何时才是个头呢……   一个头两个大……   唐颐跟惠妃说完话,目光似无意地扫向颜雪柔,却发现她低着头,神情极其古怪、面色也不太好,跟方才他一进来见到她时的样子全然不同。他愣住了,没想到她竟是这么个反应,难道是自己这身打扮吓到她了?   他忍不住往颜雪柔身边凑了凑,颜雪柔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身去,仿佛在愤怒什么。唐颐觉得她一点也不愿见到自己,心中顿时委屈。默默站了一会儿,他退开一步,然后跟惠妃告辞离开了。   颜雪柔看着唐颐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没有松一口气。耳边充斥着官眷们跟惠妃夸赞唐颐的声音,她有些失神,金氏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金氏便抿唇笑了笑,拉着她去了安静些的地方坐着,不一会儿便有与金氏交好的几位娘子过来,一边感叹着“今日你倒是分身乏术”,一边笑着坐下聊天。颜雪柔知道这几位是金氏的知交好友,阿娘终于摆脱了惠妃那帮人,可以松快松快了,于是她也抬眼寻找自己的姐妹们。   惠妃的生辰是不会邀请霍唯的,温家因温明阶只是户部侍郎,官职不高,所以不在受邀之列。颜雪柔寻到了乐阳和李雨姗,乐阳拉着她们说坐在这没意思,不如去她的承欢殿坐坐,颜雪柔想到上次进宫时没去成,便欣然应允,随她去了。   李雨姗一边走一边奇怪道:“婵儿去哪了?”   颜雪柔问:“你妹妹也来了?”   李雨姗点点头,乐阳也觉得奇怪,罗氏才被扶正不久,李雨婵进宫次数也不多,对皇宫不熟悉,该不会到处乱走才对。   她见罗氏独自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去跟她说话,道:“你妹妹怎的也不陪着她?”   李雨姗沉默不语,颜雪柔便道:“许是去更衣了吧。”   几人出了珠镜殿,往承欢殿走去,此时已到了夏日,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下,在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光斑,一路上乐阳听她们说起之前去弥多山赏石榴花的事,抱怨她们怎不叫上自己,李雨姗看她一眼:“跟我们一起的还有颜家兄弟,温二郎,一众少年武将,你觉得他们见了尊贵的公主还敢随意说话吗?”   乐阳:“少年武将?那个顾连珏在不在?”   李雨姗脸红,不作声了。   乐阳见她这副神情,顿时来了劲头,啧啧道:“好呀,我说你怎么这么高兴,说了半天原因在这呀。”   李雨姗羞恼道:“圣人真该给你找个驸马,让你好好嫁了,免得你长日无事四处消遣别人。”   乐阳作势打她,两人笑闹起来,颜雪柔进宫的次数不多,还不敢在宫中跟她们这么闹,便默默在一旁看着,心神却游走到别的事上去了。两人闹够了回头看她,李雨姗忽然问:“柔儿,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颜雪柔茫然回神:“什么?”   “她问你,有没有对哪家的小郎君动心,”乐阳也满脸好奇,“你都回京两个月了,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觉得哪个最对你胃口?”   “胃口什么胃口?”听她说得直白,颜雪柔吓了一跳。   两人盯着她,等她回答。   颜雪柔无奈,她哪有什么心仪之人?就算有了,大抵也是不敢表露的吧?从上次赏花时吴王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对她还有心思,圣人又那么不好糊弄,要让他老人家知道她对谁动了心,指不定立刻就设法拆散了……想到这里,她苦笑着摇摇头。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我哪有运气碰到?”   乐阳她们愣了,京中这么多男子,有个心仪之人是什么难事吗?还需要运气?难道不是每个女子都要嫁人的吗?   两人十分无语,不明白她一个年纪尚幼的大美人怎么会如此消极。   看她们不懂自己,颜雪柔更是一肚子苦水,且不说她将来会不会有心上人,就说如今……但凡听人家说到男女之情上,她心中能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唐颐那个混账!   随之而来的也并不是对情爱的期许,而是惧怕——对各种有可能与唐颐产生感情的女子的惧怕,这种感觉类似于“只要唐颐好过了,我就绝不会好过”的担忧与惆怅。   颜雪柔郁闷了,心中如同被大石头压着,连去承欢殿都没了心情。她看了看不知在想什么的乐阳和李雨姗,索性道:“我有些肚子疼。”   “啊?怎么了?”乐阳关心道。   “没什么,”颜雪柔摇摇头,“今日来了月事,这会儿忽然又不舒服了。”   她在回廊旁的桥栏上坐下,抬头道:“我不想往前走了,就想在这坐坐,你们去吧,我坐一会儿就回去找我阿娘了。”   “那怎么行,我们陪你坐在这说话吧。”   颜雪柔不想坏了她们的兴致,且眼下她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笑着说自己没事,坚决要将她们打发走。乐阳见她一副不愿多说话的样子,又见附近有供支使的宫婢,便只好领着李雨姗往承欢殿去了。   颜雪柔独自坐了会儿,想着也不该一直在这坐着,便起身打算四处走走。此处离太液池很近,她沿着青石路往池边走,扑面而来的风中夹着清爽的水气,令她微微眯起了眼,然后隐约见到远处花丛中有一抹艳红随风翩然,似女子的裙摆。她讶异地凑近些,发现那人竟是从珠镜殿消失的李雨婵。   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李雨婵身着艳红色襦裙,金色的披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肩上的雪白肌肤裸|露着,极是诱|人,此刻她手执一把轻软短剑,舞姿摇曳,仿若风中蒲柳,却又带着一种韧劲,令人移不开眼。   颜雪柔呆呆看着她,不明白她闹的哪一出,却又舍不得走开,竟驻足欣赏起来。忽然余光瞥见一个白影,她定睛一看,是唐颐往这头来了。   “!”   她蓦地转头盯紧李雨婵,惊觉此处竟是在唐颐从珠镜殿回清晖阁的必经之路上,李雨姗曾说过的那句“自然有人赶着往前凑”如惊雷巨响砸在她耳边,她瞬间明白了! 第31章 李家用李雨婵代替了李雨姗???   她是在这跳给唐颐看的!这身红艳的襦裙是为唐颐穿的!!那诱|人的肩是为唐颐露的!!!   颜雪柔心急如焚,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看李雨婵的样子,绝不像李雨姗那般抗拒这件“好事”,没准早就削尖脑袋想当十九皇子妃了。她紧张得原地跺脚,李雨婵此时的模样极其勾|人,被唐颐看到就不得了了……她如今又是益国公府的嫡女,唐颐若是喜欢上她,必是要求娶为正妻的,若是那样……他单单开个口,就能让圣人把一道封吴王妃的敕旨送到颜家!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唐颐继续往前走了!   她眼见李雨婵还没注意,一溜烟就跑到唐颐跟前,将他拉到一旁的花树后头,在唐颐惊讶的目光中迅速想到了要说的话:“乐阳公主让我在这等你!”   唐颐见她忽然窜出来,心头正一阵惊喜,闻言奇怪道:“乐阳?让你等我?”   “等……等你然后把你带去承欢殿!”颜雪柔目不转睛地撒谎,“现在就去!”   唐颐心中也千回百转,上次他问过乐阳那些关于女子心事的问题,乐阳指不定就猜到他喜欢上颜雪柔了,今日又见他打扮成了她上次所言女子喜欢的“温润君子”的模样,便更能确定。恐怕乐阳觉得颜雪柔是她的好友,他又是她的十九叔,帮这个忙义不容辞,于是故意让颜雪柔在这里等他,好撮合他们。   唐颐满眼喜滋滋。   颜雪柔忧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不会愿意跟自己绕路离开这里。   唐颐却又忽然想到,颜雪柔平日里表现得那么嫌弃他,怎么这次会答应在这乖乖等他?况且今日宫中人多,她与他走在一处,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到,然后传出去……她的名声岂不就挂在他身上了?   她会愿意?   颜雪柔小心翼翼,却又一本正经道:“往蓬莱殿那边走吧,我见乐阳都是往那头走的。”说完就带头往前走去,恨不得立刻离开,可唐颐却没听她的,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他心想:难道是因为这身打扮?那些女子似乎都很喜欢他今日的打扮,可方才颜雪柔在珠镜殿见着他,明明跟见了鬼一样……   “你怎么不走?”颜雪柔有些急切地催促,天本就热,此时她又心急,额头和鼻尖渗出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   唐颐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忙关心地问她怎么了,颜雪柔灵机一动,便说自己肚子疼,需得快些到乐阳宫中休息。唐颐信以为真,忙忙带着她往前走,走的果然是经过蓬莱殿的这条路。颜雪柔正大松一口气,唐颐忽然低头问:“要不要传个轿撵?”   此刻他离得很近,低头说话间,颜雪柔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她的心不受控制般轻轻一颤,抬头看他,见他眼中带着忧心,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等回过神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不用,轿撵颠得很。”   唐颐听她这么说,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步子又加快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谁也没说话,唐颐还在心中不断猜测着,他摸不准她的心意,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特意命人照着柳元澈平日所穿式样做了这么一身袍服,可若她当真是为此才愿意接近他……他忽然很想立刻把这身给脱下来。   像是急切地想要撕掉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   他的心中,充斥着嫉妒、心虚、失落和愤怒,他从未有过这样讨厌的感觉。   他满心不悦地回头看向颜雪柔,心中“哼”了一声,明明肚子疼,却还是要等他来,难道就因为他身上的一点“君子气质”么?真是……让他说什么好……   他又气又心疼地转过身去不看她了,颜雪柔回头往后看,已看不到李雨婵了,这才放下心来。然而没等她长舒一口气,御撵便出现在了前方拐角处。   “!”   “是圣人。”唐颐回头提醒她。   圣人正一脸惬意地坐在御撵上,想来是刚处理完政事,要往珠镜殿那头去看看惠妃。见到前方立着的唐颐和端端正正行礼的颜雪柔时,他有些诧异,问:“你们怎么在这?”   唐颐答道:“去承欢殿看看乐阳。”   圣人颔首,目光落在颜雪柔身上,见她额角滑下了冷汗,微微一愣,问:“颜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颜雪柔正支支吾吾,唐颐这头忽然想到颜雪柔一个女儿家,说肚子疼未必就是一般的肚子疼,没准有什么特殊的……眼下在圣驾面前说出来也会害臊的。   可她却不避讳告诉他,为什么?   然后听颜雪柔小声道:“臣女方才走得急了,有些气喘……”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公主在等着十九皇子和臣女,臣女不敢让她久等。”   圣人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眼,又看看唐颐,有些好笑地挥手让他们走了。唐颐急忙告退,他看着颜雪柔越发苍白的脸色,恨不得将她拦腰抱起跑着送去乐阳宫中。   等到两人走远,圣人下令起驾继续往前走,轿撵行了一段,他忽然对邱德道:“你去打听打听,方才十九和颜小娘子是从哪边过来的。”   ……   唐颐心中认定了颜雪柔有“难以言喻”的痛楚,又不好细问,便打算说些话来分散她的注意。他笑着侧过头问:“你怕圣人?”   颜雪柔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天家威严,有谁不敬畏?”   唐颐笑了:“圣人在外人面前极威严,可私下里跟很亲的人相处,是十分亲切的。”   想了想,他有些自得地补充:“尤其是对我,在我面前他就是个风趣的兄长,而不是雄韬伟略的帝王。有的时候……他还爱看我笑话。”   然后他说了些年幼时的事,比如小时候自己掉进水池里,圣人等不及侍卫下水救他,就奋不顾身亲自跳下去将他救了上来,之后却又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扑腾的样子像个猴子。   又比如,他小时候圣人曾拿了李皇后的脂粉将他打扮成女儿家的模样。   颜雪柔在心中暗道,他是个风趣的兄长?不,他对你算计得狠,你不知道而已!这傻孩子……   唐颐见她紧紧绷着唇一点也不笑,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在她难受时说笑……唐颐心中有些懊丧,身怕颜雪柔更加恼了他,他的目光投向沿路盛开的繁花,想着真是可惜了,这样的路,又是与她同行,本该慢慢走、慢慢聊的。   深宫风景极美,一起欣赏不失为一桩妙事。仿佛是听到了唐颐的心声,颜雪柔的步子慢了下来。   其实颜雪柔心里想的是另一桩麻烦事,她已带着唐颐绕开了李雨婵,现下万不可再回去了。但真的就这样带着他去承欢殿似乎也说不过去,乐阳明明就没有吩咐她带唐颐过去啊!她只是情急之下说了个谎,此刻却不知怎么圆。   她心中简直如同万马奔腾。   前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颜雪柔全身一僵,心中的绝望顿时翻涌成海。乐阳她们就在前头的亭子里,唐颐正纳闷颜雪柔怎么停下来了,见了乐阳,忙撒丫子跑过去:“乐阳,我们来了!咱们快回承欢殿吧!”   颜雪柔吓得急忙跟着他跑上前,一边道“公主,你让我把十九皇子带去承欢殿,我将他带来了”,一边对着她们俩拼命使眼色。乐阳和李雨姗一头雾水,但见颜雪柔近乎哀求的目光,乐阳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哎,好……好呀好呀,来了就好……”   李雨姗忍不住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颜雪柔哪里能说自己是被吓着了,便尴尬地说自己方才肚子疼,如今忽然好些了,本想快些去承欢殿喝口热茶的,但眼下慢慢走也无碍了。   唐颐见她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能笑出来了,不似方才那样神情紧绷,想着她应该是好些了,便默默松了口气。   乐阳和李雨姗想到之前颜雪柔说她来了月事,心中对抛下她又有了些愧疚,乐阳说要传个御医过来看看,颜雪柔忙摆手拒绝,有些赧然地看了唐颐一眼,轻声道:“不用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没事了。”   唐颐脸一下子就红了,乐阳和李雨姗看在眼里,皆在心中偷笑。   眼看着颜雪柔的脸色渐渐缓过来,几人才继续起身,走向承欢殿以西的一大片林园。此处绿荫森森,别有一番清凉,令人倍感舒适,其间点缀着数座殿宇,却全然不似方才所经之处那般密集与恢弘,多了些清雅怡人之感。乐阳与李雨姗心旷神怡,颜雪柔却仍有些走神——   这次拉着唐颐躲过了李雨婵,那下次呢?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像影子一般跟着李雨婵吧?要怎样才能杜绝她再缠上唐颐呢?   她默默看着身边毫不知情的三人,不禁悲从中来。都怪那个吴王!都怪他,她才背负了这样的命运,他简直比唐颐还要讨厌!!   唐颐见颜雪柔仍浑浑噩噩的,只当她又累了,便提议回承欢殿去休息。颜雪柔看他如此关心自己,不禁想道:拿十九皇子跟吴王比,是不是太委屈了他啊,明明他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是我对不起他才对啊。   如此一想,又十分愧疚。   到了承欢殿,乐阳带颜雪柔四处看了看,便让她坐在放了靠垫的软榻上,吩咐宫婢煮了糖水鸡蛋来让她吃下。颜雪柔心中极不好意思,只能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与他们说说笑笑,几人看着颜雪柔,觉得她已恢复了,这才放下心来。   四人聊着聊着,便说起了唐颐这身袍服。乐阳心中已全然明白,索性直接问颜雪柔:“柔儿,你觉得十九叔这身打扮如何?”   唐颐紧张地微微直起身子,看向颜雪柔。   颜雪柔以手支颐,想了想,认真道:“其实十九皇子天生姿容不凡,穿什么都比旁人好看的。至于这一身……许是与我平日所见的十九皇子相差甚远,让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总归也是好看的。”   唐颐呆呆看着她,仿佛呼吸都凝滞了。   “所以?你觉得他平日里那样就很好?”乐阳挑眉一笑。   “我是觉得,十九皇子想穿什么便穿什么,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这样才最好。”颜雪柔觉得自己在愧疚笼罩下简直成了活菩萨,语气都变得和蔼了。   唐颐激动得站起身来,听她这么说,他一下子就释然了——如此说来,她今日真的只是在等他,并不是因为他穿得像什么柳世子才想要接近他的。   颜雪柔见他这样,心里莫名其妙,心想难道是自己往日对他不屑,如今夸他一句他反而不适应了?有毛病吧?   然而看着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唐颐露出傻乎乎的神情,颜雪柔越发愧疚和心软,心想今日骗了他一路,以后若非必要,还是不要欺骗他了,也不要再对他说违心的话。再说了……想要成功阻挡他的姻缘,总是要跟他相处得好一些才能做到的,要不他哪里肯受她影响?   乐阳与李雨姗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李雨姗自从喜欢上顾连珏,心中关于唐颐的疙瘩也消除了,乐阳和颜雪柔也各自装作没有那回事。颜雪柔想到之前唐颐说圣人曾将他扮作女孩子,忽然来了兴致让他再说一说,唐颐见她想听,也不害臊了,竹筒倒豆子般将小时候的糗事说了个遍,颜雪柔他们乐得合不拢嘴。   听着那些又可笑又温情的往事,颜雪柔忽然想,或许圣人让她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唐颐卷入朝廷纷争,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吧。   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啊。   而那些试图接近唐颐的女子,比如柳小莲,比如李雨婵,她们或者带着自己的目的,或者带着家族的目的,总归不是真的心悦唐颐,想要一辈子对他好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被蒙在鼓里的唐颐也不是那么可怜了,毕竟有人愿意为了他,去威胁别人做见不得光的事。   最可怜的,一直都是因此被胁迫的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上午好 第32章 颜渊是个纯臣,平日里只关心朝事,从不留意京城各类小道消息。所以颜家人得知小道消息总比别的府上晚一些,虽然有个善打听的明路,但这两日明路一直乖乖待在梅院没出门,所以直到第二日傍晚颜渊从衙门回来,颜雪柔才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   ——李雨婵入宫了!   “昨夜的事,圣人连夜传入宫中的,封了昭仪。”颜渊夹了一筷子菜,对女儿的过激反应有些不满,“人家入宫,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颜雪柔低下自己微微失色的脸,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个展开。其他几人也很讶异,金氏问:“连夜传进宫,难道是临时起意?”   “也许吧。”颜渊面色平静,看了她一眼,“咱们这位圣人,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   金氏低头思衬了一会儿,道:“想来在圣人眼中,李家二娘虽是个嫡女,却到底是继室所出,在去年以前,都还只是益国公府的庶女,跟柳静娴、武盈盈她们那样的国公府嫡女不同……大概在他看来,李二娘本就不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以昭仪的位份被纳入宫中,李家也会感恩戴德、不胜荣幸的吧。”   颜渊:“顺便可巩固皇家和李家的关系,毕竟先皇后已故去那么多年了。”   颜雪阑筷子一顿,忽然问:“昨日不是惠妃生辰吗?难道昨夜圣人没去惠妃的珠镜殿,而是和李昭仪在一起?”   略微稚嫩的声音和他提出的深奥问题极不相称,颜雪柔喝了口汤,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我猜圣人不会这么下惠妃的面子,昨夜多半还是去了珠镜殿,尚没来得及临|幸李昭仪。”   颜渊脸色变了,金氏见状忙抢在他前头低斥两个孩子:“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尽想着这些!”   颜雪臻也不满地瞥了弟妹们一眼,两人立时不做声了,低头狼吞虎咽。   颜渊两口子虽不爱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但身为京城官员的孩子,平日里不可避免地会与旁的贵族或官宦人家有所接触,有些事不能不懂,所以颜渊干咳了一声,道:“李皇后已故去两年了,圣人迎李昭仪入宫,是为给李家一个尊荣,也给魏王一个尊荣。”   金氏想了想,叹了口气:“说起来,圣人的这么多皇子中,就数魏王最出色了,若圣人当真英明,该立他为太子的。”   颜渊则扫视几个孩子:“今日我与你们阿娘说的话,你们心中有数就行,可不能往外乱说。”   “是……”三人老实点头,齐齐应道。   金氏还是觉得奇怪:“圣人立李昭仪,总归是见过了她本人,比较满意才下旨的吧。可李昭仪平日里不怎么进宫,圣人又是在何处见了她呢……”   “你们昨日不是进宫了吗?”颜雪阑抬头问,“李昭仪没去?”   金氏:“昨日我们都没见着圣人啊,他没有来珠镜殿!”   颜雪柔一愣,想到昨日与唐颐一起见到圣人时,他分明是要往珠镜殿方向去的,难道……   “难道还是她自己跑到圣人面前去让他看的不成?”颜雪阑怪道。   颜雪柔终于明白了,在心中无力冷笑:她哪是要跑去圣人跟前呀,分明是想要跑到唐颐眼里去——   不过,李雨婵和李家,本就只是想要个荣宠,如今荣宠也有了,想来她不会再去勾|引唐颐了。   随后她心里忽然一沉。   李雨婵进了宫,可李家若是人心不足,仍想要笼络住唐颐的话……李光延会不会继续逼迫李雨姗,想要将她嫁给唐颐?   完了完了,头又大了……   这时颜渊忽然想起一事,道:“差点忘了,还有个消息。昨夜的好事可不止这一桩。”   “还有什么?”金氏内心的好奇欲|望已被他挑起,听到还有其他事,立刻转过脸,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郎君。   “……”   颜雪柔也抬起了头。   颜渊无奈,道:“是陈王,竟像是赶着效仿他父亲一般,将柳家的一个旁支女子纳入了陈王府,封了侧妃。”   颜雪柔一脸茫然。   金氏倒是想了起来。   “是了!”她转头看向颜雪柔,“昨日你与乐阳公主她们出去后,陈王也曾来过珠镜殿。当时那……是叫柳小莲吧?正坐在一旁吟诗弹琴助兴,我亲眼看见陈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想来是那时看上的了。”颜雪阑道。   然后他推推自家阿姐,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   颜雪柔:?   金氏瞪颜雪阑:“你看你姐干什么?”   颜雪阑吓了一跳,忙正色道:“这些女子真是上不了台面,同样是进宫赴宴,我清冷孤高端庄持重的阿姐就什么人也没沾染上。”   颜雪柔唇角抽动,想他原本是想以此嘲笑奚落自己,于是手发痒,有了一种想打他一顿的冲动。   金氏听后正色道:“你阿姐是金紫光禄大夫、国子祭酒的孙女,户部尚书的女儿,淮阴侯的外孙女,身份如此贵重,又从小学习女训,自然不会学这些勾当。”   颜渊则更加严厉道:“不止柔儿,你们两个也是,以后碰到这种阴|私玩意就离得远远的,千万别跟这些人搅在一起,否则我打断你们的腿!”   好好好,方才还说是圣人有心抬举李家、陈王效仿父亲,如今倒知道是李雨婵和柳小莲蓄意勾|引了……颜雪柔讪笑得脸都僵了,她的父母还不知道,她不仅不会学她们,还见了她们就头疼不已呢!   ……   身在宫中的唐颐,却分毫没察觉到圣人纳昭仪这件事跟自己有关,也没有对“侄子纳了曾对我示好的女子”做过多感想,只是吩咐戚羊将他那身仿柳元澈着装的行头收了起来,不再拿出来穿了。   作为昨日一直跟在十九郎身后的人,戚羊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不敢说出来——在承欢殿外跟在三个女子身后赏景吟诗什么的……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有耐心、好脾气、满脸笑容的人是自家皇子。   他和当时跟在唐颐身后的随从们都傻眼了,回来后也不敢跟别人议论,身怕唐颐听到风言风语意识到什么然后恼羞成怒地将他们通通赶出宫去。   ……   陈王府内,陈王揽着柳小莲的腰,一起坐在院中的树下看落花如雨。柳小莲心中得意极了,伏在陈王耳边轻言软语,极尽柔婉。   她想起昨夜,陈王拿着圣人的册谕到柳府时,她整个人都是呆愣的。母亲听说只是个侧妃,有几分遗憾,然而那人是陈王,是圣人长子,母亲素来是个爱面子的人,觉得能嫁入皇家便已是极大的荣耀,更何况陈王是亲王……   父亲则面露喜色,再说这旨意都已经来了,虽没什么三书六聘,是直接抬人进门,但他们也不好挑剔,念着是门好亲,就忙忙将女儿嫁了过去。   出于礼节,陈王派去接柳小莲的人在上门前曾去过卫国公府,将此事知会了柳甫年。柳甫年为此特派亲随跟着一路去了柳小莲府上,那亲随向她转告了柳甫年的话:“不要忘了你是柳家人,与柳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柳家的兴衰,也关系着你在王府的颜面,柳家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你在夫家也必会被人压一头。”   柳小莲回想到这里,忍不住握紧拳,捏碎了手中糕点,唇角漫出一丝冷笑。陈王见她神色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柳小莲摇摇头,重新拿起一块糕点,微笑着递到陈王唇边。陈王咬了一口,随即笑着躺下,将头枕在她腿上:“你可比正房会伺候多了。”   柳小莲心中越发得意。   虽说侧妃只是妾,可她毕竟是嫁来了王府。柳静月已嫁给魏王,柳静娴不可能再入王府,将来夫家的门第必定低于她!她和柳静娴将来谁过得更好,还不一定呢! 第33章 天气越发炎热,颜雪柔也变得不再爱出门,一日日地待在屋子里,或绣花或读书。等到颜雪阑下学回来,便拉着他和明路聊天解闷。   直到蝉鸣声渐消,盛夏缓缓过去,颜雪柔才听闻朝廷新任命了一批武官,其中便包括今年春日武试选拔出的十数名年轻英才。顾连珏早已得了魏王赏识,被魏王要去了王府,任王府副典军。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颜雪臻和温烈他们尤其高兴,为此回府没少说起。   “从前我都没看出来,顾连珏竟喜欢益国公府的小娘子。”颜雪臻感叹道。   颜雪柔捧着个冰碗,里头盛着桃汁,表面上浮着一层碎冰,轻轻一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恕我直言,大哥若是看出来了,那才奇怪了。”她喝了一口,叹息一声,然后淡淡道。   颜雪臻扭头:“为什么?”   颜雪阑趴在桌上,盯着自家大哥:“你没发现你对这些男女之事特别不敏锐吗?”   颜雪臻一愣,露出个尴尬的神情,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脸红了,闷闷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颜雪柔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顾连珏告诉你的?”   颜雪臻越发沉闷道:“他没告诉我,是魏王说要帮他去益国公府提亲,我才知道的。”   颜雪柔:!   提亲?这么快?!   她错愕地看着颜雪臻,脑海中迅速冒出各种猜测——顾连珏看着不像是个不稳重的人,若他真心待李雨姗,必会先询问李雨姗的心意,免得贸贸然上门人家又不愿,白白引来尴尬。   此刻要提亲,想是李雨姗自己已经同意了。   ???   他们已经到了互许终身的地步?   颜雪柔傻愣了半天,见颜雪臻要走了,才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   颜雪臻回头,奇怪地看着她,颜雪柔笑着求他:“这事大哥也帮着点,人家顾典军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来到京城,父亲母亲都不在身边,想要求娶的人又是那样高的门第……”   颜雪臻看着傻妹妹,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那我明日去和魏王商议对策,争取一次说成!”   颜雪柔乐颠颠地晃了晃他的胳膊,觉得有这样的大哥真是好极了。   颜雪柔的担心是极有道理的,顾连珏的父亲是汝州刺史,不过是个从三品官,而李光延虽只领了个光禄大夫的闲职,爵位上却是从一品的国公。且自古以来,都是父母辈替儿子上女方府上求亲,顾连珏的父母在汝州,早得了儿子有心上人的消息,但顾父在任上,也不便前来,只能由魏王亲自上门替顾连珏议亲,李家若不愿,也可拿这点说嘴的。   这一日魏王上门,李光延听了魏王的来意,一时踟蹰起来。   魏王乃李皇后所出之子,平日里唤李光延“舅父”,李光延对这个外甥可谓寄予了无穷希望。外甥的面子是不好驳的,但顾连珏……他一个小小武官,怎配迎娶他的嫡出女儿呢?   以李雨姗的才貌性情门第,嫁个亲王都不算高攀,怎能便宜了这么个黄毛小子?   魏王早猜到他的反应,起身作揖,恳切道:“这顾郎如今在外甥府上任副典军,想必当日在蹴鞠大会上,舅父也曾见过——当真是个一身武学、前途无量的小郎君,且他自从见了表妹,便日日不忘。外甥看着,他该是个会疼人的,若舅母还在,也一定希望表妹能嫁个一心对她、知冷知热的英俊少年郎吧。”   罗氏就坐在李光延身侧,听到这句,哪会不明白魏王口中的“舅母”不是指自己?她心里冷笑一声,不就是想给那位刚成为自己部下的新秀做个人情嘛!非要说出这么多大义来,连死了的人都要算上……   反正婵儿已经进宫,成了昭仪,是圣人的人了,李雨姗若嫁个小小武官,更是永远也越不过她妹妹去,有什么不好,巴不得呢!   于是罗氏温婉一笑,“好言相劝”道:“魏王说得有道理,郎君莫要因这姓顾的小郎君出身低些就看不起人家。若他没几分本事,或是歪瓜裂枣的,魏王哪会亲自替他上门来呢?俗话说,‘莫欺少年穷’,郎君当明白才是。”   魏王立刻接上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顾连珏虽只是个从五品小官,但将来的路还长,舅父若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他定永世不忘舅父恩德!”   他见李光延仍在沉吟,想到昨日颜雪臻给他出的主意,索性道:“舅父若首肯,外甥会进宫去求父亲赐婚!”   李光延愣住。   赐婚?   他看魏王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不禁有些心动了——李雨婵虽然进了宫,却只是个昭仪,且她年纪轻,一时半会越不过惠妃丽妃她们那帮人去,李雨姗若再低嫁,李家到底是失了颜面的。可若有圣人赐婚,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一道敕旨下来,魏王府再帮着添些彩礼,想来就算是柳甫年和武唯先那两个老匹夫也不敢嘲笑他。   要是……要是这顾家小郎君一直跟着魏王,将来真能成事,李雨姗也算是为李家添了荣光了。   李光延想到此,又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早先他一直属意唐颐当自己女婿的,李雨姗那丫头一直也没什么异议,但最近不知为何,李雨姗竟是打死也不愿嫁唐颐了,他那二女李雨婵说要替她阿姐上,结果进了趟宫,却成了圣人的昭仪,叫他大吃一惊。   不论如何,魏王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舅父的实在不好拒绝了,想到李雨姗对唐颐的抗拒,或许眼下只能答应这桩……今后李雨婵在宫中努力争宠,顾连珏在魏王身边好好效力,他们李家则尽其所能保魏王顺利成为太子,大概益国公府就不会有没落的一天……   魏王见李光延松口,大喜过望,当日进宫便向圣人请求赐婚。圣人惊奇,之前他探知,李光延是想将李雨姗嫁给唐颐的,可如今竟同意放弃唐颐这个香饽饽,改为顾连珏了!这……   他忽然想到颜雪柔,想起那日在蓬莱殿外的回廊见到她,她急出冷汗的样子,忽地笑了。颜雪柔如今跟唐颐走得近了,又和李雨姗关系不错,她在这件事中做了什么还未可知……   恐怕这丫头当真被吴王给吓坏了。   魏王见父亲发笑,疑惑得很,却不敢出言相问。   想到自己交给颜雪柔的“任务”,圣人越发得意于自己的英明。他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认认真真请求自己的孩子,比起其他皇子,他向来是最偏心这个儿子的。   他一扬手:“准了!”   ……   亲事很快落定,等顾连珏上门拜访时,早已拿到敕旨的李光延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深知唐颐什么的是不可能了。当顾连珏站在他面前庄重行礼时,他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未来女婿,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高兴地让他坐下,不要拘束,随便吃喝。   人家既然已经是女婿了,就对人家好一点,将来功成名就了,也会念着老丈人的好。这样的道理,身为国公的李光延还是很明白的。   因是嫡女的未婚夫婿上门,李家不少族亲、旁支都前来一见,李雨姗身为未嫁娘,却是不能随意露面的,她在后堂隔着屏风看了一眼,满脸娇羞,一旁的嬷嬷丫鬟不停议论,她竟红着脸让她们闭嘴,不要再看了。   ……   为此顾连珏对魏王万分感谢,还约了颜雪臻和温烈喝酒庆祝,大醉一场。席间几人兄弟相称,并发誓一定好好效忠魏王。   魏王想着顾连珏和李雨姗即便定了亲,平日里也没太多机会来往,为免两人常日相思,他约了颜雪臻和温烈来魏王府玩,并请他们带上府中女眷。颜雪臻和温烈明白了他的意思,分别叫了颜雪柔和温若笙同来,这两人一来了,李雨姗再跟来,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颜雪柔她们都是第一次来魏王府,只觉气势雄浑,弘大威严,四处丹柱素壁,雕梁绮栋,壮美华丽无比。魏王带着他们四处游览一番后,便在比武场停下,与几名少年比起剑法来。颜雪柔她们坐在一旁边品茶边观看,不时议论两句。   唐颐素来是在魏王府进出自由的,他原不知魏王有客在府上,听迎上来的管事说过后,得知颜雪柔也在,便兴致勃勃地往里去。刚巧温若笙跟颜雪柔说起温烈,颜雪柔便微微抬起头看,这眼神落在唐颐眼中,竟像是“景仰”,明晃晃的光透过合欢花的细穗洒落在她脸上,她看着持剑舞动衣袂翩跹的少年,眼神中仿佛也有光芒。   唐颐停住步子,怔怔看着她。   院内并无人发现他的到来,管事要上前禀报,被唐颐拉住了。他收回目光,转身就走,步伐飞快。   那管事有些错愕,却怎么也赶不上唐颐的步子,只能回到比武场,见魏王已走到颜雪柔她们身边坐下歇息,忙上前禀告此事。   他说得小声,正在比剑的少年们自然没有听见,魏王身侧的少女们倒是听得清楚。魏王猜得到唐颐的心事,转头别有深意地看向颜雪柔,却见她听到唐颐的名字后低头蹙眉,神色复杂,仿佛带着许多愁苦,甚至一些……那表情是嫌弃吗?   嫌弃?!   魏王心一沉,暗暗摇头,直叹不好。   管事退下后,少女们开始小声谈论唐颐,李雨姗有些奇怪:“十九皇子怎么不进来呢?”   温若笙是个害羞的女子,以己度人道:“难道是因为这里太多人了,他不好意思?”   颜雪柔翻了个白眼:“那是十九皇子诶,不好意思用在他身上不太合适吧?”   魏王眼角一抽,见颜雪柔评判得理所当然、毫不迟疑,心中不禁为唐颐叫苦。其实她说得也对,唐颐在遇到她之前,的确不明白什么是“不好意思”的。   ……   唐颐回宫后,让戚羊伺候他脱下身上赫赤色绣麒麟纹的鲜艳袍服,换了身青色骑装,然后什么也没说,跑到清晖阁的后院开始练招式。   这一练,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如丹和戚羊都劝他别练了,戚羊尤其心疼得紧,跪着求他先歇歇,好歹先用晚膳,别饿着自己。   可唐颐依旧不停,那架势,仿佛要练到功高盖世、能上阵杀敌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又又又又受伤了!好苦!   [安啦,你不会一直这么苦的……] 第34章 中秋那日,大黎皇室设宴曲江池。然而圣人照例懒怠,宫妃们便也都在宫中伺候,没有哪个愿意出宫,节宴便由沛国公夫人、清河长公主负责操办。   中秋宴与上巳宴不同,上巳宴宴请的是百姓,中秋宴受邀的则是王宫贵族和朝廷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是以这一日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一带戒严,寻常百姓是进不来的。   颜雪柔是第一次来到曲江池畔,自年幼时,她就无数次听外祖父母提起曲江池畔的美景,今日一见,果真浮光滟滟、折浪悠悠,连同河畔连绵的碧绿,绘成了秋日里最美的画卷。   其实在颜雪柔看来,今日前来的官员贵族已十分多了,几乎所有她来京城后见过的人都在内,又因这一日朝廷休沐,所以平日里忙于公务的京城官员也悉数出现在此地,放眼望去整个河畔密密麻麻全都是人,让她有些发愣。   金氏染了风寒,没能同来,而颜雪阑昨日在国子监被先生批评了,颜渊不悦,说他素日里玩心太重,让他在家读书思过,也没能来。颜渊领着颜雪臻、颜雪柔兄妹站在池畔眺望,见乐阳她们正隔着老远冲颜雪柔挥手,便放心地抛下儿女,潇洒地钻进一群官员中应酬去了,颜雪臻见妹妹不需要自己照顾,也自去玩他的,三人瞬间解散。   颜雪柔走到姐妹们中间,几人自从上次在魏王府相聚后便再没碰面,乐阳更是有快两个月没见过她们,大家都兴奋非常,如小鸟儿一般吱吱喳喳。   正和颜雪臻打招呼的柳元澈偷偷往这边瞥了一眼,也微微勾|起唇角。   少女们的话题很快转到李雨姗定亲一事上。因李雨姗是伙伴中第一个定亲的,大家都好奇得紧,围着她一通追问,什么六礼过了几礼啦,八字是否合适啦,彩礼都有什么啦……等等等等,李雨姗脸带红晕,答都答不过来。   两人的亲事定在了明年年底,顾连珏还有很长时间准备,李雨姗也多的是时间做些绣品什么的,添在嫁妆里,算是闺阁少女对往后岁月的一些期许和寄托了。   几人正说着,便见顾连珏也在不远处,他与同僚们站在一起,手中牵着一匹白马,迎风而立,英姿飒飒,正往这边看。李雨姗的脸更红了,颜雪柔她们见了竟十分羡慕起来。   温若笙低下头不说话,乐阳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愣神,唯有颜雪柔傻乎乎地说了句:“我要也有这么个俊俏的夫君就好了。”   虽说不求对方高官厚禄、门庭显赫,但容貌俊俏、风采翩翩,似乎是每个未嫁女子的愿望……她眼珠子一转,便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唐颐。   唐颐见她看过来,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如丹站在他身后,诧异地想:十九郎为这颜小娘子,练了那么多天的招式,怎么如今不上前显摆两下,反而低下头看也不看她了?这不像他往日行事啊……   这时唐颐忽地又抬起头来,如丹顺着他目光看去——霍琪和霍唯也来了,霍唯见了颜雪柔,高兴地朝她走去,霍琪跟在妹妹身后,一脸微笑。   眼见着颜雪柔跟霍家兄妹开开心心聚在一块儿,还拉着霍唯的手跟乐阳她们说了句什么,几人很快热络起来……如丹发现霍琪竟也很能跟女孩们聊到一起,不禁偷偷去瞄唐颐的脸色,唐颐的脸果然阴沉了下来。   “……”   如丹正欲说些什么将唐颐的注意引开,却见他忽然大步向前,朝着那一群少女并一位少年走去,如丹忙忙跟上。唐颐腿长,很快就来到颜雪柔身边,对她道:“颜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的语调比平日要略低沉些,却依旧是动听的——不过颜雪柔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前一刻还沉浸在姐妹们的话题中,这一刻却被突然出现的唐颐给弄懵了——虽然她方才已瞥见了他,可霍唯他们来了,她就全然将他抛在了脑后。   她愣愣看着比她高出将近一头的少年,一身琉璃色袍服衬得他肤色白皙如玉,眉目好看得简直过分,此刻他微微蹙着眉,淡红色的唇也略显紧绷地抿着,仿佛只要她说出个“不”字,他就能立刻撕破这层“有耐心”的皮,露出原本狂放凶暴的样子来。   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他狂放凶暴?她明明没见过他那样啊……   什么“颜小娘子”,他从来没这么叫过她!那以前他都叫她什么来着?   来不及细想,她就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走出好几步才记起该跟朋友们打个招呼,于是回头说了声“我去去就回”。   乐阳没想到颜雪柔竟乖乖跟着十九叔走了,一时没回过神来,李雨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霍唯倒是一脸惊讶。   颜雪柔将头转过去,心想,我为什么就听话地跟着他走了呀?是因为不想他跟霍唯离得太近么?   想到这一层,她有些苦恼,原本心中因为见到朋友们而产生的欢快消散了一半。唐颐回头看了她一眼,颜雪柔抬头,两人对视间,都没有言语。   只是颜雪柔的心蓦地猛跳了一下,毫无预兆,莫名其妙。   唐颐也一时语塞,他并不知此时要跟她说什么,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想要将她从霍琪身边拉开,但现在看着她仰起的脸,清澈的双眼满是无辜,粉嫩的唇微微绷着,仿佛是不太高兴……   他脑子有些热。   这时,清河长公主那边派人来传话,请大家上画舫。   刚到曲江池畔时,颜雪柔就注意到了那几艘巨大画舫,原来游曲江池,不止是在池边漫步散心而已,还可登上画舫舟行碧波。唐颐见她目光中透出兴奋,便环顾四周,然后皱眉故作正色道:“要上船了,你跟着我。”   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颜雪柔一愣,想到眼前人是个祖宗,只好跟上他。原本唐颐只是作势要走,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当真跟上了他,他步子一顿,然后放慢步伐,离她稍近了些,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笑。   可颜雪柔走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见他慢了,自己也放慢脚步,一路跟着他来到一艘画舫前。她四处看了看,见不论是颜雪臻,还是乐阳她们,好像都没有打算上这一艘。   她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小声道:“十九皇子,咱们为什么要坐这一艘?这艘船上都是些老夫子……”   她一边说,还一边小心地看着周围,身怕被旁人听到了。唐颐有些好笑,又为她还在惦记着别人而生气,索性直言:“跟老夫子一艘不好吗?这样就不用跟旁人说话了。”   “???”   颜雪柔满脸疑惑,来曲江池不就是为了跟别人说话吗?不然来干嘛?光看景也太单调了吧……   她一边纳闷,一边无奈地跟在唐颐身后,在如丹的护卫下上了艞板。才踏上船,便见颜渊与几名尚书立在船头,她一个激灵险些转头就走,但瞥见一脸严肃的如丹,又回过神来——眼下唐颐在这呢,她跟在唐颐后头上了船,见了自己阿耶又掉头就走算怎么回事?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跟几位尚书见过礼,又轻轻唤了声“阿耶”。颜渊见到她,表情有些怪,其他几名尚书假装慈爱地微笑着,眼中似乎也有些许探究之意,毕竟唐颐虽然极受小娘子欢迎,却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谁同行过,还一起坐船。   难道这颜小娘子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也想接近十九皇子,争一争这皇子妃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下午好 第35章 颜渊知道同僚们在想什么,与众人一道跟唐颐见礼后,他见唐颐没有与他们攀谈的意思,便打发颜雪柔走。颜雪柔乖巧地应了声,又“乖巧”地跟在唐颐身后,一路走到了船另一头站定。   颜渊:“……”   几位尚书默契地收回目光,虽然他们对唐颐的事情很感兴趣,但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宜在青天白日之下表现得对人家的私事太过好奇,再说,他们若是好奇了,颜尚书恐怕就要不高兴了。于是他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谈论起之前的话题……   很快画舫开动,唐颐看了眼身侧的人,有些紧张。他在袖中暗暗擦掉掌心的汗,深吸一口气,盯着水面的倒影看了一会儿,脸上不自觉地洋溢起一个笑。   “第一次来?”   “嗯。”   颜雪柔点头,像小鸡啄米。她不知唐颐拉她一起上船是想说什么,但此刻阿耶也在船上,她可不想因为言语举止不妥引得唐颐生气,两人再当众吵起来。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你也注意到了,这里水流曲折。”唐颐柔声道,“所以唤作曲江池。”   颜雪柔诧异地抬头看他。   唐颐只做未见,继续道:“其实早在先秦,此处就是皇家别苑,那时叫做‘宜春苑’。西汉时又修了‘宜春后苑’和‘乐游苑’,待到前朝,前朝皇帝下旨将此处凿地为池,称‘芙蓉池’。”   颜雪柔没想到他竟给自己介绍起曲江池的往昔,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心中拼命猜测这位皇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心存愧疚才意图以这样的方式跟她道歉。   也不对呀,他是随便愧疚的人?   “到了大黎,先祖将黄河水引入曲江池,又在池畔增建庭院楼阁,才有了今日繁华的景象。”   太奇怪了。他今日……太奇怪了。   “你会游水吗?”原本正追溯往昔的唐颐忽然转过头来,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   “什……”颜雪柔愣愣看他,“会……会一点点,能在水上浮起来,但游不动……”   她老老实实回答了。   唐颐讶异:“我还以为江南的孩子都会水呢。”   颜雪柔心中莫名其妙,面上不好意思:“阿翁是想教我和阑弟的,可阿婆怕我们淹着,只准我们在府内的池里游……”   她这样说着,一边回想起那画面,真是挺尴尬。当时淮阴侯夫人命人专门在府中挖出一个干净的池塘,不种荷花也不养鱼,光给他们俩孩子游水用,淮阴侯都不屑下水去,嫌丢人。   这样学,自然是学不会的。   唐颐也顺着她说的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然后歪着头道:“我可是水性很好的,当年魏王的师傅带着我们来曲江池游过水,我们横渡曲江池都没问题呢!”   颜雪柔惊讶了,皇子们居然会跑到曲江池里去游水?这皇家人真是奇特。   她这是第一次知道唐颐还有除了呵斥怒骂恃宠生娇以外的本领,不禁用稀奇的眼神看着他,唐颐将她的眼神解读为“崇拜”,越发挺直了背,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望向太阳。   其实唐颐的容貌,当真是颜雪柔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中最令人惊艳的,只消多看两眼,就会忍不住抿唇,有种咽口水的冲动。   颜雪柔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使劲摇了摇头,唐颐感觉到她的动静,低下头来看她,疑惑:“你摇头摆尾的干什么?”   颜雪柔顿时停住,抬头讪笑:“就……觉得京城这样干燥的地界,有这么大片的湖,风景又美,当真难得。”   唐颐一脸理所当然:“京城处处都美,不然大黎定都在此做什么?”   颜雪柔想,皇家人来此,踏青也好游水也好,身边肯定是有无数人跟着的,就算皇子在横渡曲江池时不小心溺水,也可以立刻被救起来的吧。   “那江南呢?”唐颐看着她,眼中有隐隐向往,“扬州如何?”   颜雪柔一愣,唐颐的目光是很认真的,这家伙虽然跋扈起来贵气逼人,但此刻却像是脱去了那层高傲讨人厌的外衣,露出了原本澄澈干净的模样。   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就是唐颐原本的样子?   唐颐依旧看着她,似乎正探究她的反应,颜雪柔回过神,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做出一副极力回想的认真表情:“扬州?扬州当然风景很好啦,杨柳依依,繁花似锦,扬州临着运河,河畔夜夜笙歌,灯花如昼,十九皇子当真该去看看。”   “比之京城如何?”唐颐在这个话题上不依不饶。   这倒是问倒了颜雪柔,她思衬着该说京城比扬州好,这样这位皇子才会高兴,若说扬州比京城好,他也许会一气之下跟自己争辩起来。   不过细想想,扬州和京城是全然不同的,没什么可比性。   “扬州跟京城不同,巷子都是深深的,且常年烟雨,别有一番秀丽景致。”她看了看四周,“京城则给人恢弘庄严之感,街道宽阔,府邸华丽严整,且京城人更具豪情……”   “那你喜欢哪?”唐颐打断她问。   “啊?”   颜雪柔吃惊地看着唐颐,不明白他今日是发疯了还是心情太好变了性子,最后在他的追问下只好道:“我都喜欢……但以后大概很少有机会回扬州了……”   她的目光有一瞬间黯然,唐颐捕捉到,愣了一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就道:“留在京城也很好的!京城有皇宫,还有我!”   颜雪柔被他这一句吓坏了,先是十分不解皇宫和他十九皇子对她来说有什么格外重要的,随后才意识到——就算皇宫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繁华的所在,她心生向往也理所当然,可他十九皇子又算什么?不惹她心烦不给她添麻烦就难得了,他哪来的自信将自己和皇宫相提并论?!   一想到这个,颜雪柔头又大了,她回京城后的第一个烦恼就是唐颐,真的烦死了!   唐颐还期期艾艾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颜雪柔抬眼看向对面的画舫,上头有几个少女正望着这边,她相信她们看的是她身边这只招眼的孔雀。   然后她唇角一扬,拨了下头发,还好唐颐就在她身边,这一船又都是像她阿耶这样的人,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都没有,不然她哪忙得过来。   忽地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怪,就像是……什么一样,于是唇角僵硬了一下。   “是,京城挺好的。”她无奈地敷衍道。   唐颐想到那日与她还有乐阳、李雨姗在宫中聊得挺开心,就忍不住又将话头往皇宫那边带。说起宫中趣事,颜雪柔问:“听说十九皇子曾在珠镜殿住过?”   唐颐点点头:“阿娘去世后,我在李皇后殿中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李皇后身子不好了,我又被送到惠妃身边养了一年,再后来我觉得自己大了,可以一个人住,就央着圣人,搬到清晖阁去了。”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有些黯然,颜雪柔察觉到,立刻又将话头引开:“哦,说起来,惠妃倒是很得圣宠的……”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唐颐,唐颐却摇摇头道:“一把年纪了,宫里头莺莺燕燕那么多,哪还有什么圣宠?不过是位份高些,又管着后宫,圣人给面子罢了。”   “……”   你倒是真敢说。   颜雪柔忽地想到一人,问:“那眼下宫里谁得宠?听说前些日子圣人封了姗儿的妹妹当昭仪,她应该是最得宠的吧?”   唐颐想了想,拧眉道:“算是吧,不过丽妃总给她小鞋穿。”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用余光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在听,才继续道:“前两天被我见着一次,当时霍二郎就跟在丽妃身边,丽妃出言刻薄,李昭仪有些委屈,反驳了两句,霍二郎就骂了她。”   “骂她?”颜雪柔大吃一惊,“他一个国公之子,连世子都不是,敢骂宫妃?”   “那有什么不敢,”唐颐不以为然,“他不是连你都凶过?”   想到这个,唐颐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他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颜雪柔,用近乎安抚的口吻道:“你别在意他,他对谁都那样的,你平时不去惹他也别理他就是……京城像他那样的人毕竟很少……”   颜雪柔纳闷地挑挑眉,然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是怕先前“留在京城很好”的言论被打破。她失笑道:“我不在意,他爱骂谁骂谁,干我什么事?”   唐颐看着像是放心了些。   “那后来呢?”颜雪柔接着问,“李昭仪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她跑去向圣人哭诉,可丽妃带着霍二郎欺负她时,提前将她身边的宫婢都支开了,在场的都是丽妃的人,没人给李昭仪作证,反而都说李昭仪诬陷丽妃。”   颜雪柔无语。   李雨婵就这样把自己推进了富贵堆砌的囚笼,还是无数人虎视眈眈嫉恨的那种。   颜雪柔看着身边的少年,不禁想到,他从小就在这样的囚笼中长大,被众人注视着,或羡慕,或嫉妒,或畏惧,或不屑。   唐颐见颜雪柔偷瞟自己,脸不受控制地变红了,他抿了抿唇,想要低头看看水中的自己倒影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和平日里一样好看,可又觉得这个举动太傻,会被嫌弃。   颜雪柔心软了,想到自己有事瞒着他,多少有些对不起,于是决定关心他一下。   她轻声问:“你自幼长在宫中,会不会偶尔也向往宫外?”   唐颐不解:“向往宫外就出宫啊,圣人又不拘着我,那么多随从侍卫跟着,我就算日日出宫都没关系。”   颜雪柔沉默了。   “京城的每条街我都走过,每个角落都有我策马奔驰的足迹!”唐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十分耀眼。   “……”   她不该跟一个得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说这些,在京城的街道上策马奔驰,若无特殊缘由,是大罪。   唐颐依旧笑着,颜雪柔从前见他,他都是冷着张脸,目中无人的样子。可如今见他笑,又觉得他这笑与京中很多人透着虚伪的笑容不同,是全然出自真心的。虽然他在皇宫这个金丝笼中长大,可他与其他皇子不一样,无人施压,备受宠爱,所以才能这么潇洒。   即便是跋扈些,可如今看来,这焉知不是一种难得的福气?再说了,之前阿耶暗示过她唐颐不是恶人,既然他的高傲跋扈不会害人,那便也没什么不好。   她低下头,细细思量,唐颐是先帝的幼子,比圣人的儿子都小,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难得地在权势之争中幸存了下来,从小到大都享有泼天富贵,恐怕古往今来没几个人能投胎投得这么好的。圣人既有心保全他,自然不会让他再卷入争斗中、被迫做出手足相残之事,白费了自己对他多年的关爱。   而她,之所以被压上唐颐这副担子,也是因为她厚着脸皮去求了圣人,有胆子求圣人不要赐婚的女子,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也做得出替人挡桃花的事来。   这可真是……时也命也…………   听着唐颐唠叨自己从小到大的“丰功伟绩”,颜雪柔略带茫然地四下张望,见乐阳她们几个在另一艘画舫上,那画舫远远开在后头,离他们甚远。   霍琪和霍唯没跟她们一起,而是在清河长公主那艘画舫上。   ……   这时候整个江面数清河长公主这艘船最热闹,船上多半是吱吱喳喳说个不停的贵族小娘子。清河长公主则淡然坐在船舱中,并不与她们热闹,只时不时往外头看一眼。船上有哪几家的贵人她一清二楚,她很不喜欢霍家人,但对不经世事的霍琪和霍唯却是没什么敌意的,便只对他们淡而视之。   武盈盈和柳静娴也在同一艘船上,身边众星捧月般跟着几个贵女。柳静娴性子比较安静,不太爱这种追捧,对她们只是轻轻微笑,保持着礼节。武盈盈却极爱热闹和虚荣,很吃她们奉承的那一套。柳静娴将目光从对面唐颐所在的画舫移开,有些飘忽地看向自己身侧,却见着一个认识的人。   “魏小娘子?”   叫魏姝的少女正呆呆盯着对面的画舫,满脸落寞,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柳静娴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忙忙请安。   柳静娴有些惊讶,魏姝并不是什么贵女,家中唯有兄长在朝中任六品官,这样的身份怎么也受邀了?   不过转念一想,清河长公主是个胸怀开阔的人,此次她操办宴会,曲江池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便也了然了。她见魏姝屈身行礼,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伸手虚扶了一下,又看了眼对面,仿佛没看见唐颐和颜雪柔一般,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温声道:“你兄长在那边?”   魏姝的眼睫轻轻一跳,低声应了句是。   两人打过招呼,便不再说话,魏姝与其他少女不一样,她知道柳静娴喜静,便往旁边移了两步,以免打扰到柳静娴。   她依旧面朝江面。   柳静娴也没有再与她搭话,只偶尔与身边的武盈盈等人交谈几句。过了一会儿,武盈盈碰了碰她,皱着眉往一个方向挤眼,道:“她们也不怕吵着清河长公主。”   柳静娴不用看也知道,她说的是围在霍唯身边的那一堆人。霍家位高权重,依附者多,在霍唯身边献媚的贵女自然也不少,霍琪见女孩子多,有些不好意思,已然自己一个人站到船尾去了。颜雪柔他们的船开得似乎比这艘略慢些,霍琪站在船尾,看背影有些失落。   柳静娴平静地转过头,仿佛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在意一般。   ……   而此刻,颜雪柔已经开窍,决定从唐颐本人身上着手,以期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心腹难题——与其既费力又丢面子地扑在唐颐身前帮他挡着那些小娘子,不如告诉唐颐如何“洞穿人心、拒绝诱|惑”!   她仗着如今跟他熟络了些,大着胆子跟他分析:“十九皇子,你难道就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多了不得吗?圣人爱你如子不说,你自小与魏王情同手足,还与霍家有血肉之亲。”   “那又怎样?”唐颐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如此夸赞他的身世有何好处,还不如一句“你是京城第一美男”容易令他开心。   颜雪柔捶胸顿足:“这样的身份,会令多少女子折腰啊!”   唐颐哑口无言,双唇颤抖。   颜雪柔怕他误会,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平日里爱慕你的女子一定不在少数,我出于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其实别有用心?”   唐颐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颜雪柔难以捕捉他心中的情绪。过了好久,唐颐才仿佛终于理解了她的用意,露出一个不知是感激还是欣慰还是抗拒的神情,然后开口,语气既迟疑又期待:“那……有没有一个女子,会没有任何企图,只喜欢我这个人?”   颜雪柔看着他澄澈至极的双眼,心一软差点想安慰他一定会有的,却猛然惊醒,想起自己说这些的用意,马上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摇摇头:“那十分难,难上加难。”   她强忍着不去看唐颐的神情,过了很久都没听他作声,才抬起头看——果不其然,他已极其失落地垂下了眼,一点也不神气活现了。   颜雪柔慈眉善目:“我从外地来,对京城的人多少有些‘旁观者清’,他们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意图。我还知道,这世上唯一不可能算计你的,便是端坐于权力顶峰的那个人,你的兄长。”   唐颐茫然。   “若有一天,你当真遇上个女子,她对你的感情令你无从招架,你觉得她是真心,却又不能确认,那在接受她的心意前,你不妨去问问圣人的意见。”她循循善诱,“圣人看着你从小到大,是最能护着你的人,若他说不行,那一定是不行的,若他说可以,那才可以。”   唐颐正要说什么,颜雪柔忽然补充道:“当然,你要告诉他,是我让你问他的。”   “为什么?”   “……我想被圣人夸两句,不行啊?”   “……”   唐颐心中复杂难言,像吞了个酸枣一般难受——因为颜雪柔恐怕没有喜欢上他,更不了解他对她的一片心,否则她说不出这番话。   他恨不得对她咆哮着说出来,可见她这样关心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乐阳的十九叔——他又不忍说出来刺激她了。   要是吓得她从今以后都不敢理他,可怎么好……   憋了半天,唐颐终于鼓起勇气想问一句“那你有没有喜欢的郎君”,前头的画舫忽然传来尖叫声——   “有人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粗长,明天不更了,后天再更噢   爱你萌 第36章 那动静不小,又是在清河长公主的船上,立刻有随行女侍卫跳下水救人。然而画舫开得快,一时没来得及停,等到女侍卫下水时,那落水的女子已经不断扑腾着离船越来越远了。两个女侍卫急急往这头游,落水的人却似乎眼看就要沉下去。颜雪柔眼看着那女子已经飘到了自己所在的画舫前,急得恨不得跳下去救她,但一想到自己那几下狗刨功夫,大概是救不了人的,情急之下她冲唐颐喊:“你不是水性好吗?”   唐颐一愣。   然后……就在颜雪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眼前的人纵身一跃跳进了曲江池,惊呆了满船官员。船上几名侍卫见状,忙跟着跳下去。唐颐的水性果真很好,他游到那女子身后,手绕过她的脖颈,托起她的头将人救起,然后往这边游来。离得近了,颜雪柔发现对方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侍卫们七手八脚托起她将她抱上船,少女已气若游丝。等唐颐上了船,那两名女侍卫也已游过来,颜雪柔立刻对她们喊道:“快上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女侍卫们身形比一般女子强壮,且像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她们将落水少女的身子翻过去,头朝下,将她的肚子搁在自己大腿上,按压背部,不一会儿,少女吐出一大口水。   眼看着人渐渐清醒了过来,唐颐才舒了口气,凑到颜雪柔身边,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颜雪柔回过神来,看着跟在唐颐身后跳下了水的如丹一边给唐颐披上自己的外袍,一边喊着让画舫赶紧靠岸,又嘱咐唐颐上岸了赶紧去换身衣服。颜雪柔如梦初醒,赶紧示意女侍卫拿件外衣给那少女裹好——她看着少女,眼神越发凝重,人是救上来了,可这一船的男人,方才她的衣裳湿透了,贴着身子,连肚|兜都隐隐露了出来,实在是……   ……   自己所在的画舫上有人落了水,这事令清河长公主大怒。   她派人详查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只查得事发时围在柳静娴武盈盈身边的贵女们和围在霍唯身边的贵女们集体起了争执,或许是推搡间没留意站在画舫围栏边的魏姝,才不小心将她推下了水。奈何船上人极多,具体是谁碰到魏姝的,也无从查知了。   随后几艘画舫靠岸,众人去到附近一处皇家园林安置。清河长公主等身份尊贵的人进了最里面的内院,魏姝也被搀扶着进去换衣裳,一众涉事人等则被下令在院里候着,其余不相干的人都不得入内,只能自去四处游逛。   十几名贵女立在院中,一脸不以为然。她们已经得知,那名叫魏姝的落水少女不过是个六品官员的妹妹,在京城连个贵女也算不上于是她们也没多少做错事的羞愧和不知所措。   这时清河长公主从里头出来,见了她们的神情,立刻更加恼怒,此次宴会是由她负责,事情又出在她的画舫上,加上她素来厌恶这些吵嚷聒噪又势力、爱拍马屁的女孩子,盛怒之下不禁怒喝:“你们那是什么样子?!把人推下水还洋洋自得上了?!要不要我叫人把你们都丢进曲江池里去?!”   所有人都吓得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喘,就连柳静娴、武盈盈和霍唯此时也不敢出声去招惹她,怕落个没脸。   等到清河长公主训完话,又回到屋里去看魏姝。魏姝已经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衣服,披着保暖的毯子,没有一丝气力地坐着喝姜汤。不知是因为受了寒不舒服,还是受了惊吓,亦或是担心别的什么,她整张脸苍白得可怕,眼神亦是绝望的。   唐颐也迅速换好了衣衫过来,他与长公主是平辈,又向来不拘礼节,便凑到长公主身边,低声劝她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清河长公主平日里见了这个不着调的幼弟,总忍不住找茬似的说上他几句,此刻倒是温声问他有没有什么不适,冻着了没,还让人给他也端来一盏姜汤。   颜雪柔也格外担心唐颐,毕竟方才情急之下是她让他跳下水去救人的,此刻她也有些抱歉。唐颐回头,见她跟着来了,眼神一动。颜雪柔小声问:“你没事吧?”   唐颐笑了笑:“没事。”   他神色十分温柔,又仿佛有些得意,眼神中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颜雪柔的心提了起来——他满足什么?满足他救人了?还是满足他碰到了一个少女的身|体?!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唐颐救了人,她却还用这种不堪的想法揣测他……   更郁闷的是,她隐隐生出了些对他会因此纳了那少女为妾的害怕,忍不住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讨厌。若是将这些想法都说出来,恐怕这满屋子的人都会讨厌了她。   但……   但一想到吴王那张脸,她又觉得,自己亦是个受害者。   唉……万分无奈。   正纠结着,魏姝忽然抬起头,看向唐颐,问:“十九皇子,是您救了姝儿?”   她像只受惊的小白兔看着自己的恩人,眼眶红红的,嗓子有些哑,但不掩清脆。   唐颐的心思本没有在她身上,听她这么一问,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颜雪柔立刻回神,抢在他前面道:“是十九皇子和侍卫们救了你上船,女侍卫们对你进行了简单的急救。”   清河长公主这才仿佛想起什么,让贴身侍女去询问一下参与救人的那些侍卫,看看他们有没有不舒服,再给他们每人一盏姜汤。   然后她走到魏姝身边坐下,带着些歉疚和怜惜,拉过她的手道:“孩子,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不会让害你落水的人好过。”   魏姝并不是身份高贵的女子,恐怕平日里也不如外头那些贵女一般娇气,如今见长公主竟对自己这样重视,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忙要起身谢过。   清河长公主让侍女扶她坐下,一边温和地责怪道:“谢什么。”   她心中有些惋惜,又有些懊恼,这少女平白无故地遭此横祸,被那么多男子看到了身子,今日来此的贵族和官员极多,不一会儿这件事便会传扬开,回京之后还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魏姝看着长公主,脑中无数灰败的念头间忽然蹦出一发雪亮,让她原本黯淡的双眼也浮现了一丝光。她咬了咬嘴唇,柔柔按住长公主的手,轻声道:“长公主,您不要再为姝儿的事费神了……左右姝儿如今已丢了颜面,再怎么查也无用,反而会伤了长公主与诸位贵人之间的和气……”   清河长公主听了这话越发怜她懂事,觉得跟外头那些争执不休的贵女比起来,魏姝这个小家碧玉着实惹人怜爱得多。   这次宴会是以皇室名义办的,又是她这个长公主在负责,出了这样的事,皇家和她本人都有责任,于是她更加想要弥补,便问起魏姝家中的事,得知她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兄长,平日里还忙于公务,没什么时间陪她。   清河长公主的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姝儿。”她不再称呼她“魏小娘子”,而是唤她“姝儿。”   “我们沛国公府很大,平日里沛国公都待在衙门,我儿子沈昼也在国子监上学,”清河长公主温柔道,“我时常一个人在府中,若你得空,可常来府上陪我。”   魏姝愣住了,唐颐和颜雪柔也愣住了,屋内忙碌的侍女们虽然手头的活不停,却也竖起了耳朵。   魏姝想着,她原本后悔今日来此的,此时却不知该后悔还是该庆幸了。   ……   之后清河长公主果真不再兴师动众追究此事,只是让人将今日参与争执的贵女记下。柳静娴、武盈盈和霍唯没有直接参与,长公主便没有将她们算在其中,至于其他人,明日会派人一一去她们府上让她们领罚。这下那些原本神气活现的贵女们丢的面子可不小,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看彼此的眼神也都透着埋怨。清河长公主连看也不想再看她们,留了侍女照顾魏姝,便先去忙别的事了。魏姝慢慢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正与乐阳交谈的颜雪柔,以及另一边的树荫下与随身侍卫漫不经心说话,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颜雪柔的唐颐。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呀   又又又没有榜的作者哭晕在厕所…… 第37章 晚上回到府中,颜家五口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颜雪柔说起白日里的事,没有去曲江池的金氏和颜雪阑都很吃惊。   金氏后怕地对颜雪柔道:“今日那些推挤闯祸的贵女你都记下是谁了?以后你离她们远一点!”   要是这事发生在颜雪柔身上……金氏想都不敢想。   颜雪柔心道,霍唯应该不算在内吧……   聊了一会儿,颜雪柔又说起今日听说的李雨婵在宫中受丽妃欺负的事。对宫廷秘事的好奇大大缓解了方才那事给金氏带来的焦虑,她忙不迭地追问了细节,眼神有些兴奋。   颜渊听着女儿对妻子的描述,用目光表示谴责。颜雪柔见父亲看着自己,狡辩道:“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想让你们对宫闱之事心里有个底,免得在外头跟人说话无意间触了霉头。”   一直不发一言的颜雪臻抬头问:“你是听谁说的?”   他今日见妹妹一直跟唐颐在一起,所以故意这么问,看她怎么回答。   颜雪柔头也不抬,夹了口菜叶子塞到嘴里,很自然地道:“十九皇子说的呀。”   大家都不说话了,然后还是颜雪阑先开口随便找了个话题,将此事岔了过去。   颜雪臻有些不好意思了,闷闷地吃饭,也不再多言语。作为兄长,他并不十分希望妹妹嫁入皇家,毕竟柔儿的性子他也清楚,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皇家的人哪有那么好脾性去容忍她呢?   可唐颐与他自小相熟,他很清楚唐颐的为人——虽然为人刻薄名堂多,又有些骄横,但对亲近的人倒是极好的。   他似乎不该干涉,又或者……他这么闷的人,这么不会说话,干涉也无用,柔儿哪会听他的话?他还没说完呢,她就该跳起来将他驳倒了。   就算他是兄长,柔儿也总有办法逃离他的手掌心的。   “对了,”颜雪阑这时道,“我今儿听明路说,清河长公主回府后派人往魏府送了好多东西,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金氏一挑眉:“这么说,长公主当真是要弥补那位魏小娘子了?”   颜雪柔道:“长公主对她不止是弥补,还有亲近。”   于是三人又兴致勃勃地围绕着这一话题讨论开来,一直联想到长公主将来会帮魏姝择一门好亲事上。颜渊和颜雪臻对视一眼,深刻感觉到他们两个古板的人再也刹不住家中这股“歪风”了。   ……   十日后的一天,圣人处理完奏章,去到李雨婵的紫兰殿中用午膳。李雨婵一早得了信,命小厨房备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她早就打听了圣人的饮食喜好,全捡着他喜欢的来做。老夫少妻,有时是少了些共同话题的,但好在她会卖乖讨巧,人又年轻貌美,所以恩宠上一直还过得去。   就是……   吃到一半,圣人抬头见李雨婵手中握着一块金粟平,目光却呆呆的,口中含着食物,却没有嚼,一副失神的模样。   他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瞟了一眼自己,然后迅速收回目光,恢复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   “怎么了?”圣人问。   李雨婵仿佛被惊到一般回神,摇摇头十分抱歉道:“婵儿想到一点事,走神了,圣人恕罪。”   圣人的唇角几乎不可见地微挑了一下,低下头喝了口羹汤,然后道:“你在想前些日子被丽妃欺负的事?”   李雨婵没想到圣人主动说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加委屈的神色来,带着几分娇气道:“圣人都知道还问,丽妃姐姐总与婵儿过不去,上次明明是她故意把我身边的人支开的……是婵儿没有防备,着了她的道……”   “什么着道不着道的,”圣人蹙眉,轻声道,“都是宫妃,哪来那么险恶的用心。”   这句轻言没能点透李雨婵,她反而噘着嘴放下了筷子,撒娇道:“圣人偏心,圣人定是因为丽妃姐姐进宫时间长,跟她感情深厚才帮着她,可婵儿刚进宫就被她这么欺负,将来要怎么在宫中立足?您不能不管啊!”   她自以为说得千娇百媚,定是会惹人无限怜惜的,可圣人依旧冷眼看着她。见她不依不饶地瞪着自己,他只好道:“好好好,一会儿我去丽妃那,跟她说,以后不许欺负你。”   李雨婵听了,露出个甜美的笑,柔声说了句“谢圣人恩典”,圣人正要继续用膳,却听她又嘟囔了句:“可丽妃背后有霍家撑腰,若是她不听圣人的话,继续欺负婵儿……婵儿为了李家也只好忍着了。”   这话中的意思,已经牵涉到朝局了,圣人抬起眼,目光中有一丝凌厉。   李雨婵吓得一抖,还没说话,圣人便道:“她跋扈与霍家无关,她本就是那个性子,若是屡教不改,我自会责罚她。”   李雨婵见他似乎有维护霍家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悦。但父亲说过,帝王之心向来是深不可测的,在未弄清他的心意前,不宜胡乱言语。她拿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仔细端详圣人,猜测他到底对丽妃是怎么想的。   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摆设,还是真的有几分感情呢?   圣人见她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耐烦地低下头继续喝汤,这时李雨婵又想起母亲罗氏说过的话——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若你在身为新欢最得宠爱之时不能扳倒你的敌人,那以后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相反,如果你好好利用他的宠爱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他对你的恩宠也会更长久。   李雨婵相信,在情爱的事情上,母亲总是比父亲懂得更多,于是她抿出个微笑,柔声道:“丽妃姐姐的跋扈还不都是霍家惯的?圣人宽厚仁德,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罢了,也罢,婵儿进宫时间尚短,资历也浅,就让着丽妃姐姐些,大不了以后避着不见吧。”   以退为进,实为激将,这是罗氏对李光延惯用的招数,李雨婵照用了。   可她忘了,眼前的男子并非那看不透女子心肠的益国公,而是雄韬伟略能看穿天下人心的一代帝王。   圣人将筷子放在箸枕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然后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李雨婵见眼前人忽然起身,遮住了窗外照进的光,她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本想着看了半日奏章,到你这里来能松快些,没想到你比奏章更让人心烦。”   这话如同一声闷雷,令李雨婵震惊得半天出不了声,圣人低头看她,见她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露出淡淡笑意:“没什么事,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离去。   李雨婵呆愣半晌,这才确定圣人方才是对她不耐烦,甚至是厌恶她了,不禁有些惶恐。等回过神来,想到有可能圣人一开始说要去丽妃那儿帮她说话就只是一句敷衍,她又十分委屈和愤恨起来。她在府中骄纵惯了,入宫后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喜欢砸东西,如今她宫中的宫人一见她情况不对就有了警惕,果然——当她正要掀起桌布想将满桌子的玉盘珍馐扫落在地时,立刻有宫婢冲上前按住她,跪地求饶道:“使不得呀昭仪!这东西都不能砸,砸了要挨教训扣月例的!您忘了上次惠妃怎么说了……”   一屋子的人都跑来阻止她,有的拉她的裙角跪地乞求,有的忙不迭地将桌上未吃完的饭食一盘盘端下去,以防她发起疯来没轻没重,害他们全宫人吃教训。   李雨婵气极了,心中憋屈又无从发泄,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嚷:“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们这些贱婢!!”   一屋子“贱婢”哪里敢真的滚,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李雨婵大声咆哮道:“是不是你们也向着那个丽妃?你们别忘了她可是霍家的人!霍家跟李家是势不两立的!你们收了益国公府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雨婵的陪嫁侍女翠环从外头进来,大老远就听到殿内鸡飞狗跳,慌忙跑进道:“昭仪!昭仪您怎么了?”   李雨婵见了她,“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好奴才,半日不见人!”   翠环一愣,道:“婢子是出去打听些事情了……”   李雨婵看了她一眼,这才收起一脸愤恨,问:“打听到什么了?”   翠环看了看四周,李雨婵见她如此模样,心道难道她真探听到了什么?于是打发众人退下去,只留下翠环一人。   殿内变暗了些,翠环靠近道:“先前您让婢子去查,为何当日十九皇子没有往太液池那边去,婢子今日好不容易才从那日跟着圣人的一个小内侍那打听到了一星半点……”   李雨婵皱眉,道:“快说,怎么回事?”   翠环抬眼,有些害怕地看着李雨婵,道:“听说当时圣人本是打算去珠镜殿惠妃的生辰宴,却忽然改道往太液池边去了,那小内侍说……说圣人在路上曾遇到过十九皇子和颜家小娘子。”   李雨婵瞪大眼。   殿内安静极了,静到能听见窗外鸟雀欢愉的鸣叫,甚至隐隐约约的小宫女说话声。翠环有些惶恐地回头望向殿外,见没有人往这头来,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过头时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   她担忧地看着李雨婵,见她气得脸都变了形。   李雨婵狠狠咬住牙,憋了半天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袖口的菊花纹样被她抓得皱起,如同一块破布。   她凄厉冷笑道:“原来是她!”   当日若她遇到的不是圣人,而是唐颐,如今便是皇子正妃……哦,不,唐颐若是大婚,圣人定会封他为王,那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了。   便不会像如今这样,人人口中唤她昭仪,心中却依旧觉得她是个嫡不嫡庶不庶的女儿,即便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妾,任人欺压的命运罢了。丽妃见她得宠便欺辱她,惠妃心知肚明,表面上对她嘘寒问暖,却只是想利用她来制衡丽妃,心里哪有一丝怜惜?不过话说回来,李家和武家早就没什么交情了,不过维持着表面客套而已,惠妃对她除了利用只能提防,怎可能真心维护她呢?   李雨婵一拳垂在桌上,咬牙切齿:“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拜那个姓颜的小贱人所赐!”   翠环讶异地看着她,李雨婵见她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嗤笑道:“你还不明白吗?颜雪柔对十九皇子有那个意思,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挠我!甚至设计让圣人看到我跳舞的样子!我入了宫,就再也没有与她争抢十九皇子的资格了!”   “啊?”翠环还犹自震惊,不敢相信。   李雨婵猛地抓住她的肩,摇晃道:“她这样害我,我不能让她得逞!”   “那怎么……”   李雨婵推开翠环,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然后喃喃自语:“李雨姗那个废物也定亲了,否则还能利用她……”   翠环没想到,当初国公想将李雨姗嫁给十九皇子时,李雨婵千百个妒忌,如今李雨姗定了亲,嫁不成十九皇子了,李雨婵反而对她恨铁不成钢。她身怕李雨婵气坏了,焦急道:“昭仪您消消气,别伤了身子,为那起子人生气不值当!”   李雨婵狠狠擦掉眼角的泪。   ……   两日后,颜雪柔与乐阳、温若笙约好,午后去益国公府陪已定了亲的李雨姗说话。如今距顾连珏和李雨姗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多,两府都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颜雪柔她们见李雨姗屋里堆满了绣花样子,不禁连连打趣她,说她忙不迭要将自己嫁出去。   李雨姗羞红着脸,道:“你们如今就笑吧,将来有你们要嫁的时候,到时候我再来笑你们。”   几人一边翻看李雨姗近来绣的绣品,一边闲谈,乐阳说起李雨婵近日在宫中过得不太好。温若笙平日里不大关注宫里的事,温府上也没有明路那样爱打听各路奇闻秘闻的小厮,她听乐阳说完,立刻满脸担忧地看向李雨姗,身怕她为妹妹难受。   李雨姗淡淡道:“我这个妹妹啊,从小就处处跟我作对。当年阿娘跟我说,让我让着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有时觉得她挺可怜的,还曾对她有过一些爱护之心。可后来阿娘去世,她和罗姨在府里作天作地,仿佛从此大翻身了一样,从那时起,我对她的那点怜悯就消失了,一点不剩。”   温若笙听了若有所思,随即放下心来。颜雪柔道:“方才我们进来时,还听你继母在跟你父亲唠叨,说让他跟圣人进言,对李昭仪好些呢。”   “父亲才不会去说呢。”李雨姗不以为然。   “没错,舅舅在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父亲的脾性。”乐阳道,“父亲平日里最讨厌朝臣置喙内宫事了。”   在颜雪柔看来,李雨婵都是自作自受,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这个话题很很快就过了,几个闺中密友围绕着李雨姗的亲事和各种各样的话题叽叽喳喳,就这样过了半天,快到晚饭时分,才告辞各自回府。   别过乐阳和温若笙,颜雪柔领着紫裳和几名护卫骑着马往颜府走。拐过一个弯,就快到颜府时,她看到一个骑在马上挡住她去路的人。   是唐颐。   她一愣,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上次她从“客至”出来,跟霍家兄妹道别后,唐颐也是这样,在同一个地方等着她。   但今天也有点不同,他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快到掌灯时分,整条街道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逆着光,身披夕阳余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颐捏了捏马绳,嗓音低沉:“我有话跟你说,请你让他们暂且回避。”   颜雪柔奇怪极了,唐颐能有什么话单独对她说的?她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紫裳坚定的目光,这丫头片子挺直身板道:“小娘子在哪我就在哪,我不回避!”   小妮子仿佛对唐颐有些警惕呢……颜雪柔又转过脸,唐颐的语气重了些,近乎哀求:“我没开玩笑,真的有话,单独跟你说。”   颜雪柔无奈,人家是皇子,又是她救命恩人,还曾因自己一句话奋不顾身跳下曲江池去救过别人,这样的人让她很难怀疑他居心不良,于是摆摆手道:“紫裳听话,十九皇子必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你领着他们退远些,不许偷听。”   说完她才想到,唐颐才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侍卫和随从,应该也在附近哪个巷子里候着。紫裳和侍卫们一脸忧心,却又不得不慢吞吞往远处挪,等到他们挪远了,从刚才起就仿佛一直焦虑不安的唐颐才抬起头,仔细盯着颜雪柔的脸。   “……”   “……”   “……”   “……”   “你看够了?”   唐颐下意识地摇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脸违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保持着一个“徘徊于摇头和点头之间”的动作,像是头抽搐了。   “……”   “……”   “算了,我不问这个,”颜雪柔有些奇怪,又有些不耐烦,“十九皇子快要天黑了来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   唐颐:“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早点来,可乐阳告诉我她约了你去益国公府,我觉得若是我早些来,你又要出门,那我就只能急匆匆说完了。”   急匆匆说完不好?颜雪柔诧异——他这副不得了的神情,难道还是件慢吞吞说也可以的事?   这下变成颜雪柔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唐颐了,唐颐在她的目光中满脸通红,小声道:“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颜雪柔立刻垂下眼,不再看。   “我心仪你,”唐颐没有丝毫预兆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喜欢你。”   “?”颜雪柔猛地抬头,一脸骇然地瞪着他。   “我想娶你。”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粗长,下章后天上午更:)   吃的东西不是“金栗平”,是“金栗平dui”,这字不知怎么显示不出来,食字旁加一个追,是一种贼土豪的饼,类似于鱼子酱披萨吧。 第38章 颜雪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你要这么玩我”到难以置信再到五雷轰顶,也记不清后来是如何手忙脚乱甚至气急败坏地拒绝了唐颐,可能说了些“你饶了我吧”之类的话,然后大概又带着后怕跟他赔罪了,因为她怕他为她的不当言行迁怒颜家……   当然,晕晕乎乎的她也没注意到,费尽心力试图跟她说清楚什么的唐颐最终被赶走时那大受打击的模样。   她不知道,唐颐心中十六年来堆积的骄傲在这逐渐降临的夜幕中几乎土崩瓦解,可他却依旧昂首挺胸,在如丹和戚羊等人围过来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他甚至极力回想,平日里的自己是怎样目中无人、嚣张狂妄,他要让这些表情重新回到自己脸上,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就好像,他还什么也没说,而她也还没有拒绝。   然而,当他远远离开颜府,拐过第三条街时,完美伪装的表情还是出现了碎裂痕迹。   进入皇城,他心中的崩溃令他越来越难以承受,面上的骄傲彻底消失了。   当巍峨的丹凤门横贯眼前时,他昂起的强装无所谓的脸也垂了下来。   ……   颜雪柔只知道,自己心乱如麻,几乎要被逼疯了。   紫裳见自家小娘子失魂落魄地走过来,似乎还带着些意识抽离的癫狂,顿时担心至极,失声问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颜雪柔回神,强撑起一个笑,示意紫裳过来。等紫裳惊疑地走近,她一手搭着紫裳的肩,凑近小声道:“若我告诉你,十九皇子说他喜欢我,你敢相信吗?”   紫裳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定了神道:“那有什么不敢信的。”   “……”   她说这话的神情竟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死丫头。”颜雪柔气愤地拍打她肩膀,“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随后她紧张地问死丫头:“他们都听到了没?”   紫裳:“我站在前头都没听到,他们离那么远能听到什么?”   颜雪柔:“你不懂,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灵敏,也许听到了装没听到呢?”   紫裳:“……”   紫裳又道:“只是十九皇子离开时神色不太好,这一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颜雪柔:“……”   紫裳:“不过,他在您面前向来神色不好,大家早就习惯了,不会跟人乱说的。”   颜雪柔听到“向来神色不好”时,脸便拉了下来。   圣人那句“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阻止那些人接近他,任何女子都不可以”在她脑中炸开,炸得她脸色惨白。此刻她的脑海中,她已经跑向了那端坐于皇位上、一脸“天下皆在我掌控之中”的人,冲他咆哮道:“十九皇子跟我表白了!你猜不到吧!猜不到吧!让你自作聪明找上我,都是你作的孽!!”   “我他娘的妨李雨婵、妨柳小莲,如今居然还要防着自己!”   “你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的吗?如果知道的话麻烦告诉我!我也很想知道!!”   脑海中的不断咆哮终于使她筋疲力尽,她呆呆立在原地,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回顾过认识唐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然后沮丧地发现,她怎么也想不出唐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春日里的蹴鞠大会上,他的行为就很不正常,明明着了风寒,却还硬要上场比赛,这事跟她有关吗?他那时候有没有喜欢上她?   直到紫裳在一旁催促她天黑了早些回府,她才快步进了府门。   到主院外时,她拍拍自己的脸,露出个笑来,问紫裳这笑容是否甜美。   紫裳用看脑疾患者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放弃了询问决定随她胡来,告诉她她笑得并不自然,并帮她纠正……随后紫裳发现,颜雪柔进屋后对着父母和大哥露出了纠正后的那副笑容,告诉他们自己已在益国公府用过晚饭了,此时有些困,要回房去眠一眠。   颜渊诧异:“益国公府留你们用晚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颜雪柔只好道:“我们是在姗儿的院子里吃的,没有跟益国公他们一起。”   颜渊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旁的金氏点头让她快去休息。一转身,颜雪柔的笑容就垮掉了。   走出院子,刚巧碰到颜雪阑往院里走,他看了颜雪柔一眼,吃惊道:“阿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颜雪柔吓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我累的。”   然后跟他说,不要在父母亲面前说她脸色差之类的话让他们担心。   颜雪阑愣愣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没事吧?”   “四个女人在益国公府闹了一下午,你觉得累不累?”她轻描淡写地问。   “那应该确实很累。”颜雪阑天真地认同了,然后与阿姐道别,进屋吃饭去了。   颜雪柔看着弟弟的背影,心酸地叹了口气,踏着夜色往兰院走,一路思绪纷纷。   不对啊……蹴鞠大会上唐颐上场,跟她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输比赛晕倒丢了人,她就会喜欢他了不成?!   这么说来,当时他还不喜欢她的,她听到李雨姗跟乐阳说的那些也不过是瞎猜。可那又是什么时候才喜欢她的呢?   去京郊赏石榴花时,他对她的态度很不好,那时他总不至于喜欢她吧?   再然后……在宫中遇到他时,他倒是很耐心,不过那是因为她说了她肚子疼,难道是那时?   现在想想,在曲江池时,他对她的态度已经明显不一样了。   这样想着,她回到了兰院,进屋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让紫裳吩咐下去院中人不许吵着她休息,然后钻进被子里。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一次、什么事,让唐颐喜欢上了她。   百思不得其解间,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中——他或许只是莫名动了心,一激动就来表白,她拒绝后,他转眼就会忘了这件事,也不再喜欢她!   颜雪柔翻了个身,愣愣看着轻柔的帐帘。   又或者,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诉说心意,之前他也曾对别人说过,只是因为圣人不允准,他们才没能在一起。   所以圣人才会那么郑重地让她替他斩掉所有桃花运!   这样想着,她忽然轻松了许多,脑海中那张落寞的脸也淡了些许。她无力地笑了,哪怕她拒绝了他,也依然不能摆脱帮他挡桃花的重任吧……毕竟这种事她是不敢让圣人知晓的,圣人若是知道了,会立刻给她张罗亲事!   拒绝他,却还是不能让别的女子接近他,这真是……太难了。   ……   唐颐回宫后,没有回自己的清晖阁,而是去了太液池畔的含凉殿。这里曾是他的母亲昭太妃的住处,自昭太妃仙逝后,这里一直空着,并留了人看守打扫。唐颐偶尔会来这里住一夜,但他从不睡在正殿,而是在偏殿歇息。   如丹和别的侍卫们安置在外头,唐颐见戚羊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模样,皱着眉打发他去庑房睡,因为他担心自己半夜会忽然哭起来,若让人听了,哪怕那人是戚羊,他也会觉得十分尴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戚羊伺候了唐颐十多年,当然知道自家皇子的性子,不敢跟他拧着来,只得委委屈屈地跑去庑房,跟几个洒扫院子的宫人睡在一处。   唐颐独自到了偏殿,倒头躺下。他明明很伤心,却倔强地不肯落一滴泪,就算他知道整个偏殿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也还是顽强地硬撑着。   硬撑的结果,就是他越来越憋闷,憋闷得睡不着。   从小到大,除了先帝和昭太妃去世,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绝望的心情。他一直伤心到子时,觉得自己实在太渴了,唤了两声,才想起戚羊不在殿中,这偏殿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屋里没有水,于是他起身跑到外面,吩咐人给他送茶水来。等宫人将温热的茶水送来时,戚羊也听到了动静跑过来,唐颐依旧不耐烦地打发他走。戚羊怕他想不开,想要安慰他两句,却又怕戳了他的痛处,只好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唐颐喝了茶水,钻进偏殿的里间重新躺下,继续伤春悲秋。   也不知为何,他这一躺下,心中竟比之前更加难受了。颜雪柔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却总是抓个空。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越来越烫,难受得很,却始终不愿哼出声——仿佛一旦显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便是对某人的示弱。   他被拒绝了,但脸面还是要的,兴许她正在某处看着他呢?不然他为什么身|体这么热,仿佛有什么情绪要喷|薄而出一般——   他昏昏沉沉,心乱又难受,以至于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也没有留意。直到一股女子身上的脂粉香钻进鼻尖,他才猛地睁开眼,转头一看,床边竟坐着个女人!   那女子低头轻轻哼着,柔婉的长发垂下,几乎要扫到他的脸,像是意图挑|逗……就算在一片黑暗中,唐颐也猜得到这女子必是一副妖|艳模样。他被吓得一个激灵,奈何身|体沉重,想要起身呼喊,那女子却按住他,轻喃道:“我都在这了,十九郎还想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   柔柔当然会拒绝十九啦,毕竟对她来说太突然了,这篇文也才刚开始呢,不过嘛,慢慢来,她将来一定会……   感谢阅读和评论的小宝贝们,爱你们嗷,下一章明天上午更:-D 第39章 唐颐挣扎着要推开她,那女子却贴了上来,在他耳边道:“十九郎不要担心,您只要躺着就可以了……”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落在他的喉头、锁骨、胸|膛,唐颐绝望地发现,在辗转反侧了半夜后,他胸前的衣襟已微微敞开了。他听那女子继续道:“婢子会好好伺候您……”   唐颐鸡皮疙瘩爬了满身,他眼见自己挣扎不得,就快要落入对方手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竟狠下心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过放在枕边的剑,那女子见了忙要去抢,唐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踢了她一脚,然后使劲翻身压住那剑,不让她抢走,一边抽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利刃划破皮肤的痛感令他瞬间清醒很多,他咬着牙,举着那把剑,满头大汗地喊道:“滚!!!”   女子没想到情势突变,震惊地僵在原地,唐颐趁她愣神的当口跳下床,提着剑晃晃悠悠往外冲,女子这才害怕起来,跟着往外跑。   唐颐跑出偏殿,才发现院中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大喊戚羊的名字,那女子跟在他后头求饶,他转身持剑直指向她,那女子便瘫软着不敢动了。唐颐的脑子仍旧不怎么清醒,他总觉得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在他越发愤怒的大喊之下,戚羊终于揉着太阳穴从庑房跑出来,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见了眼前阵仗吓得魂都快没了,嗓音尖锐地叫了句“十九郎”就往这头冲过来,那女子见了戚羊就想往回跑,唐颐大喊着“抓住她”,戚羊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此时的情况,飞跑两步朝着女子冲了过去。   就在戚羊抓住那女子时,如丹和其他候在外头的侍卫们也听到了动静冲了进来,唐颐终于松了口气,身子微微一晃,便被如丹扶住。如丹见唐颐目光略有涣散、手心还在冒血,吓得脸色都变了,忙命人传御医,唐颐喝住他们:“不要去!”   如丹愣住,那头戚羊指挥着两名侍卫将那女子绑起来后也跑了过来,急着要宣御医,唐颐见他这副猴急样就来气,怒道:“方才喊你你半天才来,这下又急吼吼地违抗我指令,你是在清晖阁待腻了吗?!”   这一嗓子吼得戚羊忍不住夹住双腿,抬眼看见自家皇子那副“再敢多说就送你去浣衣局”的阴沉表情,戚羊只好撇撇嘴,委屈地命宫人找来纱布绷带和剪子,亲手为唐颐包扎好手,整个过程中安静得呼吸都不敢大声。   如丹很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但见唐颐脸色阴沉得可怕,想到他今日心情一直不好,也不敢多言,只用刀锋般的目光盯着那被绑起来的女子。其他人见戚羊和如丹不作声,自然也保持沉默,一动不动。   这些弄好后,唐颐看了那女子一眼,站起身往一盏灯下走去。侍卫们会意,将女子拖到唐颐面前,唐颐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就着灯光看清了这张脸,他确定他是见过她的。   一旁跟着的戚羊倒是发出了惊疑的声音,他是在宫中做事做老了的,人也认识得格外多,此时已认出此女乃是李昭仪身边的翠环。他当即怒道:“来人啊!”   “来人什么来人!”唐颐低喝一句,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有你说话的份吗?”   戚羊满面怒容定在脸上,中气十足的怒喝被硬生生收回了胸腔,他憋屈地站在一旁,再不敢多说话了。   眼看着事情败露,唐颐身边的随从侍卫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快翠环出现在此的原因就被逼问了出来——她是得知了唐颐今夜宿在守卫并不森严的含凉殿后,拖了熟人的关系,让人帮她混进了含凉殿,偷偷在宫人给唐颐准备的茶水里下了春|药,又给戚羊和几位宫人也下了安眠药,然后爬上唐颐的床,意图……   咳,意图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唐颐在听到“春|药”二字后,气得青筋都暴了出来,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暗算!   翠环见唐颐脸色通红、青筋暴突、额角淌汗,正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吓得哭着跪下拼命磕头,求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否则她就完了。   唐颐的身|体还在发热,整个人难受极了,头也晕晕的,但好歹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   如丹气急了,问唐颐如何处置,戚羊也再次不怕死地小心翼翼地建议,将翠环捆到圣人跟前去,让李昭仪亲自过来解释清楚。在翠环惊恐的求饶声中,唐颐拍了拍戚羊的肩,戚羊瞪着他,身怕他受了情伤彻夜未眠后又受此大惊大怒,身子会支撑不住,却见唐颐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翠环,目光渐渐变得平静,直至冷漠。   戚羊大气不敢出。   如丹他们也静静立着,屏气凝神,等着唐颐发话。   等了很久,唐颐依然没有动静,如丹上前小声道:“十九郎,此女胆大包天,不管您想如何处置,属下等都会立马照做,但请您别气坏了身子。”   唐颐冷冷看他一眼,忽地勾|起唇,露出个比月色更动人的笑,竟是带着十足十的邪气。他拍了拍如丹,又吁了口气,嗔怪地看了戚羊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么大半夜的,圣人定是睡下了,何必去扰他安眠?”   戚羊犹豫道:“那……”   唐颐的目光转向翠环,沉沉无波,那黑洞洞的眼神令翠环惊恐至极。   唐颐“啧”了一声,蹲下身与她平视,道:“没想到,李昭仪如此恶毒心肠。”   翠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唐颐猛地伸出手,生生从翠环半开的领口中拽下一样东西,翠环吃痛高呼一声,下意识地要伸手去夺,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唐颐,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十九皇子,不管他抢了她什么,她都没办法反抗。   如丹凑过去一看,唐颐拽下的竟是翠环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上面刻着个“翠”字,边缘还纹了益国公府的家徽。唐颐失笑道:“益国公府这点玩意,我是早有耳闻的。”   然后他站起身,戚羊忙去扶他,却因动作慢半拍扑了个空。唐颐头也不回地往偏殿走去,道:“我去睡了,你们放了她,由她想去哪去哪。”   一众人鸦雀无声,说实话,戚羊已经快被唐颐弄懵了。当然,比起翠环此时的心情来说,他的这点情绪起伏还不算什么。   ……   颜雪柔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她梦到唐颐非要娶她,直接把花轿抬到了颜府门口,接亲队伍中涌出很多翊卫,冲进颜府便将她给绑了。偏偏她阿耶阿娘和兄弟还十分高兴,欢天喜地地不知从哪找来几串鞭炮,就在府门口噼噼啪啪地放起来,惹得整条街都跑出来看热闹,她则大哭着被抬上了花轿。   她哭得昏天暗地,转眼就到了宫中,被扔在地上,等揭了蒙头的蔽膝,才发现高堂位置上坐着的俨然是当今圣人。圣人一脸怒不可遏:“你答应我的事呢?我让你为十九皇子挡桃花,不让旁的女子接近他,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   颜雪柔吓得垂下头,一眼就见着自己身上喜服的颜色图样,正冷汗涔涔,身后传来唐颐冰冷的声音:“你竟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的?”   她转过头,见唐颐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她颤抖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哪里接近你了?!”   唐颐听罢大怒,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一把推向一旁观礼的吴王,吴王顿时笑得一脸灿烂,敞开怀抱将她接住,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   全身是汗。   她几乎是虚脱般爬起身来,靠着靠枕久久发呆。   ……   今日是朝参日,唐颐是皇子,又有十六岁了,平日里这种日子是要上朝站班的。可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戚羊早晨去紫宸殿帮他告假时,圣人问:“他又怎么了?”   戚羊低头道:“禀圣人,皇子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夜在含凉殿住着,想起昭太妃有些伤神了,一夜未眠,如今困得起不来身。”   圣人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午膳后,唐颐打听到霍康已从京兆府回到襄国公府了,冷笑一声:“他这个差当得倒是轻松。”然后指挥如丹将墙上挂着的一把玄铁弓带上,随他一起去趟霍家。   ……   唐颐拿去霍家的这把弓,霍康已挂心很久了。不说这把弓很沉他们拉不拉得开,反正光放在那当个摆设能随时赏玩一番也是令人向往的,霍康问唐颐要了很多次,唐颐一直不肯给,霍康便叫嚣着只要唐颐愿将这把弓给他,他愿用任何东西去换。   唐颐从前不愿给他,也想不出什么让霍康为难的交换条件,毕竟自己什么都不缺。可这一次,他将玄铁弓摆在桌案上,对上霍康惊喜的眼神,一脸邪恶地道:“帮我做件事,成了我就将玄铁弓赠与你。”   霍康按住玄铁弓,问:“什么事?”   唐颐挑眉:“娶一个女人。”   在霍康满脸震惊错愕中,唐颐将昨夜翠环跑来含凉殿爬|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霍康听后不仅没有“你恶心的就丢给我”的愤怒,反而十分兴奋,觉得有趣极了,满口答应下来。   唐颐问:“那可是李昭仪的陪嫁侍女,从益国公府出来的人,你打算怎么娶到手?”   不是他不相信霍康的本事,只是霍康有时做事不择手段,他还是要问问。   霍康:“这种事可不敢劳动我父亲,只能靠我和大哥出面了。”   唐颐:?   作者有话要说:   睚眦必报男一上线——   下一更,明天上午,感谢阅读,么么哒 第40章 颜雪柔好几日没出门,这一日收到乐阳的口信,说是姐妹几个再到益国公府一聚。   她看着进来传话的紫裳,翻了翻眼皮子:“她公主脾气说聚就聚,哪里知道我现在连府门都不敢出?”   紫裳笑着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哄她:“小娘子难道要一辈子不出门不成?您这样日日躲着,早晚阿郎和娘子会发现不对劲的。”   颜雪柔看了她一眼,只好柔柔太阳穴,问:“公主可有说别的什么?”   “紫裳正要说呢,公主说,益国公府出了点事,所以才约着一起去看看李大娘。”   颜雪柔一愣:“益国公府又怎么了?”   紫裳也不知,颜雪柔不敢耽搁,起来梳妆更衣。等到了益国公府时,乐阳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刚好温若笙也来了,三人便一同进府。她们先到主院那边见过李光延和罗氏,见夫妇俩脸色都很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可等她们到了李雨姗的松雨轩,却发现这院子里的气氛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雨姗将她们迎进来,看着天气好,便在院子里坐下,几人这才说起发生的事——   乐阳:“一开始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就见霍家兄弟这几天总进宫,说是去看望丽妃的,却总找机会往圣人跟前凑,处处讨好,逗得圣人直乐——”   颜雪柔听到这里,心下一紧,她听到“霍家兄弟”几个字就讨厌!   “——父亲知道他们定是有所求,便问他们要什么赏赐,霍世子这才磕磕巴巴说,他弟弟——也就是霍二郎,喜欢上了一个宫女……”   温若笙和颜雪柔对视一眼,皆为那名宫女感到悲哀。   直到乐阳睁大眼,一脸惊奇道:“你们一定猜不到他看上的是谁!就是李昭仪身边的贴身宫婢,翠环!”   “……”   “……”   “霍世子说,他弟弟自知两人身份有别,霍家跟李家关系也不大好,实在有些为难了那女子。他说这些时,霍二郎便装出一副又紧张又期待又害怕落空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紧紧咬着唇,只敢偷偷看一眼圣人……”   “我打断一下,”温若笙疑惑地抬手,“你当时在场吗?”   乐阳:“不在啊。”   温若笙:“那你怎么连细节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乐阳:“父亲亲自告诉我的,他知道我最喜欢听这些故事……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就算他不说,霍家那两兄弟也会到处去吹嘘的。”   “……”   “……你继续说。”   “当时父亲就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霍家两兄弟这个模样,便许了他们。”   颜雪柔觉得,这确实是个挺荒唐、匪夷所思的事。   乐阳道:“霍家和李家关系向来不好,但细想起来,丽妃隔三差五就要找李昭仪的麻烦,霍二郎也时常跟着,一来二往他看上了翠环也是有可能的。”   温若笙问:“会不会是丽妃指使他这么做的,就想故意刺激李昭仪?”   到底是怎样,几人都说不好,一直认真听着没说话的李雨姗摇摇头,漫不经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乐阳奇怪道:“什么意思?”   李雨姗顿了一下,然后道:“翠环要是聪明,当初就不该跟着我妹妹进宫。”   颜雪柔却明白,李雨姗说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指当初李雨婵为了诱|惑唐颐在太液池畔作舞的事。李雨姗一定是知道的,李雨婵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圣人,也没想到后来会进宫。   但这些,是不宜对外言道的。   看李雨姗并没有受此事影响,几人也就放下心来,聊了些闺阁家常便告辞。   ……   两日后,是翠环嫁入霍府为小妾的日子。   她是被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抬进霍府的。按理来说,宫中妃嫔的近身侍婢都颇有些体面,嫁人也该是被大红花轿抬入门,但襄国公府实在是高门大户,李雨婵只是个昭仪,宫中盛传圣人对她最初的那段新鲜感已过,如今也没那么重视了。所以对于翠环出嫁体面这种事,李雨婵也没法置喙什么。   翠环坐在轿中,紧紧攥着手中的绢子。当初她在含凉殿爬上唐颐的床时,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自己嫁的人不是唐颐,而是李雨婵恨之入骨的霍康。   她闭上眼,陷入了可怕的回忆——   那日她爬|床不成反被抓,唐颐却放了她。她一方面惊讶于唐颐这样嚣张跋扈的皇子竟没有追究责罚于她,一方面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没有将唐颐扯走她玉佩的事告诉李雨婵,只说她失败了,唐颐抓住了她却将她放了,李雨婵大骂她无用,她心中委屈至极。   李雨婵说:“十九皇子那是顾及益国公府的面子,顾及我的面子,这次算你幸运!”   之后李雨婵不再让翠环贴身伺候,将她打发到主殿外去,怕万一唐颐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有知情人来紫兰殿时撞见翠环,又想起这桩事来。   翠环便是在这样的委屈和战战兢兢中过了好几日,直到有一天,她忽然被人偷偷叫出去,在外等着她的人竟是霍康!   翠环惊悚莫名。   往日里霍康对着李雨婵,说话总是恶毒带刺,此时李雨婵不在,霍康倒是温和地冲她笑了,说他刚从紫宸殿过来,然后掏出一样东西,翠环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血色全无,那块玉佩为何会在霍康手上?!   霍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可没将这东西给旁人看过,这宫里宫外,都还没人知道呢。”   “!”   翠环回到宫中,不敢将这事告诉李雨婵。当夜圣人宿在紫兰殿,李雨婵许久不见他,身怕再失宠,忙殷勤伺候,睡前翠环伺候两人洗漱,圣人看了她一眼,将霍康想要求娶翠环的事跟李雨婵说了。   翠环浑身僵硬,头也不敢抬,李雨婵惊讶至极。   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后来李雨婵跟翠环说,想要不嫁也可以——一死可以免嫁。   翠环哪里舍得去死,只好拾掇拾掇准备嫁人。主仆俩心中都清楚,这一去,以后翠环和李雨婵、和益国公府都再无关系,益国公府不可能让她成为霍家威胁、对付李家的工具。   翠环缓缓睁开眼,小轿已经进了霍府了。   如今,她也只能指望日后霍康会对她好了,不管他在外如何,只要她好好伺候,不惹他生气,或许他也会是她的“良人”。况且霍府高门大户、衣食无忧,她总会过上好日子。   翠环没想到的是,她嫁过去后霍康来得并不勤,偶尔想起来才临|幸她一下——毕竟府中的姬妾太多,每个月又必有几天宿在正房那。   她不是最美艳的,也不是最温婉动人的,自从她和益国公府断了联系,便连仅剩的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了,霍康对她也再没有了“侵|略”的兴趣。   李雨婵主仆引|诱唐颐的一招,终于将她们拉至惨败境地。正应了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宫中的丽妃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悄悄告诉圣人李雨婵曾令翠环去勾|引唐颐,并发誓这绝对是事实,不信大可详查。于是李雨婵终于讨了圣人的嫌,彻底失了宠。   ……   一个月后,是乐阳的生辰。   乐阳是圣人唯一的嫡女,深受宠爱。以她的身份,完全可以办个生辰宴,遍邀京中达官贵人,可乐阳生性不爱逢迎,声称若是让她看那些虚假的笑她宁愿不过这个生辰,于是圣人依了她的意思,只请了些与她交情好的,颜雪柔便在其中。   这已是颜雪柔第四次进宫了,承欢殿她也已熟悉。来之前她还担心遇到唐颐,可唐颐今日托病没来,令她大松了一口气。乐阳邀来的好友都不惹人厌,大家说说笑笑的倒也十分开心,就在他们饮酒投壶时,有宫人来禀,圣人过来了。   颜雪柔一听到“圣人”两个字便紧张,特别是唐颐跟她表白后,她觉得自己已被这皇家兄弟俩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圣人进殿后,先是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拘礼,然后往正位上一座,跟乐阳说起话来。李雨姗她们见圣人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拉着颜雪柔凑在一起小声说笑,颜雪柔心想事已至此,愁也无用,便索性不再忧愁,跟好姐妹们聊起来。   圣人不经意地抬眼,便看见了与李雨姗温若笙她们窃窃私语的颜雪柔,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父亲,怎么了?”乐阳奇怪地问。   圣人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慨,眨眼间你就十八岁了。”   乐阳神色不变,手心却微微握紧,没说什么。   圣人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四下里打量,问殿内省新送来的字画摆件她可喜欢,乐阳嘻嘻笑着谢过,又拉着他的袖子撒起娇来。   殿内一片喜乐。   圣人一直留到了生辰宴结束,颜雪柔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学会了“放下”与“自在”,甚至于临走前跟乐阳告别时还笑意盈盈地跟圣人行礼,说了几句吉祥话。   就在她准备跟着李雨姗她们出宫时,一个小内监追上来,请她留步。温若笙奇怪地打量那小内监,颜雪柔认出他是圣人身边的人,心中诧异,李雨姗问:“何事?”   那小内监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圣人说了,有东西想请颜小娘子带回府,交给颜尚书。”   李雨姗和温若笙松了口气,原来是让带东西给颜渊啊。   “那,我们在宫门口等你?”李雨姗问。   小内监看向颜雪柔,颜雪柔道:“不必了,反正紫裳他们都在宫门口等着呢,今儿风有些大,你们出宫了就先回去吧。”   李雨姗和温若笙对视一眼,李雨姗道:“也好,那你路上当心。”   颜雪柔露出个傻乎乎的笑,三人就此道别。之后颜雪柔在小内监的带领下绕过抄手游廊,又穿过一片花园,那小内监走得比较快,等他们到太液池畔时,颜雪柔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抬头,见那头戴通天冠、身穿黄袍的帝王正背对着她,负手立于亭中,她有些不安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尖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然后提起裙摆,缓缓踏上了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   下一更明天上午! 第41章 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着她。颜雪柔屈身行礼,圣人似笑非笑道:“上次见颜小娘子,似乎身|体抱恙,脸色十分不佳,今日却全然不同,能吃能笑的,我这才决意留你说几句话。”   颜雪柔看着他,心中暗暗生出了一点惶恐。   “之前交给你的事,到此为止似乎做得还不错。”圣人池边凉亭中坐下,眯着眼道,“你应该是上心了的。”   颜雪柔一凛,心想:什么?他说我做得还不错?他知道了什么?   圣人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们颜家从你祖父辈起,就一直在朝效力,你祖父满腹才学,官拜国子祭酒,受封金紫大夫,你父亲也是国之栋梁,未及不惑之年便坐稳了户部尚书之位,当真是极有才能的,你兄长年纪轻轻行事通达沉稳,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   “你们颜家皆是志虑忠纯之人,我让你对十九皇子做的事,多少有些不磊落,”圣人眼中当真有几分无奈,“然而我也没有办法,十九皇子是我幼弟,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他在娶亲之前,我能保他喜乐无忧、不受伤害,但他迟早要封王,要娶妻生子,到那时,他会有新的立场,若是他所娶之人身份尊贵,或许还会改变朝局——”   颜雪柔抿着嘴,全身僵硬。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选错了人,或许便会万劫不复,”圣人看她一眼,“这个道理你能想到,却不以为然。”   颜雪柔忙道:“我懂!我……”   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颜雪柔顿时有些懊恼,她在说什么啊……什么“我懂”,她明明不愿去做这些事,这么说却好像她很支持很乐意去做似的……   圣人见她的脸拉了下来,用指尖扣了扣桌案,声音很轻,却仿佛平地惊雷:“那你可知李昭仪的贴身侍女翠环给十九皇子下药,然后爬到他床上意图不轨的事?”   颜雪柔:??   颜雪柔:?!!   颜雪柔:!!!!!!!   什么——   “那就是不知道了。”圣人低头,“刚才还说你做得不错,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耳聪目明的。”   颜雪柔目瞪口呆,那神情就像是听说昨夜有个男子睡上了自己的床一样惊恐。   圣人一股脑儿地将那一夜唐颐差点“失|身”的事告诉了她,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后才探知的,颜雪柔惊吓之余想起翠环已经嫁给霍康当小妾了,疑惑地询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圣人其实也并不很清楚,但他确定翠环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唐颐拿到了把柄,李雨婵恨霍康入骨,唐颐便让霍康来娶走翠环,给这主仆俩一记狠狠的报复。   颜雪柔:“……”   唐颐……被爬|床……拿到把柄……报复……   接踵而来的词语让她脑海中浮现一副画面,一个化着浓妆轻浮妖|艳的宫女深更半夜潜进皇子殿中,给皇子下了药,等他变得虚弱无力后爬到床上……   她惊得一阵战栗,后知后觉竟在这样的情境中对唐颐生出了由衷的佩服——被下了药还能逃脱“魔掌”,然后绝地反击,让霍康那个变态来收拾她们!   ……   第二日,颜雪柔闷在府中没有出门。   颜雪阑今日下学早,回府后便跑来兰院准备跟他阿姐玩,却见他阿姐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坐在窗前,仿佛屡试不中的举子一般。   “阿姐?你怎么了?”   颜雪柔回头,见了弟弟,打起精神来笑了笑,招呼他坐到跟前来,问他今天过得如何。   颜雪阑将今日国子监发生的趣事挑挑拣拣说了一些,颜雪柔在听到他说起唐颐时又有些走神了,心想这个人看上去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谁知他心机那么深啊!   还有,圣人昨日专门叫她去,还将她爷孙三辈都拿出来说了,其实就是为了将翠环的事告诉她,给她提个醒——   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这么客气。   她心里清楚,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若再有下次,对谁都不好。于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颜雪阑正口沫横飞说着自己将先生出的对子对得无懈可击时,她毫不留情打断他:“你的小厮呢?我要问问他,你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颜雪阑瞪大眼,怒道:“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不信!”   颜雪柔摸摸弟弟的脑袋,笑道:“我信,我信,我只是有些想念明路了,他在哪?怎没有跟你一起进来?”   最后颜雪阑郁闷地去把明路找来陪颜雪柔,自己回到梅院钻进屋子读书去了。颜雪柔则屏退左右,只留下明路和紫裳,交给明路一件秘密任务——   趁着眼下天还没黑外头的酒肆茶坊还热闹,将翠环的事宣扬出去,主要是说给那些在京城贵族中门路最广、口风最不紧的人知道。   明路和紫裳听了唐颐、翠环和霍康几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不禁目瞪口呆,这可比坊间说书的编的段子精彩多了!   是听完后还能让人久久回味的那种。   等紫裳回过神来,对着颜雪柔就是一通反问:“小娘子是如何得知的?可是十九皇子告诉你的?还是乐阳公主?”   颜雪柔摇头晃脑道:“当然是公主啊,十九皇子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跟他有那么熟?”   紫裳撇撇嘴,心想熟不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跟你熟。   圣人吩咐颜雪柔做的事,紫裳是不知情的,是以她质问颜雪柔:“小娘子,您为何要散布宫闱秘事?就因为襄国公府的二郎跟您有旧仇么?您这难道是以怨报怨……”   颜雪柔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这里头缘故深得很,我还要跟你个小丫头片子解释不成?快出去快出去,我要休息了!”   然后将她和明路都推了出去,并叮嘱明路一定要将事情办好。   颜雪柔心里想的是,只要京中各府都知道了这件事,晓得了唐颐的厉害,便没有女子敢再使狐媚手段接近唐颐了,那些有意将女儿嫁给唐颐的人家,也会好好三思一番。   而她,睡觉时也可将枕头垫得更高一点。   ……   此事十分令人惊异,必然会在京城中引起沸议,且只要略用点心思,便能搅起一阵风雨。明路也很聪明,不负所望地完成了颜雪柔交给他的任务——   首先他找到几个支持魏王的官员家中的小厮,装作无意地将“翠环进了霍府便被霍二郎弃绝,成了弃妇”这件事透露给他们。   那些官员听到这样的消息,哪还有不拿来说事的?不出两日,身为京兆府少尹的霍康便不断被人指指点点,有说他始乱终弃,辛辛苦苦从宫里求来的女子玩两天就腻了,弃如敝履,有说他见色忘义,那翠环是益国公府出来的人,襄国公府和益国公府向来不对付,娶翠环根本就是给他父亲霍贤宗添堵……   这传言传到李雨婵耳朵里时,她又气得摔东西,这些话骂的是霍康,可没脸的却是她!   被指指点点的霍康确实没有太在意,毕竟他行事素来荒诞,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了。可霍家在京中支持者众,不少追随霍贤宗的官员为此感到愤慨,纷纷站出来欲替霍康说话。   明路再次找准了机会,将更多内情透露给了支持霍家的一派官员,他们顿时找到了底气,开始反扑:“是那翠环意图引|诱十九皇子在先!霍二郎是为了替十九皇子除害,故意娶了爬|床女,以绝她念头!”   支持魏王的官员:??????什么?爬|床?   对霍康不利的传言瞬间被冲散,京城众人措手不及地迎接了这所谓的“事情真相”,一时间满城风雨。   继而更多的内幕被揭开,比如霍康娶翠环这件事其实是唐颐授意的,就是为了报复李昭仪和翠环,然后利用霍李两家的不和让她们主仆离心,一场阴谋被彻底瓦解……   有的时候,将故事完完整整说出来、前因后果一次交代清楚,不如先说一个结果,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深挖其过程和起因——这样将一个故事分成好几次讲,其实更为吸引人,能赚得的关注和议论也会更多。   唐颐成了旁人口中的“心机深沉不可测”之人,这个名声比起之前众所周知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似乎更臭一些。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不少打主意想要将女儿嫁给唐颐的人家,以及一些心存恋慕、想要攀附的女子,都将心思收了回来。   颜雪柔听着明路回话,心想当初她只答应圣人不让旁的女子靠近唐颐,却并没有答应必须要保住唐颐名节,且圣人想要的效果似乎也达到了……她这样做,圣人应该不会生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依旧是明天上午:-P 第42章 圣人在紫宸殿批阅奏章时听邱德禀告了外间的传言和议论,果然只是嗤之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清晖阁中的那位却气得直跳脚。   自从被颜雪柔拒绝后,唐颐就一直很消沉。翠环的事其实对他没什么影响,反正霍康出马就全都搞定了,但颜雪柔给他的打击却让他受到了重挫。戚羊知道他的心思,苦心劝慰他,唐颐索性道:“你去打听打听,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戚羊自然不会问“她”是谁,转身就去了,一个时辰后回禀,说颜雪柔这些天一直闷在府中没有出门。   唐颐唉声叹气,猜想她是在为自己表明的心意而苦恼,然后郁闷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说,外头的传言传得这么厉害,迟早会传到颜府对不对?到时候她会怎么想我?”   戚羊抽了抽嘴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   唐颐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当初设计让霍康娶翠环时的狠心和阴冷,此时通通消失无踪,唯剩懊悔和愤恨。他不明白这些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跟李家、霍家脱不了干系。   他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将霍贤宗或者李光延毒打一顿,真是快要气死了。   ……   传言自然还是传到了颜家。颜家家训向来以严谨著称,虽说金氏不喜欢这样的严谨,也不希望孩子们一个个都变得跟颜渊一样刻板,所以经常领着孩子们说笑话,讲些道听途说的秘闻,但这不代表她能猜到如今沸沸扬扬、内容惊奇离谱的传言是从自己府上的小厮口中传出去的。   此时她正与夫君颜渊一齐正襟而坐,面容严肃地盯着站在他们对面的颜雪柔。颜渊干咳了一声,颜雪柔心慌地看着他,还以为是阿耶已经洞察了什么,这时金氏开口了。   “平日里你们几个经常斗嘴,我和你阿耶在一旁听着,也多少知道你们在外头都跟什么人在一起……”她盯了颜雪柔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从前我只当你和十九皇子不打不相识,你虽嘴上说不满他,其实心里并不讨厌。我素来是个心宽的,你阿耶虽然古板……”   颜渊又干咳了一声,声音比之前更大。   “……虽然古板,却也不是不开明的,”金氏瞥了夫君一眼,继续道,“大黎风气又素来开放自由,我们从不过多干涉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颜雪柔已经猜到了。   自从颜雪柔在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被邵冲劫持差点没命,金氏便一直后怕,格外担心女儿再受到伤害。为此她还特意找颜雪臻和颜雪阑问过,京中有哪些年轻儿郎与颜雪柔走得近,心中也有了个大概的谱。她向来觉得自家女儿是最好的,有美貌家世又好,全京城的男子都喜欢她也不为过,所以也十分确信唐颐对颜雪柔是有几分意思的。   然而如今听到外面的人关于唐颐的议论,再想到他与自家女儿的关系,金氏淡定不了了。   颜渊更加斩钉截铁——在他亲自解禁之前,禁止颜雪柔外出。   颜雪柔一愣,没想到她人生的第一次“禁足”是在这种情形下到来的。   不过,等颜渊夫妇俩轮番对她进行完“严厉教导”和“温柔安抚”,并将她赶出主院后,她心中丝毫不沮丧,反而觉得自己十分了得,眼看四周无人,压抑得痛苦的嘴角瞬间翘了起来。   几日前她才被唐颐的手段震惊,如今她自己也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好一手翻手为云覆手雨。   被禁足又怎样?现在怕是再没什么女子敢像翠环那样往人床上拱了,除非想被混世魔王霍冀霍康娶回去做小——还未必得宠。   她松快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干得漂亮。   ……   对于京中的流言,李家气得很,但出了这样的事,李雨婵在圣人那里彻底失宠自不必说,李家也颜面尽失,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他们如今已无心追查了。   而其他人,只当是霍家和李家在斗法——互相揭底罢了,谁还不知道你们的把戏啊?   唯有霍家父子三人疑心越来越重,他们根本猜不出这些传言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而且这两天外头针对霍家的流言又变本加厉了,说霍康之所以帮唐颐娶了翠环,是因为霍贤宗想将霍唯嫁给唐颐。   ——意思是,不管那人是翠环还是朱环,不管她有没有做出不要脸的事,只要是敢跟霍家抢人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岂有此理!   ……   颜雪柔在府中听到消息时,心里“咯噔”一声,她并没有让明路传这样的话出去!   “……真是低估了这群人的胡编乱造的本事,”她烦恼地喃喃道,“这下好了,霍家该恼羞成怒了……”   紫裳在一旁陪着她,皱眉道:“翠环在霍家的日子怕是再也好过不了了。”   ……   与此同时,唐颐在宫中也听到了传言的最新一段,惊悉霍贤宗那原本只有少数人心知肚明的心思被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他大怒之下拍案而起,杀到霍家,与同样愤怒的霍家兄弟商定,要不惜代价查到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其实旁人传什么、想什么唐颐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只是隐隐后怕,这些话传到了颜雪柔那里,她会更讨厌他。   咦,奇怪,他为什么要说“更”?   唐颐的肩膀耸拉下来,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我见犹怜——一想到颜雪柔,他的心就痛。   唐颐和霍家的手下神通广大,不过半日功夫,便查到了造谣的那人——不过是个闲得发慌的书生,整日在茶楼酒肆和人瞎侃度日,他自诩能看透世间玄机,对京中权贵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也有一知半解。从前他跟人说襄国公恐怕想将女儿嫁给十九皇子以做拉拢时无人信他,如今这两方都处于风口浪尖上,刚好让他抓到机会大肆渲染那他无人欣赏的言论。   唐颐和霍家兄弟气得将他抓起来,拿鞭子抽了一顿,然后在他口中得知——除了这个以外,其他传言真不是他传的。   唐颐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最初的传谣者——颜尚书府上的小厮明路。   唐颐一听事关颜府,整个人都蒙了。霍冀霍康当即便要去颜府捉拿明路,唐颐回过神来,立刻劝阻道:“你们去颜家干什么?那明路我知道,不过是霍二郎身边的一个书童,跟他那个小郎君一样,还是个孩子,爱闹一点也很正常,你们这样大刺刺去抓人,不怕被人说虐|童吗?”   霍家兄弟一愣,面面相觑。   唐颐用跟先前的愤慨完全不同的息事宁人语气道:“二表哥,你的名声其实也没有被弄得多差,霍家多一两个弃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又何必跟个孩子计较呢?颜尚书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你们别帮舅父树敌呀!”   霍家兄弟知道唐颐的性子,也知道人家是皇子,真拧起来他们也拧不过,只能点头说知道了,然后看着唐颐带着一众随从调转马头回宫。他走后,霍康对霍冀道:“我的名声没有被弄得多差?”   霍冀看了他一眼。   “大哥,你别这么看我,我并不是在问你,只是觉得好笑,”霍康嗤笑一声,“都被传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不差,真当我不要脸呢?什么虐|童,什么帮父亲树敌,谁不知道……”   “闭嘴。”   “……”   “你没看出来吗?眼下的问题已经不是这个了。”霍冀面色沉沉道。   霍康疑惑地看着他。   “十九皇子之所以态度巨变,还不就是因为事涉颜家。他如此在意颜家那个丫头,这对咱们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霍冀道,“我以前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颐:不是我吹,只要碰到关于柔儿妹妹的事,我态度可以眨眼间转变270度!   :)明天上午继续呀 第43章 唐颐回宫的一路上,心中五味杂陈。   传谣者是明路,据他所知,整个颜府都将明路当成书童,觉得他就是陪颜雪阑日夜苦读的,唯有颜雪柔拿他当个宝,还说明路这样有本事的人当了书童简直屈才。   所以,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指使明路这么做的人是谁。   她疯了吗?这是她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散布这些?   是因为她恨透了霍康吗?   难道她就不怕被报复?还是她天性乐观,根本就想不到被报复这种事??   唐颐抓了抓头发,还好今日他和霍家兄弟在一起,否则霍家兄弟找上门去要说法,她肯定是无法招架的,到时不仅明路会被惩治,她的闺誉也会受损。   她傻啊?   ……她本来就傻,傻子才看不上他。   唐颐回到清晖阁,打开窗户朝外望去,月上梢头,白芒如练。   那日在曲江池游船,她所说的那些话……她明明就那样关心他姻缘的。   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若是从不在意,为何要跟他说那些?难道她与他那么多次见面的往来情谊,都敌不过对霍康的恨?   或许是吧……毕竟若不是自己救她,她可能在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就被霍康害得送命了。   唐颐痛苦地躺倒在床上,听着如丹和戚羊在外间窸窸窣窣收拾的声响,很想冲上去抓住他们问问,颜雪柔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念头一起,他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如丹,方才我在外头遇到个小宫女,说为你纳了一双鞋底,让我给你带进来。”戚羊的声音响起。   “鞋底?给我?”   “是啊,我当时很生气,给你就给你,干嘛要我带给你?又没有给我纳一双!”戚羊愤愤道。   “那鞋底呢?”   “我让她拿回去了!没眼色的宫女我见多了,总不能次次都迁就吧!哎,你说,她非亲非故的给你纳鞋底干嘛?”   “不知道啊,难道是曾经被我训斥过的,为了报复我,在里头藏了针,想扎……”   “呀!你别说了!吓死人!”   “那你为什么不拿?”   “?”   “你告诉她,转交给我,然后你自己拿着用,不好吗?”   “……我脚没你脚大,用不了。”   “也是……哎,幸好你没贪这小便宜,不然被扎的就是你。”   唐颐:“…………”   他收回了步子,决定不问他们俩傻子,问了也等于白问。   他重新躺回床上,月光透过轻柔的帘缓缓洒落入室,他眯着眼往光芒处望去,远处浮现的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庞——   现在他确信,即便是舍下了荣华富贵,他也舍不下对她的喜欢。   泪从眼角滑落,他掀起唇角,露出个自嘲的笑。   既然舍不得离开,那他就退后一步吧。下次见着她,告诉她,他只是一时脑热而已。   ——如今已经冷却下来了。   ……   颜雪柔被禁府中、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听闻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李雨婵被发现在宫中与人私|通!!   据说是在三清殿附近的一处隐秘之所,被前去上香的德太妃撞个正着。   德太妃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妃了,她素来品性端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即便命人拿下,带到了圣人跟前。这事本是皇家家丑,不该外扬,但因着魏王的关系,京中想要搞垮李家的人多得是,德太妃押人时虽然隐秘不张扬,但还是有人察觉到不对,细细探查一番得知实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此事在京城的贵族圈中传开,闹得人尽皆知,之前霍家对外头的传闻头疼不已,恨不得给人禁言,如今新的传闻一来,旧事立刻无人再提。   不得不说,霍家被李雨婵私|通的事给拯救了。   颜雪柔大惊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李雨婵便那样欲|求不满,连命都不要了吗?   明路是个尽职尽责的消息传递者,早就想到自家小娘子会诧异,所以将内情打探清楚了:“自从翠环嫁给霍二郎,李昭仪也失了宠,丽妃对她尽情羞辱了一番,便彻底将她抛到脑后,不屑再去费心思了。李昭仪心中郁结,又长日孤苦,终于有一日遇到了个同样失魂落魄的侍卫,两人便天雷勾|动地火……”   说到这里,明路也不好意思再说了,颜雪柔也听明白了,一旁的颜雪阑闹了个大红脸,憋了半天才道:“肮脏!”   颜雪柔不想笑,却还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而圣人的处置,自然是将两人双双绞死。   知道事情的结局,姐弟俩都沉默了,颜雪柔想起当初在太液池畔见到的那一袭鲜红裙摆,明明是那样美丽的女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飞蛾扑火呢?   皇家,真有那么令人向往吗?为何她从来感受不到那种魅力?   她想起李雨姗所说的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到李雨姗的继母罗氏为了她做尽打算,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到底是可怜更多些,还是可悲更多些?   颜雪阑幽幽说了句:“私|通这事如此隐秘,怎就被发现了?还是被德太妃发现的,太巧了吧……”   颜雪柔一愣:“你想说什么?”   “阿姐,你觉得这事会不会是丽妃的手笔?”   颜雪柔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你千万别说第二遍了,要不然下一个被绞死的就是你!”   颜雪阑被她捂得几乎要闭过气去,挣扎好半天颜雪柔才将手松开,狠狠瞪着他。颜雪阑委屈巴巴:“怎么可能,你吓唬我。”   “……”   “…………不说就不说。”   ……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很快,京城入冬了。   颜家的孩子每年秋天必要去佛寺拜佛,以求来年平安。之前京中事多,颜雪柔又被勒令不得出府,好在颜渊终于在隆冬来临前松了口,让颜雪臻带弟妹们去城外兴教寺一拜。   颜雪柔几乎高兴得雀跃起来,她终于能出去了!   哪怕只是一天,也令她兴奋不已,恨不得穿上最好看的衣裙,戴上最美的首饰,以明艳不可方物的姿态拥抱自由。   然而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们要去的是佛寺,那样庄严肃穆之地,鲜亮衣衫是不宜穿的,夺目首饰也是不宜佩戴的。几番思索之下,她挑了件月白色留仙裙,样式素净,唯有裙裾和袖口处以竹青色绣纹为饰,这样清冷出尘的装扮,越发显得她美如谪仙,颜雪阑忍不住赞叹:“阿姐你真是……不打扮都这么美。”   被弟弟夸赞,颜雪柔自然是开心的,也没告诉他,看着素净不代表没打扮过。她素来是爱美的,即便是素雅的装扮,也总会在细节之处用心。不过她始终还不明白,为何书上说“女为悦己者容”,难道没人喜欢自己,就不用打扮了吗?那丑的还不是自己?   金氏给颜雪柔备了马车,不让她骑马,颜雪臻和颜雪阑倒是一人牵了一匹白马。启程后,兄弟俩骑马行在前头,一路说说笑笑,令坐在车里的颜雪柔好不羡慕。   通往兴教寺的路有些颠簸,颜雪柔被颠得难受。到了寺中,姐弟俩一路随着颜雪臻,请香、拜佛、请愿,等参拜完,颜雪臻要去福堂听师太讲经,颜雪阑也跟他一起,颜雪柔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道:“我就不去了,你们没坐那马车不知道,我一路被颠得……”   她想说“被颠得肠子都快出来了”,想想此乃佛门清净地,似乎不宜说这样的话,便咽了回去,只道:“我头疼,想去歇一歇。”   前头领路的小尼姑听她说难受,便给她准备了一间禅房,供她休息。紫裳和两个护卫留在她身边,其他人都跟着颜雪臻颜雪阑两兄弟去听禅了。颜雪柔领着紫裳进了禅房,在榻上坐下,紫裳有些担心道:“小娘子,您脸色难看得很,要不要叫师太来给您看看?听说她是懂医术的……”   颜雪柔摇头:“不必,休息休息就好了。”   其实她不光是头痛,心里也难受得很。   淮阴侯夫人和金氏都是信佛的,颜雪柔自小耳濡目染,平日里也注意行善积德,可方才跪在大殿中,她凝望着庄严的金色佛像时,心中却忽然盛满了负罪之感,一些先前没来得及细细思量的因果也隐隐显现,令她既疑惑又不安——李雨婵死了,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是她自作自受,可事实上,她一开始并不想进宫争宠,只是想成为十九皇子妃而已。   若是当初她没有阻止唐颐靠近,李雨婵会不会已经成了皇子妃?是不是……也不会死?   还有,京中虽然盛传李雨婵的失宠和丽妃有关,可自己将翠环勾|引唐颐的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了,会不会也加快了圣人对李雨婵的厌弃?若圣人不厌她,她也不会与人私|通,对不对?   颜雪柔甚至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让明路将翠环和霍康的那些事说出去时,并没有意识到李雨姗是李雨婵的姐姐,李雨姗才刚定了亲,或许也会为这样的流言蜚语所困扰,还有唐颐……他又没做错什么,人家都偷袭到他床上去了,难道他还要忍气吞声吗?可她将话一传,所有人都觉得唐颐阴险狠毒,她相信经此一事,京中提防唐颐、排斥唐颐的人一定变多了。   虽然他不一定在乎这些,但终究是她对不住他,若有一天,他知道这些都是她所为,会有多生气?颜雪柔闭上眼,靠着身后木柱,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紫裳以为她想休息了,便不再说话吵她,静静坐在一旁。这时先前那位小尼姑又敲门进屋,为颜雪柔送上茶水,见她面露痛苦之色,不禁有些忧心。颜雪柔打起精神来,笑着说自己无事,待小尼姑走后,又恢复了沉默不语,只低头静静盯着杯中茶水。那茶水清亮见底,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轮廓,但有几缕茶叶在杯中飘着,遮挡了她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她飞快地用手擦掉,再看一眼紫裳,见这丫头竟坐着睡着了,她顿时失笑,弹了弹紫裳的脑袋,紫裳惊醒,睁大眼看向颜雪柔:“小娘子?”   颜雪柔站起身,伸个懒腰道:“去,看看大哥他们还要多久,我想回去了。”   紫裳“哦”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颜雪柔听她跟外头的侍卫们交代,要他们保护好自己,然后脚步声远去。   外头枯黄的树叶已落了一半,树梢显得寂寥,颜雪柔伤怀地走禅房门,正欲凭栏远眺一番,却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   是唐颐!   他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下午更噢,么么哒! 第44章 唐颐正倚着树干,呆呆盯着颜雪柔禅房的门,却见她走了出来,躲闪不及目光相遇,他愣住,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颜雪柔顿时心虚到了极点,想起上次唐颐跟她说的话,又觉得尴尬。几次三番纠结之后,她还是决定走上前跟他打个招呼。   “十九皇子,”她淡淡行礼,“你怎么在这?”   唐颐就怕她问,总不能回答:我几个月没见你了,心中思念得紧,好不容易听说你出门了,才专门过来看你的——   吧。   “来请愿啊。”他装作平静道。   颜雪柔:???   就算他这么说,她还是很在意方才他的眼神,狠了狠心又问:“那你盯着我的门干什么?”   唐颐眼睛一颤,险些失态,她非要问出来吗??   他面色空洞而麻木,心中却翻江倒海地矛盾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颜雪柔已经打算另外找话说时,唐颐低下头,轻咳了一声,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我在那边的禅房休息,听说你也来了,正犹豫要不要去见见你。”   颜雪柔看着他,默然。   唐颐将想要说的话在心中颠来倒去过了三遍,颜雪柔等他开口等得心焦,有些后悔走过来跟他说话了。正准备找借口离开时,唐颐道:“抱歉啊,之前一时兴起,没有顾虑后果就将那些话跟你说了……”   颜雪柔愣住。   “……可后来,”唐颐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我仔细想过,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刻薄过——”   颜雪柔讶异地看着他,她刻薄?   “——我觉得你很特别,以为那就是情爱,所以不计后果就说了。你知道我这人向来这样的,你……”他抬头看她,“可否当我没说过?我知道这很过分,是我冒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神情像是低声下气地请求,也像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却还藏着一些颜雪柔看不懂的东西。   颜雪柔之前曾反复安慰自己,或许他就是一时脑热张口就说、事后又后悔呢?如今被唐颐亲口证实了,她在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他怎么能这么随便地对她!   唐颐见她不说话,不知她是生气了害羞了还是犹豫了,握了握拳,靠近了一步。   “我求求你原谅我,以后也别再记着这件事,更不要躲着我,我希望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对我想笑话就笑话,想骂就骂,想鄙视就鄙视,不然我会觉得怪怪的……”   颜雪柔见他越发小心翼翼,心一软,哼了一声道:“我都还没答应你原谅,你又提了这么一堆条件。”   “那……”   “算了,谁叫你是皇子呢,我不过小女子一个,得罪不起,再说了,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答应了,立刻露出个十分高兴的笑来,如同晴光映雪般耀眼。颜雪柔下意识地就将目光移开,心里乱得很,只能努力理清思绪——   他既然这样说了,看来是真的没有很喜欢我,毕竟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人,胡乱表白也是正常的……   虽然他这样很讨厌,但皇命难违,以后我还得继续帮他挡桃花。其实他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好的,或许以后我们能够好好相处,就像我与元澈哥哥那样……   想到这里,她寻思着该换个话题了,想问问他是来请什么愿的。可或许是因为带着一丝猜疑,且又有些魂不守舍,她问出口时就变成了:“你来兴教寺,是来求姻缘的吗?”   话一出口她反应过来,顿时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进土里。   唐颐噎了一下,闪躲开她的目光,道:“怎么可能……”   颜雪柔在心中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可眼见着气氛再次尴尬起来,她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地顺着方才问题继续问:“那你是来求什么的?”   “……乞求大黎国祚昌隆。”   “……”   颜雪柔觉得,不管他是不是来求这个,话题都该到此为止了。   唐颐看了她一眼,问:“你准备回去了?”   “嗯,快了,”颜雪柔点点头,往佛堂的方向看去,见颜雪臻他们还没过来,犹豫着道,“我大哥和阑弟也来了,一会儿我带他们过来见你?”   唐颐忙摇头:“不必了,今日我是偷偷来的,都没跟圣人禀告,可不能让太多人看见我。”   颜雪柔这才发现唐颐今日穿得很低调,不过是一身绀色天香绢的袍服,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像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少年,不远处站着等他的也只有如丹和几个随从,连戚羊都不在,实在赶不上平日里一半的排场。   为什么这样?他是不想惊动兴教寺的住持,不想劳师动众?   她点点头告辞,转身去找颜雪臻他们了。唐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失落之余,心仿佛也终于踏实了下来,吩咐如丹给戚羊稍个信,说他今夜不回宫了,就住在这寺院,若是圣人没发现,便也不用禀告。   如丹:“您要住这?那怎么行?这寺庙里头都是尼姑……”   唐颐:“这寺院里有接待男客的院子,你眼睛是瞎了吗?”   如丹头疼道:“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住这了呀?”   唐颐:“反正就是不想回宫了,只想在此多待一夜。”   如丹:“……”   ……   当夜唐颐刚刚睡熟,如丹便跑进来将灯点上,摇醒他:“十九郎!十九郎快醒醒!”   唐颐翻了个身,困极而烦:“什么事啊——”   如丹:“霍世子和霍二郎来兴教寺了!”   唐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什么?他们怎么来了?!”   如丹也满脸惊疑:“不知道啊!”   “刚来?”   “听说是。”   唐颐暗想,这时候来?难道是知道了我在这?他们想干嘛?   “十九郎,他们来了以后,并没有往男客住的院子这边走,而是往相反方向去了。”如丹告诉他。   唐颐更奇怪了,穿鞋站起身:“走,去看看。”   如丹来禀告唐颐之前已派了人远远跟着霍家兄弟,此刻主仆二人跟着引路的侍卫悄悄往霍家兄弟所在之处走,靠近一处院落时,那侍卫停住了脚步,另一侍卫一直在此候着,见唐颐来了,便行礼退开。唐颐听到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像是压着声音咆哮着什么,他眉头一拧,靠在院门边听——   “求求霍世子,求求霍二郎,饶了净语吧,饶了我,求求你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名字像是个尼姑,此刻正哭着求饶。   “饶你?”霍康的声音响起,“人就这么好端端地出去了,你还好意思求我们饶你?!”   “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尼姑哭嚎起来,“我下了毒,是她没喝!!”   下毒?唐颐吓得眉心一跳。   “她不喝你不会让她喝啊!”   那尼姑哭道:“她进禅房时脸色很差,像是累着了,我以为只要我端茶进去,她必然会喝的……那金刚粉我全下进去了!真的!我不骗您!”   金刚粉?!   那可是致命的慢性毒|药啊!霍家兄弟想用金刚粉杀死谁?怎么连这寺院的尼姑都成了他们的手下了?   就在唐颐万般惊疑间,霍康冷冷道:“你可知,我们等到这个机会有多难?好好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浪费了,下次杀颜雪柔指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伴随着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一声闷哼响起,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   唐颐震惊得无以复加,几乎站不住脚,霍家兄弟和一起进去的两名护卫听到门口的动静飞快跑出来,发现呆呆立在门边的唐颐,顿时惊呆了。   显然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唐颐此时会在这里。   霍冀:“十九皇子——”   “你们干了什么?”唐颐的声音冷得像冰,双眼却射出逼人的光,炯炯盯着他们。   “十九皇子,你都听到了什么?”霍康还妄想着唐颐什么也没听见。   他见唐颐不说话,竟没有掩饰屋中有一具尸体的事实,略带慌乱道:“我们……是她要挟我们,我们才杀了她!这尼姑不是好人!”   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唐颐没听到最后那一句,一切都好说。   天知道他们此刻有多后悔没有多带几个人进来,至少把住门口不让人靠近。   然而,唐颐却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任凭兄弟二人怎么撒谎解释,或是求他不要将事情说出去,他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摄人的目光渐渐收回,留下一个空洞而可怕的表情,正正对着他们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霍家兄弟越发惶恐时,唐颐忽然转身离去,带着如丹和其他随从出了兴教寺,连夜驾马飞驰往京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好,么么哒。   下一更明天下午 第45章 第二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九皇子唐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光天化日之下杀气腾腾地闯进襄国公府,当着府内众门客和下人的面,清清楚楚地明言:从此跟襄国公府断绝一切来往。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霍贤宗还来不及从坐塌上站起来,就被这气势汹汹的一句给弄晕了,忙忙追问为什么。唐颐的脸冷得如同结了三尺寒冰:“您去问问您的两个好儿子,问他们都做了什么。”   唐颐闯入霍家时,带了很多侍卫随从,阵仗很大,沿路也惊动了很多人,都跟着跑去看热闹,不过这些好奇的路人们只跟到了襄国公府门口。哪怕热闹再好看,他们也不敢闯进国公府里面去看,怕没命。   然而唐颐除了侍卫随从,还带上了柳家、武家和沈家的家主做他与襄国公府断绝关系的旁证。这几位可就有资格进去了。   整个霍府都被惊动,不论主仆都一窝蜂地往会客厅那边涌去,霍贤宗瞬间里里外外丢人丢了个透。   ……   唐颐之所以这么做,当着所有人的面跟霍家撕破脸,就是为了让霍家人恨他。   霍家人恨了他,日后若是想报复便会冲着他来,反正他们让霍唯嫁给他的美梦已经破碎了,他和霍府之间的所有关系都没有了,相比起这些,一个颜雪柔对他们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经不是杀她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自然也不必再去杀,这样她就彻底安全了。   况且,他也收回了对她的表白,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唐颐闹得天翻地覆后,终于安心了。   而什么也不知道的颜雪柔在听闻此事后震惊至极——到底是什么事,让唐颐跟他娘舅家都决裂了?他不是向来跟霍家兄弟最要好了吗?他就不怕霍贤宗恼羞成怒报复他?   昨天在兴教寺,他明明都还好好的啊,短短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展开不切实际的想象,难道昨日他去请愿的事与霍家有关?又或者这家伙终于开始爱惜自己名声,决议不再与臭名昭著的霍家兄弟搅在一处了?   霍家兄弟做了什么刺激了他?   不过唐颐与霍家恩断义绝这件事,颜雪柔还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她对这个曾遭她“暗害”的人怀有愧疚之心,不希望他与霍家兄弟那样迟早阴沟翻船的人混在一起。   ……   而圣人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好好将丽妃修理了一把。之前丽妃将李雨婵私|通的事传出去,损了皇家颜面,更让魏王在朝中地位变得尴尬。偏偏李雨婵私|通的事本就可能给跟丽妃有关,圣人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时机。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圣人一纸贬文,以“纵容娘家侄子在后宫胡作非为”为由,将丽妃降为昭仪。   此事又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浪。   “昭仪”这个封号,位份也不算低,不至于太辱没丽妃所生的吴王,让世人将当今圣人评说为一位凉薄父亲。更有一层——这封号李雨婵刚用过,还是温热的,可以用来活生生打丽妃和霍家的脸。   颜雪柔听闻后,有些惧怕地想,若是唐颐此时遇到一心仪女子,开启了一段“桃花运”并被圣人知道了,圣人一气之下将她嫁给吴王——   那她就更惨了。   被自己的想象惊得冷汗连连后,颜雪柔下决心继续努力,斩断唐颐的所有姻缘。好在唐颐说了,他还想跟她像从前那样,她也答应了,也就是说,她的任务还可以顺利继续。   ……   陈王府。   柳小莲得知李雨婵身死的事后,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作为从小就相识、彼此看不顺眼还总是打嘴仗、攀比的两人,柳小莲和李雨婵已经暗暗斗了很多年,自从李雨婵成了国公府嫡女,便彻底将她踩在了脚下,每每参加贵女们的聚会,李雨婵总要将她冷嘲热讽一番,令她恨之入骨。   后来李雨婵嫁入宫中,她只嫁入王府,两人虽都只是妾,但伺候的人不同,所以李雨婵依旧高出她一大截,她似乎永远都无法超越了。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李雨婵从云端跌落,落入泥里。然而当李雨婵真的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去,她却对其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自她嫁入陈王府,陈王确实宠了她一阵子,但不久以后陈王不知为何就变了,他变得不再爱来后院,反而花了很多时间去和他的叔父齐王喝茶聊天。她也曾撒娇,让他多陪陪自己,可他对此的反应是冷淡的,对她也再不如从前那样宠爱,她缠几次,他才来一次,而且每次来她都感觉他在敷衍。   果真,男子在喜新厌旧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而像她和李雨婵这样的女子,也大多只有被始乱终弃这一种结局。她如今为李雨婵难过,也是在哀伤自己。   她伺候得再好,也只能让陈王新奇几个月,之后就被抛在脑后。而也是过了这几个月她才知道,贵族女子一个个当真都是不好惹的——当初陈王宠她,陈王妃平日里虽不喜与她来往,但面子上总归过得去。后来陈王不那么稀罕她了,有一日还觉得她无理取闹斥责了她一番,自那以后,陈王妃便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日日给她下马威,而府中其他妾室早就以王妃马首是瞻,个个跟着对她落井下石。   某一日在无人时,陈王妃冷笑着告诉她,那些以自己马首是瞻的女子,也都曾经得宠过。后来失宠,被陈王抛在脑后,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大胆,敢得罪她这个王妃?   柳小莲震惊无比,那些女子都曾得宠过?陈王明明告诉她,那些女子都是旁人硬塞给她的,她还以为她们一直都是放在那当摆设的呢!   她这才明白,自己与她们一样,都是这蒲草一般的命数。   她也想过向卫国公府求助,但一想到卫国公府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一家的轻视,哪里还愿去丢这个脸?   当初还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她只觉得好笑,她又不是他们的嫡亲女儿柳静娴,凭什么跟他们“一荣俱荣”?   如今她只盼,柳静娴将来过得还不如她。   柳小莲日日在王府闲极无聊,看着别的姬妾都聚在王妃身边,终于也耐不住寂寞主动服软。陈王妃对此很满意,因她毕竟是有身份的侧妃,陈王妃还算给她情面,不再给她难堪,也就是从王妃口中,柳小莲得知再过半月就是万寿节了。   历朝历代的风俗,万寿节那天圣人会在宫中设宴,与百官同庆。   然而当今这位圣人脾性比较怪僻,自继位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便说了:“平日里日日见那些老夫子也罢了,连万寿节都要他们陪着,烦人不烦?”   既然圣人都说烦了,规矩自然也改了——万寿节宫中依然设宴,只是陪圣人一道庆贺的除了后宫宫妃、皇子公主,便只有几位亲王、郡王和国公,以及他们的家眷。   “你是侧妃,也要随大王入宫的。”陈王妃看了柳小莲一眼,面上在笑,眼中却平静无波。   柳小莲一惊,她也可以入宫?   陈王妃唇角弯了弯:“虽然圣人免了其他官员进宫道贺,但他老人家毕竟是喜欢热闹的,若各府都只有正妻跟着,人难免少了些。”   其他妾室们都用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柳小莲,她竟然可以入宫面圣!她们平日里可是连出王府都不能的!活生生像坐牢。   柳小莲也是欣喜至极,自从她嫁进这陈王府,便再也没迈出过府门一步。往日京中各府上的来往应酬也不少,但人家要请,也只请陈王妃这个正室,她虽有侧妃这个头衔,但妾就是妾,永远都上不了台面的。   如今可好了,她终于可以出去见人了!她要好生打扮一番,让其他人都看看,她今非昔比,再也不是什么柳家旁支小门小户的女儿,而是堂堂陈王侧妃了!   ……   万寿节当天,柳小莲盛装打扮,跟着陈王和陈王妃进了宫。   柳小莲进宫的次数极少,又在王府中闷了这么久,如今再次走在宫中平滑坚实的石板道上,她感觉自己如同在做梦。   只是沿路的宫人和引路的内侍,都只对陈王和陈王妃毕恭毕敬,仿佛她只是个跟在后头的摆设,没有丝毫奉承的必要。   万寿节宫宴设在麟德殿,等他们到场时,大部分亲贵都已到了。柳小莲隔了老远就伸长脖子看,正前方圣人所坐之处还空着,也没有哪位宫妃早到,倒是两旁的席位多半已坐了人,右边的首位为陈王空着,陈王左侧是魏王的席位,魏王府上暂时还没有侧妃,只有正妃柳静月带着两个小王女坐在他身后。   再左侧则是吴王的席位,吴王尚未娶妻,妾室倒是有一大把,今日跟过来的除了吴王侧妃,还有几个得宠的小妾。此刻一个穿着桃红色裙衫的娇艳女子正凑在吴王身边,一脸媚|色地与他说着什么,逗得吴王直乐,还捏了捏她的脸……   柳小莲别扭地暗哼一声,这样的贱妾,竟也能带到麟德殿来,在圣人面前露脸!   比起几位携妻带妾的皇子,他们对面的席位上则显得孤冷许多——齐王和十九皇子都是孤身一人。   看到唐颐,柳小莲心中有些不安,转开了目光。几位国公中唯有襄国公还未到,沛国公府的席位上坐着沛国公沈非、清河长公主和嫡子沈昼,梁国公则带了夫人薛氏、嫡子武玉韬和嫡女武盈盈,益国公李光延面色有些阴沉,也不与旁人说话,其夫人罗氏、嫡女李雨姗和罗氏所出的益国公府世子坐在他身后的席位上。   柳小莲见到了坐在卫国公柳甫年身后女眷席上的柳静娴,她与正临座的武盈盈低头交谈,见陈王过来,忙随着父母兄长一道起身,向陈王和陈王妃行礼。   对柳小莲,她只是随便看了一眼,然后便垂下了眼睫,仿佛并没有被她身上华贵的衣饰所惊艳,对她亦无丝毫敬意。   这意思很明白——以柳小莲的身份,还不配她点头致礼。   柳小莲暗暗捏紧了拳,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七窍。   等她涨红着脸随陈王和王妃落座,襄国公霍贤宗也带着夫人和三子一女进殿,众人的目光几乎同时瞟向唐颐。唐颐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霍贤宗也只与齐王他们行礼,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从始至终看也没看唐颐一眼。   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令大多数人心中都涌起微妙的尴尬,不过还是有少数人暗暗幸灾乐祸的。   霍贤宗恼极了唐颐这个小子,却也知此时奈何不得他,毕竟人家是圣人宠爱的幼弟,成日里趾高气昂也无人敢置喙半句,这样的身份哪能让人不顾忌?可若不是圣人宠他……一个霍家庶女的儿子,根本不配让他放在眼里。算了,先把这笔账记上,以后再慢慢算!   柳小莲想着之前听到的唐颐和霍家决裂的传闻,又见此情形,知道唐颐是彻底将霍家得罪了。她心中暗自嘲讽,自己居然还曾妄想嫁给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   陈王虽薄情,却好歹知道收敛,懂得分寸。   柳小莲的手指从案上缓缓滑过,想起唐颐好像特别偏爱颜雪柔。呵,霍家如今奈何不得唐颐,大概会疯狂找颜雪柔的麻烦吧。   脑海中浮现当日在蹴鞠场上穿着妃色骑装、身形灵动面容耀眼的少女模样,柳小莲无不嫉妒地眯起眼,然后扬起一个痛快的笑——颜雪柔现在,恐怕是被唐颐拖累得门都不敢出呢!   正这样想着,内侍恭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身着海棠红色华衣、高贵美丽的乐阳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众星拱月般地进了殿,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位美人——一袭水蓝色裙装的颜雪柔和身着秋香色襦裙的温若笙。   三位少女同时进殿,身后又跟着几位面容鲜嫩的宫女,顿时令整个麟德殿活色生香……   柳小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颜雪柔!她还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她满目震惊,眼见那人施施然跟在乐阳身后,裙服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唐颐和吴王几乎是同时转过脸来,目光中带着不敢置信和惊喜。   唐颐不敢久久盯着颜雪柔,很快就移开视线,看了眼吴王,眉头微拧。   乐阳领着颜雪柔和温若笙落座,让她们俩坐在自己身后,然后乐呵呵地朝正看向她们的李雨姗挤眉弄眼,李雨姗亦向她挥手致意,笑容明亮洒脱,仿佛从未受她妹妹李雨婵所累、李家依旧满门荣耀一般。   “…………”   柳小莲的脸色都黑了,她带着些崩溃地想要质问,这些女人难道都是傻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见 第46章 颜雪柔看向坐在李雨姗前面的李光延,他微垂着眼,平静中带着些阴郁,跟周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或许事到如今他已接受了事实,他还有罗氏给他生的嫡子,今后益国公府的泼天富贵仍可延续,李雨婵毕竟只是个女儿,少了她,也不会改变什么。   李雨姗担心沉默不语的父亲,凑上去跟他说话,李光延一边听着,一边淡淡笑了一下。   颜雪柔想,或许李光延心里一直清楚,李雨姗才是她最重要的女儿。他在京城官场混了大半辈子,如今总该悟透,他最该花心思的对象,其实是魏王。至于那些花样搏宠的事,他们李家是再也做不起了。   这时内监高唱圣人入殿,众人立刻起身恭迎。只见走在最前的雄伟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明黄龙袍,长眉飞扬,一派威仪。十余名宫妃跟在他身后,环肥燕瘦,或明艳或婉约,或高雅或娇|媚,看得人眼花缭乱。   惠妃作为宫妃之首,自然走在最前,离圣人也最近,丽妃已降为霍昭仪,隔了几人跟在后面,妆容厚厚的,看上去依旧十分冷傲,跟她平日里的样子并没什么不同。   圣人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大手一扬让大家免礼,听嫔妃和亲贵们说完恭贺之语,又看了各府呈上来的贺礼,换了个姿势靠在龙塌上,开始与大家天南地北地聊。   众人也毫不免俗地说起今年大黎风调雨顺、国祚昌隆之类,然后将所有的一切归功于英明神武的帝王。   圣人一派舒适惬意,在亲贵们好话说尽、再无可说之时,忽然开口道:“今日颜家和温家的女儿也来了啊。”   颜雪柔和温若笙一凛,齐齐起身,圣人和颜悦色地问了她们几句家常,然后便让她们随意些,千万不要拘束。   颜雪柔不安地坐下。   随后圣人又向霍贤宗嘘寒问暖起来,霍贤宗应对自如,仿佛之前唐颐跟霍家决裂、丽妃被降为昭仪这些事通通没有发生,圣人深深看他一眼,语气温和道:“之前的事,爱卿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霍二郎是个好孩子,在宫中对嫔妃无礼,也是受了霍昭仪的唆使,他本心是不坏的,所以我从没怪过他,只罚了霍昭仪。爱卿也不要因此对二郎动怒,更不要因此而怨我。”   霍贤宗的神情终于透出一丝不自在,他垂首惶恐道:“圣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哪敢怨陛下……康儿不懂事,给圣人添了堵,臣已狠狠训过他,谅他是再也不敢了,臣如今羞于面对圣人,只求能尽忠职守为圣人效力……”   圣人摆摆手:“都说了不怪康儿了,爱卿你真是……古板得很……”   众人:“……”   他们都不太明白圣人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颜雪柔早知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在这位亲贵们口中“功高震世”的帝王拿她的亲事威胁她之前,她哪里知道他竟这样忌讳、提防着那些意图跟唐颐结亲的人?又哪里知晓,他竟是个会拿女子最看重的终身大事做要挟的皇帝?   照此说来,眼下他对着霍家如此亲切,仿佛要尽力消除所有隔阂,谁又能想到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一阵令人摸不着脑的寒暄之后,歌舞开始了。说起来,颜雪柔已进宫过几次,之前上巳节宫宴和乐阳的生辰宴上,她也见过不少歌舞了,但京城女子的歌舞,尤其是宫中的歌舞,与江南歌舞不同,似乎更为热烈奔放,带着些许异域风|情,令初来京城不到一年的颜雪柔怎么看都不厌烦。   可其他人显然不是这样,他们从小看的便是此类歌舞,似乎早已厌倦,有人悄悄打起了哈欠。   圣人终于皱了皱眉,抬眼看向立于一旁的邱德。邱德会意,拍拍手,歌舞立刻停下,然后邱德挥手让他们下去。   “今日难得你们都在,”圣人支起身子,颇有兴味道,“又无旁人说三道四,不如咱们自娱自乐一回。”   颜雪柔诧异,自娱自乐?   “众爱卿既是来过我的万寿节,不若你们每府出个节目,大家同乐一番,也让我和爱妃们开开眼,如何?”   这样的事之前也常有,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很为难,只有颜雪柔不知宫中也兴这样玩,一时有些惊讶。   “雅俗不限,用心即可,”圣人环顾众人,“谁先来?”   虽说雅俗不限,但谁又会在圣人、众嫔妃和亲贵同僚面前表演俗技?一时间大家都凝眉思索要出什么节目助兴。乐阳是乖女儿,第一个站起身,嗓音清脆:“乐阳近日在宫中习字,颇有心得,今日便拿出来献丑一番,还请父亲、叔父、兄长和各位指教。”   圣人高兴极了,忙让人准备笔墨来。等宫人将笔墨纸砚抬上,乐阳轻执紫毫笔蘸足了墨,落笔如云烟,数行字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跌宕有致,俨然不似闺阁小女闲情之作,倒像是名家之笔。   颜雪柔顿觉自己傻,还真以为乐阳是正在习字。谁会写得半生不熟就拿出来,在万寿节这样场合,当着那么多妃嫔和亲贵的面卖弄丢人?若写得一般,圣人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偏偏乐阳接受完大家的赞叹,还十分谦虚道:“谁不知在场众位行家居多?乐阳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颜雪柔听了,在心中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声,想到这么长日子以来同乐阳时不时就厮混在一起,玩闹起来都跟疯子似的,谁知人家背地里这么有才华。   她看了眼身边的温若笙,又看向远处坐着的李雨姗,这两位也都是才女吧。偏她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到大却只知道玩,会的并没有太多。   她这厢正感慨人人都不显山不露水,那头就马上有人站出来推翻了她的想法——唐颐说要画一幅山水画献给圣人,圣人眼中闪过讶异之色,随后笑道:“十九的画技又精进了么?”   唐颐不置可否,道:“精进与否倒不知,兄长说了雅俗不限,只求用心,十九便用十足十的心。”   圣人又命人备好颜料,唐颐就着方才乐阳用过的笔墨作了一副画,当画被宫人徐徐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有勇气当众作画给大家看的。   颜雪柔:“……”   总有个把另类混在正常人中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过其他人是不会像唐颐这样没脸没皮的,拿出手的节目也都还不错。魏王早有准备,带了府上舞姬和琴师入宫,等唐颐画完画后,他便让舞姬上场献舞缓解尴尬了——听说这舞曲还是魏王妃柳静月亲自编排的。   吴王府上穿着桃红色裙衫的宠姬荷衣居然会变戏法,一块彩绢在她的芊芊素手中不断变化出多样颜色,令人瞠目结舌,最后竟还变成了数十片雪白羽毛,纷纷扬扬洒落,却再无彩绢的影子。   众人看向圣人身后的一众宫妃,她们个个气定神闲地坐着,显然是没打算出列为圣人献上歌舞书画,而圣人也没有唤哪位妃嫔出来助兴的意思。也是,人家要助兴也只会给圣人一个人助兴,哪有宫妃在一众王公权臣面前展现才艺的道理?   梁国公府派出武夫人的几名贴身侍女,弹了一曲胡琴合奏,令人感慨人家府上连侍女都这么有才有貌。霍贤宗先头被圣人的一番话弄得满头大汗,如今也不敢有什么新鲜创意了,亦是派舞女跳了个舞。沛国公沈非让自己的随从表演了一套拳法,这拳法新奇得很,听沈非说是南方的南拳,京城从未有人见过,一时间大家都瞪大了双眼。卫国公府的柳元澈当即在一旁为此拳法题诗一首,引得一阵喝彩,柳元澈也很谦虚:“元澈此诗不过取意于沛国公府的勇士,投机取巧罢了,妙的是拳法,不是诗。”   颜雪柔和温若笙不好意思光在旁边看,有些不安地拉了拉乐阳的袖子。几人合计了一下各自都会什么,乐阳派宫女去取来了萧、琴、笛,乐阳吹箫,温若笙抚琴,颜雪柔吹笛,合奏了一曲《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仿佛雁群盘旋高空,如鸿鹄远志无限。   一曲落毕,殿内久久无言,谁也不愿最先开口,用凡俗之语打破这清扬的余韵。唐颐一动不动地看着颜雪柔,仿佛失去控制般,移不开自己的目光,随着颜雪柔欠身行礼、掀起裙摆坐下、低头,他的神情也变得愈发温柔,直至傻笑起来。   魏王坐在唐颐对面,见他傻笑不已,连抬手举到唇边的美酒也忘了去品,不由得捂住自己的眼,不忍再看了。   陈王府则并没有准备什么,陈王有些焦虑,看了对面的齐王一眼,齐王笑道:“我也想要附庸一番柳世子的风雅,来个取意于人,不如陈王府出个舞女舞一曲,我亲自作诗一首,如何?”   陈王语噎,却觉得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圣人让各家各府出节目的兴头也不是每年都有的,往年一旦有了,陈王便是派人跳舞。   圣人笑着摇头:“你每年都是派舞女跳舞,你们府上的舞,我都看腻了。”   陈王:“……”   随后他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如让我的侧妃为父亲舞一曲吧,她幼时曾习过,跳得和府上舞姬不一样的。”   颜雪柔可以作证,当时柳小莲的脸瞬间绿了。奈何陈王的话已说出口,圣人又应允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既然跳了,就要跳得极好、好到令所有人惊艳——柳小莲是这么想的,然而她还是在心中将在场所有人恨了个透,尤其是陈王和看她笑话的卫国公府。   原本想要卫国公府的人看到自己的尊荣和今非昔比,却不曾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低贱得如同一个以舞姿取乐众人的舞姬。   一颗仇恨的种子,就这样萌了芽。   ……   第二日,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柳静娴和武盈盈约着出来挑首饰,逛完了便去“客至”的茶室中品茶。   武盈盈闻了闻茶香,叹了口气:“你昨日见到十九皇子看颜雪柔的眼神了吗?”   柳静娴抬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分明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了。”武盈盈有些嘲讽地摇摇头,“说来可笑,当初阿耶也曾有过让我嫁给十九皇子的想法,我当机立断拒绝了。”   “好在阿耶宠我,没有过多为难,也相信武家不差一个皇家臭小子的支持,就此作罢了。”   然后她看着柳静娴,语气庆幸:“若我真对十九皇子有什么想法,如今大概已经被气疯了,静娴你说啊,京城倾慕十九皇子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若让她们看见他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估计要肝肠寸断吧。”   说完似乎是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冷冷笑了一声。   柳静娴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发白,额角不易察觉地冒出了一道青筋。   偏偏武盈盈还没发觉,继续低笑着喝她的茶,柳静娴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开——只是随意地往楼下瞥了一眼,她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唇角的笑意却加深了。   她看着酒楼外街道上正走在一起的两人,道:“说曹操,曹操到。”   武盈盈一看,便见到了并肩而行的颜雪柔与温烈,温烈认真看着颜雪柔,笑容温和,颜雪柔则笑得灿烂,一只手伸长去摸温烈牵着的白马。   武盈盈瞬间面若冰霜。   柳静娴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得到温烈,这个颜雪柔是你最大的阻碍。”   武盈盈发狠道:“她一边吊着唐颐,一边又在勾|引温烈,这样的女子待在京城就是个祸害!”   柳静娴一愣,定定看着她,有些走神,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着茶杯,仿佛在寻思什么……   ……   颜雪柔与温烈其实是偶遇的。   她走在街上,正逢温烈下值,骑着马往温府的方向去,温烈见了她高兴得不行,当即跳下马来,两人是往一个方向,便并肩走了一段,顺便聊起了昨日万寿节的事。   “我听笙儿说的时候都大吃一惊,你还会吹笛子?”   “吹笛子有何难?你那么稀罕。”   “当然稀罕啦,”温烈认真道,一脸夸赞之意,“一般的大家闺秀都只会琴。”   颜雪柔摇摇头:“吹笛又上不了台面,圣人说雅俗不限,我便很俗地吹了两口,跟真正的才女是比不得的。”   眼见温烈还要反驳,她立刻扯开话题:“这是你的马?”   温烈见她看着自己的马,一愣,然后点头。   “叫什么名字?”她相信温烈这样自幼习武的少年都是爱马的,既然是自己的坐骑,就一定会有个名字。   “白雪。”温烈笑着,看着她。   颜雪柔眨巴眨巴眼:“是母马?”   “公的。”   颜雪柔便抿唇笑起来,那马儿偏过头来看她,温烈的眼神越发温柔:“这马儿跟你很亲。”   “我一直很招马儿喜欢的。”颜雪柔乐了,伸手去摸马儿的白毛,那马儿温顺地让她摸,摸完了还自己凑上来蹭蹭她的手。   温烈心想,哪里只招马喜欢呀。   不远处的街角,唐颐牵着他的黑马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靠得很近的那两人。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会这么在意,会因旁的男子靠近她而吃醋吃成这样。   不,不行。   放弃吗?   不能放弃。   这么喜欢,这么在意,怎么可能放弃?   一定要得到她的心,然后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下午见…… 第47章 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狂风混杂着雪花覆盖了京城,一场大雪过后,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   因朝廷即将封印,户部亦要关账,颜渊越来越忙,每日都在衙门待到天黑才回府。这一日他照例是除了值夜人以外整个户部最晚离开的,然而当晚,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朝野的大事——   户部被烧了!   火源是颜渊桌上的一根蜡烛。这些日子,颜渊除了清理各地一年的账目,还奉了圣人密旨,在查一起涉及襄国公府的贪腐案,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且有许多线索需要查实,颜渊便命手下官员将一应卷宗送到了他屋内,接连几日,连洒扫小吏都不曾进过他的屋子。   颜渊平日里习惯好,屋内收拾得很整洁,他为人又谨慎,不让人打扫也是常事,所以也不曾引人怀疑,且他的屋子上了锁,旁人一般也进不去。正因如此,颜渊成了户部被烧一事的罪魁祸首。   那可是户部啊!多少朝廷账目都在户部存着,虽然大部分账册都不止一份,但许多备份账册都要临时再去各地取,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朝廷关账已近在眼前,想要像圣人和朝野交差是不可能了。   况且,颜渊为了查案,还从别处借了不少资料,有的仅此一份,重要得很,也在火中化成了灰烬。   此事在朝廷引发轩然大波,恰逢年关出了这样的事,造成的后果巨大,颜渊眼看着是不可能免于责难了。平日里以霍贤宗马首是瞻的官员不少,这事都不需霍贤宗直接出面,请求圣人重惩颜渊的奏章就如雪片般纷纷落在了龙案上。   内容呢,大抵如此——   颜未清身为户部尚书,如此粗心大意,实在不堪担此大任。   ……虽也有不少大臣愿意为颜渊说话,求圣人看在他平日里勤勉又不曾出错,轻罚轻判,实在不行就罚奉一年,再不济……就打他几板子——   毕竟掌刑者下手没个准,可以设法让他打轻些……   关于轻判的种种请求遭到了主张重惩者毫不留情面的猛烈抨击和责问:一个置整个户部于熊熊大火中的户部尚书若是被轻绕,那他日若是京城的三十八街一百多坊都被烧了,是不是负责驻守京城的十六卫还有京兆府也可以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免于责罚?   圣人被吵得烦,心中又极是郁闷,干脆免了颜渊的上朝参见,他的职务也由户部左侍郎卫如松代劳了。颜渊在府中闭门哀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金氏嗔怪的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觉得还不如不说。   颜渊觑着她的神色,道:“你们近日也不要出门了,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办。”   金氏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急问:“为什么?”   颜雪臻也凑过来问:“阿耶,可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颜渊四下看了看,让下人们都退下,才小声将圣人命他寻找霍家罪证的事说了。   金氏和颜雪臻大惊,圣人难道准备对霍家……随即他们毛骨悚然——这么说来,户部着火很有可能是霍家的手笔!   自此颜家几口人是真的不再出门了,连颜雪臻也告了病假,不再去衙门。颜雪柔和颜雪阑怏怏的,整日里不是在兰院,就是在梅院,要不就是在颜雪臻的竹院,连开口说话都带着一股哀叹之气,拖着长长尾音:   “大哥——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就变成七品小官家的孩子了——”   “别瞎说。”   “大哥——我们会离开京城,搬到别的地方去吗——”   颜雪臻没有回应,姐弟俩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看他,见他兀自出神。   良久才道:“一切皆有可能。”   “哦——”两人齐齐垂下头。   “咱们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懂事、乖巧,让阿耶阿娘宽心。”   乖巧他们姐弟平日里还算做到了,懂事就……再努把力吧。   ……   这一日圣人正在紫宸殿内闭目养神,邱德过来禀报,十九皇子求见。   圣人露出个笑,让邱德将他带进来。唐颐进殿时,先偷偷抬眼看了看圣人,然后垂下头行礼。圣人让他坐,询问了他的学业以及近日里的宫廷趣事,唐颐一一答了,话语东飘西飘地才飘到正题——请圣人详查户部失火一事。   圣人有些惊讶:“你想让我查什么?”   唐颐抿了抿唇,将来之前想好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缓缓道:“圣人试想,颜尚书平日里那么稳重、严谨的一个人,又是在年底户部关账的关键之时,他会离开衙门不熄蜡烛么?”   圣人:“你的意思是?”   唐颐:“十九认为,这有可能是针对颜尚书的一场阴谋!目的虽不知,但颜尚书身居户部尚书之职,想必平日过眼之事极多,从中看出些旁人不欲人知的蛛丝马迹也很寻常,再者被烧的那些账目卷宗里,应该也藏有一些人的罪证吧……”   唐颐素日里浪|荡不羁,朝廷的事他很少关心,即便是旁人说给他听,他也是兴致缺缺的,更是从未到圣人跟前说过置喙朝廷官员的话。圣人虽不对他作过多要求,但心中还是希望他能对朝事上点心,至少多和品行正直的朝廷官员为友,而不是整日里走鸡逗狗,做个日渐没落的皇室亲贵……   眼下他不但分析得井井有条,语气还难得地沉稳,圣人心想,或许他是因为从小跟颜雪臻一同长大,有些感情,又不想被自己看出是为这个缘故,才刻意从旁理智分析,试图说动自己。   若换做是旁人,圣人大概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都十六岁的人了,又在国子监上了这么多年学,这点话都不会说那就是傻子。可他是唐颐,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幼弟,圣人没来由地就一阵感动。   他欣慰地想,这小子长大了。   ……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   柳甫年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听坐在一旁的女儿说她对户部失火一事的猜测。   柳静娴捧着茶杯,氤氲的水雾使她的神情有些模糊,声音也是淡淡的:“父亲也说了,这事不简单,霍家分明是想让颜渊丢了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可颜渊任户部尚书也有几年了,霍家为何选在这时动手,父亲可有想过?”   柳甫年凝眉:“也有可能是私仇。”   “霍家若说跟颜家有什么私仇,那便只在颜雪臻、颜雪柔这两人身上。颜大郎一直都是追随魏王的,霍家虽然不喜他,可那毕竟是个小辈,不值得他们花这么大手笔去对付一个户部尚书。至于颜家那小娘子,无非就是她离十九皇子近了些,而襄国公想将嫡女嫁给十九皇子的事全京城皆知,就算前些日子十九皇子跟他们闹翻了……”   柳甫年眉头皱得更紧,深觉这些小辈太能搞事了。   “对付晚辈自有对付晚辈的办法,霍家又不是不懂得阴|私勾当,却偏偏要做出火烧户部衙门这样引人注目的事情来,娴儿觉得,此事多半就是冲着颜尚书去的。”她认真看着柳甫年,“那么这里头的动机,就值得好好推敲了。颜尚书只是个纯臣,平日里也足够清正,并不涉及什么权位之争、党同伐异之事,他最惹人顾忌的,便是户部尚书这个职务——户部尚书权利很大,掌握的机密也十分多,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   柳甫年:“你想说什么?”   ……   当日午后,唐颐去了一趟颜府。   他进府后并没有向人打听颜雪柔在干什么,也没有去找颜雪臻唠嗑,而是直接让人引路去了颜渊的书房。颜渊有些惊讶,不知其来意,唐颐却直接告诉他——我就是来劝慰你的。   颜渊:“……”   “……十九皇子如此挂心,颜某真是万分感激。虽然如今被免了上朝参见,但某相信,圣人一定会明察秋毫,将事情查清楚。不过,此次户部被烧,某身为户部尚书也确实难辞其咎,若真是……某也毫无怨言。”   唐颐则拧着眉头道:“霍家那些人,当真可恶至极……颜公放心,我今日去圣人面前求他详查此事,看圣人的样子,似乎也是不想重罚颜公的。”   颜渊听闻他这么说,更是讶异地睁大了眼,十九皇子亲自去圣人面前替他求情?这是什么状况??   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想到了一种可能——   “十九皇子厚爱,某实在愧不敢当,在此谢过了。”他抬头看着唐颐,眼中分明带着清清楚楚的疑问。   唐颐也不瞒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呆呆盯着案上的茶,喃喃道:“我不想颜公被贬,不想看羽轩兄失意,亦不想看令嫒……不想看她难过。”   颜渊的猜疑被证实了。   “若是颜公被贬官,恐怕以后……我能见到她的日子就越发少了。”唐颐不知想到了什么,难过得皱起眉,眼眶甚至微微发红,声音沙哑道,“对不起……”   颜渊定定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唐颐起身,朝着颜渊深深鞠了一躬,颜渊忙上前去扶他,口中说着“这如何使得”,唐颐才低声道:“是我太唐突了。”   颜渊已回过神来,他扶着唐颐坐下,意味深长道:“今后柔儿的身份,怕是配不上十九皇子了……再者,这孩子生性顽劣,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王妃的。”   这话中有明明白白的拒绝,唐颐急得站起身道:“不,她可以!”   “……”   “颜公,请您相信我,我……我想娶柔儿为妻,请颜公成全!”   “!”   他说的不是“颜小娘子”,而是“柔儿”。不知为什么,颜渊却并没有觉得他突兀无礼,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是个俊秀无比的人,又或许是,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很急切,唯有“柔儿”二字,是放缓了语调,带着无尽温柔的。   颜渊素日里严厉,却并不刻板迂腐,此刻他竟有种被打动了的感觉,哪怕他并不知自己女儿是如何心思,也不知这位皇子是否能够说到做到、会不会长情,他的心还是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   “但请颜公……不要将我今日的话告诉柔儿,”在颜渊平静下来,表示此事以后再说之后,唐颐又重新低下头,“她……还不喜欢我,我会耐心等,等到她心悦于我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天下午 第48章 圣人经过两日思索,觉得户部的事定是霍家派人所为不假了,他本就打算动一动霍家,便思衬着眼下先将对颜渊的处置压下,以调查户部失火案为契机,另派信任之人详查霍家。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沈非,然而沈非此人太过正派,恐怕不懂迂回,不适合做这件事,于是他找来了柳甫年。   柳甫年被传来紫宸殿,听圣人说要借户部失火一案详查霍家,略一犹豫,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圣人眯起眼:“柳爱卿的意思是?”   “圣人明鉴,”柳甫年不疾不徐道,“眼下朝廷暗中掌握的霍家罪证尚且不足,且跟霍家交好的臣子们都主张严惩颜尚书。如果此时不动颜公,就明显是不信任襄国公,仅这一事,已然打草惊蛇,更别提后面的调查了。指不定……指不定霍家已怀疑圣人有动他们的心思,户部失火一事就是在试探,若是让霍家确定了圣人的意图,说不定他们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来,对谁都不好。”   圣人的脸色变得阴沉:“那依卿的意思?”   柳甫年平静地抬起头,目光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道:“臣觉得,不如先将颜公贬职出京,安排去个安全的地方,暗中派人保护。等霍家之事已了,过两年再寻由头将颜公召回京……”   ……   两日后,旨意下来了——颜渊身为户部尚书,行止不慎导致户部失火、无数重要卷宗被焚,给朝廷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失,着革去其户部尚书之职,左迁魏州,任魏州刺史。其子颜雪臻亦被革去少府监主簿之职。   “圣人,”邱德进殿禀道,“十九皇子在外求见。”   圣人宣唐颐入殿,见他步履匆匆向自己来,先是有些疑惑,随即又明白了——   他当真与颜羽轩感情深厚,之前就求了一次,如今敕旨一下,他竟又来一次。   正想着怎么跟唐颐说,却听唐颐冒出了一句他万万没想到的话:   “十九特来请旨,请圣人赐封——”   圣人惊了一下,赐封?   唐颐跪下,郑重其事地叩拜:“圣人,十九已在宫中住了十六年,如今也大了,继续住在后宫已不合适。此前圣人曾说,等十九成亲了,就赐十九一块封地……”   “胡闹,”圣人板起脸,“赐封这种事,是能自己要求的吗?”   唐颐停住,定定看着他。   圣人叹了口气:“我是说过,等你成亲了封你为王,赐一块封地——这也是大黎的规矩——但现如今你还没成亲,此事……成亲的事也不急。”   唐颐低下头,有些无措地盯着地面,脑中一片空白。方才他来得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而此时被圣人一说,他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太无礼了。   可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   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赐你一块封地也无不可,你是我最疼爱的幼弟,又是先帝最宠的孩子,我把大黎最好的地方赐给你也不为过,只要你不急着成亲,封地的事,我可以先允了你。”   唐颐一听,顿时抬起头来道:“十九不要最好的地方,十九想去魏州!”   圣人一听,脸色勃然大变。   邱德在一旁听着也大吃一惊,看了眼圣人的脸色,忙挤眉弄眼地暗示唐颐住嘴。   “去魏州?!为什么要去魏州?!”圣人的疑惑的声音中带着怒气。   唐颐知道此时已经无法再隐瞒,索性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圣人,反正颜雪柔也曾说过,若是有一日,他遇到了招架不住对方热情的人,要先问一问圣人。   虽然颜雪柔对他并不那么热情……这股热情不是她的,是他的。   他同样招架不了。   圣人目瞪口呆地听唐颐情深意切说完他的心事,末了还叩首恳求成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哭笑不得,反复劝说唐颐:“世上又不是只有颜雪柔一个女子!她不过是个尚书……是个刺史的女儿,你可是皇子!将来要封王的!你何必非要娶她?!”   回答他的又是唐颐一番情深意切的诉说。   圣人压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尽力温和道:“你与旁的皇子不同,你很得宠,就算是有了封地,也是不用亲自去的。你可以永远留在京城,等再过一两年,我会亲自为你选一名家世容貌都配得上你的女子,让你们成亲……”   “家世容貌配得上我?”唐颐声调徒然增高,“颜小娘子的家世很差?颜家三代为官,且都是清官,在京城乃至整个大黎都拥有声望!她还是淮阴侯的外孙女!容貌就更不必说了!您去外头找找,看有几个……”   “放肆!!”圣人龙颜大怒,“你竟敢为了个丫头片子来顶撞我!我还当你和颜大郎感情好,才帮着颜家说话呢!还感叹你终于稳重懂事了!却没想到是被勾|引得五迷三道了!”   “她没勾|引我!是我自己喜欢她的!”唐颐急急分辨,一副要冲上前跟圣人争个天翻地覆的样子。   圣人被他气得快吐血了,挥挥手让邱德将他赶出去,赶紧的。   然而唐颐宁死不屈,非要跟着颜家去魏州,为此日日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   而且他很明智,知道自己哪日若是跪得晕过去了,就更没法去魏州了,所以每日辰时准时去紫宸殿下跪,酉时离开,回自己的清晖阁休息,比点卯的官员都准时。   因着天气寒冷,他还裹得严严实实,身怕把自己冻病了,对此圣人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当初邱德曾问他,若是颜雪柔和唐颐有了感情怎么办,他说,借颜雪柔一个胆子她都不敢,可他忘了,唐颐有胆子。   若光是颜雪柔动心还好,可眼下动心的人是唐颐,这就麻烦了。   这臭小子犟起来简直比驴还犟,八头牛都拉不回的那种。   于是圣人专门问了魏王,看他有什么办法,魏王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颜小娘子不喜欢十九叔,她去跟他说清楚,或许十九叔就死心了吧?”   圣人想,颜雪柔还有把柄在他手上,不管她有没有勾|引唐颐——先相信她没有——自己的话她还是会听的,他此刻仍然相信那句话——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   可怎么才能让颜雪柔干脆地拒绝唐颐呢?就算眼下拒绝了,唐颐恐怕还是会死性不改地想要追到魏州去,这小子的脾性他太了解了,为了一个颜雪柔,能跟他杠一辈子。   一辈子,想想都头大。   圣人知道,让唐颐死心,一两天是不够的,需得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眼看着唐颐每天有来有回,极为准时,跪在殿外时眼神也异常坚定……他一定是极其喜欢那个女子,才肯为了她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甚至都还不喜欢他。   在圣人反复的纠结中,朝廷即将封印,新的一年就要到来,圣人无奈之下只好施缓兵之计,先答应了唐颐将魏州赐给他当封地,也允准了他随颜家一同离京,就在唐颐欢天喜地叩谢完后,圣人让邱德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给颜雪柔,大抵意思是,让她即便是到了魏州,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诺言,而且,若是唐颐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约定,颜渊将永不可能起复,她的兄弟颜雪臻和颜雪阑,也永远不可能有前程。   这是加大了威胁的筹码。   ……   颜雪柔在收到密信时整个人都是蒙的,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传信内侍,眼中意思不言而喻——我都去魏州了还怎么看着他?   直到她听闻唐颐被封为晋王,赐封魏州的消息。   五雷轰顶之下,她终于明白,之前传闻唐颐日日跪在紫宸殿外是缘于何事,以及……唐颐八成还没忘了她。   这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大概是明天下午吧。”作者说。 第49章 不出一日,京城各府也都收到了唐颐即将去往魏州的消息,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最震惊的是卫国公府的柳静娴,她听到这消息,几乎要被气得吐血了……   ……   伴随着京中众人或喜乐或哀怒或平淡的心情,新的一年到来了。   颜渊被贬魏州已成定局,不日就将离开,唐颐也在满朝瞩目中行了册封礼,自此从“十九皇子”成为“晋王”。圣人在京中择了一块地,命人以亲王规制建造好,且一定要修建得精致讲究。   京城的晋王府尚有时间精雕细琢,而远在魏州的晋王府邸,却是要尽快修建的。圣人派人快马加鞭传旨到魏州,不等地方官员开始选址,就有已经致仕的老乡绅愿意将自己的华丽宅邸献出,亭台楼阁园林池塘什么都有,还临着湖泊,就是规模小了些,需要扩建,于是这任务落到了魏州的官员身上。   颜渊并没有将唐颐跟自己说的一番话告诉颜雪柔,却告诉了金氏。金氏很震惊,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包括自己曾禁止颜雪柔出府,就是为了让她离唐颐远些,忽然觉得他们夫妇做得有些过分了。如今颜渊被贬,又要离开京城,唐颐非但不避忌,还以亲王之尊执意跟去魏州,不惜违逆圣意,这样的事,天下有几个男儿做得出来?   金氏辗转难眠,深怪自己以往的偏见,转念觉得唐颐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然后她奇迹般地——连离开京城也不觉得惆怅了,仿佛未来又有了无尽希望一般。甚至在早上起床后,孩子们都来主院请安时,金氏还哼上了一段小调,惹来孩子们讶异的目光。   她和颜渊并不懂得颜雪柔心里的苦。   哪怕是颜雪臻,在说起唐颐要同去魏州时,脸上也多了些笑意,他为妹妹高兴,觉得日久见人心,唐颐是真心爱护她的——刻板的大哥放下了自己的刻板让颜雪柔觉得越发惊慌。颜雪阑更是乐观,说什么“到了魏州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因为连地头蛇晋王都是向着我们的”。   颜雪柔没好气:“他是什么地头蛇,地头蛇明明都是当地人——你知道地头蛇是什么吗?”   ……   魏王那头却有不同的思虑,颜雪臻被他唤到了魏王府,去了以后才发现温烈、顾连珏等一众魏王信任的少年也在。魏王说他得到可靠消息,圣人多半是要动霍家了,颜渊之所以获罪,便是触了霍家的眉头,如今颜渊被贬魏州,霍家的事圣人多半是交由柳甫年来办了。   少年们皆是一愣,顾连珏在心中暗想:魏王消息果真灵通,这种只有圣人和极少数臣子知道的事,他都能打探到,一定是在宫中和很多府邸都有自己的耳目吧?   可魏王看上去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些包打听的事,一定都是府上谋士做的,又或者,是朝中支持魏王的大臣透露给他的?   虽然顾连珏常跟着魏王,魏王的许多秘密都不避讳他,可这件事魏王是如何知晓的,他还当真一点头绪也没有。   温烈看了眼神色复杂的颜雪臻,立刻道:“那要是霍家现在就获罪,颜家便不用去魏州了吗?”   魏王笑着摇摇头:“敕旨已下,颜公的罪名是行止不慎导致户部失火——圣人其实知道他是冤枉的,若当初彻查失火之事再带出点别的,将霍家连根拔起也就罢了,如今若是让卫国公先从别的地方下手查霍家,再扯到火灾一事上,证明颜公无辜,那便显得当初给颜公定罪这一点不够英明了。所以魏州,颜家是非去不可的,而且颜公还需得在魏州做出一番成绩来,京中官员如雨后春笋,如今户部尚书位置空了出来,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未必没有才能,颜公想要再回京,成为朝廷重臣,那必须拿出过硬的本事和成绩才行。”   颜雪臻听得连连点头,温烈却有些沮丧了。   这时管家领进来一个让他们吃惊的人——唐颐。   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晋王今日倒有些气喘吁吁,他看了眼屋中众人,对魏王道:“本是想早些出宫的,被圣人叫去交代了些话,才跑来的。”   如今京中的晋王府还没建好,唐颐封王后依旧住在宫中,只等着过些天跟颜家一同启程去魏州。   魏王温煦一笑,将之前跟颜雪臻他们说的又跟唐颐说了一遍,而后道:“今日让请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主意——啊,不过,这事且先不要说与你们家人知道,连家主也不行。”   少年们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颜雪臻小声道:“前两日家妹还在感叹,说要是霍家忽然犯了个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没准圣人会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一锅端了。”   魏王一愣。颜雪柔会说出这种话当然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纯粹只是为了泄愤,可她这句话倒仿佛提醒了他什么……   温烈呐呐地问:“她怎么会知道圣人有这样的想法?”   颜雪臻:“她不知道,只是跟我还有阑弟闲谈时说起的,她说,霍家平日里不少行为都不得人心,圣人若是在几位皇子中最喜欢魏王,迟早是要为魏王扫平障碍的,眼下最大的障碍便是霍家。”   唐颐也忽然瞪大眼,发现颜雪柔的这句话中,似乎就有他们想找的办法!   魏王沉吟片刻,索性说透:“让卫国公去查霍家,其中牵连甚广。卫国公此人虽然看着正派淡泊,其实并没有多大气量,让他去查,他或许会将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牵连上,还会将霍家整得很惨——说不定并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反而动了朝廷气数,且会有很多人从这件事中获利。”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吴王,霍家若是事发,卫国公绝不会给吴王活命的机会的。”   几人都看向魏王。   “吴王毕竟是我三弟,就算跟着霍家人做错过一两件事,跟我也不太合得来,却绝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若让卫国公借此机会扳倒了吴王和霍家,顺便提携了自己一党,今后柳家怕是会凌驾于京中所有家族之上,成为连我都惹不起的人,日后我要做什么还得他同意,他开的条件我不敢不答应……”   魏王看了看在场几人,都是他的心腹,便低声道:“万一他日,他有了从龙之功,岂不也是个心腹大患?”   听他这么说,少年们也都意识到了问题。霍家若是被快准狠地拔起了,反而伤不了朝廷根基,跟着霍贤宗的朝臣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不会有太多人为了他拼死相抗。到时跟霍家来往密切、同流合污严重的定重罪,其他的轻判,才能显出上位者的气魄。   道理大家都明白了,可眼下能让霍家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呢?总不能强行犯罪然后嫁祸给霍家吧?这么做和霍家陷害颜渊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魏王沉吟片刻,道:“最好是暴露一项他们已经犯下的不为人知的罪。”   唐颐忽然道:“翠环还在霍府,李昭仪虽然死了,但翠环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可此事难办。”   温烈看他一眼,无奈道:“放在以前还好,如今你都跟襄国公府一刀两断了,怕是再也见不到那翠环了。”   大家纷纷叹息,颜雪臻郁闷道:“光见到她还不行,非要耐心说服了她,让她为我们所用才可以。”   就在众人都觉得此路行不通时,魏王开口道:“此事未必不可,我来想想办法。”   少年们都愣住。   随即都天真地笑了——魏王神通广大,自然人脉无数,什么办法都会想得出的。   只有唐颐有些愣神,他自小跟着魏王一起长大,倒不知从何时起,魏王已经神通广大到可以将手伸进霍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还是明天下午:-I 第50章 当日颜雪臻回府,听颜渊说如今京城多是非,越早离开越好,若晚一些,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颜雪臻也无从反驳,听着阿耶阿娘定下三日后启程离京,他沉默地回了竹院,在院中静静坐了会,唤来小厮观言帮着收拾要带去魏州的东西。   然而过了两日,颜家上下的行头都收拾好,还未及进宫辞行时,听闻京中又发生了大事。   霍康的小妾翠环不知怎的逃出了霍府,跑到大理寺告状,说自己的郎君霍康与外族人勾|结,将朝廷之事透露给他国,从中谋取私利!   这事可不小,大理寺官员中虽也有霍贤宗的心腹,意图将事情压下,但翠环说了,她来大理寺之前,已让贴身丫鬟们将此事传信给了卫国公府、梁国公府、益国公府和沛国公府,大理寺是没有办法将事情瞒下来的。官员们听了大惊,加上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不喜霍家平日里作为的,在大理寺卿面前极力请求严查,大理寺卿迅速做出决断,将此事上达天听。   圣人听闻消息也是吃惊,细思之下,觉得既已事发,就必须快速处置。当时紫宸殿中还有十几名官员在奏禀朝务,听得此事皆哗然。圣人打算派人立刻调查,还没等他说出具体派谁,沈非就十分愤怒地站了出来,道:“臣请圣人将此事交与臣,臣一定会给圣人、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公道!”   圣人听他说得义愤填膺,有些无奈。然而这事已经闹大,偷偷调查也不可能了,沈非此人做事直接,效率当比柳甫年等人高一些,他既不怕得罪人,也从不强行牵连,让他来查应当是最合适的。   于是沈非接下了这桩公案,柳甫年和武唯先皆请求从旁协助沈非,圣人也没说同意,只道:“二位贤卿若有什么线索,尽可告诉沈爱卿。”   柳甫年和武唯先对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却都带着一股狠意。   ……   准备离京的颜家,此时也不宜入宫面圣辞行了,只能继续待在京中,等进一步的消息。唐颐准备和颜家一道去往魏州,一箱一箱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堆在清晖阁的偏殿中,他整日不出门,难得地在屋中潜心读书,觉得疲倦了,就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层一层连绵不绝的殿宇飞檐出神。   沈非查案果真很快,不过三日便有了结果。其实霍康也罪不至死,勾|结外族的事情是有的,但无非就是透露些朝廷接下来的买办计划,这涉及到与外族的往来交易,却并不涉及军事,细查下去,他曾跟西域胡商透露过宫中诸位嫔妃的喜好,却并未提及圣人的喜好和隐私。   沈非还以霍康为引详查了霍贤宗,霍贤宗平日里与丽妃勾|结,为害后宫,笼络朝臣,并收受贿赂。霍府的人在重刑之下说出,丽妃在宫中用阴|私手段对付其他嫔妃,使她们失宠或是生不出孩子,霍贤宗则在宫外不断替丽妃之子吴王笼络朝臣。   至于霍冀,他在父子三人中风评最为不好。京中人尽皆知,霍冀是个坏脾气恶少,谁惹了他他就要毁了谁,若对方是平民百姓,他便要害人家失去生计,若是读书人或是官员,他则会使手段阻碍人家前程。   总而言之,虽然霍家的所作所为十分过分,不配为国公府,父子三人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但毕竟有祖先的荫庇在,按大黎律法,死罪也是说不上的。   对这样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正当京中各府议论纷纷时,卫国公柳甫年和梁国公武唯先站了出来,在霍家的罪状上加了一条——杀人。   ……   据柳甫年和武唯先所言,霍冀和霍康曾在城外兴教寺中杀死了一位名叫净语的尼姑。口说无凭,两名国公还带来了兴教寺的人作证。   唐颐被传入紫宸殿时,尚是一头雾水,直到他看见跪在殿中的两名女尼。武唯先在旁说,这两位尼姑与净语相熟,对净语被杀当日的事十分清楚。末了还问唐颐:“晋王不就是因为霍家兄弟杀人一事,才跟霍家断绝来往的吗?”   唐颐愣住。   他定下神后,依然只是静静看着柳甫年和武唯先,不言语。   见他这样,柳甫年便继续解释,这两名尼姑,一个叫净庄,一个叫净慧。他将当日霍冀霍康找到净语、威逼利诱她杀人的事禀告了圣人和唐颐,不过奇怪的是,净庄和净慧说她们并不知道霍冀霍康让净语杀的人是谁。   “他们先是……先是用净语的家人威胁她……净语没能杀死那人,他们便将她一刀捅死,还将她家里十几口人也都杀了!”两名尼姑边说边哭,神情恐惧,瑟瑟发抖。   当地的知县也被带来了,证明净语一家确实惨死,这在当地是一桩有名的无头公案。   唐颐这才惊悉,当日他亲眼所见霍家兄弟杀的那尼姑,她的家人也因此丧命。想到他们的歹毒差点害死颜雪柔,他竟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本来霍家父子三人都暂押在大理寺中等候判决,尼姑命案一事被揭穿,霍家兄弟当日便被转押至刑部大牢。   ……   颜渊因准备离京,已数日没有上朝了,温明阶将霍家兄弟杀死尼姑的事转告给他,颜渊得知后,又说与了金氏和几个孩子。   一家人听得一惊一乍,按照日子来算,三个孩子也在那段时日去过兴教寺,当真好险!   颜雪柔更是胆战心惊,只有她知道,当日她在兴教寺曾遇见唐颐,第二日唐颐便跟霍家决裂了,难道那尼姑就是他们去寺庙那日被杀的?霍家兄弟到底让她去杀什么人……   颜雪柔心乱如麻,心中忽然冒出个令她惊恐的猜测——她与唐颐走得近,霍家兄弟定是恨她入骨,他们要杀的人,八成就是自己。   而唐颐……竟是为了她,才与自小就极亲的霍家断绝往来的——这不是没有可能!   除了惊惧以外,她的愧疚、她的心虚,以及原本说服自己不再去想的那些,如今又在她心中翻滚起来,不管怎样,她背着他算计了他,哪怕他追到魏州去,她也还是想要阻拦他与一切女子往来,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不用嫁给吴王……   若有一天他知道了,不知该怎样地伤心。   颜渊道:“圣人没有催,咱们就先不急着去魏州吧,先在京城再等些日子。”   金氏:“为何?”   颜渊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颜雪柔回到兰院,坐在院中发呆。年关过去后,京城已有了春意,这时候的扬州,杨柳应该都已抽条了。   那魏州呢?又将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她来京城前从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的事,也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个年,他们全家就要离开京城了。   而她,也快要十五岁了……   若说这十五年来她最对不起谁,大概就是唐颐了吧。她从小就被外祖父母宠着,活得放肆又坦荡,唯一见不得人的心思,便是和唐颐有关的这些。这几个月,她几乎是每日每日都会想——唐颐知道这一切后,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   或许等有朝一日,他成了亲,忘了她,就再也不会在意了吧。   可那还要多少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上午更噢。 第51章 再说霍家。   害人性命,且是数条,依照大黎律法,是必须要偿命的。霍冀蓦然明白自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索性一个人承担了全部罪名——说霍康是被自己骗了才会跟着一起去兴教寺,他根本不知自己会临时起意杀了净语,至于净语家中十余口,也全都是自己所杀。   沈非一时难以定论,详查之下也并没有搜到什么证据,柳甫年和武唯先一口咬定霍康也参与了杀人,霍冀这么说,是想混淆视听,保他弟弟一命。   霍贤宗豁出老脸,哭着求圣人见了他一面,他跪在圣人面前,声泪俱下地说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保住儿子的命。   他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些搏人同情的意图在里头,但霍康的确是他很看重的儿子,若是两个儿子都没有了,只留下年幼的霍琪和霍唯,那霍府垮台不说,这两个孩子也是不会有什么前程的。圣人思虑再三,还是接纳了霍冀的说法,定了霍冀死罪,留了霍康一命,将他贬为庶人,并褫夺霍贤宗的敕封和所有食邑并贬职,具体什么职务还没定好,但肯定是不会留在京城了。   就在霍家树倒猢狲散、其余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地等着圣人下这最后一道指令时,一个他们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颜渊上奏,请求圣人将霍贤宗贬往魏州。说此人若是在他手下做事,有他和唐颐看着,圣人也可放心。   圣人:“……”   所有人:“???”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后圣人竟准了这个请求——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因果简直可笑——他大笔一挥,将霍贤宗贬为魏州刺史府的一名小小录事。   这个结果,令想置霍贤宗于死地的人有些诧异,有些不甘心,但也有个别人觉得兴奋,等着看好戏。   死刑犯本该判秋后处决,但霍冀情况特殊,为免夜长梦多,很快就被拖去行了斩刑,父子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听说当日霍冀的母亲霍夫人哭晕了过去,而霍康则被打了大几十杖,削去官爵扔回了家。   霍贤宗这几日仿佛老了十岁,他颤颤巍巍地跑到府门口去接儿子,而霍康进府后哭着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父亲,我与大哥根本就没有杀净语的家人!我从始至终与大哥一起,大哥不可能瞒着我去杀了那么多人!!”   霍贤宗惊呆了,眼珠瞪得巨大。   不是他们?那十几口人是谁杀的??   ……然而不论事实如何,不论他们怎样猜测,都无法改变霍冀已死、霍家已垮塌的事实。霍冀死前难道就不觉得冤屈?可他还是咬咬牙,将自己做下的、没做下的全都认下了,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保住霍康这条命!   整个霍家哭成一团,霍夫人自醒过来后便一直枯坐着,几乎一夜白头,百年名门,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所有姬妾、家奴判刑的判刑、遣散的遣散,翠环因揭发有功,早被官府收留,事情尘埃落定后被打了几鞭子便赶了出去,免了其他处置。然而她从小侍奉的益国公府李家并不敢重新收她,她在府门口徘徊片刻,便只身离去,不知去向了。   ……   霍贤宗被贬魏州,一时间朝中一少半的人失了主心骨,尚书省左仆射的位置也空了出来。沈非入尚书省也有几年了,虽然实际只负责些帮圣人跑腿、解决麻烦、调停宗室纷争之类的事,但对尚书省到底还是最了解的,于是顶替霍贤宗成为左仆射,柳甫年则在中书令的职务之外挂了个尚书省右仆射的职。   一切飘忽不定的,都看似草率、实则合理地简单落定了。   再来便是一些级别略低的官员调整,比如,圣人亲自定下候卫郎将温烈为晋王府典军,跟随晋王唐颐一同出发去魏州。   大约是他觉得,光靠威胁颜雪柔还不足以断掉她与唐颐之间的可能,非要再加一个第三者去处处添堵才行。   ……   梁国公府。武唯先回到府中,听管家说武玉韬已回府,便将他唤来自己书房。在听儿子禀报完今日所见所闻的要紧事后,父子俩一边等着晚膳,一边随意聊了聊。   “阿耶,沛国公从右仆射变成了左仆射,等于掌握了六部大权呀!”武玉韬有些忧虑,“此次柳世伯也增了职务,阿耶您……”   “这有什么,”武唯先打断他,“沈非权力再大,也是要去政事堂和我们议事的,到时候我和你柳世伯站一边,沈非的日子……哼,不会那么好过,除非他识趣!”   这时下人来传饭,父子俩一同回内院用晚膳。   刚一进门,武玉韬便瞧见自家妹妹紧蹙着眉坐在桌边,他立刻想到今日听闻的温烈要去魏州的事,没想到不等自己告诉她,她就知道了。武唯先也注意到了女儿的神情,忍不住挑了下唇角,随后仿佛无事一般吃完了整顿饭。   武玉韬到底还是不忍心,用饭完毕后跟着武盈盈回到她的院子,将下人打发出去,低声道:“你现在看清楚了?温烈喜欢的是颜雪柔,不是你!我听人说,这典军之职是他亲自去求,圣人才答应给他的!你堂堂国公之女,什么时候才能……”   武盈盈听得越发心烦,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将自己大哥赶了出去。   武玉韬见她听不进劝就知道发脾气,便也没什么好脸色,转头就走出了院子。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府内将灯点得明亮如昼,武玉韬大步往自己的院落走,转过回廊时,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个骄纵跋扈的声音:“你爬过去啊!爬过去我就把东西还你!”   他一下子站住,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   有夜风吹过,灯光映照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他身后的随从有些诧异地出声唤:“世子?”   武玉韬没有回答,随从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看了他一眼,竟被他脸上可怕的神情给吓了一大跳。   “世子!”   武玉韬的脸几乎是扭曲了,他咬紧牙,腮帮子动了动,随即垂下眼皮,掩住了略带阴鸷的眼神。   他继续向前走,那随从也不敢多问什么,忙忙跟在他后头。   随从不知道,就在方才的一刻,武玉韬已经在心中酝酿了一件事。   那让他爬的声音是霍康的,霍冀和霍康两兄弟,自小就爱作威作福,霍康的性子跋扈,一直跟同样出身国公府、又同样脾气不好的武玉韬势同水火,他仗着自己比武玉韬大十岁,曾当众欺负武玉韬,让他受过□□之辱,这件事成了武玉韬心中的一道阴霾,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而眼前,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   虽然霍家已经获罪,但毕竟快要离开京城去魏州了,圣人也没有急着将他们赶出原来的府邸,左右等他们一离开,这府邸就不是他们的了。如今霍贤宗成了颜渊的手下,自然是会跟颜家一起离京的,这几日颜家还没启程,霍家人便也在偌大的府邸中龟缩着,尤其是霍康,他从刑部被放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然而武玉韬想让他出门总是有法子的,第二日霍康便听屋外有留下没走的下人议论,说似乎发现了翠环的行踪。霍康心中愤懑不已,他一想起翠环那个小贱人,就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问她是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害霍家,此时听说她出现,立刻坐不住了。   他没有知会霍贤宗,独自一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府,来到“翠环藏身的地方”,还没等他找到翠环,就先被人从后头打了一闷棍,摔了个狗啃泥。   打他的人没给他起身和回神的机会,对方似乎有三四个人,拿着棍棒对着他一阵好打,其中一人语调阴沉得可怕:“就这么个东西,还国公府二郎?可别笑死人。你们别把人打死了,留着他的命好好受罪!”   其余几人齐声应是,又举起棍子一阵猛打,这次他们不是乱打了,而是集中力气狠打他的右腿,在霍康的惨叫声中,那几人哈哈大笑着,最后为首的那人才踢了踢他,见他没反应,蹲下身卷起他的裤管看了眼,嗤笑一声:“断了。”   霍康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他死命忍着没有晕过去,而是死死拽住了那人的裤腿,无论如何也不撒手,在对方的骂娘声中,他艰难地问出一句:“是……是谁派……你们……”   “是谁派我们来的?”那人冷笑,“霍家的位置已被我家主人取代,你不过就是路边一条野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随即照着他脑后又是一拳,霍康终于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天上午更:) 第52章 霍康再次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对他这样养尊处优什么也不会做、如今又被贬为平民的人而言,断了一条腿,整个人就等于废掉了。霍康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日日大吵大闹发疯,他娘子再也受不了他,两人大吵一架后,爱子如命的霍夫人将自己的儿媳妇逐出了府。   后来还是霍夫人日日抱着他安慰,好说歹说,才让他平静下来。看着满头白发、绝望憔悴的母亲,看着已经使不上力的腿,看着已然落败的家,他整个人终于彻底失去了神采。   霍康白日里不敢说别的刺激父母,每晚梦中却不停喊着“柳家”。在他看来,如今取代了霍家成为京城声势最浩大家族的,并不是接替霍贤宗尚书省左仆射之职的沈非所在的沛国公府,而是往日以“淡泊书香世家”自居的卫国公府,不只他一人……几乎全京城人都这样认为。   霍夫人听他在睡梦中喊得撕心裂肺,哪里还不明白?偏巧两日后,柳夫人在卫国公府设宴款待京城官员家眷,霍夫人趁着人最多时跑到卫国公府门口,当着众多夫人的面声嘶力竭地大喊,要柳家给霍家一个交代,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激动至晕厥,这一晕就再也没有醒来。   ……   霍夫人情绪激动地跑去卫国公府讨说法却死在了府门口的事迅速传开,整个京城再次震惊了。   撇开恨得目眦欲裂的霍贤宗和悲痛万分的霍家上下不提,就连柳家也因为霍夫人的死和京中关于柳家派人打断霍康腿的传言而百般烦扰,而武玉韬听闻这一切后,却并无任何愧意。   虽说柳家和武家私交甚好,但武玉韬本人,对柳家却是没什么好感的。   其实以两家的交情,武玉韬和柳元澈的关系应该不会差,但武玉韬却从不喜欢柳元澈这个人。他不喜欢柳元澈谦谦君子的名号,不喜欢他的风头无两,不喜欢他的受推崇与受欢迎,比起武盈盈和柳静娴的关系,他们两位世子间的关系可以用“平淡”来形容。   ——   颜渊却在这样的时候,顶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的目光去了霍府。   “襄国公府”的匾额早被摘去,霍贤宗已经被圣人派去的侍卫们看守起来,不准他造次。颜渊进到他房中,发现他已经瘦了一大圈,双目赤红,神情却萎靡着,早已没有当初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样子了。   霍贤宗见到颜渊时,竟是面无表情的,也没有出声招呼,唯有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抗拒。颜渊倒是毫不在意,坐下便道:“霍公,你不止霍冀和霍康两个孩子……霍琪和霍唯也是你的骨肉,他们年纪还小,如今没了母亲,最是需要你这个父亲。”   霍贤宗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霍二郎如今断了腿,又知令夫人因他而死,心中再难受不过,”颜渊口气更缓,“对于三个孩子来说,你如今是他们最大的倚仗和安慰,若连你都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霍贤宗唇角一颤,抬起头看他。   “我知道你不屑听我说这些,”颜渊看着他,目光坦然,“可事到如今,就算霍家与颜家关系再不好,颜家也不会记这个仇了。霍公,你我终究是要一同去魏州的,作为同僚,我希望你能忘记从前的襄国公,重新学着去做个平凡隐忍的人……不为别的,只为孩子,只为霍家的血脉能传承下去、世世代代平安。”   霍贤宗忽然直起身子,死死压住颜渊的手,盯着他:“难道你不知道,是霍家害了颜家?”   颜渊的目光毫无波澜:“或许这就是命。我们颜家人都已认命了。”   霍贤宗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颜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人在就好。”   其实颜渊来霍家之前是有过矛盾的。自从霍家出事,京中的贵族和官员不论之前立场如何,如今都盼着霍贤宗快些完蛋——当然也包括曾经跟随霍贤宗的官员,因为只要霍贤宗还在京城,就仿佛在提醒他们曾经做过什么——霍贤宗立身朝堂多年,搅出了不少事,圣人恐怕早就容不得他了,只是霍家先祖劳苦功高,霍贤宗在政事上又无大的过错,圣人一直不好处置霍家罢了。   如今霍贤宗成了颜渊的下属,一大堆人在等着看颜渊会怎么做。颜渊已经想过,最好的做法便是什么也不做,却又能压制住霍贤宗的怨气,不让他做出出格的举动来,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不到错处。   他既然敢请旨带霍贤宗去魏州,便是有准备的。当初他被贬为魏州刺史,朝中立刻就有不少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而霍贤宗被任命为他手下的录事后,大家对他的态度又再次发生了改变——有觉得圣人不在乎他的,有觉得圣人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是在为他出气的,还有些有把柄在霍贤宗手上的人对他也开始提防,甚至有人意图挑起他对霍贤宗的厌恶,想借他之手除掉霍贤宗。   五花八门,让人头晕目眩,却又让人尤为清醒。   ……   三日后,晋王唐颐和新任魏州刺史颜渊启程离京。   出城的队伍浩浩荡荡,前来送行的人也不少。魏王带着顾连珏等几名少年在通化门为唐颐、温烈和颜雪臻饯行,温若笙也带着丫鬟来了,说什么也要目送颜雪柔和自家小叔踏上离京之路。颜渊识趣地走远了些,去与晋王府的众位属官谈论魏州风物,不打扰他们少年人送别。   温若笙拉着颜雪柔絮絮叨叨个不停,直到颜雪臻骑马过来,提醒妹妹时候不早该启程了,颜雪柔才点了点温若笙的脑门,笑道:“那我就走啦,希望还能再回京城来。”   温若笙愣愣地看着她,听阿耶说,圣人并没有讨厌了颜家,颜家回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可颜雪柔说出这一句,温若笙忽然有些怕他们再也不回来了。   送行的少年们看上去都很轻松镇定,仿佛确信他们一定会回来,温若笙抿了抿唇,只得万般不舍地点点头道:“等你回来。”   颜雪柔潇洒地笑了一下,钻进了自己的马车。温若笙想要收回视线,却见颜雪臻还没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就在她思衬着要跟他说些什么时,颜雪臻忽然开口道了句:“温妹妹,多保重。”   温若笙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温烈翻身上马,快行几步赶上了颜雪臻,笑着推推他:“每次听你们几个叫笙儿妹妹,我就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颜雪臻白了一眼这个当小叔当上瘾的人。   温烈抬头看向缓缓升起的朝阳,唇角带了笑意。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离开京城还很高兴的人,去了魏州,没有了京城这样多的纷扰,他与颜雪柔的关系只会变得比从前更好。虽然唐颐看上去也对颜雪柔有些意思,让他心中不安,但好在颜雪柔似乎并没有想要嫁给唐颐当王妃的想法,唐颐也不是强求的人——不然他早就得手了。   霍家人挤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的规格不高,却难得地宽大。霍康行动不便,有时需要躺着,霍贤宗和霍琪霍唯一直安静地陪着他,直到远离了通化门,霍贤宗才伸出手在霍康肩上拍了拍,然后钻出马车,骑上了一匹不显眼的马。   毕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一直在马车里坐着也不是个事。可他并没有赶上颜渊,而是远远跟在后头。颜渊和唐颐并肩行在队伍的最前列,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霍贤宗心中无限唏嘘,没想到当日跟唐颐闹得那么尴尬,如今还是一同去了魏州。   然后他看见颜雪柔的马车停下,那娇滴滴的小丫头钻出马车跳下地,又叫停了霍家的马车,不知说了些什么,霍唯探出个头来,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跟着颜雪柔钻进她的车里去了。   想到霍康还有霍琪陪着,霍贤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觉得,从前自己远远地低估了姓颜的这一家人,如今看来,这一家人当真是与别人不同的。   ……   魏州虽然并不偏远,但行陆路过去,也着实需要一段时日。一行人沿途住的是驿站,哪怕颜渊算是获罪被贬,却因同行的还有唐颐,沿途官员分毫不敢怠慢,一路都是好吃好喝招待。   然而,就在颜雪柔以为他们会顺顺利利抵达魏州时,某日夜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霍康中毒死了。   ……   京城,卫国公府。   夜已经深了,柳甫年却依旧坐在书房,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纸刚收到的密信。   柳静娴敲门进来时,见那信卷已经被拆开,就这样平平地被镇纸压着放在桌上。她温婉的弯眉一挑,上前几步,绕过桌案走到柳甫年身边站定,垂着眼认认真真地将信看了一遍。   看完她笑道:“父亲的亲随,做事果然干净利落。”   柳甫年不在意地掀唇:“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跟着我干什么?”   “父亲别这样说,毕竟晋王也在……”   “晋王的侍卫都只负责保护晋王的安全,他们才没工夫去管霍家人的死活,”柳甫年紧蹙着眉,“要不是因为那些风言风语,我也不会豁出去动这个手。”   柳静娴默默地在一旁坐下,不止是父亲,这些日子连她都饱受流言困扰。霍康的腿分明不是柳家派人打断的,霍夫人也是她自己找上门来,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跟他们柳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这些事都赖在柳家头上?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这些人还真以为柳家像兔子一样好欺负,可以任由人栽赃陷害?   柳甫年忽然低低嗤笑一声,道:“刚好,之前我还在想,若是霍贤宗想不开发疯了,指不定就做出什么对颜家不利的事来,谁知道颜渊竟三言两语将他说服了。”   他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说,咱们这么添一道乱,颜渊还镇得住他吗?”   柳静娴起身,盈盈一拜:“父亲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昂,依然是上午 第53章 亲王的随行队伍中有人中毒死亡,这对当地驿站来说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不止是县令,就连当地州衙的刺史都赶来了,对着唐颐和颜渊连连赔罪,冷汗涔涔。   然而受到最大打击的当然不是这些官员,而是再一次经历丧亲之痛的霍家。霍贤宗当即晕了过去,本来他很可能会如柳甫年料想的那样,醒后想不开发疯,跳起来找把刀见人就砍……   然而当他满心悲伤愤怒地睁开眼,第一眼就见到了哭个不住的霍琪和霍唯。   孩子们似乎被他的昏迷吓坏了,见他醒来,激动地抱住他大哭,霍琪甚至指天为誓,从今以后一定要保护好父亲和妹妹,再也不让他们受伤害。   霍贤宗最终到底还是没有疯,只是清楚地明白,他再也给不了霍琪更好的前程,也给不了霍唯更好的姻缘了。哪怕是在京城,他深受打击闭门不出的那些日子里,还有从京城行来的一路上,他也没有如此认命地确信这一点。   他哑着嗓子道:“你们二哥……他一直很痛苦,事到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   时光弹指一挥,转眼就是半年。   秋日里的一天,霍琪背着弓箭和衣粮,牵着马匹,在颜雪柔和温烈的陪同下到了魏州军府门口。他转头看向两人,颜雪柔他们对他微笑,就在他想要郑重道别时,颜雪柔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交代什么,霍琪皱着眉摇头笑道:“该说的都说了很多遍了,有什么话,可以留到以后见面再说。”   温烈朝颜雪柔使了个眼色,颜雪柔无奈地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来日再会,万望珍重。”   霍琪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朝温烈拱手抱拳,然后转过身,大步往里走去了。   颜雪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门口的兵士上前,核实霍琪的身份文书,一旁的温烈道:“难怪霍唯不来送他,到了这里,连我都有些伤感。”   颜雪柔低下头,没有说话。   霍琪是在半月前被征入伍的,以他的身世,想要科举当文官怕是会栽重重的跟头,想要出人头地,唯一能走的便是行伍之路。颜渊怜爱霍琪,想要亲自到军府来送他,顺便跟征兵的官员交代几句,好让他们日后给霍琪行些方便,却被唐颐拦住了。唐颐说,霍琪虽然看上去温和,骨子里却极要强,从前他生活在钟鸣鼎食的霍家,都没有成为与他两个哥哥一般嚣张无礼的人,如今落难,更不会选择当一个靠父亲养活、亲友照顾的软蛋。   温烈看着沉默不语的颜雪柔,笑着拉了拉她的袖子,道:“难得出来这么远,听说前面不远有一大片草地,咱们去喂马吧。”   颜雪柔收回思绪,看着笑得傻乎乎的温烈,点点头。   不远处,唐颐抱着胳膊,斜靠在一户人家的院墙边站着,他看着牵马离去的两人,目光沉了下来。   若有人问唐颐,他这半年过得怎么样,唐颐一定会板着脸道:“还好,无甚特别的。”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晚睡前,都会在戚羊拉上帘帐后一个人偷笑好半天,简直要笑成一朵花。   为什么?因为这半年他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颜雪柔,只要见到她,跟她说上话,他就高兴。   他这么高兴,却不能宣之于口——其实不止是能见到她,他甚至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无所事事地坐在颜府,与颜雪柔喝茶聊天,颜渊和金氏对此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心中已经认可唐颐做他们女婿了。   也有时,他会带颜雪柔出去骑马、溜街,颜雪柔女扮男装,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没有人认识他们,偶尔他们也会带上颜雪臻或者颜雪阑。   唐颐心中其实还是忐忑的,他怕自己若将心事再一次贸然说出来,颜雪柔又会拒绝他,然后彻底远离……所以如今这样什么都没有挑破,又还能够经常在一起,对唐颐来说已是最大的满足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慢慢来。   颜雪柔和温烈出门都带了随从与护卫,一行十几个人,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唐颐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身后的侍卫们早就知道了他们晋王的心事,也不说话,只默默跟着。   温烈侧过头看颜雪柔的脸。秋日的阳光明媚却不灼人,温柔地照在两人身上,颜雪柔原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显得莹润如玉,透着诱|人的光泽。温烈的手指微微蜷曲,低头思衬,然后没话找话地开口:“霍家遭逢巨变,霍琪这样从小在蜜罐中泡大的孩子,居然有勇气应征入伍,上战场杀敌,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是啊。”颜雪柔抿了抿唇,“我早就知道,他是个勇敢的人。”   “霍公也是,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令人惊讶。”温烈道。   这半年来,霍贤宗如同换了个人,平日里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仿佛真的忘了自己曾是权倾天下的国公。最开始官员们顾忌他曾经的身份,凡事都避着他,毕竟人家以前是天大的官,如今一落千丈,心情肯定不好,若是得罪了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准还会让他们没好果子吃。   直到有一次,魏州刺史府的司马大概是得了什么人授意,故意给了霍贤宗难堪,说上一任录事进士出身,怎么怎么有文采,文笔委婉谦和,到了霍贤宗这里,文笔不好不说,字里行间的口气还格外大。   那司马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劈头盖脸一通数落,霍贤宗似乎被骂得很难受,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从那以后,官员们对霍贤宗的态度就变了,仿佛是确定了他已经彻底翻不了身,多半人对他冷落,少数人则是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比如他上头的录事参军和共事的另一名录事。颜渊看在眼中,也没有多说,只在无人时提醒他注意忍耐。   霍贤宗倒也真的忍了下来,不给任何想诬告他的人可乘之机,颜渊也留了心眼,暗中派人保护他,拦下了几次暗杀。   唐颐则依旧对霍贤宗不管不顾,颜雪柔倒是时常去找霍琪、霍唯,旁人看在刺史家小娘子的面子上,也不敢对霍家太放肆,唯有跟着司马的那一帮子官员,对霍贤宗照欺负不误。   霍贤宗渐渐变得麻木,只要旁人不冒犯到他儿女身上,他都可以忍耐下来。   而霍琪入伍,大概也是为了不被往事拖累,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将来能更好地保护父亲和妹妹。   温烈感慨道:“霍公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懂得霍琪的抱负……其实自从我们来了魏州,没有了京城那样多的是非,我心中原本对霍家的愤怒也平息了不少。毕竟霍家已经付出了代价,霍公年纪也大了,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惩罚了。”   颜雪柔依旧有些忧虑:“霍琪走了,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会很艰难吧。”   “可寻常人家多的是这样的相依为命,霍家不过是有前头的富贵对比,才显得凄凉。”温烈道。   颜雪柔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眉,见温烈依然看着她,才道:“晋王还是不肯顾惜霍家,说什么也不愿对霍家照拂。上次我去了他们的住处,觉着就那两个下人伺候实在不够,便求着阿耶,让他寻了由头拨了两个下人给他们。”   温烈眨眨眼,认真道:“你总是最善良的。”   颜雪柔没觉得他这样说有什么不妥,可远远跟着的唐颐却已从温烈的样子中感觉到了浓浓不安,他忍不住捏紧拳,才发现手心全都是汗。   “……”   他到底为什么这样患得患失?这要放在从前,他可以冲上去将温烈拉开,然后将颜雪柔护在身后,指着温烈的鼻子告诉他“这是我的人你别碰”,再转身警告颜雪柔“以后不准跟他单独在一起”。   可如今,他只敢鬼鬼祟祟地跟着,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却越发屏气凝神。   温烈握紧了牵着白雪的绳子,将一句话在心中颠来倒去说了三遍,才微微颤抖着道:“若是我给兄长写信,让他来魏州帮我提亲,你会愿意答应吗?”   颜雪柔愣住。   她茫然地看着温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脑中空白,好不容易才把“提亲”和“你会答应吗”之间的关系弄明白。   然后她收了收抬起的手指,倒吸一口气,不确定地问:“什么?”   温烈的脸已红透了,见她似乎还不懂,越发手足无措地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兄长会上颜家……”   颜雪柔蓦地绷直身子,打断他道:“不不不,你不用再说了!”   见她几乎急得跳起来,温烈愣住,收了声,颜雪柔摇头:“不,我……我不会答应。”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唐颐,原本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却见颜雪柔忽然冲着温烈摇头,然后说了些什么,温烈似乎很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了一番之后,温烈终于沮丧地垂下了眸子,不吭声了。   颜雪柔摇头的那一瞬间,唐颐狂跳的心仿佛从悬崖边被拉了回来,又被什么东西给暖融融地包围住了,竟感受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和快乐。   他站住脚,傻傻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上午!   :P 第54章 温烈被颜雪柔拒绝,心中又乱又难受,他眼眶都红了,看着面前眼神飘忽不定的人,咬了咬牙,想问:“你是不是喜欢晋王?”   然而他到底是没问出口。   虽然心中委屈得很,也确实有这样的怀疑,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一旦问出了这句话,会有很严重后果的预感。   颜雪柔见他这般模样,心知眼下两人是不宜同行了,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紫裳终于找到机会凑到颜雪柔跟前,带着一种看完好戏很激动的神情道:“小娘子,温二郎喜欢你哎!”   颜雪柔心不在焉地道:“嗯。”   她早该猜到的。   其实以前她曾想过,温家的家风与颜家相似,温侍郎和温夫人又都是和善讲理的人,温若笙更是她的好友,嫁去温家,也是不错的。   她明明就还没有心上人,温烈那么好,主动来跟她坦明心事,她为何会想都不想就拒绝呢?   她总是要嫁人的啊!   紫裳絮叨了一会儿,见颜雪柔有些呆愣,顿时紧张起来:“小娘子,你怎么了?被吓着了么?”   颜雪柔摇摇头,用手指揉了揉额角,方才拒绝温烈时,她居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唐颐的脸。或许她当真是被圣人的那个“约定”弄得伤了元气,觉得唐颐不娶个圣人满意的王妃,自己就嫁不出去吧。   这可真麻烦,但眼下跟阿耶说也晚了,他被贬来魏州,若是因自己的事再度得罪圣人,恐怕他们就永远回不去了……   她心中越来越纷乱,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霍家门口。   紫裳看着她,问:“小娘子,要敲门么?”   这时旁边一户的门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书童。那小郎君见了颜雪柔,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颜雪柔觉得自己站在门口又不敲门显得很可疑,便对紫裳使了个眼色,紫裳上前去叩了叩门。   霍家的下人开门时,那小郎君已经走了。开门人见是颜雪柔,忙热情地将她迎进去,霍家如今的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院落,霍唯听到了动静,很快走了出来,见了她忙过来拉着她同坐。   颜雪柔跟霍唯说了送霍琪去军府的经过,见霍唯有些怔忡,忙扯开话题,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颜雪柔忽然颇有兴趣地问:“方才我进门时,见隔壁府上走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像是与你差不多大的,你可认识?”   颜雪柔当真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霍唯的脸腾地红了,颜雪柔经过温烈一事,对“面红耳赤”这样的反应十分敏感,忙抓着霍唯逼问。   逼问之下还真让她知道了了不得的事——从小锦衣玉食斯文秀气的霍唯居然有心上人了,就是隔壁那个小子。   霍府的新邻居姓苏,乃是魏州当地有名的乡绅。那小郎君是苏家的二郎,名唤苏绍,平日里极是喜欢读书,谈经论道朗朗上口,满口之乎者也,虽然有些寡言无趣,但人家模样好看,为人也和气得很,有不少姑娘默默心仪他。   可问题是,人家苏二郎成天醉心诗书,似乎还不知道隔壁住了霍唯这么个小娘子。   颜雪柔来了兴致,在确认霍唯真的喜欢苏二郎后,便开始半开玩笑地帮她出馊主意。   “依我看啊,”颜雪柔将胳膊搭在霍唯肩上,挑眉道,“这些书生都读书读傻了,满心想着能遇到书中描绘的那种美貌仙子。你刚好长得很美,只要用美貌诱|惑住了他,他就会一根肠子通到底,非要跟你在一起不可。到了那时,哪怕他父母出面干预,都只会火上浇油,谁也阻止不了他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心……”   霍唯打断她:“你说的是人话么?”   “……怎么就不是人话了?”   “我长这么大,从没谁跟我说过要我用样貌诱|惑人,”霍唯不满道,“照你说的那样,我不成了狐狸精啦?他父母不干预才怪呢!他若为了一个美貌狐狸精顶撞双亲,那才是读书读傻了!”   “开个玩笑嘛。”颜雪柔讪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近水楼台,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错过了又怎样?”霍唯问。   颜雪柔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忽然认真起来:“霍唯,遇到心仪之人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呢,你错过了他,若以后再也遇不到一个像他一样令你心动的人,你说会怎样?”   “……”   “还不是随便嫁与一人,草草了却一生?”   霍唯愣住,颜雪柔在说完这句后,也惊觉自己从前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从不认为自己真能遇到什么心仪之人,听旁人憧憬男女间的情爱时,她也只是不以为然地敷衍,觉得能够嫁一个让她随心所欲一世自由的人就行了。   所以她才不愿嫁个门第显赫的郎君。   可什么时候,她的想法竟然变了呢?   霍唯小声道:“可让我用美貌诱|惑……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颜雪柔这才回神,笑了笑道:“你看这样如何?你每日在家中读诗,声音要婉转好听,余音绕梁,惹得那苏二郎心动……对了,还要弹琴,京城大家闺秀的琴音,魏州的穷书生大概是没有听过的。”   霍唯呆愣愣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颜雪柔继续道:“还有,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城里会有灯会吧?你打扮得娇俏些,跟他来个偶遇,一起去猜个灯谜什么的,再吟诗作赋一番,让他有种红袖添香的感觉,嗯……保准迷不死他。”   原本霍唯还沉浸在颜雪柔所说的情景中,略有些陶醉,听到最后这句才猛然回神,见颜雪柔满脸玩笑,有些羞恼地拍了她一下,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出这些馊主意了?我要迷死他做什么?算了算了,就不该跟你说这些事。”   她心烦意乱地坐到一旁去了。   要真照颜雪柔所说的这样,那她喜欢的苏家二郎岂不是个特别禁不住诱|惑的书呆子?霍唯想到如今自己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最是深厚,将心比心,越发觉得不应该那样妖|媚“引|诱”了人家的儿子,挑拨人家的天伦之情。   颜雪柔听她说了这些,才意识到她其实很忧虑,根本没工夫拿这种事开玩笑。再想到今日温烈对自己表白,颜雪柔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过了良久,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唯儿,你虽然与苏家只有一墙之隔,但你要明白一件事。”   霍唯抬头看她:“什么?”   “苏家,不可能不介意你霍家女的身份的。”颜雪柔道。   ……   或许是温烈与颜雪柔并肩同行一起去喂马的情景刺激到了唐颐,过了两日唐颐打扮得十分济楚,上门邀请颜雪柔与他一同去骑马。   唐颐的黑马名叫“黑象”,和白雪一样,也十分喜欢粘着颜雪柔。颜雪柔心中喜悦,索性跟唐颐换了马骑。   两人骑马的地方离晋王府后院只有一墙之隔,却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黑象到了这里十分高兴,也顾不上吃草了,就驮着颜雪柔撒丫子跑,惹得颜雪柔“咯咯”直笑。紫裳有些担心,却因为自己没有马,只能求唐颐:“晋王,您要跟着点小娘子,若是她从马上摔下来……”   “黑象很乖的,从不摔人下来。”唐颐一边说着,却到底是不放心,骑着颜雪柔的马亦步亦趋跑在黑象身后。   两人笑闹了一阵,颜雪柔眼尖,发现远处有人影。想到此处离王府很近,等闲人是不会过来的,便有些好奇地驾马过去,想要看看是谁。   离得近了,才发现竟是一个丫鬟正抱着一名昏迷的年轻女子哭,唐颐皱起眉,一旁的如丹上前询问,发现那丫鬟竟是个哑巴。   哑巴丫鬟怀中昏迷的女子脸色赤红,颜雪柔让紫裳上前瞧瞧,紫裳在那女子额头上一摸,发现她在发烧,再仔细一看,她身上还有伤痕。那丫鬟连连比划,颜雪柔他们才连问带猜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小娘子本就病了,还带着丫鬟出来骑马,结果马儿发了性,将小娘子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把她摔晕了。   这小娘子的马儿如今正在一丈开外不知所措地徘徊着,仿佛知道自己犯了错,略有些焦躁。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发烧晕过去了,一个是哑巴,问什么都只会比划,也说不出自己是谁家的。颜雪柔想到此处离王府不远,便问唐颐能否先将这女子带回晋王府休养。那丫鬟顿时激动,连连磕头,简直将他们俩当成了救星。   唐颐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颜雪柔,见她也一脸恳求地望着自己,便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其实颜雪柔心中是有疑惑的,毕竟那昏迷的小娘子脸蛋实在太漂亮,但人家确确实实病着,又从马上摔了下来,身边只有个哑巴丫鬟,看上去实在可怜,她便不忍去猜测这主仆俩的用意了。   颜雪柔见这小娘子身上的衣料颇为讲究,猜她大概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等她醒了,就能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于是唐颐将这小娘子接到了晋王府,颜雪柔一直陪着。王府的大夫过来看过,说这小娘子的烧暂时退不了,人应该也不会马上醒,颜雪柔问唐颐:“这可怎么办?我们又不知她的身份……”   然后她转向那个丫鬟:“这里有纸笔,要不你把你们是哪个府的写下来告诉我们?”   那丫鬟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看来她还不会写字……   颜雪柔看向唐颐,见他正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颜雪柔心中莫名有些不爽,眉头也皱了起来。唐颐这才笑着上前道:“人是你提议带来王府的,如今这样,她只能先在王府住下来了,你觉得呢?”   颜雪柔恨恨地看着他,他这么高兴,一定是因为对方是个美人的缘故。她能让他得逞?   她僵硬着脸转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紫裳:“你让人回府传话,就说我要在王府陪这位小娘子,今晚可能就住这了,若是阿耶觉得我单独在外不妥,就让阑弟过来陪我,顺便把我的一应东西都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 第55章 颜雪阑得了消息,很快就带着一马车的起居物品来了晋王府,一番假意客套后,陪着颜雪柔住了下来。   那小娘子醒转已是第二日,当颜雪柔告诉她这里是晋王府时,她显得惊讶极了,待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挣扎着要起身谢恩,被颜雪柔按住了,让她好生躺着,别又加重病情。   之后颜雪柔和唐颐才得知,这位小娘子姓秦,名叫秦莞,是魏州长史的女儿。颜雪柔有些奇怪,她此前并不知长史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秦莞道:“我是姨娘所生,如今姨娘已过世了,府上没有嫡母,平日里也没人管我、关心我。父亲待我倒是不错,但他总是事忙,府上其他姨娘不喜欢我,整个府里就只有阿绵跟我贴心。”   阿绵便是那位哑巴丫鬟。   “这些日子我得了风寒,父亲不准我外出,我整日喝药,越发觉得府里闷得慌,便偷偷带了阿绵出来。”秦莞感激地看着他们,“没想到马儿忽然发性……幸好遇到了你们这样的贵人,不然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唐颐派人通知了秦长史,秦长史得知后很惶恐,匆匆赶来王府,也不顾女儿身|体虚弱,就要将她带回去。颜雪柔担心秦莞行动不便,出去又着了风,加重病情,便建议秦长史先回去,将秦莞留在王府休养。   秦长史连连摆手道:“那怎么好意思劳烦大王……”   “有什么劳烦的,又不用我亲自照顾。”一直没说话的唐颐忽然开口,“我府上很大,院子也很多,多住一个人碍不到我的。”   “可……”   “就这么定了。”唐颐斩钉截铁道,“秦小娘子就留在我府上休养,秦长史若是担心,可随时来探望,等秦小娘子恢复了,我自会派人送她回去。”   颜雪柔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颐,脸色慢慢变了。   唐颐心中十分得意,他早就看出来了,颜雪柔不愿秦莞单独待在他府上,所以才搬来王府暂住。如今细想想,她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反应,对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很是紧张。   虽然不知是为什么,但只要颜雪柔愿意离他近一些,他总是喜闻乐见的,果不其然,他一开口让秦莞留下,颜雪柔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大概只要秦莞一日不康复,她便会一直住在王府,这是多大的好事!   唐颐在心中偷乐,简直要乐出一朵花来,可面上却不能表露,但又忍不住,于是他的表情介于“乐开花”和“紧绷”之间,好巧不巧,像极了满足的微笑。   那秦长史也同他一样,脸上似乎露出了点掩盖不住的喜色——虽然只是一瞬。一番假意推脱后,秦长史还是将女儿留在了晋王府,又说要从府中调几个丫鬟过来。颜雪柔看着他俩的反应,心中极其不爽,于是毫不留情地拒绝道:“那倒是不用了,王府有的是婢女,够令嫒支使。”   话音未落,颜雪柔自己心中就“咯噔”了一下。是啊!晋王府多的是婢女!之前她怎么没有想到?   若是哪个婢女一时想不开,想要以色相诱接近唐颐,那她可当真是防不胜防了!她看了看秦长史走后重新躺下的秦莞,眉头皱得更深,唐颐从不对女子主动亲近的,今日却执意要留下秦莞,这真是前所未有!   说起来,唐颐今年也十七岁了,这个年纪的亲王,有一两个通房丫鬟很正常,妻妾成群的也不奇怪,若是他哪天突然色|性大发,临|幸了某个美貌婢女,事后想给对方一个名分,那就太可怕了!   颜雪柔被自己想象出的一系列可能发生的事弄得心惊肉跳,她心不在焉地哄着秦莞睡下后,便匆匆拉着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唐颐离开了这个院子。唐颐被她拉着,心中无比甜蜜,却又觉得好笑,一声不响地跟着她走,直到他们到了一处清幽的亭子,颜雪柔才阴着脸坐下来。   唐颐觉得她可能有话要说,对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余人便都退下了。颜雪柔沉默了一会儿,在心中斟酌一番,才低声道:“大王,秦小娘子如今住在王府,你若是……”   她皱皱眉,道:“你若是有了什么心思,最好是趁早收回。”   唐颐挑眉:“为何?”   颜雪柔郁闷极了,看来他真的对秦莞有那个心思。她感到自己握紧的拳心渗出了汗,忍不住捏了捏拳,面上不动声色:“你没听秦莞说吗?她只是长史府上的庶女,平日里没人疼爱,日子过得相当不易,若是你再乘人之危轻|薄了她,那她可有冤无处诉了。”   “有冤无处诉?”唐颐脸上有震惊之色,“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轻|薄完人家就不管了吗?连阿衍都知道宠|幸完别人要给个名分,我怎就会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他这句话踩了雷,颜雪柔当即暴怒:“我跟你说这些,你居然跟我扯到吴王?你想学他妻妾成群吗?唐颐……大王,我奉劝你,不要对秦莞有非分之想,人家若不跟你,是可以嫁个寻常人家当正室的,还有你府上那些婢女,你若是一时兴起碰了她们,她们便只能一辈子跟着你,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妾,若是你不碰她们,等到将来放出去嫁人,还会碰到个知冷知热的夫君,所以你不要跟吴王一样,动辄误人一生。”   唐颐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倒是一下子想到了他们初见的时候,不禁怀念起来,脸上也多了些笑意。颜雪柔见他嬉皮笑脸,顿时气红了脸,唐颐见状忙收起神色去哄她,只是他的“哄”,跟挑衅没什么两样。   唐颐:“我不觉得那样会误人一生啊!不说王府了,就拿寻常百姓来说——为何那么多人宁愿让女儿去大户人家做妾,也不让他们嫁入小门小户穷困潦倒一生呢?你可有想过?跟着旁人她们将来有可能风餐露宿,但跟着我,不管得不得宠,都注定一辈子衣食无忧,失宠事小,饿死事大啊!”   颜雪柔:“不!若是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去寻个‘一心人’!当妾室?我才不愿意呢!”   唐颐:“那是因为你家世好,天生就不是当妾室的命!但你好歹也为人家想想!”   颜雪柔:“……”   唐颐:“……”   颜雪柔:“……”   唐颐:“你怎就知道,我若临|幸了一个女子,最后不会成为她的‘一心人’呢?”   最终唐颐成功地把颜雪柔气得拂袖而去,在看到她背影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我怎么嘴这么贱?!”   不仅后悔,而且愧疚,还心疼。   他是脑子有病了才跟她抬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   瞧我这记性。。。   晚上还有一章噢:-P 第56章 颜雪阑受满心忧虑的唐颐所托,来当他的说客。当他走进颜雪柔的院子时,碰到迎面而来的紫裳,紫裳问:“二郎是来给晋王当说客的?”   颜雪阑:“这么明显?”   紫裳点点头。   “阿姐在屋里?”   紫裳:“没错,而且她很生气。”   颜雪阑撇撇嘴,事情的大概他听唐颐说了,具体谁对谁错他也说不上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可唐颐让他来当说客,他也不好意思不来。毕竟他不像颜雪柔,住了人家的地方,还要跟人较劲生气,脾气比主人还大。   颜雪阑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阿姐?”   颜雪柔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干嘛?”   颜雪阑松了口气,道:“阿姐,你别生气啦,晋王让我跟你说,他只是开玩笑的。”   颜雪柔不说话了。   颜雪阑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小心翼翼道:“阿姐,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呀。”   “不开。”   “……”   “为什么??”   “你进来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什么都不懂。”   “……”   就在颜雪阑不知所措时,颜雪柔忽然问:“阑弟,你可有喜欢过女孩子?”   颜雪阑一愣,不知阿姐为何有此一问,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想到这样摇头她看不见,便只好开口道:“没有。”   “……哦。”   “难道你有?”   “……没有啊。”   在说没有的时候,颜雪柔有一瞬的犹豫,可当她回过头来思考自己为什么犹豫时,又不知这犹豫从何而来了。   “阑弟,人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她走到门边,背靠着门,低头缓缓道。   颜雪阑:“……嗯?”   “可喜欢这种事,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颜雪柔接着道,“有可能……当你喜欢她时,她并没有喜欢上你,或者是……她已喜欢上了别人,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了。你明白我说的吗?”   颜雪阑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道:“明白……吧。”   “不,你不明白。”颜雪柔轻叹一声,“我想说的是,当你喜欢上一个人,另一个人也恰巧喜欢了你,这真的很难得。可若是你不珍惜,在跟她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后,又看上了别人,甚至将别人带到你与她的生活中来,或许你觉得这样也很圆满,但她一定不会这么认为。”   “……”   “她会很痛苦的。”   颜雪阑愣愣地听着。   “同样的,若是你并没有喜欢上一个女子,却与她有了鱼|水|之欢,娶她为妻,或是为妾,那等到你日后有了真正的心仪之人,你要如何跟你喜欢的人解释呢?”颜雪柔喃喃,“到了那时,你势必要对不起一个人,甚至两个,或者更多。要知道,女人没有你想的那样宽容……这并非是因为善妒。”   颜雪阑:“……”   颜雪柔听他沉默,以她对自己弟弟的了解,知道他必定是愣住了,并且已开始思考人生。毕竟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一时情起,总是什么都想做,”她轻声道,“可是阑弟,什么事都会有后果,我们做事不能不管不顾的。”   她不知道颜雪阑有没有听明白,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将这番话说给唐颐听,他又会不会明白。   ……   从第二天起,颜雪柔便一直陪着秦莞。秦莞的身子依旧不太好,不能走出屋子,颜雪柔便陪着她绣花打发时间,一边聊天说话。等绣得累了,颜雪柔会放下针线,给秦莞念话本,等秦莞睡着了,便合衣躺在外间的软塌上休息。   有的时候,秦莞并没有睡着。她隔着柔柔的帘子,看着外头睡容安详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待到夜深人静,颜雪柔离开以后,秦莞对阿绵道:“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阿绵不会说话,只能点头。   “可她喜欢晋王。”秦莞叹口气道,“她怕我抢走他,所以只能这样日日陪着,身怕晋王过来,跟我发生些什么。”   阿绵给秦莞倒水,秦莞喝了一口,接着道:“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子。阿绵,我和她这样的女孩……到底是不同命的。”   ……   不知是不是因为颜雪柔也在的关系,唐颐一直都没来看过秦莞,只每每叫府上的老嬷嬷来过问秦莞的病情,一应事项也由管家郭伯留意着。   过了几日,颜雪柔像是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是个客人,不该冲主人发完脾气又冷若冰霜,主动去找唐颐和解。之后唐颐便更加来了劲,整日粘着颜雪柔,加上过来凑热闹的颜雪阑一起,三人往往在一起一待就是大半天。   颜雪柔震惊地发现,自己跟唐颐很能玩得来,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就是哪怕彼此谁都不说话,都不会觉得尴尬或者无聊,这样的地步。   然而有时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两人又会同时亢奋起来,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特别开心。   好在颜雪阑也是一样的,三个人投契,总比两个人投契来得不那么令人尴尬。   不过,颜雪柔的心还是总被秦莞挂着,于是她只能等唐颐玩够了回去歇息了,才去看看秦莞,陪她说说话。   她不知道,唐颐早就将她对秦莞的关心看在眼中,所以故意留了些不会耽误她休息的时间,让她可以去秦莞住的院子。   秦莞亦是了然,她笑着同颜雪柔道:“你虽每日都来,可我自己在这的时间太长了,还是觉得闷。你……能不能多来陪陪我?”   颜雪柔不知所措了。   之后她深深反省,觉得自己当真不该把秦莞就这样丢在一旁,毕竟她来晋王府小住的目的就是“陪秦小娘子”,老跟唐颐待在一起算什么?   第二天,颜雪柔催着唐颐早些回去休息。   “你干嘛?”   “我想早点去陪陪秦莞,”颜雪柔道,“她一个人待着会闷。”   唐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不带我去么?”   颜雪柔像是被一脚踩到了尾巴,紧绷着背瞪大眼,十分无措地看着他。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去怎么合适,你是个男人……”   唐颐:“可我是晋王府的主人啊,有客人在我府上养病,我哪有不去看望的道理?你没生病,我都天天来看你。”   颜雪柔:“……可……人家秦莞还卧病在床,你去……是……是十分不合适的……”   唐颐无奈地看着她,见她一脸无辜加担忧,心顿时软得不行,只能点点头,露出个略带宠溺的笑。   反正也不是什么非看望不可的客人,再说,他向来就是个不注重礼数的主人。   颜雪柔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只一心想着:“他都点头了,为什么还不走?我若是真带了他去,他一看见秦莞又动心了,那我悔青肠子也来不及了呀!再说了,秦莞当着我的面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可万一呢……万一她一到唐颐跟前就变成个蛇精……哎呀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她?”   可能是因为,秦莞虽然人很好,却会给她一种“这个女人不简单”的感觉?   颜雪柔郁闷地发现,自从答应了圣人的要求,她总能十分细致地察觉到女人的可怕,似乎当真懂得为什么男人总说“最毒妇人心”了。   ……也不能说是“毒”吧,就是复杂,令人猜不透,又出其不意给你惊吓。   女人。   不过,圣人的可怕,一点也不亚于有“毒”的女人。   ……   有些人是不能背后骂的,甚至连在心里骂也不行。正当颜雪柔腹诽时,郭伯匆匆进来,禀道:“大王,京城来了宣旨官,正在正厅候着。”   唐颐一愣,他来魏州半年,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敕旨。   颜雪柔的额头突突跳起来,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敕旨上啰啰嗦嗦写了一堆天时地利之类的屁话,到了最后两句才说到主题,圣人决定要来魏州巡防民情了。   圣人要来!!   颜雪柔想到还在王府中养病的秦莞,顿时一个头六个大……   满朝皆知,当今圣人是十分喜爱游历的。从前他还是皇子时,就经常领命去各地办事,体察官情民情之余,总爱四处游山玩水。后来当了皇帝,也说过将来每过三年五载就要出巡一次的话,但因着先帝丧期刚过,出巡又是件颇为奢靡的事,便一直没有成行。没想到登基后第一次出巡,便是来魏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谢谢谢谢 第57章 魏州离京城山高路远,宣旨官一路行来不易,虽宿在魏州驿站,但唐颐还是留他们在晋王府吃了顿饭。全程颜雪柔都没有露过面,但唐颐在送走宣旨官后,将探听到的事都告诉了颜雪柔。   说是圣人出巡期间,吩咐魏王坐镇京城监国,并让柳甫年、武唯先、沈非三人辅佐他。   颜雪柔再次想起临行前圣人对自己那番专门嘱咐,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让圣人知道晋王府还住着个养病的女人,那……   那她恐怕就离穿上喜服嫁给吴王不远了。   颜雪柔低下头,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但再荒唐的事她都碰上过,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况且那个秦长史,虽然面上不好意思,其实心中是十分高兴秦莞能在晋王府小住的吧,她看得出来。   唉,若是让秦长史知道圣人要来,那还不得暗中嘱咐他女儿寻个机会在圣人跟前露脸,顺便求个嫁给晋王当妾室的机会?   天哪……   颜雪柔一个头十个大——比之前更大了。   唐颐走后,颜雪阑拉拉颜雪柔的袖子,问:“圣人要来魏州,阿耶一定很忙吧?这时候咱们是不是不该在外头乱晃了?要不明日就回府?”   颜雪柔将头摇成拨浪鼓,斩钉截铁道:“不回去!”   这时候回去?开什么玩笑?万一她一回去,唐颐和秦莞就发生些什么,那这些日子在这不是白住了?圣人一来,就该给她和吴王定亲……   吴王的脸在她脑中晃过,她忍不住抱着头痛苦地趴在了桌子上,颜雪阑吓了一跳:“阿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颜雪柔立刻起身,摆摆手道,“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屋子来到院中,还没等她站定,紫裳便跑进来,冲她道:“小娘子!秦家来人了,现在在秦小娘子院子里呢!”   颜雪柔一愣:“来干什么?”   紫裳:“那人进王府后走得有些急,似乎是来递什么消息。”   递什么消息?   还能递什么消息……   果不其然,跟她预料的一模一样。   颜雪柔一整晚都忧心忡忡,唐颐听完安排在她院中的下人每日例行禀报,有些不解地皱紧眉,等下人走后,才对一旁的戚羊道:“她这是怎么回事?圣人来魏州,这可是颜家的好机会,颜刺史这半年来在魏州的政绩不俗,在官场融入得不错,民间的声望也比较高,虽然也有不少人跳出来跟他唱反调,但都能让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圣人又一向看好他,没准会借这次机会让他官复原职呢。”   戚羊愣愣地站着,觉得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选择不开口。   唐颐看了他一眼,嫌弃地将头扭到一边:“算了,问你等于白问。”   戚羊撇撇嘴,莫名觉得委屈。   “她到底在忧心什么?”唐颐虽不理戚羊了,却还在独自念念叨叨,“而且我发现她很怕圣人,这……又是为什么啊?”   ……   第二日,颜雪柔依旧还赖在晋王府,唐颐本还担心她会走的,见她丝毫不提回府的事,心中很高兴,于是兴致盎然地带姐弟俩去游湖。   这面湖在整个魏州都很有名,因临着王府,说是王府的后花园也不为过。颜雪柔趴在船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心中纠结了无数遍,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看向唐颐。   唐颐正坐在船的另一边定定看着她,颜雪柔蓦然回头,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颜雪柔有些惊讶。随即她又想到一些事,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唐颐则如同被洞悉了心事一般,很快低下头去,神色慌乱。   颜雪柔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她盯了唐颐半晌,才收起神色开口道:“昨日我问过府上大夫,秦小娘子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唐颐抬头:“嗯?”   “……我上次看秦长史的样子,似乎不太放心自己女儿,不然等过两日,咱们把秦小娘子送回长史府上去?”颜雪柔小心翼翼地看着唐颐,“再说,圣人来了,必然也是住在王府的,到时候随行之人那么多,都见着秦小娘子,对人家闺女的名声也有碍……”   唐颐听她说完,恍然间有些懂了——颜雪柔是不愿圣人知道,晋王府有女人?   想到当日在曲江池时,她对自己所说,他又再一次觉得,她是将他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的。而且,她似乎很怕别的女人别有目的地接近他,怕他与她们沾染上。   唐颐心中有些暖。   可一转念,他又十分奇怪起来,颜雪柔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涉世未深,若是对哪位郎君有了特别的关心,必然只有动了心一种可能。可她从不曾对自己流露好感,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   唐颐想到前些日子自己与颜雪柔之间的争吵,她似乎很厌恶男人朝三暮四,难道她是喜欢上了他,又害怕他始乱终弃,所以一直矛盾纠结?   唐颐生来高傲,被颜雪柔拒绝过一次后却越发觉得自己卑微。此时哪怕觉得她很奇怪,令他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烦闷,却更多的还是高兴——至少说明他在她眼里是与众不同的。她肯为他用心,就已经让他感到惊喜。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如同煨汤,急不得。   颜雪柔见唐颐不说话,也不敢继续说了,两人都低着头,各有各的心事。在这样静默的气氛中,颜雪阑也沉默了,他觉得自家阿姐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就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在唐颐面前,他什么也不敢说。   ……   三人游完湖回府,秦莞竟已经在正院候着了。颜雪柔一见她,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秦莞竟当场跪了下来,道:“多谢晋王,多谢颜小娘子,这些日子,秦莞当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唐颐挑眉。   秦莞有些不好意思道:“托两位的福,如今我身子也已大好,大王贵人事忙,秦莞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还有颜小娘子……”   她抬起脸,美丽的眼珠中有真心实意的感谢:“这么多天你都陪着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哪个姐妹对我这么好过……”   颜雪柔:“……”   她这是……辞行?   秦莞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通,看着唐颐的眼神一点也不谄|媚,一点也不勾|人,而且去意明显。颜雪柔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看向唐颐,再度担忧起来——这家伙该不会不让人家走吧?   唐颐余光瞟到她紧张的目光,唇角顿时染上笑意,他有心戏谑,却又实在不忍心看她着急上火,便对秦莞道:“既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只是回去路上当心,别着凉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后也要注意修养,切不可再因贪玩私自出府了。”   这话说得贴心,颜雪柔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秦莞笑了,她看向颜雪柔,那笑容极是坦然,还带着些许洒脱,仿佛卸下了重担。   颜雪柔被她感染,心想就算真是她父亲让她装可怜来接近唐颐,如今大概也放弃了,毕竟这些日子唐颐一步也不曾迈入秦莞的院子,又何必留在这让圣人看见,知道他存有攀附之心?这么看来,秦莞本人应该对唐颐是无意的吧,要不她告辞时也不会毫无留恋。   颜雪柔对她回以一笑,纯真灿烂,将秦莞看得一愣,随即脸上又浮现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哀愁与怅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   周末愉快!   明天下午更! 第58章 时辰还早,秦莞告辞后,便收拾好东西回长史府去了。颜雪柔和颜雪阑亦不多留,秦莞前脚出了王府,他们后脚就回各自院子收拾打包,不过半个时辰就收拾停当,毫不留恋地跟唐颐说再见。   唐颐失落之下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姐弟俩回府,被金氏一只手拎着一人耳朵训斥:“你们还知道回来?怎不永远住在王府算了?”   颜雪柔被扯得痛,龇牙咧嘴,抬头想向颜渊求救,却见阿耶只是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跟颜雪臻嘀嘀咕咕什么去了。   “?”   等金氏终于饶了他们,颜雪阑揉着耳朵可怜巴巴道:“阿娘,圣人来魏州,咱们是不是有望回京城了啊?”   金氏一愣,问他:“晋王跟你们说的?”   颜雪阑撇撇嘴:“那倒不是,是我们自己瞎猜的。”   金氏“哼”了一声,抛下一句“瞎猜也别乱去说”就转身出了堂屋,跑出去张罗着下人将姐弟俩的东西放回他们的院子。   颜雪柔和颜雪阑看了看阿耶和大哥,又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颜渊见两个孩子过来,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继续方才的话题,对颜雪臻道:“圣人让魏王监国,应该也是存了考验之意。”   颜雪臻轻松笑道:“没事的,三位国公都会好好辅佐他。”   颜渊摇头:“你看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你沈世伯我知道,是刚正忠纯的,可卫国公和梁国公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向来支持魏王,却始终怀有自己的目的,这次圣人离京,他们肯定想趁机在朝中做些手脚,让局势往更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颜雪臻一愣:“那魏王会怎样?”   颜渊看着他,和蔼地问:“你猜猜?”   颜雪臻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魏王那么聪明,卫国公和梁国公在谋划些什么,他自然是心如明镜的,圣人让魏王监国,考验的也是他是否会被旁人所左右。”   颜渊点点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一旁,两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孩童”也仿佛跟着明白了许多。   颜雪柔听他们继续说,心中却忽然想到一事,想问却又觉得会惹人起疑,只好拐弯抹角:“阿耶,圣人没有带这三位国公,那益国公可来了?”   “来了。”颜渊道,“反正他在京城也没什么事。”   “……那,还有什么人随行?”颜雪柔暗中绞紧了帕子,“圣人出巡,总该是浩浩荡荡一大堆人跟着的吧?”   颜渊没察觉出她的异样,道:“左不过就是一些朝臣,以及几个年轻嫔妃,就连惠妃也没带。噢,还有陈王,圣人向来怜惜这个有眼疾的皇子,这种出来散心的事是不会忘了他的。”   只有大皇子陈王?颜雪柔微微张大眼。   “说起来,这次圣人将吴王留在了京中,若换做是从前,以吴王的身份地位,圣人定不会抛下他的。”颜渊继续道。   颜雪柔一愣,随即心一下子松下来。   她想问的就是这个,既然吴王不来,暂时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了。毕竟秦莞也离开了晋王府,圣人即抓不到她的错处,也没法拿吴王来吓唬她,这样最好。   “哎,说起这吴王,也是令人唏嘘。”颜渊感叹道,“半年前还是风头可与魏王比肩的皇子,如今被霍家连累得一落千丈。你们沈世伯写信来说,他如今萎靡了许多。”   颜雪柔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过她此时的心情还不错——秦莞离开王府、吴王不来魏州、阿耶有望回京,这么多事加起来,还不够她开心吗?   心情一好,她就又想出去转转,见见朋友。想起自己在晋王府住了多日,一直没再见过霍唯,便动身往霍家去。   ……   颜雪柔上次来找霍唯时,就苏绍一事给霍唯提了许多不靠谱的建议,她后来想想,霍唯这样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大概不会照她说的去做。可等她见到了霍唯,两人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体己话,她才从霍唯口中得知——这丫头片子不仅没有听她的,还彻底逆着她的建议做出了了不得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上次颜雪柔说让霍唯“诱|惑”苏绍,霍唯虽然面上不愿,心中却如同着了魔,每晚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脑中全是苏绍的影子。她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男子,从未体会过这样强烈地想与一个人两情相悦的心情,要知道,就算是唐颐那样贵气逼人、明俊不可方物的少年,她也是不曾动过心的。   可偏偏一个小书生,让她夜不能寐。   哪怕想要得到苏绍的心,颜雪柔说的确实是个办法,但她还是不忍心,总觉得,那所谓的“诱|惑”,其实是件挺伤害人的事。若是人家父母不同意,他就要陷入两难,势必会有人伤心的。   霍唯思前想后,想到了一个主意。她扮作个小郎君的模样,提着食盒去敲隔壁苏家的门,当阍者来开门时,她便说自己住在隔壁,是来拜望苏公夫妇的。   二老见是邻居初次来拜望,虽然是个晚辈,却也以礼相迎。霍唯见二老比想象中要和善,便说明了自己乃是女儿身,父亲是刺史府的一名录事,因为衙门事忙,所以一直未曾上邻居家拜访。父亲身边如今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她想着女儿家出来拜望邻居总是有些不妥的,便作了男子装扮前来。   苏家的二老乃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自然早就听闻自家隔壁半年前搬来的这家是当初京城遭贬斥的襄国公府霍家,然而对方名头实在太大,又颇多是非,苏家是不敢主动去招惹的。今日霍家忽然来人,他们本就十分惊讶,见来的是个清秀的小郎君,他们还以为是传说中霍家的三郎霍琪,却没想到却是霍贤宗唯一的闺女,不禁更意外了。   问及霍琪时,霍唯轻声道:“三哥前些日子应征入伍了,如今家中只有我与父亲。”   她坐在苏家的堂屋里,双手捧着茶盏,一眼也不敢往周围看,模样极是乖巧。苏家是极重教养的,但心思又开明,二老见霍唯竟是个这样懂事的孩子,虽然知道她是霍家人,却还是生出了许多好感。   苏家有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苏夫人喜欢霍唯,与她聊得也投机,等霍唯告辞离去时,还让她没事便来坐坐。   颜雪柔听了她初战告捷的故事,心中高兴得很,一点也不埋怨她没有按自己的建议来。兴奋之余她又心想:这苏家虽然眼下对霍唯表示欢迎,但他们未必没有顾虑,霍唯毕竟是霍贤宗的女儿啊,苏家是魏州大户,跟官府的来往必然不少,再说那苏二郎如今苦读,肯定是想将来做官的,若是他们事后又觉得不妥,与霍家断绝来往,那伤心的还是霍唯。   思来想去,颜雪柔决定亲自出手,帮霍唯打通这其中关节。   而如今颜雪柔身边来路最大、最有门道的人,并不是她的父亲颜渊,而是身为晋王的唐颐——当然,就算颜雪柔为了这样的事去求颜渊,颜渊也不会答应帮她的。   第二日,唐颐尚沉浸在离愁别绪中,就听管家来禀,颜小娘子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D   明天上午 第59章 唐颐方才还躺在谷底的心,顿时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腾空而起,飞到了欢快的云端。他的身|体十分诚实地站起、快步迈出门,然后一路往府门跑,感觉自己像一只欢快的小雀儿。   撒丫子跑过池塘小桥,穿过月亮门,绕过回廊,他在转角处跟一个人撞了满怀,对方被他撞得一个踉跄,唐颐本不想为此而耽搁,但眨眨眼,见那人是戚羊,便忍不住板起脸斥了一句:“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戚羊捂住被撞痛的鼻子,委屈道:“大王,您去哪?”   唐颐挑起眉:“你还问我去哪?我去门口接人,你跟我去么?哎哎,算了,你走得那么慢,我一个人用跑的还……”   这时他忽然看到了跟在戚羊身后、之前被戚羊挡住的颜雪柔。   “……”唐颐一句话没说完,张着嘴卡在一半,却死活不敢继续说了。   颜雪柔:“……”   她忽然有种,“事情远比想象中严重”的感觉。   ……   唐颐听闻了颜雪柔的来意后,倒十分高兴她能在遇到这种事时想到自己。事不宜迟,他乐颠颠地让如丹去传府上的刘司马过来。   刘司马是魏州本地人,跟苏家也有些交情,唐颐将他传来,与颜雪柔一起三言两语交代他两句,他便知如何做了。   隔日,刘司马带着家中夫人去苏家做客,席间说起苏家与霍家比邻而居的事,那苏公果然有些紧张,刘司马笑着安慰他道:“你切莫如此,我听晋王说,如今圣人对霍家已消气了,人家祖上毕竟是有功德在的,且现在本分得不能再本分了,哪还会惹圣人忌惮?再说了,颜刺史是个极公允的人,又与霍录事是故识,将来若有机会回京,自是会提携霍录事的。”   苏家夫妇听得诧异,那刘司马又说:“你们不在京城,有些事不知道。圣人很欣赏咱们这位颜刺史,之前左迁魏州,也只是事急从权,我们大王说,颜刺史很有可能会再被调回京呢!霍家既然安分守己,颜刺史又心软,怎不会给霍录事一个好的安置呢?”   苏公想了想,还是觉得官场上的事复杂,当初霍家树倒猢狲散,如今要重拾名望哪那么容易?不过他们苏家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于是索性跟刘司马说了:“实不相瞒,霍家的小娘子与拙荆平日里有些来往,倒不知有无什么不妥?”   刘司马看他一眼,笑着道:“能有什么不妥?你们是不知这霍家小娘子当初在京城的名声有多好,当年霍家锦衣玉食之时,她便与旁的名门贵女不同,从不拿架子。说起来,霍家也不知是怎么教的孩子,四个孩子竟有天壤之别,之前获罪的大郎,还有死在来魏州路上的二郎,那两个真是骄奢淫逸,混世魔王,可霍家三郎与霍小娘子倒是十分谦逊知礼的人。”   他见苏家两口子眼巴巴看着自己,心中觉得好笑,故意道:“这霍小娘子别的都好,就是眼光有些高。虽然她年纪尚幼,当初京城也有好些个人家跟霍公提过结亲的事,可这霍小娘子谁也看不上。霍公心疼女儿,便也不曾强求过她。”   刘司马对自己这番说辞极其满意,回到晋王府便一五一十对唐颐复述了,颜雪柔隔着屏风,一边听一边吃点心,听完后忍不住嘴角抽搐。这刘司马还真是敢说,连调任京城这种事都敢拿来瞎编,说得连她都快信了。   还有霍唯没有订过亲,难道不是因为她父亲当初想将她嫁给唐颐的缘故?   呵呵,唐颐真会选人。   ……   魏州这边接到圣人即将出巡的消息时,圣驾已经准备启程了。所以不过一月,圣驾便抵达了魏州。   整个魏州都热闹沸腾了起来,民间议论的全是跟圣人有关的事,有说圣驾气派的,有说圣人威严的,有感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圣人,真是此生无憾的。   人们谈兴大发,连带着酒肆茶坊的生意都好了不少,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圣人住在晋王府,自从他来,唐颐和颜渊每日都陪着他考察民情吏治,顺便游览自然风光,圣人在魏州算是大大地尽了兴。   李光延也跟着来了,但与兴致勃勃的圣人不同,他走到哪里都很沉默,顶多在人家跟他说有趣的事时露出个微笑,仿佛经过当初的一系列事,早已看透了世事炎凉。其实若不是因为他是魏王的舅父,恐怕如今过得更不好,况且李雨婵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女儿,他落到如今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还好顾连珏对李雨姗的态度并不会因为李家的失势而产生一星半点的变化。   圣人没有宣见霍贤宗,也没有跟众官员问及此人近况——私下里有没有跟颜渊谈起不得而知——总之就是一副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个人的样子。   颜渊将魏州治理得很好,圣驾抵达前他作的准备也很充足,圣人来此巡查一番后,并没有动什么官员,只是略略指出了些官府做法上的不足之处,倒显得十分仍政爱民了。   总体来说,圣人此行摆足了皇帝派头,让所有官员百姓对其高山仰止,觉得能生在如此明君统治之下,当真是一件幸事。   颜雪柔躲在府上,完全不敢出门,身怕圣人想起自己。每每听颜渊说起圣人在魏州的英明之举,以及众官员百姓对他的爱戴,她总感觉难以置信——一个用女子终身大事作威胁、腹黑又狡猾的君主,居然如此会做表面功夫,唐颐这位兄长真是……难得地“英明”。   不过,大黎这些年来确实海晏河清,焉知不是因为君王“腹黑又狡猾”的关系?   毕竟一味刚正,是治理不好天下的。   ……   陈王跟着圣人来到魏州,平日里也总是跟在圣人身边。他暗中观察过魏州众官员,对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和背后的势力都有了一番猜测。   听说当初魏州刺史府的司马带头欺负霍贤宗,还曾与颜渊较过劲,这么说来,这司马应该是卫国公他们的人。而魏州长史的官位在司马之上,看上去倒不像个爱来事的,也是因为祖上有功绩才得了这么个荣养的闲职。   于是陈王便比较爱与秦长史攀谈,秦长史觉得与陈王聊得投机,甚是荣幸,是以隔三差五就邀请陈王去府上喝茶。   两人谈至交心,秦长史难免唏嘘:“大王才华横溢,又这般体恤爱民,秦某看在眼里,倒觉得有些惋惜……”   陈王摇头苦笑:“我自幼有眼疾,比不得几个弟弟。”   秦长史道:“眼疾又何妨,您依旧一表人才,连某一介老匹夫,看了都是仰慕之至。”   两人吹来吹去,吹得陈王格外感慨,他当真是很欣赏秦长史这个人。   离开秦府时,经过一片竹林,陈王看到前面有人,那人一袭白衣,正侧着身,似乎在抬头望着随风摇曳的竹叶。他眼睛不好,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位小娘子,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色的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白玉簪,未施粉黛,肌肤却如玉般晶莹。她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极是澄澈地看着他,带着些好奇。   秦长史在一旁道:“这是小女阿莞,不懂规矩,让大王见笑了。”   说罢对秦莞道:“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见过陈王?”   秦莞恍然,立刻欠身行礼问安,然后退到一旁,陈王看她一眼,对秦长史笑道:“长史这么严厉做什么,也不怕吓到自己闺女。”   秦莞闻言抬起头,对陈王天真无邪地笑了笑,似乎是在感激他。   陈王一愣,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直钻心底,让他简直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 第60章 圣人虽然在外一派贤德明君的模样,可唐颐还是了解他的,大老远跑来魏州,光是游历民情和游山玩水有什么意思?不开个晚宴,享受一下不同地域的歌舞升平,岂不是白来了?   于是在一个浓浓秋意的夜晚,晋王府举办了一场歌舞晚宴,邀请的宾客不多,都是魏州官职较高的官员极其家眷,而宴席上最尊贵的人,自然是晋王的兄长——远道而来的天子。   因颜渊是刺史,全家都受邀,颜雪柔不得不跟着父母兄弟一同去了晚宴。她入座后,全程都低着头,或喝茶或吃东西,连其他官员家的女儿跟她挥手打招呼,金氏用胳膊推她让她回应一下,她都只低调地回以一笑,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   金氏虽然奇怪,却又觉得欣慰,平日里像男孩子般吵闹的女儿忽然这么听话还挺可爱的,看来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场也好,可以镇住她。   颜雪柔悄悄打量四周,见秦莞也来了,坐在秦长史身后的女眷席,她有些诧异,秦莞只是个庶女,居然也能来这种场合的宴会,看来秦长史还是挺疼她的。   然而这想法在宴会即将到达高|潮时戛然而止——   秦长史起身道:“圣人驾临魏州,是整个魏州的福气。今日晋王设宴,臣便借此良机,也表达一番对圣人、对朝廷的感念之情。”   他双手举起斟满美酒的酒杯,敬道:“圣人,臣敬您。”   圣人淡笑一下,拿起桌案上的酒喝了,又看着秦长史一饮而尽。他好不容易来一趟魏州,官员敬他酒,他自然是会喝的。   放下酒杯,秦长史又道:“臣为了表达感激,特命家中小女准备了一曲歌舞,若圣人不嫌弃,还请一观。”   唐颐略皱了皱眉,露出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颜雪柔亦是惊呆了,再去看秦长史身后,已然没了秦莞的身影。只听圣人道了句“那可要看看了”,颜雪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有丝竹之声传来,再接着,鼓乐声、萧声、笛声陆续响起,一众身穿白色纤薄纱裙、露着半臂、身姿轻盈的舞女踏着节拍鱼贯而入,她心中顿时有种微妙的预感——伴舞的舞女都这样满是仙气,秦莞本人该打扮得有多美!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急急如雨的弦声,一袭红衣如云般飘进,只是被舞女们拦住了看不真切。待到乐声婉转处,舞女们扭转着腰肢旋转散开,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而那莲花中长出的火红色花蕊,便是秦莞。只见她肌若凝脂,娇|媚入骨,袖摆和腰间垂下的流苏随着轻轻的舞动仿佛一下一下轻轻拂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她的裙摆处有金色绢花衬边,三千青丝在头顶盘成飞天髻,却留有几缕发丝绕颈,小蛮腰如杨柳般婀娜,唇似樊素,双眸如水,俨然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颜雪柔哑口无言地看着秦莞翩翩起舞,心想一个长史府的庶女居然有这般灵动的舞姿?!还有……之前在王府她明明既沉默又乖巧,怎的到了这里忽然变得这般魅|惑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曲舞就结束了,显然秦莞并不想让圣人或是在场任何一人过足瘾。颜雪柔转头去看那端坐于上座的人,只见他一脸意|犹未尽,眼中却带着兴奋,仿佛寻到了什么珍宝,她想,或许圣人也不想秦莞舞得太久吧,毕竟在场男子太多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起,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果然——   当夜秦莞留在了晋王府,可与之前独自一人在此养病不同,这一次是留在了圣人的榻上。   ……   虽然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令颜雪柔有些措手不及,但好歹跟她也并没有太大关系。说起来,早在与秦莞相处的那些天,她便知其精通琴棋书画,如今看来,秦莞对歌舞也很擅长,圣人没理由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再说人家也没什么复杂背景,不过是个小官员为着自己小私心献上的女儿,虽然一个长史有这么个美貌善舞的女儿令她觉得很奇怪,但细想来,很多地方官员都有心将家中庶女或是侍女培养成精通音律又善解人意的妙女子,找机会献给圣人或是王公贵族,为自己的仕途添些助力,秦长史刚巧有个绝|色女儿,加以培养也是自然。   恐怕秦长史本是想将秦莞献给唐颐的,但忽然圣人来了,他觉得唐颐毕竟只是个亲王,又不太插手朝政,将女儿许给他,不如搏一把,将女儿送进宫。   想清了这其中的关系,也看明白了秦长史的用心,颜雪柔倒释怀了。不过她还有个担忧,若是秦莞与圣人闲聊之时,将她曾在晋王府养病、自己与阑弟也在晋王府住过几日的事告诉圣人,那就不太妙了。   毕竟,圣人大概是希望唐颐在被他指婚前一直都“独守空府”,没有半点与女子处于同一屋檐下的机缘。   想到这里,颜雪柔又发愁了……   ……   圣人这两日心情相当不错。   魏州被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就连风景亦是美的,不仅如此,他还有意外收获——得了个花容月貌又善解人意的美娇娘。   虽说美貌、有才华、善解人意这些优点,宫中不少女子都有,但秦莞算是绝|色,柔|媚入骨,更具风|情,因她年轻,还带着些少女独有的娇憨,圣人待在温柔|乡里,几乎有些沉醉了。可秦莞并不是媚|色祸|国、索要无|度的女子,她会劝诫圣人注意身|体,凡事当真为圣人着想,并不为自己或是秦长史的利益而请求些什么,这所有惹人怜爱的优点加起来,就算是宫中妃嫔也无一人能如她这般。   况且,秦莞还有个略有些可怜的身世——小官家的庶女,通常都是过得不太好的,至少圣人这样认为——这般身世,竟让圣人生出一种自己救赎了一个绝|色女子的成就感。   反正得到秦莞,他是一万个乐意。   连续两日,圣人都没离开晋王府,以“休整”为名,整日与秦莞黏在一起,又是游湖,又是赏花,又是抚琴奏乐,就连唐颐都识趣地不去打扰,颜渊更是不敢拿政事去烦他。两日后,圣人终于觉得自己该出去见见官员,免得不知道的以为他沉迷女|色,连正事都不做了,民间再有关于他是个色|君的流言传出来。   秦莞便独自待在晋王府中,如今她已经是圣人的人,只待回京后正式定位份了,而晋王府算是圣人的临时行宫,于是她只能在王府中随意走走。秦莞生性并不爱拘束,之前在晋王府养病时,她只能待在那一方院落中,此刻能够出来走动了,自是要走远些、多看看的。   行至一处清幽的水池边,她停住了脚步,此处的水是从府外湖泊流入的,十分清澈,她带着侍女在小桥的栏杆边站了会,无意间抬头,竟看见了水池对面静静立着的陈王,他的目光黑沉,正定定看着她。   秦莞想了想,走下桥去,那头陈王也走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秦莞对他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不再似那日在秦府的竹林相遇时那般纯真了,而是压抑的,淡淡的……陈王的心瞬间变得乱极了。   乱到,他恨不得立刻将她从父亲那夺过来,一辈子好好怜惜。   ……   圣人在外见完一众官员,便独自去了晋王府附近的一处幽静之所,邱德伺候着他在一座凉亭中坐下,不多会儿,奉旨而去的内侍便领着颜雪柔过来了。   颜雪柔得知圣人要见自己,心早就七上八下,此刻见了他,脑中更是绷紧了弦,从百步开外便数着步子,仪容步伐分毫不错,俨然是一副名门淑女的模样。   圣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见她走近,正正经经行了礼便低头站着。   “坐啊。”   颜雪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道了句谢,惶惶不安地坐下。   她在心中怒号:我为什么要怕?我又没做错什么!   圣人笑容和煦:“我来魏州的这些日子,也见过颜小娘子几次,可不知为何,你的性子似乎变了。曾经在京城城门外敢跟皇子和国公府世子叫板,为了一门还没定下的亲事,还会跑到紫宸殿来……如今看你,似乎比之前安静不少。”   颜雪柔在心中咬牙切齿,还不是怕了你?   圣人停了会儿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颜雪柔偷偷看他一眼,见他正看着远方,似乎在沉思,又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圣人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你做得不错。”   颜雪柔抬头。   “不过,以后你不需要再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然是上午:-D 第61章 颜雪柔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她竟有些惊惶起来。   圣人随意地笑道:“我早就拒绝了吴王想要求娶你的请求,如今自是不会再出尔反尔让他娶你,你大可放心。当初我听闻过你与晋王的一些事,心想你是个有用的,刚好你又求上门来,我便心生一计……”   颜雪柔的神色渐渐变得无法形容。圣人不知她是因为确认了自己不用嫁给吴王而大松一口气,觉得彻底解脱了,还是在为这么久以来被他耍着玩而生气。   咦,她生气又怎样?难道还能一怒之下将当今圣人揍一顿?   圣人想到此,忽然笑出声来,笑完后看了眼颜雪柔的脸色,又收起神色,一副安慰的语气道:“我是不想十九沾染上女|色,被人随意拿捏,吓唬你也不是我的本意,但若不是用这样的办法,你怎么会同意帮我盯着他?要知道,你可是我在宫外的帮手啊!”   不过一开始他也没想到,这帮手会这般有用。据他所知,当初霍家和李家都有让女儿嫁给唐颐的打算,另外几个国公府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且京中不少女子都痴迷唐颐。   可后来,想将女儿嫁给唐颐的霍家倒台了,李家也没有好收场,那个爬|床的翠环也不知所踪,居心叵测的人,最终都很惨。   不过,唐颐却喜欢上了颜雪柔,所以这个帮手再管用,如今也用不得了。   颜雪柔满心错愕,终于忍不住问:“所以,您当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嫁给吴王?”   “吴王的身后是霍家,霍家在京城脉络错综复杂,颜家满门纯臣,你跟他不合适。”说到吴王,圣人的眼中浮起一片阴霾,“就算如今霍家已不再是问题,将你嫁给吴王也是委屈了颜家。”   所以说,这么久以来,她真的就是免费的工具……颜雪柔握紧拳,嘴唇打颤,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忧心忡忡,甚至连嫁人的心思也淡了,就是因为……   她当真不知自己该愤怒、该不甘,还是该庆幸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再说了,”圣人没有任何语气的声调响起,“你这么有本事的儿媳,我可不敢要。”   ……   颜雪柔心里很乱,在离开凉亭后,便直接去了霍家。   霍唯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自从唐颐派去的刘司马跟苏家二老说了霍唯的好话,霍唯便越发得了他们的喜爱。前些日子,因圣人来了魏州,霍唯便不太出门,怕外头因为圣人驾临魏州而谈性大发的人们对她多加议论,苏夫人见她也不去苏家了,猜到了原因,还专门上霍家来,给霍唯送了些东西。   “那苏二郎呢?”颜雪柔吃着苏夫人拿过来的果脯,懒洋洋问。   霍唯垂下眼睫:“他还是那样,只爱读书,莫说是我的事了,连他自己家中的事,他都知道得少。”   颜雪柔睁大眼:“他还没见过你?”   霍唯摇摇头:“他都不知道有我这号人。”   颜雪柔愣住,过了半晌,她才忽然大笑起来,果然,心情不好时来听听人家的笑话,会舒坦得多!   不过,这想法可不能让霍唯知道……她看着霍唯投过来的愤怒眼神,勉强收起笑容道:“你都去霍家多少次了,也没跟他打个照面,是不是故意的?你害怕了?”   霍唯有些羞恼。   看来真的是羞得不敢见人家。   “对了,”霍唯忽然想到一事,问,“今日圣人宣见了父亲,你可知?”   颜雪柔道:“出门前听阿耶说起过,当时他也在一旁,圣人见霍公时神情还是有些恼怒,但大概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应该不至于继续打压霍家了吧?”   霍唯松了口气,沉默了会儿,又问:“那父亲今日在圣人那儿,可受了什么委屈?”   颜雪柔摇摇头:“没听阿耶说起。”   她看了霍唯一眼,安慰她道:“之前圣人气霍家,现在大概也渐渐消气了吧,毕竟他是君王肚量。如今霍公被贬到魏州来当录事了,身边又只有你这个小女儿,就连霍琪也参军去了,圣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霍唯点点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眼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像是释然了。   “我听人说过,当初圣人早就想动霍家的。”霍唯慢慢道,“京城那几个家族,也想方设法要置我们于死地。”   颜雪柔想了想,到底还是道:“如今的霍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守本分,这一点霍公做得很好。你大哥和二哥亡故了,他饱尝了丧子之痛,你们霍家……如今已是个再难翻身的命数了,京城的那些人,大概也不屑再动你们了吧。又不是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是为着权力争斗罢了。”   她拉住霍唯的手:“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如今看来,苏家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后半开玩笑道:“人家父母还不嫌弃你的身份。”   她说这些本是为了安慰霍唯,霍唯听罢却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我知道……我,我如今在意的也……也不是这些……就是怯……”   “我真的怕……怕他不喜欢我……才……才拖……”   “好好好,”颜雪柔拍拍她,“咱们不说了,不说了啊。”   这小丫头,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   ……   第二日,霍唯再度拜访苏家。   苏夫人仿佛是被上次刘司马一番话中的“霍唯眼光有些高”这点给刺激到了,竟将她家还未成亲、引以为傲的二郎从书海中拉了出来,带到堂屋,介绍给霍唯认识。   霍唯依旧是一副小郎君打扮,苏二郎见了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跟她说了不少话,霍唯的脸红透了。   明明一直是苏二郎在说,苏夫人却偏觉得他们俩“相谈甚欢”,在一旁看得直乐。   等霍唯告辞离去后,苏夫人拉住乐颠颠准备回去继续苦读的儿子,挑眉道:“你知道她吗?”   “嗯?”   “她是个女孩子。”   苏二郎吃惊,他娘在一旁不停地笑他没眼力,他回忆起方才两人说话的场景,心道难怪她那么害羞,跟她说好几句她才答一句,原来是个女儿家啊。   他想起霍唯的模样,她长得那样好看,让一直对自己相貌还挺自信的他都有些自惭形秽了。还有,她的学识气度也异于常人,令人钦佩,这样的人,竟是一名女子。   天啊……   ……   圣人得了新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一次与颜渊的君臣闲谈中透露,他打算让颜渊全家跟着圣驾一同回京,有新的官职正在等着他。   颜渊回府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金氏和几个孩子,一家五口关着门欢天喜地,比过年还要开心。   当晚,圣人带着秦莞,与唐颐一道坐在挂满灯笼的院中闲谈。圣人跟唐颐说了准备将颜渊调任回京的事,唐颐听了显然即兴奋又激动,圣人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你要不要一起回京?”   唐颐大大方方点头:“当然。”   虽然与预料的一样,圣人的面部还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平静下来,意味深长道:“这些日子我由着你闹,你想来魏州,我便让你来,你想回去,自然也可回去。玩也玩够了,是时候收心了。”   唐颐还沉浸在喜悦中,闻言看了圣人一眼,莫名其妙道:“啊?”   “先前我总惯着你,”圣人揽过不知在想什么的秦莞,“如今也该让你知道,你这个晋王不是白当的。”   不白当?什么啊……难道要入朝任职?   唐颐奇怪地看着圣人,圣人却不再多言,唐颐有些不安,却见圣人拉着秦莞站起身,然后相携离去。   唐颐:“……”   没想到就在第二日,颜渊的任命就下来了,新职务并不比离京之前差——竟然是吏部尚书。   话说其实现任的吏部尚书早已上呈告老的奏章,圣人在私下曾叮嘱过他,不要将此事说与旁人,等找到合适的接位之人后,自然会准了他的申请。   圣人属意的人,一直都是颜渊。   ……   当日用罢晚膳,颜渊去了霍家,认真询问霍贤宗是否想回京,只要他想,自己就会去请求圣人。   颜渊来时带了几个随从,加上刺史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隔壁的苏家夫妇很快得知了他来霍家的事。   两口子有些急,苏公皱眉道:“当初刘司马曾说过,若是刺史被调回京城,一定会跟圣人提出将霍贤宗调任回京的……”   苏夫人抚着胸口:“如今颜刺史即将随圣驾回京是人尽皆知的了,圣人来魏州已有一段时日,说不定过些天就会回京城,这颜刺史走了……霍家岂不是……”   苏公直摇头,转过身正欲踱步思量,却见他家二儿子呆呆立在门口。   “绍儿?”苏公一愣。   苏夫人猛地转身,也看见了苏绍,他的脸色有些白,手指紧紧抓着门框,不知已在那站了多久。   夫妇俩想到这些天来苏绍与霍唯常常一同谈诗论赋,心下暗道不好,苏夫人正欲上前跟他说话,苏绍却猛地转身跑回了书房,将门关上。   夫妇俩急忙追过去,推开门一看,见苏绍正从柜中取出一根蜡烛,苏公有些紧张地问:“绍儿,你要做什么?”   苏绍的背影停顿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回过头,露出个淡淡笑容:“我准备读书啊。”   “那你拿蜡烛作甚……”苏夫人害怕地问。   “屋中太暗了,挑灯夜读,总是要亮些才好……”苏绍道,“阿耶阿娘请安心,儿子已不是小孩子了,绝不会做让二老伤心的事。”   然后他将蜡烛放进灯罩,屋中本就点着几盏灯,多了这一盏,果然更亮了。苏绍道:“明年就是乡试了,儿子要多加努力才行。”   ……   一墙之隔的霍家,霍贤宗拒绝了颜渊的提议。   “京中是非太多,”他道,“我这样的人,去了反而过得不好,甚至有可能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颜渊有些急:“可你在魏州就很安全?我安排在你府上的那几个侍卫,已经挡下了几次暗杀,万一等我走了以后,害你的人变多了怎么办?”   霍贤宗看他着急的样子,不禁想到就在一年前,颜渊还与他势不两立,那时他还是名声赫赫的襄国公,颜渊也是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两人竟会在遥远的魏州,在一座简陋的院落里,推心置腹地说着这些话。   他眨眨眼,笑了一下:“没关系,晋王前两天将一个贴身高手拨给了我。”   颜渊诧异地看着他,意思很明确——晋王什么时候对你这么好了?   “听说是令嫒的主意。”霍贤宗道。   颜渊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既然霍贤宗拒绝,颜渊也没什么办法了,便告诉他自己会让人关注着霍琪在军中的情况。想到霍琪不愿被特殊对待,又补充道:“不过,他的职务和其他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话说到这份上,霍贤宗唯有不断感谢,他有些激动道:“颜公此去,不知咱们何时才能再见了。”   颜渊唏嘘道:“何时再见不要紧,各自安好才最重要。”   霍贤宗苦笑:“我这辈子,怕是要在忏悔中度过了,只盼琪儿和唯儿,不要像我一般。毕竟他们是从不做亏心事的孩子,应该得到好报的。”   离开霍家,颜渊的神情越发凝重。   晋王对柔儿在乎到了这个地步,柔儿自然不会没有任何察觉,可每次当他们提起唐颐,柔儿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来……这丫头当真是对晋王无意的。   可她却似乎并不急着摆脱晋王,这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满心焦躁,终于淡定不了的颜渊回府后找来颜雪柔,直接问她:“你跟晋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雪柔满脸莫名其妙,等到弄清楚颜渊的疑虑,才笑着道:“我跟晋王能有什么?他人那么作,又不好伺候,还满身傲气,活像只开屏的公孔雀,我哪敢看上他。”   颜渊又气又无语,挥挥手让她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   颜雪柔还是个孩子。   她从小在阿翁阿婆身边长大,心性纯良,无忧无虑,从未经历过京城的复杂局面,也没有遇到过唐颐这样嚣张耀眼又粘人的少年。面对唐颐,她是有些无奈和不知所措的。   她是少不更事的女子,婚事大于天,所以会被圣人的“恫吓”唬住。   她烦过唐颐、也心存内疚,这就注定了她会纠结,她不敢太靠近,也不能将他推远,于是她花在唐颐身上的精力和心思越来越多。   不过,傻兮兮的日子到此为止啦——   明天下午更噢,谢谢小可爱们阅读,爱你们(啾咪) 第62章 苏绍的父母所料不错,圣驾果然很快就准备启程回京了。魏州即将迎来新的刺史,在任上待了不到一年的颜渊屁股没坐热就光荣地被圣人“接回京”了。   晋王府和刺史府一片忙碌,都在准备打包东西回京城。临行那日送别的人很多,就连霍贤宗都带着霍唯来了。霍唯告诉颜雪柔,苏绍准备明年参加科举,颜雪柔笑道:“当初我给你出主意,你不听,还逆着来,没想到当真成了好事。”   霍唯脸颊绯红:“什么好事,我们俩什么都还没说呢……”   颜雪柔见她这般害臊,越发得意:“他没说,却是实实在在在做了,为什么这么用功读书?还不是想要功成名就了回来娶你?”   心里的猜测被旁人说出来,令霍唯越发喜悦和羞恼,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螃蟹,偏颜雪柔还继续道:“谁让你才貌双全,没个功名的人都不好意思跟你开口。”   这头两人正笑闹着,那边秦莞与秦长史作别,上了圣人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辆马车,她侧头看向鲜活明亮满面笑容的颜雪柔,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   马车缓缓开动,颜雪柔终于与霍唯告别,她与金氏的马车跟着颜渊与颜家兄弟所骑的马,再往前是唐颐的车驾,再再往前,便是圣人的御车。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跟在圣驾后头,由皇家卫队保护着,穿过沿路送行的官员队伍和连连叩首的百姓长龙。她想,这种盛世太平的繁华景象,或许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后来秦莞问颜雪柔,为什么之前在晋王府时,她会那样阻止自己与唐颐独处。   颜雪柔嘿嘿地笑,脑中转了几个弯,也不知秦莞在当了宫妃后会不会反过头来坑她,便煞有介事地看看四周,小心翼翼道:“你这么年轻貌美,我是担心晋王好|色,趁机对你做什么。”   秦莞意味深长地一笑。   颜雪柔吞吞口水,有些艰难地想,难道秦莞对自己进宫的这个结局感到不满?啊……那,秦莞不会恨她吧?   ……   京城,卫国公府。   自从圣驾离京,便由魏王坐镇京城,柳甫年、武唯先、沈非三人辅政。武唯先对沈非是有几分芥蒂的,是以他行为积极,处处都想要压沈非一头。而柳甫年虽然平日里行事淡泊,却到底是与武唯先一条阵线,武唯先对他又有几分崇敬,倒是凡事都会找他商量。   武唯先能清楚地意识到,武家是离不开柳家的,柳甫年看上去不争不抢,其实心思缜密,凡事想得极为周到。其实武唯先此人有个不足之处,就是只要做大事就会心虚,所以早已暗中将柳甫年当成了主心骨。   “最近沛国公除了来政事堂,都不与我俩来往了。”此刻柳甫年眉心微皱,似乎有些忧虑。   武唯先坐在一旁,不以为意道:“他这个人,本就是自顾自行事,丝毫不理会旁人心情的,咱们与他也只是面子交情,柳兄何必在意。”   柳甫年沉吟了一会儿,叹息道:“等到将来魏王登基,沈非……”   “到时候,这京城恐怕就没有沛国公府了。”武唯先冷笑,对遥远的未来展开畅想。自从霍家倒台,他最大的眼中钉就成了沈非。   柳甫年看他一眼:“只是如今,圣人还是比较相信他的,所以不能跟他硬来。”   他想到一事,眉头皱得更深:“而且颜渊也跟沈非交好。”   武唯先原本愉快的神情顿住,咬着牙道:“原以为卫如松能坐稳户部尚书的位子呢,现下可好,他去了魏州当刺史,把颜渊给换回来了!”   柳甫年依旧是一副温润的模样:“不能这么说,如松本是侍郎,去了魏州也是升了。回头他来感谢你我时,记得拿出好眼色来,别吓着人家。”   武唯先已经烦躁了:“这我可以听你的,可对温家那个,我真是见一次烦一次。”   “温明阶升任户部尚书,咱们也该送份贺礼,”柳甫年道,“而且这贺礼要精挑细选,不能让人跳出错处来。你看啊,如今吴王和霍家已失势,魏王的优势十分明显了……”   武唯先听他说魏王,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   “颜渊成了吏部尚书,他与温明阶这个户部尚书要好,他们俩又都是沈非的朋友。”柳甫年眼中颇有担忧之色,“他们跟咱们一样,也是支持魏王的,家里还有几个跟魏王要好的后辈,当真是……”   他看了眼武唯先,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他便也没有说出口。先前他与武唯先笼络了卫如松,一切本都是悄悄进行,可武唯先改不了高调行事的习惯,在朝堂上夸了卫如松好几次。时日一久,圣人哪有不知道的,分明是对卫如松有忌讳了,又不好明着打武唯先的脸,才做了这么一出,将卫如松调离京城,倒让户部右侍郎温明阶捡了便宜。   这下好了,颜渊又回京,他们越发要一个鼻孔出气了。   ……   跟在圣驾后头,走到哪里都有官府开道,颜雪柔觉得自己的马车下像是生了风,不到一个月就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京城。   想过会回来,却没想过,这么快就会回来。   颜家五口回到府中,东西都还没收拾停当,就接到了敕旨,正式任命颜渊为吏部尚书。他们甚至猜测,圣人回宫后还没来得及歇脚,也没来得及召见宫妃,就命人把这敕旨写出来了。   想到此,颜渊有些受宠若惊。   颜雪柔回到自己的兰院,如今已经入冬,院子里的花已不多了,园丁将府内栽满了四季常青的植株,倒也没有凋零之景。   京城确实处处都比魏州好,可是她心中竟有些怀念魏州。   她靠在床边坐着,想起离京时,圣人专门让人带来旨意,让她即便是去了魏州也不要忘了盯着唐颐,还拿吴王的事威胁她。可还没等到回京,圣人就在魏州晋王府的后花园里告诉她,以后都不劳烦她了,还有,她这样的儿媳妇,他不敢要。   颜雪柔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难受,她不管做什么都是被逼迫的,偏偏那逼迫她的人还要嫌她行事“狠毒”。而且……唐颐以后会知道这些事吗?   她颇有些担心地躺在床上,然后在担心中睡着了……   ……   之后颜雪柔听闻,秦莞进宫后被封为秦才人,备受恩宠,想来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宫中定能掀起一阵风波。   而颜渊当上了吏部尚书,多日来也是往来应接不暇,颜府收贺礼都收到手软,金氏整日里忙着安排下人将贺礼入库造单,还要应付京城的贵妇们。颜雪臻重新进了少府监,被任命为少府监丞,一下子升了几级,颜雪阑也回到了国子监,只是他告诉颜雪柔,唐颐已经封王,日后便不会再去国子监上学了。   颜雪柔这个家中唯一的闲人其实也并不很闲,因为回京半月后就是顾连珏与李雨姗的大婚,她与小姐妹们时不时地就要跑去益国公府凑热闹。因着李雨婵的事,李家近来很低调,这婚事也不想太过铺张,好在顾连珏和李雨姗并不在意这些。顾连珏的父母亦是从汝州赶来了京城,他们很喜欢李雨姗这个乖巧懂事又漂亮的儿媳妇,李府虽然低调,但顾府那边有魏王帮着操办,倒是将亲事办得很热闹。   顾李二人成亲当日,不少贵客临门,虽然是在冬日里,人群中的颜雪柔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她站在张灯结彩、一片红火的顾府庭院中,看着顾连珏将以扇遮面的李雨姗娶进门,听着周围的喧哗和欢呼声,不禁热泪盈眶,心中有一种恍惚的悸|动。   泪眼朦胧中,堂屋中央的两人已礼毕,人们起哄着“送入洞房”,颜雪柔擦了擦快要逸出的泪,待到目光重新变得清晰时,她看到了对面人群中的唐颐。他正面带若有似无的笑,不知已看了她多久,一对眼珠乌黑明亮。颜雪柔愣了愣,再然后,周围的人开始走动,将她挤在了后头,她便看不见唐颐了。   ……   第二日,颜雪柔一直睡到巳时,醒来时紫裳一边服侍她起身一边道:“听娘子身边的杜衡说,童家一早来了信。”   颜雪柔顿时精神了,她脸也顾不得洗,就要跑出门,被紫裳好不容易拉住,道:“我的小娘子啊,你好歹洗把脸梳梳头,不然让其他下人看了,闹多大笑话呢!”   颜雪柔瞪她一眼,一屁股在梳妆台前坐下,道:“你快点!”   ……   吃早饭时,颜渊和金氏告诉几个孩子,童家信上说,童家家主童远山不日将带着独女童婉儿进京,童远山已被任命为秘书监,整个童家本支,都将随之迁来京城。   颜雪柔听了这个消息,又惊又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噢 第63章 说起童家,恐怕大黎各地的世家大族都不会对其陌生。   童家是大黎有名的望族,家族历史长达数百年。其实多年前,他们是扎根在京城的。后来童家先祖迁居扬州,不再做官,便世世代代在扬州定了居。如今童家家族童远山回京做官,在大黎算是一件大事。   童家虽久不入朝,在各地影响却很大,童远山的祖父在扬州创办的洗华书院,数十年来几乎是大黎读书人心中的圣地,童远山本人更是在读书人中有着很高的地位。秘书监的官位在京城并不算太高,但这只是因为童远山久不经朝堂,圣人才这样安排。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官越当越大,会不会拜相封侯呢?   童远山回京,整个童家的势力势必发生变化,恐怕不出半年,其势力就会往京城方向集中了。   童远山作为天下大儒,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婉儿。童婉儿从小就与颜雪柔一道玩耍过,这孩子性子空灵,虽然极有慧根,却不爱死读书,和颜雪柔性格极其相投。童远山并不为难女儿,从不勉强她读书,因童夫人早年已故,遂此次童家来京城的队伍虽壮大,童家本家却只有童远山和童婉儿两个主人。   颜雪柔高兴得很,圣人也知道颜家与童家交好,早早安排了沈非和颜渊在童家进京那日去城门口迎接。当日颜雪柔起了个早床,央着要一起跟去,颜渊便带了她和颜雪臻、颜雪阑一道,沈非对好友很体谅,怕他不好意思,让人回府将沈昼也叫来了。两个人都带了后辈,就不是拖家带口了,而是对童家重视!   自从接到童家人,颜雪柔与童婉儿这对昔日姐妹花便一直凑在一处,整日里叽叽喳喳,从此颜雪柔再也没有了在家闲得读书绣花的日子。   童远山白日里去宫中上朝,下朝后就钻进宫中藏书阁,直到太阳落山。童婉儿时常去颜家,有时颜雪柔也跑去童家,两个人来来去去转个没完。就连唐颐去颜府寻颜雪柔时,也等不到她。   颜雪柔想让童婉儿尽快融入京城贵族圈,便拉着她去认识自己的小姐妹们。乐阳和温若笙,甚至是已婚的李雨姗,都一个个认识了童婉儿。圣人知道乐阳结识了童婉儿后,竟还主动跟乐阳说她可以带童婉儿进宫来玩,叫乐阳有些惊讶。   这一日午后,小姐妹们约在茶楼品茶,李雨姗新婚不过两月,与顾连珏如胶似漆,刚好朝廷休沐,顾连珏便非要跟着李雨姗一起,甚至将好友颜雪臻也带来了。   三人走进茶楼,被茶博士引到颜雪柔她们这边。女孩子们都已到了,温若笙抬头,见颜雪臻和顾连珏也跟来了,微微一愣,跟其他几人一样打了个招呼,随后就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   几人寒暄过,便坐下一道喝茶聊天,颜雪柔低头喝茶的时候,身边的童婉儿凑近她,小小声道:“那丫头,恐怕是对你大哥有意思。”   颜雪柔惊奇地扭头,见童婉儿澄澈的目光盯着温若笙,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童婉儿耸耸肩,漂亮的脸露出个无辜的笑:“反正就这么觉得。”   过了一刻钟,乐阳放下茶杯道:“柔儿,婉儿,咱们走吧。”   颜雪臻问:“你们去哪?”   颜雪柔对自家大哥道:“我和婉儿要跟乐阳进宫,你们慢慢聊着。”   颜雪臻看了看还剩下的几人,脸有些发红,然后推推顾连珏的肩道:“我想去骑马。”   顾连珏“咦”了一声,怪道:“方才你可没这么说,我当今日可以全程陪着娘子呢。”   颜雪臻正色道:“她们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玩法,我们在她们会不尽兴。”   李雨姗看了眼温若笙,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她对顾连珏道:“你想骑马就去,早点回府就行。”   还想黏在娘子身边的顾连珏看了她一眼,然后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没好气地转向颜雪臻:“陪你去!”   马车在楼下等着,乐阳带着颜雪柔和童婉儿钻进马车,往皇宫去。   童婉儿笑着道:“原以为京城是个拘束的地方,没想到京城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也是如富贵闲人一般,过得极有趣的。”   颜雪柔道:“那你是没见到他们忙的时候,大哥早出晚归,几乎每天都在衙门忙,阑弟也要去国子监,不过国子监虽然学的东西多,课业却并不是太重,要不该把孩子累蠢了。”   童婉儿道:“我说错了,小郎君都忙,小娘子很闲,日子很不错。”   颜雪柔笑着道:“你这一来,怕是要嫁在京城了。”   童婉儿听罢,有些没意思地垂下眼,道:“如今也只盼阿耶能给我寻一门好亲了,门第不要紧,只要郎君是个有趣的人,从始至终待我专一就行了。”   颜雪柔怪道:“样貌也不要紧?”   童婉儿立马抬头:“那当然还是很要紧的,不过阿耶懂我,样貌方面自然会替我考虑到。”   一旁默默无言的乐阳此时忍不住插嘴:“你身份特殊,你的婚事,没准圣人也很关注。”   童婉儿瘪瘪嘴,捏紧了拳头道:“谁关注都一样,我若不愿,谁也不能强|迫我嫁!”   颜雪柔扶额,这丫头,觉悟还挺超前的。   三人进宫后,在宫里逛了半个时辰,又在乐阳的承欢殿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天色渐晚,才准备出宫,却在半道上遇到了唐颐。   三人中唐颐最先看到颜雪柔,不自觉便露出个明朗的笑,后来才注意到一直跟他挥手的乐阳和另一名盯着他一言不发的少女。乐阳乐颠颠地跟唐颐介绍童婉儿,唐颐之前就听过了童婉儿的名号,今日第一次见面,于是淡淡点头打了招呼。   然后他对颜雪柔道:“我方才去了颜府,你不在,你大哥和阑弟也不在,我便没进府。”   颜雪柔见乐阳和童婉儿都扭头看着自己,只能装作疑惑地问:“你去我们府上做什么?”   不用想,一定是去玩的,他就爱玩。   唐颐听她这么问,也识趣回答:“闲着没事,去看看你大哥在不在,毕竟今日休沐,可他不在。”   童婉儿颇有兴趣地打量了唐颐一番,眼前的少年一袭红衣,衬得肤色十分明艳,加上身姿挺拔,站立此处颇有一番惊世骇俗的俊美,他的领口和衣襟前镶着长长的雪白风毛,寒冷的风吹过,毛茸茸地拂过他的脸,与束得极好的墨发形成鲜明的映衬,好看的眉毛下是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珠,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呃……   唐颐假装没察觉,觉得自回京后他只在顾连珏成亲那日见过颜雪柔,就连那次也没与她说上话,有些不舍就这样说再见,于是道:“我送你们出宫。”   “不用了,”颜雪柔斩钉截铁拒绝,“大王不是已住到宫外晋王府中了吗?今日为何入宫?”   说完她自己先是一愣,忽然有些后悔了。在魏州时两人熟得不能再熟,说话都很随便的,魏州的晋王府她可以随便进,跟唐颐说话可以不顾身份随便开玩笑,不开心时也可以直接将“不耐烦”或是“滚”写在脸上。   可如今是在京城,是在皇宫里,她一个外臣之女,在有公主在场的情况下,直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晋王送她们出宫的提议,还直截了当地问人家为什么入宫,人家为什么入宫,跟她一个外女有什么关系?也是她该问的?   想到此,好不尴尬,她默默伸出一个拳头,轻轻地垂着自己的脑袋,想装作脑疾发作混淆旁人的疑惑……   童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乐阳拍了拍颜雪柔的肩,仿佛是在安慰,然后对唐颐道:“十九叔,你进宫见父亲吗?”   唐颐淡淡道:“是啊,如今已见过了,反正也要出宫,就一起呗。”   啊,他也是要出宫的,她居然还跟他说“不用了”,不用什么啊不用……丢不丢人……   唐颐看着暗自懊恼的颜雪柔,她走在乐阳和童婉儿中间,他根本插不到她身边去,只好走在乐阳身边,用转头说话的机会时不时看颜雪柔一眼。   哼,想要跟她一起多走一段,她还不乐意了。女人啊,果然一到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把你丢到一边,一进京了朋友多了就再也不要他了。   他心情复杂,走着走着渐渐变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了,只有在乐阳问他什么时,他才答一句。   颜雪柔心情也很复杂,不仅因为自己对唐颐的态度,还因为想起自己如今不用嫁给吴王,也不用再死盯着唐颐了。   虽然轻松,虽然感到解脱,却也有种怪怪的感觉,就好像……一直以来将她与唐颐连在一起的那根绳,忽然就断了。   释然,又惆怅。   为此她对圣人不仅没有感激,还多了一分怨,对唐颐呢?多了好多好多分的愧疚。   如今惟愿圣人什么都不告诉唐颐,这样唐颐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颜雪柔有心事,自是不知童婉儿全程都忍笑忍得很辛苦。马车行到了晋王府门口,在外面骑马的唐颐还想送颜雪柔回去,却又不好意思说,乐阳掀起车帘玩笑道:“王府到了,十九叔可要陪着我将两位小姐妹送回去?”   唐颐的眼眸变得亮亮的,颜雪柔在乐阳的身后对他使了个眼色,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时候是怎么又有勇气对堂堂亲王使眼色的。   唐颐见了,眸子瞬间又暗下来,如同明亮的灯火温柔地熄灭一盏,轻声道:“有你在,还要我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 第64章 乐阳本就是开玩笑,闻言轻笑一声,放下了车帘。   颜雪柔的内疚又多一分,心想自己竟是对唐颐吆喝惯了,就连不能吆喝的时候,也要使个眼色,这习惯可真不好。在魏州时她觉得,对唐颐不该来那一套虚礼,可如今……礼不可废,毕竟这是京城啊。   童家离颜家不远,乐阳将两人送至童府门口,颜雪柔和童婉儿便劝着她回宫了。看着乐阳的马车离去,童婉儿道:“今日在茶楼聊得不尽兴,要不我们再去哪里坐坐?”   颜雪柔知道童远山不在府上,童婉儿回去了,独自待在府里,会觉得没意思,便道:“好啊,反正现在还没宵禁,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带你去。”   两人往“客至”走,一众丫鬟仆从侍卫在身后跟着。童婉儿道:“当初晋王求着圣人将封地定在魏州的事我在扬州也听说过,阿耶还道不知这晋王在搞什么鬼,当时我便跟他说,没准晋王是喜欢上柔儿你了。”   颜雪柔被她这话吓得一个激灵。   童婉儿笑道:“那时我当笑话说的,结果一语成谶。”   “你乱说什么啊。”颜雪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小丫头家家不可以乱说话的。”   童婉儿果真就不再说了,颜雪柔却一路都觉得憋屈,想着是不是该将她与唐颐的事好好跟童婉儿说一说,免得她自以为是地误会,就像今日说温若笙喜欢大哥一样。   唔,不过,笙儿这件事如果不是误会,也挺好的。   “那个……婉儿,”颜雪柔轻声道,“有些事,我想跟你说,因为除了你,我不敢告诉其他人……”   刚好童婉儿刚来京城,跟这里的人交情还不深,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吐槽对象。   “什么事?”童婉儿好奇地问。   颜雪柔抬头,看到了“客至”的招牌,道:“进去了再说。”   颜雪柔想要跟温若笙说事,便叫博士给她们选个安静的位子。博士带她们到了二楼,二楼人很少,往里走了几步,却见温烈独自坐在窗边。   童婉儿也看到了温烈,她愣了愣,停住了脚步。颜雪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奇怪地问:“你认识他?”   童婉儿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不认识。”   两人跟着博士继续往位子上走,童婉儿问颜雪柔:“那位郎君是谁?”   颜雪柔笑道:“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她见童婉儿还定定看着温烈,便道:“他是笙儿的小叔,温尚书的幼弟,名叫温烈,之前在晋王府当典军的,晋王回京后,他就成了候卫中郎将了。”   童婉儿倒没有在意温家的地位,也不在意温烈年少有为,只是看了眼颜雪柔,问:“那你们关系应该还不错?”   颜雪柔还没回答,童婉儿便吩咐博士:“我们也要靠窗的位子。”   博士一边答应着,一边领着他们坐到了温烈跟前那一桌。颜雪柔还没从拒绝温烈的尴尬中走出来,不想离他太近,刚拉住童婉儿的袖子,便见温烈抬起头。   温烈一怔,看着颜雪柔走近,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挤出个笑道:“你也来这?”   颜雪柔:“对啊,我也来这。”   一旁的童婉儿十分造作地假装不知情:“咦?柔儿,你跟这位郎君认识?”   颜雪柔:“……”   温烈彬彬有礼地起身,问:“这位小娘子是?”   童婉儿豪爽地自报家门:“我姓童,名婉儿,家父童远山,任秘书监,我们刚来京城。”   温烈早就听说过童家,有些惊讶道:“原来是童公的女儿!家中兄长一直仰慕童公,如今终于有机会与童公相识,经常高兴地提起呢。噢,我叫温烈,是户部尚书温明阶的弟弟,也是温若笙的小叔,听笙儿说你们已经一起玩过了?”   童婉儿继续十分造作地假装毫不知情:“你是若笙的小叔?好巧!”   颜雪柔:“……”   童婉儿挣开颜雪柔拉她袖子的手,竟凑到了温烈面前,问:“既然是相熟之人,不知可否与温郎君一桌?刚好我在京城朋友不多,就当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了。”   颜雪柔抬手擦掉额角冷汗,缓慢地走了过来,对已然应允的温烈道:“叨扰了。”   她内心极不适应,不知温烈是什么感觉。   茶和点心很快上来,温烈见状礼貌询问她们是否要加几个菜,童婉儿连连点头,然后颇有些遗憾道:“若是有酒就好了……”   “博士,再来一壶酒!”   颜雪柔唇边的笑容微僵,转头吩咐自家随从和童婉儿的随从:“你们回府知会一声,我们在外头用饭了。”   整顿饭,童婉儿将她自来熟的性子发挥到底,跟温烈从江南风|情胡扯到塞外风光,又从京城人平日的吃喝玩乐胡扯到诗词歌赋,温烈到底是个武将,没两下子便少了拘束,跟童婉儿聊得不亦乐乎,先前的那点尴尬已经烟消云散了。   颜雪柔反而成了那个话很少的人,她不知所措地喝茶吃菜,不时看向窗外渐渐降临的夜色和一点点亮起的灯火。   直到快宵禁时,温烈和童婉儿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顿饭,温烈看了颜雪柔一眼,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笑着跟童婉儿道别。站在“客至”的门口看着温烈离开,童婉儿有些发愣,颜雪柔问:“怎么了?还不走?还看?”   童婉儿转过头道:“方才他看你的那一眼,似乎……”   “怎么?”颜雪柔有些不安。   “似乎有泪光。”   颜雪柔愣住,她怎么没发现?   “你与这位温二郎关系如何?”童婉儿问。   颜雪柔勉强笑道:“他是笙儿的小叔,又是大哥的好友,先前我们还一同去过魏州,交情自然是不差的。”   童婉儿瞥她一眼:“已经够亲了。”   “……啊?”   “这样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童婉儿咬着唇,有些不甘心地盯着颜雪柔,“以你和他的性子,早该成为好友,可为何方才你们那般拘束?”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仿佛洞悉了一切,颜雪柔受不得这样的目光,索性将温烈曾跟她表白过,被她拒绝的事招了。   童婉儿继续看着她,不说话。颜雪柔只好将温烈当初因为喜欢她,自请调任魏州,被圣人封为晋王府典军的事也告诉了童婉儿。   随着她的话语,童婉儿的呼吸变得急促,等她说完,童婉儿胸脯起伏地气道:“那他该有多喜欢你!”   颜雪柔猜到方才童婉儿在茶楼中见了温烈,对他动心,她从未见过童婉儿喜欢过哪个男子,却直觉地十分相信,童婉儿这样的女孩子,一旦对一个人动了心,当是十分认真的。所以她摇头解释:“都已经拒绝了,便知道两人之间没有可能,温烈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大概已经决定将我忘记了吧。”   “……”童婉儿站在寒风中,不说话。   “毕竟谁都是要找个人过一辈子的,要陪着他的人既然不是我,便总有另一个人,”颜雪柔小心道,“他又不蠢,何必再在我身上耗费精力。”   童婉儿听罢垂下头,很凝重地思索了一番,然后骑上马,往与颜府方向不同的童府去了。颜雪柔在身后唤她,她却一直没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嗯……   明天上午=) 第65章 之后一整日,童婉儿都没有来找颜雪柔,颜雪柔猜她想要自己静静,便也没有去打扰,只安静地在府中待着,翻了一本话本,陪着金氏做了些针线活,等到颜雪阑从国子监回来了,便与颜雪阑、明路唠嗑,一天也过得飞快。   直到傍晚时分,颜渊回府,沈非竟也和他一起,金氏迎上去,颜雪柔也跟着。沈非看了颜雪柔一眼,低声对颜渊说了句什么,颜渊便对金氏道:“我与沈兄还有事要谈,你们先用晚饭,给我留一点就行。”   金氏应下,颜渊便带着沈非去了外书房。   颜雪柔觉得奇怪,到梅院去找到明路,让他去外书房那边打探着,最好能拉个颜渊身边的人套套话。然后她在颜雪阑院中坐下,姐弟俩支着腿、不顾形象地半躺着,聊些近段时间听到的趣闻。   过了好大一会儿,明路回来了,神情却有些怔忡。见颜雪柔还等在院子里,竟有些踟蹰,颜雪柔站起身,问他怎么回事,明路道:“本是打探不到的,可阿郎见着了我,专门跟身边书童说,让他将事情告诉我。”   颜雪柔和颜雪阑面面相觑,颜雪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颜雪柔觉得这事估计不简单,颜渊既然想让她知道,却又不亲自来告诉她,反而借明路之口,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了。”明路看了颜雪阑一眼,他虽然是得脸的小厮,但颜府这样的书香门第重规矩,没有主人发话,小厮是不能随意坐下的。   “你坐着说。”颜雪阑指了指一边的木榻,“既然是长话,就慢慢说。”   明路口才不错,条理清晰地将听到的事娓娓道来。   去年年初沈非去扬州,其实与童家有关。他明为“求访贤才”,其实是专程去拜望童远山的。   童家乃是从前朝起就声名显赫的望族,本朝只有在建朝初期,童家有两位先辈曾在朝为官,后来大概是因为先祖曾是前朝重臣的缘故,童家怕朝廷忌惮,便不再入仕了。但童家实在是有些影响力,在读书人中的声望又高,当今圣人觉得,大黎已立朝逾百年,童家对朝廷的顾虑也该打消了,便想让童家人重回朝堂。   沈非身为国公,又是驸马,身份尊贵,口才也佳,圣人派沈非说服童家嫡系现任家主童远山回京做官。沈非用他的能言善辩,成功说服了童远山,只因童家还有许多家业要安顿,所以沈非只是得到了一个承诺,就先行回京,顺便将颜雪柔他们带了回来。   因着童远山只有一个女儿,圣人便还盼望着童婉儿能与皇家联姻,这样童家就可以彻底稳居在京城。以童婉儿的身份,当妾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在当时还没有选定王妃的吴王和唐颐两人之间选一个,聘娶童婉儿为正妻。吴王虽然是圣人亲子,与圣人的关系更紧密,但当时他背后有霍家支持,若童婉儿嫁与吴王为妃,只会让吴王的势力更大,这不是好事。且童家远离朝堂多年,好不容易才被说服回京,恐怕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太有上进心的皇子。   想来想去,只有唐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明路说到这里,颜雪柔脑中已一片雪亮。原来如此!   圣人早就看中了童婉儿,想要皇家与童家联姻,所以才选了她出面,去阻止唐颐的其他姻缘和烂桃花——这一切都是因为,圣人心中已有了一个晋王妃人选,那人便是童婉儿。   在童婉儿来京城之前,唐颐绝不能亲近任何女子,否则就会成为这段姻缘的阻碍。   这也是为什么,在童家来京城前夕,圣人在魏州时跟她说了“不需要再费心思了”这样的话。   “……”颜雪柔脑中一团乱麻,心情也并不是十分好。   今日沈非会来颜府,将这一切告诉颜渊,说明圣人已将这门亲事跟童远山提了。颜雪柔念及此,有些失魂落魄,蔫蔫地坐着,也浑然不顾现在是在颜雪阑院子了。偏偏紫裳还心直口快道:“那怎么能行,晋王喜欢的不是咱们小娘子吗?”   颜雪柔用恨不得撕了她嘴的目光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再乱说……”   颜雪阑急了,虽然他阿姐从没表示过喜欢唐颐,但他们其他人看在眼中,却是对唐颐“寄予厚望”的,若是唐颐跟童家结了亲,那这门好事不就没了?   就算金氏和颜雪臻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也跟他是一样的感觉——惋惜、不甘,甚至想要阻止。   整个家中唯有颜雪柔的想法跟其他人不一样,准确来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心中乱得很,却也不知这乱从何来。   或许是因为,唐颐和童婉儿都是她身边亲而又亲的人,他们俩莫名其妙地,就被安排进了一桩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姻缘中。   啊……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会用“亲”这个字眼来看待自己和唐颐的关系了?   难道真是因为太过愧疚,愧疚得开始操心他,开始关切他,像个老婆婆关心孙子那样?   她甩甩头想要将这些荒谬的念头甩走,然后发现颜雪阑的脸色也很奇怪,心道他们俩这样的状态,恐怕是不宜去正院用饭的,于是打发明路去正院说一声,今日她与颜雪阑两人在梅院用饭。   金氏很快派了丫鬟将两人的饭食送过来。整个吃饭过程中,颜雪柔都很沉默,耳边是颜雪阑、明路和紫裳的唠叨声。他们唠叨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颜雪柔太安静了,便非要她加入进来,就算没有想法也附和几声。颜雪柔道:“这种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晋王和婉儿都是独立的人,从不被他人意见左右,童世伯又那样心疼婉儿,这事成不成还是未知数。”   她只盼着那两人不要反应过激,不论结局如何,一切都可以用最平和的方式解决。   不过她清楚得很,圣人会让她去阻挡唐颐的桃花运,说明他当真已将唐颐和童婉儿的婚事筹谋了许久,这件事或许很难转圜。   她忽然想起昨日遇到温烈时的情景,童婉儿那般反应,应该是喜欢温烈的。不过这倒也罢了,刚认识一天能有多喜欢?恐怕她现在根本就没心思想温烈了,亲事都要定下来了,还能怎样?   颜雪柔闷闷的,再也没有什么胃口,撂了筷子不吃了,跟颜雪阑告辞,回了自己的兰院。   ……   晚饭后,颜渊回房跟金氏说了今日沈非告诉他的事。   “沈兄甚至还专门提起,晋王似乎曾有意于咱们柔儿。当初晋王为了咱们家,执意要将封地划在魏州,还一路跟去魏州的事,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沈兄的意思是,咱们颜家与童家关系极好,晋王和柔儿的事,不要轻易跟童家提起,免得伤了感情。”   金氏有些慌了,她当真是希望女儿能嫁给唐颐的。并不是因为唐颐的亲王身份,而是觉得唐颐是真心喜欢颜雪柔,值得托付。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盼望,居然被圣人一个安排就泼灭了,金氏气得牙痒痒。   金氏:“那童家可答应了?”   颜渊:“那还没有,童远山极是重视爱女,说要回家问问婉儿的意思,圣人也准了,毕竟他很看重童家。此事还没说死,但圣人结亲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   金氏有些绝望,童家既然回京了,自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有回了京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又因为不乐意圣人安排的亲事就收拾行囊回扬州的道理?既然在京城,童婉儿又要嫁人,那嫁谁都不如嫁给晋王好。晋王年少英俊,又只是圣人的幼弟,比圣人的儿子还小,极受宠爱却没有争夺皇位的可能,童家若是想要好好重新融入京城勋贵之中,又不被卷入朝廷争斗,最好的机会便是这门亲事。   再说了,晋王并没有配不上童婉儿,也不知道童婉儿见过晋王没有……若是见了,没准很喜欢呢?   想到这里,金氏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她甚至不敢去见自家闺女,可仔细想想,难道自己受的打击不比闺女大吗?她虽知道女儿跟晋王没有什么,但这事对她的冲击真的特别大,她甚至怀疑自己才是全家最受伤的那个人,至于颜雪柔……哼,她才不会在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快乐!   我尝试加快更新速度   今晚还有一更~ 第66章 颜家人都没有料到,第二日清晨,京中报晓鼓敲响不到一刻钟,童婉儿便来了颜府。   颜雪柔还在睡大觉,童婉儿顶着黑圆圈进到她房里,将她推醒,目光坚决:“我不嫁给晋王!”   颜雪柔昨夜睡得晚,如今又还是卯时,天还黑着。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下意识就道:“你别在意,我跟他没什么的。”   童婉儿一愣,随即被她气笑了:“谁说是因为你啊!你脸有多大?”   她看着颜雪柔还不太清醒的模样,使劲晃了晃她,颜雪柔被她晃得难受,将她推开,正欲翻个身往里躺时,听童婉儿道:“我有喜欢的人,你可千万要帮我。”   颜雪柔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转过身愣愣看着童婉儿。随即忽然明白,她所说的“帮她”不是指帮她得到谁的心,而是帮她摆脱这门亲事。   “什么意思?每个人在唐颐身上捣鬼时都会想到我是吧?当我是什么?”她想。   “帮得了你才怪,圣人只让我破坏唐颐和其他女子的好事,可不会准我破坏唐颐和你的好事。”她又想,看向童婉儿的眼神也带着愤怒,都是这妮子害的。   她忽然想起,前天自己差点就将怎样帮着圣人阻挡唐颐桃花运的事当做秘密心事告诉童婉儿了,若不是遇到温烈……想到此,她打了个寒颤,忽然十分感谢温烈的出现。   童婉儿以为她冷,将被子给她拉了拉,坐在一旁期待地看着她。   颜雪柔懒洋洋地笑问:“你喜欢谁?温烈?”   童婉儿道:“正是!”   颜雪柔绝望地将头埋进被子里,童婉儿伸手去拉,两人较劲了好一会儿,颜雪柔才任命地将头伸出来,无奈笑道:“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爱随便祸害人……”   童婉儿皱起好看的眉头:“怎么就祸害人了?我可是很认真的!”   “我走以后,你在扬州可有遇到过什么让你动心的男子?”   童婉儿使劲摇头:“没有啊!你在扬州的时候也没有啊!我你还不知道吗?”   扬州虽然出俊男才子,但童婉儿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让她喜欢的人,不管见到的是个什么绝|色,她都只会作客观评价——这个长得还不错,那个气质差些,等等。   昨日见到温烈,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心动。   童婉儿昨夜一夜没睡,从阿耶口中听闻的圣人想让她与晋王结亲的事对她的影响倒是其次,阿耶跟她说这件事时,她正满脑子都是温烈,听到亲事的话题,她只觉得厌烦。   厌烦完,又想温烈想了一整夜。   颜雪柔总算知道,童婉儿为什么能在寒冷的清晨这么早就跑来她家,活蹦乱跳龙腾虎跃地拉着她说人生大事了,因为她根本没睡,不需要起床。   终于打起精神的颜雪柔坐起来穿好衣服,将京城局势、童家面临的形势和这桩亲事对童家的影响跟童婉儿仔细分析了一遍,童婉儿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然后她尝试着反驳颜雪柔,仿佛颜雪柔是那多管闲事的圣人一般:“温烈也挺好的呀!他年纪轻轻就官至正四品,这样的人有几个?他兄长又是户部尚书,温家还是书香门第,不论是身份,还是门风,跟我都很配!我一定要跟亲王成亲才对家族有利?跟温家结亲不也很好吗?”   颜雪柔道:“谁不知道你们童家家大势大?别说配个亲王或是皇子了,就算你童婉儿将来当了皇后,旁人也不会认为不合适的,你真觉得圣人能同意你和温烈?”   童婉儿低头咬住嘴唇:“反正我就是不嫁晋王……再说了,圣人不是希望我们父女能安心在京城扎根吗?那我只要嫁给温烈,我们童家就好好扎根,若是圣人不许,不用我阿耶豁出老脸,我可以自己去圣人面前说,若再干涉我的亲事,我立刻就离开京城。”   颜雪柔心中想,别别别,我可是吃过亏的人,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了自己亲事单枪匹马闯入紫宸殿,后果是你难以想象的。   但她到底没有将这事说出口,而是苦笑:“你一个小丫头,还真以为你玩得过皇帝?”   童婉儿不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跟他玩过?”   颜雪柔不说话了。   童婉儿一个劲地好说歹说,终于还是让颜雪柔信了,她是真的喜欢温烈,而且死也不会嫁给唐颐当王妃。   她甚至咆哮:“我虽然平日里不着调,却也是要脸的吧?不至于逮着个温烈就拿来当挡箭牌啊!我不喜欢他会这么激烈地抗拒嫁给晋王?万一圣人要我命呢?”   颜雪柔这才确定,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为另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命都不要。   看着颜雪柔意味深长的眼神,童婉儿挺起胸:“不是我自负,我可以有信心地告诉你,就算温烈以前喜欢你,今后喜欢的也必然是我!”   偏偏颜雪柔就喜欢她这么自信的样子,笑着道:“你别多想,我早就和温烈说清楚了,温烈肯定对我死心了。”   说到这里,颜雪柔才意识到在温烈的事情上自己还真的帮不到童婉儿一星半点,她拒绝过温烈,不可能再为他和童婉儿牵线搭桥,这事她该躲得远远的。   童婉儿了然地点点头,大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颜雪柔揉着太阳穴道:“我这方面帮不了你,只能从晋王那头帮你。回头我会去找晋王探探口风,看他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童婉儿点头,感慨道:“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你真讲义气!”   颜雪柔:“……”   她想了想,又迟疑道:“说起来,笙儿是温烈的侄女,或许她可以帮到你?”   童婉儿摇头道:“非也。温家知道了圣人有让我嫁给晋王的意思,断不会帮我这个忙的。若我再不要脸地求上去,没准若笙和温尚书夫妇还会讨厌了我,我可不想跟温家人闹得不愉快。”   颜雪柔点头:“嗯,也是。”   “而且,我有的是办法让温烈喜欢我。”   “……”她就姑且先相信吧。   两人在兰院用早饭,那头明路过来传话,说晋王来颜府了,此时正在颜雪阑的梅院中。   他说话时还用颇为为难的眼神看了眼童婉儿。   颜雪柔问:“他可知婉儿在我们府上?”   明路道:“知道,二郎已告诉他了。”   颜雪柔看向童婉儿,童婉儿放下手中一块饼,道:“那咱们也过去吧。”   颜雪柔看着吃到一半的早饭,郁闷地慢慢站起身,领着童婉儿往梅院去。   两人到了梅院,唐颐见了她们,先是看了眼颜雪柔,确定她神色没有异样,便索性转向童婉儿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童婉儿立刻接口:“我也不同意。”   两人满意地看向对方,然后瞬间喜笑颜开。像这样双方都不满意的婚事,肯定成不了!   唐颐立刻跑去颜雪柔身边,抱怨道:“我昨日听闻后下了一大跳,一夜都没睡好呢。”   颜雪柔抬眼,发现他眼下确实有淡淡乌青。   她皱眉:“所以你一大早打听到婉儿在颜府,便来这里堵着她?她若愿意与你成亲,你还打算要挟她不成?”   唐颐一愣,没有说话,童婉儿却是了然一笑。   既然唐颐的态度已经明确了,颜雪柔便也不需要再帮童婉儿什么,剩下的事,就看他们双方自己的努力了。颜雪柔满脸轻松地问颜雪阑:“今日你不用去国子监,是否准备出门?”   颜雪阑道:“我跟温烈哥哥约好了,他今日不当值,会带我去练习骑射。”   “呦,难得。”   颜雪阑理直气壮道:“我许久不练了,再这样下去就荒废了,不过有温烈哥哥指点,我一定能很快进步的!”   说完,他觉得既然颜雪柔知道了,不邀请她又不礼貌,便问:“阿姐要与我们一起去吗?”   颜雪柔倒是想练骑射的,但跟温烈一起……还是算了,于是摇摇头。   一旁的唐颐冷不丁道:“她拒绝了温烈的表白,怎还好意思跟他出门玩。”   颜雪柔吓了一跳,惊恐地盯着唐颐,他为什么会知道?!   童婉儿拍了拍颜雪柔的肩,露出个坏笑,然后脆声对颜雪阑道:“阑弟,你阿姐不去,我陪你去啊,刚好我也想练练骑射呢!”   单纯的颜雪阑虽然被温烈对颜雪柔表白被拒绝的事吓到,但听到童婉儿说要一起去,还是露出个热情的笑:“好啊,童家阿姐与我同去也行。”   童婉儿雀跃道:“我回去换身衣服,准备好马,然后来颜府,你们要等我。”   颜雪柔送她出府,一路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想这丫头还真是主动。然后忍不住道:“你看你,把人家晋王吓成什么样了,一大早就来这里蹲守你。”   童婉儿几乎被她的蠢话气笑了,想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人家是专门来这里找你,想要给你个解释、给你个态度的!”   然而她到底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她莫名觉得,有些话是该唐颐自己说的,而不是由她一个外人贸然说破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更噢 第67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过了年关,京城便会从漫长的冬日步入草长莺飞的春天,颜雪柔的生活过得波澜不惊,童婉儿却截然不同,她与温烈的感情迅速升温,并很快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   不过所谓的佳话,总伴随着一些不被看好、不被支持的阻碍。太顺利的,都不配称之为“佳话”。   圣人对此不满不说,就连一直心仪温烈的武盈盈都觉得不满。   上元节时,宫中举办了一场宫宴,邀请王宫勋贵和朝廷正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往年的这种宫宴,温家人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可如今温明阶已位及正三品尚书,于是不仅是温明阶夫妇和温若笙,就连身为幼弟的温烈都受到了邀请。   童家父女也被圣人特别邀请入宫,毕竟是好不容易才从扬州请来的大儒,又受到万千瞩目,这种君臣同乐的场合不受邀仿佛也说不过去。   离颜雪柔第一次进京已过去了快两年,除去在魏州的那大半年,她在京城也有不少时日了,因为性子好容易相处,她已经认识了很多人,这种宫宴上到处都是她的熟人,加上还有乐阳她们这些好友,整个宫宴中颜雪柔都是很开心的。永安宫的上元之夜也极美,原本巍峨雄浑的宫苑阙楼间今夜挂满了流光溢彩的美丽宫灯,颜色不同、样式不同、描画也不同,饱足了少女们的眼福。   待到席面结束,女眷们跟着以惠妃为首的宫妃们去太液池游湖,湖畔和画舫上挂满了彩灯,就连湖面也被提灯宫人所乘的小船点缀得如同浩瀚星空。颜雪柔走到童婉儿身边,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胳膊,笑道:“怎么,一离开温烈,就有些惆怅了?”   童婉儿瞪她一眼,道:“才不是。”   “那你一脸落寞的样子。”   “我只是想起了扬州,”童婉儿道,“每到上元节,扬州的河畔也总是像这样点着灯笼,彻夜不熄。或许,以后我再也看不到那样的景象了。”   颜雪柔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想回去,总能回去看看的。”   童婉儿点点头。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颜雪柔顺着望过去,发现她看的是湖畔楼阁。此刻女眷来游湖,圣人便带着众官员登高台吟诗作赋,眺望太液池美景。   ……她到底还是在想温烈。   颜雪柔摇了摇脑袋,忽然感觉不远处的围栏边,有两道阴森的目光朝她们投来。她凝眉去看,却被船上来来往往的女眷挡住了视线,她再踮起脚,透过人群缝隙往那边仔细瞧,已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人了。   颜雪柔想,我莫不是疑心病犯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画舫靠岸,刚巧圣人也带着王公大臣们往这头来了,众人汇合后往德麟殿去,准备再看看歌舞表演热闹热闹。   童家的席位在颜家席位的下首,颜雪柔便高兴地挨着童婉儿坐下来。歌舞过半时,在场众人都比先前放松了些,也有一些女眷在宫婢的引领下去更衣。颜雪柔举着酒杯与童婉儿对饮,两人彼此调侃了一番,又偷偷将殿中的贵族、官员及亲眷议论了个遍,这人平日里架子大,那人心眼小,这位郎君长得难看,那位女眷施粉太厚,等等等等,说得不亦乐乎。   不过殿中的人中龙凤也不在少数,所以也有不少人得到了两位少女的夸赞,可惜他们自己不知道。   就在此时,童婉儿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名宫婢不知是踩到了裙摆还是怎么,忽然往童婉儿的方向跌过来,好在颜雪柔眼疾手快拉了童婉儿一把,童婉儿与颜雪柔倒成一团,那宫婢却将下巴磕在了童婉儿的食案上,一声钝响,听起来应该挺疼的。   颜雪柔和童婉儿有些狼狈地整整裙子坐起身,却见那宫婢满脸惊慌之色,颜雪柔无意中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武盈盈跺了跺脚,飞快地走开。   颜雪柔被童婉儿压得满脑子恍惚,又被武盈盈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正发愣间,听童婉儿问:“你怎么了?”   她正要回答,却发现童婉儿问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名摔在她席位上的宫婢,只见那宫婢正十分狼狈地挠着自己的胳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明白一名小小宫婢冲撞了贵人为何不立刻起身赔罪,而是跪在那抓痒。   可那宫婢似乎还不嫌事大,满脸通红地开始隔着裙子抓自己的腿部,越抓越凶,之后犹嫌不够,往地上一趟,开始磨蹭自己的全身。   “……”注意到她的众人鸦雀无声,哑口无言。   一个宫女摔倒后,忽然疯狂地抓自己,将自己抓得通红,然后倒在地上像虫子一样不堪地疯狂蠕动,这样令人惊恐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坐得比较近的臣子和女眷们,臣子们又禀报给圣人听,终于整个德麟殿都知道了。   圣人觉得此事十分诡异,派了御医过来查看,御医在那宫婢的袖子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粉末,用手帕捏了一小撮,又是看又是闻,终于脸色一变,道:“这是从西域一种奇花中提取出的粉末,人只需碰上一点,便会奇痒无比!”   殿中众人震惊了,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那宫婢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知是痒的,是羞的,还是阴谋败露后害怕的。   颜雪柔立即起身道:“禀圣人!方才这名宫婢忽然摔倒,若不是臣女拉了童小娘子一把,恐怕这宫婢就撞到童小娘子身上来了!”   殿内原本议论纷纷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童婉儿。不远处的温烈听到这句,霍然站起身。   圣人听颜雪柔这么说,脸色顿时变了,他厉声道:“把那宫婢带过来!”   那宫婢即便奇痒难忍,在听到这句话时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将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头越发缩了起来。殿中侍卫将手用布包起来,将她提到大殿中央,面对圣人震怒的神情,她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眼神偷偷在殿内扫视,似乎在寻什么人。   颜雪柔心中一动,一个宫婢,为何对童婉儿抱有这样大的敌意,想将令人瘙痒难耐的花粉弄到她身上,让她当众出丑?此事必是有人指使的!   可这宫婢是德麟殿的侍婢,会听什么人的话?难道是宫妃?   她忽然想到,方才宫婢倒地时,武盈盈曾十分恼怒……   圣人见那宫婢不答话,愤怒之下下令,让人将她拖出去拷问。那宫婢本就已经痒得难受无比,再也受不得任何折腾了,闻言立刻尖着嗓子招认:“是惠妃!是惠妃让婢子这样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惠妃。   惠妃站起身,厉声道:“你血口喷人!”   “本……本来就是……”那宫婢难受得哭了出来,“圣人……那花粉是惠妃托了梁国公府的人寻来,惠妃让婢子今日宫宴跟着武小娘子,是武小娘子指使奴婢,趁着随她去更衣经过童小娘子身后的机会,假装摔倒,将花粉洒在童小娘子身上!还……还说……这花粉只消沾上,瘙痒很快就会蔓延到全身,倒时童小娘子便会出尽洋相!圣人!婢子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啊!”   武盈盈大窘,脸烧得通红,站起身怒道:“是谁给你胆子,这样污蔑梁国公府,污蔑惠妃!”   她话音刚落,有年少男子的气息靠近,她下意识地回头,见是温烈。   温烈直挺挺地站在武盈盈身后,满脸怒容:“你为何要如此对婉儿?!”   武盈盈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没想到他居然为了那可恨的童婉儿当众质问自己。   颜雪柔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有些虚弱地看向童婉儿:“……好戏来了。”   童婉儿却不理她,愣愣看着温烈,眼中有奇异的光芒闪烁。   “我为何要这么对她?”武盈盈仰着头,倔强地盯着温烈,也顾不上否认了,“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温烈,你还有没有心?你不知道吗,我对你……”   温烈没有等她说完,斩钉截铁道:“你死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武盈盈的嘴张着,说不出话。   “你连想都不要想。”温烈又补了一刀。   颜雪柔也想不到,自己此刻还有心情好奇地去环顾殿中众人的反应,只见他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忍不住窃笑,但除了惠妃、梁国公府的人、童家的人、温家的人,所有人眼神里都或明显或不明显地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就连方才还满面怒容的圣人也不例外。至于唐颐,竟还和她对视了一眼,一挑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   颜雪柔:“……”   这些贵族,真是吃饱了闲的。至于那些官员,一定是平日里公务太繁忙了,没机会瞧见这样的乐子,所以新鲜。   就在她心绪纷乱地感慨时,一旁的童婉儿忽然站起身来,往温烈身边走去。颜雪柔一愣,怕再出什么事,急忙跟在她身后。   童婉儿走了过去,并没有如颜雪柔设想的那般赏武盈盈一个巴掌,也没有泪光盈盈地想要讨个说法,而是走到温烈身侧,什么话也没说,伸出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   小姐妹,你也太会选时候了。   颜雪柔觉得跟来的自己像个傻子,很想偏移步伐继续往前,假装自己走错了。   温烈一颤,回过头,见是童婉儿,原本愤怒暴戾的神情一下子收敛了,双眼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闪耀着温柔。   身为武家家主的武唯先回头看着这场面,脸色说不出地难看,还没等他表什么态,童远山便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武盈盈,只对武唯先道:“梁国公,既然令嫒对小女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不惜伤害女儿家最重视的颜面,那么童家也不惜与梁国公府撕破脸。”   他拉过正与温烈“握手”的童婉儿,肃然道:“从此以后,我们童家与梁国公府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好自为之吧!”   武唯先活到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当众丢这么大的脸,脸都黑了。他知道自己眼下无颜像童远山一样放狠话,但又气不过,总不能当着圣人和满殿贵族的面扇爱女一个耳光吧?为了发泄情绪,他只能看向那“给脸不要脸”的温烈,压着语气咬牙切齿道:“放心,武家绝没有与温家结亲的打算!”   他话音刚落,平日里最是和气讲理的温明阶立刻起身回应:“无所谓!温家也从无与武家结亲之意!”   颜雪柔激动无比,回京这么久,她还从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虽然今日自己的闺中密友差点就惨遭毒手,但这不是没事嘛?她乐一乐也不过分!   武盈盈则与颜雪柔的心情完全相反,她定定看着温烈,眼中满是不甘的绝望。   好在宫宴也进行到了尾声,出了这样的事,就算草草收场,也没有浪费宫中的一番准备。此时已是深夜,武家人回到梁国公府后却都没有睡意,从进府那一刻,武盈盈就变得癫狂,她在梁国公夫妇面前大吵大闹,非要嫁给温烈。   梁国公夫妇震惊地看着女儿,不知她是否真的疯了。   “乖女,温明阶都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说了,你还不死心?”武夫人只觉得自己命苦,忍不住流下泪来,“你当我们梁国公府的脸面有城墙那么厚么?”   “我不管!”武盈盈手脚并用地乱踢乱打,“阿耶!我要嫁给温烈!你女儿这辈子都没喜欢过其他人!你身为堂堂国公,难道这点权利都没有吗?!就算用|强|迫的,咱们府上也强|迫得起!我要温烈娶我!!”   武唯先今日算是将大半辈子攒下的脸全都丢尽了,气得拂袖离去,理也不想理她。   武夫人哭着叹气:“盈盈,你这又是何苦呢?”   武玉韬也烦心道:“以前你想接近温烈,我还帮着你,现在想想,我真是被猪踢了头了!你要是再出去说这些话丢人,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说罢他也走了。   武盈盈气极,哭着跑回自己院子,不顾丫鬟们的劝阻,将自己锁在屋里,扑到床榻上痛哭个不停。武夫人到底是她亲娘,心疼女儿,怕她哭坏身子,在门外一直敲门。   大概敲了小半个时辰,武盈盈烦躁地将门打开,武夫人进来便道:“你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喜欢温烈,满京城那么多郎君,以你的身份,就算是嫁个亲王也无不可,为何要自我作践?!”   武盈盈已经哭累了,靠着床头不说话。   武夫人用手将女儿额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温声道:“温家那个小郎君,之前是追着颜家的小娘子跑,如今又公然护着童婉儿,全然没有将你这个国公府嫡女放在眼里,这样的男子哪值得你喜欢?”   武盈盈声音都沙哑了,却还是倔强道:“他既然会喜欢颜雪柔和童婉儿,那未必不会再喜欢上我。”   武夫人原本神情沉重,闻言竟冷笑出声:“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像童家、温家、颜家这样的清贵,根本看不上咱们这样的公侯,温烈这个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武盈盈。你越是闹他,他越是厌烦,觉得你阻挡了他的幸福,恨不得你不存在才好。”   这话说得戳心,却十分有效,武盈盈顿时愣住。呆了很久,她才忽然手上发狠,抓起床边案几上的一只茶盏掷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没有哪个丫鬟敢在此时进来收拾,武夫人也等到她微微平息些,才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你阿耶同我说过,想要将你嫁给晋王。”   武盈盈错愕地抬头。   武夫人道:“晋王和他们清贵世家的郎君不一样。他含着金汤勺出生,最知权势地位的重要,也明白皇家和公侯之间血脉相连的道理。”   她见武盈盈不说话,继续道:“京中不少贵族都打过晋王的主意,却没有成功。今日童婉儿的举动你也看见了,童远山最重视这个独女,怕是不会同意与晋王的亲事,那晋王的终身大事便又成了悬念。这样的好事,若是落到了你身上,于你、于梁国公府,都有大大的好处,你明白吗?”   武盈盈愣愣地看着母亲:“晋王?”   武夫人笑了:“我的宝贝女儿若是成了晋王妃,京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你?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给你今晚那样的脸色?”   武盈盈沉默了,之后武夫人说了很多话,她像是静静地听着,又仿佛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最后,她才露出个狰狞可怖的深深笑意,道:“颜雪柔与晋王那么要好……若是我与晋王成了亲,颜雪柔会怎样?”   武夫人:“……”   “哈,她会不会想回过头去找温烈啊?可是温烈说好了要和童婉儿在一起的,那颜雪柔,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她笑得几乎忘形,让原本劝说引导她的武夫人莫名感到一股森冷。   ……   宫宴结束后,唐颐并没有出宫回王府,而是被圣人叫到了紫宸殿。圣人有些疲累道:“你也知道,童婉儿是我为你相了许久的娘子,今日童远山为了女儿的心意,拒绝了和你的亲事。”   唐颐听了这话高兴得很,但知眼下不是笑的时候,拼命忍住唇角上扬的冲动。   可圣人观人于微,哪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哼”了一声道:“我真是快被他气死了!”   唐颐立刻道:“您是圣人,是一国之君,千万不可说‘气死了’这种话!”   圣人认真看着他,唐颐见状,跪下道:“做父亲的为女儿的心意着想,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我也有喜欢的女子,并不是童婉儿,您是知道的。”   圣人怒极而笑:“你知道什么?”   唐颐抬头:“?”   圣人今日心情不好,恶从心来,一股脑儿地将自己当初怎样用吴王跟颜雪柔谈条件,让她想方设法用各种手段阻止其他女子接近唐颐的事全说了。   此时殿中除了圣人和唐颐,就只留了邱德。邱德几乎不忍去看唐颐的表情了。   殿中安静下来,只闻更漏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天上午~ 第68章 过了不知多久,邱德才胆敢看唐颐一眼,见唐颐满脸震惊,却并没有愤怒,只有……陌生和害怕,这陌生和害怕还是对着圣人的。   “?!”   圣人叹息道:“你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做什么?是不愿相信我是这样的人,还是不愿相信她是这样的人?十九啊十九……我本就是个这样的皇帝,颜雪柔也本就是个那样的女子。”   唐颐脑袋里嗡嗡响,他艰难地环顾四周,找了个地方坐下,极尽全力想让思绪平静。可他发现这很难,于是走出殿外,深深吸了几口夜里寒冷的空气,直到脑子不再发热了,心跳终于平复了,心绪也变得有条理了,才再次折返殿中。他看着圣人道:“不管怎么样,我喜欢的都是颜雪柔,我也能理解她,她不是个为了私心不顾他人感受的人。”   圣人:“???”   唐颐:“任谁得知要嫁或是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去阻止,再说了,她并没有害过我。”   圣人:“……”   邱德:“……”   “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他有些痛苦地勉强自己继续为颜雪柔分辨,“反而感谢她替我挡了这么多我不想要的‘姻缘’。”   说罢他又忽然笑了:“难怪她总是很担心我,又仿佛想要弥补我什么,原来……是因为愧疚啊。”   “这么说来,她真是个心软的好人。”   圣人:“……”   邱德:“……”   唐颐抬起头,笑着对圣人道:“而您,也是真的为了我好,我都明白。”   圣人被他噎得半天无言,听到他终于夸了自己一句,缓出一口气来,咬了咬牙道:“方才我还没有说完,但我现在真的想到……既然衍儿那么喜欢她,或许我应该成全自己的儿子。”   唐颐:“???”   “颜家人品行端正,就连曾陷害过他们的霍家,他们都能不计前嫌、全力相助,一定不会嫌弃衍儿是丽妃所出、曾与霍家有染的。”圣人说完,似乎越发觉得颜雪柔是个合适的吴王妃人选,甚至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唐颐脸色变了,上前几步急道:“这怎么行?阿衍他……”   “邱德,我要歇息了。”圣人站起身,不再理会唐颐,示意邱德扶着自己往后殿去。   唐颐看着圣人决然的背影,如同五雷轰顶……   ……   唐颐整晚辗转难眠,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折腾得戚羊也一夜没睡。   而紫宸殿中,圣人也没有睡好。   他这一生,并没有经历过非谁不可的情爱,想到今日唐颐的样子,还有些唏嘘。   其实颜雪柔不喜欢吴王唐衍,唐衍也并非良配,这些他都清楚。倒是唐颐这个幼弟,与自己脾性极为相投,如今唐颐和唐衍都喜欢颜雪柔,他真不知该怎么抉择,该将颜雪柔指婚给谁。   其实吴王也很需要一个岳家来扶持,不然他也太可怜了。   圣人睡不着,又不想这样一个人躺一夜,便让邱德去招秦莞过来。等秦莞来了,躺在他身边,听他说完这番话,温柔道:“既然如此,就要看颜小娘子的心意了。”   “看颜雪柔的心意?”圣人意外地皱眉。   “是啊,她愿意跟着谁,圣人就将她指给谁。”秦莞露出略带天真的神情,“这样,至少他们三人中有两人能够幸福。若是圣人将她指给她不喜欢的那一个,恐怕他们三人日后都不会幸福。”   圣人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自己的宠妃会说出这一番话。细想一下,觉得确实有道理,就算他眼下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将颜雪柔指婚给谁,若是他们感情不好,日后后患无穷,还容易挑起叔侄矛盾,没准会影响到朝政,毕竟这些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想清楚这一点,圣人竟一下子舒坦了,摸着秦莞的头发感慨道:“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   第二日是朝参日,唐颐顶着一对黑眼圈去早朝。他虽然没有具体职务,却站在前列,圣人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哼了一句“小兔崽子”。   唐颐哪里知道圣人已有了新的打算,等到一散朝,他便忙忙找到颜雪臻,吞吞吐吐问:“那……那个……羽轩……”   “嗯?”颜雪臻看着他的黑眼圈,不明白是什么事将这位向来自大的少年折磨成了这样。   “令妹最近如何?”   颜雪臻听了这句,顿时了然,点点头道:“挺好的啊,特别是昨晚回去后,看上去很高兴。”   “噢。”   唐颐低下头,正要说什么,颜雪臻又补充道:“不过昨晚出了那样的事,虽然跟柔儿无关,但我阿娘有些担忧,这些日子不会准她出门了。”   唐颐听了,思衬了一下,将颜雪臻拉到一边,低声道:“有件事,你一定要告诉她。”   ……   “什么?!”颜府内,被禁足的颜雪柔吃惊地看着自家大哥,“吴王?圣人还没死了这条心?”   颜雪臻忙捂住她嘴,低喝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命了?”   颜雪柔的眼中满是惊恐,她挣扎开,问:“你确定是晋王告诉你的?他莫不是骗我玩?”   颜雪臻摇摇头:“他看上去很认真,不像是骗你……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事骗你?”   颜雪柔越想越奇怪,是啊,唐颐不可能凭空想出圣人有意将她嫁给吴王这种事,这若是个玩笑,和现实也太吻合了,那只能是……   咦,等等,方才大哥说什么?   颜雪臻正好也奇怪地问:“什么叫‘圣人还没死了这条心’?他以前有这条心吗?我怎么不知道?”   若真是这样……那这事一定要让阿耶阿娘知道,好早做筹谋。   颜雪柔道:“我还要问你呢,你说晋王告诉你,圣人‘又’有了将我嫁给吴王的意思,这个‘又’,也是晋王说的?”   颜雪臻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他说的啊,所以我才奇怪,他说此事需要细细筹谋,还让我告诉你,你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这话如一记晴天霹雳,颜雪柔瞬间如塑像般僵住了。   唐颐知道了??   ……   直到晚上,颜雪柔都坐立不安。唐颐说他知道了自己对他做的事,难道……是圣人告诉他的?   一定是,要不然他怎么知道吴王的事?   肯定是昨晚武盈盈对童婉儿闹的那一出导致的,童婉儿拉着温烈的手,十指紧扣,不少人都看见了,圣人也看在眼里……之前京城就有温烈和童婉儿的传言,圣人一定特别不爽,所以才想要对唐颐耳提面命一番,结果唐颐……   唐颐一定是抗拒了,可圣人为什么要提她?为什么要将那些事告诉唐颐?难道是想让他知道,为了让他和童婉儿在一起,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天哪,圣人,您说就说呀,干嘛带上我??   恐怕唐颐不满圣人以女子亲事相要挟的举动,唐颐与他争辩过,惹圣人生气了,不然圣人怎么出尔反尔又要将她嫁给吴王呢?可是唐颐难道就不生气吗?还特意让大哥告诉她这些?   颜雪柔心如油煎,思来想去,觉得如今唯一的办法,是与吴王见上一面,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让吴王放弃这门亲事,如果他去与圣人说,圣人应该就不会强求了……吧。   可她从未单独见过吴王,要怎样跟他说,才不显得突兀?兴许吴王会觉得她过分呢?万一人家已经不喜欢她了,觉得她自作多情……不行,不能有这样的侥幸,就算吴王不喜欢她了,敕旨一下来他也是要娶她的。   还有,眼下阿娘不让她出门,这也是个麻烦。   她想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颜雪阑下学,颜雪柔让紫裳去找来明路,请他帮忙留意吴王的行踪,她自己则在府中静静地等。   ……   隔日,明路带来消息,说吴王去了“客至”,于是颜雪柔打扮成个小郎君的模样,领着明路和同样装扮成小厮的紫裳一起,偷偷从颜府后门溜了出去。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春天终于露出了它的头。武盈盈和柳静娴也在“客至”中品茶,两人坐在隔了屏风的雅间笑语闲谈。   武盈盈看了正低头品茶的柳静娴一眼,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柳静娴抬头,今日的武盈盈打扮得很艳丽,前几日在宫中她丢了那样大的人,还以为她以后都没脸出门了,可没想到今日,她竟主动来约自己,难道形势又扭转了?   “何事?”柳静娴微笑着问。   武盈盈凑上前,道:“我阿耶今日会进宫,跟圣人提我跟晋王的亲事。”   柳静娴脸上的笑凝住了。   “阿耶,想让我嫁给晋王。”武盈盈见柳静娴这般反应,也不意外,毕竟这位闺中密友只知道她喜欢温烈,恐怕从没有将她与晋王联系到一起去,“你很惊讶?这有什么……如今我与温烈是绝无可能了,既然如此,自然要为梁国公府的前程做打算。其实晋王除了脾气差点,什么都好,虽然京中那么多女子想要嫁他都没有成功,但我们府与其他府上可不一样。”   她见柳静娴渐渐回过神来,接着道:“如今众皇子中谁将来会继承大统已经很明显了,圣人一向最疼魏王,当然想要为他争取到更多支持。晋王自小与魏王交好,你阿姐身为卫国公府长女,嫁给了魏王为妃,我身为梁国公府独女,嫁给晋王,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只要阿耶求得恳切,圣人一定会考虑这桩亲事的。”   柳静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将两手互相攥住,轻声道:“可你才为了温烈跟人闹过……”   武盈盈唇角上扬,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以后再也不会闹了。不管人前人后,我只会说晋王的好,再说……姑姑也会帮我说话的。”   上元节那夜的事,惠妃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她这时候提惠妃,显然是相信惠妃在宫中势力深厚,圣人不会怪罪于她。   柳静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看着武盈盈,摇摇头:“可你明明知道,晋王喜欢的是颜雪柔。”   武盈盈深笑:“让她爱而不得,岂不更好?”   柳静娴忽然明白了。   她不再言语,将双手放在身侧,指尖被攥得发白。若不是因为阿姐已经嫁给了魏王,以她的才学家世样貌,哪里还有其他人接近唐颐的份!   想到此,她有些气闷,对贴身侍女道:“墨清,让店家再添些茶水来。”   墨清拉开屏风去唤博士,就在屏风被拉开的一瞬,柳静娴无意中看到了两个人——   是……吴王和……颜雪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9章 柳静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颜雪柔一副儿郎装扮,俨然像个极为斯文清秀的书生,身上无一点平日里的欢脱气,柳静娴连忙拉过武盈盈示意她往那边看,武盈盈一回头,也愣住了。   吴王则背对着她们的方向,颜雪柔正对着他笑,那笑容与她平日里的笑不同,有一丝温婉的味道,又带着淡淡苦涩,仿佛小心翼翼。   武盈盈脑中一片空白……颜雪柔打扮成这样出来,竟是为了与吴王相会么?   难怪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接受过晋王!   武盈盈原本的决心,在这短短片刻就被颠覆了,原来……原来颜雪柔竟然……   ……   另一边,武唯先已然进了宫,向圣人深深忏悔自己女儿上元节那日的行径,圣人好整以暇用手撑着头,懒懒地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开场白结束后,武唯先尽量承上启下地开始了下一段独白。   “圣人有所不知,”武唯先叹着气道,“当初小女一心倾慕的其实是晋王,但那时襄……霍录事也想将自己的女儿霍唯嫁给晋王,我们梁国公府与他们府上又向来不睦,臣便强令小女断了对晋王的一片心,身怕她成为霍录事的眼中钉……”   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圣人,继续满脸懊悔道:“小女为此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后来臣怕她心灰意冷、从此断了男女情缘,便跟她说,晋王虽然身份高贵,但我们府上已是公府,锦衣玉食,哪怕是嫁个门第低些的人家,也是没有关系的,反正嫁过去婆家也绝不敢苛待她。”   说到此处,他越发动情,甚至垂泪道:“是臣……是臣跟小女说,温郎将就很不错,温家又是书香门第,教养最好,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郎君,绝不会伤女子的心……所以小女才试着去了解温烈。然后就……”   就怎么样了,他也没脸继续说,只是恳切地看着皇帝,仿佛当真是一个为了女儿心痛无比的老父亲:“如今霍家已倒,圣人……臣求您,看在臣为大黎忠心耿耿的份上,同意让小女嫁给晋王为妻,圆了小女当初被臣亲手断送的念想……”   整个紫宸殿沉沉寂寂,就只听得见武唯先低低的啜泣声。   男人哭起来,真是比女人还作,哎。   圣人无言地哀叹,他猜得果然没错,童家一回绝这门亲事,这些人又上赶着来了。   于是只能好言安慰一番,说自己会好好考虑,好说歹说将武唯先劝了回去,到底是没有作出什么承诺来。   夜晚,圣人去了秦莞的蓬莱殿,听说白日里惠妃曾来过,便问秦莞:“惠妃可曾为难你?”   秦莞歪歪头,笑着道:“没有啊,圣人为何觉得惠妃会为难妾?”   圣人便不再问,他知道惠妃平日里不可能不刁难秦莞,但秦莞想法总是特别又独到,或许是不在意,或许是怕他忧心,又或许,根本就没把那当成刁难。不过若换作他是惠妃,就不会来为难秦莞,秦莞并没有显赫的家世,就算受宠,对惠妃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更影响不了朝局。   圣人由着秦莞与宫人们伺候自己漱洗更衣,等床边的帷幔拉下后,才跟秦莞说起今日武唯先进宫请求的事。秦莞与颜雪柔相识,又来自魏州,跟京城的权势场没有交集,所以圣人愿意跟她谈谈这些。   秦莞有些讶异:“梁国公府才闹出过上元节的事,怎还敢在这个时候提跟晋王结亲?”   圣人看她一眼,道:“当然是因为霍家倒了,十九又已从魏州回来,童家也拒绝了跟十九的亲事。武唯先怕这个时候再不说,我就要考虑别家了。”   秦莞沉默了。   圣人摇摇她,让她说话,秦莞便犹犹豫豫道:“或许梁国公一直都很想与晋王结亲的……毕竟是公府,想要拥有稳固地位的话,有和皇家结亲的想法也很正常。”   圣人点头:“嗯。”   “梁国公之前没说过,没准是因为太疼女儿了,武家小娘子喜欢温郎将应该不会有假,但如今两人之间已再无可能,那梁国公自然是要利用女儿的亲事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了。”   “确实很可能。”   圣人发现,秦莞当真很聪明,但她不乱说,也不乱猜,还听话得很。这样的女子,怎能让人不怜爱?   秦莞善解人意道:“不管怎么样,圣人是否同意这桩亲事,取决于圣人是否想要给梁国公府这个荣宠。”   圣人听了这句,皱起眉道:“前阵子梁国公府世子议了亲,对方是辅国大将军的孙女。武家……心不小。”   秦莞听他这么说,便识趣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圣人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莫名想到了狩猎时见到的林间小鹿,他失笑,对秦莞道:“你先睡吧。”   秦莞不劝也不闹,就真的听话地在旁边睡了。圣人用宠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低声吩咐宫人灭掉一半的灯。   昏暗中,他的双眼尤为明亮。   柳家和武家,走得也太近了些……这些年来他冷眼看着,柳甫年平日里倒是云淡风轻,多半是武唯先在往柳甫年跟前凑。   既然柳家已与老二结亲,那柳家的一切便关系着魏王府的颜面,可武家……未必动不得。   说起来,他最近还有另一桩烦心事,不如将这两件合并,一块儿解决了吧。   ……   第二日早朝后,吴王到紫宸殿跟圣人问安,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   圣人随口问:“近日可有去见过你母亲?”   吴王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道:“还没有,一会儿再去看。”   圣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先前你曾跟我说,想要求娶颜家的小娘子,如今这念头可放下了?”   吴王看向圣人,不明白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圣人看着他道:“大丈夫当拿得起放得下,不该为一女子愁肠百结。”   吴王点点头,又垂下头。   谁料圣人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是否已放下了她?”   吴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显现在了脸上。想到昨日颜雪柔对自己的婉言拒绝,字字句句说得那般清楚……后来他回去一想,恐怕昨日跟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定是她从哪儿听闻了自己曾跟圣人请求赐婚的事,心中害怕,才特地找到他,将她的意思跟他说清楚。   因为霍家的落魄,他的身份地位已远不及当初,但他还始终未能放下颜雪柔,甚至盼着……盼着圣人能疼惜自己的儿子,终有一日得知他矢志不渝,同意将他的心上人许给他为妻。   虽然他还有很多妾室,但正妻的位子一直为颜雪柔空着,这难道不是一种坚定执着?可惜啊,不论是圣人还是颜雪柔,都不曾被他感化。   他虽然生气,但想到自己的舅父霍贤宗和表弟表妹在魏州受了颜家的大恩,便也没办法恨颜雪柔,更没办法逼着她喜欢自己。   他只能道:“我已经放下了。”   圣人仿佛就等着他这句,立即接道:“那,眼下就有一桩亲事。”   吴王疑惑地看着他。   “梁国公府有了将女儿嫁入皇家的想法。”   吴王震惊道:“梁国公府?武……武盈盈不是要死要活地喜欢温烈吗?!”   圣人笑了:“一个骄纵跋扈的世家女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过是看人家样貌不错,一时倾心罢了。温烈心慕童婉儿,不事权贵,也不愿搭理她,她回去发了通脾气便作罢了,现下只觉得丢人,想要找回颜面呢。她父亲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呢,又不好驳了老臣的面子,想到你一直还未娶妻,便问问你愿不愿意。”   吴王难以置信道:“武家一直是支持魏王的,怎会愿意将女儿嫁给儿?”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说话也不再避忌这些了,反正有些事,已再无可能,不妨坦荡些。   圣人跟他好好解释:“霍家虽然已倒,丽妃如今也很消沉,但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是皇家血脉,自然要有身份尊贵的女子来配。不然旁人还以为,堂堂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所有皇子的权势地位,都只与母亲娘家密切相连呢。”   吴王还是怔怔的,良久才道:“那武家小娘子的性子,怕是不太好……”   “不如你去跟她相处相处,看看如何。”圣人建议道。   吴王一时无言,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又想,只能先告退。   圣人见他这副样子,便想,看来他对颜雪柔也未必真心,至少不如十九那般恳切。   若是衍儿不排斥武盈盈,将他俩凑作一对也挺好。虽然武唯先要的是十九,但衍儿单就身份来说,并不比十九差,只是辈分低一些、又不那么受欢迎罢了。   圣人舒坦地伸直了双腿,忍不住在心中夸自己圣明……如此一来,武唯先也不能说什么了吧。   ……   过了些日子,惠妃以春天来了为由,邀了武夫人与武盈盈到自己宫中小聚,为了热闹,还邀请了魏王、魏王妃和唐颐。   圣人听闻此事后,很想凑个趣,便带了秦莞一同去到珠镜殿。惠妃见圣人过来,本还有些惊喜,等她看到圣人身后的秦莞,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随即又恢复了。   虽然出现了计划外的人,但惠妃还是泰然自若,虽是小聚,却也准备了不少茶点,还有舞女乐师助兴。席间惠妃让武盈盈给魏王和唐颐斟酒,在武盈盈给唐颐斟酒时,还故意引得唐颐与武盈盈多说了几句。   之后惠妃感慨,自己这个娘家侄女从前不懂事,小小年纪便闹出过笑话。   武夫人立马接腔:“妾已经将她狠狠训斥过了,她如今啊,乖得很,整日又是读书又是作画,哪还会想那温郎将呢!”   唐颐实在想不明白,读书作画和不想温烈之间有什么关系。   魏王听了便跟着笑:“那当真是可喜可贺。”   一旁的魏王妃柳静月倒是一直没说什么。   唐颐更是冷眼旁观,觉得这么无聊的场合自己就不该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0章 几日后颜雪柔终于被金氏“解禁”,可以出门玩了。出发前还听金氏感慨:“在家里闷了这些日子,实在有些委屈你,去吧,找你的小姐妹好好玩,可怜的孩子……”   一旁的紫裳眼角抽动,夫人,您若是知道她曾扮作小子偷偷跑出去,还找了吴王,恐怕就不会有这句感慨了。   颜雪柔进宫去找乐阳,乐阳近日跟秦莞相处得不错,听说她们在魏州时认识,便将秦莞也请过来,几人围坐着聊天。等快到午时,颜雪柔觉得自己该告辞了,秦莞便与她一同往外走。   秦莞想着,近日这么多事,颜雪柔怕是还不知道,便有心提醒这傻丫头一下,将梁国公府意欲与唐颐结亲的事告诉了颜雪柔,还说了那日珠镜殿中的事。   颜雪柔听完极其震惊,武盈盈和唐颐?这哪跟哪?   然而理智却告诉她,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温烈明确拒绝了武盈盈,武盈盈又在众人面前闹过那么一出,连圣人都知道了,那温家和武家的亲事已绝无可能。既然没办法随心,武家为何不以女儿的亲事换取武家最大的利益?   再说,唐颐样样出挑,不说才华——他哪有什么才华——在身世上是胜出温烈许多的,又是那样好的样貌。他日武盈盈若嫁了唐颐,自是不怕别人说嘴,说她不心仪自己的夫君。   毕竟好的样貌是最致命的吸引,成亲以后,武盈盈肯定会喜欢上唐颐的。   想到这里,颜雪柔脑中莫名“轰”地一声响,脸色也白了。   秦莞见她这样,便忙着安慰她,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已经在圣人面前说过话了,圣人不一定会同意这桩亲事。”   然后她又迟疑道:“而且我注意到……那日在珠镜殿中,武家小娘子给晋王斟酒时,似乎并没有作出十分引|诱的举动,要知道,我以前是见过她对温郎将作出那样的举动的……难道贵族女子都不善讨好心仪之人以外的男子?”   颜雪柔也不知怎么回事,听完这些后并没有觉得好一些,依旧手足无措。她艰难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裙角发呆,秦莞晃她的胳膊,她回过神来,见秦莞正担忧地看着她,便道:“我……只是觉得晋王真可怜,要被女子争来争去。”   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能被女子争来争去,难道不是一种荣幸吗?   她见秦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心中有些慌乱,急着想要将这句奇怪的话圆过去,便强笑道:“原来我跟晋王相识久了,会习惯地担心他。”   然后又觉得这句解释也很多余,看着秦莞无语的脸,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秦莞嗔怪道:“你还有心思笑?”   颜雪柔:“……”   秦莞:“当日我与圣人随意喝了几杯就走了,后来我找人探听过,魏王、魏王妃、晋王和武家母女又在珠镜殿中坐了好一会儿才走的,武家是公府,笼络皇家人向来是不遗余力,就连卫国公府都跟他们在同一条阵线上,你应该知道的。”   秦莞进宫后一直多听多看少言,乖巧得像是小猫一般,今日跟颜雪柔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   颜雪柔听了,低头寻思,从前唐颐说过喜欢她,可如今唐颐知道了她为什么要接近他、影响他,恐怕对她的好感也全都没了。那日他托大哥传信给她,告诉她吴王的事,应该只是猜她不会想要嫁给吴王,好心提醒一句。至于以后,他们大概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吧。   其实论门第,武家也是配得上唐颐的,倒是他们颜家,就算三代为官,也不过是清贵书香门第,和皇室结亲,还当真是高攀了。   两人分别后,秦莞看着颜雪柔的背影,皱着眉直摇头。   颜雪柔是骑马回府的,路上经过梁国公府的大门,见唐颐和武盈盈正从府中出来。她愣愣地停在街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武盈盈跟在唐颐身后,两人离得很近,看样子应该是唐颐到梁国公府拜访,武盈盈送他出来。少女满脸笑容,身影娇俏,唐颐也微笑地冲她点点头,等武盈盈施礼告辞进了府门,唐颐还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是回味、是不舍,还是在思索什么。   ……   颜雪柔回到颜府时已经很晚了,用过晚饭后便回到兰院,进屋躺在了床上。紫裳在外头整理了一些东西,进屋准备伺候时,发现颜雪柔已经睡熟了。紫裳觉得有些奇怪,见她被子没盖好,便轻手轻脚替她拉好被子,烛光隔着灯罩微微晃动了一下,照亮了颜雪柔脸上一道隐隐的泪痕。   紫裳愣住了。   ……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等颜雪柔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巳时了。她想要出去走走,于是换好衣服,带着紫裳和一众随从出了门。   府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令人恍惚中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可车轮碾过之处,又卷起浓浓失落。   颜雪柔骑着马四处晃悠,也不知该去哪里,觉得无聊地很。想到阿耶常说的“一日不书,百事荒芜”,正准备回去好好找几卷圣贤书看看,便见前方不远处有熟人。   吴王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他身边停着一辆反向而行的华丽马车,武盈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两人正相视而笑说着什么。   看样子他们像是偶然碰上的,可吴王和武盈盈??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交情么?碰上了难道不是点个头了事?怎么竟像是十分熟稔的样子?特别是武盈盈,此时她正慵懒地用纤细的素手撑着脸,唇角勾着娇|媚的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流连在吴王脸上……   颜雪柔震惊得动也不动了,脑中莫名冒出秦莞昨日说的话——“那日在珠镜殿中,武家小娘子给晋王斟酒时,似乎并没有作出十分引|诱的举动,要知道,我以前见过她对温郎将作出那样的举动的……难道贵族女子都不善讨好心仪之人以外的男子?”   依秦莞的意思,武盈盈看唐颐的眼神并不勾|人,但昨日颜雪柔见到唐颐和武盈盈从梁国公府出来时,武盈盈分明笑得一脸娇俏。呃……算不算勾|人她也没注意,可眼下武盈盈在吴王面前也这般轻佻模样,到底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颜雪柔心中有些闷闷的,却又夹杂着些难以言喻的窃喜,说不清是烦闷多些,还是窃喜多些,总之想要回府读书的劲头是已然不存在了。   这时武盈盈看到了颜雪柔,见她正愣愣看着自己这边,又重新将目光转向吴王。颜雪柔一直麻木地坐在马背上,直到吴王和武盈盈互相告别,武盈盈的马车朝着她这边来,在经过她身边时,冲她淡淡点了下头,将车帘放下了。   还在原地发怔的颜雪柔丝毫不知,武盈盈在放下车帘后无声地笑了起来,心中有一股极大的爽|悦——静娴说得没错,颜雪柔一直不喜欢晋王,是因为她心里有吴王!难怪了,两年前的上巳节宫宴上,颜雪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难堪的吴王说话。还有,霍家那样跋扈招人厌,颜雪柔还对霍家那么好,跟霍唯那么亲,原来都是因为吴王的缘故!   颜家算是一直站在魏王这边的,跟吴王也没什么来往,颜雪柔的心思憋在心里无处诉说,当真是辛苦!   天啊,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被她发现了!武盈盈在马车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到颜雪柔苦苦埋藏这么久的心愿即将化为泡影,她就高兴得想要翩翩起舞!   颜雪阑找到他家阿姐时,发现她正盯着梁国公府的马车发愣,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颜雪柔皱着眉回过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府上温书?”   颜雪阑盯着她奇怪地看了几眼,道:“快用午膳了,阿娘知道你出了门,让我来寻你。”   颜雪柔“哦”了一声,沉默地跟着弟弟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   晚上还有:D 第71章 几日后,武唯先从宫中回到梁国公府,发了好大一顿火。   “明明我跟圣人求的是跟晋王结亲,怎的圣人竟有了让吴王娶盈盈的心思?!”他怒不可遏,摔了好几样东西。   一旁的武夫人震惊极了,都顾不上那些被摔碎的名贵古玩,难以置信地看着武唯先:“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圣人说这话的时候,吴王就在场,一声不吭,显然圣人已经先跟吴王说好了!”武唯先气道,“不仅吴王在,那么多王公大臣都在殿中,圣人一副随口一说的样子,好像在征询大家的看法,可除了咱们府,谁还会在意这种事?他做这戏给谁看?还不就是想要我下不来台!”   武夫人听他大声说圣人的不是,吓得忙拉住他,抚着他的背心,小声道:“怎么会这样?那卫公呢?他可有帮你说什么?”   “吴王就在那站着,柳兄自然也不好多说,其他人即便想要帮着说两句……哼,谁不知道圣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定数,如今就算说了,只会被三言两语挡回来,何必自讨没趣呢!”   武夫人惊问:“已经定下了?”   武唯先道:“那倒没有,可你想,圣人岂是随意乱说话的人?虚情假意地问一句,没准连日子都看好了!”   说到此,武唯先气得胡子都要飘起来了。   这时武盈盈走了进来,乖巧地跟父母行礼问安。武唯先知道她都听见了,正想着怎么安慰她,武盈盈却上前道:“阿耶莫要生气,依女儿看,嫁给吴王也没什么不好。那个晋王心里有人,他喜欢的是颜尚书的女儿,我若跟他成亲了,他绝不会真心待我,吴王就不一样了。”   武唯先和武夫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武夫人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女儿?”   武唯先亦大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吴王素来跟咱们府过不去,他会待你好?你也不想想,你嫁给了他,将来你阿耶在群臣中如何自处?!”   武盈盈见他们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着恼,只淡淡道:“他跟咱们府过不去,那都是霍家还在时的事了。如今丽妃也失势了,吴王早已没了争夺太子之位的可能,魏王仁厚,自然不会跟自己亲弟弟过不去。将来魏王登基,吴王被善待,咱们全家还可以继续保有富贵荣华,这和我嫁给晋王有什么不同?”   武唯先恨铁不成钢,有气没处撒,喝问:“吴王和晋王怎么能一样?”   武盈盈幽幽一叹:“但晋王有心上人。”   守在屋外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他们极少听到武唯先对着武盈盈发这么大的火。可不管武家夫妇怎么怒斥、喝问,武盈盈的声音都是平静的,没有半点埋怨和不甘,仿佛嫁给吴王当真不是什么令人无法接受的坏事。   之后武唯先和武夫人也没力气再跟她争了,武唯先长吁短叹半天,最后无力道:“左右圣人已经说出了这番话,难有转圜余地了。既如此……吴王虽然身边有侍妾,但好歹身份尚在,咱们府上地位又高,还与辅国大将军府定了亲,威名还是有的。你一个女儿家……”   ……也难想象她除了嫁入皇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前途。罢了吧……   这句话武唯先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身为臣子本就可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之计,也只有顺了圣人的心意,将你嫁给吴王了,若你觉得委屈……”   武盈盈没有说话,神情也极为平静。   武夫人忍不住问女儿:“你是否当真愿意嫁给吴王?若是不愿,我和你阿耶再想想办法……”   武盈盈闻言,对母亲露出个淡淡的笑,随即站起身来,道:“我要出去一趟。”   武夫人:“你去哪?”   武盈盈回头道:“出去透透气,吴王的事,你们容我再想想。”   ……   颜府。   颜渊带回了圣人有意让吴王娶武盈盈的消息,金氏惊讶道:“什么?那……武家肯吗?”   颜渊摇头道:“梁公讶异极了,脸色特别不好看,愣在那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颜雪臻看着这几天有些不太正常、动不动就发呆的妹妹,发现她听闻这个消息后,双眼蓦地亮了。   颜雪臻:“……”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   好不容易来了精神的颜雪柔像是扭股糖一样缠上了自己的阿耶,非要他细说,颜渊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见她这般感兴趣,只当她与武盈盈有什么不对付,才盼着她嫁不好——嫁给吴王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光他那一后院小妾就不让人省心——颜渊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自家女儿,沉声道:“有你什么事?”   颜雪柔有些羞怯地低下头,道:“这种事谁不感兴趣……”   颜渊“哼”了一声,可到底是自己闺女,颜渊不忍苛责她。况且满足女儿的好奇心是每个父亲的心愿,颜渊虽然不明白圣人怎就将吴王和武盈盈扯到一块去了,却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给颜雪柔听:“有可能圣人觉得武家和柳家同气连枝,柳家是魏王的岳家,若是武家跟吴王结了亲,便会与柳家产生隔阂……这对魏王来说也是好事。”   颜雪柔不明白:“对魏王来说怎么是好事了?”   “柳家和武家看上去是魏王最大的支持者,可将来很可能也会成为魏王的掣肘。”颜渊解释道,“魏王有圣人这个父亲和满朝文武支持,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与世家望族有更多利益纠缠,你明白吗?”   颜雪柔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可一晃神,那日唐颐静静立在梁国公府门前的背影又如同一根极细的针,扎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颜雪柔的心平静不下来,她理了理衣裙站起身,屋外阳光倾落如琉璃闪耀,她忽然决定去一趟晋王府。   ……   颜雪柔觉得自己单独跑去晋王府有点不妥,便带上了用来做障眼法的好工具颜雪阑。   姐弟俩是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晋王府,还未待通传,他们便看到了管家郭伯。郭伯许久没见到他们姐弟俩了,十分高兴,忙让人去禀告唐颐,自己则领着他们进了府,往王府接待贵客的东厅去。路上颜雪柔跟郭伯打听:“我听闻,晋王近日来与梁国公府来往得颇为密切,不知可有此事?”   郭伯笑着应是,心想,这小丫头到底还是在意他们晋王的,这不,吃醋了。   颜雪柔的眼眸沉了沉,又问:“那不知郭伯可有听闻,今日梁国公府有喜事?”   郭伯这下哈哈笑起来,道:“听说了,圣人准备为吴王赐婚,心中属意的便是梁国公府的小娘子。”   颜雪柔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脸上却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得一旁的颜雪阑莫名其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颜雪柔在心中道,连郭伯都知晓此事,唐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派去通传的王府侍卫回来了,说没有在书房寻到唐颐,已让下人去内院请了。郭伯想着当初在魏州,唐颐对颜雪柔是从不设防的,晋王府对颜雪柔而言是个毫无禁忌之处,便问:“颜小娘子和颜二郎可愿与老奴一同去内院找晋王?”   随同的一众侍者有不少是从魏州的王府跟过来的,都知道颜雪柔在唐颐心中的分量,也不避讳领姐弟俩进内院,反正就算晋王不高兴了,还有郭伯在这顶着不是?颜雪阑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有颜二郎在,自是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郭伯道。   颜雪阑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有他在,他家阿姐就不是“单独闯入男子内院”,这么说来,他是一块遮羞布?   他有些郁闷地撇撇嘴,不过想到晋王待自家阿姐一直有异于常人,阿姐这些日子以来又有些反常,没准跟晋王有关……   算了,遮羞就遮羞吧,好歹也算有点用处不是?再说了,京城的这些皇宫啊王府啊,从外面看十分气派,其实绚烂旖旎的景致都在内院,皇宫中的内宫他去过了,王府的内院他却从来没进过,颜雪阑还是个孩子,凡事都好奇,于是眨巴着好看的眼睛,询问地看着颜雪柔。   颜雪柔对晋王府的内院当然也是好奇的,再说她此刻巴不得立刻见到唐颐,便点头,请郭伯领他们进去。绕过亭台回廊,走过池上曲桥,他们在唐颐所居的寝殿门口遇到了去请唐颐的下人,那人禀道:“殿中伺候的人都不在,门也关着,奴喊过了,没有人应,不知大王在不在里头。”   郭伯与颜雪柔对视了一眼,随即上前欲推开殿门,颜雪柔怕有什么不方便,犹豫着站在原地,颜雪阑倒是跟了上去。两人进到殿中,听到内殿有动静,郭伯走过去掀开垂帘,一下子愣住了。   唐颐坐在内殿的地上,满面是泪。   颜雪阑显然也看到了,惊得说不出话来。唐颐见郭伯带着颜雪阑进了殿,惊慌之下来不及擦泪,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郭伯心急地问:“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颜雪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看向殿外的颜雪柔,颜雪柔见他面带惊愕,腿脚不听使唤地走进了寝殿。当她见到哭得满脸是泪、眼眶通红的唐颐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唐颐慌乱得很,也顾不上回答郭伯的询问,只忙着拭泪,然后努力冲颜雪柔挤出个笑来,那慌忙掩饰的样子令人看了既心酸又心疼。   “你……你怎么……”颜雪柔想到了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有些颤抖地走上去,想要问个明白,可才走进内殿,便见到了桌案上用镇纸压着的一副画,那画上的墨迹都还未干,依稀是个女子的轮廓,却只画了半边,墨笔被无力地丢在一旁,看得出作画之人十分伤心。   颜雪柔一时间竟如遭晴天霹雳一般,连连后退几步,道了句“打扰”便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第72章 颜雪阑见阿姐忽然离开,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殿内的唐颐和郭伯,随即快步追了出去。   颜雪柔一路快走,等过了曲桥,快走变成了快跑,她的唇角紧紧抿着,贝齿几乎将唇咬出血来。正逢如丹和戚羊说说笑笑往这边来,见了她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都愣住,颜雪柔却只是点了下头,就继续往府外跑去。   寝殿内,唐颐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来了……”   郭伯懊恼道:“都是奴不好,颜小娘子和颜二郎来找您,奴怕他们久等,就将他们带进来了,奴……”   唐颐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起身就要往外走,郭伯急急问:“大王,您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唐颐转身道:“你快派人去将颜小娘子拦下,就说我即刻就来。”   郭伯见唐颐只是出了内殿,却并没有出寝殿门,而是吩咐不知何时出现的贴身小厮去打水来,便走到殿外,扯着嗓子打发跟着他一道过来的下人去留住颜雪柔,等人走后,郭伯回身问唐颐:“大王,您能不能告诉奴,您为什么哭?”   唐颐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今日是母亲忌辰。”   郭伯顿时想起了,当年先帝去世不过三月,昭太妃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先帝去了。郭伯不禁骤然悲痛,他虽不是从小陪着唐颐长大,却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不知竟是今日,他湿着眼眶安慰唐颐道:“大王请节哀,太妃若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您如此难过……”   话音未落,戚羊和如丹也过来了,一见他们主仆二人哭,便猜到是何缘故,忙一起劝慰唐颐。   郭伯想到他们是从外面来的,擦了擦眼泪问:“你们方才进来时,看到颜小娘子没有?”   “看到了啊,”如丹抬头道,“我们还想问呢,她急匆匆地跑了,神色似乎很痛苦,是怎么回事?”   唐颐一听这话,虽然不明所以,却十分慌乱起来,推开围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就往外走,走出寝殿不远,见去追颜雪柔的人回来了,那人紧张道:“颜小娘子坚持要走,我们劝不住她,又不敢硬拦……颜二郎也跟着走了……”   唐颐立刻回头对如丹喊道:“备马!去颜府!”   ……   颜雪柔出了晋王府后,回头对颜雪阑道:“我想去温府一趟,紫裳跟着就行,你快回去温书吧。”   颜雪阑见她神情不对,像是强忍着某种激动,不放心道:“不,我陪着你……”   “快回去!”颜雪柔皱着眉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颜雪阑:“……”   我什么时候听过……   他正想“顶撞”两句,紫裳劝他道:“二郎,要不您先回去吧,小娘子恐怕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温小娘子说呢。”   颜雪阑看着紫裳,还有他们身后的数名仆从侍卫,到底是没继续赖在颜雪柔身边。阿姐这些日子都不太对劲,今日心情尤其不好,若是再跟着她,没准她一会儿会当街发火,到时他还是得灰溜溜地被赶走,还不如现在走呢……   反正,今日的事他会弄明白的。   颜雪阑走后,颜雪柔并没有去温府,而是径直去了梁国公府。在梁国公府门口,她碰到了梁国公府世子武玉韬,武玉韬见颜雪柔来找武盈盈,心中十分惊讶,然而面上却不显,告诉颜雪柔,武盈盈去吴王府了。   颜雪柔又往吴王府去,终于在吴王府门口堵到了武盈盈。   到了此时,颜雪柔已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该盲目上前责问武盈盈,便装作偶遇的样子,同武盈盈打了个招呼。武盈盈见到颜雪柔,心中诧异无比,目光也变得探究,然后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个了然的笑。   “为何你会在此?”武盈盈觉得自己明知故问的样子肯定能激怒颜雪柔。   颜雪柔不回答她的话,只道:“听说武小娘子有喜事。”   武盈盈笑而不语。   颜雪柔的神情果然变得愤怒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个难看的微笑,问:“先前我曾听到传言,说武小娘子要与晋王作亲,怎么现在又变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嫁给吴王?”   颜雪柔如鲠在喉,定定地看了武盈盈一眼,才艰涩道:“我只是真心觉得,嫁给晋王才是更好的选择……不管是从晋王没有妾室这一点考虑,还是从贵府与两位大王的关系上考虑。”   武盈盈依旧笑而不语,颜雪柔却已经满脸通红,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对着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说出这样一番“诚恳又违心”的话,就在她们神色迥异地两厢沉默时,吴王得信迎了出来,见颜雪柔也在,愣了一下。   颜雪柔见他亲自出来迎接武盈盈,便知他们俩的关系已非比寻常了,一股绝望顿时涌上心头。   她这般神色落在武盈盈眼中,越发笃定了猜测。吴王定了定神,对颜雪柔点了下头,然后走到武盈盈身边。武盈盈笑着面向吴王,道:“之前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吗?”   她用余光觑着颜雪柔的神色,对吴王道:“现在我告诉你,我愿意。”   颜雪柔的脸透出雪色,身后一直没有离去、悄悄跟着她的颜雪阑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觉得自家阿姐这样子站在吴王和武盈盈跟前有些傻,上前想将她拉走,可一看到颜雪柔那大受打击的样子,又愣住了。   这什么意思?   紫裳奇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颜雪阑拉了拉颜雪柔的手,颜雪柔却依旧呆呆站着。那边吴王得了武盈盈的应承,松了口气,如同落实了一直悬在心间的一桩事,却也没有更多的喜悦。   他微微笑了一下,问武盈盈:“要到我府上坐坐么?”   武盈盈道:“不用了,我还未过门,不宜单独进你府中。”   吴王便也没有再说,而是看向呆若木鸡站在府门口的颜雪柔,发现她今日反常得很,忍不住问了句:“颜小娘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颜雪柔回过神来,道了句无事,便告辞走了。颜雪阑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了吴王和武盈盈一眼,眼神极是怪异。   武盈盈的唇角上扬,露出个无声的胜利的笑。一旁的吴王看在眼中,神色又复杂了些许。   颜雪柔将马绳丢给身后的随从,失魂落魄地走在宽阔的路上,颜雪阑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觉得自己问来问去也就是一句“你到底怎么了”,颜雪柔既然不想告诉他,他问多少遍她也不会说的。紫裳也一直沉默,自从两年前回到京城,她就时常猜不到小娘子的心思,今日也是,完全不知武盈盈嫁给吴王,有什么让小娘子难过的,以她对颜雪柔的了解,喜欢吴王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武盈盈骑着马,慢慢地、远远地跟在颜雪柔身后,仿佛那失魂落魄的背影让她看不够一般。颜雪阑瞥到了仆妇随从成群的武盈盈,有些烦闷地皱皱眉,到底还是忍不住道:“阿姐,那个武盈盈一直慢悠悠跟在后头,她什么意思?”   没想到颜雪柔却开口了,她的口气很轻,却依旧听得出极浓的忧愁:“看晋王的样子,定然是对武盈盈动了真心的。”   颜雪阑:“???”   啥?晋王?对武盈盈??   “上次在梁国公府门口,他一直安静地站着,等武盈盈进去了才肯离开,今日又哭得那般伤心。”颜雪柔强忍着哭音道,“如今吴王与武家定了亲,他哭成那样,肯定是伤心透了。”   为什么?明明今日得知武盈盈有可能会嫁给吴王时,她还有些庆幸的啊,可见了唐颐的眼泪后,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了——不能让他伤心,要尽力去帮他挽回他的所爱。   他不过是哭了一次,就让她这般难受,若他以后日日伤情,可叫她怎么办才好……   颜雪阑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晋王喜欢武盈盈?这哪跟哪啊?他阿姐脑子是抽了么?   过了很久,他才问:“阿姐,你不是不喜欢晋王么?怎么这么挂心他的事?”   紫裳看了颜雪阑一眼,心道了句:傻孩子。   颜雪柔露出个苦笑,看颜雪阑的眼神却终于温柔了,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走吧,咱们回府。”   谁知回到府中,颜雪柔却得到一个令她错愕的消息——唐颐竟然来了,此时正在颜雪臻的院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柔儿是小傻子无误了   晚上还有噢~ 第73章 颜雪柔顿时又心乱如麻了,等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决定将武盈盈答应嫁给吴王的事慢慢地、委婉地告诉唐颐。因为就算她不告诉他,他也会从旁人那里知道,要是那人不知唐颐的心事,说得毫不顾忌,必然会令他更加伤心。   于是她往颜雪臻的竹院走去。   原本正站在院中和颜雪臻说话的唐颐见他们姐弟过来,转过身静默不语地看着颜雪柔。待他们走近,颜雪臻一把拉过颜雪阑问:“阑弟,你最近字练得怎么样了?”   颜雪阑一脸莫名:“啊?”   颜雪臻满脸严肃道:“字写不好,还到处乱跑,跟我回梅院去,写两个字我看看!”   可怜的颜雪阑还没等站稳,就被自家大哥给拽走了。   也不知颜雪臻是用了什么暗语,总之待他们兄弟一走,院中的下人也都安静地退了下去,仅剩的如丹和紫裳也识趣地离远了些。唐颐再走近两步,到了颜雪柔跟前,才低声问:“今日为何走得那般匆忙?”   他的嗓音低沉,一如既往地带着某种诱|惑,可或许是伤心的原因,听在颜雪柔耳中,竟像是有无尽委屈。   她抬头看他,他的双眼已不红了,神情却很认真,修长的眉下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仿若蝶栖的睫羽覆盖下,目光像是漆黑巷道里点着的灯。   今日的阳光好,或许是在院中站久了,他的面庞微微发红,那淡淡红色从白皙明净的皮肤中透出来,令人忍不住想要凑近些,用手指细细磨蹭,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他殷红的唇上,那诱|人的形状……   她的心狂跳如鼓,脑中一片混乱,拼着一点理智将目光移开,盯着两人的的鞋面。   唐颐见她这样子,也不继续问,只等着她说。   过了好一会儿,颜雪柔才抬头,反问:“你为何不解释自己为何而哭?”   唐颐不回答,只问:“你刚才去了哪?”   颜雪柔:“你都那么难过了,怎么还有闲心来我们府上呢?”   唐颐笑了:“我难不难过,跟我来你们府上有什么关系?京城也好,魏州也好,我到过颜府无数次,你怎知我哪次心中难过,哪次开心呢?”   他的笑是温柔的,又似乎带着深深无奈,以及一些复杂的、她看不透的情绪。在那一刻,她想要用手摸他脸的冲动又回来了,甚至抬起了手——   然而只是一瞬,便垂了下去。   “我去了梁国公府。”   唐颐挑眉看着她。   颜雪柔轻声道:“我到梁国公府时,武小娘子不在,武世子说她去了吴王府上,我便又去了吴王府。”   唐颐上前半步,几乎快要贴上她,盯着她的脸问:“你见到吴王了?”   颜雪柔愣愣地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点了下头,唐颐顿时皱起眉。颜雪柔一见他皱眉便心疼了,忙道:“你……你别皱眉,我还有话对你说,你若现在就皱眉,我……我便不知该不该同你说了。”   唐颐:“……”   什么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让他不要皱眉,其实神情比他还凝重……   唐颐松开眉头,故作嘲讽之态:“只要不是你答应了与吴王成亲,我绝不难过。”   颜雪柔一怔,有些恍惚地看着唐颐,一种熟悉的温暖关怀,像是无孔而入地钻进了她的心。   是啊,他一直都关心她,对她好,就连知道了她有事瞒着他,骗过他,也没有怪过她。可眼下,他真正在意的人却是……   她低下头,鼻子发酸,咬着牙道:“比我与他成亲还遭!是武盈盈!是她答应了与吴王的亲事!!”   唐颐有些错愕,奇怪地看着颜雪柔:“他们的亲事,与你何干?”   颜雪柔猛地抬头看他,一直强忍着的泪从她眼中滑落,却难掩她的惊讶。见唐颐满脸不解,她不禁诧异极了,忍不住双手抓住他的袖子,问:“你不难过吗?难道不应该是你娶武盈盈?”   唐颐被她这一句弄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叫他该娶武盈盈?他为什么要娶?难道她……   她希望他娶武盈盈?!!   唐颐狠狠捏住她的肩,脸色恐怖极了,问:“你什么意思?你让我娶谁?”   颜雪柔被他吓了一跳,有些颤抖地问:“你……不是你想要娶她的吗?今日知道了圣人有意给吴王和武盈盈指婚,你还痛哭流涕的,怎……怎么到我们府上就不认账了?”   唐颐整个人都蒙了,不由得松开她,退后了两步。他的脑子有些乱,于是忍不住低下头细想起来。颜雪柔问出这一句后,见他神情不对,便收了声,连大气也不敢喘。   走出竹院的颜雪臻和颜雪阑其实并没有去梅院练字,而是又悄悄折返回来,满脸好奇地盯着那边,见紫裳和如丹在院外守着,也不知里头什么情况。   颜雪阑轻轻咳嗽了一声,紫裳回过头,见了他们,赶紧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凑过来。   兄弟俩赶忙又将脖子缩了回去,颜雪阑看着大哥,问:“晋王怎么忽然来了咱们府上?”   颜雪臻:“还不是担心你阿姐!”   颜雪阑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今日一整天颜雪柔的表现,只能简洁明了地概括:“恐怕是阿姐更担心晋王吧。”   颜雪臻瞪大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院内,颜雪柔正小心翼翼地觑着唐颐的脸,唐颐却忽然低低笑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握住颜雪柔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凑在她耳边道:“我今日哭,是因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辰。你这一脸担忧焦虑的,又是因为什么?”   颜雪柔浑身僵硬,表情几乎是定住了。   夜幕初初降临,唐颐将她松开些,低头盯着她的脸,眼中有温柔却不灼人的光,如同夜色中的温暖烛火。他轻轻道:“你从前最怕的便是唐衍,如今有人要和他成亲了,你再也不用怕圣人将你许配给他,为何倒难受了?”   曾经最怕他知道的事,如今被他仿佛无关痛痒般说出,颜雪柔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出了个大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面红耳赤地推开唐颐,摇摇头道:“就算是我弄错了!我……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说罢转头就要走。   身后的人将她一把抱住,语气颤抖,仿佛带着无尽的隐忍与期待:“你若是不说,我就当你难过都是为了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颜雪柔从外头一路跑回来,一身汗已经冷透,骤然被这样抱着,竟仿若刚从冰水里被捞起来,被抱上了温暖的炕上一般。她僵硬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要挣开他的怀抱,唐颐用劲虽不大,可她竟挣不开,情急之下只能磕磕巴巴地狡辩:“谁难过了?我……我难过是以为……以为你当真喜欢武盈盈,看你可怜罢了!谁知你竟是因为昭太妃忌辰而哭,你……”   她扬起音调:“今日是你母亲忌辰,你怎可在此对我这般无礼?!”   唐颐简直被她弄得忍俊不禁,道:“对旁人无礼,自然是对母亲的大不敬。”   他抬眼看向已然闪烁在夜空的繁星点点:“对你无礼,却又是另一种说法。”   颜雪柔转过身,用焦急的、含有警告的眼神看向他。   唐颐的神情却极是宠溺:“每年今日,我都痛苦不已,今年,大概是母亲心疼我,不愿看我再沉浸于痛苦中,便给了我一剂最能抚慰伤口的良药,一个弥足珍贵的礼物。”   夜空之下,颜雪柔的神情终于承受不了地融化了,抵在胸前的手也轻轻放了下来,少年和少女终于拥抱在一起。他们抵着对方的额头,不断蹭着对方的鼻尖,感受对方眼中的光芒,就这样静静依偎,良久良久。   ……   当夜,唐颐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进宫去面见了圣人。   听完唐颐简洁明了的禀告,圣人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幼弟,有种将奏章砸到他脸上的冲动。   偏偏唐颐还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语气又是坚定,又是充满恳求,圣人甚至觉得,这个自小就特烦别人唠叨的幼弟,今夜像极了念经的和尚。   他听在耳中,有种自己什么都安排不了、所有人都不听话了的感觉,于是越来越不满,越来越窝火,对唐颐吼了句“闭嘴”,拂袖离去,想也不想就径直去了秦莞的蓬莱殿。   秦莞之前并未得到圣人让自己侍寝的消息,见圣人满面怒容走进来,深吸一口气做好所有准备,满面微笑地上前听他倒豆子。   等圣人一吐为快后,两人已躺在了榻上。秦莞依偎在圣人怀中,抬眼小声问:“那圣人想要做些什么?”   圣人气道:“今日吴王进宫来求,我已经准了他与武家小娘子的亲事了。吴王娶了武唯先的女儿,梁国公府位高权重,日后吴王依附着梁国公府,跟先前依附着襄国公府有什么区别?如今梁国公府欲与辅国大将军作亲,更是如虎添翼,十九这个小子,还在那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只差没有跑到城楼上去高喊他和颜家那个丫头在一起了。”   他从头到脚都透着郁闷:“我养了他十几年,他竟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全然不将我的感受放在眼里。”   秦莞心想,吴王和武盈盈的婚事不是你钦定的么?   然而面上却只能笑:“说到底,您还是担心梁国公府。”   圣人听她妄断,只当她年纪还轻,什么也不懂,也不跟她计较。他摸了摸秦莞的背,道:“武家虽然看重权势,却没有不该有的野心,这我是知道的。况且人家也是数代功勋了,如今人家将最看重的女儿许给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心中没准还是窝火的,我总不好这时候给他们什么惩戒。”   秦莞眼角带笑,依偎在圣人怀中,面带天真道:“那梁国公府也没有捡到什么便宜呀。看来,您担心的并不是梁国公府,而是吴王。”   圣人神情凝重起来。   秦莞在他胸口蹭了蹭,带着点撒娇意味问:“圣人到妾这里来说了这些,是只想一吐苦闷,还是想让妾帮您出出主意?”   圣人瞪她一眼:“你说话总要这么直接么?”   秦莞支起身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圣人见自己不过嗔怪一句,这女人竟然紧张了,不觉好笑,捏了捏她的脸。捏罢又感叹:“你跟惠妃不同,这么多年了,惠妃每每与我相处,总是拐弯抹角地劝我宽恕这个、严惩那个,脸上是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言谈间却处处透露着她的意图。而你,连出个主意都要把明话说在前头,好像是我逼迫你说似的。”   秦莞笑,歪着头道:“圣人看出来了?这不过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思而已,说到底,妾是怕圣人嫌妾多事,到头来厌恶了妾……”   圣人受不了她一脸天真口气却很可怜的样子,拍了下她的头,命令道:“别废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的小可爱们,明天继续—— 第74章 颜雪柔第二日早晨醒来,便见金氏守在她床前,也不知坐了多久了,吓了一跳。   见她醒来,金氏的嘴像是开了开关似的唠叨起来,颜雪柔愣了片刻,才明白阿娘已经知道她与唐颐的事了,应该是嘴上没把门的那两兄弟告诉她的。   想到唐颐,颜雪柔的心像裹了一层蜜,甜得眼角都弯了起来。见她露出傻笑,金氏皱了下眉,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也跟着笑起来。   傻女儿高兴就好,晋王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可等到用早膳时,金氏又变得一脸复杂之色。颜雪柔心中有些慌,难道阿娘对唐颐还有什么忧虑?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女儿与晋王要好,阿娘担心么?”   金氏点头:“又欣慰,又担心。”   颜雪柔心中一阵温暖,觉得还是阿娘对自己最好了,就算她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阿娘也总要没事找事地忧虑一下的,毕竟她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嘛。   正当她嘻嘻笑时,金氏道:“欣慰的是你能寻到好郎君,担心是你大哥。”   颜雪柔停住正在咬胡饼的嘴,惊讶地看着金氏。那头正低头喝汤的颜雪臻诧异地抬起头,表情无辜:跟我有什么关系?   只听金氏叹息道:“你大哥的亲事都没有定下来,你就抢先了。”   颜雪臻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咳嗽不止,颜雪阑递了杯茶给他,然后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让阿娘安心:“大哥有意中人的。”   可怜的颜雪臻,又一口水喷了出来。   金氏和颜雪柔大惊,齐声问:“谁?!”   颜雪臻沉声喝道:“休要乱说!”   金氏看着满脸通红的大儿子,知道他是个闷葫芦,忙劝他道:“我儿这么出色,不管喜欢上什么女子,哪怕是公主,人家都能看得上你的。若对方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品性样貌都不错,我与你阿耶便让冰人去问问那家,没准人家就答应了呢?”   她见颜雪臻一言不发,继续加把火道:“你都多大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别等人家都许人了,你又后悔。”   颜雪臻皱起眉,仿佛真的在思索,又好似在犹豫什么,急坏了一旁的金氏。颜雪阑再次口快道:“冰人是不需要的,您和阿耶直接跟对方父母提便是了。”   颜雪臻用警告的眼神看向他。   颜雪柔向来最是关心大哥,听到这里,心下一动。金氏也是一愣,问:“难道对方与咱们府上是有来往的?”   说到这里,颜渊刚好回府了,一回来便盯着颜雪柔,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颜雪柔想着,阿耶怎么也知道了?她看向金氏,金氏摇摇头,分明颜雪臻他们只告诉了她一个人,怎的郎君也知道了?难道是听晋王说的?   颜渊数落得累了,才坐下喝了口茶,叹气道:“晋王这小子……”   说罢他察觉自己冒犯了,拉下脸改口道:“晋王当真厉害,昨夜连夜就去了宫中,将你与他的事禀告了圣人,今日圣人将我留下跟我说时,我都还不敢相信呢!”   颜雪柔立刻问:“圣人说了什么?”   颜渊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道:“圣人说,此事先缓上一缓,从长计议。”   本来颜雪柔并没有指望很快就与唐颐定亲,但听到圣人竟这么说,心莫名就提了起来。她见颜渊沉默不语,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金氏。   金氏见状,瞪了颜渊一眼,怒道:“你吓着女儿了!”   然后马上坐到颜雪柔身边安慰她道:“圣人只说要缓一缓,又没说不同意!不怕的啊,乖……”   颜渊见颜雪柔担心,也不忍说重话了,拍拍她的肩膀,放缓了语气道:“是啊,圣人只说要缓,虽然也存在变数,但看上去不像是不认可的。”   这次颜雪阑识趣,坐在颜雪臻边上,兄弟二人默契地没有吱声。   颜雪柔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然后眼珠子转了转,瞥向颜雪臻,忽然扯起嗓子大声道:“阿耶!大哥说想请您和阿娘去帮他提亲!”   方才还噤若寒蝉的颜雪臻一下子就炸了,直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颜渊瞪大眼:“提什么亲?”   金氏反应过来,忙凑到颜渊耳边,将先前母子几人的对话说与夫君听,颜雪臻站在一旁,看上去恨不得揍颜雪柔几下,颜雪阑拉住他,笑眯眯道:“大哥,你也不小了,又已经有官职在身,成家才是正经事。”   颜雪臻呆呆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越来越飘忽,仿佛神游天外去了。   颜雪柔觉得,最近颜家事有点多。   过了一会儿,金氏和颜渊说得差不多了,颜雪臻才忽然抬起头,对弟妹们道:“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要对阿耶阿娘说。”   颜雪柔姐弟俩对视一眼,又犹豫地看了看父母,本能地觉得如果他们不走,可以听到一些很了不得的话。可颜渊和金氏听到颜雪臻这么说,都虎视眈眈看向他们,很有让他们快些滚出去的意思,他们这才不情愿地噘着嘴,懂规矩地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出屋子,里头伺候用膳的丫鬟们也跟着退了出来,顺便将门也给带上了。颜雪柔一边领着弟弟往前走,一边问:“大哥的意中人是谁?”   颜雪阑深笑:“此事你可当真要先知道知道,不过,千万不能提前跟女方说。”   颜雪柔瞥他一眼:“谁?”   颜雪阑早就憋得难受了,现在终于得到机会一吐为快,虽然只是对着颜雪柔一个人,却还是仔细盯着她的脸,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惊讶表情,然后小声而缓慢地道:“她可是你的好姐妹,平日里关系最亲的,若是嫁进咱们家来,你俩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颜雪柔吸了口气,捂住嘴。颜雪阑忽然道:“不,也不对,或许等温家阿姐过门,你就已经嫁去晋王府了!”   颜雪柔失声道:“果然是温若笙?!”   颜雪阑露出讶异的神情,小声感叹:“哎呀,你知道了?”   颜雪柔愣愣地,自从那日童婉儿跟她说,温若笙可能喜欢大哥,她心中一直存了这个疑,可如今被证实,还是让她吃惊。她不断回想记忆中大哥与温若笙同时出现的画面,他们两人之间,总是隔着很多的人,两人都不大爱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别人的热闹。   可他们偷偷看了对方几眼,是否发现了对方也很在意自己,却是除了他们以外没人知道的。   若温若笙当真也喜欢大哥,那这丫头瞒得也真是太好了。其实她们私底下关系这么好,温若笙是可以将这些心事说给她和乐阳、李雨姗她们听的,但或许就因为她是颜雪臻的妹妹,以温若笙害羞的性子,万不会想让她知道,而既然要瞒着她,乐阳和李雨姗必然也是要一同瞒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李雨姗喜欢顾连珏的事她们姐妹几个从一开始就知道,颜雪柔和乐阳的心事,此前也并没有说与姐妹们听过。颜雪柔想,自己是因为心中存着一个被圣人“要挟”的秘密,与乐阳她们说话都夹着一层顾虑,所以不曾将心事说出口,可乐阳呢?乐阳可有喜欢的男子?如果有,是谁?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唐颐,嘴角不自觉又上扬起来。颜雪阑见了感到一阵恶寒,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大哥和阿姐都变成了情有所属、动辄就要流泪或者傻笑的人。   正嫌弃着,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走过来的下人禀道:“小娘子,乐阳公主身边的内侍过来了,传您入宫叙话。”   颜雪柔听了点点头,转身又往主院去,想要跟父母知会一声。进了院子,忽听颜渊朗声大笑道:“这孩子的心思怎就藏得这么严实!”   她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见金氏也满脸微笑,只有颜雪臻满脸通红,依旧还站在他方才立着的地方,身子僵硬。颜雪柔见状,便也上前凑趣了几句,然后跟颜渊和金氏说自己要入宫。颜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大半,问:“公主为何此时传你入宫?”   “……女儿也不知道……”   “你若碰到了圣人怎么办?他为难你怎么办?”   颜雪柔一脸无辜,道:“圣人早就知道晋王喜欢我,只是不知我也喜欢他。今日若见了,他问起,我表一番决心便是,说什么情之所牵、魂牵梦萦……”   “去去去!”金氏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让她打住。   颜渊也一脸惨不忍睹,摆手道:“见了圣人你千万别乱说,否则明日圣人就会给晋王指另一门亲!”   颜雪柔却淡定地笑了笑,摇头道:“圣人不会的,他最看重阿耶了,我是阿耶的女儿,圣人怎会亏待我?”   颜渊和金氏听了越发不放心,抓着她教育了一百二十回合,才放她去收拾。等颜雪柔准备出府时,乐阳派来的内侍已经一边喝茶一边等得直探脖子了。   乐阳知道颜雪柔不爱坐马车,便没有派马车来接她。颜雪柔骑马入宫,在路上遇到了姿采翩翩的柳元澈,柳元澈见了她,露出温和笑意,问:“柔妹妹这是去哪?”   颜雪柔道:“我进宫,去乐阳公主那里坐坐。”   柳元澈听了一愣,随后恢复了神情,怜爱地道:“柔妹妹与乐阳公主的关系真好。”   颜雪柔正要说话,横刺里插入一个冷冷的声音:“柔妹妹?”   颜雪柔连心尖都跳动了一下,那略带刻薄的声音如同一汪春水,在她心中化开,泛起涟漪来,她回头,果然见唐颐就在她身后。他骑在黑马上,一身镶银线的水蓝色锦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芒,却不及那副明俊无比的相貌夺目,此刻他正板着脸,带着几分煞气看着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晚上还有二更—— 第75章 柳元澈虽不知唐颐和颜雪柔的关系,却也觉得不该任由人误会,坏了颜雪柔的名声,便解释道:“让晋王见笑了,当年元澈随父去扬州时,曾与淮阴侯府有来往,跟颜小娘子也是旧识,如今再重逢,年幼时彼此间的称呼未改,对颜二郎我也是唤阑弟的。”   唐颐听了还是满脸不爽,颜雪柔身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便打断道:“这样很好啊,我就好像在京城又多了个兄长似的。”   唐颐还是不满,刚想继续开口说什么,颜雪柔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唐颐见了,即使心中再想争辩,还是在她那一眨眼中乖乖闭了嘴。这一瞬,颜雪柔莫名联想到“乖巧”两个字,笑了出来。   唐颐见她笑,心仿佛被一只柔软的触手拨弄了一下,却因柳元澈还在,仍保持着不悦的样子板着脸。好在柳元澈并不与他们往同一个方向去,说了几句便告辞了,等他走后,颜雪柔看着唐颐道:“那个……”   “嗯?”唐颐在柳元澈离开后心情很快转好了,目光澄澈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颜雪柔有些心虚:“咱们的事,你暂时别跟别人说啊。”   唐颐即便皱眉,也是颜雪柔所见过的小郎君中最好看的,不过他这副模样让颜雪柔有些心慌,她忙道:“免得有人节外生枝。”   唐颐想了想她的意思,虽然还是有些失落,却舒展开了眉头,眨了眨眼问:“连魏王也不能说吗?”   颜雪柔犹豫了一下,道:“还是不要说吧。”   “可我昨晚进宫,碰到了乐阳,已经告诉她了。”唐颐满脸无辜道。   颜雪柔恍然大悟地张大嘴——难怪今日乐阳要传她入宫!   殊不知,她的每一个神情,不管是皱眉、犹豫、忧虑、惊讶还是笑,都紧紧牵动着唐颐的心绪。他想了她一夜,睡也睡不好,此刻恨不得像昨日那样抱着她,然后抚|摸她的脸颊,低头凝视她的双眼,蹭上她的鼻尖,感受她的呼吸……   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变红了。   颜雪柔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却假装没有看见,毕竟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街道上,她总不能对他做什么……咳,她能对他做什么?!   唐颐将目光移开,看着别处,道:“乐阳似乎特别高兴,说有好多话想问你,我就建议她今日传你进宫。”   啊?颜雪柔愣住。   “然后我就在此等你,陪着你一道进宫,这样又可以与你相处一日了。”唐颐说完,忍不住偷偷转过眼来瞥她,见了她惊讶的表情,唇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又被克制地压了下去。   颜雪柔彻底无语了,原来竟是这样!   这小子……她的拳头忽然有些痒痒,打是舍不得的,但她很想捏一下他的脸,问他哪来的这么多心机,还让她一点反抗的办法也没有。   ……   进宫后,颜雪柔觉得宫中今日似乎有什么喜事,一路上她看到了好几拨宫婢捧着东西往某个方向去,她问唐颐,唐颐却也不知。两人到了承欢殿,乐阳亲自迎出来,却远远就立定,上上下下打量朝自己走来的这两人,等两人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露出个憋不住的笑,吐出两个字:“合适。”   唐颐平日里对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侄女向来没多少礼貌的,也不在意她说什么,今日却因为她这句话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脸颊微红,不住摸着后脑勺,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话也忘了说。   颜雪柔更不好意思,羞得恨不得在好友面前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很想让乐阳换掉这副狐狸般的笑脸,于是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岔开:“刚才一路过来,宫中像是有什么喜事?”   乐阳“啧啧”两声,道:“人一旦好事将近,就很少去关心别人有什么好事了。”   颜雪柔瞪她。   乐阳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没冤枉你,今日是秦莞被封为婕妤的日子,尚宫局做了好些天的准备了,今日宫中众人也都去恭贺,那边热闹得很。当初在魏州,你们也是相识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还说不是因为自己好事将近无暇他顾?”   颜雪柔惊讶地看着乐阳。   也不怪她不知道,实在是颜渊的消息太不灵通了,身为吏部尚书……算了又不是礼部,这等宫闱之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她还真厉害……”走进殿中,颜雪柔还连连感慨。   乐阳让殿中无干的人都退了下去,这才按着颜雪柔坐下,十分按奈不住好奇地询问她是如何与唐颐互相确定心意的。颜雪柔与唐颐互看一眼,皆是看透了对方心中想法——这种私密而甜蜜的事,当然只需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哪能嚷嚷得人尽皆知?那还有什么情|趣可言?可乐阳也不是好忽悠的,于是颜雪柔道:“我本来以为武盈盈要嫁给晋王的,可没想到她要嫁的是吴王,这么一来二去,我们就鬼使神差知道了彼此心意了。”   “他们的亲事已经确定了?”乐阳问。   颜雪柔和唐颐点头,乐阳脸上感兴趣的表情更明显了:“这倒是一桩奇事!”   她思来想去,越发兴奋:“我早就看好你们俩,如今果然在一起了,还不是通过指婚或者说亲,而是你们自己在一起的,这真是……啊,这几天的新情况真是多得让我有些承受不来了!你们说,怎么梁国公府竟成了吴王的岳家?那……以后柳家和武家要怎么相处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乐阳眼中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一点也没有身为一个公主对臣子该有的担忧。   颜雪柔:“……”   “原来怎么相处,以后就怎么相处呗。”唐颐不在意道,“恐怕武家以后对柳家会贴得更紧些,毕竟吴王不是魏王,指望不上的。”   他本就从不把这些世家放在眼中,如今他得到了颜雪柔的心,更是觉得此生对其他事都无欲无求了,说起这些话来也不掺半点同情。   颜雪柔:“……”   看看,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唐颐她是懒得问了,便只问乐阳:“怎么,你不喜欢柳家和武家吗?”   乐阳挑眉,她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光是柳家的柳静娴和武家的武盈盈,就让她对这两家失去了好感。京城的贵女之间,勾心斗角和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以她和柳静娴武盈盈在贵女中的地位,若能玩到一起去,早就天天抱成团了。   颜雪柔看她这副样子,有意让她再知道点“情况”,更加“承受不来”,于是将今日颜雪臻请求阿耶阿娘去温家提亲的事告诉了她和唐颐。   乐阳听后果真惊得合不拢嘴,不到一日的时间,她的两个小姐妹有了好消息,这让她对人生都产生了怀疑。   “当初我还开过他们俩的玩笑,没想到成真了……”过了好久,乐阳还沉浸在震惊中,感叹道。   “什么玩笑?”颜雪柔好奇地问。   “那时你还在扬州,我们还不认识你。”乐阳解释道,“那个时候,温尚书还是户部侍郎,你们两家的交情极好,颜家只有你大哥在京城,温家又只笙儿一个独女,两家当真是很适合作亲的。呵,当时我每次拿你大哥开玩笑笙儿就脸红,让我别再说了。”   颜雪柔噘着嘴:“我怎么从没听你开过这种玩笑?你要是在我面前开,我也能早点察觉。”   乐阳摸她的头道:“你回京后,我们就玩熟了,我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开笙儿的这种玩笑呢?你毕竟是颜家人啊,这话要是传到了颜家去,你们家当真了可怎么办,万一笙儿不愿呢?岂不伤感情。”   唐颐看乐阳像姐姐一样温柔地摸着颜雪柔的脑袋,抿了抿唇,他也好想摸。   颜雪柔唏嘘感慨:“颜家和温家作亲,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唐颐脸色顿时变了。   乐阳瞥见,故意笑着道:“也是,若当初你跟了温二郎,如今便是笙儿的小婶婶了,那笙儿要是再嫁给你大哥,你大哥也得跟着唤你一声婶婶,多有意思。”   唐颐实在忍不住了,硬生生插嘴道:“所以他们注定是不会在一起的,温若笙和颜雪臻是两厢情愿,温烈和柔儿以后就是叔侄了!”   乐阳笑个不住,颜雪柔听到唐颐称自己为“柔儿”,有些害羞地看向他,见他一脸吃醋的模样,忍不住在桌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拉了拉他的手,以示安抚。   唐颐一下子抓住了她,手劲却不大,轻轻柔柔的。   乐阳见颜雪柔的脸忽然红了,识趣地站起身来,道:“我去更衣,你们在这随便坐坐吧。”   颜雪柔讶异地抬头看她,他们此时坐在主殿内一层纱帘的后头,本就是女眷玩乐谈心之所,略为隐秘,身旁服侍的又只有乐阳的贴身宫婢,乐阳这一走,贴身宫婢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了她和唐颐二人。至于其他宫婢,都隔着帘子远远站在外头,以供他们临时差遣吩咐,这么看过去,宫婢们都背对着他们,连身影都有些模糊……   室内很静,静得能听到唐颐轻轻的呼吸,和她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第76章 唐颐看着颜雪柔低头的侧脸,目光变得更深沉了些,却还是不忍冒犯,犹豫了很久,将她的手慢慢拢入自己的手心,然后轻轻掐了一下。   颜雪柔一颤,看向他。   唐颐轻咳一声,低头道:“温烈那小子,看在他如今待你那个扬州朋友那么好,你们两家又有可能定亲的份上,我就姑且不去找他麻烦了。”   放在其他时候他说这种话,一定能将颜雪柔惹笑的,可她现在实在有些紧张,只想要将手从他手心挣脱出来,唐颐感觉到了,拽得紧了些,鼓足勇气看着她道:“不找麻烦,不代表我不吃醋的。”   颜雪柔一愣。   “他看过你那么多眼,惦记过你那么多次,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肉疼。”唐颐皱眉,神色中透着不满与委屈。   颜雪柔心中涌起一丝细细密密的温暖与酸麻,她忍了忍,然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肉麻。”   唐颐笑了,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颜雪柔微微抬眼,迎上他如一汪深潭般的目光,又忍不住垂下眼。昨夜他们明明互相拥抱了的,还贴在一起说了那么多的情话,可如今她竟又十分害羞起来……或许因为现在是白天的关系?   虽然害羞,心中却极其甜蜜。她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唐颐打量,仿佛此刻他多看自己一眼,两人就能多长久一分。   其实所谓的一辈子相守,不也就是更多的日夜、更多的时刻这样安静相对么?   颜雪柔侧了侧身子,一线明亮的日光从窗棂洒落,刚巧落在她的眉间,显得她的脸庞生动极了,双眼也是极美。唐颐抿了抿唇,像是在克制什么,将手放松了些,然后慢慢地,依依不舍地彻底松开,垂下头道:“希望以后我们不用这样,总是让人回避,甚至偷偷摸摸的。”   颜雪柔听罢,鬼使神差说了句:“偷偷摸摸有什么不好?”   唐颐猛地抬眼,颜雪柔也忽然反应过来,窘迫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唐颐眯起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原来你竟好这一口的吗?”   颜雪柔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解释:“我是说,还是低调一点好……你看,这些日子发生了多少事情——”   她看了满脸不以为然和讥笑的唐颐一眼,硬着头皮强行为自己的失言辩解:“——吴王和梁国公府要结亲了,秦才人成了秦婕妤,就连我大哥那个万年木头,也忽然说有喜欢的人了……咱们还是静观其变,若有什么变故,早做打算……”   没等她说完,唐颐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到身边,咬牙切齿道:“你若喜欢偷偷摸摸,大可不必找这些蹩脚的理由,你大哥有心上人跟吴王有什么关系?跟秦婕妤又有什么关系?这京城每日发生的事情那么多,若每天都……”   就在这时,乐阳从殿外进来了,唐颐连忙放开颜雪柔,乐阳掀开轻柔的珠光纱帘,见颜雪柔满脸通红,不由得连说了两句“抱歉”,然后道:“有桩事你们可能想要听听。”   唐颐有些不悦地挑眉问:“什么事?”   乐阳看了眼她平日里就跋扈此时更显暴躁十九叔,夹着尾巴坐到了颜雪柔的另一边,小声道:“梁公和吴王进宫来了,礼部官员也在,说是已经对过了双方八字,圣人方才正式下了赐婚的旨意,就等着定日子完婚了。”   唐颐脸上的不满消散,露出个松了口气的笑:“定了就好,早早地成婚才更好呢。”   颜雪柔看了他一眼,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人,竟会为了她而盼着另外两个人早些完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放在一天前,她也是决计不会信的。唐颐微微偏过头,颜雪柔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更加确定了他对吴王其实很有顾虑。   这都是为了她,从两人相识起,他种种不自然的态度和反应,原来都是因为他喜欢她。颜雪柔想到这个,心仿佛腾空而起到飞到了云端,充满了欢喜。   乐阳道:“父亲也是这个意思,早定日子早成亲,据说他亲口说了,吴王年纪已不小,让礼部就挑这两个月的吉日呢。”   颜雪柔有些诧异,按照亲王成亲、国公府嫁女的规格,排场应该是很大的,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若是太仓促的话,难免会准备不足,到时候忙乱得人仰马翻的,岂不让喜事变成愁事?   ……   唐颐进宫,难免要去跟圣人问安,颜雪柔想着两人的关系低调为好,便先出宫了。   回到府中,她听闻颜渊和金氏已经去了温家,心中觉得好笑。阿耶阿娘也太心急了,竟一天也不能等,双双亲自上门去了。   她感慨地看着坐立不安的颜雪臻,对颜雪阑小声道:“这就是差别,他有了心上人,阿耶阿娘忙不迭地帮着上门提亲,我有了心上人,就被阿耶一通教训。”   颜雪阑窃笑,颜雪臻也听到了,红着脸回头,不满地瞪自己妹妹。   然后颜雪臻坐到两人身旁,道:“也不知笙儿会不会同意……温世伯会不会答应……”   颜雪柔一愣,心想,大哥都已经唤她“笙儿”了?   “一定会的!”她用力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除了你,放眼京城,他们还会对谁更满意?”   颜雪阑这时却道:“阿姐,你别以为温家答应了亲事,大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颜雪柔一愣:“啊?”   颜雪阑一脸深沉:“成亲对男子来说是一道考验。”   颜雪柔:“???”   颜雪阑瞥了一眼颜雪柔:“你自然不懂,你只要嫁人就行了,可对于等着娶你的男人来说,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首先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迎娶新娘子过门,这是对娘子及其母家最基本的尊重。但将人娶进门后,难的才刚刚开始,因为从今以后,照顾你就是他一生重大的责任。”   颜雪柔笑话他:“你有这番觉悟,看来是也想成亲了。”   颜雪臻忙道:“阑弟不急,他还太小了些。阑弟啊,千万别以为你阿姐作为女子就很容易,成亲对女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万万马虎不得,女子嫁人,如同重生,嫁得好就是一辈子,若是没有选对郎君,便是一世的悲哀。”   颜雪柔和颜雪阑听了更觉得好笑,连大哥这样的老古板,都知道凡事为女儿家着想了。   颜雪臻极认真道:“有什么可笑的?喜欢一个女子,就该事事为她考虑,既然想娶人家,自然是要凡事都想周全的,只有体会了她的不易,才不至于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惹她伤心。”   颜雪柔忽然十分替温若笙高兴,若她没猜错,温若笙应该也是愿意嫁给大哥的,而温家也很乐意与颜家结亲,这应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她问颜雪臻:“是不是我跟晋王的事刺激了你,你才敢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啊?”   颜雪臻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然后仿佛很是斟酌了一番,慢慢道:“我一直当她看不上我……不然为何她与你做了这么久朋友,都没向你打听过我呢?也不怎么借机来咱们府上……”   颜雪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大哥!你还好意思说,明明你是男子,还要人家笙儿先来打听你?”   古板木讷的颜雪臻红了脸,动了动唇,然后竟像是有什么情绪憋不住了一般,笑了出来。   颜雪柔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大哥,难道他将这话当成夸赞了吗?!   ……   颜渊夫妇回府,如颜雪柔所料地带回了好消息,据说温家夫妇十分高兴,温夫人当即回房去问了温若笙的意思,出来后告诉他们,温若笙也是愿意的。   两对夫妇甚至将八字都对好了,亲事已经定了下来。   颜雪臻激动得不像平日里的他,双手颤抖,话也多得不行,直到夜深人静,还拉着弟弟妹妹品茶聊天,虽然聊的与温若笙全然无关,却又仿佛字字句句间都是那人的影子。   颜雪柔姐弟虽然也替他高兴,可架不住困意一阵阵袭来,终于忍不住告辞回去睡觉了,只留下颜雪臻一人,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接下来,就是请人看日子了。   ……   礼部那头的动作也很快,第二日就传来消息——吴王与武盈盈的成亲之日定在了两个月后。   京中关于这桩亲事的议论声还是很大的,吴王已经今非昔比,茶楼酒肆中也多的是谈论梁国公府今后前景的人。梁国公的儿子要娶辅国大将军的孙女,女儿则要嫁给这么个不受宠的亲王,也不知圣人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定下了这样的亲事,一时间,连带着辅国大将军府都被流言所扰,梁国公府也着实有些尴尬。   这些事传到唐颐耳朵里时,如丹在一旁诧异道:“这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散布言论,让梁国公府处于难堪的境地,可是,谁会这么做呢?”   唐颐面无表情地以一个懒洋洋的姿势靠在躺椅上,这些话到他耳中,都像是一阵风刮过,听听便罢,从不过心。他如今的苦恼只有一桩,便是没有由头去见颜雪柔一面。两人毕竟还没有定亲,就这么见面也不妥,总不至于让他扮成个小厮跟着颜雪臻进到颜府,去与颜雪柔相见吧?   那样太不像样子,万一传了出去,对颜雪柔的名声也不好,但他又不忍让颜雪柔扮成小厮混进晋王府来。   他当真是恨不得能像当初在魏州时那样,天高皇帝远,能够与伊人日日相对。   就这样忍啊忍,等啊等,唐颐终于等来了可以再次见到颜雪柔的机会——颜雪臻与温若笙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消息越传越广,有不少人去颜府恭贺,于是唐颐也终于有了机会,跟着魏王一起去了颜府。   作者有话要说:   :P   明天下午见 第77章 一进颜府,就有下人将魏王与唐颐引到正堂,魏王坐下与颜渊、颜雪臻父子叙话,唐颐则打过招呼便往兰院去了,对此颜渊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不知道他是来见谁的?   唐颐也不需下人引路,快步走到兰院,见到颜雪柔的第一眼便红了眼。颜雪柔看得心疼,拉着他坐下,又是倒茶又是将好吃的送到他嘴边,简直将他当成了一个大宝贝。   可唐颐不吃也不喝,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她。   见他这般模样,颜雪柔的心一软,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也由得他看。这要放在以前,她根本不敢想象,她对唐颐会像对一个易碎的搪瓷娃娃似的。   “干嘛皱眉?”颜雪柔伸手,轻轻揉着他的眉心,不解地问。   唐颐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有些苦恼道:“我害怕。”   “怕什么?”颜雪柔笑着问。   “怕我不常见你,你会变心。”唐颐可怜兮兮地道,若不是他眼中真的充满担忧,颜雪柔会以为他在故意撒娇。   “傻。”她低下头道。   唐颐不依不饶:“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你才喜欢我多久?”   他见颜雪柔一脸懵然,越发追问下去:“在魏州的时候,你对我可动心了?”   看他问得认真,颜雪柔很想回答,但当她细细去想,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也许当真是最近才动心,这么想来,她已是十分幸运了——喜欢上的人,已经喜欢了她很久,就等着她这一颗心了。   颜雪柔嘻嘻笑着,知道唐颐不会满意她的答案,便试图以“功绩”来弥补,开始细数自己为唐颐挡过的桃花——   “你看啊,霍公本想将唯儿嫁给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霍家闹僵,若你们不闹僵,霍公迟早会想办法将唯儿塞给你的,到时候不管是你还是唯儿,都敌不过他那只老狐狸。”   “还有啊,你记不记得卫国公府有个旁支亲戚家的小娘子,名唤柳小莲的……哦,她后来成了陈王的侧妃,我觉得她曾经对你有过意思,不过她后来不知怎么没有对你下手……哼,她那时若是勾|引你,我也会出手干预的!”   “再有,我曾偷听到,益国公本想将姗儿许给你的,好在姗儿对你没什么意思。我当时心里可急了,以至于知道她喜欢顾连珏以后,还求着我大哥去魏王那儿说好话,让他帮着顾连珏求得益国公的认可,虽然这也是为了姗儿好吧,但我也是有私心的啊!我的私心就是你!”   “啊,还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两年前惠妃生辰的时候,李雨婵曾经穿着火红的纱裙在太液池畔起舞,就在你回清晖阁的必经之路上!你记得那次我半道将你堵住,要带你去乐阳的承欢殿吗?那其实是骗你的,就怕你被李雨婵迷住,哭着喊着要立她为十九皇子妃……谁料想倒叫她遇上了圣人,竟成了昭仪了……”   唐颐听到前面几个,还斜眼看着她,一副“看你能申辩到几时”的神色,直到听到这一桩,才有些讶异起来。   “意外吧!哼,还有那个翠环,居然妄想爬上你的床……”当初听闻时,颜雪柔只是觉得后怕,如今想来,竟觉得翠环十分可恶了,“简直不知耻!啊,不过这件事我并没有帮到你,全靠你自己逃脱的……”   唐颐听她这么说,顿时委屈起来,胆子也大了,当着不远处丫鬟的面,就将头枕上了她搁在案几上的胳膊,无辜而澄澈的桃花眼看着她,即便毫无魅|惑之意,在颜雪柔看来也是无比撩|人的媚|色。   他带着些许可怜地轻声道:“你说这么多,都不如对我说句情话。”   颜雪柔见他这般神色,心简直要化成水,面上却故作僵硬地与他对视。然而坚持不了几息,她便投降了,微微靠近他,小声道:“当初我在你身边,总怀抱着目的,却感觉……一切都很顺利,所有我防着的女子,都没有成为你的人。”   “那是因为我不想和她们在一起。”唐颐认真盯着她道,“我心里只有你。”   顿了会儿,他补充道:“不然你哪有那么顺利。”   颜雪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唐颐却并没有移开视线,漂亮的眼珠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颜雪柔的呼吸滞了滞。往日里的事如浮光般在她脑中闪过,心中那些一直难以理清的思绪,忽然形成了清晰的念头。   “……我从前只觉得你很耀眼,耀眼到甚至影响了我的生活。从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对你瞩目,我……将这种瞩目归结于自己心中对你的某些特殊意图。”颜雪柔说到这里,露出个单纯又苦涩的笑,“大概是当我发现很难将你从我的生活中去掉时,才意识到我……喜欢你的。”   唐颐将头从她胳膊上抬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身子,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低着头没有说话。   颜雪柔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继续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一定要经常见到你,跟你说上话,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她的声音低低的,又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听起来软软糯糯的。   唐颐也心满意足了。   这时候有丫鬟过来传话,说魏王那边临时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准备告辞了。唐颐只好也依依不舍地跟颜雪柔告别,与魏王一道离开了颜府。   ……   当夜,唐颐又进了宫,跑到圣人面前卖可怜。   “您真就这么忍心看着十九饱受相思之苦吗?”唐颐使劲浑身解数做出了一副凄凄楚楚的模样,说的话却十分有不依不饶的意思,“明明已经互相确定了心意,却又不得相见,这样实在太痛苦了!”   “你待如何?”圣人被他恶心得额角都快冒出青筋,恨不得揍他两拳。   “只要您能做主,将我们的亲事尽快定下就好了。”唐颐深深作揖,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您若同意,颜家也绝对不会有二话,到了那时,十九就可以经常去颜府了。”   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道:“再等等。”   唐颐疑惑:“等?等什么?”   圣人却笑:“你虽不是我儿,但你的亲事却是全京城甚至整个大黎都在关注的事,是大事。”   唐颐还是不明白,满脸诧异,是啊,大事,那又如何?   “既是大事,就该一步步来。”圣人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呀~ 第78章 唐颐似懂非懂,可圣人的话不容置喙,他只能识趣地不再多说。然而他与颜雪柔的事一日不定,就会多一日的变数,这令唐颐心中十分焦急。但圣人的话已经放下了,他又不能总缠着魏王一道去颜家,也不能老是借口去找颜雪臻往颜家去,这样总归是会落人话柄的。   于是从第二日起,唐颐又陷入了“在沉默中相思”的状态,平日里动辄傻笑,间或发呆,甚至会忽然变得焦躁不安。每当朝参日,他见到颜雪臻,就要跟他打听颜雪柔,问她平日里做什么、去哪里、玩什么、吃什么、有没有提起他,简直将颜雪臻都感染得容易发愁了。   日子久了,颜雪臻都不用他问,一到旁边没别人时,就主动将颜雪柔的事告诉他,颜雪阑遇到唐颐时也是如此。而颜雪柔似乎也学乖了,再不到处闲逛惹事,平日里就在府中待着,只偶尔去顾府陪陪已有身孕的李雨姗,或是去温府与温若笙玩,连宫中都不再去了。   和暖的春日就这样缓缓过去,盛夏来临前,吴王府与梁国公府热热闹闹地办了喜事。   不知情的百姓们忙着感叹与羡慕,明白些就里的人则以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姿态看着武盈盈被花轿抬进吴王府,一片粉饰的繁华热闹。   两日后,圣人下旨:赐鄂州为吴王封地,吴王全府即日迁往江夏。   这消息猝不及防,吴王和梁国公府一下子蒙了。   武唯先当日便哭到了圣人跟前,可圣人却平静道:“你们梁国公府,在宫中有惠妃把持着统领后宫之权,又与在军中威望甚高的辅国大将军结了亲,若是不将吴王调离京城,我对你们实难安心啊。”   武唯先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圣人既然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吴王和武盈盈是非走不可了。   武唯先是死心了,可新婚便要背井离乡的武盈盈却依旧哭闹个不停,甚至跑回娘家,求着父亲再去圣人跟前请求,这下不仅是武唯先和武玉韬,就连武夫人都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她。   唯一能让武唯先欣慰的是,哪怕武盈盈嫁了吴王,多年的同僚柳甫年都没有与他生分。武唯先清楚,他也万不可在此时与柳家生分。可吴王离京那一日,武家人都出城去送武盈盈时,却没有见到一个柳家人前来相送。   虽然柳家与吴王的关系向来平淡,但柳静娴毕竟是武盈盈从小到大的好友,自己离开京城远去江夏,好友居然不来送别,甚至连信都不曾送来一封,武盈盈失落之余,心里头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武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痛哭流涕,感慨她去了江夏后亲人和闺中密友都不在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武盈盈露出个冷笑:“闺中密友……”   武夫人奇怪地看着她,武盈盈拍了拍母亲的手道:“阿娘,您要记住,柳静娴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阿娘万不可看着阿耶被柳家人所骗……”   ……   吴王成亲的这段日子,颜雪柔一直待在府中,一日都不敢出去抛头露面,身怕节外生枝惹出什么麻烦。想想自己刚回京城的时候,多么飞扬洒脱,还没进城门就敢得罪唐颐和霍家兄弟,如今竟是大大不同了。   她和阑弟到底是如父母兄长所愿,学会了小心谨慎。   吴王和武盈盈离京后三日,颜雪柔才终于迈出了府门,饶是如此,也还是带着不用去国子监的颜雪阑一起。到了“客至”门口,他们遇到个熟人,沈昼。   沈昼许久没见过颜雪柔了,高兴得很,几人进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坐着品茶闲谈。   沈昼与颜雪阑同在国子监,两人说起今年的科考,颜雪阑笑着道:“愚弟打算今年下场一试,不过我年岁尚幼,才疏学浅,大概是中不了的,只是找找感觉罢了。”   沈昼摇头道:“你天资聪颖,迟早会榜上有名,今年考中也是很有可能的。”   颜雪阑明亮的双眼睁得圆圆的,满怀希望地看着沈昼道:“沈兄今年也要下场了,应该是势在必得吧。”   沈昼谦虚地笑笑:“生在公府,这些过场是一定要走的,况且家父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若是不下场,旁人会觉得我打算靠着继承爵位混一辈子,说父亲教子无方呢。”   颜雪阑便感慨道:“沈兄当真是京城有名的俊才,还如此孝顺。”   沈昼摇摇头,没说什么。几人聊了几句别的,又说起沈非和清河长公主,沈昼道:“过两日我要随家父家母去一趟嵩山。”   颜雪柔和颜雪阑瞪大眼,颜雪柔问:“嵩山?你们要去少林寺吗?”   “不是……”沈昼无语地皱眉,“要去拜望一位住在嵩山脚下的长辈,他曾对祖父有恩,父亲母亲每三年就要去一次的。”   颜雪柔想了想,问:“长公主也去啊?”   “那当然,”沈昼道,“夫妻本该一体同心,父亲要去,母亲自然也是跟着去的,这样才能显出沛国公府的敬意。”   说到清河长公主,颜雪柔又想起当初在曲江池落水的那名叫魏姝的少女,她问:“我记得我们家离京前,长公主十分喜欢那位魏小娘子,如今她可还经常去你们府上?”   沈昼点头:“母亲当真是很喜欢那位小娘子的。”   颜雪阑便笑了,问:“那她会不会成为你的娘子?”   沈昼道:“你说笑了,她毕竟只是个六品官员的妹妹,出身摆在那里,父亲怎么会肯?就连母亲也不会做这样的打算的。”   颜雪阑本也只是开个玩笑,于是这话题很快揭过,两位小郎君又围绕着科考一事议论起来。颜雪柔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经过楼下,似乎是乐阳。   颜雪柔正觉得奇怪,这时候乐阳会去哪?沈昼也看见了,道:“公主这是要去慈恩寺祈福。”   颜雪阑问自家阿姐:“你要不要下去跟公主打个招呼?”   颜雪柔想,乐阳这会儿去慈恩寺祈福,在寺中用过斋饭还要赶回宫,若是自己下去打招呼,恐怕会耽误她的行程,于是摇了摇头。忽然她看向沈昼,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公主要去寺庙?”   沈昼道:“昨日听父亲对母亲说起的。”   颜雪柔便笑着道:“嫁人就要嫁沈世伯这样踏实可靠的人,长公主嫁了她,对皇宫和宗室的事一定如同从前在宫中一般清楚,消息也灵通。”   “你过誉了,家父向来直来直去,不少朝臣都说他不好交往。”沈昼替父亲谦虚。   颜雪阑道:“那我就要斗胆说说了。”   沈昼:“说什么?”   颜雪阑:“那些说沈世伯不好交往的朝臣,多半是自己本身有些花花肠子,爱曲意奉承、结党营私。沈世伯是心如明镜,不屑与他们来往,那些胸怀坦荡、有所作为的君子,哪个不喜欢沈世伯呢?”   沈昼只知道自己父亲性情刚直,得罪过不少人,却很少听到这样的评价,心中有些感动,不禁笑了。   颜雪柔听着他们说话,视线一直追随着乐阳的马车。就在那马车快要消失在她视线里时,一袭翩翩白衣与之相逢了,那身影很好辨认,是柳元澈。柳元澈下马向乐阳行礼时,颜雪阑凑过来问:“阿姐,你在看什么?”   颜雪柔努努嘴:“元澈哥哥。”   几人一同望过去,见乐阳掀起了帘子,笑着对柳元澈说了句什么,柳元澈脸上露出生动的笑意,越发显得姿容如雪,君子之气卓然。   颜雪阑不禁感慨:“元澈哥哥当真是翩翩君子气度。”   沈昼也跟着赞叹。   颜雪柔有些骄傲地道:“那当然了,当初在扬州初遇时,我就觉得他不一般。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长大了几岁,更加丰神俊朗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斜上方传来:“你就这么仰慕卫国公府的世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又是   明天晚上见:D 第79章 一听到这个声音,颜雪柔果然又呆住了。转头,唐颐正站在一旁俯视着她,目光冷然。   这人怎么总是靠近她又不出声,然后突然插嘴?!   今日唐颐也是一袭白袍,不过不是与柳元澈一样的纯白,而是染着深深浅浅的墨色,仿佛一副水墨画。这样风雅的穿着非但不与唐颐桀骜的气质相悖,反而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显得他既随性又俊美,简直是人间无与伦比的绝|色。   在颜雪柔发呆流口水时,沈昼笑着起身跟唐颐打招呼:“没想到晋王也在此,不如与我们同坐?”   颜雪阑也是满脸笑容,他向来喜欢唐颐,把他当成兄长,但此时他的高兴,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阿姐。   颜雪柔十分受不了他这种突然出现的行径,连给人缓一缓的时间都不留,脸说红就红了也没个准备。只是此刻唐颐的脸却一点也不红,反而有些发黑。   他嘲讽道:“半大的少年就能让人仰慕,那长大几岁后更加丰神俊朗,岂不是能迷倒整个京城?卫国公府怕是门槛都被踏破了吧……”   颜雪柔还来不及说什么,唐颐又补充道:“被冰人踏破的。”   偏偏不知情的沈昼还接话道:“好在卫国公府门槛高,不然还真有可能被踏破,像君尘那样的人,自能颠倒古人之言,让这京城变成‘翩翩君子,淑女好求’之地。若世妹当真喜欢他,那也算是一段佳话,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的。”   唐颐冷哼一声:“他们俩一点也不配,一个出身公府,一个是清贵世家,一个性子淡泊,一个疯傻得要命。”   沈昼笑他:“照你这般说,世妹只能找个清贵世家出身的郎君,两人读书写诗相伴一生了。”   唐颐道:“这也未必,只要是能陪她逍遥快乐的,就算身世比柳元澈这样的公府世子还高些,也是合适的。”   颜雪柔听得手心出汗,颜雪阑也是瞪圆了双眼,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就连沈昼也有些哑巴,他觉得……晋王是在说他自己。   是啊!京城确实曾有过晋王喜欢颜雪柔的传言!先前晋王还巴巴地追着颜家去了魏州,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沈昼顿时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就连方才说颜雪柔喜欢上柳元澈也不错的那些,他如今都后悔说出口了。   颜雪阑想着,自家阿姐是不想这么快让别人知道的,于是身怕露陷地转移话题:“你们快看,元澈哥哥还在楼下。”   颜雪柔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见柳元澈骑着马往这头来了,他骑得很慢,仿佛有什么心事,甚至还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不知他在看什么,样子有些魂不守舍。   唐颐伸手,将颜雪柔凑到窗边的头按了回来,道:“傻子。”   沈昼也笑着道:“别看了,你跟他不配的。”   颜雪柔:“……”   你怕是真被他的歪理给说服了吧?   颜雪柔有些不满地问:“那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跟柳元澈相配呢?”   沈昼想了想,有些想不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一定是很好的女子吧……身世好,样貌好,性情好……总之就是什么都好。”   颜雪柔在脑袋瓜里寻找这样的女子,沈昼却道:“就像他妹妹那般。”   颜雪柔一愣。   “卫国公府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京城是很拔尖的,你不知道?”沈昼问。   颜雪阑有些惊诧:“你很欣赏柳二娘?”   沈昼忙摆手:“我是从不懂欣赏女子的,也就是常听其他人说起,京中人对柳二娘的评价很高。”   颜雪阑笑了:“那先前他们还说,我阿姐跟柳二娘一样貌美呢!”   沈昼没见过这么直白夸自家阿姐的,简直就像在拍马屁,有些好笑道:“你阿姐是真性情,我不太了解柳二娘,却觉得你阿姐虽然活泼爱闹了些,却不比柳二娘差的。”   哦,所以活泼爱闹也算是个缺点,颜雪柔想。   她忽然转头问唐颐:“你觉得呢?柳二娘如何?”   唐颐仿佛就等着她这一问,明明心中对她故意提这问题的用心很满意,却板起脸道:“还行吧。”   颜雪柔的唇角颤抖了一下,唐颐心中越发得意了。   颜雪阑眼珠子转了转,起身蹭到颜雪柔边上,对唐颐道:“晋王,我想挨着我阿姐,你能跟我换个位子吗?”   唐颐会意,低垂的双眼中透出明亮的光,站起身来点点头。那头沈昼不明所以,以为颜雪阑是不愿外男挨着他阿姐,便想要往窗边挪挪,给唐颐让个宽敞的位子出来。   没想到唐颐霸道地说:“我要坐窗边赏景!窗边的位子是我的!”   沈昼:“……”   于是他只能起身,让这位尊贵的亲王坐到里头去。   这样一来,颜雪柔和唐颐坐了对面,唐颐又坐到了沈昼旁边。唐颐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颜雪柔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看了,沈昼若不侧过身去看他,根本不会发现他的目光流连在哪里。   颜雪阑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暗暗喝彩,他想,若是唐颐的手够长,肯定会想在桌下跟他击个掌。   ……   柳元澈回到卫国公府时,柳甫年与柳静娴正在书房谈论梁国公府的事。柳静娴跟父亲说自己的分析:“圣人应该还不打算动武家,生在公府的人,任谁都多少有些贪恋权势,甚至结党营私,但武家毕竟没什么大错,虽然与吴王结了亲,但吴王如今已然失势,根本不可能是魏王的对手,武家支持的也依然是魏王。所以父亲仍要与武世伯维持好关系,不过……”   坐在书案前的柳甫年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防人之心不可无,”柳静娴道,“而且,父亲一定要猜准魏王的心思才行。”   柳甫年点头道:“魏王虽然平日里很严肃,有时不留情面,但心总是善良的,对手足也算是亲厚。他待他的大哥陈王就很恭敬,至于吴王……吴王对他也曾咄咄相逼,可如今吴王不足为惧了,他对吴王在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   柳静娴语调温婉乖巧:“总之,武家该防还是要防,吴王嘛……最好还是不要再回京城了。”   柳元澈在外头听了几句,示意外头站着的下人不用禀报了,然后转身离开,去后院寻找母亲。   柳夫人见儿子回府了,笑着问:“饿了吗?”   柳元澈摇摇头。   “今日衙门里可忙?”   柳元澈道:“不是很忙。”   他在柳夫人身边坐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开玩笑一般,试探着问:“母亲整日里说操心我们兄妹的亲事,如今操心得如何了?”   柳夫人有些惊讶:“怎么问起这个了?”   柳元澈叹口气:“儿看着妹妹,觉得她越长越美丽聪慧了,又担心她将来嫁不到一个好人家。”   柳夫人无奈道:“你妹妹说了,她的亲事要自己做主的。这话竟跟那嚣张跋扈的晋王说的一样,一点也不像她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该说的。偏她自己坚定得很,我这个做母亲的能有什么办法?”   柳元澈笑着道:“晋王没有嚣张跋扈啊,不过是有些自己的主意罢了。”   柳夫人摇头:“反正我是不喜欢晋王,身为君子,当如我儿这般。”   她低头,疼爱地摸了摸柳元澈的发冠,叹息:“可放眼京城,除了魏王,便再也没有如我儿这般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郎君了。”   “您已经有了一个这样的儿子,又有了一个这样的女婿,还嫌不够么?”柳元澈开玩笑。   柳夫人道:“可不论你如何,月儿如何,我都还是希望娴儿也能得到最好的归宿。”   她微微扬起头,语气骄傲:“如今柳家是京城一等一的人家,又深受圣人信任,我女儿这般才貌双全,本就该将最好的郎君们都找来随她挑的。”   柳甫年觉得母亲这话太过了,柳家世代书香门第,又是公府,母亲身为女眷是不该说出这样盛气凌人的话来的。而且……柳元澈想起,他先前曾察觉柳静娴似乎对唐颐有点心思。   娴儿,她才不想挑呢。   不过他没将这话说出口,只问:“那母亲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呢?”   柳夫人扬唇:“你今日倒奇了,会来问我这个。”   柳元澈低头含蓄地笑:“儿长大了,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也不好一直让母亲焦虑。”   这话听得柳夫人极高兴:“你啊,从前满心都是科考,后来入了仕,不是醉心诗词便是待在衙门,我帮你张罗的事你一直推脱,如今倒突然开窍了。”   “母亲且说说看。”柳元澈向来坦荡磊落的双眼中藏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柳夫人道:“自然是出身高贵、性情好又容貌端正的女子,不然怎堪与我儿相配呢?”   柳元澈仔细听着她这几条,细心地比对过,然后高兴起来。   有些话几乎就要破口而出,然而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问:“父亲和妹妹还要聊到几时?”   “你父亲如今事情越发多了,这几日更是忙,恐怕不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回院子了。”柳夫人道。   柳元澈垂下眉眼:“那儿明日再来请安。”   柳夫人点点头:“去吧。”   她看着柳元澈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明晚明晚! 第80章 第二日,颜家忽然接到了圣人的旨意。   急急忙忙从衙门赶回来的颜渊命人摆上香案,领着全家惶惶不安地接了旨,宣旨官念罢,所有人都惊住了。   居然是给唐颐和颜雪柔赐婚的敕旨。   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明年开春后。   直到颜渊接旨,起身谢过宣旨官,与颜雪臻一道将人送出去,满面笑容的金氏与颜雪阑将跪在地上的颜雪柔拉起来,颜雪柔才确定发生了什么。金氏将她拥在怀中,喜极而泣。   她真的……可以嫁给唐颐为妻了?   ……   唐颐也一早就接到了赐婚敕旨,高兴得几乎昏了头,可即便再昏,也到底没忘记进宫谢恩。骑在马上,他终于明白了圣人让他再等等的用意——要等吴王离京去往江夏,京中朝局稳定后,才宣布这桩亲事,免得横生枝节。   圣人从不是为了为难他,而是想让他顺顺利利娶到自己想娶的人。自小待他亲厚的兄长,如今终于彻底实现了他与先帝的诺言。   谢过恩出宫,唐颐又策马赶往颜府。他终于可以以晚辈之礼,认认真真拜见颜渊夫妇,不仅如此,他还破天荒地唤了自小一同长大、从不对其讲理的颜雪臻“大哥”,其实作为未婚夫君,他可以不用现在就改称呼,但这是他两年来的梦想,所以迫不及待就改口了。   至于颜雪阑,唐颐只傲慢地唤了一句“阑弟”,不过念及平日里他都是“小二、小二”地叫自己,颜雪阑也知足了。   等颜家众人识趣地散去后,唐颐私下与颜雪柔相对时,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心跳如鼓地小声道:“娘子。”   这一声唤得颜雪柔如坠梦中,整个人都轻飘飘软绵绵起来,感觉自己身在云端,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甚至来不及回味寻思,他就已经唤她“娘子”了,而且,是没有人会反驳的那种。   唐颐牢牢盯着她,有种俯身亲吻她唇瓣的冲动,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颜雪柔瞪圆了眼,浑身的感觉都消失了,只余额心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像一团火般地燃烧。   他亲她了!   片刻后,颜雪柔害羞地抬手捂住脸,这可怎么办?想到以后还要跟他做很多更亲密的事,她便不知所措到面红耳赤,这……该怎么办?!   唐颐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不能更满意了,此刻他高兴得快要腾空而起——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正正当当地经常来颜府了!   京城贵族圈是个奇妙的地方,但凡有了个什么消息,只要传出消息的人希望它能被快速传遍,那他一定会如愿以偿。或许是圣人怕他幼弟常来颜府的举动被人误会为不正当,不到一日,唐颐与颜雪柔定亲的消息席卷了所有府邸,可见亲兄弟到底是连心的。   正在书房举着本书皱眉苦读的沈昼听到贴身侍从禀报此事,悚然一惊,甚至立刻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昨日他还和晋王、颜家姐弟他们几个同桌喝茶……啊?!   难道是他当时光顾着说话了,分毫没有察觉晋王与颜世妹之间的不正常?还是说他们是突然定亲,事先连本人都不知道?不,不可能,以圣人对晋王的宠爱,下旨前必定征询过他的意思,所以唐颐一定已经知情……难怪,他昨日吃各种飞醋,还要坐到颜世妹对面,也不知道对着人家抛了多少个媚眼,可笑自己就坐在边上,还懵然不知。   沈昼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可思议,因着父亲还在衙门,便欲要去找母亲清河长公主唠嗑压压惊。他放下书,一路往正院走去,一进院子,便看见了经常来府上做客的魏姝。   因两人年纪相仿,又男女有别,沈昼对魏姝一直谨守礼节,从不亲近冒犯。他收起急欲探讨的神色,两人互相客客气气见了礼,沈昼才坐到清河长公主身边,不带表情地淡淡道:“儿听说,圣人下旨为晋王和颜世妹赐婚了,母亲可有耳闻?”   清河长公主还没说什么,魏姝手中的茶盏便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洒了一身。   一旁的侍女忙去帮着魏姝擦裙子,见她身上都湿了,说带她去换身衣裙。清河长公主皱了下眉,魏姝慌乱掩饰道:“姝儿方才手抽筋了,长公主见谅。”   清河长公主恢复了温和的神色,道:“怎么会抽筋?疼吗?”   “不……现在好了……”魏姝低着头,沈昼看不到她的表情。   清河长公主对侍女道:“快带姝儿去换一身裙子。”   侍女应下,扶魏姝起身。可魏姝起身时脚也有些不稳,沈昼疑惑地看着她,见她神情十分怪异,走路的背影也有些凄惶。   清河长公主道:“晋王定亲的事我也听说了,已让管家备了厚礼送去两府。”   沈昼点头,正想要多说几句,清河长公主又道:“一会姝儿回来,这事别在她面前提。”   沈昼一愣,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看着母亲。然后听她道:“当初晋王在曲江池救了她,她大概一直都记着。”   沈昼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有些不理解:“救命恩情是一回事,可魏家妹妹听到晋王和颜世妹定亲,并没有为恩人高兴的喜悦,反倒是……”   清河长公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低头思衬了一下,又不放心地告诫道:“这话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在外头,都不要再说了,让人知道了,对女子名声有损。”   沈昼便闭嘴不说了,心想唐颐和颜雪柔虽然看上去是两种不同的人,其实细想想,还真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这魏家妹妹虽然也好,却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大家闺秀的见识和气度,配个年轻官员或是普通贵族家的郎君都可以,但就算母亲疼她,她也是不可能成为晋王妃的。   即便是当妾室,也要晋王愿意才行啊!他和晋王来往过,知道晋王素来看不上那些三妻四妾的人。不过魏姝……大概也早就心中有数了吧,知道自己是没有可能的。   不然便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清河长公主看了眼沉默的儿子,问:“明日就要启程去嵩山,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沈昼懒懒抬眼:“我一直到刚才都还在温书,东西自有小厮收拾,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清河长公主说了他两句,然后道:“我前两天才跟姝儿说我们要走,今日她是特意来拜别的。”   “哦。”   ……   窝在衙门里头办公的柳元澈也听闻了风声,想到有几次他碰到颜雪柔和唐颐在一起,两人之间很熟稔的样子,应当是互相喜欢的,便也为他们高兴。   因着这件事,他的心中多了几分喜悦,想着,这大概是个好兆头。   下朝回府后,柳元澈有些紧张地问侍从:“父亲可回府了?”   侍从摇摇头。   柳甫年没回来,柳元澈只能先去见柳夫人,却从母亲处听闻,柳静娴病了。   柳元澈心疼妹妹,忙问什么病,柳夫人叹息不已:“她这两日本就着了风寒,有些头晕,今日听闻晋王定亲的消息后病得越发重了。”   柳元澈愣住。   柳夫人摇头道:“事到如今我才看出来,这孩子喜欢的竟是晋王,这可怎么办呢?”   柳元澈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不知该怎么安慰烦闷的母亲。   柳夫人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和你父亲,从来都觉得咱们府上有你大姐嫁给魏王就行了,若再与皇家结亲,便只会惹来圣人忌惮、惹来别家非议。说起来,其实你妹妹又如何配不上晋王呢?那个颜家小娘子,哪里比得上你妹妹?”   柳元澈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柳夫人问:“咱们家,是不再打算与皇家结亲了么?”   这时柳甫年进来了,柳夫人擦干眼角的泪,起身去迎,柳甫年听到了柳元澈的这一句,问:“澈儿,为什么问这个?”   柳夫人便将柳静娴的事告诉了他。   柳甫年听后长叹道:“糊涂!”   柳夫人没有说话。   柳元澈倒了杯茶,递到父亲手边,柳甫年接过,不悦道:“若是娴儿嫁给晋王,晋王和魏王便既是叔侄又是连襟,他日魏王登基为帝,晋王的身份便越发贵重,若有心之人加以挑拨,晋王必定成为魏王心头的刺,到时双方互不相让,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卫国公府!”   柳元澈动了动唇,艰难地将最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看来,今日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他见父亲情绪不好,料想他在场,有些话父亲也不会跟母亲说,便行礼告辞,沉默地退了出去。   ……   第二日午膳后,唐颐又忍不住去了颜府。   等他到颜府时,才发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没有与颜雪柔单独相处的机会了——她的小姐妹乐阳和温若笙也来了,大概是得知颜雪柔定亲,好姐妹们约好了一起来道喜。   这下可好,她们本来是只打算给颜雪柔道喜的,未来的新郎官竟然也跑了来,倒是可以一并恭贺了。唐颐也不拘束,坐在鱼池边的回廊下与她们说起话来。   颜雪臻也在府中,他本因温若笙的到来而十分害羞,不欲出院子,但唐颐来了,又不是与颜雪柔独处,他身为唐颐的好友、颜雪柔的大哥便也不得不出面。颜雪臻和温若笙定亲后,温若笙还是第一次来颜府,虽然她一直想来,却总不好意思,这次终于找到了堂而皇之来见颜雪臻的机会,颜雪臻这个做未婚郎君的刻板腼腆,便只能她主动些了。   转过回廊,颜雪臻远远就看到了温若笙,他的脸红透了,却越发不敢露出窘迫的神色来,十分严肃地冲几人打过招呼,然后坐到了唐颐身边。   颜渊去了衙门,家中来了这么多小辈,金氏便出面招呼。她见这些孩子好好的凉亭不坐,非要坐到回廊里,颜雪臻来了以后,几人面上的神情又丰富了许多,却只以眼神示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心知自己这个长辈在此,他们说话放不开,于是客气了几句,交代颜雪臻和颜雪柔好生照顾着客人,便回房歇午觉去了,由得他们自己玩。   在金氏看来,颜雪臻就是该多被这些孩子开开玩笑,多些风趣少些刻板,不然将来成亲了,定会将人家笙儿闷出病来。   金氏一走,颜雪柔便对颜雪臻道:“大哥,我跟你换个位子。”   颜雪臻:“!”   “看什么看,晋王好不容易来一趟府上,我要跟他坐在一起,你过来!坐我这边!”   颜雪臻:“……”   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府上,他不是昨天才来过?   颜雪臻看了眼坐在自家妹妹旁边的温若笙,此刻她微红了脸,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他犹豫了一瞬,站起身,走了过去。   颜雪柔满意地在唐颐身边坐下,看了眼坐在对面脸颊通红的两人,脸上浮起一个坏笑。唐颐碰了碰她的胳膊,道:“你也羞一个给我看。”   颜雪柔对上他的脸,见他正冲自己笑,脸顿时热了起来。哪怕两人间的距离让她确实害羞而且心跳加速,但他这样说了,她就偏不露出神色,强作淡定地扭过头去,拒不看他。   夏日里的阳光格外灿烂,天地间一片鲜活之色,微风吹来,池波粼粼,金氏端来的瓜果散发着清香,口中的点心也味道甜美。耳畔是姐妹们“咯咯”的嬉笑声,最爱的男子就坐在自己身边。   再看对面,颜雪臻和温若笙也正低声说着什么。   一切都美好得仿佛不真实。   之后颜雪阑也下学了,还带回了路上巧遇的温烈与童婉儿,这让廊下的氛围变得更加热闹。几人说笑嬉闹了一番,温烈看着颜雪柔和唐颐,露出个真诚的笑,道:“没想到不过半年,我们都定亲了。”   颜雪阑心直口快道:“那是你们!我还没有定亲,乐阳公主也没有定亲。”   说笑声变小了,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乐阳。然而有些话,他们不敢问。   不过他们不敢,不代表唐颐不敢。唐颐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侄女,问:“京中可有哪个郎君,你觉得还不错的?”   颜雪柔无语,就算有,人家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呀!   乐阳摇摇头:“我是公主,亲事事关重大,自然要交由父亲筹谋。”   唐颐咧嘴一笑:“我看他根本就没筹谋这事。”   乐阳淡然道:“那便再缓两年,在宫中住着多舒服呀。”   唐颐道:“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自己喜欢翩翩君子。”   颜雪柔瞪大眼看着乐阳。   谁知他这一句成功地让乐阳抓住了转移话题的机会,她凑过来坐到唐颐另一边,讥笑道:“我那是随口一说的,因为你非要问我,我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说罢乐阳看向颜雪柔,颜雪柔一愣。   “你既问我,我便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谁料想,之后你真的装扮成了翩翩君子的模样,也不知是想要魅|惑谁。”   颜雪柔顿时想起,两年前惠妃生辰,唐颐出现在珠镜殿时似乎就是一袭白衣,哦,就是她拉着他躲开在太液池畔起舞的李雨婵的那次。   魅|惑?   颜雪柔意味深长地看了唐颐一眼,唐颐脸颊发红,难以置信地问乐阳:“你那是随口说的么?我当是真的呢。”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温若笙走到颜雪柔身边坐下,带着微妙又兴奋的神色小声道:“若乐阳真的喜欢翩翩君子,京中倒是有一位现成的……”   她话还没说完,等在不远处的如丹与乐阳的贴身宫婢容夏一道走过来,如丹躬身对唐颐道:“大王,戚羊传来口信,说圣人请您进宫一道用晚膳呢。”   容夏也道:“公主,圣人也请您回宫。”   乐阳道:“哦,还有谁?”   “除了您和晋王,还有齐王、陈王和陈王妃、魏王和魏王妃。”容夏道。   “可有说为何事?”唐颐问。   如丹答:“据说是为了庆祝您定亲,一家人聚一聚。”   唐颐轻笑一声:“一定又是圣人临时起意的。”   乐阳点头:“父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时候说要一起用膳,还不忙坏了尚食局?”   于是两人也不再耽搁,唐颐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着颜雪柔道:“等到明年,这样的场合你就要跟我进宫了。”   颜雪柔的脸不能更红,那样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于是其他人也都准备告辞,颜雪柔和兄弟一起送朋友们出府,路上听到乐阳感叹:“很久没见过十叔、大哥大嫂和二嫂了。”   唐颐道:“其他几个确实很久没见了,不过我经常去魏王府,二嫂我还是常见的。”   “她和二哥怎么样?”   “挺好的呀。”唐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看向走在最后头的颜雪柔,想着等他们成了亲,她便可以始终走在自己身边了。   然后一辈子,都不分开。   几人言笑晏晏地道别,颜雪阑看着唐颐和乐阳骑马离去的背影,感叹道:“皇家人想要叔侄兄弟团聚一次也不容易啊……晋王和乐阳公主他们今晚一定会很开心的。”   天真的少年们能所期待盼望的,只有亲人相见的欢乐。他们绝对想不到,在这场皇家晚宴之后,一场风波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来说多么粗长的一章   以这个速度更下去,大概再过一个月就能完结了(捂脸哭)   我也很不容易的(大哭脸)!   明天、应该、双更!下午第一更zzzzZ 第81章 风波的起源,是国子监的一名太学博士,名唤魏洵。   某日,魏洵与几位平日里交好的同僚谈笑时,有同僚起哄,说要魏洵做东,请他们到府上吃饭饮酒。魏洵答应了,好酒好菜招待了同僚们,席间几人行酒令作诗十分尽兴,有人提议说,在国子监任职的都是饱学之士,行令作诗不应该有所保留,而是要拿出真才实学来。   可怎么证明你拿出了真才实学呢?   自然是拿贵重之物作赌,你若是保留实力输了,可就要肉疼了。   那日魏洵喝得有些上头,才思也不那么敏捷了,平日里好好的一个才子,令也行不好,诗也作不好,将身上的玉佩等物输了个遍。   同僚们也没有真的想要他什么东西,不过是闹着好玩罢了。有人玩笑道:“此处是魏府,若魏兄再输,就将平日里的收藏拿出来给大家过过眼,我们饱了眼福,便不夺你所爱了。”   魏洵答应了,但他人已醉得不轻,便让小厮去他书房取些书画珍藏来,给同僚们赏玩。   过了一会儿小厮过来,拿了些东西,其中有一幅字,看上去倒不像是名家手笔,反而像是闺阁女儿字迹。同僚们觉得奇怪,问这是否是他妹妹魏姝所写,魏洵醉醺醺道:“那是我临摹不来,珍藏了很多年的。”   说者醉了自然无意,听者清醒却别有用心。第二日早朝,便有御史参了魏洵一本,说他身为国子监太学博士,竟写了不少反诗,就藏在书房内室中。一时间整个宣政殿都安静了,所有官员都愕然不已——繁华盛世,风调雨顺,一个做学问的六品小官写反诗做什么?这位御史你臆想过头了吧?   圣人不知真假,只能派人去搜,结果反诗没搜到,却在魏洵书房的内室中极为隐秘处搜到了数张魏王妃柳静月的画像,以及一些已有年头的、柳静月写的诗,还有一些笔迹尤新的字轴,亦是柳静月的字迹。   数年前,柳静月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不少文人见过她的字迹。去搜寻的官员将与之相关的诗篇和字轴送进宫呈给圣人,圣人寻了些人过来分辨,证实确实出自柳静月之手。   那些诗,都是情诗。   不仅如此,魏洵书房的内室中还藏着他为柳静月画的画像,栩栩如生,以及一些女子用的珠宝首饰,看上去十分华贵,不像是魏府能买得起的。   这事可不小!   圣人和魏王震惊至极,魏王虽然嘴上说相信柳静月跟此事无关,却还是回府问了她。没想到柳静月听闻后,神情竟是惊慌大于被冤枉的愤怒。   魏王若是这样都不起疑,就当真是傻了。   至于魏洵,当日就被关押进了大理寺监牢审讯,奈何他什么都不说。身为柳静月的父亲,柳甫年得知此事后极力为女儿撇清,圣人问起为何魏洵府上有那么多柳静月的东西时,柳甫年道:“那些首饰是当初魏王妃出嫁时留在府上的旧物,内子怜惜魏洵的妹妹魏姝自幼丧母,没有人为她买钗环首饰,便托魏洵之手送了些给她。”   圣人指出:“可这些首饰是从魏洵书房的内室中搜出来的,他并没有如你所说,将它们转交给自己的妹妹。”   对此柳甫年只能“无奈”揣测,魏洵年少时曾是他的学生,来卫国公府的次数不少,在那时对还未出阁的柳静月动了心也是有可能的,可这一切,都与柳静月无关,她丝毫不知情。   柳甫年有没有在说谎、知不知晓事情的真相,圣人和魏王都无从得知,但这事事关魏王妃的名誉和贞洁,是一定不能外传的。魏王请求圣人,将此事交由他来处置,并承诺一定会给出一个令圣人满意的结果。   魏王回府后,夜里并没有睡在寝殿,而是待在书房。他派心腹侍从偷偷留意柳静月的动静,半夜侍从来报,说王妃回了她自己所居的偏殿,魏王换了身下人的衣服,偷偷回了寝殿,竟发现柳静月从她偏殿的内室中拿出了不少东西,趁着夜色去了无人的后院,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都烧了。   魏王沉默地走出来,站在了柳静月面前。柳静月先是惊慌,等她终于明白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忽然无声地笑了,最后流着泪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以妾身的身份和命运,跟着大王才是应该的。”   即便心中已有猜测,听她这么平淡地说出来,魏王还是胸口钝痛。他们成亲数年,柳静月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他膝下至今无子。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未纳妾,只因他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是她所出。   虽不是什么海誓山盟、刻骨铭心的爱,但他们到底是夫妻,他对她一直有着依恋和信任,也欣赏她的才情与见识,没想到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她对他,不过是“依从于身份和命运”。   他以为的相敬如宾,其实是同床异梦。   呵,只是很多年前的事?魏洵书房中柳静月留下的那些字画,还有笔记尤新的,就连为她所画的画像中,也有几幅,她穿的是成为王妃后才有的衣裙。那些画那么逼真,定然是当面所画,说他们只是几年前有交情,当他傻?   她可是堂堂魏王妃啊!身为卫国公府的女儿,她怎么敢背叛他?怎么敢背叛皇家、背叛朝廷?!   魏王受的刺激有些大,第二日没有去上朝,他将自己关在府中反复思量,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可还没等他想出个办法来,便有侍从急匆匆来禀——大事不好,魏洵越狱了!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大理寺和京兆府被圣人下令秘密搜捕魏洵、不得声张时,关于魏洵和柳静月之间暧|昧关系的谣言竟在京城中传扬了开来。   不仅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几乎每个贵族、官员府上都知道了具体细节,比如魏洵书房有魏王妃的画像、还有魏王妃亲笔诗词,以及,魏洵被以谋逆罪关进了大理寺监牢,然后又逃走了。   各府的主人知道了,必定也有下人知道,下人之间的小道消息流通是最快的,很快蔓延了京城的每条街巷,甚至连平民百姓中也流传着魏王妃那不堪的故事。   颜雪臻他们几个素日与魏王走得近的,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提此事,去触他的眉头。颜雪柔她们几个小姐妹也只敢在府中关起门来说说,至于茶楼那种消息流通快的地方,她们是去也不敢去的,不然指不定就被怀疑是有意去偷听各个版本的传言呢?至于颜雪阑,在国子监其他孩子偶尔小声提及这桩荒唐事时,他都默默走得远些,并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和这些不分场合胡乱谈论的人做朋友。   事情演变成这样,令圣人大怒不已。魏王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府上的丑事就是大黎皇室的丑事,是谁不要命了,在与大黎皇室对着干?!   圣人立即下令,命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亲自带人去查,看到底流言是从何处传出的。   说起来,虽然皇家之前将此事捂得紧,但知情的人也并不少,可疑的人很多。比如当日在魏府吃酒的国子监同僚、朝堂上参魏洵的那位可疑御史、参与搜查魏府的官员、经手证据的官员,就连大理寺负责关押的人也定然听到过只言片语。   人多,但只要想查,也是可以查到些蛛丝马迹的。然而此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魏王的家事。   圣人唤来魏王,问:“你那日说,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魏王静静立着,点了点头。   圣人用手指烦躁地扣了扣桌案:“眼下满意是肯定不可能了,我只问你,你问过柳氏吗?她怎么说?”   魏王虽然已经心冷透了,却还是道:“她说,她与魏洵只是当年有些情谊,现在……”   说到此,他又觉得自己蠢,父亲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柳静月到事发前都还跟魏洵搅在一起?于是只好低垂着眉眼,尽量不露出情绪,道:“不论如何,此事事关重大,柳氏乃是卫公之女,若处置不当,可能会影响朝堂局势,父亲……请您慎重考虑。”   这是在为柳静月说情了。   圣人悠悠叹口气,郁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给他添过什么堵,这还是第一次——虽然不是他自己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会有一章—— 第82章 柳静月与魏洵的私|情被揭露和流传,也令整个卫国公府陷入惊慌,不过老成稳重看惯风雨的柳甫年很快定下神来,事已至此,只有先稳住柳静月和魏王,将这件事对卫国公府的危害减至最小,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其实在圣人召见魏王前,柳甫年就已经去求过他,柳夫人与他一同去的魏王府,在柳甫年放下岳父之尊苦求魏王时,柳夫人去见了柳静月。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女儿,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心软,要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到魏洵身上,至于其他事,自有她父亲去周旋。   柳静月听在耳中,默默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对当下局势心如明镜,也明白父母的意思。   可她到底放不下魏洵。   她想着,魏洵怎么就越狱了呢?大理寺那样看守严密的地方,他是怎么逃出去的?逃了,岂不罪名更重?   不过反正,圣人是不会绕过他的吧,若他被抓回来,这条命是绝对保不住了。   逃了也好,可天网恢恢,他能逃去哪?   他是不是还在京城呢?或许他还在等着,等着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去拯救他?   不,还是不要留在京城吧。既然能从大理寺逃出去,那救他出去的人——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一定也有送他离京的办法,逃离京城,永远不要回来,就可以保住性命了。   想到此,她不禁泣不成声。那是她曾真正爱过的人,是她成了亲以后依然舍不得断开联系的人。那人为了她至今未娶,可她却连送都不能送他。   柳静月看着柳夫人离开的背影,眼中涌现出绝望,她疲惫至极地将头缓缓靠在了墙上。她的父亲母亲,张口闭口都是“卫国公府”,在他们眼里,女儿的命到底不如满门荣耀值钱。她几乎可以确信,若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卫国公府会毫不犹豫地与她一刀两断,她的父亲甚至会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父亲、母亲,都是这样的人。她冷眼看着,就连她那未嫁的妹妹,也自小就比她懂得钻营,懂得装模作样演戏。   她冷笑出声。若是母亲今日不来,她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的,至少魏王从不曾对不起她,她不能让他蒙羞。   可偏偏母亲来了,还那样劝她……   把全部罪责推到魏洵身上?若真那样做了,她会觉得,这比她这辈子做过的所有丑事都要可耻!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谁能告诉她?   柳静月在极度绝望中,忽然很想见魏洵一面,只要一面就好,她要亲口对他说,她不曾后悔,她会永远记着他。   想到这里,她抬手擦掉眼泪,唤来早被自己打发到殿外去的贴身侍女,让她去找魏姝。   侍女很惊讶:“王妃,您找魏家小娘子做甚?”   柳静月:“你悄悄地去问她,可知她大哥在哪,就说……我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   第二日,颜雪臻下朝回府,见自家妹妹坐在院子里无聊,便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颜雪柔抬眼看了看他,问:“今日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吗?”   颜雪臻疲惫地看了她一眼,道:“魏王妃失踪了,算不算?”   颜雪柔呆住。   啊?王妃失踪?   “圣人大怒,哦,他最近也不是第一次大怒了,卫国公府乱了套,十六卫能调用的兵力都出动了,在城里城外四处寻人。”   颜雪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余惊未消地问:“有查到什么吗?”   颜雪臻摇摇头:“城里的搜寻一无所获,城外……听说这两日少有女子出城,城门守卫并没有看见长得像魏王妃的人,搜查的人想到也有女扮男装的可能,可若真是扮作男子出城了,就更不好找了。卫国公府据说是仔细盘问过了每一个下人,证实他们府上昨日和今日是没有人出京城的,不可能带魏王妃出去。”   颜雪柔问:“魏王府呢?”   “魏王命人在府中寻了很多遍,据说魏王妃身边的四名大丫鬟有两名也失踪了,另两名服毒身亡……谁知道她们是服毒还是中毒的?”颜雪臻郁闷地挠头。   颜雪柔知道大哥一直与魏王交好,默默支持了魏王很多,她此刻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   三日后,京城外的一处荒郊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是坠崖而亡。   经确认,这两人正是前些天越狱的国子监太学博士魏洵和忽然失踪的魏王妃柳静月,经过官府的继续寻找,柳静月两名贴身丫鬟和几名随身侍从的尸体也相继被发现,死因皆是自尽。   消息传回京城,圣人、魏王和卫国公府都震惊到不敢相信。   对卫国公府来说,这简直是惊天巨变。柳夫人当日就病倒了,柳甫年几欲崩溃,好在他入朝多年,见过许多大风大浪,此次仍然稳住了阵脚。女儿已经没有了,又背负着私|通的罪名,这不止是不守妇道,根本就是欺君罔上!作为柳静月的母家,柳家一定会受牵连,但怎样让圣人觉得柳静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跟柳家并没有关系?怎样让圣人对柳家丧女产生怜悯之心以减轻罪责?   或许现在就是唯一拯救柳家的时机!   ……   颜渊很晚才从宫中回来,一进屋,金氏便命下人们将饭菜端上来,这个时候,夫君应该已经饿坏了。   颜渊见夫人儿女都在等着他,没有先用饭,有些感动。他净了手坐下,拿起筷子,一边和家人们闲聊一边吃饭。   颜雪柔一直记着柳静月的事,想着阿耶是从宫中回来的,应该知道些消息,很想问一问,但看着阿耶吃菜的样子,身怕自己提问影响了他的食欲,所以没有开口。   饭毕,一家人漱了口,坐着聊天。颜渊倒是主动将柳静月和魏洵坠崖而亡的消息告诉了家人,金氏和几个孩子全都惊呆了。   “卫公进宫时,我刚好就在紫宸殿。”颜渊唏嘘道,“不然这事我还会知道得晚些,毕竟皇家人不会想让这种事情这么快传出去。”   “卫公进宫时是什么样子?”颜雪柔问。   “满脸是泪,披头散发,看上去可怜极了。”颜渊摇头,“他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哭着求圣人,说他爵位不要了,官职也不要了,要去魏王府中当一名老奴赎罪。”   金氏眼中涌起泪花,颜雪臻也低声叹气,他们听闻一代国公、朝廷重臣、平日里温煦和蔼的人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心里都难受得很。   颜雪柔有些惊疑地眨眨眼:为什么她会觉得卫国公这是在做戏呢?为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颜渊,然后松了口气,看阿耶的神情,也并没有太同情卫国公,看样子,她的感觉没错——卫国公府的人,没有看上去那么温润无害。   可是……元澈哥哥跟他的父母姐妹不一样啊,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没了阿姐,会不会特别难过呢?   ……   深夜,房云韶走进紫宸殿,圣人坐在龙案前等他。   “禀圣人,臣经过几日的查探,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房云韶俯首抱拳道。   圣人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他跟前,目光暗沉如电:“是谁?”   “陈王。”   圣人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房云韶将查案的经过和线索都一一禀告给他,然后拿出搜查所得的证据,所有的这一切,足以证明散布流言一事是大皇子陈王所为。   想不到,陈王平日里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又得圣人宠眷,却对自己的亲弟弟怀有如此深的恶意。   房云韶偷偷看了圣人一眼,天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和疑惑,然而以他自幼练就的眼力,仍能看出圣人眼中的难过与失望。   “还有一事……”房云韶缓缓开口。   圣人疑惑地抬眼看他:“你说。”   “臣等查得,当初魏洵与几名同僚在魏府饮酒时,魏洵喝多了,让贴身小厮去书房中拿些物事出来与同僚们赏玩,其中那幅字……那幅魏王妃所书的字轴,是一个负责整理书房的小丫鬟拿给那小厮的。”   “丫鬟?”   “是,”房云韶道,“臣派人问过魏府的下人,那丫鬟是魏洵在路边上捡来的可怜丫头,可据探子来报,那丫鬟在事发后……曾偷偷去过陈王府上。”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圣人一眼。   圣人的眉心皱起,眼神中闪着凌厉的光,语调沉沉道:“这么说,这人一开始就是陈王安插在魏洵身边的?不然怎就这么巧,一个在路边捡来的丫头,居然成了整理魏洵书房的人……”   他转过身,一边走回龙案前,一边想:竟然是豫儿?!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是嫉妒晟儿、想害他、甚至想谋夺皇位,还是……或许他想要毁掉的不是晟儿,而是卫国公府?   “这个逆子……”房云韶听见圣人咬牙切齿道。   然而圣人到底没有声张,陈王自小患有眼疾,他一直特殊照顾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照顾,才更伤了他的自尊,堕了他作为长兄在弟妹们面前的威严。又或许,父亲对他的照顾和对二弟的磨练、鞭策两厢对比,更加刺痛了他的心,使他产生嫉恨。   没准他只是害怕二弟将来对他没有父亲对他好呢?所以才要打压二弟?   还有……陈王是皇子,是皇家脸面的一部分,这种事肯定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为外人道,再说本来就是柳静月出墙在先,陈王只是将她做的丑事张扬出去,这最后的惨剧又不是他造成的!   所以,圣人没有下任何旨意,只是决定了,从此以后不再对陈王特殊照顾,这样一来,他自会知道将来还需依赖他二弟,就不会再与兄弟积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双更(O_o)   要奖励自己大鸡腿才行 第83章 几日后,颜雪臻来到魏王府。   柳静月之死,对外宣称是“暴毙”,府内挂满了白色帷幔,却并没有太多人哭丧,显得有些冷清。颜雪臻看着消瘦了一圈的魏王,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和连珏商议。”魏王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   “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站在他身边的顾连珏道。   魏王看着他们,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之前关于内子与魏洵的流言传得那么快,是大哥干的好事。”   颜雪臻他们十分吃惊,顾连珏问:“陈王?怎么可能?您确定?”   那个陈王,不是一直不声不响吗?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魏王有些怔忡,道:“是圣人悄悄告诉我的,他在魏洵越狱前曾派了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暗查流言传播之事,这是房云韶的调查结果。”   千牛卫啊!那……该是不会错了。   颜雪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既然圣人知道,那他怎么没有对陈王……”   魏王摇摇头:“大哥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一直特别照顾他。恐怕父亲觉得,他只是嫉妒我这个弟弟。”   只是嫉妒?顾连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皇家人的嫉妒,是可以酿成滔天巨变的,圣人不知道吗?!   颜雪臻认真道:“大王,您可千万不要把事情想简单了!陈王是怎么知道柳静月和魏洵的事的?他一个无所事事的亲王,怎么做到将消息传得那么快?”   顾连珏补充道:“还有,魏洵是怎么越狱的?大理寺监牢,是他那种人可以轻易就逃得出去的吗?”   “此事蹊跷!”   “一定要详查啊,大王!”   魏王跟他们想的一样,当下便将此事交给顾连珏去办了。   ……   后来颜雪柔听闻,圣人为了稳住柳家及其势力,也没有真的将柳甫年去爵免职。毕竟卫国公府是多年的公府了,家主在朝中又一直身居高位,除了柳静月这桩荒唐事,似乎也没别的错处,不好将人家的祖宗基业一竿子打没了。再说,女儿身死,柳家从此失去魏王妃之位,柳夫人又病重,对柳甫年的打击已然够大了。   但怎么着也该有个惩罚,毕竟魏王妃与人有私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众所周知,在一众皇子中,圣人最最看重的就是魏王,出了这样的丑事,皇家若是什么也不做,就太窝囊了。   于是圣人大笔一挥,将柳甫年的中书令之位免了,只保留尚书省右仆射的职务。   然后——任命颜渊为新任中书令。   颜家谁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的一桩事,颜渊成了三省之一中书省的头头。他们一时间真不想看见那么多人上门恭贺,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金氏在家中坐着赏花饮茶,莫名就成了中书令娘子,颜雪臻在衙门、颜雪阑在国子监也得到无数祝贺——贺喜他们从尚书府小郎君变成中书令家的小郎君,而颜雪柔,也成了中书令家的小娘子了。   颜雪柔觉得自己该乐观点想——这样一来,她从身份上就跟唐颐更配了不是么?   颜渊升任中书令,对颜家来说是件大事,也是一桩喜事。可中书省中遍布柳甫年的老部下,颜渊虽在朝廷为官多年,却到底清流出身,要坐得稳位置还要颇费一番功夫。好在如今柳甫年在朝中的地位也不稳,明明已经受了处罚,却不知为何总有不少官员上奏弹劾他——说他教女无方,又说他当年在柳静月没出嫁时就纵容她与府上门生私会,以至于柳静月嫁给魏王为妃后都没能与魏洵断了联系,还说,卫国公府对两人的关系不可能不知情。   文人声讨起人来都很厉害,口诛笔伐,口水和墨水齐齐淹死你。   这一日,温烈入宫奏事,出宫时遇到了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   房云韶和温烈已经认识多年了,两人私下里关系一直不错,算是忘年交。既碰上了,又刚好下值,房云韶便约温烈一同去酒肆喝酒。   酒博士将两小坛好酒端上,两人碰碗,饮罢第一碗,聊起了最近的一些事。   这些日子以来,房云韶冷眼看着,圣人对陈王仍是满心怜悯的,毕竟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就算是瞎了聋了,也会有一些不同于对别的孩子的感情。有这样的感情作干扰,会让人对另一个人的判断大大出错。   放在平日,圣人那样心细的一个人,怎会察觉不出陈王藏在其所作所为之后的野心?   饮下第二碗时,房云韶压低声音道:“兄弟,我给你提个醒。”   温烈疑惑地看着他。   房云韶:“魏洵和魏王妃的事,兴许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温烈的手一颤,问:“何人?”   房云韶摇摇头,道:“只是我的感觉,跟你说说而已,希望你……转达给魏王,请他当心。”   就当是他给未来的太子做个人情。   温烈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我记下了。”   跟房云韶道别后,温烈不敢耽搁,立刻去了魏王府,将房云韶所言告知魏王。魏王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告诉温烈:“从今以后,你要加强京中戒备,若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立刻告诉我。”   温烈听他这么说,神情沉重起来,认真点了点头。魏王笑:“那么严肃干什么,我让你加强戒备,不是让你草木皆兵,别太紧张了。”   温烈干笑着应下,心想你这么说,我哪还能不紧张呢?   ……   自从柳夫人病倒,柳静娴便再也没出过府,一直在床前照顾母亲。柳静月出了这样的事,连带着也损了自己妹妹的名声,柳静娴心中深恨自己的亲姐——都已经嫁了魏王,成了将来极有可能母仪天下的女子,还和一个没前途的六品小官纠缠不清,这样没脑子的人怎配出生在卫国公府?怎配做她的阿姐?   柳元澈却照旧每日去衙门,他是男子,哪怕是家破人亡了,只要官职还在,就必须要去做事、去应酬。他素日里与人为善,温润如风,仰慕他的、暗中酸他的人都不算少,如今阿姐死了、父亲被免了中书令之职、母亲又病倒,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但他硬是坚持着,不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妥来。那些想要置卫国公府于死地的人,竟也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错处。   虽然听大哥这么说,可颜雪柔在路上遇见柳元澈时,还是觉得他比平日里憔悴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虽然看上去仍是个俊美男子,甚至更加令人心生怜惜——颜雪柔并没有对柳家的事避而不谈,而是悉心宽慰了他一番,柳元澈听了,多日以来难得地生出了些真心实意的感激来。   “柔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呢?”柳元澈问。   “去顾府,找顾夫人说说话。”颜雪柔道。   因为定了亲的缘故,颜雪柔变得很少出门了。平日里跟着金氏学习着操持家务,她发现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甚至觉得自己以后该多跟已婚女子交流。   所以她才要去顾府找李雨姗取取经。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跟柳元澈说,柳家才出了那样的事,亲事之类的话题,是不适宜在他面前提起的。好在柳元澈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犹豫了一下,问:“你近来可有进过宫?”   颜雪柔摇摇头:“我如今不敢四处乱跑了,尤其不太敢进宫,万一惹得圣人不高兴,他会将我从晋王身边赶走的。”   柳元澈听了,眼中竟有了些许笑意。   “你这个丫头,从未见你如此患得患失。”他叹道。   颜雪柔唇角微弯:“有了在意的人,定然是会患得患失的。”   柳元澈有些怔忡,听着这句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发起呆来。颜雪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忽听身后一声干咳,她一回头,竟然是唐颐。   颜雪柔眉头一挑,他怎么总在这种时候冒出来?   ……感觉这个醋坛子又要说什么了。   谁知唐颐竟微笑着同柳元澈打招呼道:“君尘兄近来清减了。”   柳元澈刚要说话,唐颐上前两步,认真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无法再改变,还请君尘兄不要忧思过甚,凡事要朝前看。”   柳元澈点点头,谢过唐颐,不再多言。   与唐颐、颜雪柔道别后,柳元澈微微上扬的唇角变成了苦涩的弧度,如今柳家变成这样,也不知……他心中一直期待的那件事,将来还有没有可能。   等柳元澈走远,颜雪柔偷偷瞥向唐颐,见他神情淡淡的,仿佛并没有要“发作”的迹象,才舒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唐颐骑着他的“黑象”靠近她的马,拉过她的手道:“跟我回王府。”   哦……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他有没有在吃醋……   这是一更,二更大概在晚上:-D 第84章 颜雪柔与唐颐定亲后,还是第一次来到晋王府,不过说起来,她一共也只来过那么一次。而这一次,她的心情却明显比上次愉悦许多,看着熟悉的郭伯、热情迎上来请安的小厮侍女们,有种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怕她生气又好好安抚补偿了她的感觉。   唐颐打发下人们散去,自己牵着颜雪柔慢慢往寝殿方向走,就连如丹、戚羊和紫裳也只是远远跟着。   去往唐颐寝殿的路上,合欢花一树一树地开得正盛,颜雪柔想起,上次来时这些花还没开。她的目光落在唐颐牵着她的手上,今天也不知怎的,他一直牵着她。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耳根也红了,有些羞涩地抬眼看他。盛夏的阳光透过花树,细细密密洒落在少年明俊无比的脸上,而那双深邃眼眸中的亮光,也随着花影的移动忽明忽灭。   他的神情有点奇怪,像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事,心并不在这里。   颜雪柔忽然觉得自己的紧张很可笑,算了,他都走神,那她也神游太虚一会儿不算过分吧。   这么一神游,她便想起方才与柳元澈的相遇,元澈哥哥虽然还是一副风骨清朗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到,他为了府中的事十分伤心。   世人审视一位完美无瑕的翩翩君子时,往往比审视其他人更为严苛,仿佛容不得他一丝一毫的缺点。自小就端方如玉的柳元澈,若是在卫国公府声势日下之时露出颓然之态,定会惹来那些嫉妒他才华和容貌、眼红卫国公府或是对卫国公府幸灾乐祸的人加倍奚落,大家都会议论:“看啊,备受称赞的君子也不过如此!百年公府出身又如何?还不是靠家族名声活着?家族名声没了,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元澈哥哥他……坚持得很辛苦啊。   “你方才跟柳君尘聊了什么?”一旁的唐颐忽然开口。   颜雪柔还沉浸在忧伤中,看了他一眼,道:“随意说了两句,还没来得及安慰他。”   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你就来了。   唐颐盯着她,问:“他心里很难受吧?”   颜雪柔点点头。   唐颐见她神情恍惚目光闪烁,原本就带着犹疑的眼中顿时布满阴云。   不过他当下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迈入寝殿,唐颐打发伺候的下人们都出去,自己牵着颜雪柔在坐榻上坐下,两人面对着面,颜雪柔问:“你让他们都出去做什么?大热天的,你刚从外头回来,又摸了马绳,不先净个手、擦擦脸?”   唐颐勾|起唇浅浅一笑,看着她道:“我跟你相处时,他们最碍事了。”   一句话说得颜雪柔又害羞起来,手有些不自在地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唐颐道:“当初柳君尘随卫国公下扬州时,你们在一起玩过?”   颜雪柔道:“是啊,不止是我,还有阑弟、婉儿,那时在扬州,大家每天都无忧无虑的。”   “玩什么?”   “其实也没玩什么,元澈哥哥对扬州不熟,我们就领着他四处闲逛,有时候甚至只是待在歌楼上,趴在窗口往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什么都不做,也挺有意思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了起来。   “你们都聊些什么?”   颜雪柔笑意更深:“都是些少年人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呀,元澈哥哥也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而已,比现在青涩稚嫩一些……”   她自顾自说着,一直没有留意唐颐的神色,直到他欺身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尽数扑在她的后颈。   “……”颜雪柔被吓到了,一动也不动。   他抱了她很久,她轻声问了两句“怎么了”,一直没得到回应,便索性放弃了,任由他抱着。   颜雪柔在脑中思索这人到底怎么了,直到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放开她。   她好奇地看着他。   “若是有人问起,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你会怎么说?”他的声音倒是挺平静的。   颜雪柔这才察觉到,他似乎是吃醋了,乌沉沉的双眼中涌动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看得她心里一颤。   这家伙,一路上一声不吭,这时候倒闹起情绪来了……不对,他方才装作若无其事,难道就是想诱骗她把跟元澈哥哥的故事说出来?   可恶……   然而唐颐略带压迫的眼神由不得她继续腹诽,她低下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个问题该怎么答。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放在往日,唐颐这时候早该忍不住了,但他今日仿佛格外有耐性,一定要等到她的答案。颜雪柔终于怯生生抬头,看着他沉静的脸,忽然心中生怜,主动凑上去,封住了他的唇。   唐颐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血气上头,什么不满、疑惑、执念都不记得了。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她此刻正揪着他的衣襟,双唇轻轻亲吻着……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傻子,只知道下意识地回应她,她吻多久,他就回应多久。   许久后两人停下,颜雪柔擦擦唇边水丝,强作正色道:“若是有人问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就说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你,我们不打不相识。若他还继续问,我就说,我原本一点也不喜欢你,可后来却被你迷得五迷三道,连别人多看你一眼,我都会吃醋。”   唐颐双眼迷离,反应也有些迟缓,听到“吃醋”二字,才红着脸低下头,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她,小声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   ……   魏王府。   顾连珏经过很多天的暗中查探,机缘巧合下发现陈王确实别有居心——他府上有一处绝密所在,里面藏有兵甲,甚至在偷偷练兵。   “陈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顾连珏皱着眉道,“大王,您可要早做打算!”   颜雪臻提醒他们:“陈王若想造|反,手段绝不只有练兵这一招,拉拢人心也是必不可少的,恐怕朝中已有一些人与他勾|结,就连魏王您的人里,也不排除有人暗中听命于他。”   魏王没有说话,凝着眉,像在思索什么。   颜雪臻道:“以雪臻之见,您应该派人看严魏王府,以防陈王做出什么伤害或构陷您的举动来。魏王妃的事他既已出手,肯定还会有后续动作。”   顾连珏赞同道:“羽轩说得有理。不仅要看守好魏王府,就连与您关系密切的卫国公府、梁国公府,也要派人牢牢监视。”   魏王看向顾连珏,问:“你的意思是?”   “恕属下多言,魏王妃的事一出,卫国公府与您的关系微妙了许多,而梁国公府自从与吴王结了亲,跟您的关系多少也不同以往,以陈王的野心……不排除会想办法拉拢他们。”   魏王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个苦笑:“大哥……真没想到,他如此容我不得。”   ……   夏日将去,柳静娴的槐香院到了最美的季节,一串串雪白如玉的槐花缀满枝丫,清香四溢,远远看去如同满树形影不离、张着雪翅的蝶。   然而此时的柳静娴,却没什么心思欣赏这等了一年才等来的美景。   柳甫年把玩着手中茶盏,坐在对面凝视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不容置喙:“娴儿,如今魏王妃之位空悬,京城所有的世家望族定然都盯着这个位子。虽然你阿姐出了这样的事,圣人一时半刻不会给魏王娶新王妃,但有些事一定要先预备着。你放眼去看——如今京中最显赫世家的嫡女,益国公府的李雨姗和梁国公府的武盈盈都已嫁人,就连新任中书令颜渊的女儿都已经与晋王定亲了,剩下的还有谁?”   柳静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满脸不可置信。自从阿姐去世,母亲病倒,她一直守在病床边,已很长时间没有像往常那样与父亲单独说话了。没想到父亲今日来找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难道不知道她想嫁的是谁吗?   “就算还有别的女子,但论出身、论才德、论容貌,无人能出你之右。”柳甫年笃定道。   “我……”柳静娴瞪大眼,据理抗争,“我是柳家的女儿,阿姐做出那样的事,圣人怎么肯再让魏王娶柳家女?”   柳甫年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为父自有办法。这么多年了,圣人最信任的到底还是我,就连当初霍家得宠、声势滔天时,圣人最依赖的也从不是霍家,而是柳家。”   柳静娴的神情变得惶恐。   “再说了,”柳甫年忽然一笑,“因为你阿姐的事,你的闺誉也受了影响,你以为你还能嫁给谁?若不想低嫁,耗费自己一生,便要拼上一拼、争上一争!”   柳静娴摇头,红着眼道:“父亲,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谁。”   “知道,”柳甫年无所谓地别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槐花树上,“我哪会不知道你喜欢晋王呢?可你看看晋王,他整日里黏着他那未过门的王妃,哪里想到过你?你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不论是宫宴、狩猎还是踏青,只要是你能见着他的场合,他可有哪一次是十分注意你的?”   柳静娴看着他,他的神情像是在幸灾乐祸什么,仿佛他口中那个从来不被心上人注意的女孩子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旁的官宦人家的闺女一般。   然后他摸着小女儿的头,喃喃了一句:“京城第一美人。”   柳静娴的手一颤。   “京城第一美人,自然要登上那旁人难以企及、只能仰望的宝座,成为天下最有权势、最能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女人。”   他的笑容渐渐放大,那笑意在柳静娴看来竟有些森然:“那样才不枉我和你母亲栽培你多年,才不枉你生在柳家,你阿姐才不枉死!”   “你比你阿姐聪明,比你阿姐有城府、懂谋略,为父一直都更欣赏你。若你阿姐的死,不能给你铺一条路,那当真是白死了。”   柳静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愣愣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恍惚。柳甫年说完便离开了,独留她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坐在原处。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跟父亲亲近、给父亲出谋划策,就能借着父亲的手,暗中掌控整个京城贵族圈,甚至掌控旁人的一生……最终将权势通通握在柳家手中,也能将那个人拉向自己。   所以她才一直云淡风轻,旁的女子争着抢着去接近他,只有她岿然不动。   却没想到,父亲才是那老谋深算之人。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说好听了,不过是个忠实的谋士——况且女儿终归只是女儿,是要嫁人的,柳静月还在时,她的亲事可以暂缓,美其名曰听她的,让她慢慢相看,其实不过是在等着新的局面到来,再决定要将她许给谁。   现在她终于看明白,对于柳家来说,女儿只是用来交换利益、获得权势的筹码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Emmm……   晚安啦 第85章 不出两日,早朝上就有官员提议,为魏王重选王妃。   话一出,就引发了一番争议。   魏王本人也出列道:“父亲,柳氏毕竟陪了儿多年,虽有不忠,但对儿也曾尽职尽责过,儿……心中难受,不想这么快就成亲。”   圣人听罢,道:“王妃还是要选,不过,等三个月后再做此考虑。此事暂且不提,你们私下也别为这事去烦魏王,让他好好清静清静。”   站在前排的颜渊瞥了眼魏王烦闷的神色,心想这下又有的乱了。   柳甫年回府后立刻找来柳静娴,将圣人的意思告诉了她,然后道:“我们还有三个月时间做准备,这三个月,我在圣人面前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提,尽力办好他吩咐的所有事,为我们柳家重新求得圣心,再暗中活动些关系,确保三个月时限一到,你就能被定为魏王妃。”   柳静娴愣愣听完,问:“为何……不等魏王被立为太子后?”   “愚蠢!”柳甫年破天荒地用这种不文雅的词形容自己女儿,“如今圣人正值壮年,十年八年不立太子也说得过去,若真过了那么久,魏王别说成亲,连儿子怕都有四五个了,还有你柳静娴什么事?!”   柳静娴哑口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起身。   “你去哪?”柳甫年在她身后问。   “女儿在府上闷了很多天了,想出去走走。”   ……   唐颐下了朝后,便去到颜府,带着颜雪柔出门满京城闲逛,两人既然定了亲,他就要一扫之前成日不得见的憋屈,拉着心上人走街串巷,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玩了一个时辰,颜雪柔喊累,唐颐便带她去了“客至”。齐王的产业到底不一样,这里的掌柜、博士一个个都十分知礼,也不乱语人是非,厨子做的菜也是极合他们口味的。   两人坐在窗前,彼此相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你平日里如果坐在茶楼,会想什么?”颜雪柔问。   “自己坐在茶楼吗?”唐颐摇头,“我若是自己一个人,不会来这种地方,我宁愿去走家串户,找人出来陪我玩。”   噢,忘了,他是个受不得寂寞的性子。   “找谁?”   唐颐想了想,道:“每段时间都不一样吧。小时候总跟魏王一起疯闹,后来他大些了,又是圣人最重视的皇子,需要做出表率,便规矩了很多,再大些,他就需要学着处理政务了,更没时间陪我玩。那以后,我便跟霍冀、霍康他们玩得比较多了……”   他看了颜雪柔一眼,见她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才道:“还有京城一些总爱在外头玩的小郎君……啊,不过我偶尔也会和大哥他们一起外出狩猎的。”   颜雪柔在心中暗笑,恐怕颜雪臻也只有在狩猎时才会与唐颐一起,若是在京中惹是生非地闲逛,他定然不会奉陪的,毕竟大哥是那样一个刻板严正的人。   “我从没见过你狩猎。”颜雪柔道。   唐颐露出个迷人的笑:“等以后咱们成亲了,你每年都可以看到,不急。”   颜雪柔脸红地低下了头,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你……除了黑象是不是还有很多马?”   唐颐看她这娇羞的样子,决定暂时放过她,点点头:“那是自然,除了马,我还养了几只豹子,西域进贡来的,还有猞猁、猎狗、鹞、鹘、海东青……全都养在一个大院子里,你想看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好。”颜雪柔乖巧地点头,她虽然害羞,但她总归是愿意与唐颐在一起多待一会儿的,再说了,颜雪臻和颜雪阑驯养的动物,可没有唐颐的种类齐全,她也很好奇。   “怎不见你找那些恶少朋友玩了?”颜雪柔随口问。   “他们也不算是朋友,怎么说呢?嗯……他们应该跟霍家兄弟的关系更好些,自从我与霍家决裂,他们就不再跟我玩了,”唐颐转动他漂亮的眼珠望向窗外,似有感叹,“而且,自从霍家失势,他们与霍家兄弟也断了来往,京城的世家嘛,都是这样的。”   颜雪柔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大黎民风开放,京城尤甚,女子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   “客至”的楼下,正好是很繁华的一条街,且经过此处的大多是有些身份、衣食无忧的郎君娘子,其中不乏未婚少女,她们有的穿着齐胸襦裙,美丽妖|冶,有的作男子装扮,穿着圆领袍,英姿飒爽,有的更是穿着鲜艳的胡服,策马扬鞭,炫目耀眼。就这么一眼望去,云鬓花容、笑靥红唇,满街诱|惑。   颜雪柔偷偷扫了一眼唐颐的脸,见他的神色淡淡的,便戳了戳他的手背:“你在看什么?”   唐颐抬眼,露出个笑:“看世间万象。”   颜雪柔:???   颜雪柔:“好看吗?”   “好看啊。”唐颐道,“若是不好看,活着又有何趣?而且……”   “……而且什么?”   “从前我成日游荡京城的大街小巷,或是流连于宫中,繁华盛景看得多了,却并不觉得如何。”他的目光变得柔和,神色也染了暖意,“可自从遇见你,我发觉,这世间还是很美、很好的。”   颜雪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那又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的出现,让这世间更有生机了吧。”唐颐浅笑,“就如同‘美’这个字,以前我看到花啊草啊,或是长得好看的人啊,知道那大概就是‘美’,但也不为所动。可你出现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有些美的事物,是可以震慑心灵的。”   “……”他是在说情话吗?   “从那之后,我再看天地万物,都觉得它们更诱|人了。”唐颐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颜雪柔有点明白,却又不太能感同身受,只能摇摇头。   唐颐叹了口气,继续解释:“记得小时候,父亲曾请过一位道人来宫里,那道人曾说过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他说,爱一个人,和爱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颜雪柔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那时我不懂,可我现在懂了——爱一个人,和爱这世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当你爱上那个人时才会发现,这世间太多的美好,都集中在了这一人身上。柔儿,在我眼里,你是集世间万千美好于一身的存在。”   颜雪柔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甚至忍不住捂住了脸颊!   这人也太会说情话了吧?!以前怎么没发觉?这还是那个京城闻名的恶少皇子吗??   脸红了半天,她也没说话,唐颐就在对面笑吟吟看着她,仿佛对自己一番话的效果很是满意。颜雪柔终于受不了了,转头看向窗外,硬邦邦道:“我就不信,你没有去过烟花柳巷之所!”   唐颐被她冷不丁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弄懵了,半天才开口:“我去那种地方干嘛?”   “京中的富贵郎君,哪个没去过?”颜雪柔气鼓鼓道。   “你大哥去过?”唐颐反问。   “他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有?”唐颐满脸委屈地看着她,“我就算是此生都不碰女人,也断不会去那样的地方!我好好一个亲王,干嘛去那里……”   颜雪柔见他这么委屈,莫名其妙不知从哪来的那股气也消了,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可笑,忙赔礼道歉了一番,然后捏着他的手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吃醋……瞎吃飞醋。”   唐颐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我看你是上了查问郎君的瘾。”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问别的,我都很乐意作答,答个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可你问这个,我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霍家兄弟他们去过妓|馆,跟他们交好的那些也去过,他们曾想拉我一起去,哼,也不看看我什么身份!那种地方,也配我贵步临贱地?”   来了,这才是傲慢皇子本来的样子。   颜雪柔心中确实有些愧疚,也顾不上是在茶楼里了,站起身伸出双手去摸唐颐的脸,又是揉又是捏,直到把唐颐哄得笑起来。   唉,看来下次吃醋,得吃到点子上、有些针对才行。她这么想。   哄好唐颐后,她甩了甩疲惫的双手,抬眼时竟然看到了陈王,他从楼梯口上来,一名博士殷勤地将他引到靠窗的位子坐下。   咦,他一个人来?   颜雪柔忙拉着唐颐看,陈王似乎真是一个人来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等茶点上来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似乎有什么心事。   “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颜雪柔问。   “打什么招呼,”唐颐懒洋洋,“我是他长辈,他来给我打招呼才是晚辈应尽的礼数。”   “……”   好,你辈分高,了不起。   这时颜雪柔注意到,陈王似乎在窗边看到了什么,站起身往楼下走去,徒留经过他身边端着茶点上来的博士一脸茫然。   颜雪柔和唐颐探出头,见走出茶楼的陈王拦住了经过楼下的一名带着侍女和侍从的女子,那女子带着帷帽,可熟悉的人都能看出,她是卫国公府的柳静娴。   奇怪了,陈王找柳静娴做什么?   唐颐转头看向颜雪柔,道:“你应该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什么样子?”颜雪柔疑惑。   “满脸兴奋好奇。”唐颐毫不留情地指出。   “呵。”颜雪柔也不再看楼下了,对着唐颐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呵’什么?”   “或许是我太过敏感,”颜雪柔道,“但我总觉得,柳家二娘对你,似乎有些不可言宣的心思。”   唐颐细细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咧嘴笑道:“真的?”   颜雪柔见他一副乐呵呵的表情,黑着脸道:“谁跟你说笑呢?我见过她很多次,每次她看你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   唐颐笑容微收,面露疑惑:“我怎么没发现?”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对你格外‘在意’的缘故。”颜雪柔道。   唐颐明白,她所说的“在意”,是指她对其他女子的防范。对此他越发来了兴趣:“那你说说,还有谁对我有心思?”   颜雪柔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说出一大串令她吃飞醋的女人名字,道:“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又没有十几双眼睛,怎么看得过来那么多人?可柳二娘不一样啊,她长得美,你又眼光高,万一你喜欢的就是她呢?我不该好好观察她吗?”   “呦,我娘子真聪明,”唐颐嬉皮笑脸,“能找到各种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颜雪柔被他逗笑了,轻轻打了他一下,想要继续正色,却发现很难了,只好带着笑意道:“先前不管是宫宴,还是蹴鞠大会,还有曲江池游船,她都在悄悄注意你,我发现了。”   唐颐皱了皱眉,问:“真的?”   “嗯。”   唐颐还是很疑惑:“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我瞎编这些干什么?”颜雪柔瞥他一眼,“你这么个行事乖张的人,要是听完后转头就去找人家卫国公府理论,闹了笑话,又怎么办?”   唐颐摇摇头:“我是绝不会去找卫国公府那样的书香公府理论的,卫国公那个人,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过他——用上我耍赖的本事没准可以,但他要是跑去圣人那告我一状,说我坏了他闺女的名声,非逼着我娶了柳二娘怎么办?”   颜雪柔笑了:“啊?卫国公怎会做这种事?”   “哼,你不知道他。他城府深着呢。”   两人沉浸在吵闹说笑中,再也没有往楼下看一眼。柳静娴见了陈王,有些讶异地掀起帷帽上的垂纱,行了个礼。   陈王见柳静娴神色不好,便问:“柳二娘是否还在为府中之事烦忧?”   柳静娴一副端庄娴静的模样,微笑着摇摇头。   陈王道:“贵府之事,我也十分惋惜,但不论如何,还请柳二娘保重身|体,不要忧思过甚。”   “小女子谢过陈王。”   陈王看着礼仪规矩上一丝错处也挑不出的柳静娴,露出了一些为难神色:“有一事,我想请柳二娘帮忙,不知是否方便。”   “大王请说。”   陈王不好意思道:“这些日子以来,小莲的情绪一直不大好,我猜是因为柳家的事……你也许不知道,小莲一直以自己是柳家旁支的女儿为荣的,心中也时时牵挂着卫国公府,所以我恳请二娘,若是得空,去鄙府看看小莲。”   他看着柳静娴有些为难的神色,继续道:“毕竟姐妹之间是最需要陪伴和倾诉的,况且在我眼中,柳二娘是个十分明事理的女子,若你能亲自去开解小莲,一定可以帮她解开心结。”   柳静娴心中不以为然,她可不觉得柳小莲会有多关心卫国公府,不过卫国公府的名声确实跟她这个侧妃在王府的地位息息相关,可就算她去了,又能帮到柳小莲什么呢?她们之间有姐妹情?她怎么不知道?   于是婉言道:“或许大王误会了,没准小莲妹妹不开心,是因为担心大王您因为柳家的事对她疏远、不再怜惜她,大王与其让我去,不如亲自陪陪妹妹。”   陈王不依不饶:“就当是我求二娘,既然今日刚好遇上,就择日不如撞日,跟着我回王府去开解开解她,不然我……实在难以心安。”   他请求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为心爱女人操碎了心的男人。   柳静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身后侍女,想着自己反正也无处可去,让人见着她漫无目的地乱晃,还会招来议论,况且陈王是皇子,他如此诚恳相邀,自己不去也显得太不通情理了,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   于是她点点头,笑道:“既然这样,我就随陈王一道回府,去看望小莲妹妹。”   等茶楼上的唐颐和颜雪柔说笑完,想起楼下还站着两个人时,看到的就是柳静娴温文含笑、带着侍从跟在陈王身后离去的场面。唐颐使劲推颜雪柔的胳膊:“你看!你看!这哪是喜欢我?喜欢我还跟着陈王走?”   颜雪柔也被楼下的一幕弄得有些无语,却还是道:“不至于吧,陈王已经娶亲,妾室都有好些个了,柳静娴干嘛喜欢他啊?”   唐颐不愿意颜雪柔继续介意柳静娴的事,巴不得将柳静娴和其他男子扯近些,煞有介事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这柳二娘一直没有许人家,说不定是心里念着陈王呢?要是喜欢我,卫国公府早就跟圣人提亲了……”   “只要她不打你的主意,就跟我无关。”颜雪柔无奈地看着他。   唐颐傻笑,柔儿果然还是在意他。   一高兴,唐颐又点了几道点心,看着颜雪柔吃,眼角眉梢都是宠溺的笑。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我听到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关于柳二娘的,这个你可能比较感兴趣。”唐颐凑近些,小声道,“柳甫年似乎有想法,让柳二娘嫁给魏王续弦。”   “啥?”颜雪柔张大塞满点心的嘴。   “吃惊吧?”唐颐看着她,“不过,魏王妃死后京中不少贵族都动了这样的心思,柳甫年手里揣着柳静娴这么个女儿,不想将魏王妃的位子让给别家也很正常。”   “可是妹妹嫁给姐夫……”   “有什么要紧,只要能让他继续当魏王岳丈。”唐颐也塞了快点心在嘴里,“不信咱们赌。”   “赌什么?”   “我输了,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你输了呢……”   “这个赌很无聊,我不跟你赌了,愿意相信你一回,”颜雪柔厚颜道,“不过给我当马骑这个,还是很不错的,下次等我心情好,咱们可以尝试一下。”   唐颐恨恨看着她,忍不住捏住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骑马什么的,你以为他不愿意么……(色) 第86章 柳静娴跟着陈王回了王府,陈王吩咐下人去将柳小莲带来东厅,自己则坐在柳静娴身边,跟她闲聊。   两人都从小在京城长大,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府之女,共同认识的人不少,所以也不是没话可聊。再说两人算来也是亲戚——柳静娴是陈王弟媳妇的妹妹。   聊着聊着,又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柳家,陈王问了柳夫人的病情,得知依旧没什么起色,不由得有些伤感。这时那下人回来禀道:“柳妃方才吃了安神药,刚睡下。”   陈王有些尴尬地看向柳静娴。   柳静娴忙道:“不碍事,既然妹妹睡了,我下次再来看她。”   “真是不巧,”陈王遗憾道,“她这些天一直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也不忍心唤醒她,倒是劳累了柳二娘……”   “不碍的。”   陈王留她再坐坐,继续问起柳甫年和柳元澈的情况,然后自伤身世道:“我自小有眼疾,大家面上虽然对我客气,可心里多少都拿我当残疾人看,但卫公不同,他向来是个清正端方的人,待我也格外好。”   柳静娴心里对他用“清正端方”来形容柳甫年是极不认同的,面上却不显,只露出个谦逊的笑。   “二娘或许不知,我因为眼疾的缘故,自小对人对事特别敏感,有很多事,我都能想在别人前头,”陈王侧首一笑,意味深长,“包括魏王妃之死,恕我直言,恐怕经此一事,卫国公府日后的路要艰难曲折许多,而且……就算付出再多,也未必能如意。”   柳静娴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陈王道:“既然今日有缘,我愿把自己的看法跟二娘好好说说,就当是对卫公这么多年关照的报答,二娘以为如何?”   “陈王请讲,小女子洗耳恭听。”   ……   夕阳西下时,在晋王府看完海东青的颜雪柔终于准备回府了。唐颐与她并肩而行,后面跟着如丹、戚羊等一众仆从和侍卫,还有颜雪柔的随身丫鬟等。   “你养的这些,不动的时候都挺可爱的,但动起来吓人得很。”颜雪柔还在回味,“还是马儿最好,哪怕是跑起来,也是可爱的。”   “黑象跟你很亲。”唐颐道。   看着笑容明媚的颜雪柔,他忽然瘪嘴:“有一次,我和黑象看见你跟温烈走在一起,你还摸了他的马儿‘白雪’,那时候黑象都吃醋了。”   颜雪柔笑了,她可想象不出黑象吃醋的样子,但眼前倒有个正在吃醋的人。她笑嘻嘻道:“那我可要好好补偿黑象。”   “黑象知道什么,”唐颐嗤笑,“你不如补偿补偿它的主人。”   “好啊。”   “你想怎么补偿?”唐颐看着她,清澈的双眼中有明显的期待。   “呐,马儿最喜欢的,就是你去骑它。”颜雪柔停下脚步,凑过去小声道,“你今天不还说,要给我当马骑?”   唐颐悚然后退:“不带你这样的!”   “来嘛!”颜雪柔用手指去勾他。   唐颐本想再躲开,但看到她的笑,又舍不得躲,巴巴凑了过去,小声说:“这个,留到成亲后……等我心情好了,悄悄让你试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颜雪柔适可而止地没有再逼他,而是牵住了他的手。身后的侍从们隐隐约约听到了“吃醋”、“补偿”之类的话,皆是笑而不语。   再过几个月,颜小娘子就会成为晋王府的女主人啦……   唐颐被她牵着,神情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和黑象不止看到过你摸白雪,还看到过……”   颜雪柔回头看他。   “还看到过温烈向你表白。”唐颐皱紧眉。   颜雪柔一惊,心想难道是在魏州的时候?那时她和温烈去军府送霍琪,回去的路上温烈曾对她坦明过心意,那时候……被唐颐听到了?!   唐颐解释:“其实我没听到他说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向你示爱。”   “哦,”颜雪柔看他一眼,然后平静道,“我拒绝了啊。”   “话说,温烈现在已经跟婉儿定亲了,早就不喜欢我了,你还在介意这个?”   唐颐摇头:“我才不介意。”   颜雪柔笑了一下,正想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唐颐道:“但我当时真的吓坏了,后来我见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很失落,当时我……”   “嗯?”   “我庆幸极了……”唐颐垂下眼,胸口微微起伏,“因为我真的很怕,你会答应他……”   颜雪柔的心顿时软得跟什么似的,眼前的人微低着头,很明显还沉浸在某种担忧中。夕阳斜斜洒落在他身上,泛着淡淡金光的睫毛和鼻梁在脸颊上投下阴影,越发显出一种幸福与忧郁并存的矛盾。   这人真是……好看到快令她窒息了……   这天底下大概从没有别的女子,见过他如此柔软的一面。   颜雪柔上前一步,离他更近,近到两人足尖相抵,她用极小的声音道:“你不用怕。”   唐颐露出个无奈的笑,反问:“若有一日,他与童婉儿分开了,跑来对你诉衷情,你可会动心?可会犹豫?”   颜雪柔摇摇头:“他们才不会分开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分开,我也不会对温二郎动心。”   “因为我想象不出,要发生什么样的巨变,才能让我不再喜欢你。”这一瞬,她想过人生无常,想过天荒地老,却无法想象,自己有不再喜欢唐颐的一天,“我这么喜欢你,大概永远、永远,都不会变了。”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句仿佛海誓山盟般的誓言,这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啊!她……怎么能跟那些嘴上抹蜜的风月浪子一样呢?!   她感到唐颐牵着她的手僵了僵,没等她回过神,唐颐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转过回廊的廊角。就在侍从们还没跟过来的短短片刻,唐颐一把将她推在了墙上,按住她俯身吻了下去。   一句情之所至脱口而出的话,换来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吻。   夜色仿佛一下子就降临了。   等紫裳她们转过廊角时,唐颐已松开了颜雪柔,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出了王府骑上马,颜雪柔都还是呆呆的,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咳……也,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老是无法适应呢?不行,下次不能再怎么不知所措了,多丢人啊。   ……   夜空繁星点点,陈王躺在书房外廊下的卧榻上,用手枕着头,仰望星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自己的十叔来了,方才下人已来通传过。   齐王在他身边坐定,随着他的视线往天上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问:“今日柳二娘来过了?”   陈王笑了笑,起身为齐王倒了一盏茶。   “来了。”   齐王接过茶,轻啜了一口。   “从前我没跟她单独说过话,今日一聊才发现……”陈王咧了咧嘴,“她跟她的阿姐,真是完全不同的女子。”   “卫国公这样的人,是不会教导出相似的两个孩子的,”齐王看向他,“你应该清楚。”   陈王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她的不同用处,这才是世家。”   齐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个有些怀念的笑容。   可不过一瞬,那笑容中的温情与怀念就变成了痛苦。   陈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襄国公府也是一样吧?”   齐王没有说话。   陈王自顾自继续道:“即能教养出丽妃那样美艳又有手段的嫡女,还能将温婉可人的庶女送进宫,得到祖父的恩宠。”   齐王的手握成了拳,眼中藏着极为隐忍的不甘。然而不过片刻,他又松开了拳头,在方才陈王躺过的地方躺下,轻轻叹了口气。   “十叔,”陈王露出个隐晦的笑,“你当真将她给忘了?”   齐王默不作声,陈王继续问:“你可曾后悔过?若不是你,她不会死。”   齐王目光空洞,却到底开了口:“她心中无我。既如此,留在世上又有何用,不过为我徒增伤害而已。”   陈王定定看着他:“你真心狠。”   齐王摇头:“从前我并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先帝,还有当今圣人……是他们教会了我何为弱肉强食,让我学会了阴险狠毒。”   他的脑中如浮光掠影般飘过曾经的一幕幕,末了,他对着星空抬起手,用手指在一片虚无中画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他的手很轻柔,眼神却即绝望又残忍。   陈王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嗟叹,他这位十叔,一把年纪了至今未娶,连妾室也不曾有一个。在他初通人事时就曾猜测,十叔心中藏着一个令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一些机缘,让他知道了十叔心中的女子是谁,他们叔侄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密切的关系。   皇室子弟,哪个简单?虽说纷争之下胜者为王败者寇,但他们如今这样,和彻底惨败又有何区别?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对他而言,只要最终能将父亲和弟弟踩在脚下,曾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齐王告辞离开时,柳小莲刚从沉睡中醒来。丫鬟们在柳静娴走后便没有再守着她,她的头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没有唤人伺候,竟一个人从自己院中走了出来。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从陈王书房往外走去。她擦了擦眼,然后借着夜色掩映稍微离得近了些,才发现那人竟是齐王。   都这么晚了齐王才离开,也不知他们聊什么这么起劲……柳小莲嘟着嘴,心中抱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末,大概有一长章   谢谢阅读噢,周末愉快[双手直插头顶比心:D] 第87章 自从齐王与陈王有了来往,柳小莲便慢慢失宠了,以至于她见到齐王就心生不悦。她一脸郁闷地走到陈王的书房外,看着陈王被灯光映在窗上的影子。   守卫见了她,便去通报。陈王让她进去,她踏进门,想到大王已很久没去过她房里了,便借着这次睡得头疼的由头撒了个娇,黏着陈王不放。   陈王今日似乎有些兴致,唤她近身,竟也不顾这是在书房,当即便宠|幸了她。   ……   第二日一早,陈王的贴身侍从在外面敲门,说有要事禀告。陈王合衣出去,柳小莲醒来,想过去继续黏住他不让他走,但见他是穿着睡袍出去的,心想他一会儿必会再回来,便放心地趟回了被窝。   陈王的确又回来了,他不知在外头得了什么消息,进来时脸上挂着得偿所愿的笑,只是这笑容透着冰冷,让柳小莲心中有些没底。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邀宠了,陈王却有些不耐烦,命她快些穿好离开。   柳小莲愣住,觉得自己堂堂王府侧妃,竟被他当陪|睡侍女一样打发,面子上十分过不去。然而她如今能倚仗的只有陈王,于是只能咬咬牙,柔声问:“大王,您今晚会去妾房里么?妾等你……”   话还没说完,陈王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出去。”   柳小莲:“……”   柳小莲气愤难当地往自己院子走,恨不得将沿路的花朵全都摘下来丢到地上用脚踩,然而等她看到自己的院墙时,忽然一个转念——昨夜大王宠|幸了我,我应该高兴呀!之前他都多久没碰我了?我得了一夜宠|幸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啊!为什么要为他那狗屁态度伤心?   她拍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真是个猪脑子。她自嫁进陈王府,心中指望的也从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情爱,得宠才是最重要的!男人嘛,都是重|欲的,他今早宠|幸完她,对她冷言冷语,没准明晚又想起她的好来,对她百般温|存呢?   果然,等她回到院中,伺候她的下人们都围了上来,笑脸相迎恭喜她。这些人,原本对她这个不得宠的侧妃已经变得有些敷衍了,昨夜她在书房留了一晚,他们又摇头摆尾地谄|媚起来,一个比一个殷勤。   呵……   柳小莲在心中冷笑,她到底是变成了这样的人——以色|侍人,搏宠度日。   不过这座王府,还是比她从小长大的家要好多了,如今卫国公府又失势,若她当初没有嫁给陈王,而是留在柳家,现在必定跟柳静娴一样闺誉受损。柳静娴到底是国公府的女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却不可能那么好命。   想到这个,她庆幸自己早早嫁了过来,虽然陈王对她恩宠渐淡,但柳静月出事后,陈王并没有因此对她多半分嫌恶,光这一点,就足以能让她对卫国公府的人昂起头颅。   所以,比起依靠卫国公府,她更愿意依靠陈王。毕竟陈王给予她的恩宠,是她自己搏来的,不像出嫁前,她身为一个柳氏旁支女,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于是她静静地笑了,看着为她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的侍女们,之前心中对陈王生出的那些怨怼,如今也稍微平复了些。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重整旗鼓,重新让自己成为陈王府中最受宠爱的女人。   ……   数日后,魏王又将自己最信任的几名少年传入王府。   “派出去的人监视了几日,”魏王眉心微拧,“梁国公府没什么不寻常的,倒是卫国公府,有些不对劲。”   卫国公柳甫年的不正常,还是颜渊发现的。颜渊自从担任中书令,便日日入政事堂,跟柳甫年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多。他发现最近柳甫年总是很容易走神,神色也颇为憔悴。   颜渊对颜雪臻这个儿子极是器重,平日里得知的朝廷大小事、他自己的所想所感所查所知,只要不是需要严格保密的,他都不吝告诉颜雪臻。颜雪臻听阿耶说了柳甫年的不正常,觉得十分可疑,便将此事告诉了魏王。   魏王问过负责监视卫国公府的人,他们说柳甫年平日行踪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他身边的人进出府的规律也与往日里一样。倒是柳甫年的二女儿柳静娴,她身边的丫鬟最近总是独自出入柳府。   这便有些蹊跷了。   要知道,卫国公府是百年公府,在朝中的根基很深,若是他们府上有了什么变故,恐怕会引起一番大的动荡。   少年们听魏王说完,立刻议论纷纷。   顾连珏:“之前我们发现了陈王在暗中捣鬼,现如今又是柳家,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温烈:“大王,您不是担心陈王会勾|结几家公府意图对您不利吗?会不会卫国公府……”   颜雪臻:“虽然卫国公心事重重也许是为府上近来发生的变故担忧,但也有可能他心里真的有鬼,柳二娘身边的丫鬟频繁出府或许只是因为个人私事,但也难保是受人指使去见什么人。大王,若暂时无法确定,不如咱们先作个假设,假设卫国公府真的与陈王有了某种联系,他们在密谋什么,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没准真能有所发现。”   魏王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好友们,郑重点头道:“就这么办。防患于未然,便不至于陷于被动。”   他拍了拍少年们的肩膀:“还好我身边有你们。”   ……   等少年们离开后,魏王换了一身不惹眼的衣袍,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从后门出了王府,去往京城的某处宅院。   “大王是怀疑……卫国公府与陈王府暗中有关联?”茶香氤氲中,坐在魏王对面的人问。   “卫国公府一定有问题,但是不是与陈王府……目前还未可知。”魏王神色有些苦恼,“自从知道了大哥的所作所为,让我相信他没有野心已是不可能了。我这里刚怀疑他与京中权贵勾|结,就发现了卫国公府的端倪,实在是……”   那人露出个笑,安抚地拍了拍魏王的手臂:“大王不要心急,依我所见,圣人从没将陈王这个有眼疾的长子列入皇位继承人的候选中,所以只要圣人还在,陈王就不敢对你做什么。”   魏王看着对方自信的眼神,微微松了口气。   那人继续道:“目前大王该做的,就是跟圣人身边的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通个气,让他提早防范,保护好圣人的安全。”   魏王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   “虽然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事关天子安危,还是该有备无患。”对方语气坚定道。   魏王怔忡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若换作旁人跟他说这些,他大概会觉得是小题大作,但眼前这个人曾对他诸多提点、诸多帮助,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愿意相信。   他想了想,又问:“只保护圣人么?宫门和其他宫苑呢?若是不加强守卫,真有人逼宫时,不是会有很多人惨死?”   对方深深看他一眼,道:“若不如此,如何引得敌人深入?如何证实陈王野心,让圣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徐徐叹了口气,轻声道:“这非是冷血无情,大王,等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有的时候,一时心软可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唯有将腐肉利落地挖除,才可以保护更多人幸免于难。”   魏王沉默了许久。   对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再次点头,神情变得坚定。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魏王离去时,那人道:“还是老规矩,大王来此见我的事,不要与旁人提,连你身边那几个少年郎也不可。”   魏王应下,转身离去了。   他回到王府,让人传信给温烈,让他明日下值后过来一趟。   ……   第二日,温烈来到魏王府。   魏王道:“前些日子,我跟你说让你在京城多加巡视,留意各方动静,你可照做了?”   温烈抱拳道:“我一直留意着。”   魏王便笑:“从今日起,不用加紧巡视了,平日里也不必过分紧张,跟从前一样就行。”   “啊?”温烈摸不着头脑。   “听我的,”魏王拍拍他的肩,“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   “……哦。”温烈还是讷讷的。   “还有,你经常见到房云韶吧?”魏王问。   “对啊。”   “你帮我给房将军带个信。”魏王从桌案上拿过一卷封好的信来,“我想约他私下见见。”   ……   几日后,便是中秋节,皇家再次在曲江池畔举办游湖宴。   颜雪柔来了月事,待在府中不愿出门。金氏疑惑地问:“你确定不去?可以和晋王一同游湖,还可以见到你那些好姐妹,今日曲江池畔一定也很热闹,这样的机会你愿意错过?”   颜雪柔坚定地摇头:“来月事不方便,万一当众出了什么丑,怕把这亲事给搅黄了。”   金氏:“……”   这么患得患失,真不像她女儿。   唐颐和魏王一同来到曲江池畔,他看着满眼秀丽风光,两年前与颜雪柔一同坐画舫游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不禁嘴角上扬。   魏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低声道:“父亲曾跟我说起,当初静月与魏洵的那些事之所以传得人尽皆知,是因为大哥从中作梗。”   “唐豫?”唐颐诧异地转过头,张大嘴,“他?为什么?”   魏王将自己所知的事简单跟唐颐说了一下,略过了对卫国公府的怀疑不提,唐颐听罢难得地收起了他玩世不恭的神情,低头陷入沉默。   他无法理解陈王居然很有野心这件事,却在一番思索后叮嘱魏王:“那以后你该好好留意他了,不论他做什么,你都要提早防范。要知道,兄弟阋墙,在每一朝的皇室都不少见,圣人如此明显地器重你,你更是要万事当心。”   魏王叹息:“静月事发的那些日子,我实在是忧思过甚,连追查都没有力气,这些事还是父亲帮我查到的,我……当真是惭愧。”   唐颐道:“圣人最是疼惜你,在这么多皇子中,唯有你是嫡出,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又为人正派、处处用心努力,乃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你遇上了这样的事,让他老头子怎么放得下心。”   魏王看他一眼,对他称圣人为老头子这一点选择了沉默。   唐颐继续道:“圣人当年有着嫡次子的名号,不也是经历了一番杀戮才有今日?恐怕他当时对我那些兄长们也颇多忌讳,才只留下了我与齐王两个。现如今,他唯有你一个嫡子,当然希望能将你顺顺利利送上太子之位,甚至不惜亲手为你铲除障碍。”   他说的这些让魏王越发感动,看出了魏王内心波澜,唐颐索性将圣人当初逼着颜雪柔做的那些事说了出来。   魏王得知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竟拿女子最看重的终身大事作威胁,逼着人家一个小娘子去挡十九叔的桃花,不禁震惊了。   “你父亲说,不愿我这个幼弟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唐颐撇嘴,“说到底,当初京城的争斗主要只分两派——支持吴王的霍家一派,再就是支持你的其他公府一派。我与你关系素来亲厚,若是让霍家一派的女子嫁了我,对你而言自然是个打击,若是让支持你的柳家、武家或是别的什么家族的女子嫁了我,又会助长门阀势力,将来对你同样不利。圣人在我极年幼时,就让我伴在你左右,自然是照顾着咱们两个的,你要相信,我不会辜负圣恩,将来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你,让你成为太子。”   魏王惊诧于唐颐这番发自内心的剖白,他这个小叔,从来都是个不让人省心、四处惹事的“讨厌鬼”,难得会说出这样如同立誓的豪言壮语。   咦,不对……照十九叔所说,圣人之所以让颜雪柔去干预他的各种情缘,都是为了不让他的亲事影响到……自己?魏王愣愣地眨眼。难怪他要将这些都说给自己听,任谁在感情上经受了这么一番曲折,都会有找“罪魁祸首”抱怨一番的欲|望。   于是魏王无奈笑道:“太子不太子的,都是将来的事了,谁又会知道呢?”   唐颐却摇头:“只有等你当上了太子,我才会安心,然后我就可以远离是非,和柔儿厮守一辈子了。”   魏王再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十九叔果然变了,连“厮守一辈子”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他从前可是个眼高于顶、无论何种美人都不屑一顾的矜贵皇子啊!   在他愣神时,唐颐“咦”了一声,看向不远处。   “沛国公回京了?”唐颐问。   魏王听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沛国公一家,还有跟在清河长公主身边的魏姝。   “嗯,前几日才从嵩山回来的。”   不远处的颜雪阑好奇地凑过来,问:“魏家的小娘子是跟沛国公一家一同来的?”   唐颐也不明所以,魏姝是魏洵的妹妹,魏洵出了这么大的事,沛国公府还带着魏姝一起,是当真疼爱魏姝,还是不将这场风波放在眼里?   魏王神情淡淡地解释:“我听人说,清河长公主从嵩山回来,听说了魏家的事,极是怜悯成为孤女的魏姝,将她收为义女。现在魏小娘子已经成了沛国公府的女儿了。”   颜雪阑瞪大眼,唐颐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魏姝看到了唐颐,见他正看着自己这边,脸顿时变得火烧火燎的。她不想让唐颐看到自己如此脸红失措的样子,便低下头,然后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沈昼道:“平日里妹妹很少笑,今日倒是笑了,看来你很喜欢曲江池。”   清河长公主往方才魏姝所瞄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了唐颐。再看低头害羞的魏姝,心中哪还有不明白的?   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卫国公府的人一个也没来,柳小莲倒是跟着陈王来了。只是到了江畔后,陈王妃忙着去与各府贵女聊天,陈王也不知所踪,柳小莲平日里没有交际,有些怯怯的,便四处去找陈王。   她想着,她与大王平日里只在王府中相处,没什么新鲜花样,如今在这风景艳丽、杨柳依依的曲江池畔,若是能寻到大王,与他两情缱|绻,也是一桩美事,或许能让大王重新对她心动呢?   左右这里的人都看不上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侧妃,交际也是无用的,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她一边想,一边找啊找,曲江池的西岸几乎被她找遍了,可就是见不到陈王。于是她从池北绕过,往东岸找去。   果不其然,她远远见到了陈王的背影,他正带着一名贴身小厮,走到江边一处柳荫下,停住了脚步。   柳小莲蹑手蹑脚凑过去,想要突然出现逗他一逗,却忽然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是个男子的声音。   柳小莲惊吓过后愣住,这里怎么还有别人?她跺跺脚,有些不甘心,却到底是不敢再上前了,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旁的树丛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从树丛中偷偷往外望,见跟着陈王的小厮有些警惕地往后看了看,她有些疑惑地想:“怎么了?”   陈王在柳树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树荫将他与那男人隔了开来。不论是从这边,还是从江的对面,都只能看得到一个人。   那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就不怕旁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陈王笑了:“平日里不是我去十叔府上,便是十叔来我府上,比起那样明着往来,咱们这样见见,不是低调多了?”   柳小莲听他说“十叔”,立刻明白那人是齐王。前些日子见到齐王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自从大王与齐王有来往后,便不再宠爱她了,甚至不再着迷于女|色,不过柳小莲早就已经对他们的来往见怪不怪了。可她从没听过他们两人交谈,今日听了这几句,令她觉得十分怪异。   那头,陈王问:“十叔在看什么?”   齐王指了指对岸的某个方向,想起陈王隔着柳树看不见他所指,便道:“当真是英隽无双,风头无两。”   陈王知道他所说的是魏王,笑道:“要我说,明明都是在众人眼中与皇位无缘的人,十九叔便比咱们两个聪明得多。你看看人家,少年英才,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京中多少贵女争着抢着想要嫁给他。”   他微微撩起柳叶,盯着对面,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你瞧,他和最得圣人宠爱、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魏王亲如兄弟,还能娶得到自己心中最爱的女人……饶是那样乖张跋扈,京中人还都一味奉承他,无人愿与他结仇。”   齐王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陈王也放下垂柳,慵懒地在大石头上半躺着,发了会儿呆。   良久他才冷笑道:“就连柳静娴那样的贵女,都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他,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呵。”   躲在树丛中的柳小莲懵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齐王的声音清冷而缓慢:“说起柳二娘,最近她给了你什么消息?”   “不过就是些卫国公府中的事,还有政事堂不为外道的消息。”陈王道,“哦,还有圣人近日里的动向,这个你可能比较感兴趣。”   柳小莲捂着嘴,听陈王告诉魏王,圣人派了暗使频繁出入哪些人家,以及圣人心中属意的新魏王妃人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静娴和大王有了暗中来往?她竟然会……会将这些只有卫国公才知道的机密告诉大王?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卫国公知道吗?   还有……柳树下那个对朝中秘事娓娓道来的人……真的是平日里那个耳目不灵、什么事都不关心的夫君吗?   齐王又何时变得这样关心朝事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柳小莲听到了一些更为奇怪的话,直到陈王和齐王都离开了,她还蹲在原地。她不顾越来越麻木的双腿,静静地蹲着、藏着,默默将所听到的一切在脑中理顺……然后,她得出了一个震惊至极的答案。   ……   从曲江池回王府的路上,陈王与陈王妃共乘一辆宽敞的马车,柳小莲则坐在一辆规格明显不如他们的车中。她一个人默默低着头,心中纷乱不已。   她知道,陈王现在所做的事特别危险,她虽不得宠,身份也不尊贵,更没有受过好的教导,但这并不妨碍她聪明会识人。陈王并不是君临天下的料,他如今之所以行事如此缜密,不过是因为他心有不甘。可齐王就不同,明显比陈王心有城府得多。   虽不知为何这两人会凑到一起,但齐王愿意以叔父的身份支持陈王,绝不会是因为对他惺惺相惜,不愿他走自己的老路,恐怕只是想要借着他的野心和莽撞,踩着他一步一步向上爬。想到此,柳小莲心中怕极了,觉得自己一定要阻止他们,可她又不能让人知道陈王参与了这种事……怎么办呢?   ……唯一的办法,便是在齐王身上下手,先让他身败名裂——   对,只有这样!   这念头让她不禁满头冷汗。身后传来马儿奔跑的声音,回京的路上车马行人不多,贵族官员们所乘的马车排成长长一队,旁边仍留余地让人通行,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柳小莲掀起车帘,见策马的乃是几名耀眼的少年郎。   他们之中,有如今京城中最受瞩目的魏王唐晟,有那俊秀至极神采飞扬的晋王唐颐,还有候卫中郎将温烈、魏王府副典军顾连珏、少府监丞颜雪臻,个个年少有为英俊洒脱,就连跟在最后、年纪最小的颜雪阑,也已是一副小美男的皮相。   真真是最洒脱的年纪,最耀眼的风姿。   就在她瞩目之时,唐颐回头,看了颜雪阑一眼,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调侃了一句。柳小莲心中竟有一刹那的向往与艳羡,然而不过片刻,她的目光便凝在唐颐脸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一章都会搞事,随心所欲那种   今天是这一长更,明天大概有两更……   吧…… 第88章 过了两日,颜雪柔的身子好些了,架不住唐颐像扭股糖一般缠着她又是撒娇又是“胁迫”,再次随他一同去了晋王府。   秋日的京城天朗气清,偌大的晋王府邸如同被镀上了金色光晕,朱门黑瓦的硕大殿宇、清澈的池塘、翠绿的树木、檐角轻轻响动的铜铃……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美不胜收,连同府上下人们的笑脸一起,像是在欢迎她这位未来的女主人。   在府中逛了一大圈后,唐颐拉着颜雪柔的手,两人坐在正堂前的石阶上。   “等将来成了亲,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唐颐的语气带着满足,“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再修缮一番。”   “你以为跟你似的,就知道浪费。”颜雪柔看着自己的素手在他掌心里被翻来覆去地把玩,心莫名变得有些痒,她抽回手,抱住唐颐的胳膊,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这样他就不会乱动了。   唐颐果然一动不动,任由她靠着,轻轻地转过头去,垂眼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干净清透的脸,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   “你若是想要热闹,可以在此处办宴会。”唐颐微笑着道,“王府的正堂大得很,你想邀请多少人来都可以。不过你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你我二人静静待在府中也挺好的,你要是闷了,我就带你去郊外骑马。”   颜雪柔仰起头:“宴会偶尔也要办几场的,至少你生辰时要办,还有每年春天、秋天府中景致最漂亮时。”   她笑眼盈盈看着唐颐:“咱们府上不像宫中那么多规矩,大可多请些乐师、舞姬,玩得高兴了,可以与客人一道和着乐声唱歌跳舞,岂不热闹?”   唐颐听她说“咱们”府,心中早就乐开了花,笑着搂过她:“娘子果然是个爱热闹的,京城的种种规矩怕是早就拘坏你了吧?”   “你不也喜欢热闹么。”   “热闹是好,可最重要的还是和你在一起。”唐颐将下巴抵在她肩上,没有抬头,只抬起眼帘,那眼神清澈而勾|人,竟令她有种销|魂之感。   “柔儿,”他轻轻叹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京城中最蛮不讲理的那个。跟别人不同,我从不去想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被圣人厌弃,会不会失去宠爱,会不会落魄潦倒,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所以也不顾自己的行为举止会得罪什么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颜雪柔心想,我猜到了……   “可现在不同了,”唐颐凑近她,“我有了你。”   颜雪柔好笑地挑挑眉:“有了我,又如何?”   唐颐离得更近,抵着他的额头,轻声如同呓语:“自从遇到你,我就开始肖想以后的日子了。盼着你靠近我,害怕你远离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完这一生,惧怕你有一天离我而去……我会期待着与你牵手走过盛世华年,期待咱们有自己的孩子,期待你我有一天不再年轻,甚至垂垂老矣,却还能日日相伴。”   颜雪柔的眼睫颤动起来,盯着他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唐颐说完,吻了她一下。   回味片刻,他犹嫌不够,微微喘|息着再次覆上了她淡红色的唇。   两人唇|舌相依,缠|绵悱|恻,难舍难分。过了很久,颜雪柔才有些受不住地推了推他,唐颐立刻停下,定定看着她。   颜雪柔累了,微微噘着嘴,用鼻尖轻轻蹭着他,小声道:“你太坏了。”   唐颐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哪里坏了?”   颜雪柔低下头,不说话了。   就在唐颐还欲继续问出究竟时,颜雪柔瞥见两人拉得很长的影子,一抬头,发现天边已被火烧云染红。她拽了拽唐颐的袖子,道:“真好看。”   唐颐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露出个明澈的笑,认真道:“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颜雪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容,有些害羞地拿袖子挡住脸,站起身跺跺脚道:“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唐颐:“……”   一害羞就走人?   ……   两人快行至王府门口时,如丹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卷封好的信,禀道:“大王,这是方才有人塞给门口阍者的。”   唐颐一脸莫名其妙:“塞给阍者的信,给我干什么?”   “那人说是给您的!”如丹也一脸奇怪,“他长相普通,阍者说从没见过,可对方像是有点身手,塞了信就跑了,根本追不上他。”   唐颐挑眉,不满地盯着那信,满脸嫌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信里会不会有毒?”   “验毒之人已经在这候着了,”如丹指了指身后人。   唐颐皱了皱眉,然后侧过头撒娇地对颜雪柔道:“真烦……”   颜雪柔露出个无动于衷的笑:“我走了,你慢慢看。”   “啊……”唐颐不满地叫起来,“你讨厌!”   眼见着颜雪柔带着侍女准备离去,唐颐对如丹道:“这信你先收着,我一会儿再看。”   然后屁颠屁颠地追上颜雪柔,牵住她的手,道:“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陪着颜雪柔行至王府门外,看着颜雪柔骑上马,颜雪柔低头道:“你进去吧。”   “我看你走了再进去。”唐颐的笑容温柔而清澈,如同春日朝阳般明亮耀眼。   颜雪柔红了脸,捏了捏马绳,什么也没说,驾马离去。她能感觉唐颐仍在身后看着她,索性夹了夹马肚子,让马儿走得更快些。   柳静娴乘着马车经过对街,她掀起车帘,想要望一望晋王府,结果不仅看到了唐颐,还看到了这糟心的一幕。   颜雪柔也看到了柳静娴,虽然她只露了个头,但颜雪柔仍能看出她消瘦了些许。柳静娴见颜雪柔看了过来,神色越发冷淡,连娴静的气质也无法掩盖那浑身散发出的厌厌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颜雪柔能明显地察觉到柳静娴不喜欢自己,可两人已经对视上了,不得不打个招呼。她冲柳静娴点了点头,柳静娴却漠然放下车帘,不再看她,对车夫道:“快些走。”   颜雪柔:“……”   她现在基本能确定,柳静娴是因为唐颐才讨厌她的。   这个女人,在觊觎她的未婚夫!   可笑唐颐那个死小子,居然不相信!   颜雪柔带着侍卫仆从们走远后,柳静娴再次掀起车帘。她盯着一行人的背影,眼中的阴鸷越发弥漫开,阴郁的气息布满了整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从眼神和面色识女人”   ………………   晚上还有一章,欢迎评论:P 第89章 之后的日子秋高气爽,颜雪柔玩性大发,恨不得天天往外跑。可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唐颐总不在府上。   “回颜小娘子,大王一早就出门了,不在府上呢。”门口的阍者抱歉地行礼道。   又不在!又不在!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呵,不这样她都忘了,她有个生性顽劣、满京城浪|荡的未婚夫。   没办法,她只能连着第六天……去找她的小姐妹们喝茶聊天逛集市,一同消磨大好时光。   乐阳是公主,出趟宫总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闹得小姐妹们都不自在,所以颜雪柔没有去找乐阳。她叫着温若笙和童婉儿一起,几人在朱雀大街逛了会儿脂粉首饰店铺,买了些布料,觉得累了,便去“客至”吃点心喝茶。   “温烈总是很忙,”童婉儿吃了口粉红色的点心,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样子十分可爱,“只有等下值了才有时间来找我,害得我总被阿耶拘着,在家看书看书看书……”   “童世伯不是不管你么。”颜雪柔漫不经心,她的注意力被一面隔开雅间的屏风吸引了,不知为何,方才博士拉开屏风进去送茶水的瞬间,她心中升起一种很奇妙的熟悉感。   “可如今我要嫁人了啊,温家又是书香门第,阿耶再惯着我,也并不希望我丢脸丢到温家去。”   温若笙嘿嘿笑了一下,道:“小婶婶,我们温家也怕我丢人丢到颜家去呢。”   颜雪柔:“……”   他们这几个人,到底有着怎样复杂交错的关系……所以京城这个地方邪门得很,前一刻大家还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好朋友,后一刻就成了一堆亲戚。   从“客至”出来,几人一同行至分岔路口,互相道别。颜雪柔往前走了一段,蓦然回头,目光穿过跟着自己的侍卫侍女们和零星路人,落在身后很远处的一群人身上。   那群人个个骑着马,见她回头,几乎是同时低下了头。远远望去,他们的穿着既讲究又普通,让人辨不明身份。   颜雪柔皱着眉回了府。   之后的两天,她依然没能见到她那艳冠京城的未婚夫,不过她没有再去找童婉儿他们,而是拉着因国子监放假而得闲在家的颜雪阑,一遍又一遍地围着京城绕圈。   这下连颜家的侍卫们都注意到了:“小娘子,二郎,有人老是跟着咱们。”   “什么?!”颜雪阑惊道。   “别一惊一乍的,”颜雪柔头也不回,“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他们不是坏人,既然想跟着,就让他们跟着。”   直到第三天,颜雪阑去国子监上学了,颜雪柔只能独自出来。她带着侍女和侍卫们大摇大摆地穿过朱雀大街,在转过延兴街后,领着紫裳与一名护卫下了马,让其余人继续往前走,然后与紫裳戴上帷帽,三人一道坐进了路边的一间茶铺。   过了不多久,果然有一队人马从朱雀大街转过来,走在正中间的一个身着一身不起眼的布袍,头戴斗笠,此刻他躲在人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极目远眺已经走远的颜家侍从们……   “真是够了。”颜雪柔低低道了一句,冲出茶铺,径直跑到那群人跟前,大声道,“唐颐!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打扮得十分不起眼的晋王府侍卫们吓了一大跳,等他们看清拦住他们的女子是谁,皆用不知所措又十分悲催的目光看向那戴斗笠的男子。   戴斗笠的男子正是唐颐,他见颜雪柔竟从路边跑了出来,还拦住了他,一时神情十分错愕。   颜雪柔上前两步,一旁的侍卫们自觉地往两边分开,马上的唐颐与马下的颜雪柔正面相对,颜雪柔拧着眉问:“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唐颐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翻身下马行至她跟前,低声道:“你怎么没有跟侍卫们一起?”   颜雪柔没好气地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两人:“那不是紫裳和侍卫么?我要不是为了看看一直鬼鬼祟祟跟着我的人是不是你,用得着跟他们分开,只带两个人留在这?”   唐颐的神情十分尴尬,显然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露了馅。   颜雪柔冷笑一声:“不过,这点委屈跟我连续两天带着阑弟满大街打转、只为看看跟着我的傻子到底多有闲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唐颐:“……”   “说吧,为什么跟着我?”颜雪柔问。   唐颐没有说话。   “我去你府上,你也不见我,却又在我离开后跟着我。”颜雪柔几乎被他气笑了,“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怀疑我背着你搞什么猫腻?”   唐颐立刻摇摇头,低头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我没有……没有怀疑你……”   他的神色,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颜雪柔仔细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中藏着深深的无助和迷惘,以及某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恨意。   他怎么了?!   本来打算质问他到底,她现在却有些慌了,摇了摇他的胳膊,问:“你到底怎么了?”   唐颐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闲得无聊。”   “告诉我啊!到底怎么了?”   “我送你回去。”唐颐将唇抿成一条线,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搂住她,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自己则骑上了一名侍卫的马。   颜雪柔从没听他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有些惊住了,一时竟也不敢多问。紫裳吹了个口哨,那头已经走远的颜府侍卫们又折返回来,紫裳他们上了马,一路跟着唐颐和颜雪柔去了。   紫裳看着骑马行在唐颐身边的颜雪柔,心里纳闷:“小娘子方才还火气冲冲的,怎么一下就变这么乖了?”   颜雪柔被唐颐一路送回了颜府,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了颜府门口,唐颐才转头看向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到了,你快进去吧。”   颜雪柔跳下马,牵着马绳定定看着他,还在等他一个解释。唐颐将头别过去,不再看她,却也没有继续向前走。颜雪柔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牵着的这匹马是晋王府的,唐颐转头,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见她松了马绳,目光一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骑着马走了。   ……   颜雪阑从国子监下学,回到府中,兴冲冲地去找阿姐玩,然而他发现,阿姐有些郁郁寡欢。   第二日,阿姐依然情绪低落,整日都不出院子,不知在想什么,听紫裳说,阿姐今日遣人送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去晋王府。   第三日,阿姐仍旧兴致不高,除了去主院陪母亲,就是闷在院子里发呆,听紫裳说,她昨夜熬夜用棉布和棉花缝了一只小兔子,今早遣人送去晋王府了。   然而晋王府那边只是收了兔子,并没有任何回应,昨日送去的点心也是一样,晋王本人也一直没有出现在阿姐面前。   第四天依旧如此。   第五天,颜雪阑终于忍不住了,出门前专门闯入颜雪柔的屋子,叫醒昨夜睡得晚的颜雪柔,大声道:“阿姐,你和晋王到底怎么了?都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颜雪柔被吵醒,又被他的大嗓门弄得脑子里嗡嗡响,抓起一个枕头丢到弟弟脸上,郁闷地用被子将头闷起来:“小孩子家一大早不去上学,跑到女孩子房里做什么?”   颜雪阑:“……”   “谁是小孩子?我已经十四岁了!”颜雪阑怒道。   “哼,”颜雪柔冷笑,“十四岁了,还随随便便往女孩子房里跑?”   “阿姐,你惹晋王生气了吗?”颜雪阑在他床边坐下,“所以才不敢去见他,还送那些东西哄他开心?”   颜雪柔将头上的被子拉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弟弟。   颜雪阑以为自己猜对了,摇头晃脑道:“你这样是不行的,晋王那么喜欢你,平日里把你放在手心里还来不及,这次居然气得几天都没见你,你要好好反思!既然送东西没有用,那你就亲自去趟晋王府啊!反正又没有多远!兴许他见了你,气就消了呢?”   说罢,他见颜雪柔目光呆滞,半点反应也无,想到自己上学要迟了,叹息一声,走了。   颜雪柔昨天半夜才睡,一大早又被颜雪阑吵醒,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现在很困,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痛苦地爬起身,由着紫裳等丫鬟过来伺候她梳洗再一番折腾,然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思索。   去主院陪金氏用过早膳,颜雪柔回到院中继续发呆,过了一个时辰,就在颜雪柔昏昏欲睡时,有小厮传来消息,紫裳出去见他,回来告诉颜雪柔:“晋王今日出府了,去了平康坊的歌楼。”   颜雪柔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歌楼?那不是歌伎舞伎待的地方?唐颐去那里干嘛?   她气红了脸,虽然她也去过歌楼吧,但那是刚入京的时候随着大哥去见世面的,后来再没去过。歌楼里头是什么样子她也知道,唐颐还没跟她成亲,就敢大摇大摆跑到歌楼去,这什么意思?   她记得唐颐曾说过,从没有去过妓|馆,虽然歌楼与妓|馆不同,去歌楼可以是去附庸风雅专心赏乐,可唐颐……   她转头问紫裳:“晋王和谁一起去的?”   紫裳摇摇头:“没和谁,他自己去的,带着随从和侍卫。”   颜雪柔一张脸冷如冰霜。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了……   二更了……   明晚同一时间—— 第90章 半个时辰后,一身天青色袍服、衣冠楚楚的颜雪柔领着侍从们来到了平康坊最高的歌楼。   说是最高,其实也不过两层楼而已。一个打扮得像鸨母的女子见了她,热情地迎过来,招呼道:“郎君里面请!请问是听歌、赏曲还是观舞?”   颜雪柔淡淡一笑,风雅地打开一面折扇,道:“赏曲吧,找个会弹琵琶的娘子,一个就好。”   随从将一块金饼子递给鸨母,鸨母立刻笑盈盈地将颜雪柔引上了楼,伺候她在雅间坐好,然后去唤琵琶伎。颜雪柔使了个眼色,随从们便走出雅间,四处去寻找唐颐了。   颜雪柔冷冰冰地盘腿而坐,她今日,非要瞧瞧唐颐是来做什么的。   琵琶伎很快就来了,一番自我介绍后,便跪坐在蒲团上,自弹自唱起来。   唱得倒真是挺好的……颜雪柔不禁有些沉醉,目光在琵琶伎脸上流连片刻,便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看向窗外。这里虽处于平康坊,却离她平日里爱玩爱逛的地方不是太远,因四处房屋低矮,她从此处甚至可以看到同样有两层楼的“客至”。   京城的高楼,比扬州少太多了,不过到底还是十分有气派。   她的目光四处游移,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似乎是齐王。   就在此时,有侍从进来,走到她耳边悄声道:“找到晋王了。”   颜雪柔扬唇,招手唤来两名侍从,让他们坐在自己坐的地方,又吩咐那琵琶伎继续弹唱不要停,然后让那侍从带路,叫上守在一旁的紫裳一同往唐颐所在之处走去。   这家歌楼生意很好,除了雅间比较安静,其他地方倒是很热闹的。颜雪柔惊讶地发现,唐颐居然并没有在某个雅间内一个人霸占一名或是多名歌舞伎,而是在一个窗开得很大的大堂中,与一众京城恶少一起赏舞。   颜雪柔:“……”   舞池中央的舞姬跳得极好,引得郎君们纷纷鼓掌喝彩,整个大堂热闹非凡。颜雪柔注意到,唐颐趁人不注意偷偷转过身,走到窗边,默然盯着楼下。   颜雪柔趁着机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突然出现让他给个解释。可等她走近了,才发现唐颐的侧脸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紧紧咬住了牙,他的眼中涌动着极强的恨意。   那神情,就像是恨某人恨得……想杀了他。   颜雪柔脑中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楼下看去,便看到了正好经过楼下的齐王一行。她转头看唐颐,发现唐颐面前的窗台上有一个很大的花盆,大到几乎是一个“花缸”,掉下去能砸死人的那种。   颜雪柔:“!!!”   就在唐颐伸手去推花缸的一瞬,颜雪柔快步跑上前,使出浑身力气抓住了他的手,死死的捏住。唐颐错愕地转过身——   “你想干什么?”颜雪柔的声音颤抖。   不只声音颤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唐颐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她,眼中强烈的情绪还没有消弭,他僵硬了片刻,忽然像是回过神来,推开颜雪柔,继续将手伸向那花缸!   其实这时候齐王已经走过去了,唐颐就算将花缸推了下去,也只能砸到齐王身后跟着的侍从,可疯狂的唐颐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些。颜雪柔见状不好,情急之下用了浑身的力气朝唐颐撞过去,她虽然只是女子,又不会武,然而使了吃奶的劲,还是将唐颐撞开了,甚至将他撞到在了地上。   一旁正饮酒作乐的一众郎君回头,发现金尊玉贵的晋王居然被人狠狠撞倒了,不禁都张大了嘴。然而更令人诧异的是,晋王虽然脸色难看到可以吃人,却下意识地用手揽住了那摔在他身上少年的腰——   似乎是怕对方摔在地上摔疼了……   众郎:“……”   颜雪柔感觉无数道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将脸别向一边,虽不知道这里认识她的有几个,但若任他们打量下去,“晋王未婚妻心生醋意跑来歌楼,将正在赏舞的晋王当场撞到”的传言估计会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日全京城都会知道……   她羞愤地拿袖子遮住脸,小声对唐颐道:“你跟我走。”   反正齐王走远了,其他人也已经开始注意唐颐,这时候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   颜雪柔是坐着马车来的,出了歌楼,她将唐颐也塞进马车,一行人直接往晋王府去。   一路无言。   回到王府,颜雪柔将唐颐一路拉进了寝殿,吩咐身后跟着的人:“你们都不许进来,我有话对晋王说。”   唐颐显得有些憔悴,冲殿内伺候的人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如丹,守着门,不许偷听。”   众人:“……”   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的,大王和未来王妃要关着门单独相处?还不准人偷听?这……这是要……   想象丰富的几个,已经忍不住涨红了脸,内心着实天翻地覆了一番。   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至于么?   也有人想到,大王和未来王妃都年纪轻轻、精力旺盛,况且他们还是真心相爱的,几个月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人家日日相见,却无法拥有夫妻之实,也实在是忍得难受吧?   颜雪柔才不管他们想什么,等门一关,她就一把将唐颐推到坐榻上,居高临下道:“你疯了?”   唐颐看着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颜雪柔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凑近些,死死盯着唐颐的眼睛,小声问:“你为什么想杀齐王?”   唐颐眼中的神采犹如灯光熄灭,他垂下黯淡的眼,小声道:“他该死。”   颜雪柔心中惊疑,可她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若将那花盆推下去,砸到了齐王,可怎么收场?”   唐颐淡淡道:“所以我才选了人多的大堂,到时候就算有人上来查,人那么多,他们也不会知道是谁干的,我虽然身份醒目,但素日里与齐王并无过节,又有圣人护着,没人会将我怎么样的。”   颜雪柔几乎被他气笑了:“这就是你的后招?你可知道,一位亲王当街被人砸死,事情会闹得多大?不说在场的那些勋贵子弟了,就连歌楼都要跟着遭殃!唐颐,你是这样凡事不管不顾的人吗?你……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就不能跟我说说吗?你非要……非要……”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如同一盆水,虽然滚烫,却将唐颐心中的疯狂浇熄了,他垂下头,默然片刻,然后缓缓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入她腰间,泪水一滴滴涌了出来。   两人依偎了很久,直到天光渐渐暗下去。   “你可还记得,上次你从王府离开时,如丹送过来一卷封好的信?”   “记得。”   “那封信上写了一些我从不知道的事,我不敢相信,所以花了好几日的时间派人详查。”   颜雪柔沉默了几息,问:“就是你躲着我的那几天吗?”   唐颐点点头,小声道:“我心里有事,没办法陪着你说笑,又怕被你看出端倪,所以躲着你。可我……可我又忍不住想要见你,所以只能趁你出门,远远跟在你身后。”   “那日见到你,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我却不能跟你说。”唐颐抬头看向紧闭的窗,“跟你分别后的第二天,我派出去的人查实了信中所有的事,所以我才打探了齐王行踪,计划了今日之事。”   颜雪柔皱眉问他:“信上究竟说了什么?”   唐颐低下头,昏暗的光线从窗棂透进,透过他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露出个苦涩的笑,低声道:“是关于我母亲的。”   颜雪柔惊讶地看着他。   “当年圣人刚继位,前朝未定,李皇后也刚正位中宫,先帝的诸位皇子纷纷得到册封,出宫开府。那时我只有十三岁,又极为受宠,圣人怜悯我,准我依旧以皇子之名养在宫中,与我的母亲昭太妃住在一起。”   “李皇后是个忧心很重的女人,她担心圣人经常去母亲宫中看我,时日一长被母亲的美貌所迷惑,便请求圣人为我封王立府,并允准母亲出宫相陪。圣人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便拒绝了,因怕李皇后多心,又觉得平日里看望我也不便,于是下令将我送去了李皇后殿中。”   “那时先帝已过逝,宫中的李皇后、惠妃,甚至母亲的异母姐姐丽妃,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母亲本就萌生了随先帝而去的心思,却到底留恋人世,也想看着我长大成人,所以没有舍得。我去了李皇后那里,母亲殿中伺候的人便少了一半,那时齐王一直对母亲垂涎,见此机会趁虚而入,欲将她占为己有。”   颜雪柔震惊得无以复加,唐颐的目光则越发狠厉。   “齐王对母亲说,要她诈死,然后带她远走高飞。”唐颐握紧拳,咬牙切齿,“母亲当然不愿,齐王甚至想要对她用|强,但没能成功。”   “母亲受了这样的屈辱,自然不会对外言说,所以这些事一直无人知晓。之后齐王安插了自己的人到母亲身边,对她步步紧逼,母亲实在受不了了,想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人,却又担心齐王已是圣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圣人会因顾惜名声而不愿惩治他,所以迟迟没有开口。母亲绝望极了,又害怕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到我……最后在极度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颜雪柔听完,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平复了很久,她才按住唐颐的手,小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唐颐无奈苦笑:“本来想杀了他,被你阻止了,眼下冷静下来,也觉得这样不对。要不还是……禀告给圣人,由他处置吧。我相信圣人会给我和母亲一个公道的。”   颜雪柔听罢却连连摇头:“你母亲当年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若告诉圣人,齐王曾对昭太妃有无礼之举,最终致使昭太妃忍痛离世,恐怕只会让圣人为难。况且,齐王对昭太妃不轨的事一旦传出,对昭太妃的名声也会有损。”   唐颐听她这么说,又不知所措起来,颜雪柔耐心解释:“昭太妃为先帝殉葬,在民间素来是一段情缘佳话,如今让所有人知道昭太妃是逼不得已才寻死的,不免会惹来议论。到时候齐王并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就被处决,但昭太妃必然会被世人嘲讽,说她与先帝老夫少妻本就难有什么真情,只会徒惹是非,这样的话若传到你耳朵里,你能受得了?”   她将手搭在唐颐肩上,轻轻摇了摇他:“圣人也会这样考虑,没准根本就不会将齐王怎样,只能安慰你一番罢了。”   唐颐愣愣地坐着。   颜雪柔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怜悯至极,恨不得一整夜都在这里陪着他。可唐颐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晚,命人送颜雪柔出府,还说让她不要再为自己忧心了。   颜雪柔离开后,唐颐疲惫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便让戚羊伺候自己就寝。可他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在三更之时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想要置齐王于死地,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谋得帝位。   到时候,他想让齐王怎么死,齐王就只能怎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儿~   看他这么可怜,明天再双更吧 第91章 第二日,颜渊从宫中回来,难得地去了颜雪柔的兰院。   “阿耶?”颜雪柔讶异地看着他,“您怎么来了?”   颜渊的神情很严肃,看了她一眼,在坐榻上坐下,沉声道:“今日晋王去政事堂了。”   唐颐身份贵重又颇受宠爱,向来不拘规矩,虽然对朝政不是很感兴趣,但偶尔也会去政事堂转转,与诸相公聊聊天,气一气他们。   颜雪柔对唐颐去政事堂的事丝毫不惊讶,但她的心绪却一下子紧绷起来,不为别的,就为颜渊此时凝重的神色。   “他……做什么了?”颜雪柔紧张地问。   颜渊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他今日上朝穿得格外端正,简直不像平日里的他,下朝后又立刻去了政事堂,主动向我们讨教,和我们议事。”   “啊……?”   颜渊说到这里,挑了下眉,露出点诧异之色:“我原先以为晋王对朝事一窍不通的,今日才发现,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嗯……不过跟那些老家伙比起来,他还是显得生嫩,不够老道,但他是一个从不参与朝事的闲散亲王,又这般年轻,能有一番见地已经很难得了。”   颜雪柔听了这些,心中越发没了底。唐颐是这样的人吗?她……似乎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就在她为自己深不可测的未婚夫烦心时,颜渊道:“今日魏王不在,若是魏王见他这般,说不定也要惊讶呢。不过魏王自小与晋王一同长大,对他的本事多少也心里有数吧……反正阿耶今日是有些吃惊了,我看卫公他们,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颜雪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颜渊跟女儿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惊奇和疑惑,其实也意在提点。两家亲事已定,对于唐颐这个未来女婿,不仅他要多多关注,颜雪柔自己也该随时留意才是。   等颜渊离开兰院去书房后,颜雪柔立刻带着紫裳和侍从们出门,快马加鞭去了晋王府。   郭伯将她迎到了正堂,告诉她唐颐与柳甫年、武唯先他们去喝酒了。颜雪柔有些发愣,莫名想到柳甫年已不再是魏王的岳丈,武唯先更是成了吴王的岳丈,他们如今,似乎也并没有绝对的理由要继续支持魏王了……   颜雪柔一直等到天黑,郭伯见她等得可怜,眼看又要宵禁了,想派护卫将她送回去。颜雪柔摇摇头,对紫裳道:“你带着侍卫去一趟顾府,跟顾连珏说,让他派顾府家丁跟你们一同回颜府,告诉阿耶阿娘,说我今夜宿在顾府,与顾夫人一起睡。”   紫裳吓了一跳:“小娘子,你今晚打算在晋王府过夜啊?”   “废话什么,快去!”颜雪柔皱着眉打发她,“放心吧,我留在这不会怎么样的,我是那种随便乱来的人吗?你一定要说服顾连珏帮我,也不要被阿耶阿娘看出端倪,知道吗?”   紫裳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也知她是为了唐颐,却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见她一副非要见到唐颐才罢休的样子,心知自己是劝不动了,只能帮着她去撒谎。   紫裳出去对颜家众侍从交代了一番,带了一名侍卫离去了,颜雪柔则继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唐颐回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唐颐还没回府,颜雪柔有些焦虑地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张望。这一望,没能望到唐颐,却让她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顾连珏。   “你怎么回事?”顾连珏一见到她就问。   颜雪柔不敢对他说实话,只能支支吾吾,说唐颐出去喝酒了,她担心得很,要等着唐颐回来。顾连珏劈头盖脸道:“胡闹!你们还没成亲,你就敢大半夜留在他府上?一会儿他醉醺醺回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你……你这是害我啊你知道吗?”   颜雪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忧心唐颐,不禁红了双眼。   顾连珏见她双眼赤红,也不忍心再说她了,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个略带醉意的声音:“连珏?你在这做什么?”   顾连珏回头,沉默地看着眼神迷离、显然喝了酒的唐颐,颜雪柔听到唐颐的声音,立刻蹦到他跟前,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唐颐愣住了,盯了颜雪柔和顾连珏好一会儿,才忽然冲上前质问:“你小子怎么跟我未婚妻在一起?你想干嘛?!”   顾连珏面色不豫,心想这两个家伙大晚上的是合起伙来气我?   但他性情豁达,最终决定不跟醉汉争执,于是道:“这是你府上,我能干嘛?倒是你,怎么回得这么晚?你未婚妻等你都快等哭了。”   唐颐一怔,看向颜雪柔,快步走到她面前,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颜雪柔不理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如丹和戚羊。这两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今天一定是跟着唐颐去喝酒的,看来唐颐又做了什么事,或是跟柳甫年他们说了什么话,连他最贴身的随从都被他吓到了。   想到此,她心里更乱了。   顾连珏将颜雪柔让他帮着说谎骗父母的事告诉了唐颐,唐颐听完皱起眉,颜雪柔扬头,气势汹汹道:“反正今晚我是一定不会走的。”   唐颐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看着颜雪柔,见她似乎生了大气,心知她大概猜到了一些,才来这里等他的。   他知道她急,更加不忍心敷衍,怕惹得她越发焦虑。他思虑再三,转头对顾连珏道:“就让柔儿留下吧,我保证,我和我府上的人,都会好生护着她。”   顾连珏一脸头疼地看着这两个人,纠结地不知如何是好。让颜雪柔在这留一夜,别说他不放心,就连他那身怀有孕的娘子知道了也不会放心的,方才在顾府听了紫裳一番话,李雨姗都急坏了,催着他赶紧来王府看看。   他可不敢就这么走了……   唐颐却不再管顾连珏,他像一只犯了错的大狗,耸拉着脑袋凑到颜雪柔身边,想要搂住她。颜雪柔皱眉躲开,朝着顾连珏道:“还是算了,今晚我会回府的,一会儿我让侍卫先回府告知阿耶阿娘,说我在晋王府上,晚些再回去。”   顾连珏还是犹豫:“可是宵禁……”   “这个晋王自有办法,”颜雪柔回头看唐颐,“对吧?”   唐颐立刻点头。   “放心吧,丫鬟护卫都跟着,不会有事的。”颜雪柔说罢,满脸歉意地看着顾连珏,“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让你跑一趟,还……”   还让你看笑话。   顾连珏忙摆手表示没关系,毕竟这样的戏码平日里他想看都看不上呢,回府以后,他可要好好与娘子说道说道。   顾连珏走后,颜雪柔随着唐颐回到了寝殿,唐颐招架不住颜雪柔的逼问,吐露了实情——他确实有谋夺太子之位、希望卫国公府和梁国公府能够支持他的心思。   颜雪柔被他气得双手发抖,忍不住打了他一耳光。明明不重,她的手心却火辣辣的,唐颐被打了也默不作声,在颜雪柔的目光注视下,他居然哭了。   “我……我只能这样……不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堂堂八尺男儿,居然连哭也哭得小心翼翼,那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可颜雪柔却没有心软,她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服,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因为你恨齐王,就要背叛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魏王?就要去结交你并不愿结交的重臣?那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是不是娶柳静娴为妻?”   唐颐顿时慌了,急急道:“那怎么可能!我再怎么样……我……我连这条命都不要,我也不会娶别人!我要娶的只有你!”   颜雪柔费了好大心力才勉强平静下来,拉着他在坐榻上坐下,认真道:“唐颐,我们认识已有两年多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想要什么帝位,你这人,天性|爱自由,不论帝位还是太子之位,都是对你的束缚。”   唐颐难过地低头,小声道:“这我又何尝不知,可我看到齐王好好活着,我就……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可你不该就为了报仇被束缚一辈子,甚至不惜背叛重要的亲人!”颜雪柔使劲抓住他的手臂,红着眼道,“若是昭太妃知道了,也绝不会安心的!”   唐颐睁着茫然又绝望的双眼看着她,那副模样,令她觉得若她再抛不出一根绳索拴住他,他就会纵身跃下深渊。   他年少丧母,表面上看着意气风发,其实心中或许很想念、很寂寞。   不过几息之间,颜雪柔的脑子陷入了一片混乱,然后她费劲地将所有事理清,逼迫着自己将思绪卷成了一股她几乎无法承受的风暴。   唐颐看她似乎很痛苦,内疚地叹息了一声,将手臂从她手中缓缓取出,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热很热,她的却很冷。   他听见颜雪柔说:“若你只是想报仇,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都还是孩子,注定要彼此搀扶着成长。——蠢作者说道。   晚上,还有一更,么哒。 第92章 唐颐问:“什么办法?”   颜雪柔抬头,深吸了一口气,竟露出个笑来:“齐王既然敢觊觎昭太妃,必定是个品行不端的人,他能有办法在宫里对昭太妃施压,定然是用了些阴损手段的,所以说他这个人,一定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无害无能。”   “他会对昭太妃作恶,就也会对其他人作恶,只要细细追查,肯定能找到他这么多年来的其他罪证。”颜雪柔抬头,看着没点几盏灯的昏暗寝殿,“就说他那个酒楼,京城的王公贵族都爱去,为什么那么多贵族在京中都有产业,却独他这家最红火?背后难道没有原因?”   唐颐皱眉:“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世无争,又是圣人的弟弟,他的酒楼奢华阔气,在那里吃东西喝茶有面子,所以大家才去的。”   颜雪柔笑着摇头:“那么多重要人物都喜欢往‘客至’去,你说,若他有心,能从中搜集到多少消息?”   她看唐颐还有些不信,继续道:“我自小在扬州长大,淮阴侯府还有颜家的堂叔伯都与不少扬州商号有来往,所以我对做生意的事多少知道一些。你是皇子,自然也清楚,做生意——特别是在皇城脚下做生意且屹立不倒,是多么大的本事。虽说贵族的产业好做,但开酒楼开到‘客至’这么厉害,还是很难的,齐王那么个平日里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人,很难想象他有做大生意的志向和心力。”   唐颐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颜雪柔当他是被自己的分析所折服,轻轻一笑道:“本来我也是‘客至’的常客,却从没想到过这一层。可如今你告诉我,齐王竟是个逼害妇人的阴险小人,我再回过头来看此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出他不简单了。”   唐颐深深凝视她,眼中像是暗藏着波澜,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诚如你所说。先前我一定是烧昏了头,竟想不明白。”   颜雪柔摸摸他的脑袋:“可不是烧昏头了么。”   或许是那不该有的执念终于被去除,唐颐仿佛虚脱了一般委顿下来,唯有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颜雪柔。颜雪柔被他看得心痒,也不忍心说重话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问:“还疼不疼?”   唐颐立马用下巴蹭了蹭她的手,可怜巴巴:“疼。”   颜雪柔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亲吻了一下他的唇,才道:“我平日里不爱想事,满脑子浆糊,从不清醒。你一糊涂,都逼得我动脑子了。”   她说这话只是想开个玩笑,还以为唐颐会奚落她几句,顺便让她以后多动脑子,却见唐颐目光温柔如水地看着她,仿佛快要融化了一般。   颜雪柔顿时觉得亲他一下还不过瘾,于是果断又吻了上去,温柔而缠|绵。唐颐恨不得反客为主狠狠亲她,一边又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还舍不得将她推开,只能隐忍地按捺着,几乎是一动不动地承受她的亲吻。   他身怕,自己一动就吓得她逃离。   守在殿外的如丹本来还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现下竟安静了,不禁有些不安。他敲了敲门,颜雪柔吓得一下子跳开。   不知情的如丹继续敲,他听见颜雪柔问:“谁?”   咦,颜小娘子的声音怎么在颤抖呢?   “哦,回颜小娘子,没什么事,在下就是有些担心。”如丹在门外挠着头道。   他不知道唐颐已经被他气得额头突突跳了,只听唐颐开口,声音极为不悦:“你进来!”   如丹依言进去,发现自家主人盯着他的目光很不友善。   如丹:“……”   再看颜雪柔,满脸绯红。如丹心中暗道不妙,难道他打断了什么?   却听唐颐道:“如丹,你亲自送柔儿回府,确保她安全。候卫那边,你知道怎么说。”   如丹赶紧应下,识趣地退出殿外去等。   唐颐站起身,拉了拉颜雪柔的手,温柔道:“今日就到这。”   “???”   颜雪柔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   唐颐笑:“方才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了。接下来具体怎么办,咱们再慢慢讨论,今日就到这。”   颜雪柔才知他所说的“就到这”是指这个,但她脸上的红晕暂时是褪不下去了,她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门外传来颜雪柔与如丹说话的声音,等他们走远了,唐颐才走到殿门口,看着颜雪柔离去的背影。   今日,他当真是太糊涂了。   若是为了报仇,他真的做出了那些事,以后该以何种面目对她?这么大的事,不管成功失败,他总要付出巨大代价的,那时可要她怎么办呢?   他方才不敢多动,举止也一直轻柔,此时才终于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用力吸了口夜晚清冷的空气,平静下说不清是为哪件事而狂跳不已的心,对着夜空道:“唐颐,你再也不会了。”   ……   颜雪柔刚进府门,就遇到了忍不住要去晋王府寻她的颜雪臻。颜雪臻见妹妹回来了,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然后愤怒地教训了她一通。   好不容易让大哥教训够了,回到主院,又被颜渊、金氏还有弟弟颜雪阑一阵炮轰。   颜雪柔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可她也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所以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表示绝不再犯。等几人终于消停后,颜雪柔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解释解释:“我今日出门,听说晋王在外喝多了,担心他,所以留在他府上照顾了他一会儿……”   话音未落,又引来了新一轮的炮轰,颜雪柔被他们说得连连求饶,心道早知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直到回到自己院子,收拾完毕洗漱停当躺到了床上,颜雪柔的心都没法平静下来。从前几天起,她的心里就一直很乱,经历了今日的事,更是越来越乱。   看来今夜,又很难入睡了。   ……   当夜,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陈王趁夜起兵造|反。   对于宫人们来说,陈王带兵袭击皇宫简直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他们无法相信,那个所有人眼中残缺有疾、无人拥护、性情沉默的陈王,竟然调动了京城兵力,直挺挺地打进了皇宫来!   ——怎么突袭的叛军中有那么多十六卫的人?十六卫怎么会被……就连他们的几名大将军、将军、中郎将也在其中!   ——天啊,那……那不是左骁卫大将军纪四海吗?他可是当初武试选拔的出的年轻武将们的师傅啊!这样德高望重的武将,怎么会跟陈王……   然而更多的,他们也没空细想了,毕竟叛军攻势汹汹,他们抵挡得十分艰难。   陈王杀进宫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前往圣人所居的紫宸殿,而是命纪四海带兵去刺|杀圣人,自己则带了一队王府府兵,冲去了秦莞所居的蓬莱殿。   奔至半路,陈王又嫌跟随他的府兵人太多了碍事,打发了半数人去围住惠妃的珠镜殿。然后一路脚下生风般跑到蓬莱殿前,刚好秦莞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派了宫婢出来查看,陈王径直闯入寝殿中,满脸喜色道:“阿莞!”   从帐帘中露出脸的秦莞吓了一大跳,惊恐地喊道:“你做什么?!”   “我终于来了!我终于来见你了!”陈王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失控,他大步迈向秦莞的床帐,“天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终于打……”   秦莞尖叫一声跳下床榻,往另一边疯狂逃窜,陈王愣住。   “我……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啊!阿莞,我不会伤害你的!”   “陈王……你做了什么?!”秦莞满脸惊恐,连连后退,“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为什么?!你带着这些人是要干嘛!”   陈王定定看着她,见她穿着寝衣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犹如下凡的仙女,不禁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阿莞,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他指着身后穿着铠甲的叛军们,激动得面目扭曲,“你看!我终于打进皇宫了!以后我就是圣人!我就是圣人!!”   秦莞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陈王造|反了?!那圣人呢?圣人怎么样了?!   陈王见她惊恐,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似乎是坚定了决心,大步走到吓呆了的秦莞面前,低头用颤抖的声音道:“我不会伤害你,我会立你为贵妃,会一辈子都好好待你,把你捧在手心……永远不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不论是跟随陈王的府兵,还是蓬莱殿中的侍女,都被陈王惊得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谁能解释??   秦莞突逢巨变,又听陈王说了这番吓人的话,想到生死未卜的圣人和自己未知的命运,忍不住哭了起来。陈王无措地盯着她,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不是喜欢他的么?那时在魏州长史府的竹林,她明明对他莞尔一笑……   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跟那个老头子在一起,一定很不快乐吧?可她……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   他不明所以,干脆跪了下来。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个激灵——这怎么回事?不是辛辛苦苦、浴血奋战杀进皇宫吗?你不直接去杀了圣人夺位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人家嫔妃宫里来,还给人家跪下了?有你这么造|反的吗?   一个身穿铠甲、浑身是血的反|王,跪在一个穿着寝衣、被惊吓过度的嫔妃面前,这像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陈王:我来了!!!!   所有人:???   明天还是双更,下午见噢[笑cry] 第93章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陈王看着瑟瑟发抖的秦莞,眼中闪耀着异常明亮而疯狂的光芒,“从那时起,你一直在我心上,就连我府上的王妃,我都从未这么爱过。至于那些侧妃和侍妾,我更是从不往心里放,我心里只有你。”   他的声调抬高,像是在说着什么豪言壮语的誓言:“若你跟了我,我会想办法将她们都休掉!反正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有什么休不得的?到时就留你和皇后两个人,你放心,她只是个门面而已,我这辈子……只宠你。”   他自顾自地说着些疯言疯语,浑然不顾秦莞眼中的恐惧。   殿内所有的宫人都觉得,秦莞是倒了八辈子楣,才被这么个可怕的疯子看上了。   秦莞怔了半晌,忽然握紧拳后退一步,扯着嗓子大声道:“你别做梦了!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根头发!!你休想得到我!你休想得到我!!!”   说罢就要往柱子上撞,却被一旁的侍女死命拉住,跪在地上的陈王猛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她。   过了好久,他才在秦莞凄厉的哭声中清醒过来——他一直以为,秦莞对他也是有意的,可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他的误会!他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   他突然握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冲上去一手掐住秦莞的喉咙,将她狠狠按在柱子上,一手开始撕|扯她的寝衣。秦莞尖叫着挣扎,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又被掐住了脖子,根本不是陈王的对手。一旁的宫婢们也已被陈王府府兵死死按住,没办法上前帮她。   陈王嘶吼道:“我今日便要了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他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   “嘭!!!”   一声闷响,下一刻,秦莞看见鲜血从陈王的头顶潺潺流下。   陈王满头是血、双目圆睁地回过头,愣愣看着身后的人——身穿王府府兵盔甲的柳小莲双眼血红,一边怒骂,一边再次抡起手上已经砸出裂痕的大花瓶,朝陈王头上砸去。   “嘭!!!”   她是……什么时候……混进……   周围的府兵们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欲冲上前去杀了她,先前拉住秦莞的宫婢倒是个有胆识的,大喝道:“陈王已经不成事了!你们还要跟着他?还不速速投降?!”   准备用刀去砍柳小莲的侍卫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成群的皇宫侍卫一拥而入,为首的喊道:“叛军已败!余者速速投降!叛军已败!余者速速投降!!”   “紫宸殿的叛军已被房将军镇压!”   “纪四海已被活捉!你们速速放下兵器!”   原来,值守在紫宸殿的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早有防范,得知叛军攻进皇宫,立刻做好迎战准备,等纪四海等人带兵攻入紫宸殿后,埋伏在四周的侍卫们鱼贯而出,将叛军尽数歼灭或捉拿。   值守宫禁的其他卫队也迅速作出反应,叛军被围困,房云韶得知陈王来了蓬莱殿,便命一大队千牛卫出动来此。一路跟着陈王的王府府兵见状只能缴械投降,唯有柳小莲,仍然举着沾满鲜血的花瓶,往已然倒地的陈王头上一个劲地砸。   像是没有发泄够,又像是疯了,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两下,三下……   秦莞被溅了满身血浆,愣在那里。   直到千牛卫们冲上前抢了花瓶,将柳小莲拉下去,领头的将军凑上前,发现陈王满脸血污,双眼微睁,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气了。   ……   这一夜颜雪柔因为心里乱,前半夜没有睡着。后半夜倒是睡着了,却不停地做噩梦。   早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额头和鼻尖上都是汗,连背心都湿了。她烦恼地坐起身,唤紫裳来替她更衣。   紫裳进来,一边为她脱下汗湿的寝衣,一边道:“紫裳听说,四更天的时候阿郎被召入宫中了。”   颜雪柔一惊:“怎么回事?”   紫裳摇摇头:“不知。但听说,那传旨的官员私下与大郎说了两句话,眼下大郎和娘子应该是心中有数的。”   颜雪柔忧虑地皱起眉,过了会儿才道:“一会儿早膳的时候我问问。”   ……   陈王造|反的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京城的官府民宅、街头巷尾。   虽然圣人连一根头发也没被伤到,逆贼陈王也已死于纷乱之中,但仍有为数不少的宫人在这场叛乱中死伤。   最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惠妃也死于这场宫变。   京城戒严,国子监也停了课,颜雪柔和颜雪阑都被颜渊下了禁令,不许出府门半步。颜渊满脸愁虑地骑马离去后,金氏横了颜雪柔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担心什么?人家晋王没事!再说,他若是想你了,不会来颜府看你么?非要你去找他?你阿耶只不准你出门,又没不准他进门!”   颜雪柔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我去修书一封,让他也别出门了。”   金氏听了伸出手指戳她脑袋:“你这不成器的闺女!还没出嫁就这么宠着郎君!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颜雪柔:“……”   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她对唐颐的态度,真的合适么……   再说你这个岳母,难道就不担心未来女婿……   金氏摇头叹息:“未婚夫冒着危险来看看未婚妻有什么不行?要是怕危险,这亲咱不结了。”   颜雪柔:“……”   说得倒洒脱,当初是谁非想要唐颐这个女婿的?   可颜雪柔到底还是不敢说出这句,怕触怒母亲,瘪瘪嘴,安静绣花去了。   之后的日子,颜雪柔只能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绣花逗鸟,吟诗作画,或是跟颜雪阑玩玩蹴鞠投壶。可不论她做什么,都只用着一半心思,另一半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唯有唐颐来府上的时候,她的那一半心思才像是飘回来了。   颜雪阑:不用想也知道,那心思是飘去了哪里。   颜雪柔听说,圣人因着陈王造|反伤心得病了一场,如今虽已大好了,却仍沉浸在浓浓的失望中。她对此并不吃惊——在圣人眼里,陈王虽不出色,却到底是个温和懂事的孩子,因他有眼疾,圣人还对他分外怜惜,总赏赐些好东西,这即是为了让他宽心,告诉他父亲并没有嫌弃他,也是做给京城其他人看,免得旁人瞧不起他,不将他当皇子。   谁曾想,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在跟他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   如今唐颐与颜雪柔越发交心,唐颐有什么话也愿意说给颜雪柔听。他告诉她,帮着陈王造|反的纪四海等武将,当夜被收押后便在牢中自尽了,还说,陈王既然敢造|反,说明除了这些武将,他在朝中也有一定数量的支持者,只是如今虽然陈王兵败,这些暗中支持了他的人却还没有浮出水面。   “他们现在一定心里发慌,”唐颐笃定道,“看谁平日里说话做事心虚,那他有很大可能是陈王的人。”   颜雪柔奇怪地问:“可他们为什么会愿意支持陈王呢?不论文治武功,魏王都比陈王强很多不是么?他们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拥护胜算小的陈王?”   唐颐故作高深地晃晃手指:“你不知道有一种手段叫做威胁利诱么?他们不愿,可以搜集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不得已俯首称臣,再以利相诱确保他们不会背叛自己。”   颜雪柔撇撇嘴,心想,幸好你现在乖了,不然你懂这么多手段,自己用了怎么办?   想到此她有点怕,伸出双手抱住唐颐的胳膊,然后一下一下,像一只小猫般蹭到了唐颐怀里。   唐颐虽然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黏上来了,却喜闻乐见,傻笑着揽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   晚上还有一章,谢谢阅读。 第94章 柳甫年身为尚书省右仆射这样的大官,近日来被陈王谋|反一案折磨得形容消瘦,回府也越发晚了。不过还好在他得知陈王谋|反的消息时,陈王已经兵败了,所以他并没有受太大的刺激,这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虚惊。   他很乐观,因为他依旧可以打魏王妃之位的算盘。   “娴儿,”柳甫年微微叹口气,“本来圣人已经发话,三月之后就可商议册立新魏王妃之事,但陈王谋|反而死,对皇家来说确是件大事,恐怕你嫁给魏王的事,要多拖些时日了。”   他却不知,自己的小女儿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心急如焚,陈王谋|反失败的事,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柳静娴听父亲旧事重提,原本就烦闷的胸腔如同着了火星,一下子就炸了。   “都出了这样的事,父亲您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怎的还能想起女儿的亲事来?!”柳静娴霍地站起身,柳眉倒竖,“柳家上有您,下有兄长,怎么就非要靠我嫁给魏王来振兴?魏王那么好的人,就算咱们府上跟他不是姻亲,只要父亲于国有功,他都会善待您的!”   柳甫年怒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吗?!”   “女儿也说了很多次,女儿不想嫁魏王!”柳静娴抬高了声调,从小温婉懂事的她,很少这样尖锐犀利,“父亲您也不想想,您打通各方关节逼着魏王娶了我,日后魏王一看到我,就会想到阿姐,难道他不会因此而更加憎恨柳家?”   “他不会!”   “不管他会不会,女儿嫁给他都不会幸福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柳静娴说到激动处,竟哭泣起来,“女儿喜欢的人是晋王,女儿直到现在都未许人家,就是一直在等着晋王的……”   “哼,”柳甫年抽动唇角,“笑话……”   “父亲!女儿非晋王不嫁!”   父女俩正吵得鸡飞狗跳,外头侍女道:“阿郎,二娘,娘子来了。”   两人立刻噤声,柳静娴听了几乎是飞奔出去,见柳夫人颤颤巍巍地由侍女们扶着,立在院子里。   “母亲……”柳静娴鼻子越发酸涩,“您怎么来了?大夫说您身子弱,不宜出来吹风的……”   “咳,咳……”柳夫人咳嗽两声,抬头看着夫君与女儿,艰难道,“总在屋子里闷着,病永远好不了的。”   柳甫年缓了缓表情,对柳夫人道:“今日感觉如何?”   柳夫人随意点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屋中坐定,才有气无力道:“你们的争吵,我都听见了。”   柳静娴抬头看母亲,眼中满是求助。   柳夫人摇头,缓缓道:“郎君,我们已经失去了月儿,不该……不该让娴儿重蹈月儿覆辙……”   柳甫年听她竟这么说,不悦道:“覆辙?娴儿怎会重蹈月儿的覆辙?”   “郎君……你忘了?当年月儿喜欢魏洵,是我们不让她嫁给他……”忆及旧人旧事,柳夫人神情极为痛苦,“现在娴儿也是一样……”   柳甫年冷冷地看着她们母女,不说话。   柳夫人垂下头:“郎君,我求你,想想办法,让娴儿嫁给他心仪之人吧……”   柳甫年大怒,拍案而起:“她疯了,你也病糊涂了吗?!人家晋王已经定了亲!就算他没有定亲,就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能指望他将来帮上柳家什么忙?”   他死死盯着自己女儿:“就算这些都不论,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晋王,人家喜欢你吗?!”   直白的叩问如同雷击,轰得柳静娴身形一晃。她是真的快疯了,现在该怎么办?!陈王已死,她还能指望谁?还能依靠谁?   ……   因纪四海等跟着陈王造|反的武将已自尽,其属下的兵士又只是追随者,对其动机一问三不知,魏王无奈之下只能安排温烈去打探,纪四海等人近日都与谁有来往。   温烈依言去了,可回来时除了打听到他们近日与陈王有接触,并没有什么别的有用讯息。   无奈之下,魏王只能去问深受打击的顾连珏:“你师傅前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顾连珏向来敬重纪四海,自从得知纪四海随陈王谋|反后,他一直形容憔悴,闻言摇摇头:“属下也不清楚。”   “你好好想想。”   一旁的温烈插嘴:“我听房大将军说,他曾留意过纪四海这个人,觉得他这个人,与表面上不太一样……”   魏王问:“怎么不一样?”   “他说,纪四海看上去是个平和豁达的人,但他的内心,似乎极为渴望建功立业。”   顾连珏低落地喃喃:“他都是大将军了,还不够建功立业啊……”   温烈犹豫了一会儿,道:“或许他想要的是……身在乱世、建立不世功勋的那种?”   顾连珏沉默了。   魏王忙安慰他:“很多人都有两面,你没察觉到也是很正常的。”   这时颜雪臻也来了,听温烈他们说了一番,分析道:“既然连纪四海这样的大将军都帮着陈王,说明他们是有底气的,也不知朝中有多少人已暗中倒向了陈王。只是如今这些人尚未暴露,陈王的‘大业’就失败了。”   “这话十九叔也跟我说过。”魏王道,“我比较怀疑的,是之前支持吴王和霍家的那帮子人。”   “对啊!”温烈瞪大眼,“他们当初肯定帮着吴王和霍贤宗做过对您不利的事!若是有心人暗中搜集证据,那可就是一堆把柄!拿来威胁利诱再好不过的!”   魏王恨得咬牙切齿:“当初霍家失势,父亲和我都选择大事化小,放过他们了,如今又被大哥翻出来……”   这种事多来几次,恐怕大黎的官员会人人自危,然后陷入无休无止的派系斗争,终有一日朝廷会因此而覆灭。   “再查!”魏王命令道,“将所有霍系官员全都细查一遍!看他们跟什么人有接触!”   ……   魏王手下的人办事很快,数日后顾连珏等属下回禀了调查结果——他们所查的官员,确实近一两个月来都与什么人接触过,但接触他们的人,身份始终不明,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魏王觉得这事邪门极了,像陈王那样做事不着调、一攻进皇宫就跑到嫔妃宫殿去下跪的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以他分析,陈王此人有的只是愤恨不甘和一些愚勇。他的身后,或许还有别的人在帮他。   但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   颜雪柔因为即将成为晋王妃,被颜渊抓到书房好一通耳提面命地教育,然后搬出一些经书来,让她就坐在书房好好习读。   颜雪柔看了一整日,在日落时分有些困了,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来。期间颜雪臻进来了,父子俩将伺候的下人们都打发出去,关起门欲谈论些政事,颜渊看颜雪柔睡熟了,气呼呼道:“不管她。”   颜雪柔悠悠醒转后,听到了阿耶和大哥说话的声音,但她实在懒得动,便没有出声。颜雪臻正在跟颜渊说魏王的调查进展,她迷迷糊糊也听明白了一些。   晚上,颜雪臻来了兰院小坐,颜雪柔问:“你最近去魏王府上,可有见过唐颐?”   颜雪臻对自家妹妹直呼未婚夫大名已经习以为常,随意地勾|起唇一笑:“我要去,也只会看到温烈他们几个,你未婚夫君去魏王府可不勤,每次都懒懒散散的,我们议事,他就在旁边打岔,还是碰不到的好。”   “那你们谈论事情,可会避开他?”颜雪柔好奇地问。   “那倒也不会。”颜雪臻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颜雪柔眼珠子一转,嘿嘿笑:“其实今日你在书房和阿耶说的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一点点,就想,能不能跟我未来夫君唠叨唠叨。”   颜雪臻盯着她:“你听到了?”   颜雪柔立刻道:“我发誓!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可……可我想告诉唐颐啊,他鬼点子多,没准能想到什么办法呢?”   颜雪臻想了想,觉得连颜雪柔都知道了,那再告诉个唐颐又有何妨?于是交代道:“你只能告诉他一个,其他的人,包括他身边的侍从,都不能听!”   “好啦……”   ……   第二日,无所事事的闲散亲王唐颐又晃来颜府,与颜雪柔腻歪在一起。颜雪柔将昨日从颜雪臻那里听到的事告诉了他。   两人一致认为,陈王的背后确实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人,那人心机很重——他先将陈王推出来,让陈王替他承担恶名,甚至让支持陈王和支持魏王的官员互斗,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而如今陈王兵败,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一定是个……对皇位有指望的人,你信不信。”颜雪柔看着唐颐道。   唐颐冷笑一声:“他要是齐王,就有意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按照他们的思路,齐王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人!   “……要不我们趁这事的混乱还没过去,查一查齐王?”唐颐提议。   颜雪柔笑了:“你是在问我吗?我手下又没人。”   “那不是什么事都要娘子同意才行么……”唐颐腆着笑脸凑过来。   颜雪柔知道他是在索吻,于是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同意是同意,”她唇角上扬,“但一定要小心,而且,不管有了什么进展,都要告诉我。”   唐颐又回亲了她一下:“好。”   唐颐派了如丹立刻去做这件事,自己则带着戚羊进宫去见圣人。圣人虽然有时荒诞,但并不妨碍他是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这段时日即便是气得缠|绵病榻,也没忘了吩咐手下人审问跟随陈王造|反的那些人。   奈何刑部和大理寺负责此案的官员一番审问下来,对参与谋|反的一干人等几乎是抽筋拔骨了,却没有人知道陈王还与朝中哪些人有联络。纪四海等几个官职高的武将,入狱当晚就自尽了,恐怕他们是知道内情的,但此时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查不出结果,说明这里头问题很大。   圣人疲惫地坐着,看着自己神采奕奕的幼弟:“陈王谋|反,整个陈王府的人都被处置了,王妃和其他妾室已经入了牢,择日处绞刑,家仆流放的流放,驱赶的驱赶,还有的没入宫中为奴。唯有一侧妃柳氏,完好无损地离开了陈王府。”   “却是为何?”唐颐问。   “因为当夜她换上了府兵的衣服,混进了陈王的贴身卫队中,后来是她亲手杀了陈王。”   虽然那日人多眼杂,有不少人都知道陈王带兵闯入了秦莞的蓬莱殿,圣人也不知唐颐有没有听闻此事,但事关受宠嫔妃的声誉,他是不会提及柳小莲在何处杀死陈王的。   好在唐颐也没有多问,他咬着指节想了半天,才感叹:“筹谋了那么久,连宫门都攻破了,最后却是被自己侧妃杀的,真是……”   圣人扬了扬眉,道:“那柳氏倒没有掩饰,说她发现了陈王的不正常,又察觉到他在偷偷训练府兵,担心他闯出什么弥天大祸来将她连累,身怕自己大半夜躺在床上就无知无觉地被人捉去杀了,才干脆混进了叛军中。”   “她既知情,又怕被连累,为何不设法提前将消息送到宫中?”唐颐质疑,“难道跟着叛军杀进宫就不危险?”   圣人不在乎地摇头:“据她本人所言,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唐颐不置可否。   “那她现在在何处?”   “我将她在宫中留了几日,派了有经验的嬷嬷看守着,每日循例审问她一遍。”圣人道,“可她似乎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再拘着人家也是无用,就打发她回娘家去了。”   唐颐:“……”   他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第二日,唐颐又去颜府,跟颜雪柔说起柳小莲的事,颜雪柔也觉得柳小莲未必就这么简单。于是唐颐又去找到魏王,两人一番商议后,魏王派人前往柳府,欲将柳小莲带来魏王府问话。   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陈王侧妃了,就是京城的一名普通官家女子,他作为亲王是可以宣见的。   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柳小莲不在府上,她的父母、甚至贴身丫鬟都不知她去了哪,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95章 京城靠南边某处荒废的院落中,柳小莲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她的口中塞着一块布,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却仍旧无意识地轻哼着,很难受的样子。   “大王,怎么处理她?”一名身穿黑色骑装的男子问。   齐王低下头,冷冷凝视了柳小莲片刻,烦躁地“啧”了一声。   “要杀了她么?”齐王手下的黑衣人问。   齐王抬头望了望昏鸦栖息的树枝,摇头:“千算万算,算不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有本事,能杀了唐豫。我倒是想杀了她的,可事到如今,我倒不敢杀她了。”   “为什么?”手下不解。   “圣人将她在宫里扣了这么多天,我们已经错过了杀她的最佳时机。如今局面平定,她被放出宫才被杀,岂不明摆着唐豫还有同谋?”齐王凝眉,“可又不能任由她到处乱说,只能将她抓起来,关在这里。那些人发现她失踪了,也不能肯定她是被人绑走了或是杀了,毕竟她自己逃掉了也有可能,不是么?”   “大王英明。”手下只能这么说。   齐王语气阴森:“你们将她看好,等事情过了,再杀她不迟。”   齐王交代完,穿着不起眼的装束混在几名同样不起眼的人中,一道离开了这座荒凉的宅院。   京城的秋意渐深,风迎面刮在脸上,生疼。齐王心中懊恼,神情也愈发阴寒。   他本来的计划是,让陈王那个蠢货先攻入皇宫,杀死圣人。他们约好了,圣人一薨逝,陈王就派人发出信号,在宫外的齐王再命最厉害的刺客偷偷潜进魏王府,杀死魏王。   等到圣人和魏王都死了,陈王就会得意忘形地称帝,支持魏王的朝臣自会跳出来反对,和齐王事先暗中帮陈王收买的朝臣分为水火不容的两派,相互攻击。支持魏王的朝臣虽然更为杰出,但毕竟群龙无首,所以两派应该势均力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齐王只要在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站出来,一定会得到最多支持——魏王的支持者会觉得陈王弑父杀弟不配为皇,陈王的支持者则本就是他帮忙收买的,他轻轻松松就可以让他们倒向自己。至于圣人的其他皇子——吴王是被圣人亲自贬去鄂州的,早没了支持之人,其他皇子更是资质平庸,试问除了他齐王,还有谁配荣登大宝?   届时,再鼓噪一些冲动的人杀了陈王,他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自信的齐王认为,自己的计划是很完美的,奈何陈王实在太不中用。如今人脉已经打下,但圣人抄没了陈王府,也重惩了一部分官员,那些带着乌纱帽的家伙都被吓得够呛,怕是很少有人愿意全心帮他了。   他也不敢再派人去杀什么魏王,陈王都死了魏王才被杀,不等于告诉别人,是另一个有着同样贵重身份的人做了这件事吗?只怕圣人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不急,不急……齐王在心中拼命自我安慰——至少人脉已经打下,一切该从长计议。   反正他们所有人迟早都要完蛋的!   ……   柳甫年自从当着柳夫人的面对柳静娴发了一通火,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不再对着女儿怒吼了,毕竟闹得父女离心对柳家并没有好处。但他的态度依然坚决,每日一逮着空,便去到柳静娴的槐香院中细细劝说,费尽心力想要她认清现实。   柳静娴跟他拧上了,不管父亲怎么说,她只是不应,要不就是低头哭,父女俩往往不欢而散。   柳夫人见女儿如此伤心,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心中越发愁苦,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终于重病不治,郁郁而亡。   卫国公夫人因大女儿之死忧心过度不幸离世的事很快传遍京城,众人一想到几个月前还风光无限的卫国公夫人和魏王妃,就不禁唏嘘感叹世事无常。也有那眼红卫国公府已久的人幸灾乐祸:“遥想当初霍家落难时,那霍夫人便是为了找卫公夫人讨个公道,被卫公夫人生生气死的,现如今真是报应不爽!焉知不是霍夫人的鬼魂来报冤了呢!”   有人怜悯柳家,也有人说天道好轮回,有人说柳家气数已尽,还有人觉得世家兴起没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传闻柳夫人去世那日,其二女柳静娴伤心欲绝,竟陷入了癫狂,拿着摔碎了的瓷药碗要杀了医治柳夫人的御医陪葬,被其兄长柳元澈阻止了,柳元澈为此还被划伤了手。   颜家虽与柳家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但颜渊与柳甫年毕竟是同僚,柳夫人过世了,颜家人理所应当要去卫国公府吊唁的。颜雪柔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发现前来吊唁的官员贵族很多,但她能从众人的态度中感觉到,柳家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但不论如何,公府依旧是公府,与往日相比再不济,该有的势力还是有的。她记得唐颐说过,卫国公有意让柳静娴做魏王续弦……柳家到了现在的地步,若是再不奋力一搏,恐怕就真要没落了,所以卫国公是绝不会放弃的。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几人也皆是悲戚严肃的模样,并没有因为眼下微妙的局势而对卫国公府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敬。   颜雪柔悄悄环顾四周,见温家、童家等平日里与柳家来往不多的人家也都来了,可她因着场合没有上前去与童婉儿、温若笙她们打招呼。   乐阳也来了,她在柳夫人灵前上过香,作为逝者晚辈的柳元澈和柳静娴在一旁叩谢过,又上前感谢公主屈尊前来送自家母亲最后一程。柳静娴如今对除了唐颐以外的所有皇家人深感抵触,对乐阳也不过是例行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又跪回柳夫人灵前去了,唯有柳元澈恭敬地将她送至偏厅歇息。   一路上柳元澈显得格外沉默,乐阳见他神色悲伤,右手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忍不住问:“世子的手……”   “哦,不小心划了一下,不要紧的,”柳元澈不愿说出实情,怕有损妹妹的名声,“多谢公主关心。”   乐阳这才想起自己曾听闻过柳静娴迁怒御医、想要用碎碗片杀了御医的传言,她看着神色不自然的柳元澈,心中一软。之前她在柳夫人灵前看到棺椁和满眼白幡也没觉得太伤心,眼下却忽然鼻头有些发酸。   柳家这几个人,是她自小就认识的,虽然柳家在京城名声很好,她却对这家人没有过多好感。唯有柳元澈,每当她看到他,都会想,佛家有云“相由心生”,要拥有怎样高尚的品德与才情,才能生出这样一副如同盛世白莲般的翩翩君子貌?   “世子,令慈之逝令人惋惜,可你也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乐阳情不自禁道。   柳元澈听她这么说,越发红了眼,嗓音微微颤抖:“多谢公主,君尘会保重的。”   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像如今这样,走在我身边了。   柳静娴一个人闷闷地跪在灵前,隐隐听到身后的下人说魏王也来了,兄长已经去府门外迎了。   她一动不动地跪着,犹如一块木头,感觉到那人被簇拥着走近、上香,她慢慢站起,听他安慰兄长、安慰自己、安慰父亲……   柳甫年亲自领着魏王去别处歇息了,并没有让柳元澈跟着。柳元澈猜父亲与魏王还有话要说,便老老实实跪在了母亲灵前,柳静娴却有些定不下心来,她看了看周围,对兄长道:“大哥,我去更衣。”   柳元澈点点头,柳静娴便往父亲的书房去了。快走到时,她让贴身的侍女们不用跟着,自己一个人悄悄靠近了书房外的一角,站在窗边细细听——   “魏王,虽然月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不配再在你面前以岳父自称,但……”   “不,月儿所作所为与卫公无关,”魏王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不论何时,在我眼中,您都是岳父。”   柳甫年似乎很是感慨,叹着气道:“那是你性情仁厚,不与我柳家计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魏王开口安慰柳甫年,让他切莫因柳夫人的离去忧思过甚,要好好保重身|体。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柳甫年的声音透着悲哀,“可我一想到月儿和拙荆都离开了,只剩澈儿和娴儿两个孩子,我……”   柳静娴的心莫名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君尘年纪轻轻就盛名满京城,圣人也赏识他,卫公切莫为他担忧,”魏王道,“至于二娘,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虽然夫人不在了,但有卫公相护,定会一生平安顺遂的。”   “魏王有所不知,我这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之前是他们母亲舍不得,才一直拖着,可眼下……”   他的声音带了沉闷的凝噎之感:“澈儿也罢了,既已入朝,自当先以报效朝廷为重,可娴儿是个丫头,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愁嫁,可我这做父亲的,总想早些看到她有个着落、嫁人生子……”   魏王没有说话。   “魏王,”柳甫年悲戚道,“老臣心中有个近乎幻想的奢望,相信你也有所耳闻……”   “月儿她……对不起你!可我柳家世代忠良,绝不愿亏欠皇家!若魏王信得过我柳家,我……我拼着这张老脸恳求你——我家小女自幼学习诗书礼仪,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容貌规矩,在京中定是不输任何未嫁女的!求魏王……求你不要因为月儿恨我柳家,就……就考虑考虑娴儿,若你能应允,老臣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相信她泉下的母亲……”   “卫公。”魏王打断他,“我从未因月儿的事记恨柳家,也不会怨恨您和柳家任何人。只是卫公所说的结亲一事,实在不是晚辈能做主的。”   柳甫年愣愣看着他。   “寻常百姓家娶妻嫁女,尚且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皇家……”魏王抱歉地笑了笑,“京城的好女很多,圣人命我娶谁,我自然会娶谁。”   他低头沉吟一瞬,才带着微笑继续道:“而且,月儿的事对我来说多少是个打击,我这辈子……不想再娶柳家女了。”   柳甫年张大嘴,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魏王。书房外的柳静娴却是顿时放下了悬起的一颗心,几乎虚脱地靠在了墙上,手腕上的白玉镯不知磕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脆响。   屋内的魏王和柳甫年顿时警觉,柳甫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守在外头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们绕到墙边来一看,讶异道:“二娘?”   柳静娴平静地走到柳甫年面前,对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施施然迈进书房门,看向魏王。   魏王素来是个处变不惊的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尴尬的场面,面对柳静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用略带安抚的语气道:“二娘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受你阿姐的苦。”   这话听在柳甫年耳中,犹如平地惊雷,待魏王离开后,他低声喝问:“魏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你喜欢——”   一直垂着眼的柳静娴抬起头:“他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会不知我心仪谁?好歹他曾经也是我姐夫!他已被阿姐伤过一次,你让他明知再犯,娶我进门,他怎么可能答应?”   她不顾柳甫年的脸色,冷笑:“您的女儿出嫁前就与您的学生有说不清的情愫,您却丝毫不知情,这话说出去谁会信呢。”   柳甫年气得将案上茶盏狠狠摔在地上,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晕过去。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颜雪柔如果是小狗,这时候耳朵一定已经竖起来了。   唐颐环顾四周,见无人在看他们,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属兔子的?”   颜雪柔笑了一下,有些娇羞,又带着些嘲讽,好像在说——我不信你连这都不知道。   唐颐实在忍不住了,即使他们是来柳家吊唁的,他还是凑上去用鼻尖蹭了蹭颜雪柔滑嫩的脸,然后捏着她的脸蛋,恶作剧地将她一边嘴角扯向耳朵根……   “别……唔曰……”颜雪柔费劲拍开他的手,“别闹!”   “刚那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还有哪,书房呗。”唐颐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爪子。   “我刚看见魏王从卫公书房出来。”颜雪柔眨了眨眼。   “哼,无非就是柳老头雄心不死,还对皇家有所图谋吧。”   颜雪柔却越想越不对,她小声问唐颐:“你前些日子对太子之位动歪脑筋时,不是找卫公和梁公喝过酒吗?你们都说了什么?”   唐颐听了,故作不悦地板起脸:“才喝一次酒而已,哪来得及说什么,不就叙叙家常拉拉感情。”   他又拉起颜雪柔的脸蛋:“你来劲了是吧?”   颜雪柔再一次拍开他的手,哼哼唧唧道:“不理你了,我找阿耶阿娘去。”   唐颐看着她扭头离去,收起了不正经的神色,望着她背影的目光满是温柔,仿佛能滴出水来。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了,他都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发愣,半晌后,他抬起捏过她脸的那只手,将手缓缓放至唇边……   就在此时,他无意地抬眼,看到一身素白的柳静娴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写文节奏其实还挺快的   明天应该又要双更,啧   爱不爱我? 第96章 唐颐站起身:“柳二娘。”   柳静娴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唐颐犹豫了一瞬,还是道:“逝者已矣,二娘节哀。”   他原以为,柳静娴会像柳元澈那样谢过他,然后说些场面话,谁料想她竟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   “如今母亲亡故了,阿姐也亡故了,我……真不知未来该当如何。”   她说完后,才看了唐颐一眼,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让晋王见笑了。”   唐颐:“……”   他莫名觉得,这柳二娘专程走过来,就是为了对他说这句话的,可为什么呢?   他不愿多想,安慰道:“柳二娘不必太过忧虑,卫国公府祖祖辈辈对朝廷劳苦功高,令尊位居尚书省右仆射之位,令兄更是难得的人才,前途无量,二娘有此父兄,不愁将来没有好的生活。”   顶多夸夸她父兄,更多的,他是真的一句也夸不出来。   柳静娴点点头,极尽温婉,然后告辞离去了。   唐颐跟卫国公府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不过他只是圣人的幼弟,来此并不能代表任何人,只能代表他自己,在卫国公府待了这么久也够了,又不能跟颜雪柔待在一起,于是便准备告辞。   出府时,柳元澈与柳静娴相送,唐颐让他们忙他们的,不必送了,他自己出去。柳静娴随着兄长停住了脚步,她望着唐颐的背影,眼中交织着强烈的欲|望,和某种似乎下定的决心。   ……   十几日后,魏王得闲去了趟晋王府,与他自小玩到大的十九叔喝茶谈天、赏器玩画,两人正兴致勃勃时,忽有晋王府的侍卫急匆匆来报——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偷偷翻墙闯入了晋王府,被王府侍卫发现,双方打了起来,那伙人的身手还不差,除了一个被侍卫活捉,其他几个竟然跑了。   魏王和唐颐大吃一惊,这光天化日的,袭击王府?什么人这么大胆?   “把他给我带到正堂!”唐颐怒气冲冲道,“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人!”   被活捉的刺客被侍卫们紧紧捆住了胳膊和双手,一路押至正堂,唐颐和魏王过去一看,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太高,但是看上去结实有劲,明显是个练家子。   那人看到唐颐他们,露出个莫名的笑,然后嘴一动。如丹很有经验,一看他这动作就知是要自尽,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使劲掰开,将已经快咽下去的药生生掏了出来。   “呃……”唐颐捂住眼睛,“真恶心。”   如丹将从人嘴里掏出的毒药用帕子包起来,又到一旁去净过手,才抽着嘴角站到唐颐身边。   “死士?”魏王顿时惊疑,什么人大白天的袭击晋王府,居然还动用了死士?   他后怕地看着唐颐,难道有人想要他十九叔的命?!   唐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刺客虽然被绑得像只鸡,却仍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他与魏王。唐颐与魏王对视一眼,双双坐下,开始盘问。   可不管他们怎么逼问,那人就是不肯说是谁派他来的,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魏王头疼地将茶盏重重一搁,给他个痛快?这种不切实际的请求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因为刺客袭击晋王府,极有可能就是冲着唐颐本人来的,所以魏王吩咐晋王府的人即刻进宫,将此事上达天听。派去皇宫的人走后,唐颐才忽然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懊恼道:“啊!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忘了?”   “什么事?”魏王立刻问。   唐颐见那刺客已被带了下去,该退下的人也都退下了,才凑到魏王面前小声道:“我在陈王攻进皇宫那晚,经过你府上,看到有几个人站在你王府的墙外。我离得远看不太真切,不知是什么人,但他们似乎是在那等着什么。”   魏王皱眉。   “我觉得奇怪,让如丹带人过去看看,被他们给逃了。”唐颐担忧地看着魏王,“我当时想着别的事,也没想到要知会你,后来陈王事发,我就一直忘了这事。现在想想,那些人会不会是想潜入你府中刺|杀你?”   魏王震惊地站起身,低头看他:“难道那些人,跟今日想溜进晋王府刺|杀你的是同一伙人?!”   唐颐也觉得匪夷所思,想了又想,忽然睁大眼:“你说,刚才的人会不会是来杀你的?你府上的守卫向来是京城最严密的,我府上就松懈一些,那些人也许知道你今日来,所以试图在这里动手!”   魏王大惊,细想之下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京城想要自己命的人比想要唐颐命的人多多了。沿着这个方向往深处一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王逼宫当天?难道……当时陈王不止想杀了圣人,还偷偷派了人去杀自己?要不是被唐颐撞见,也许那些人就动手了!   对啊!圣人和他都遭遇不测,还有谁能与陈王作对?   ——起码陈王会这么认为……   唐颐目光凝重:“难道这些人……是陈王余党?”   ……   圣人听了晋王府的人奏禀今日之事,勃然大怒。一想到那些刺客的目标是自己的爱子和幼弟,他心急火燎地命人将那名被抓住的刺客从晋王府押至大理寺,下令严刑拷打,一定要逼他说出幕后之人。   这名叫姚三的刺客一开始还不松口,大理寺官员有皇命在身,也不敢耽误工夫,估摸着不用刑这家伙是不会开口了,便将刑具一溜水地抬了上来。   几道酷刑下来,姚三终于招架不住,一边吐血一边用快断气的声音说,是齐王派他们去杀魏王的。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大理寺官员继续逼问:“齐王为何要派你们杀魏王?”   姚三翻着白眼道:“我……我真的不知……我只是遵命……遵命……”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事关重大,大理寺卿亲自进宫向圣人复命,魏王和唐颐也在,几人听完后神情凝重得不能再凝重了。   魏王说要亲自往大理寺监牢去一趟,唐颐便与他同往,到了监牢内见到被水泼醒的姚三,魏王直截了当问:“你们第一次试图暗杀我的那一夜,刚好是陈王逼宫造|反那一夜,这是巧合吗?”   他其实并不确定姚三他们与唐颐所说想要潜入魏王府的是同一伙人,这么直接地逼问,只是想要诈他一诈,姚三却“中招”了,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冷笑一声,认命地垂下了头。   “魏王府的防卫……真不是盖的。”姚三道。   魏王的脸顿时僵住了。   良久他才咬牙切齿问:“这么说,是齐王和陈王合谋,想要害圣人和我?”   姚三抬起眼,他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连目光也涣散了,但仍试图露出凶狠的模样,或许是为了挽回自己那点“刺客的自尊”。   魏王却一点不给他面子,也不等他回答,就转头对大理寺卿道:“这人的命先留着,若事后证实齐王与此事无关,你们就像今日这样再折腾他一次,直到他说出真相为止。”   大理寺卿见姚三眼中闪过惧怕,朝魏王笑了笑,恭敬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害有一章:) 第97章 魏王和唐颐走出大理寺监牢时天已经黑了,魏王让唐颐先回去,自己则进宫,将齐王疑似与陈王合谋的事禀告圣人。圣人对齐王这个弟弟本就不比对陈王这个儿子宽容,连夜传召齐王。   等齐王被带到大理寺监牢时,有狱卒惊恐地禀报大理寺卿,姚三已经断气了。   齐王一愣,冲上去看倒在地上的姚三的脸,随即大呼冤枉,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与之同去的魏王和千牛卫大将军房云韶却满脸不信,房云韶道:“大王,圣人有言,请大王与刺客姚三当面对质,但如今姚三已死,您的嫌疑,一时半刻恐难洗脱。”   说罢他看向大理寺卿,眼中有明显的疑问,这刺客白天还好好的,怎么齐王一来他就死了?   大理寺卿忙摆手道:“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指着狱卒吼道:“说你呢!姚三怎么死的?!”   狱卒欲哭无泪地说他真不知道。   不管姚三到底怎么死的,齐王还是被房云韶带回了宫,圣人下令,将齐王暂时监|禁宫中,着人严密看守起来。   ……   圣人心中烦闷,夜里宿在秦莞的蓬莱殿。秦莞听圣人说了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来。   “你也在为魏王的安危担心?”圣人见她这副模样,将她拉进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秦莞却摇摇头:“魏王府防守严密,就算刺客们真的翻墙进去了,也伤不到魏王分毫的。再说了,他平日里出门也带着那么多侍卫。”   “那你在担心什么?”圣人笑。   “妾是在为圣人担忧。”秦莞抬起头,认真看着他,“妾知道,对圣人来说,魏王是非常重要的孩子,但此事事关重大……”   她看着圣人的表情,小心翼翼继续道:“总不好不分青红皂白,仅凭一个刺客的三言两语就冤枉了齐王,让世人觉得您对兄弟心狠。”   圣人无奈地摇摇头:“对于伤害晟儿的人,我宁可冤枉,也不能漏过。现下先将齐王软禁在宫中,若是查得他无辜,我自会放了他。”   秦莞笑了:“那刺客被抓了,幕后之人不管是不是齐王,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再露马脚,恐怕很难再查到蛛丝马迹了。您若是想查得实证,该在齐王府上仔细搜一搜。”   圣人道:“明日就会派人去搜的,今夜召齐王去大理寺,又将他扣在宫中,我都是派贴身的千牛备身去办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对外只说是我请齐王一道把酒谈诗,想来齐王的手下也来不及做什么被搜府的准备。”   秦莞低下头,不说话了。圣人便笑她:“你到底是个女儿家,还想替我筹谋这些?对方是计划篡位逼宫的人,可比你老谋深算多了。”   秦莞听了,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妾知道。”   圣人发现她眼睛有些发红,问:“怎么了?”   “那日……陈王闯进来,将妾吓坏了。”秦莞一想到那一夜,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现在听闻他还有同谋,妾真是胆战心惊……”   圣人顿生怜惜,自从秦莞进宫,她便是他最放在心上的女人,一想到她受了那样的惊吓,他就越发恼恨。秦莞蹙着眉,一脸担忧加后怕:“万一今夜齐王府的人从哪听到了消息,将府内齐王与陈王勾|结的证据都转移了,或是藏起来了,明日什么也搜不到,怎么办?”   圣人听了,拧眉思索了一番,随即掀开帐帘,对邱德吩咐道:“去,传房云韶和左右骁卫大将军来。”   房云韶等人赶到蓬莱殿时,圣人已经在前殿等着他们了,他让房云韶将齐王一案跟左右骁卫的两位大将军解释了一番,然后下令,让他二人即刻率兵前往齐王府邸,仔仔细细地搜,不放过一砖一瓦、一柱一角,哪怕是再微小的线索,也要保存好、带进宫。   两位大将军有些懵。   “圣人,大半夜的去搜王府,传出去会不会……”房云韶知道他们的担心,小心翼翼地问圣人。   圣人勾唇冷笑:“区区亲王府,搜一搜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齐王出了这样的事,搜府也是例行公事,相信他不会、也不敢跟我计较这个。”   房云韶他们便不敢再言了。他们看得出,圣人这次是动了大怒,齐王对圣人来说一直是个没太多情分的弟弟,留着他不过作个兄友弟恭的样子罢了,毕竟除了年纪小很多的晋王,圣人也只有这一个兄弟了。   “房爱卿留下。”圣人道。   等左右骁卫大将军离开后,圣人吩咐房云韶:“你赶在他们之前,带一小队人偷偷潜到齐王府中去,在内院和书房附近藏好,等搜府大军一到,齐王府中必会大乱,你们注意看,府中下人匆忙之下都藏起了什么。”   房云韶震惊地抬头看他,觉得帝王思绪真是滴水不漏。   “这样,就不怕搜不出好东西了。”圣人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房云韶走后,秦莞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与回过头的圣人目光对视上。她走到圣人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如瀑青丝蜿蜒在他的手臂。   “圣人真是好计谋!阿莞怎么就没想到这出‘打草惊蛇’呢?”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圣人笑着“哼”了一声,一副“我是谁啊”的模样,得意极了。   那一夜,左右骁卫在齐王府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收获,可事先藏在齐王府中的房云韶和他的手下却发现,齐王的一个贴身侍卫听到搜府的消息,匆匆往外跑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齐王的书房。   房云韶在那人再次跑出书房时抓住了他,却没有在他身上搜出什么,便觉得猫腻一定还在书房中。可书房里只有书籍和字画,房云韶怕他藏起来的是密信之类的东西,便让最擅长搜查的手下们仔仔细细地搜,结果在书柜中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隐秘夹层,里头卷着一副画。   房云韶见过齐王的画作,一眼就看出是他的手笔,画上的人,竟是晋王的生母昭太妃。   ……此行,除了这幅画之外,再无所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   …………晚安宝宝们,周末要愉快[love] 第98章 从齐王的书房中搜出昭太妃画像的事,实在太过诡异。房云韶一时也未敢声张,让手下们严守这个秘密,连左右骁卫的大将军们也没有告诉。   左右骁卫大将军垂头丧气地回宫复命,等他们走后,房云韶才走进紫宸殿,将那副画呈给圣人过目。圣人看罢气得青筋暴突,想到魏洵和柳静月的私|情,再想到前些天差点惨遭祸害的秦莞,对这种觊觎别人|妻妾的人简直痛恨得欲杀之而后快。   他当即命人将齐王带至紫宸殿,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痛骂。齐王在看到昭太妃画像的那一瞬脸就白了,可等圣人骂完,他弄明白他们并没有查到除了这幅画以外的证据,又暗暗松了口气。   齐王垂下肩,整个人变得颓丧了些。他苦笑道:“如今人都不在了,让你们找到这些,也无碍我什么事。”   “你怎么解释?!”圣人拿着那副画愤怒道。   齐王摇摇头,无力道:“昭太妃……她,是我的心魔。若是人人都能将心魔控制了,恐怕这世道也不会再有不太平一说。”   他抬眼看着圣人:“可我对她除了仰慕,并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做任何谋|反之事。”   圣人本就气恨,不相信齐王无辜,眼下得知自己的弟弟竟觊觎过父亲的女人,更是怒火攻心。他下旨将这不孝之子、不恭之弟从亲王降为郡王,清空并封闭齐王府超郡王府邸规制的院落,没收名下产业,又命大理寺严查齐王历年所为,将齐王一众贴身之人通通抓起来审问。   齐王这下才有些慌神了,他又被押回了拘禁的宫院,几番思量之下,偷偷托人送了封信出宫。   ……   齐王被搜府、降爵、没收产业的事闹得很大,且第二日圣人也没有临朝,排着队准备上朝参见的群臣们又排着队退去,一路上皆是议论纷纷。唐颐听了消息,跑去紫宸殿见圣人,问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圣人看了唐颐一眼,想着那副画,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查到,我才这么心烦的。”   唐颐困惑至极:“那为什么齐王兄被降爵了?”   圣人摇摇头:“不该你知道的事,你不必打听。”   唐颐“哦”了一声,表情有些郁闷,他呆站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先告退了。”   “等等。”圣人叫住他。   唐颐收住脚步,不解地看着圣人。   “你……记不记得从前……”圣人皱了下眉,似乎是在想要怎么问,“你母亲可有跟你说过……关于齐王的事?”   唐颐一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明显地黯淡了。   圣人见他这模样,心中一惊,难道十九都知道?   这么说,齐王不仅是对昭太妃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对她做过什么?   “具体是什么事呢?”唐颐轻声问,抬眼看向圣人,双眼黑洞洞的。圣人从没见过他如此平静、又如此可怕的模样。   他站起身,走到唐颐面前认真问:“你母亲可有说过,齐王曾欺负过她?”   唐颐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愣愣地站了好半晌。   圣人一向心疼这个幼弟,也没有催他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唐颐才苦笑着摇摇头,用力握紧拳,神情痛苦道:“我以为这个问题,这辈子都不会有人问我了。”   “你知道什么?”   唐颐将自己从那封不知来源的信中所知、后又查实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圣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始至终没有提及那封信,就好像,这些事是他一直知道、一直藏在记忆里的。   “那时候我年纪小,斗不过齐王,母亲又命我绝对不能往外说,所以这几年,我一直都隐忍不言……不过,后来我悄悄查访过当年知道此事的宫人,他们知道的甚至比我知道的还多……”   他看着圣人,忽然跪了下来。   圣人被他吓了一跳,这个幼弟,几时对他如此恭敬过?他连忙要将唐颐拽起来,唐颐却死死跪着不动,哭着求道:“十九知道齐王兄罪大恶极,可……十九求您,不要将这事昭告天下!此事事关母亲的名誉与清白,圣人!十九求您了!您不要说!”   圣人见他哭得像个孩子,明俊的脸上满是伤心,一时也是心疼不已。唐颐是他从小看着、甚至算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的,在他眼里就像自己的幼子,今日又惊闻他心中一直藏着这样悲哀的往事,哪里舍得再去刺激他?于是只得答应了,不将这事说出去。   唐颐这才如获大恩,连连叩拜,越发显得可怜。   ……   唐颐离开后,圣人慨叹不已。一想到齐王对昭太妃的威逼胁迫,就担心有一日自己崩逝了,没准也会有人这样对秦莞。   由忧生怜的结果就是,秦莞由秦婕妤晋封为兰贵嫔,择日行册封礼。   位份高了,自有尊荣,也会受到更好的保护和更多的重视,那些藏在暗处的猥琐小人才不敢逼她伤她。反正圣人是这么想的。   若是陈王没有造|反,也没有死,说不定也是每日想着,那一日他父亲死了,他就可以占有秦莞了。这样的猜测,让圣人对陈王、齐王这样觊觎君王女人的人更加恨之入骨,秦莞提醒他:“如今齐王已被降爵,恐怕有不少人不明情况,还等着圣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所以,您还是继续查查,查出点齐王伙同陈王谋|反的实证来才好。”   圣人叹气,看向秦莞。   秦莞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可怜兮兮道:“我真是恨死了齐王他们这些人,想想那昭太妃,就觉得真是可怜极了……晋王也是,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天知道这些年他藏着秘密和耻辱,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圣人心疼地搂紧了她。   ……   卫国公府。   柳静娴双手拿着墨清带进来的密信,看完后整个人都在颤抖。   原来,陈王并非那场宫变和这一系列密谋的始作俑者,齐王才是一直藏在暗处、操控大局的那个人!   这么说来……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请求,她所盼望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齐王在信中只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他会派人将之前她提供的柳甫年这些年来的一些罪证拿到柳甫年面前威胁他,到时只要她在自己父亲身旁劝慰,说服柳甫年为齐王效力,再由柳甫年出面说服武唯先,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国公就都能为齐王所用了。   至于另一件……柳静娴看着随信一同送进来的一包毒草,心不禁狂跳起来,脸上却露出了冰冷而狰狞的笑容。   ……   过了两日,一则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出,称齐王被降爵的真正原因是圣人怀疑他与陈王谋|反有关,甚至将姚三招供后死在大理寺监牢的事也一并传了出来。这消息并非不实,却不知是从哪走漏的。   陈王谋|反的波澜还未平息,齐王又被卷了进来,不少勋贵官员因心中有猫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吃不下睡不着,就连一些清白无辜的人,也在这样瞬息万变的局面中惶惑不安,猜测圣人说不定动了什么趁机清除异己的心思,自己没准一个运气不好就会被牵连。   更令人吃惊的,是齐王一直以来隐藏起来的财产。负责查抄齐王府的官员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齐王在京城明里暗里的产业实在太多,抄没起来才知他竟有如此势力。   圣人看着长长的奏章,上面细细罗列了齐王实际拥有的产业,不禁沉默: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低估齐王了……   奇怪的是,明明齐王如此可疑,朝堂上为齐王说话的声音却渐渐多了起来。就连官居尚书省右仆射的卫国公柳甫年,都站出来劝圣人冷静,说毕竟那刺客姚三已死,他说的是否是实情、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都还未可知。柳甫年甚至还说,若无确切的证据,那么齐王兴许真是无辜的,不过是贪心了些、生意多了些,只要查抄他部分家产便可,也算是充盈国库了。   圣人不明白,柳甫年对他一直都是很顺从的,怎么这次竟逆着他的意思,为齐王说话了?   散朝后,圣人将柳甫年单独留了下来,这种令他心生疑窦的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 第99章 魏王心中亦是疑惑,他不相信柳甫年是会偏帮齐王的人,个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他也想问个清楚。可柳甫年被圣人留下了,于是他决定直接去卫国公府等着,待柳甫年回府再亲口问他。   柳元澈近日衙门里事不忙,府中却不太平,散朝后他正准备回府,听闻魏王也要去,两人便同行。路上柳元澈忍不住为父亲解释:“父亲在朝上那么说,一定是有思量的。毕竟此事还没有得到实证能盖棺定论,虽然不少朝臣为魏王您的安危考虑,建议立刻将齐王以谋逆罪论处,但想必您也明白,若现下就将齐王定罪,恐怕人们私下里会嘀咕,难以服众。万一想要谋害您的另有其人,岂不就让那人逍遥法外了?”   他见魏王沉默不语,不安地继续道:“父亲一向最为您考虑的,自然是想将此事处理得面面俱到,以免为日后留下话柄……”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望仙街的路口,魏王无意中扭头一看,发现乐阳的马车停在颜府门前。   这丫头怎么又跑到颜府来了?   恰好乐阳从马车上下来,转头就看到了魏王和柳元澈,她笑着向两人挥手。魏王回头冲柳元澈一笑:“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妹妹了。”   说完便驾马朝着乐阳行去,柳元澈出于礼数,也跟了上去,跟乐阳打个招呼。   乐阳许久不见兄长,加之听说了有人想要加害他的传言,拉着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话,又是劝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又是吩咐他身边的侍卫们保护好他。魏王无奈地听她念叨,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将话题岔开,问:“你来颜府干什么?”   “最近宫中事多,父亲不让我在宫中乱晃,我待在自己殿里闷得慌,就来找柔儿玩。”乐阳道。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柳元澈身上,关切地问:“柳世子手上的伤可好了?”   柳元澈站在一旁,听她对魏王好一通嘘寒问暖,正发呆间,蓦地听她问到自己,怔了一下。   他见乐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关切,不自觉就露出了笑容,眼神也变温柔了,轻声道:“托公主的福,已经好了。”   乐阳心直口快地问:“托我什么福了?”   魏王也在一边玩笑:“你的伤好全,倒还托了我妹妹的福,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柳元澈窘得满脸通红,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唐颐的声音:“你们都围在门口做什么?”   几人回头一看,并肩骑马而来的,正是唐颐与颜雪臻。   “魏王,乐阳公主,柳世子。”颜雪臻笑着问,“什么风把你们三位吹来鄙府了?”   “我来找柔儿。”乐阳道。   “我们是看乐阳在这,过来打个招呼的。”魏王道。   “晋王。”柳元澈向唐颐行礼,唐颐淡淡点了点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戒备。   颜雪臻客气道:“魏王和柳世子若是得空,便一同进府坐坐吧。”   话一出,唐颐的目光迅速在魏王和柳元澈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低下眉眼笑着道:“大家难得相聚,不如我请你们去我府上坐坐?乐阳来找柔儿,她们女儿家定是有体己话要说,咱们在她们倒要拘束了。”   颜雪臻听了立刻反对:“瞧晋王这话说的,我们府虽没有你的王府大,但她们两个想要去后院说说话,咱们几个在前院还是听不到的。”   魏王被惹笑了,柳元澈却在一旁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府上还有些事。”   他对魏王道:“若是魏王想要在颜府坐坐,一会儿父亲回府了,我让家丁给颜府传个信?”   魏王估摸着柳甫年还要被圣人留一会儿。如今魏王与颜渊同在议政殿,日日相见,跟颜雪臻也交好多年,这对父子都算是他的朋友,可他除了上次颜雪臻定亲的时候带着唐颐来过,其他时候一直不曾造访颜府,今日刚好唐颐也在,他便也不拘束,点了点头,与唐颐一道跟着颜雪臻进府了。   ……   紫宸殿中,圣人将宫人们都支了出去,只留下邱德。面对满脸疑惑的帝王,柳甫年叹息着解释:“臣说那些话,都是为了魏王考虑。臣在宫外听到一些说法,说魏王眼红齐王的财产,怕日后地位受到威胁,便演了一出刺|杀的戏码……”   他抬眼看向圣人,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这样的说法不论真假,都应该压制!若圣人当真为了魏王好,便不该将他置于风口浪尖!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齐王定罪!让世人觉得……圣人除了自己心中定下的储君,其他手足子嗣都不重视,这会寒了王公大臣们的心啊!”   他说罢,小心翼翼觑着圣人的表情,心中有些打鼓。这次他被齐王摆了这么大一道,昨日在府中发了好大的火都没把窃取他机密的人给查出来。那武唯先也奇了,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听他的话、跟他上同一条船!是真的雄心不再了吗?还是被陈王造|反的事给吓破胆了?!   今日在朝堂上,同在政事堂的几个大臣中,武唯先低着头不发一言,沈非和颜渊都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倒显得他最不正常了!   圣人分辨不出柳甫年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话,又因为今日群臣为齐王说情而心中烦乱,只能打发柳甫年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   柳元澈神情恍惚地回到卫国公府,柳静娴见了他,立刻上前问:“父亲今日上朝,可有说什么?”   柳元澈看了她一眼,想到昨日父亲不知为何发了很大的火,之后还是柳静娴一直在书房劝他,才让他平静下来。他早知妹妹是极得父亲信任的,恐怕父亲在很多事上都不会瞒她,于是告诉她:“父亲在朝上为齐王说话,求圣人不要因为一个刺客的疯言疯语就断定齐王谋逆。散朝后圣人将父亲单独留下了。”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柳静娴,道:“对了,魏王今日会来府上一趟。”   柳静娴一愣,问:“魏王为什么要来?”   柳元澈知道,妹妹因为之前被父亲逼着嫁给魏王,对魏王有所抵触,于是解释道:“大概只是想问问父亲,为什么要为齐王说话吧。眼下父亲还在宫中,魏王就先去了颜府,等父亲回府,他应该就会过来了。”   柳静娴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亮光,很快又消失了。她露出个甜美的笑,道:“嗯,知道了。”   柳元澈摸了摸她的头,便回自己书房去了。   院中原本绿油油的叶子渐渐黄了,柳元澈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昨夜写的一幅字上: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他露出个苍白的笑,目光越过半开的窗,看向清雅幽静、阶柳庭花的卫国公府。就这么看着,这座府邸与往日仿佛并没有什么分别,可如今这府中的每个人都清楚,柳家已今时不同往日。   他回想起当初柳府的盛况,回想起自己曾瞻前顾后,日日猜测圣人的心思、测测父母的心思,他怕因为阿姐嫁给魏王已让柳家烈火烹油,父亲母亲便不敢再为柳家加一顶高贵的帽子,惹人猜忌。   他一直都那么怕。   所以他犹豫着不敢开口,身怕那念想被彻底无情地剪断。他为了寻求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竟将一桩心事拖到了现在,时机却一直没有来。   苍白的笑容越发讽刺,什么谦谦君子?竟像个圣贤书读多了的傻子,又仿若一个殚精竭虑、不敢有一丝错漏,却迟迟迈不出脚步的懦夫。   笑够了,他抿起唇角,等这场风波过去,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一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澈哥哥写的诗出自清代黄景仁《绮怀》。   明天晚上见 :-D 第100章 颜府。   颜渊不在府中,金氏听闻魏王和乐阳公主都来了府上,赶紧到前头迎接。颜雪柔跟金氏一起,她没想到兄长竟一时兴起将魏王给请来了,手忙脚乱地对魏王行礼。魏王随意一笑:“你以后就是我十九婶了,长辈跟晚辈客气什么。”   颜雪柔:“……”   发现颜雪柔尴尬,唐颐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于是颜雪柔便放下心来,拉着乐阳往她的兰院去了。   进了院子,颜雪柔让伺候的婢女都退下,只留紫裳和乐阳的贴身侍婢容春、容夏。乐阳好奇地问:“你稍信让我出宫,到底是为什么事?”   颜雪柔小声道:“不急,我先让你见一个人。”   前院里三名年轻儿郎坐在一起品茶,见四下无杂人,聊起了今日朝上的事。魏王道:“那么多人为齐王说话,这里头明显有猫腻。方才我同君尘一同过来,是想去跟他一道去卫国公府的,我准备亲自问问卫公,听他怎么解释。”   在唐颐的心里,就没把柳甫年当成好人。经过今日之事,柳甫年已投靠齐王更是再明显不过,魏王若去了,柳甫年没准会对他使什么阴招。唐颐见魏王态度坚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魏王诧异。   “我也想问清楚,不行么?”唐颐傲慢地看着自己的二侄子,“刚才还说长辈不必跟晚辈客气,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趟柳家,都不行了?”   魏王笑得无奈:“去就去吧。”   等柳元澈那边派家丁来报,柳甫年已经回府,魏王和唐颐便别过金氏,一同往卫国公府去了。他们走后不到一刻钟,颜雪柔和乐阳一同从兰院出来,金氏见颜雪柔换了身衣裙,问:“你们要出去?”   颜雪柔道:“母亲,我跟着公主进宫一趟。”   金氏挑眉,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不跟她商量就进宫。   “公主得了些新鲜玩意儿,我想去看看,顺便去恭喜秦婕妤,她很快就是兰贵嫔了。”   金氏皮笑肉不笑:“你一个女孩子家,老爱往外跑,还动不动进宫,给乐阳公主添了多少麻烦。”   乐阳忙道:“不麻烦的,我天天盼着柔儿进宫陪我玩呢。”   公主都这么说了,金氏哪还能说什么,便由着她们去了,并吩咐随身的丫鬟和侍卫好生照护着。   ……   乐阳的马车一路驶到宫门,跟着颜雪柔的侍卫和婢女不能进宫便都在宫门外等着。马车继续前行,颜雪柔看着车内穿着容春的宫婢裙的女子,暗中紧张地握紧了手心。   紫宸殿,自柳甫年离开后,圣人一直坐着看奏章,直到现在有些累了,才移开目光,揉了揉眼。   邱德见殿外一名小内侍朝他点头,便走了出去。过一会儿他回来,走到圣人身边小声道:“圣人,乐阳公主和颜小娘子求见。”   圣人奇怪,乐阳求见哪是什么稀奇事,颜雪柔也不是第一次来紫宸殿了,邱德还用专门出去看看?   “让她们进来。”   “圣人,公主带了一名宫外的女子进宫。”邱德压低声音,“是陈王以前的侧妃,柳氏。”   圣人一愣,看了看四周,邱德会意,一扬手,周围立着的宫婢内侍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贴身侍卫。   邱德走到外头,请三人进去。圣人见柳小莲穿着宫婢裙,顿时皱起眉,乐阳忙解释道:“父亲,这柳氏前些日子失踪,是被人绑去了城南的一处宅院,后来她从看押的地方跑出来,刚巧被颜阁老府上的小厮救了,柳氏得知那人是颜府的人,便辗转将事情告诉了柔儿,柔儿这才托我将她带进宫见您的。”   圣人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示意邱德,邱德便请乐阳和颜雪柔在一旁坐下,独留柳小莲在殿中间跪着,头低低磕在地面。圣人让她抬头,她便抬起头,脸上尽是风霜之色。   圣人定定注视她半晌,才道:“之前我将你留在宫中,专门挑了嬷嬷伺候你,那么多日,你什么都没说,怎么过了这么久,你倒有话要告诉我了?”   柳小莲面露悲色:“因为奴若再不说,这条命就要被人拿去了!”   “被谁?”   “齐王。”   圣人面容很平静,目光却晦暗不明。柳小莲露出个苦笑:“奴原本以为,什么都不说,您就会觉得奴是无辜的,就会放奴出宫,若是说了,没准就会变成同罪。可如今,这条命都保不住了,再不说,奴连怎么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圣人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奴一早就偷听到陈王谋|反的计划了,也知道是齐王暗中拿到了不少当初支持吴王和霍家的官员的把柄,派人以此威胁利诱,使他们听命于陈王,这其中就包括一些十六卫中的武将。至于齐王本人,从未在这些官员和武将面前露过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齐王与陈王造|反一事有关。”   “非是齐王帮人不留名,奴冷眼旁观,齐王根本就是在利用陈王帮他铺路,就算陈王起兵失败了,齐王日后照样有办法让那些官员听命于自己。可陈王若是兵败,陈王府势必很快就会被朝廷军围困,奴作为陈王侧妃,不会有好下场。”   虽然她曾送了封匿名信给唐颐,将她在曲江池畔听到的关于齐王逼死昭太妃的秘密告诉了他,却迟迟不见唐颐对齐王动手。无奈之下她只能女扮男装,想办法混进了陈王的侍卫队,一路随叛军进了宫——她总觉得这比留在王府要强,万一兵败,她还可以寻机逃脱。   不过匿名信的事,唐颐和颜雪柔不让她告诉圣人,柳小莲不明就里,但这说不说也不紧要了。   “奴一路跟着陈王杀进宫,看着他冲进了蓬莱殿,对吓坏了的秦婕妤诉衷情。”柳小莲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他说他可以为了秦婕妤休掉府中的侧妃和侍妾时,根本没想到奴就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队中。当时奴如坠冰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那个跪在宫妃面前乞求的混账居然是自己沾沾自喜打算托付一世的夫君。后来奴还是在秦婕妤的尖叫声中回过神来,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浑身的血气都涌上了头,化成一股不甘的怨恨。”   “所以,你杀了他。”圣人道。   “是,我杀了他。”柳小莲哭中带笑,“后来您放奴出宫,齐王派人将奴绑了去。他猜到了奴知情,又不敢杀奴,他说要等这阵子过了,京城里已经没有人再谈论奴这个人,再……圣人您不知道,朝中那些帮齐王说话的官员早就受了齐王的控制,包括卫国公!他也被齐王威胁利用了!”   ……   柳甫年回府后不久,魏王和唐颐便来了。柳甫年忙去迎接,请他们在正堂坐下,着人上茶。   魏王直截了当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柳甫年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道:“真不是我偏帮齐王,实在是觉得这事太过蹊跷。难道你们不觉得吗?齐王这事出得太突兀,就像是被人设计好的一样。”   坐在一旁的唐颐眉毛一挑,低下头饮了一口茶。   魏王不知该不该相信柳甫年所说,只觉得他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反驳,于是将话题转开。没说几句,就有下人来禀,宫中来旨意了,传柳甫年入宫。   柳甫年没想到自己刚被圣人单独留下问过话,这回府屁股还没坐稳呢,就又要宣他进宫,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心事重重地站起身,眼中惊疑不定,魏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柳甫年因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魏王他们就来了,便让下人去请那传旨意的内官进来略坐,自己要去“更衣”。又跟魏王和唐颐赔罪,请他们自便。   柳甫年离开后,那内官就被请到了前头厅里,听说魏王在正堂,也没敢过来打扰。魏王对随身侍卫道:“你去前头找那内官打听打听,圣人为何要宣卫公入宫。”   侍卫走后,魏王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唐颐,想到自己一直跟柳甫年说话,一口茶也没喝上,便端起茶盏要喝。唐颐在旁轻笑了一声,魏王问:“你笑什么?”   唐颐翘着二郎腿道:“如今细说起来,你已不是柳家的女婿了,这茶喝起来也不是以往的滋味了吧?”   魏王手一抖,随即笑嗔:“你该庆幸你是我十九叔,不然我早让人把你打出去了,让你浑身是伤躺在人家府门口动弹不得。”   虽然他从小到大无数次想这么做,但唐颐是他长辈,属于他永远打不得的那类人,他这辈子都只能靠想象了。   “你可以试试看,反正我只是被打一顿,过几天就好了,柔儿若是知道了,还会心疼得天天来陪我。”   说罢唐颐还真的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魏王知他一贯不着调,懒得理他,只推了推拿茶,道:“那我不喝了,这茶赏你。”   唐颐还沉浸在神往中,想也不想就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时候柳甫年刚好过来了,跟两人辞过,便跟着那内官匆匆进宫去了。他走后,魏王的随从回来,小声禀道:“奴打听清楚了,圣人已经确认,今日在朝上为齐王说话的官员,都是受了齐王的威胁才这么说的,就连卫公也是。圣人眼下将这些官员都传进宫去了。”   魏王一惊,顿时觉得这次齐王恐怕是完了,可此事牵涉到的官员如此之多,不是件小事。他站起身对唐颐道:“我们走吧。”   唐颐问:“去哪?”   魏王:“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可以去找你的柔儿。”   “好啊。”唐颐痛快答应,乐颠颠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正堂不远,便看到柳静娴的贴身侍婢墨清走过来,行礼道:“婢子见过魏王、晋王。”   她看着唐颐,恭敬道:“晋王,我家二娘请您到府上凉亭一叙。”   魏王一听,回头看了唐颐一眼,意味深长。唐颐用怪异的眼神看向墨清,见墨清一脸恭谨谦卑,犹豫了一下,对魏王道:“你先走吧,我去见柳二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了。像个公里标。   谢谢阅读,明晚更 第101章 魏王走后,唐颐被墨清引着往池边凉亭去。   “你们二娘找我,可有说是什么事?”   墨清摇头:“婢子不知,可二娘说了,她有很紧要的话要告诉晋王。”   唐颐撇撇嘴,他本不想单独见除了颜雪柔之外的任何女子,但一想到柳家近来猫腻多,就觉得还是来听听柳静娴要说什么。   唐颐走到时,柳静娴已经在亭子里坐着了。她见唐颐过来,娉娉婷婷站起身,笑靥如花:“晋王请坐。”   “不知二娘找我来,是为何事?”唐颐懒得跟她客套,坐下便问。   柳静娴垂下眼,似是犹豫了一番,转身走到唐颐身侧,静静看着亭外枝叶交映的秋景。她轻轻叹了一声,露出个浅浅的苦笑,小声道:“等明年春天,晋王就要成亲了吧。”   “对啊。”唐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好柳静娴也侧过脸来,两人目光相对。   柳静娴盈盈一笑,低眉婉约道:“难得晋王来小女子府上,静娴想,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能让晋王听我说这一番话了。”   唐颐皱眉。   “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过有朝一日成为你的娘子。”   这话一入耳,唐颐就被吓了一下,好在他面不露色。他心道:“从小到大跟我说这话的女人太多了,也就这两年少了些,那都是我未来娘子的功劳,你要早两年说也罢了,没准还能让我见识见识我娘子怎么治你,可现在我都定亲了,你再来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一想到柳家人的名堂多,唐颐就越发觉得,这柳二娘是意图拆散他和颜雪柔,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柳静娴并没有看到他后来的神色,她垂下了头:“有多久了呢?应该有十年了吧。那时我们都只是孩童,后来……后来阿姐嫁给了魏王,我虽盼着能嫁给你,却也渐渐明白,父亲和母亲并不想我们姐妹俩都嫁入皇家,于是我等啊等,想等到有一日他们能改变想法,愿意将我嫁给你,又或者是,有一日你也会喜欢上我,来我们府上提亲。”   唐颐看她,她露出个羞涩又自嘲的笑,摇了摇头。   “可我等到的,却是你和颜小娘子定亲的消息。”柳静娴不笑了,看上去很失落,“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娘子了。”   她看着一语不发的唐颐,勉强自己又勾|起唇角:“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她,但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若再不说,恐怕这话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唐颐了然点头:“虽然你我无缘,但你一定能早日遇到真正的一心人。”   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柳静娴也说完了她想说的,两人也该道别了,没想到柳静娴竟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当真,那么喜欢她吗?”   唐颐本已准备起身,闻言又靠了回去,淡淡一笑,做了个不太深刻的描述:“这么说吧,我从前比较混账,虽然对女|色不感兴趣,却也在骑着马招摇过市时,跟其他郎君一同谈论过街上形形色色的小娘子。见到好看的,我会赞赏,甚至还会为了她们谁更漂亮而跟人争论,时日长了,他们总结出了我喜欢的女人的几个特性——张扬、艳丽、充满风|情。”   柳静娴的脸色不太好看,唐颐喜欢的这种类型,跟她半点不沾边。不过,似乎颜雪柔也不是?   唐颐说到此,低下了头,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明亮而内敛,仿若所有的旖旎秋色都溶进了他的眼梢唇角。   “说来也怪,我从没想过,我会喜欢柔儿那样的女子,甚至没想到,我会遇到一个像她那样的人。可自从在春明门外初见,我就喜欢她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兴趣跟人讨论街上遇到的女人,更没兴趣去关心哪家的贵族小娘子又喜欢上了我,我不论参加宫宴还是蹴鞠大会,满心满眼都只有柔儿一个人,有了她,其他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不过尔尔。”   他担心柳静娴这种号称“京城第一美女”的人,会误以为她跟他表了白,就能扰乱他的心,进而在他心中拥有一席之地,所以索性跟她说个清楚明白,免得她再抱有不切实际的肖想,将来去打扰他和颜雪柔。说完这些,他便站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柳静娴的手紧紧握着,她看着唐颐的背影,气得脸都变了形。过了很久,唐颐已经走远了,她才阴着脸狠狠道:“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她就快要完蛋了,根本无福消受你。”   说罢一挥衣袖,将案上放置的茶盏一股脑扫到了地上。   ……   魏王和沛国公沈非一同赶到宫中时,被圣人召见那些官员们已经在紫宸殿外排起了长队,一个个等着单独觐见。听紫宸殿的小内侍说,现在是柳甫年在殿里头。魏王见在外头等候的官员们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一个个惶恐地站着,也不敢多说话,心知这次圣人是真的恼了。   魏王对沈非作揖道:“等卫公出来,请沛公与我一同面见父亲。”   沈非皱着眉。   魏王便道:“方才沛公跟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沈非舒了口气,点点头。   过了很长时间,柳甫年才走出来,众位官员想上前问一问情况,却又不敢冒言,皆是焦急而纠结。柳甫年向来城府深,此时脸上也并无什么表情,让人无法通过他的脸色猜出圣人都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看到沈非和魏王,只微一点头,便离去了。   魏王和沈非寻隙进了殿中,见圣人按着眉心,神色极为不豫,魏王道:“儿听说了父亲将跟齐王有染的官员们都宣进宫的事,为此特来请求父亲。”   圣人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想说什么?”   魏王道:“儿知道父亲生气,可若父亲想要对他们施以惩治,儿有一个请求。”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平静下心绪,低声道:“你说。”   魏王深深作揖:“这些官员虽然帮着齐王说话,向您隐瞒了齐王有罪的事实,但他们都是朝廷命官,担负着治理天下的重责。所以还请父亲细查他们被齐王威胁利用的原因,若没有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还请父亲轻罚,稍加警告即可。”   “你的意思,是让我将此事揭过去,原谅他们?”圣人眉头深皱。   魏王垂首道:“若无大罪。”   “就因为他们是朝廷命官?”   沈非站在魏王身后,沉声道:“正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圣人您也知道,且此次牵连的官员人数实在太多,若都严惩,恐会让朝廷动荡不安。再者,这些官员多半曾是霍家和吴王的支持者,虽然他们如今已没了曾经的立场,但彼此依然联系颇深、互相依存,若将他们尽数严惩,恐会导致朝局失衡。”   圣人听罢,挥手让他们先退下。等两人退下后,他自己细细思索了一番,其实魏王和沈非说的也是他心中想的,得知自己的爱卿和爱子与他所想一致,他还是略感欣慰。   好在齐王这次联络的绝大部分是京官,地方官不便于掌控,他就是搜集到了他们私下里不光彩事情的证据,也暂时没来得及用上他们。所以事态也没有蔓延太广,若是涉及地方,就更难办了。   如此,圣人心中主意渐定。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命邱德继续将殿外官员一个个传进来。   被召来紫宸殿的官员们内心都颇为惶恐,他们发现,今日圣人特别不好糊弄,一双锐利的眼如同能穿透人心一般,问的问题也是针针见血。然而更加奇怪的是,当他们受不住招认了曾经的罪名,圣人却又宽严并济,并没有因为他们与谋逆者有牵连而一概重惩。在这样充满紧张和庆幸的态势下,绝大部分人都将齐王对他们的威胁、控制和利诱和盘托出,有了这么多官员的口供,齐王的罪行终于被坐实。   ……   唐颐从卫国公府出来后,直接去了宫门口等颜雪柔。   颜雪柔被容春送到宫门,一眼就看到了唐颐。她笑着地朝他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唐颐伸出手,温柔地捋了捋她额角落下的碎发。颜雪柔牵住唐颐的手,认真看着他的表情,轻声道:“柳小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估计是要问话画押之类的吧,圣人有意处置齐王,根本就不会为他遮掩这些罪行的。”   唐颐点头,只是微笑,什么也没说。颜雪柔见他这么平静,更是没有松开他的手,她看了看唐颐身后的黑象,道:“我陪你回王府吧。”   唐颐点头:“好。”   颜雪柔对在宫门口等候她的颜府下人吩咐了几句,又借了颜家侍卫的马,带着紫裳等几名随侍,与唐颐一同去了晋王府。   进府后,他们直接回到唐颐的寝殿,也不用下人服侍,两个人单独进到殿中,关上门。   殿中光线暗了一些,颜雪柔一转身,唐颐便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她能感觉到他胸腔正激动地起伏着,仿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可以得到释放。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就在她打算抬起手拍拍他的背时,一滴水滴落在了她的脖颈,沿着领口往下滑去。她愣了一愣,才确定他哭了。   齐王迫害过昭太妃,唐颐不可能放过他,颜雪柔身为唐颐的未婚妻,也不可能眼看着唐颐伤心难过。所以他们设计了一个陷阱,就算齐王在陈王兵败后想要暂时收手韬光养晦,他们也要将他推进陷阱,将他的阴谋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刺客袭击晋王府的事,是唐颐和颜雪柔策划的,夜袭魏王府的事,也是他们编造的——虽然齐王当时确实打算派刺客潜进魏王府杀了魏王,但他并没有收到陈王的信号,所以并没有实行。   姚三并不是齐王的人,而是唐颐想办法买通的一个死囚,他为了自己死后家人的生计什么都愿意做,于是唐颐给了他家里人一大笔钱,他则用最后的生命陪唐颐演了一场戏。   姚三的口供让圣人对齐王生疑,进而将齐王囚在宫中,派人搜查齐王府。待他发现了齐王的阴谋和对昭太妃的不轨之心,自然轻绕不了他。而齐王也自乱了阵脚,很快暴露出他在京中联络的势力,给了圣人取得他罪证的机会。   就连柳小莲,也是唐颐和颜雪柔命人悄悄从城南的宅院中救出来的。当日齐王被囚宫中,圣人命人搜府、查抄齐王产业,唐颐便命人盯紧了齐王府的人,将柳小莲救出藏入颜府,再拜托乐阳将她带进宫中,柳小莲的证词给了齐王最致命的一击。   虽是个陷阱,却一点也没有冤了他。如今圣人深恨齐王,那些官员也都招了,齐王的所图所谋彻底落了空,昭太妃的仇,算是报了。这中间的一切曲折是非,只有唐颐和颜雪柔两人清楚,唐颐轻轻松开颜雪柔,泪中带笑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嗯。”   “有了这样的秘密,你就永远永远不敢离开我了。”唐颐明明两眼通红,唇角却坏坏地勾了起来。   颜雪柔:“……”   这么有气氛的的时候,他非要说些不像样的傻话。   “我说真的。”唐颐再次将她拉入怀中,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人与人最亲密的关系,就是共享一个见不得天日的秘密。你我可是一起欺君了,想要让我不出卖你将这事说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永远守在我身边,日日夜夜陪着我。”   ……这是一句带着威胁的情话,所以他的神情邪恶又认真,颜雪柔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她羞得将脸埋进他怀里,捶着他的背道:“好啦!知道啦!你已经把我绑紧了,行了吧?”   唐颐满意地低笑了一声。   这一日发生了很多事,等两人腻歪完,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颜雪柔事先命人跟颜府传过话,便心安理得地留在晋王府用饭了,唐颐心情好,命府上厨子做了一大堆吃食。   “风渐消,曼陀样夹饼,巨胜奴,凤凰胎,缠花云梦肉……”颜雪柔看着一大桌子吃的,还有好些她叫不上名字,诧异地问唐颐,“你平日里都是这么吃的?”   “嗯,对啊。”唐颐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呢?平时吃不吃这些?”   颜雪柔根本不想回答他,站起身质问:“你一个人吃饭,也会让厨子准备这么多东西?”   “怕什么,我府上厨子很多,忙得过来。”唐颐笑嘻嘻道,“等你嫁过来,也每天都能吃到这些的。”   颜雪柔扶额:“你不觉得这太浪费了吗?不说外头……就连京城都有好些贫穷吃不上饭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我就算再节俭,他们也照样吃不上饭啊,”唐颐反驳她,“再说,我吃不完的会赏给下人,我府上下人也很多,他们会把东西吃完的!谁说我浪费了!”   颜雪柔哑巴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选择坐下,不再跟他理论了。   反正唐颐吃得好,对她又没什么坏处。这么一想,她也不在意了。   那头唐颐已经自顾自拿起了一片“金栗平”,撕下一片,递到颜雪柔唇边,颜雪柔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鲜浓的香味在她口中绽放,她几乎享受得闭上了眼,唐颐得瑟一笑:“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吃得很开心。”   颜雪柔要去打他,唐颐大叫道:“我手上有油,小心我蹭你脸上啊!”   “哼!”   “来来来,喝口黄醅酒。”唐颐又给颜雪柔面前的盏中倒上了酒。   颜雪柔嫌弃地看了一眼唐颐的油手,唤下人取过湿帕子来,亲自给他擦了手。唐颐还没喝酒脸就有些红了,嘻嘻笑着。   “碰杯。”颜雪柔见他还愣着,端起酒盏。   唐颐便乖乖与她碰了一下,见她喝了,自己也忙将酒饮下。   “世间好物黄醅酒。”唐颐轻叹一声,“等你过门,我们还可以一起吃很多好吃的,喝很多种酒,一起踏遍世间春秋,我会陪你过一辈子。”   颜雪柔觉得这酒很甜,忍不住多喝了一口,听他这么说,故意玩笑:“那我若是改变主意,不想嫁给你了怎么办?”   唐颐听罢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颜雪柔笑着晃了晃他的胳膊:“你不用这样,只要你好好宠我,我会嫁给你的,干嘛……”   话音未落,唐颐白眼一翻,竟倒在了榻上。   颜雪柔吓得一下子僵住了。   她提高音调:“你疯了?”   她绕过案几,走到唐颐跟前,跪下拍了拍他:“起来,别闹!让你好好宠我你躺下干嘛,你再这样闹我走了啊!”   唐颐依旧没有反应,模样有些不太对!   他素来爱闹,就算倒在这装死一个时辰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颜雪柔的心莫名就砰砰乱跳得厉害,一种不好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住了脖子。她满脑子空白地看着倒在榻上的唐颐,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冲到门口大喊道:“紫裳!紫裳!” 第102章 紫裳来了,然后如丹、戚羊也来了,管家郭伯也来了。   整个晋王府大乱,颜雪柔亦是心神大乱。这事有些大,郭伯是有年岁的人了,到底稳得住,跟颜雪柔说恐怕要知会宫里,颜雪柔慌乱地点点头。这时晋王府的大夫从里间冲出来,双手发抖,神情惊惧:“大王……大王中了雷公藤的毒!!”   “雷公藤?!”颜雪柔听说过雷公藤,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却明白是一种很厉害的毒。她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也失去了。   “就是俗称的断肠草……”   “可……可有救?”颜雪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那大夫脸色极为复杂地盯着她,没有说话。一旁的戚羊等人也急急询问,大夫才道:“从中毒程度来看,该是没有服用多少的,只不知是何时中的毒。若这毒刚服下,应该还能通过催吐等办法,将毒逼出来!”   颜雪柔惊疑不已,难道这毒会是在他们方才的吃食中?可他们分明都吃了一样的食物,喝了一样的酒,怎么可能她没事?   魏王和沈非见过圣人后,便一直留在政事堂。唐颐中毒的消息刚传至宫中,他们便得知了,匆匆往晋王府来。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圣人身边的邱德,据说圣人听说唐颐中毒急得不行,本要亲自过来的,但天色太晚,被秦莞好说歹说给劝住了。沈非见晋王府上下一片忙乱,颜雪柔心急如焚地候在寝殿中,思及她是女子,又是个还没过门的闺女,便好言请了她去外头候着。   颜雪柔心乱如麻,紫裳扶着她出去时,发现她手脚冰凉,紫裳问:“小娘子,咱们要不要去旁边的殿中等……”   “不!”颜雪柔摇头,眼中带泪,“我就站在这里。”   秋天的夜很凉,如丹在里头帮不上忙,也跑出来安慰颜雪柔,让她去偏殿坐着等。颜雪柔坚决不离开,就站在寝殿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的寝殿,听着里头的说话声,咬着牙关,睁大眼盼着唐颐被救醒的消息。   如丹见状,只能安慰了她几句,跟紫裳一起陪着她,再不时去里头看看,告诉她里头的消息。   颜雪柔一想到,唐颐晕倒之前她还说“我若是改变主意,不想嫁给你了怎么办”,就觉得脑袋里嗡嗡响。   “我不过是开个小玩笑,你却拿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来回击我,唐颐,我真是……要被你弄疯了……”   ……   京城各家各府的墙都是透风的,晋王中毒这么大的事,不消一个时辰便传到了卫国公府。   震惊的柳甫年听了消息,立刻急急往晋王府去了。   “父亲这么晚了去哪?”槐香院中,柳静娴隔着屏风听了书房下人的禀告,慢悠悠地问。   屏风外的人看不见她扬起的唇角。   “听说是晋王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阿郎去探望了。”那下人答。   柳静娴的笑容僵住。   “谁中毒?!”柳静娴身边的墨清震惊地问。   “晋王……”那下人听她声音有异,越发惴惴不安,“听说晋王中毒倒地时就在王府中,身边只有他的未婚妻一个人……现如今各府都得了消息,魏王和宫里的邱公公也过去了……   柳静娴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就跪坐在了地上。   那传话的下人听到声响,吓了一跳,这时墨清出来,打发他出去了。   柳静娴脸色惨白,心中不断念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墨清将屋中其他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绕过屏风来到柳静娴身边,见柳静娴依旧跪坐在地上,忙将她扶起来,让她坐下。   柳静娴浑身发抖,墨清也忧心极了,极小声道:“二娘,晋王若是那时候喝的雷公藤,现在才发作出来,要救恐怕是……迟了……”   柳静娴站起身反手就是一耳光,将墨清打趴在地,她自己也撞到了案几,身子沿着案几边缘缓缓下滑,咚地坐在了地上。墨清顾不得自己疼,赶紧过来扶她,她却一把将墨清推开。   墨清便不敢动了。   柳静娴怔怔看着墨清,良久,久到墨清害怕得出言唤她。柳静娴听得她小心翼翼地唤,才忽然发出一声笑,过了片刻,又是一声,她嘴唇颤抖着,最终发出了一连串可怕的笑声。   “这下可好了,”柳静娴笑得浑身颤抖,那模样令人毛骨悚然,“咱们之前还费劲心力找到个身形和声音都有几分像紫裳的丫头,半蒙着脸在颜家药房常抓药的地方买了那么多雷公藤,又用尽手段买通了颜府煎药的丫鬟,还以为魏王一死,宫中派人追查其死因,能在药房查到买药记录,也能在颜府的角落里找到倒掉的雷公藤药渣,到时不说颜雪柔,整个颜家都要完蛋……”   她的笑越发大声,夸张至极,可怖至极,亦悲伤至极:“可如今这样,岂不是更好?晋王中毒了……他中毒,身边只有颜雪柔一个人,她、她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臂,指向极远方。等她笑容尽收,喉咙里发出的“咯咯”笑声却还持续着,再然后,她累极了,垂下头,墨清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却听她喃喃呓语:“唐颐啊唐颐,你那么爱她,她却因杀你而身陷牢狱,被判极刑。而你,永远也无法开口替她分辨冤屈。”   “是你们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人都该死。”她想。   ……   柳甫年赶到晋王府时,见府内人人都神情紧绷,心中不由得更紧张了,额角也渗出了冷汗。这位晋王,虽不是圣人之子,无成为太子的可能,但他在圣人心中有多重要,却是人尽皆知的。   到了唐颐寝殿,柳甫年见过低着头沉默不语的魏王,看得出他心情极度烦忧,便也不敢跟他说什么,只能向沈非打听情况。沈非神情凝重道:“晋王中了雷公藤的毒,如今宫中的御医和晋王府的大夫都在里头,已经催吐过,碳灰也服了,又用绿豆金银花干草一同煎了药,给他强行灌了下去,却仍然没有醒过来……不过,大夫们说,或许晋王中毒的时间尚短,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柳甫年问:“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这时有人来禀,圣驾亲自前来了。   于是魏王等人都出去接驾,圣人匆匆而来,问过情况后,让他们不用管自己,救唐颐要紧,然后便要进去看唐颐。沈非和柳甫年不敢再聊了,只顾在圣人身后跟着。圣人经过呆呆立在殿外的颜雪柔跟前时,深深看了她一眼,颜雪柔的脸色已经雪白,却死死咬着唇,定定望着内殿的窗。   圣人让人扶她下去,颜雪柔摇头,坚持要等,圣人便没有理她。他进去看了唐颐,听那御医回禀:“雷公藤的药性发作通常有一个时辰左右,但遇酒便会发得快。晋王的晚膳是有酒的,可能所服之毒便是在桌上的食物中。”   圣人皱眉,见唐颐双唇青紫,面色灰败,已人事不知,半点神态也无,问:“晋王何时能醒?”   御医跪下,满头大汗道:“雷公藤乃是剧毒,要是晋王没有喝酒,方才晋王府大夫的一番救治或许还算及时,但酒是发物,毒物已经侵蚀四肢百骸,晋王能否醒来、何时醒来,恐怕都是未知之数。”   圣人听罢大怒,下令严查,直言要从这桌饭食查起,还有今日唐颐接触过的所有吃食茶点,都要一一查过。他看着随他而来的大理寺官员们忙忙碌碌将桌上食物装好拿去查验,回过头胸口起伏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唐颐,半晌才道:“你们,全力救治,缺什么只管说,可若是治不好,后果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   御医和大夫们忙忙应下,又围着唐颐忙碌起来。   圣人问戚羊:“今日十九和谁一起吃的晚饭?”   戚羊一愣,有些迟疑。   “快说!”   戚羊只得低头回道:“是与颜小娘子。”   圣人掀帘出去,又走出寝殿,站在颜雪柔跟前质问道:“十九倒下时,你就在边上?”   颜雪柔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御医说毒就在那一桌子吃食中!你跟他一起吃的,你为何没事?!”圣人厉声问。   颜雪柔咬牙:“臣女也不知道。”   圣人冷笑,狠狠盯着她:“是不是你……”   颜雪柔猛地抬头。   “若不是你,我真想知道你是为何没中毒的!”圣人怒道。   颜雪柔双唇发颤,即便她知道眼前人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却依旧语气凌厉:“我为何要害晋王?再过几个月,我就是他的娘子了,可以与他过一辈子,我为何要害他?!”   圣人背对着殿内灯火,颜雪柔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知他正看着自己。她抑制不住嗓音中的颤抖:“我与晋王都只吃了一道金栗平,喝了黄醅酒,其他的食物碰都没碰,他就倒下了……”   她的心变得与目光一样茫然,唐颐到现在也没有醒的迹象,若是……若是……   她的心被狠狠揪着,手脚麻木,觉得自己最后一丝气力也快要耗光了。   圣人拂袖而去,又返回了寝殿中。   过了片刻,武唯先也急吼吼地来了,跑到内殿看过唐颐,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邱德有眼色,见来的人越发多了,便轻声道:“众位相公都在这等也不是个事,反叫大夫更加紧张,不如相公们都先回去,等晋王这边有了起色,奴再派人去各府知会各位,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圣人发了句话,让他们都各回各府,他们才诺诺退出来。外头还不停地有官员赶来探望,府内侍卫们得了令,让他们不必再往里走了,都回去等消息。颜雪柔在一片茫然中似乎听到了阿耶、大哥和阑弟的声音,但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被拦在了外头,此刻屋里只有圣人、魏王和几位大夫了。   她脑子嗡嗡响,筋疲力尽却又心急如焚,想想此刻内殿的救治,一定是混乱不堪的,她就算进去,也会被轰出来。于是她一直站在冰冷的黑夜中等。   大理寺的官员们又来了一趟,那桌食物被验过了,里头没有毒,但所有的点心都是一块一块的,吃剩下的没有毒,不代表唐颐入口的没有毒。颜雪柔想起,当时唐颐将那块金栗平撕成了两半,他们各吃一半,且都吃完了,入口之物,查无可寻。   她默默听着里头的人说话,就这样又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圣人准备回宫,唐颐依旧死死昏睡着,吉凶不明。颜雪柔又听到了阿耶和兄弟们的声音,他们似乎一直都在外头等着,想要进来,陪着她。   颜雪柔愣了愣,对从殿内走出的如丹道:“如丹,劳烦你去告诉阿耶,让他们先回去。”   如丹愣愣看着她:“那您……”   颜雪柔露出个憔悴的笑:“等圣人也走了,我就进去守着晋王。”   刚巧圣人从殿内出来,听到她小声的说话,语气坚决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颜雪柔怔住,见圣人看她的目光中有着千般寻思。她在心中苦笑,看来圣人还是怀疑她,不仅如此,在所有来此探望的人心中,恐怕她是最有可能毒害唐颐的人。是啊,若唐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成了凶犯,岂不正中那真凶下怀?   ……   颜家父子三人被圣人下令离开晋王府,他们骑马行在回府的路上,心事重重。颜雪臻心疼道:“柔儿如今还苦守在王府中,晋王一刻不醒,她便一刻候着,岂不将身子熬坏?”   他看向颜渊:“阿耶,方才是圣人要咱们离开,如今圣人已回宫了,我现在回去,跟王府的人说我要陪着柔儿,以咱们颜家跟晋王府的交情,他们应该不会拦着的。”   颜渊听罢点头:“去试试也好。”   他跟颜雪臻又交代了几句,颜雪阑在旁听了,也闹着要去陪阿姐,颜渊沉声道:“人去多了也不好,况且柔儿是晋王未过门的王妃,平日里王府中的人早就对她很熟悉了,她在晋王府不会受多少委屈。”   颜雪阑郁闷地低下头,等颜雪臻走后,他问颜渊:“阿耶,今晚的事,咱们不要告诉阿娘了吧?她知道了不知会有多担心呢。”   颜渊道:“晋王都这样了,瞒着你阿娘合适吗?”   他看着无比担忧的小儿子,摸了摸他的头:“一会儿你要在她旁边劝慰着,别让你阿娘太过担心了。”   颜雪阑看着父亲,沉默地点了点头。   颜渊抬头望着乌沉沉的天际,心想晋王千万千万不要有事,若是……到时候颜雪柔落个克夫的名声不说,以她跟晋王之间的感情,就足以令她伤心欲绝一蹶不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果然还是想再虐一下。   2.文中的毒啊、药啊,都是我通过在百度查到的一点东西胡编的,不严谨。   3.金栗平dui最后一个字依然显示不出来。   4.明天还是晚上,爱你们mua~ 第103章 颜雪柔醒过来时,正躺在一张床上。   她惊坐起,环顾四周,不知自己在哪,急急忙忙起身要出去。紫裳听到动静跑进来,见她站起来了,忙上前将他按下:“小娘子,你快躺下!”   颜雪柔也顾不上其他的,急急问:“唐颐呢?唐颐怎么样了?!”   紫裳看着她的神情,叹口气,抚着她的肩缓缓道:“小娘子,咱们现在还在晋王府上呢,昨夜你在晋王寝殿外晕倒了。”   颜雪柔这才发觉自己头很晕,但她根本没工夫顾这些,只追问唐颐的情况。紫裳道:“晋王还没醒来,大夫们已经催掉了晋王中的一部分毒,但体内还剩一些,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颜雪柔皱眉:“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紫裳低头,小声道:“不一定。”   说完,她便要扶着颜雪柔躺下。颜雪柔狠狠抓着她的手问:“不一定什么?”   紫裳正为难,身后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颜雪臻,他手中端了一碗药,看了眼颜雪柔,道:“晋王如今还活着,不知是因为中毒时间尚短救治及时,还是因为中毒之量不多。”   他在呆愣愣的颜雪柔身侧坐下,温声道:“圣人正在调查这件事,下毒的人一定跑不掉,晋王身边也有好几个大夫在照顾着,你此时过去帮不上什么忙。”   颜雪柔攥紧手心,瑟瑟发抖。   颜雪臻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儿,大哥知道你担心晋王,所以也不劝你回府。但你好歹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我求王府的大夫给你配了副药,你先吃,吃了以后躺一会儿,多歇一歇,大哥替你去那头盯着,若有什么消息立刻就来告诉你,行吗?”   颜雪柔摇头,不去唐颐身边,她始终不安。再说圣人又不在此,不会有人再挡她,她抽回手,起身便往外头走去,无比坚决。   颜雪臻挠挠头,知道自己挡不住她,便只能跟在她身后同去。   颜雪柔走到外头才发现,日头已经很高了,她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于是她提起裙摆便往唐颐的寝殿跑。   跑到寝殿时,她已出了一身冷汗。殿门口的侍卫见了她有些犹豫,却到底没有出手拦她,魏王一直留在寝殿内,见她进来,伸手拦住,并不准她进去。   颜雪柔上气不接下气地求他:“魏王,您别这样,我只想看他一眼。”   魏王见她憔悴得不成样子,想起她昨夜晕倒在殿外的情形,实在不忍心,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对着里间说了句:“颜小娘子来了,进去看晋王一眼。”   里头应了声“是”,颜雪柔耐心而焦急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里头有大夫的随身小厮掀开帘道:“可以了。”颜雪柔忙忙奔进去,魏王跟在她身后。   几个大夫见了颜雪柔,俱是露出一副防备神色,颜雪柔如若未见,只盯着床上唐颐苍白的脸。他的唇依旧泛着紫色,眉紧紧蹙着,已不似昨日人事不知的模样,仿佛极难受的样子。   她从昨夜起,一直忍着没哭,如今却忽然哭了起来。   她哭得无声,泪却不断下落,仿若断了线的珠子,像是伤心到了极处,痛苦到了极处。魏王疲惫地摇摇头,对颜雪臻使了个颜色,颜雪臻便上前揽过她的肩,一边劝慰,一边将她拉了出去。   颜雪柔被他拽得踉踉跄跄,颜雪臻何曾见过明媚开朗的妹妹这般模样?他双眼发红,扶着她在外间坐下,还未坐稳,外头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说是有事禀告魏王。   侍卫让那人进来,来人是魏王的贴身随从,他见颜雪臻和颜雪柔也在,神色一变。刚巧魏王也从里间出来,见状领着那人出去,避开了颜雪柔他们。颜雪柔还在兀自发呆,根本不关心除了唐颐以外的事,颜雪臻却从方才那随从看他们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些顾忌和恐惧,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片刻,魏王神情严肃地走进来,盯着颜雪臻和颜雪柔。颜雪臻问:“怎么了?”   魏王道:“你们出来一下。”   颜雪臻扶着颜雪柔走出殿门,颜雪柔一跨过门槛,便见一名大理寺官员带着十几个官兵在外候着。那官员见了两人,先是行礼问安,然后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道:“请颜监丞和颜小娘子跟在下走一趟。”   ……   颜家出事了。   自从先天夜里,圣人下旨严查为害唐颐之人,大理寺便一一细查了唐颐当日去过的地方和用过的吃食。昨日唐颐先是从府中出发去上朝,散朝后与颜雪臻一道回到颜府,颜雪臻邀魏王与唐颐进府喝茶,当时金氏、颜雪柔和乐阳公主也在。离开颜府后,唐颐又跟着魏王去了卫国公府,见过了柳甫年,还与柳二娘单独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去宫外等着颜雪柔出宫,两人一同回到晋王府,一起吃了东西,随后唐颐便毒发倒下了。   这期间,唐颐在宫中是没有进什么茶水点心的,在路上也不曾用过什么吃食,只有在颜府、卫国公府和晋王府时有东西入口,所以重点搜查也是在这几处。搜查者在卫国公府和晋王府都一无所获,唯有在颜府发现了神神秘秘倒在角落里的药渣,经懂药的大理寺官员和御医一道分辨,那药渣里正有雷公藤。   事已至此,大理寺自然对颜家上下所有人进行了严查,药房的一个丫头为了保命,招供出那药渣是她倒在墙角,且是颜雪柔身边的紫裳命她这么做的。大理寺又去到颜家常抓药的药店进一步查实,药房管事回想起,确实见到过模样像紫裳的丫头,在他们药房买了大量的大血藤,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有印象。虽然毒害唐颐并不需要用到数量如此多的大血藤,颜府也并未搜到剩余的,但想必是已经处理掉了。   此事一出,颜府上下百口莫辩,那药房丫头画了押后,被震怒的圣人命人活活打死,连带着整个药房的人都被鞭打,关进了刑部监牢。涉事的丫鬟紫裳一直跟颜雪柔在晋王府,大理寺官员去到晋王府,带走了颜家兄妹和紫裳。一番审问下来,三人均对下毒罪名矢口否认,大理寺在请示过圣人后,将颜雪臻放回府,颜雪柔和紫裳则被暂押大理寺监牢。   虽然事涉当朝亲王的生死,但颜渊毕竟是中书令,位同宰相,大理寺卿亲自承诺,不到证据确凿、圣人下旨定罪,他们不会对颜雪柔用私刑,也会保她不受屈辱和伤害。   从小没受过委屈的妹妹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牢那样见不得天日的地方,颜雪臻心急如焚。他求到了魏王府,可唐颐中毒不醒,大理寺又从颜家搜到了毒药渣,此事魏王也觉得难办。   魏王思前想后,进了一趟宫,不知与圣人说了什么,圣人竟派沛国公沈非跟进此案。沈非接到旨意后专程去了趟颜家,颜雪阑闹着说这是有人栽赃嫁祸,还说要去牢中陪着颜雪柔,沈非竟也允了,离开颜府时带上了颜雪阑,让他去大理寺监牢中与他阿姐作伴。   之后颜府上下便被禁足在府中,颜渊和颜雪臻也不必再去衙门。颜府门口有圣人派出的千牛卫看守,也不知是防着里头的人,还是防着外头的人,整一个密不透风。   整个京城都被这桩案子惊动了。   自打唐颐中毒的当天夜里,京城贵族和官职略高些的官员就源源不断前往晋王府探视。然而唐颐始终昏迷不醒,他们到底是见不到唐颐本人的,只能在外头略坐坐,向府上官员和内官表达一番慰问之情,让外头人都知道他家已经去探视过了,便罢。   柳甫年也带着柳元澈和柳静娴再次去往晋王府。进王府后,柳甫年担心地看着自己女儿,他本不让她来,她非要来,可如今到了晋王府,她似乎又并没有像他所担心的那样哭红眼,只是冷若冰霜的神情中带着些悲戚,整个人也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什么。   柳甫年身怕女儿变傻了,那日圣人为了他勾|结齐王的事怪罪他、责骂他,却并未说要怎么处置他,令他时刻感觉头顶悬着一柄随时有可能刺下的剑。如今齐王仍被监|禁宫中,罪是迟早要定的。他们这位圣人……当年杀伐手足毫不留情,如今齐王犯下这么大的罪,差点害死魏王,圣人不杀他,那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齐王会如何,如今柳甫年已无力去管,但唐颐中毒了,他还是一定要来看,而且一定要露出悲伤的神态、要情真意切。他知道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若他为唐颐伤心的事传到圣人耳朵里,或许他党同齐王的罪名会轻一些。说不定就只是降职,国公的爵位还是不会动摇的。   若能平稳度过这一关,他后半辈子的希望便寄托在柳元澈和柳静娴身上了,他的女儿……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第104章 又过了一日,大理寺卿进宫回禀案情。   他惶恐不安地跪在紫宸殿中,等着挨骂。这几日颜雪柔和紫裳死活不承认罪行,因有沛国公沈非在大理寺中坐镇,谋害晋王这件事虽然罪大恶极,但颜雪柔毕竟是中书令的女儿,又与晋王定了亲,他们不敢滥用私刑逼供,唯对紫裳用了刑。   大理寺卿抹着额角冷汗道:“颜家小娘子声嘶力竭地哀求,不让臣等对紫裳用刑,宁可她自己替紫裳受刑……可,可那紫裳毕竟只是个丫鬟,身份卑贱,颜家的煎药丫头和药房管事指认的也是紫裳,若对她也不用刑,那这案子永远也问不出来……”   他说到这,抬头去看圣人。沈非带去大理寺的旨意,竟是不让屈打成招,他们只能日日口头逼问,颜雪柔不认,他们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圣人沉吟片刻,问:“那煎药丫头所说的话,她们可认?”   大理寺卿皱着眉摇头:“臣等对紫裳用的刑罚也不少了,臣看着颜小娘子为了保着紫裳,那样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地哭喊,眼睛都红得能滴出血了……臣念及颜小娘子的身份和她们主仆情谊,不敢再对紫裳动用酷刑,怕刺激了颜小娘子,便只用些夹手指、打脚底心之类的刑罚,且控制在难以忍受却又不至于落下终身毛病的程度……”   他为难地道:“沛国公是颜阁老的多年好友,有他在旁看着,臣等更是……只能指望紫裳自己受不了,将所有罪行认下来,这样大家就都能解脱了。”   身为大理寺卿,他从未审案审得这样憋屈过。   圣人用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大家?”   “紫裳痛不欲生,却仍然坚持颜小娘子没有谋害晋王,那样子真恨不得能一死了之。至于颜小娘子,自从臣等在晋王府见到她起,她的脸色就极其苍白,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连饭都吃不下。还是她弟弟在一旁劝,说若是晋王醒了,她却撑不住倒下了,那让晋王怎么办?她听了这句,才开始吃几口饭的……”   圣人若有所思:“她真有那么痛苦?”   大理寺卿点头:“那痛苦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事,又道:“臣记得,当日颜府的煎药丫鬟称,她曾偷听到颜小娘子对紫裳说,当晋王妃便是绝了成为魏王妃的路,可臣看颜小娘子的样子,分明是十分喜欢晋王的,怎可能因为想要当魏王妃便去杀晋王呢?”   圣人听了点点头,轻声道:“你先退下吧。”   大理寺卿走后,魏王便来了。圣人道:“若真如你所说,十九在卫国公府喝了你的茶,那这件事可就大不简单了。”   魏王也神情凝重:“卫公受制于齐王,这件事会否也是齐王指使?”   圣人道:“我已派人去查此事,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   魏王点点头,思衬了片刻,道:“有件事,儿要向您坦言,之前卫公曾有意让柳二娘当儿的续弦,儿回绝了。父亲,您可知柳二娘喜欢的人是谁?”   圣人一愣:“难道是十九?”   魏王点头:“儿也是之前听颜二郎说起,才知道的。”   圣人:“……”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父亲?”   圣人看魏王的眼神变得困惑了。他聪明懂事的儿子怎么会听信一个小孩子的话?还是关于别家闺女心上人的……   “颜二郎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乱讲的吧……这小子……”   “这……颜二郎很久以前就这么说过,大概是因为关心自家阿姐,而十九叔又跟颜小娘子走得近的缘故吧,哪家的小娘子心仪十九叔,他都看在眼里。您别看他年纪小,心可细着呢。儿对十九叔的事向来上心,听他说了以后,还曾跟静……罪妇柳静月提过,她回府试探过她妹妹,倒是没试探出什么来。”   圣人愈发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柳家人那样的性子,没有试探出来的事,便是确有其事了。”   然后他低下头,神情莫测,不知在思索什么。就在魏王准备出声唤他时,他忽然道:“齐王那桩事倒搁置下了。如今京中人眼见着都担心十九,恐怕心中更关心齐王的处置呢。”   魏王点头道:“毕竟晋王的事只牵涉到颜家,齐王的事却牵连了那么多人啊。”   ……   大理寺,监牢内。   除了监牢入口,牢内再没有别的门窗,所以总是阴阴暗暗的。狱卒为了监视关押的犯人,每日都在牢内各处点上蜡烛。而今日蜡烛熄灭了,牢内却依然有些许光亮,足以见得外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秋日这么短暂,往后这样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少。   颜雪柔并没有心力伤春悲秋,她垂下疲惫的眼,默默盯着牢门上的锁。   五天了。她没有唐颐的消息。   沈世伯每日都来,若是唐颐醒了,或是情况有所好转,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所以,她知道唐颐一直没有醒来。   铺在地上的稻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颜雪柔侧首,见浑身是伤的紫裳悠悠醒转了,她连忙凑过去,轻声唤:“紫裳?”   “小娘子……”紫裳的唇有些干燥,她知道眼下牢中没有水,只能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抬眼看颜雪柔。   “还很疼么?”   “好些了……”昨日没有用刑,紫裳一觉醒来觉得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手指和脚底的瘀痛也有所减轻,她想要换个姿势,于是挣扎着坐起来。   颜雪柔忙去扶她,手势轻极了。紫裳笑了笑:“紫裳从没想过,有天还能让小娘子伺候我呢。”   颜雪柔想,这可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一旁牢房的颜雪阑见紫裳醒了,也凑到这边来,靠着木栏道:“也不知道府中怎么样了。”   若是沈非不来,谁也不会跟他们说外头的消息。颜雪柔忍不住劝他:“你担心阿耶阿娘和大哥,他们还担心你呢!要我说,与其让他们担心我们两个,不如你回去,这样他们和我都不用再挂心你。”   “你以为,阿耶阿娘为什么愿意让我来这里?”颜雪阑瞪她。   颜雪柔不说话。   “还不就是为了咱们可以互相照应!”颜雪阑眼睛有些发红,“要不然,紫裳受着刑,你心里想着晋王,又要心疼紫裳,万一一个想不开撞柱子了怎么办?”   “二郎,小娘子才不会撞柱子呢!”   放在平日里,颜雪柔早就冲过去打他了,这种目无尊长的言行在颜家虽然屡禁不止,但不教训只会让其越发张狂。可如今她实在没有打闹的心情,一想到唐颐还痛苦地躺在那里,她心上就仿佛插了一把刀。   这么说,紫裳和颜雪阑的陪伴,还是给了她些许安慰的。   “阿姐,你真不知道那药是谁下的吗?”颜雪阑看着颜雪柔,眼中有着执拗的认真,“你想想我以前跟你说的。”   “你说了什么?”颜雪柔无力地问。   “说柳二娘,喜欢晋王。”   颜雪柔轻轻地扯动唇角,露出个若有似无的苦笑:“我记得啊,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她。”   颜雪阑不明就里:“怕她?你才是晋王的未婚妻啊,晋王喜欢的又不是她,你怕她干什么?”   颜雪柔没法跟他解释,自己在很漫长的一段时日里,对所有喜欢唐颐的女人、试图接近唐颐的女人、用缠|绵羞涩目光看着唐颐的女人都很害怕。可那,却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只要唐颐能够醒来,恢复如初,哪怕是那些女人全都回来缠着他,将她挤到离唐颐很远的地方去,她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她摇摇头:“现在不怕了。”   紫裳小声道:“听沛国公说,那日晋王去卫国公府,曾跟柳二娘单独说过话。紫裳觉得,那毒不是卫国公下的,就是柳二娘下的,再不可能有第三个人了。”   颜雪柔没有说话,这个想法,紫裳心里有,她心里有,颜雪阑心里也有。   那么这样的猜测,大理寺官员、沈世伯、魏王和圣人心里便不可能没有。   ……   “晋王中毒那日除了去颜府,还去过不少地方,包括咱们府上。”柳甫年将一对儿女叫来自己书房,神情严肃道,“虽然这事跟咱们没关系,但人总是爱疑惑、喜欢瞎猜的,你们要谨慎些,尤其是澈儿,你在衙门里切不可与人多说半个字。”   柳元澈知道,父亲指的是妹妹喜欢晋王的事,于是点了点头。   柳甫年让柳元澈先回去,将柳静娴留了下来。等书房内伺候的人退得一个都不剩了,他才冷下脸,沉声问:“毒是不是你下的?”   他以为柳静娴会慌张,又或者,至少会反驳。可柳静娴从进书房起到现在,一直静静站着,并不言语,就连他问出这一句,她也只是抬起眼,冷静地看着他。   “我在问你话!”柳甫年怒道,“不然你告诉我,你那日将晋王单独留下做什么?呵,娴儿啊娴儿,你真是有手段,让颜家那个丫头给你背了这么大的锅!你怎么不想想,若是圣人不信她会毒害晋王怎么办?除了颜家丫头,那日跟晋王接触过的最可疑的人是谁?!是你!!你若被抓了,你让卫国公府怎么办?!”   柳静娴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说到底,还是卫国公府最为重要。   柳甫年气得双手发颤,指着柳静娴道:“你……我早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善类……可没想到啊,你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留给别人,你……我竟生出你这么个禽兽!”   柳静娴听到“禽兽”二字,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她被气得双眼血红,冰冷孤高的神情终于碎裂了,一直以来隐忍的、憋屈的话语全都涌到嘴边,欲破口而出,柳甫年却先她一步开口问:“颜府的药渣是怎么回事?”   柳静娴被他这么一堵,想说的话没说出口,想发泄的情绪也没发泄出来。再看她那素来以“温雅清正”著称的父亲,仿佛没有看到她难看的脸色一般,他关心的,永远只有柳家的荣耀和面子,以及与之有关的各种大事小事,哪怕只是“药渣”这样一个小细节。   柳甫年依旧用气恨的目光盯着她,等她回答自己的问题,至于女儿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则被他轻易地忽略掉了。柳静娴觉得那犀利的目光像是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了她的胸腔,让那满腔几欲喷发的情绪飞快地流失走,只留下生疼的伤口,以及泄气后无能为力的心。   她低下头,挤出一个苦笑。   “我不是善类。父亲,咱们府上的三个孩子——我,阿姐,大哥,唯独我最像您。我十足十像极了您,您却说我不是善类,那您又是什么?”   柳甫年一巴掌打过去,喝问:“那你是承认,是你给晋王下的毒了?!”   柳静娴抬起头,冷笑:“我哪里舍得杀他。我想杀的,是另一个人。”   柳甫年怔住,随即惶恐地后退了一步。   “杀了那个人,然后嫁祸给颜雪柔,一石二鸟。父亲,您说我厉不厉害?”   柳甫年指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嘴唇颤抖着,连连吐露出没有声音的“你”字。   见一直自命清高的父亲被吓得发出不声音来,柳静娴唇角的笑容更深,眼中却毫无笑意。她一边摇头一边道:“后来竟是唐颐中毒了。得知中毒的是他后,我才发现,原来只要能害得颜雪柔那个女人丢掉性命,让她再也没办法跟我争,哪怕死的不是唐晟也行……”   说到这里,她唇边的笑也消失了,望着窗外无花的树,喃喃:“哪怕是……是他,也行……”   柳甫年冲上来,捏住她的脖子往墙上一推,大喊道:“混账东西!”   柳静娴的背撞到墙,竟哈哈大笑起来,滚滚泪珠从眼中翻涌而出,她边笑边喊:“他们都死了!没有关系,让他们都死!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我……”   就在这时,关住的门被叩响,柳甫年噤声,看柳静娴还在边哭边笑,上前捂住她的嘴,然后惊慌地扬声问:“什么事?”   外头叩门的是管家,他回道:“阿郎,宫中来人了,请您和二娘入宫。”   柳静娴的“呜呜”声戛然而止。 第105章 卫国公府门外,房云韶率领着一队人马,在夜色中肃然等候着。卫国公府红灯笼高悬,门口十分亮堂,这时柳甫年和柳静娴从府中走出来,他忍不住细细去看。   柳甫年虽已近知天命之年,仍是清俊儒雅,身上一股温润之气。柳静娴穿着白色云袖衫、天青色暗纹齐胸罗裙,她没有上妆,神情也淡淡的,却不失气度,甚至微弯了唇角,跟他行了个女子礼。   房云韶十分客气地跟他们说明,圣人请他们入宫,是想垂询一些事情。   “在下给卫公与二娘备了两辆马车,虽然入夜了,但有我们在旁护卫,还请二位放心。”   柳甫年深深看了房云韶一眼,淡然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我们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一行人启程。入宫后,他们下了马车,一路步行去往圣人的紫宸殿,以往柳甫年都是天地初晓时入宫上朝,其余时日进出皇宫也都是在白日里,柳静娴入宫则更多是走的东西两侧宫门,极少走通往紫宸殿的这条道。即便此时宫中灯火明亮如昼,父女二人却仍觉得那高高的殿宇宫墙如同黑沉沉的森然野兽,散发着逼人的威严,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压下,将他们尽数吞没。   柳静娴从没来过紫宸殿,看着这座千般尊严、万般气象的高大殿宇,她竟油然而生一股逼仄之意,心中极不舒服。   圣人见他们进来,先是请他们落座,命人上茶。然后才道:“这么晚请卫公和二娘入宫,我也于心不忍,只是有些事,我若不问清楚,恐怕难以安眠。”   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开场白,便令柳静娴感到一股恐惧直钻心底,以至于柳甫年还没开口,她便压抑着发颤的喉头,问:“圣人……何事?”   柳甫年回头看了她一眼,圣人笑了笑,道:“既然柳二娘开口了,我就直接问柳二娘。”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九天前,九月初五,齐王的密僚邬子夫曾给卫国公府送了封信,柳二娘你的侍婢墨清从侧门偷偷取了信,拿进了府中,我问你,那信上写了什么?”   柳静娴惶恐地看着圣人,柳甫年则蓦地回头,瞪大眼震惊地看着自己女儿。圣人道:“柳爱卿,你也别看她,我同样想问你。在那之后,你便在朝堂上为齐王申辩,我留你下来,给你机会解释,你说你是为了魏王的声誉着想,怕朝中有人认为魏王妒忌齐王,容不得齐王,又怕朝臣们说我偏爱自己儿子,不顾惜手足兄弟。”   柳甫年惊得颤抖起来,即使心中有万分惊疑,也不敢再回头看柳静娴,而是跪下叩首道:“臣当真是为了圣人和魏王忧思,又兼受了齐王威胁,才说出那番蠢话。可……不知圣人为何要质问小女,小女的婢女接了一封信,这能说明什么?还请圣人明示……”   圣人听罢,低低笑了,道:“不管你真不知还是装的,你这二女儿可不是一般的有能耐。身为国公府嫡女,人在闺阁,却与参与谋|反的两位亲王都有往来,还能借着你这位身份尊贵、位高权重的父亲暗中操控朝局,谋夺我的皇位和性命!”   柳静娴已出了一身冷汗,腿脚发软地跪下:“臣女当真不知圣人在说什么!臣女久在深闺,怎可能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与两位亲王有往来更是毫无可能!圣人说的可是齐王和陈王?臣女虽识得他们,却从未有过什么交情,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怎就与谋夺皇位、谋害天子扯上关系了?!臣女冤枉!”   圣人见她声音打颤,人也瑟瑟发抖,当真是怕到了极处,便吩咐候在一旁的内侍:“把人带上来!”   柳甫年和柳静娴惊恐地对视一眼,不一会儿便听到殿外传来拖拽声和呻|吟声。两名内侍拖着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几乎筋骨寸裂的男人,将他扔在殿前丹墀上,柳静娴一看,不是圣人所言的邬子夫又是谁?   邬子夫正是齐王不为人知的谋士,之前替陈王拉拢、威胁官员,以及陈王死后继续替齐王出面说服官员们听命于齐王,都是他所为。被拿住把柄的官员们从未见过什么齐王、陈王,与他们联络的,从来只有邬子夫,邬子夫是谁的人,他们就听从谁。而现在,这手眼通天的谋士被人像狗一样丢在殿门外,纵使咬着牙不愿发出声,牙关却还是溢出破碎的呻|吟。   柳静娴见着他,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   柳甫年见了这般场景,已然心如死灰。他呆怔了片刻,霍然起身对着柳静娴就是狠狠一巴掌,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被你害死了!早知道我就不生养你这个杀千刀的东西!”   说罢他像是疯了一样,对柳静娴一阵拳打脚踢,柳静娴狼狈地躲闪着,钗环也松了,乌黑如瀑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和表情。   圣人盯着他们,冷笑一声,邱德一挥手,几名内侍围上去,将柳甫年拉开。柳甫年这才仿若顿醒,不知所措地看向圣人,跪下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圣人饶命啊!臣女儿所做的事,臣一件也不知晓!臣之所以会做那些,都是受了她的唆使!但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圣人摇摇头,“啧”了一声,道:“你知道今日我为何将你父女宣进宫来,而不是直接派人去你府上定你们的罪么?”   柳甫年一愣,抬起头。   圣人笑得和蔼,仿佛眼前并不是罪行滔天之人,而依旧是往日里他最信赖的宠臣。他道:“我从来都信任你们柳家,多少不敢吩咐旁人去办的事,都交给你办,多少不敢与旁人说的话,都只对你说,可你呢?竟是个披着佛皮的罗刹,你女儿随了你,青出于蓝,当真是令人开眼。”   圣人起身,一步步走下来,一直走到柳甫年面前,柳甫年被那逼人的威严压迫得不敢抬头。   “你们府上唯一不同的,唯一有所谓‘温润君子’之质的,便只有你的儿子君尘了。我虽恨你,却不愿他目睹你们父女撕下面具后丑陋的嘴脸,怕他受不了,所以才将你们带来这!”   柳甫年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抱住圣人的双脚,哭着哀求道:“臣求圣人不要牵连到澈儿!澈儿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只在殿中留了这么几个人,就为了留你一条命!免得柳元澈日后成为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圣人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至于你女儿,她再也不会回到卫国公府了!”   柳静娴浑身僵硬地抬起头,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向圣人。圣人只瞥了她一眼,冰冷道:“来人,将柳二娘带下去,押入刑部大牢,择日行绞刑。”   立即有侍卫过来将柳静娴拖走,柳静娴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被拖着往殿门外去,目光却再次投向柳甫年。她的父亲低着头,看也不看她,流过泪的眼还是红的,似乎隐忍着无限怒气。柳静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辈子,她从未这样放肆地笑过,但终究,她可以这样放肆一回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很快,她就能见到她那被污名淹没而死的阿姐、伤心亡故的母亲,甚至她自小仰望、如今却恨之入骨的父亲。再过不了多久,唐颐也会过去,还有颜雪柔。这么多年的争斗也好,攀比也好,爱慕也好,妒忌也好,到头来,大家不都还是要在阴曹地府相见么?   ……   京城的多事之秋,渐渐落下了帷幕。   随着齐王案水落石出,惶惶不安的众位官员也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齐王以谋逆罪及祸乱朝廷罪被处以斩刑,整个齐王府被抄没——齐王府只有齐王一个主人,其奴仆和追随者绞刑的绞刑、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至于那些被齐王和陈王威胁利诱而屈服于其下的官员,也按情节轻重定罪。齐王手头上掌握的各官员把柄,如今通通变作实证落到了彻查此案的刑部及大理寺官员们手中,罪行深重的,自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陈王和齐王谋逆过程中给予支持者,也都被重重定罪,比如说,卫国公柳甫年的二女柳静娴,便被判了绞刑。   曾经有着“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柳静娴死了,死时还是未嫁之身。这些年来,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曾明里暗里揣测过,要怎样有福气的郎君才能取得这样一位家世才貌俱全的女子,如今她死,所有人都觉得震惊,听过她的所作所为,又觉得恐惧。   但与齐王案牵连的绝大多数官员,在陈王造|反前对齐王和陈王的计划是不知情的,不过是被人捏住了把柄,不得已上奏为齐王说过几句话而已。圣人原本觉得,这些人本就有罪,在齐王之事中也不曾舍弃私利,所以才被齐王利用,他们善恶是非不分,免官、杖责、流放都不为过,但沈非和魏王劝他不要过多株连,于稳定朝纲无益。于是最后旨意下来,这些人多半也就是削减俸禄、降低官职,就连齐王同谋者柳静娴的父亲柳甫年,也不过是削去了国公之爵,夺去右仆射之职,仍留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闲职在身上,依旧食朝廷俸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圣人居然升了柳元澈的官职——这位多年来备受瞩目、人人称赞的谦谦君子,由门下省调往礼部,当侍郎去了。   柳静娴死后仅两日,齐王谋|反一案便彻底尘埃落定了。   经此波折,秦莞越发成了圣人心尖尖上的人,待正式行过册封礼,她就会成为宫中人人称羡的兰贵嫔。柳元澈刚到礼部,册封礼的事落到了他头上,圣人专门将他传至紫宸殿交代具体事宜。   待到柳元澈离去时,圣人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这孩子不似往年那样了。以前看他,只觉得是个风姿翩翩的少年,温润俊秀,文气得很,如今倒沉稳不少,像是能委以重用的样子了。”   魏王在一旁点头,道:“君尘确实沉淀了很多,看这背影,却觉得他可怜。”   圣人叹:“生在那样的家中,虽然自小锦衣玉食、受人羡慕景仰,但又怎就不可怜。”   魏王这段时日也经历了许多伤心事,如今看人越发明澈了,他莫名就觉得,柳元澈不止是身世可怜,竟像是还藏着些许他看不明白的落寞孤寂,就仿佛曾有过什么希冀,如今已烟消云散、再无可能了一般。   他沉闷地低下了头。圣人看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又想到十九了?”   魏王忧心道:“十九叔至今未醒,儿担心极了。”   “你与你十九叔自小一同长大,爱护他如同爱护同胞弟弟一般,他从小到大也从未遭过这样大的劫难,不光是你,连我都心急如焚。”   魏王小心翼翼地抬眼,见圣人果然紧蹙着眉。他思索片刻,问圣人:“您是不是还是怀疑,那毒是颜小娘子下的?”   圣人闻言,用诧异的目光看了魏王一眼。魏王不明白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能跪下,默然不语。   “你是认定了,颜家那小娘子冤枉。”圣人语气不明。   魏王垂下眼:“儿是看着十九叔与颜小娘子要好的。其实从颜小娘子刚入京的时候,十九叔便喜欢她。颜小娘子拒绝过他,甚至也厌烦过他,十九叔受了挫折,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怕惹得她厌恶,便不敢太缠着她了,却又舍不得离她太远。颜小娘子也心软,旁人看不出,儿却是看得明白的——她对十九叔心怀内疚,不忍他受伤害。”   圣人面目平静地听着,魏王仍然看不出他什么态度。于是只能继续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十九叔一边坚定不移地保护着颜小娘子,一边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地试探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的心。颜小娘子绝不是那种,十九叔追着她不放求着她爱他,她便随意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她对十九叔分明也是真心相待的,她若是像那煎药丫鬟所言,因为想要成为儿的王妃,才要杀了十九叔这个绊脚石,那她为何不早些通过她大哥颜雪臻这层关系接近我呢?”   一直不言语的圣人这时冷笑:“因为之前柳静月还没死,她没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周末又到了呢。   明天继续哟。 第106章 魏王愣住了。   圣人轻叹一声,觉得这儿子有时候实在是太傻,对于很多事,只是想当然地猜测,于是苦笑着将自己从前吩咐颜雪柔帮他破坏唐颐姻缘的事跟魏王说了。谁料魏王道:“这些事十九叔跟儿提过,颜小娘子不愿嫁给三弟,不正好说明了她不事权贵吗?”   ——再说,是您逼着人家做这些事,如今倒拿出来说人家的不是了?   不过这一句,魏王没敢说出口。   圣人不死心地继续道:“那兴许是因为她兄长跟你要好,她早早就明白颜家的立场有可能是在你这边的,因此不愿嫁给吴王,给颜家和她自己带来祸患?”   魏王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低下头,带了些委屈之意,道:“父亲您明明也不相信颜小娘子是这样的人,却偏要这样说她。”   圣人瞪了他一眼。   魏王道:“若下毒之事是柳家所为,那事情便十分清楚明了了——当日儿离开卫国公府后,十九叔曾被柳二娘留下,柳二娘若以为喝下那有毒之茶的是儿,又早知颜小娘子会被当成嫌犯送入大牢,那么她赶在颜家逢难之前向十九叔坦白心意,便可让十九叔以为她不带任何目的,只是情真意切。日后等十九叔重选未婚妻时,自然第一个想到她。”   他觑着圣人的表情,继续道:“静月过世不久,卫公便私下对儿提出,要将柳二娘嫁与儿当填房,被儿当着柳二娘的面拒绝了。卫公明知自己的女儿心有所属,还打着魏王妃之位的算盘,眼看希望落空,柳二娘是嫁不到魏王府了,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儿毒死,将十九叔扶上太子之位,顺带着把颜小娘子这个障碍也除掉,只要十九叔能明白柳二娘对他的好,日后柳二娘仍可以成为太子妃!”   魏王素来是知道圣人对自己的宠爱的,所以很多话说出来,也不那么拐弯抹角和避讳。他告退后,圣人的脸色才渐渐垮下来,让邱德派人去通知已去调查柳家的房云韶,继续严查,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务必拿到确凿实证。   ……   柳元澈回到柳府,见柳甫年正端坐在正堂,便上前拜见,礼数依旧,神情却生疏了很多。柳甫年毫不在意地笑道:“说到底,澈儿才是我最出色的孩子,经过了这样大的变故,都还能不被牵连。”   柳元澈没有说话。   “圣人终究是顾惜柳家的。”柳甫年的笑中带着些许得意,“齐王的事,必要牵连几个世家大族,才有震慑朝堂之效,柳家这次算是倒霉了。”   他想到柳静娴,笑容收敛了,露出些余愤未消的神色:“没想到那丫头的心比我想的还要大!真是胆大包天!她今日不死,不知明日还会给柳家带来多大的祸患!还好她……”   柳元澈绷不住了,皱眉道:“妹妹已故,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这些了。”   柳甫年立刻收起了满脸戾气,好脾气地道:“好好好,不提不提!照现如今的形式,为父怕是要蛰伏个一两年了,当初圣人将颜未清贬去魏州,不也是过了一段时日才起复吗?呵,圣人嘴上说得狠,但只要为父暗中使使劲,将来还是可以重新回到右仆射的位子上的,毕竟咱们府在朝中的根基很深,拿捏朝臣这件事,不只是他齐王会做!”   然而他说这番话时,眼中隐隐露出纠结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太信,却还尝试着说服自己。   柳元澈没想到父亲到了此时还想着这些,当即气得跟他大声争辩起来。柳甫年刚遭遇了大落,情绪不稳,本想跟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好好说说话的,却以两人大吵一架收场,也是气得摔桌子。柳元澈气愤地回到自己院中,想到不久前柳府还不是这个样子,就越发觉得世事荒唐。没想到自己生长了二十年的家,富贵矜雅之下竟藏着这么多龌龊事。   他站在桌前,看着院中随风摇曳的树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无力地坐下。   他低着头独自出神良久,直到有小厮慌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传来,他才顿然惊醒。那小厮边跑便喊,几乎声嘶力竭,人还未进院子,柳元澈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一时间恍若雷击——   他狂奔着朝主院方向去,沿路遇到的下人都不知所措地愣愣站着,见他跑来连忙让路,却无人敢拦。柳元澈一闯进院子,便险些被一个倒在地上的女子绊倒,他即便心中再急,也还是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居然是墨清,她已经死了。   院中惊恐的下人们见他僵在原地,颤抖着道:“就……就是她!是她杀了阿郎!是……是她杀了阿郎!”   那日柳甫年和柳静娴连夜被传进宫,柳静娴被带往刑部关押,再也没有回来,柳甫年回府后便下令将柳静娴房中的几个侍婢尽数打死。然而当时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最紧要的侍婢墨清。没想到她竟在这时候出现在了柳府,还……   柳元澈来不及细想,发了疯一般跑进房中,等他看清被一刀刺入胸口、躺倒在坐榻上、双目圆睁的柳甫年,终于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   柳甫年之死,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柳府对外的宣称是,柳甫年禁不住夫人和两个女儿相继过世的打击,突发急病去了。京中人议论纷纷,说柳家到底是造了孽,祖先荫德也庇护不了,还有人猜测,说不定柳家还做过好些坏事,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然而柳元澈并没有将实情隐瞒圣人,圣人听过后,只是好生安慰了柳元澈,却并没有给柳甫年任何追封。柳元澈将自己关在府中好几日,任由外头沸反盈天,只充耳不闻。   不过柳家的事并没有被人念叨太久,因为很快就有真正的大事发生——圣人在这一系列的事尘埃落定后,担心朝廷动荡,觉得是时候册立储君了。   十月初十,魏王唐晟被立为太子。   太子受封后搬入了东宫,他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在东宫设了个简单的宴席,邀了素日里交好的几个朋友,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席间几人说到唐颐,都是唏嘘。   “真是令人揪心!御医都说了毒已解,可晋王怎么就一直不醒来呢?”顾连珏忧心不已。   “殿下,”温烈问,“您可与御医谈过?”   太子苦闷道:“御医跟父亲和我透露过,十九叔能不能再醒来,还是未知数。”   他环顾众人,他想邀请却没办法来的,不仅是唐颐,还有自小陪他一同长大的颜雪臻。   “十九叔不醒,颜家也只能继续被囚,”太子几乎连食欲都没有了,“羽轩和颜阁老夫妇也罢了,颜小娘子和颜二郎可是还在狱里呢。”   柳甫年过世了,圣人深知其罪,不曾追封。而当初与柳甫年关系甚好的武唯先,却因为在关键时刻没有听从柳甫年的煽动投靠齐王,不仅没有受柳甫年的牵连,还被任命为尚书省右仆射,补了柳甫年之职。至于他原本的门下侍中一职,圣人则提拔温明阶担任。   顾连珏不忍看太子过于伤心,只得说些好的来安慰他:“殿下,颜阁老的中书令之职仍在,说明圣人心中还是相信颜家的,只是在寻找证据罢了。再说了,如今中书省一应事务是由您代管,旁人也插不了手啊。温阁老与童公也几乎每日都要到圣人面前为颜阁老求情,可见颜阁老的威望还是在的。”   “他们说想要父亲彻查大血藤的事,可那煎药的丫鬟已死,她的家人对此也毫不知情,这条线算是断了。”太子摇头。   颜雪柔在大理寺监牢长久地关着,唐颐也长久地沉睡在王府。当初那耀眼的少年得了心上人的芳心,是多么高兴……可如今,两人都久久地黯淡了下来。   席间沈昼也在,平日里沈昼与众位少年并没有太多往来,只是颜家与沈家素来交好,几位少年便也乐得给这位国公府小郎君面子。沈昼安慰他们,说唐颐自小就得上天眷顾,这次也一定会逢凶化吉,至于颜家,圣人迟早会查出他们的冤屈,给他们一个公道。   太子听他这么说,好歹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甚至拿起酒盏敬了他一杯。两人对饮过后,太子见少年们面露疑惑之色,才笑着解释:“我向来是很佩服沛公的,平日里有时对朝事感到困惑,也会去向沛公请教一二,受益匪浅。”   少年们心中颇为惊讶,原来太子殿下跟沛国公还有这般交情?   太子也不愿再多言唐颐的事,便问沈昼:“令尊令堂近来如何?”   沈昼环顾席上众人,见没什么爱嚼舌根之人,便道:“家父依旧忙于公务,至于家母……今日她进宫,有一事相求于圣人。”   太子挑眉:“何事?”   沈昼露出个尴尬的笑:“家母求圣人,允准义妹嫁入晋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了,明天双更噢。下午第一更 :P 第107章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万分惊诧地看着沈昼。   沈昼见状,只得苦恼地解释:“在下的义妹,殿下与诸位应该也知道——便是原来魏家的小娘子魏姝。义妹一直仰慕晋王,但晋王却对义妹无心,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义妹在府中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家母劝过她,说世上的男子不只晋王一个,可义妹竟说她无论如何都想去照顾晋王,陪在他身边,就算他再也醒不来,她也甘愿守上他一辈子……家母奈何不得,便只得想法子成全她。因想着女儿家进了男人的府上照顾男人,定是不能没名没分的,不然会大大地坏了名声,再说义妹如今的身份是沛国公府义女,沛国公府不能眼看着她受委屈不管……”   说到这里,沈昼仿佛卡了壳,不言语了。   温烈瞪大眼:“所以呢?”   沈昼张了张嘴,却到底是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太子已经明白了,问:“清河长公主是觉得,颜小娘子眼下已不成了,不管晋王能不能醒,念着令妹这份心,都应该让她得个名分,既然要进晋王府照顾晋王,就该以晋王妃的名义,是吗?”   少年们惊得说不出话,面面相觑。   沈昼叹息一声:“家父为了这事苦恼得很,他怕颜家多心,因此跟我们生了嫌隙。可家母主意已定,家父说什么也无用。”   温烈站起身,有些激动道:“毒不是柔儿下的,晋王也不是不会醒!清河长公主心疼义女,可她为晋王考虑过吗?”   沈昼十分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太子道:“你们别再说了,在这里说又不能解决问题。”   顾连珏:“那您打算?”   “吃了饭,我会进宫,亲自去劝圣人。”太子道。   ……   太子到紫宸殿时,正遇清河长公主离开,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礼地唤了声“姑母”,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擦身而过了。   进殿后,太子见圣人正在发呆,上前行了礼,问:“父亲不会真打算让魏姝嫁给十九叔为妃吧?”   圣人诧异:“你怎么就知道了?”   太子道:“听沈世子说的,今天请了他来东宫一同用膳。”   圣人颇有感慨:“近来你与沛国公府倒是走得近了。”   太子听罢,有些不安。圣人却笑着道:“你做这副表情干什么?我早就希望你能多亲近沈家。沈非是个老臣,虽然有时有些古板,甚至不近人情,但从不结党营私,一心为着大黎,是个最最忠厚的纯臣。你若是能跟他交好,便是给全天下的官员一个明示,告诉他们大黎需要什么样的臣子。”   太子听了,松了口气,点头道:“儿也一向景仰沛公,他与旁人不同的。其他王公贵族惯爱拉帮结派,也爱往宫中塞女眷,沛国公除了娶清河长公主为妻,跟皇家几乎不沾一点关系,以至于宗室都信任他,他却也从不徇私,向来公正,虽然没有什么党羽和幕僚,却难得是个受人尊重的人。这样的人,放眼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圣人听了便笑:“你一夸起沈非,看上去跟他的古板样子神似。”   太子:“……”   “我打算将乐阳许配给沈昼,你意下如何?”圣人冷不丁一问。   “啊?”太子震惊地抬起头。   “啊什么啊,问你呢,”圣人盯着他,“你意下如何?”   太子脑子有些乱,却也很快整理出了头绪,乐阳今年已有十九,早就是时候嫁人了,沛国公府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沈昼虽比乐阳小两岁,但京中像他这样身份堪配嫡公主的少年已不多……   思来想去,他只犹疑一件事:“沛公娶的便是清河长公主,沈昼若是又娶了乐阳,旁人会不会觉得皇家偏心?或是觉得沈家惯会靠着皇家女人来稳固地位?”   圣人摇头:“这些我都想过,可哪个家族不跟皇家多有利益纠葛?沈昼是个好孩子,沈非教得很好。他们沈家,是要世世代代效忠于皇室的,旁人是费尽心思将府中女眷塞进宫,可沈家不同,我偏要将皇家女子嫁进沈府,让沈家没有理由不为朝廷效力。”   太子知道圣人主意已定,便道:“圣人英明。”   圣人笑道:“乐阳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若你真觉得这主意好,此事就算是定了。”   太子认真点点头,开始想象自己妹妹穿上嫁衣的样子。圣人看着他,干咳一声道:“平日里你最是沉稳,方才进来却慌慌张张的,神色外露,我跟你说这事,是让你压压情绪。”   太子张了张嘴,稳住心绪,低声问:“父亲,您当真想让魏小娘子嫁给十九叔吗?”   圣人往椅背上一靠,阖上眼道:“若你十九叔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娶亲了,且娘子不是颜家那个,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太子一愣,张口就道:“那自然是十分不情愿的……”   圣人咧嘴笑了下:“还真想看看他那抓狂的样子。”   太子:“???”   他这急得都流汗了,父亲竟还想着看笑话??   “咳,开个玩笑,不过我想看他抓狂倒是真的。”   “……那您到底有没有允准?”   圣人见他还是急切又慌张,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唐颐的事,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才道:“清河难得这么情真意切地求我一次……虽不是亲女儿,可看得出,她对那魏家的小娘子是有几分真感情的,我也不好太拂了她的面子。且那魏姝如此挂心十九,让她进府伺候也无不可。”   太子哑口无言。   “不过,魏姝毕竟是罪人魏洵的妹妹,当亲王正妃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是看在清河还有沛国公府的面子上,才许了她晋王侧妃的位子。”   太子听后,虽仍旧忧愁,心却稍稍放下来一点,不再提在嗓子眼了。以他对唐颐的了解,唐颐若是醒了,得知此事必然不会好受,不过好歹正妃的位子是留下了,只要如此,唐颐和颜雪柔便还有成为结发夫妻的可能。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圣人低眉道:“清河想要的是正妃之位,为了十九的心思,我已惹了她不快了。希望十九能不辜负我这份恩情,早些醒过来……”   太子看着圣人,他知道自己父亲说的是真的,唐颐虽只是圣人的异母兄弟,却难得地成了父亲一直以来发自内心疼爱的孩子,甚至不亚于骨血亲情。   按理说,太子该是从小就嫉妒唐颐的。陈王和吴王,哪怕面上不显,心中却也定是对他这个十九叔又羡慕又恨。可太子不同,唐颐还是个小婴儿时,他就十分喜欢唐颐,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不该是他叔父,该是他亲弟弟才好,那时他时常抱着唐颐不肯撒手,唐颐便也跟他格外亲。   唐颐几乎是跟在太子屁股后头长大的,两人日日玩在一起,却逐渐显露出了不同的天性。太子温和沉稳,唐颐却略有些跋扈,桀骜娇贵,偏偏太子还是格外怜爱唐颐,哪怕他在外人跟前一直都以公正著称,却还是明里暗里都忍不住偏袒唐颐。   唐颐也一直盼着他能成为太子,如今他当真成了太子,唐颐却还没有醒来。   太子出了宫,骑在马上,心中格外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08章 魏姝即将嫁入晋王府的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事实证明,不论何时何地,都会出现一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们莫名地兴高采烈,等着看颜家倒霉到底。但他们终归跟颜家并没有什么仇怨,所以不能将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思明着四处说道,只能将那股期盼压在心底见不得天日的角落。   不过,坏心眼的人总是事与愿违,圣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放松了对颜家的监|禁——允准太子时常出入颜府、允准颜府派下人前往大理寺监牢探视,甚至允准颜雪柔的朋友们在持有圣人手谕或沛国公府令牌的情况下,经狱卒验明身份,进入大理寺监牢看望颜雪柔。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看不太懂圣人的意思了。   颜家几名主人依旧是不得出府的,明路被委以重托,在千牛卫的随行监视下来到了大理寺。他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小主人颜雪阑了,更惊讶于颜雪柔竟憔悴得瘦了一圈,心疼得直落泪。他一脸恨不得替他们受苦的神情,像老妈子一样嘘寒问暖了大半天、絮絮叨叨转达完颜渊夫妇和颜雪臻的话、跟他们说了近日外头发生的几桩大事和府中近况,千叮咛万嘱咐请他们安心。   “如今沛国公很得圣人和太子器重,他一直在御前帮阿郎说好话呢,温阁老和童公他们也时时在圣人跟前劝谏,朝中其他正直的官员也替阿郎说情……对了,圣人还准太子将中书省的公文拿给阿郎看,让阿郎与太子商量着定夺呢。小娘子,您要相信,圣人、太子还有沛国公他们,一定会给您和颜家一个公道的!您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颜雪柔听了明路一番话,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神情,颜雪阑有些不敢相信地拉着他问:“圣人真的准阿耶插手国事了?”   “当然是真的。”明路从他带进来的包裹中拿出一些书卷,递给颜雪阑,颜雪阑展开一看,上头还有颜雪臻写的批注。   “这是大郎让我带给您的,说您闲着也是闲着,牢里有蜡烛,您可以温书。但要注意别看多了,伤眼。”明路说罢,见姐弟俩还有紫裳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自己,忙道,“我进来时跟狱卒大哥解释过了,这事也是沈世伯和大理寺卿都同意了的。”   颜雪柔推推弟弟:“你留在这牢里干嘛?跟沈世伯说说,跟着明路回去吧。”   颜雪阑却使劲甩头:“牢里安静,最适合温书了!”   颜雪柔:“……”   牢里适合温书,这个说法,她真是头一次听闻。   “让狱卒多拿几根蜡烛来就是了。”颜雪阑补充道。   颜雪柔受不了了:“你当大理寺监牢是你家开的啊!别胡闹了!再过三个月便是科考,你怎能这样胡乱应对?科考可是人生大事!前途是你自己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呢?你是想急死我,还是想急死阿耶阿娘啊?”   颜雪阑不在乎道:“这里比国子监中吵吵嚷嚷的好多了,我在这读书能静心,心一静,书中很多意思就品得出了。”   颜雪柔拿他没办法,坐到一边去不说话了。颜雪阑冲明路使了个眼色,明路便提高了声调,将京中一些小道消息说来给他们听。   说着说着竟说到了颜雪柔的老熟人:“陈王府上所有人都被抓了,唯有那侧妃柳氏,因为杀了陈王,算是有功,圣人赐了她一座宅子,还破天荒地允许她再嫁。”   “啊?”颜雪阑有些不相信。   “可没有人敢娶她,据说她也不再信任男人了——我听人说,就因为满大街都是男人,她连门都出得少了呢。”明路道。   颜雪阑愣了愣,随即唏嘘:“当初好好一个女孩子,虽然身世普通,但若不遇上陈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明路瞪眼道:“二郎这是什么话,她的下场也算不得坏了。”   “你懂什么,女子总是需要男子全心全力呵护的,一个女人若彻底对男人失望,说明她伤心到极处了。”   他话说出口,才想起自家阿姐的境遇,顿时有些懊恼地看了眼颜雪柔,身怕自己说的这句刺伤了她。好在颜雪柔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不在意他们所说。明路看了颜雪阑一眼,有些诧异他们家二郎竟有了这样领悟。   颜雪柔忽然开口问:“鄂州那边呢?吴王可有什么动静?”   明路摇头道:“没有,说起来,阿郎也很是关心这个,但或许是魏王来府中时跟他说过什么,总之阿郎像是放心了。”   颜雪阑便道:“看样子吴王是彻底安分了。”   他又想起一事,奇怪道:“那位吴王妃,当初喜欢的可是温烈哥哥,后来还做出许多事来,如今跟了吴王,也彻底远离了京城。她从前是那样不安分爱热闹的一个人,从今以后可跟京城再也没有什么相关了。”   颜雪柔看了弟弟一眼,想到他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便有心提点他两句,道:“正是因为吴王没有再回京城的指望,也没有了野心,梁国公府才得以保全,梁公也还可以继续留在政事堂中。”   颜雪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顿了一会儿,又摇头:“那些好谋算的人,最后竟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如今是太平盛世,还是做个纯臣的好。”   颜雪柔赞同地点点头,又问明路:“温家和童家总为咱们家说情,没被圣人迁怒吧?”   “他们一切都好,”明路忙道,而后想起一事,他忽然来了劲,“说起童家——童小娘子的堂叔,哦,就是童公的堂弟,他们一家也进京了。他家的小郎君似乎也要参加明年科考,全家送他一起来京城的,还说准备在京城安顿下来。”   “是嘛?!”颜雪阑惊讶道,他和颜雪柔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家人。   “他们家还托人捎了话给阿郎和娘子呢,都是些安慰人的话,阿郎和娘子听了也挺感谢他们的。”明路道。   颜雪柔点点头,轻声道:“童家与颜家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了。”   颜雪阑冲明路感叹:“当初在扬州,童阿姐的堂叔一家与淮阴侯府关系也很近,他们与人交往,是从不论高低贵贱、得势失势的,到了京城想必也不会变。”   他想了想,又道:“将来颜家解了禁,也该好好去谢谢童家才是。”   明路听罢,笑着打开方才包裹中未拿出的一个食盒,道:“这是童小娘子的堂妹童熙儿给奴的,她听说奴要来大理寺监牢,专程捎了些自己做的扬州风味的吃食,说是让奴拿给小娘子和二郎尝尝。”   见颜雪柔和颜雪阑都看着他,他才恍然道:“哦,方才进来,狱卒已经验过毒了,没事的,吃吧。”   颜雪阑倒没担心这点心里会有毒,他只是想起了记忆中那个糯米团子似的小丫头,有些发愣。片刻后他回了神,看向自家阿姐,见颜雪柔的眉眼也变得温和了些。他有心让阿姐高兴,便让明路将食盒打开,挑了块点心递给颜雪柔,颜雪柔拿起来安静地吃着,她察觉到弟弟一直在看着自己,抬头提起唇角,露出个笑。   ……她又这样笑了。   方才听闻家中的境况有所好转,她的笑容分明真实了一些的,可现在,她又这样笑了。   自从关进这监牢,阿姐一直显得十分淡然,不吵也不闹,就连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多。   她吃得很少,也很少动,仿佛是个木偶。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有多痛苦。阿姐从小就爱吵爱闹,而且不论遇到了什么事,都改不了爱开玩笑的习惯,就算闯了大祸,也能苦中作乐地说个笑话出来,令人哭笑不得。如今她却不大笑了,就算是笑,仿佛也是嘴角被一根线给牵着,弯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像是怕他与紫裳担心,才专门笑给他们看的。   而更多的时候,她会蹙着眉,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眉蹙得那样深。   他想到阿姐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她不停地申辩自己并没有做过那些,求沈非和大理寺的官员详查,不要冤枉了她的家人和紫裳。   却唯独没有说,请他们放过她自己。   竟像是她无论怎样都没有所谓了。   气氛沉默下来,就连明路也低下了头,神色间有几分纠结。颜雪柔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抿了抿唇,轻声道:“乐阳她们已经来过了。”   明路一愣,“哦”了一声,随即瞳孔猛地一缩,蓦然反应过来——   乐阳公主她们几个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来看过颜雪柔了?这么说……   颜雪阑在一旁冲他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明路这才知道,自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颜雪柔的那件事——关于魏姝即将被封为晋王侧妃的消息,她已经从乐阳公主她们口中听说了。   颜雪阑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去摇颜雪柔的胳膊,提高声调道:“阿姐!你想想办法呀!那个魏姝都要嫁给晋王了,你怎么还这么坐得住?!”   摇晃完他姐,他又左顾右盼:“沈世伯这两日怎么没来?是不是就因为这事,他便不来了?!”   颜雪柔竟比他淡定许多,微垂着眼道:“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侧妃而已。”   颜雪阑瞪大眼。   颜雪柔将头靠在木栏上,任由看不见的利刃一道道划过自己的心,轻声道:“只要他能醒来,哪怕是让魏姝同他生儿育女,我也会喜极而泣的。”   仿佛是受这个词感染,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滴。颜雪阑见她的手微微颤抖,抓住她认真道:“阿姐!你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的!”   颜雪柔回头看他,摇头道:“哭什么哭,多晦气呀。”   颜雪阑哑口无言。半晌,他才收回自己的手,跟颜雪柔一样,将头缓缓靠在了木栏上。   圣人就这么一直拖着,也不知是在等什么,又是在折磨谁。若晋王真有个三长两短,或是一直不醒来,颜家又该当如何?   他猜想,这事如果变成了个无头公案,以圣人对晋王的在意,晋王要是不醒,圣人是不会再待见颜家的。到那时,阿耶或贬官或流放,但总不至于丧命,可阿姐……就命悬一线了吧。   可她眼下分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盼着晋王能活着。这两个人啊……   颜雪阑甚至想,若是那魏姝进了晋王府,日日悉心照料,能让晋王苏醒,那便封了她当晋王侧妃又如何?不管将来阿姐愿不愿意与她共侍一夫,总归晋王的性命能保住,能力劝圣人保得颜家平安,那样的话,阿姐的心也能落定了。   晋王醒不来,才是最可怕的结果。   ……   魏姝的册封礼,定在十日后。   虽然嫁给唐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魏姝实在是等不及,敕旨一下便求着清河长公主,让她允准自己搬去晋王府。清河长公主最是心疼魏姝,且魏姝只是个女孩子家,又是义女,哪怕是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会太堕了沛国公府的颜面。加之沛国公府素来不是什么好面子的家族,于是清河长公主便命人帮着魏姝收拾准备,让她提前入王府。   一抬又一抬的物什、嫁妆被抬进晋王府,如丹戚羊郭伯以及晋王府的一众官员皆是不知所措。魏姝乘坐的轿子在晋王府门口停当,她下轿后也顾不上先安顿下来或是歇一歇,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唐颐的寝殿。   唐颐依旧安安静静过地躺着,因体内残毒已清,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死青色,只是十分苍白。他本就是容颜绝代的人,这么无知无觉地躺着,越发显得俊美无比,长长的睫毛柔柔地覆盖成一个扇形,与浓淡得宜的黑眉一色,光是眉眼就能让人看不够,何况还有那俊挺的鼻子和紧闭的诱|人的唇。   魏姝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挠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竟有种终于得到他了的狂喜。然而身边还有旁人,她只能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再走近些,在他床沿坐下,久久地沉默下来。   他不醒,她终究只能这样一直看着他。   坐了一会儿,魏姝抬头向戚羊询问唐颐这些天的身|体状况,得知近来每日情况都一样,没有丝毫起色时,她皱了皱眉,然后坚定道:“以后的药,我亲自喂。”   如丹和戚羊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无奈。可没办法,侧妃发话,他们只能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双更,晚安 第109章 唐颐睁开眼时,恍惚得厉害。   他依稀看见眼前有个人,却觉得陌生,辨认之下也不认得。那人盯着他,随即惊讶地喊叫起来,声调略高,是个女人。   唐颐下意识地抗拒,重新闭上了眼。   如丹去取药了,自从唐颐倒下,他和戚羊、郭伯从不将取药、煎药之事交给他人。戚羊正在外间忙碌着,听到魏姝的呼喊忙跑进内殿。魏姝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告诉他唐颐方才醒了,可不论她怎么唤他、甚至摇他,他都不醒。   戚羊一时也顾不上魏姝的身份了,一把将她拉到后头,自己伏在唐颐耳边轻声呼唤,试图将他唤醒。   唐颐虽然双眼紧闭,但意识已经渐渐恢复。他记得他是谁。   一开始,他只能忆起些年少时的旧事,仿佛是母亲和父亲都离他而去了,他正揪心难受,就看见已经成为帝王的兄长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他仍是难受,却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身后看着他。他还没回头就笑了,所有的困惑和痛苦都减缓,带着极大的期待转过头,那人正用盈盈如水波的眸子看着他。他还未想起她是谁,身|体就不听使唤般,欣喜若狂地朝她跑了过去,却在眼看着要到她面前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这是一间屋子,他躺在床上,戚羊正趴在他枕边,见他醒转激动得满脸是泪,戚羊的身后还站着个女人。唐颐见了戚羊,越发清醒过来,一瞬间想起了更多的事。   他的双眼微微睁大,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戚羊见他张开唇,知道他要说话,忙凑近些,却听他喃喃道:“柔儿呢?”   戚羊愣住,却不敢多说,犹豫了一下,只得轻声道:“她……不在。”   唐颐看上去有些急了,戚羊赶紧安慰他道:“颜小娘子她有事回府去了,明日就来看您……大王,您晕过去了,睡了很久,大家都急坏了呢。如今您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   说罢戚羊双手合十,一副诚心致谢的模样。唐颐恍惚地回想,昏迷前的事渐渐回到了脑子里。   一旁的魏姝有些不安地抿着唇,刚想开口说话,如丹便从外头端着药回来了,他见唐颐醒来,忙将药放下凑奔过来,激动地问东问西。   魏姝见他们主仆三人光顾着自己说话,全然忽略了她,满眼不满地瞪着戚羊和如丹,捏紧了拳头。唐颐见戚羊和如丹都在自己身边,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露出个虚弱的笑:“我没事了,你们放心。”   戚羊和如丹围着唐颐七嘴八舌,确定了唐颐没有别的不适,又唤了大夫们过来查看。大夫们看过后,皆是欣喜若狂地松了一大口气,说他的身|体已无碍了,只需多多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等大夫们下去商量新药方,魏姝才找到机会凑上来,什么都没说就跪下了。唐颐愣了愣,如丹和戚羊意识到此时魏姝不该开口乱说话,忙冲她使眼色。唐颐觉得魏姝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得费劲地在脑中搜寻。   想了半天,他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她,以及她叫什么。   他身子虚,声音也很虚弱:“这位……小娘子,你为何在我的寝殿中?”   魏姝红了眼眶:“今日是我过门的日子,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郎君,你说我为何在这?”   唐颐的脸僵住了。   如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规矩了,低声在魏姝耳边道:“此事容后再提!”   戚羊则突兀地出声转移唐颐注意:“那个……大王,如丹给您煎了药,虽然大夫们去给您开新药方了,但煎好还要一阵子,您先趁热把这副给喝了吧,药不能停啊……”   唐颐却不理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戚羊和如丹吓得连忙去扶,唐颐费力地就着他们的手起身,盯着魏姝,神情很是吓人:“怎么回事?”   如丹回头盯着魏姝,戚羊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唐颐的视线,强颜笑道:“大王,您先顺口气,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问也不迟啊。”   唐颐抬眼,看着戚羊:“你说。”   戚羊眼角一抖,尴尬地屈膝半立在那里。   “说!”唐颐加重了语气,红着眼道。   ……   与此同时,紫宸殿中,圣人将殿中伺候的大部分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少数最信得过的,以及立在殿中的柳元澈。   柳元澈站得笔直,头却微微垂着。   “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圣人认真地看着这个他欣赏器重的年轻人。   “是。”   柳元澈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认真道:“父亲被杀后,臣派人调查了杀死父亲的侍女墨清。墨清的家人在重金相诱下告诉臣的探子,她死前曾帮臣的妹妹柳静娴办过一些事。墨清的妹妹说,离他们家不远的一户人家,家中有个女孩子,有段时日与墨清走得很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孩子竟死了。根据墨清妹妹的描述,那女子的样貌身形,竟很像颜小娘子的贴身婢女紫裳。臣的探子用了些方法,套出了那死去女子家人的话——那女子生前,不知在何处得了不少珠宝首饰,还曾悄悄跟家里人说,她不过是往药房走了一趟,便得了那许多东西。”   柳元澈低下眉眼:“再多的,那家人也不愿多说了,称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还说……死者为大,让臣的探子不要再诬陷他们家闺女。臣听了这些,已猜到大概,特来禀报,请圣人彻查!”   圣人低头思索片刻,认真点点头,道:“你先下去,此事我会派人去查。”   柳元澈走后,房云韶求见。圣人让他进来,他便禀道:“圣人下第二道旨意,让臣仔细调查柳家的当日,柳公便被杀害了。之后臣等准备顺着杀柳甫年侍女的线索去查,却发现柳侍郎也在调查此事,便索性躲在暗处,看他能调查出什么。”   圣人道:“哦,这么说,柳元澈做的事,你一直知道?”   “自然,”房云韶抱拳道,“事情恐怕正如柳侍郎所言的那般,但如今那家人不肯开口,恐怕还需要点手段去问。”   圣人点点手指:“你们就用你们的法子去问,一定要拿到证据,越快越好。”   ……   晋王府中,戚羊逼不得已,只能将这段时日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唐颐。唐颐得知颜雪柔如今的处境,急得要立刻下床,戚羊如丹两个人都按不住他。   魏姝急了,大声道:“她是杀害你的凶手!你救了她你自己便要死!”   戚羊和如丹恨不得找块棉布把她嘴堵住,唐颐狠狠瞪着她,也顾不上她是女子了,厉声喝道:“我跟她怎样用不着你来管!”   随后他成功用最大力气挣脱了又想按下他又怕弄疼他的如丹和戚羊,却在好不容易站起身的一瞬眼前一黑,又猛地跌坐了回去,吐出一口血来。戚羊急得哭了,如丹忙不迭替他抚着胸口顺气。在这一团乱糟糟中,跌坐在床的唐颐却忽然清凌凌道:“吐了口血,清醒多了。”   戚羊:“……”   如丹:“???”   他们松开手,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晋王又慢悠悠地重新站了起来,这次并没有倒下去。   两人心中竟奇异地生出一股自豪感,看他们大王!才刚从长达一个多月的昏迷中苏醒,竟就这么自己站起来了!为了红颜,他多么英武啊!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唐颐的起身满怀欣慰与鼓励。魏姝泪眼汪汪地拦在唐颐身前,面带悲戚道:“颜雪柔是圣人下令抓的,如今不过是看在她颜家女儿的身份,才一直没有宣判定罪,可她害了你这是事实!大王,我才是圣人下旨赐封的晋王侧妃!过几日便要行册封礼的!我不能看着您不顾性命,再跑到那个杀人凶手跟前去送死!”   戚羊听罢默默捂住了脸,如丹则显得有些烦躁。   唐颐低下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魏姝以为他会跟她解释几句时,他竟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醒了醒了!   赶在十九苏醒的好日子,把下篇文的预收放在这里,赖地撒娇打滚求小可爱们收藏一波:   《妖魂》   ——   京城人尽皆知,云阳县主自小骄纵,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仗着祖上有功日日招摇过市,目中无人刁蛮任性,还抢人未婚夫。   终于苍天有眼,飞来横祸降临在这刁蛮县主身上,被绑在飞奔的马车后面拖了整整一条街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条娇滴滴的小命要魂归西天了——   再一看,人没事……   依旧好端端俏生生。   而且,性子似乎大变??   被强抢来的未婚夫魏恒表示:我才不去看她,她就算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阿弱:哦。   ——   这曾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而如今,人与妖相恨相杀,却又血肉共存。复仇、内斗、妖邪、私欲……既然一切起源于纷争,大概也只能在愈演愈烈的纷争中燃尽、消亡。   她早就知道“夺舍为人”会给她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也猜到他会成为对她而言最特别的人类,却还是没想到,他们会被爱情浇灭全身烈焰,从此不思来处,只求共生。   “你不需要真正懂我,我对你的爱足够照亮所有不为人知的孤寂。我从没有过比这更强烈的愿望——陪着你,安安稳稳走完这一世。”   *男主人女主妖,HE,日更,欢迎小天使们收藏评论*   *2020年开坑哈哈哈哈哈哈*   进我个人专栏,找到新文,点收藏噢,么么哒。再点个作收就更好啦! 第110章 唐颐吐完血,当真清醒了很多,身子也越发舒畅了。他走出王府,骑上马,径直去了大理寺监牢。   监牢的狱卒们见唐颐走过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领头的有眼色识时务,忙不迭地给唐颐开了门。唐颐目不斜视地走进昏暗的监牢,在一排烛光中,一眼就看到了颜雪柔。   颜雪阑听到响动,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晋王!”   原本闭目养神的颜雪柔霍然睁大眼,她看到唐颐一身素白,虽然神色虚弱疲惫,却仿佛身披溶溶月光,朝着她走过来,不禁惊呆了。她眸子雪亮地盯着他,直到唐颐站在了她的牢门外,她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就起了身。   唐颐黑沉的眼珠几乎是黏在她身上,两人面对面站着,竟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就在颜雪阑和紫裳以及跟过来的狱卒都忍不住想要出声时,唐颐的眸光才终于动了动。他上下打量颜雪柔片刻,又环顾了周围的景象,心想,这大理寺监牢与想象中不同,并不脏,就是太暗了,暗得令人心生绝望。   若不是她,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   狱卒甚至给颜雪阑的牢门口多点了几根蜡烛,看来沈非当真是照顾着颜家的,又或许,是因为圣人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曾认定颜雪柔会害人。唐颐的视线重新落在颜雪柔脸上,这个傻子,明明没有人想要苛待她,她却憔悴成了这副样子。   瘦了,苍白了。   她这么憔悴,都是为了他么?   他轻轻笑了。颜雪柔一怔,终于伸出手,却又在半空停住了,似乎有些怕,唐颐一下子就将她手握住,低声道:“你怕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少年不过是在寝衣外裹了层素白锦袍,少女更是通身雪白,身形孱弱。他隔着木栏,将她抱进怀中,一开始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弄疼她,后来却越来越用力。   她当真瘦了,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得如同一株蒲柳。他自责地想,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睡之前她还好好的,高高兴兴能蹦能跳,怎么一觉醒来,她就完全变了?   ……   唐颐从监牢出来后,便往皇宫去。圣人已然得了信,派邱德带着侍卫出宫,往大理寺去迎,刚好在路上遇着唐颐。到了紫宸殿后,圣人见他真的又好好地“活”过来了,龙颜大悦,在唐颐的追问下,用“一切好说”的语气将近日来的桩桩件件朝中巨变告诉了他,并将这段时日来所查到的关于中毒一案的线索也说与他听。唐颐听罢,便知圣人已经相信了颜家无辜,心下稍定,正当他慢慢消化圣人告诉他的其他事时,太子也问闻讯进了宫,他见他的十九叔好端端立在殿上,高兴得几乎蹦起来,然后满脸得色地接受了唐颐的道贺。   寒暄不过三句,唐颐便耐不住性子直奔主题了,他转头对圣人道:“十九请求圣人,收回册封魏姝为晋王侧妃的旨意!”   圣人一脸“我就知道”的神色,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事我早有安排,你放心便是。”   唐颐跟他对视一眼,便会意了,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忍不住又强调了一句:“兄长,这件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除了柔儿,我真不愿再纳任何女子入府了,您可一定……一定成全我。”   圣人略感意外,唐颐有多久没唤过他“兄长”了?   他定定看了唐颐良久,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知道了,你别操心太多,当心身子支撑不住。”   想了想,他又问:“可那魏小娘子在你府上,现在立刻就让她回去也略为不妥,要不你将就将就,去东宫住两天?”   一旁的太子:“……”   去东宫住两天,怎么就成了将就了……   唐颐倒是欣然点头应允,然后冲太子挑了挑眉。圣人意味深长道:“颜雪柔和颜家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了。”   ……   回到东宫,太子跟唐颐谈起柳家,说柳家恐怕是为了毒害自己,才使得唐颐勿遭毒手。唐颐直叹自己嘴贱,非要喝那盏茶,差点命都没了。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有一事,我本不该跟殿下提,但事关我府上莫名多出来的那位沛国公府义女,才不得不问一问。”   “你说。”他这么客气,太子有些不适应。   唐颐看着太子,道:“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魏洵的事。”   太子听罢,怔忡了片刻。   “不便说吗?”   太子吸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不便说的,我打听过,魏洵与他妹妹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其他的你想问什么也尽管问。不过有一事我得先提醒你,你若想拒绝这门亲,或许该亲自去跟清河长公主说清楚。”   唐颐点头:“跟公主摊牌也无不可,但那多少会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和气,是最坏的打算,若是还有其他办法,让魏姝自己知难而退,便再好不过。”   太子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唐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之前你府上伺候过柳氏的侍女,现在可还有活着的?若是赶了出去,你知道下落告诉我也可以,我想找她们问些事。”   ……   唐颐从东宫回到晋王府,已是两日后。   他年轻气盛,身|体底子也康健,这两日在东宫养着,戚羊又将晋王府上一直为他看顾调理的大夫给带了去,人在清醒之下喝药,药效自然更好,所以他的气色也越发好了。   魏姝已在府中等了唐颐两日,看他回来,先是主动上前伺候,唐颐竟也极是客气,却一口一句“魏小娘子”,甚是生疏,令魏姝暗自不悦。魏姝提起几日后的册封礼,唐颐漫不经心道:“我已与圣人说过了,不会纳你的。”   魏姝手头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唐颐的脸。唐颐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对视了一瞬,他露出个若有若无的淡笑,轻声道:“女子一生,无不希望得遇良人,我不是魏小娘子的良人,魏小娘子无需在我这王府里耽误一生。”   魏姝竭力抑制住手指的颤抖,双目雪亮道:“妾已认定,君乃妾之良人,不管您如何嫌弃,敕旨已下,妾不会再想别的出路,只会一心一意,跟您到底!”   “还未册封,你我便已经殊途,”唐颐摇头道,“我不愿娶你,你非要嫁我,你不觉得屈辱,反还一心一意?”   魏姝咬牙道:“妾只问您一句,您跟圣人说了不愿纳我,圣人可允了?”   “自然。”唐颐依旧维持着客气的语气。   “出尔反尔!”魏姝眼中有明显的怒气,“亲王娶侧妃岂是儿戏?圣人既下了敕旨昭告天下,又怎能反悔?!”   “亲王娶侧妃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天下尚且来不及知道,”唐颐平静道,“也就是京中人知晓而已,既然错了,就要及时追悔,以免错上加错。”   “不!”魏姝眼中盈满泪花,“我偏不!我已进了王府的门,生生世世都是您的人!”   唐颐似乎极不喜欢她最后这一句,原本的客气之色消失了,他目光淡淡,语气如冰:“魏小娘子,如果你真的对我存有爱慕之心,那我只能说,谢谢你,但我心中已有了人,无福消受你的厚爱了。如今册封礼还未成,我给你个台阶——你可以对外宣称,说我醒来之后喜怒异常,你无法忍受,想要退婚,我亦会跟圣人和沛国公请求,让他们证实这赐婚一事原是皇家的意思,并不是你本人的主意,这样便不会坏了你的闺誉了。”   魏姝震惊地看着他,心终于凉了。眼前这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心中竟全然没有她,哪怕她将自己的心捧到他跟前,他亦是看都不看一眼!   可她还是不死心,厉声道:“您心中有人?!呵,您说的是颜家小娘子吗?您别忘了,她有可能是毒害您的凶手呢!说不定她对您的感情还比不过我!”   唐颐皱眉,却见魏姝跪下道:“大王……大王!您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是看不上我的身世?我……我如今也不差了……我是沛国公府的义女啊!沛国公和清河长公主,他们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他们待我跟待亲生女儿是一样的!”   明明是在说着自己的优势,她却边说边落下泪来,情绪激动:“您若是娶我为侧妃,沛国公和长公主会待您很好很好的!您就是他们的女婿!沛国公素来被大家所敬重,如今圣人也更加器重他了!大王,您到底只是圣人的弟弟,总有一天……您的子孙后代会不如您这样尊贵……若是有沛国公府扶持,他们只会一日比一日好啊大王!还……还有,我出身穷苦,生来就比那颜雪柔更会照顾人!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大王!”   唐颐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示意戚羊将她扶起来。他重新换上了客气的神情,眼中却没有丝毫温情,道:“我很敬重沛国公,也很想与他交好,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等魏姝接话,他又道:“明日我会去大理寺将柔儿接出来。她不可能害我。不过,就算她真的想要我死,我也要护她一辈子!”   魏姝张大嘴,什么叫“爱而不得”,她终于体会到了。不过一刻,她的脸便奇异地扭曲起来,几乎是低吼道:“你若是不要我,我便一世缠着颜雪柔,让她生不如死!这样……你也愿意吗?”   唐颐眼中划过锐利的凶光,那双极好看的眼射出来的光几乎要穿过她的肉|体、刺透她的骨髓,令她一阵惊怕。   谁知过了须臾,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么?”   魏姝的瞳孔蓦地紧缩。   “当初魏洵是如何从大理寺监牢中逃出去的?”唐颐掀起唇角,“没有陈王和齐王的本事,他一个大活人竟能从防守那么严密的地方逃出去?那么又是谁,听了陈王的话,进去劝说魏洵,让他逃出生天的呢?”   “还有,魏洵和柳静月相约私逃,又是谁在中间牵线搭桥?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他们最后坠崖是个意外吧?你有什么脸面去讨好巴结清河长公主?你难道不觉得心虚吗?!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   魏姝听他说出这些,吓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透着逼人的威严,全然不似往日里潇洒乐观、不着四六的样子。   她被他盯着,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竟全都知道了!!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在这逼人的注视下,那些深藏心底的、她以为早已随着齐王和陈王的伏诛而被彻底掩埋的事,再次清晰地浮现她眼前——   那一夜,陈王和那个叫邬子夫的谋士说服了她,将她与几名男子一同送往大理寺监牢。她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将狱卒灌醉的,只知不只是狱卒,牢内其他关节也都被打通了,她很顺利地见到了自己的大哥魏洵。   她哭着劝魏洵:“大哥,你的前途定然是没有了,但至少要保住一条命,你是魏家仅有的男丁啊!圣人素来爱重魏王,眼里容不得沙子,那卫国公府看上去文雅温和,其实极有手段,又爱重名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只会把全部罪过都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你若今夜不走,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   魏洵只惊讶于自己的妹妹竟能闯进大牢来,魏姝便撒谎:“我是求了清河长公主,才有办法进来见你一面的!这些人也是长公主派人打点的……”   魏洵被她说动,当真跟着她逃了出去,这一逃,生死在天,凶多吉少。兴许是陈王看出了魏洵对柳静月余情未了,他又对魏姝道:“你难道不觉得,该让他们见一面吗?若没有诀别,你大哥即便能活下去,也会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吧。”   魏姝犹豫,她还对魏洵的生机抱有希望,不想横生枝节,陈王见她这样,便也没有坚持。他只是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听说卫国公府的柳静娴喜欢我十九叔,以卫国公府的手段,对晋王大概是志在必得了。”   魏姝整个人一震,又听陈王幽幽叹息:“若是卫国公府倒了,那柳静娴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唐颐了……”   他似笑非笑地扭过头,问:“你是魏洵的妹妹,你能眼看着你大哥死了或是流落异乡,柳家却尊容依旧甚至蒸蒸日上吗?”   魏姝仿佛浑然没察觉他话语中的古怪,还在震惊于他先头的那句话。她愣愣地道:“怎么可能……柳二娘竟……喜欢晋王?”   还没等陈王说话,她又皱眉道:“晋王不是已经与颜阁老府上的小娘子定亲了?柳二娘就算喜欢晋王,她又能怎样?”   陈王摇着头嗤笑道:“要不怎么说,你小瞧了卫国公府的手段呢?晋王丰神俊秀、天纵奇才,谁家的女儿不想嫁他?我若是个小娘子,都会对他动心呢。你且看京城中,梁国公府打过他的主意,益国公府也打过他的主意,就连沛国公府那样不事权贵眼高于顶的,若是有个女儿,也定然会瞄准晋王。颜渊不过是个三品官,又是清流,哪里有公府那样深厚的势力?咱们这位圣人,似乎并不讲究什么‘君无戏言’,哪天颜家所作所为不对他的心了,他大概就把这赐婚旨意给收回了吧。”   魏姝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陈王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道:“对了,听说沛国公一家如今不在京城,不然以清河长公主对你的疼爱,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将你接走了,当个女儿在身边养着,不比留你在魏府待着好?”   魏姝垂下眼,没有让陈王看到她眼底的汹涌浪潮,只在袖子底下一点点捏紧了手心。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陷在矛盾中,怎么也拿不定注意。可有一日,柳静月竟主动派侍女来找她,说想见魏洵。魏姝震惊之下觉得这简直是天意,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甚至将这事告诉了陈王。   再后来……她就听闻魏洵和柳静月双双坠崖,卫国公府也因此受到重创。   唐颐轻咳一声,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魏小娘子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魏姝抬头,对上他的眼,竟是浑身一抖,然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她跑了很远,见无一人追过来,才定住脚步。她久久站着,环顾偌大的晋王府,不甘和愤恨的神情爬上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天晚上噢,么么哒,欢迎评论 :D 第111章 紫宸殿中,圣人正反复踱步,为难该如何跟清河长公主启齿,取消这门亲事。恰好房云韶来报,说事情已被查得水落石出,如今已将一众人等押至大理寺,等待发落。   圣人立刻站起身来,道了声“好”,这时有内侍来禀,清河长公主求见。   清河长公主正在殿外等着,忽见圣人带着成群的侍卫和内侍走出来,阵仗略大。她忙上前问:“圣人,您这是要去哪?”   圣人道:“去大理寺。”   圣人心想此事与晋王、沛国公府都有些相关,再说,让清河长公主知道颜雪柔无罪受冤有多委屈,之后拒绝魏姝嫁入晋王府一事也好开口,于是他对微微诧异的清河长公主道:“谋害晋王的案子有了新情况。”   清河长公主果然十分关心,请求同去,圣人便派人去传沈非,让他也去大理寺等着。   ……   牢内,颜雪柔正与颜雪阑谈起唐颐。她试着劝颜雪阑:“晋王已醒,他说了会想法子救我出去,大概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了。不如你先回去陪着阿耶阿娘?你反正本就无罪,与其陪我在这待着,不如先回府宽慰宽慰他们。”   颜雪阑使劲摇头,大声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就要在此等着,跟你一起出去!都已经陪了这么多天了,再等几天又何妨?!”   这时狱卒走了过来,对颜雪柔颇客气道:“颜小娘子,有一位姓魏的小娘子来看您,说是您的朋友。”   圣人曾传旨,持有圣人手谕或沛国公府令牌者,经狱卒验明身份,可以进入大理寺监牢看望颜雪柔。这位姓魏的小娘子有沛国公府令牌,狱头也确认了她是沛国公与清河长公主的义女,因有乐阳她们的前例,便也没有过多猜忌,让她进来了。   一听姓魏,颜雪柔一愣,一时没有反应。   颜雪阑一听,立时想起魏姝,直皱眉道:“阿姐,一定是魏姝,你可别见她,她定是憋着什么坏呢。”   颜雪柔奇怪地看弟弟:“你怎么确定?”   “你可是她的情敌,还是个沦为阶下囚的情敌,她不是来嘲讽你,就是来威胁你,再不然,就是跟你痛陈利弊,让你不要再跟他抢晋王,女人嘛,不都这样?”   一旁的狱卒表情十分复杂,敢情他忘了,他姐也是个女人?   颜雪柔:“……”   颜雪阑面不改色地纠正:“魏姝这样的女人。”   “人家魏姝怎么了?”颜雪柔一定要追问,似乎很感兴趣这个。   颜雪阑撇撇嘴,暗含嘲讽地看了他姐一眼,心想,还装?你不就是想听我多说她几句坏话吗?于是挑眉道:“别说你没想过——你这么在意晋王,这些日子又在牢里待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瞎想,一定想得到——那个魏姝表面上赚了个雪中送炭的好名声,好像即便是晋王永远醒不来,也要一直守着他似的,可说得不好听点,这也叫乘人之危,谁不知道晋王的毒已经解了,醒来只是早晚的事?若是等他醒来再喊着要嫁,那能嫁得进晋王府才怪呢。”   他看了眼自家阿姐脸上的笑,道:“如今八成是晋王不愿娶她,她也无能为力,所以到你这里寻可怜来了。”   颜雪柔哈哈笑道:“一会儿她进来,若是跟你说得一样,阿姐就答应你——要是能出去的话,一定给你寻一门好亲。”   “哈?你在跟我提赌注吗?”   “赌什么赌,不跟你赌。”颜雪柔笑嘻嘻。   颜雪阑随意摆了摆手,一脸觉得荒唐的样子,心中却忍不住开始思考,到底该把为自己议亲的事交给阿耶阿娘,还是交给阿姐,谁会做得更好。   他正思考着,魏姝过来了。   因是来了监牢,魏姝穿得极是简单朴素,头上也几乎没什么钗环,加上这两日没有吃好睡好,稍微瘦了些,看上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过颜雪柔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料子是极为考究的,即便朴素也掩不了贵气。   见了颜雪柔,魏姝第一个动作就是下跪,惊得颜雪柔忙往一边躲,颜雪阑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魏姝忽然哭了起来:“颜小娘子!晋王要将我赶出晋王府!求求你,帮帮我!”   颜雪柔立时不爽,甚至暗暗“呸”了一下,后悔没听颜雪阑的话。可现在将人赶出去也不合适,只能装作诧异地问:“怎么回事?圣人不是已经赐了婚?晋王为何会赶你?”   她假惺惺的问题让颜雪阑和紫裳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魏姝却浑然未觉,继续哭:“晋王他……他嫌弃我的身份!他根本不愿娶我!”   就连一旁的狱卒都心想,他不娶你,肯定不是你身份的原因。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魏姝凄凄惨惨抬起头,用羡慕又幽怨的眼神看着颜雪柔,“晋王他心中只有你,除了你,他容纳不了任何人……”   颜雪柔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却发现魏姝也并没有让她说的意思,不停歇地继续抽泣:“但如今赐婚敕旨已下,若是晋王不要我,我将来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所以,求求你,颜小娘子,求你行行好……”   “什么?”颜雪柔问,她实在不喜欢在魏姝口中听到这个“求”字,感觉特别怪。   魏姝凄惶地盯住颜雪柔的眼,道:“日后你嫁进晋王府,我愿以侧妃身份伺候你一辈子,还请你和晋王,念在沛国公和清河长公主的份上……接纳我。”   颜雪柔侧首看了颜雪阑一眼,颜雪阑虽早知魏姝来此是要说这些,可在当真听到她说出口后,一点也没有阿姐会为他议亲的快乐,反而愤怒不已。光就称呼而言,魏姝若真有心为侧妃,颜雪柔为正,为何她对颜雪柔以“你”相称,而不是尊呼“您”?可见她没有一点诚心,分明是在哄骗他阿姐。于是他板起脸道:“晋王娶不娶你,跟我阿姐何干?我阿姐如今自己身在囹圄,哪有功夫做这活菩萨?亲事是圣人赐的,不同意的又是晋王,我阿姐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天,被当做杀人犯,还要担心我颜家全家,早已心力交瘁,你跑来这里让我阿姐左右不是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魏姝神情有些急,她正要张嘴说话,忽听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人转头一看,竟是唐颐,他领着如丹和戚羊快步走近,边走边喝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很凶,眼中闪着寒光,连一旁的狱卒看了都胆战心惊。魏姝一时间气急攻心,竟似噎住了。可下一瞬,唐颐的目光转向了颜雪柔,那可怕的神情顿时柔缓下来,眼神更是几乎融化了一样,看上去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魏姝看得心肠都拧做了一团。   就在唐颐转过去面向木栏的一瞬,魏姝的手飞快地拔下头上仅有的一根银钗,猛地朝走到了木栏跟前的颜雪柔刺去,瞄准的正正是颜雪柔的喉咙!颜雪柔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那尖锐得出奇的钗尖刺中,她眼中忽然迸发的恐惧令唐颐顿然一惊,他还来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回头,就下意识地举起手臂往后挡去——如丹早已习惯了在唐颐和颜雪柔相处时离远两步,又根本没料到魏姝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神情沮丧颓靡的弱女子会暗怀杀机,这时奔上去已太晚,他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脑中几乎炸开,奋力一拳上前,打落了魏姝手中的发钗。   然而不及他出手将魏姝抓住,就听见颜雪柔的惊叫。再一看,唐颐的手腕处被那一定是经过刻意打磨的发钗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正喷涌而出。然而唐颐本人却毫不顾忌,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掐住魏姝的脖子,将她抵在另一侧的牢门上,暴喝道:“你是不是想死?!”   如丹赶忙抢着扭住魏姝的胳膊,惊慌地对唐颐道:“大王,您……您松手,小心您的手啊!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大夫来!快啊!”   不消他说,整个监牢内已乱成一团。狱卒们吓得奔走的奔走,唤大夫的唤大夫,拿伤药的拿伤药,还有的帮着如丹迅速将魏姝给绑了起来,戚羊的声音都变尖了,一边怪叫一边忙不迭地帮唐颐包扎手腕,颜雪阑也大吼大叫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疯女人都看不住”,难为他小小年纪,还从没这么激动地骂过人。   而颜雪柔,大抵是被唐颐手腕处那刺目的鲜血吓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直唤:“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   唐颐回头冲她一笑,虽然面容惨白,却极是温柔:“你才傻呢,小伤而已,你哭什么?”   大理寺的大夫来得极快,唐颐一边任他处置伤口,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颜雪柔:“她若是真刺到了你,我恐怕连命都没了,还要这手干什么?”   颜雪柔心中巨震,愣愣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颜雪柔即便是早就认定了唐颐,却从没有何时像这一刻这般确信,不管是这一辈子,还是以后的生生世世,她都要做唐颐的人。   永远永远都是他,再也不要改变了。   两人完全沉浸在彼此的目光中,浑然不顾周围动静,甚至连这诡异的可怕氛围和染上了血腥气的牢狱,此刻在他们的意识里大概也只是情感的一部分。其余人就不一样了,他们被魏姝疯狂的吼叫弄得烦躁无比——真不知这女人是怎么想的,竟敢在大理寺监牢这样森严的地方,当着她心上人的面袭击另一个女人,难道真是疯了?疯了这儿刚好有大夫,让大夫给她开一副疯药治治……哦,不,她大概用不着治了,刺伤亲王是大罪,她会被判刑的。   “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会一辈子记得我!你、你哪怕是恨我一辈子也好!我不要你心里没有我!不要你心里没有我!!”   颜雪阑捂住了耳朵,觉得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在此时,圣人和清河长公主驾临,身后还跟着大理寺一众官员和随身侍卫等人。   原本就嘈杂的牢内,顿时变得更为拥挤,双方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是双更!临近尾声了! (O_o) 第112章 早在刚进监牢时,圣人便听到了凄厉的喊叫,即便牢内一片乱糟糟,那喊叫声依旧极为刺耳。他蓦地皱紧眉,这真是大理寺监牢??   清河长公主却暗道不妙,那女子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魏姝怎么会在这里?   监牢内一片狼藉,圣人大怒:“这怎么回事?”   唐颐手腕缠着绷带,脸色发白,低头怒视着魏姝,不说话。清河长公主看见魏姝披头散发,被如丹和几名狱卒压在一旁的牢门上,柳眉倒竖,怒斥道:“大胆!”   眼看着清河长公主愤怒地上前,她身后的侍卫们也蠢蠢欲动,唐颐冷冷道:“方才魏氏持凶器袭击我未过门的王妃,不知圣人和长公主打算定她什么罪。”   清河长公主怔住,戚羊忙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禀了。他说罢后,颜雪阑也在自己牢中跪下,请求圣人和长公主为阿姐做主。清河长公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望着魏姝,牙齿打颤,竟是说不出话来。   魏姝这时才知道害怕,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谁知还有她更怕的——唐颐不及圣人说话,就将之前查得魏姝与陈王合谋帮魏洵逃出大理寺监牢、暗中助柳静月和魏洵私奔的两桩罪阐述了个清楚明白。清河长公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想要说“绝对不可能”,唐颐看着她道:“这一切,都是这两日十九在东宫居住时太子殿下助我查得,有人证。”   圣人问:“人证在何处?”   唐颐之前已将在魏王府伺候过柳静月的侍女等一众当事证人扣在了某处,此时圣人一问,他便说出,圣人立即命人将他们带至大理寺。   魏姝僵着身子、苍白着脸,被压在牢门上一动不能动,清河长公主看向她,一时无言。   圣人冷笑道:“我来大理寺,是为了亲自审一桩案子,听说晋王也来了大理寺监牢,我与长公主便索性过来看看。既然现下如此热闹,不如你们都一道来,将事情弄清!十九……”   圣人指指唐颐,又看了眼颜雪柔和颜雪阑,道:“你们二人也一道来吧。”   圣人出宫,还带了紫宸殿的宫婢,待狱卒打开牢门,宫婢们便进去,扶着颜雪柔出来。清河长公主看了眼魏姝,见她几乎站不起来,却没有上前搀扶,而是退开了一步,只命贴身女官扶着她,自己则跟在圣人身后出去了。   颜雪柔走出大牢,看着外头明晃晃的天光,只觉十分恍惚。唐颐示意宫婢退开,他亲自扶着颜雪柔,动作轻柔却稳当。   “别怕,”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有我。”   颜雪柔感到一阵酥|麻从耳根蔓延至心底,心却越发踏实,她点点头,回头看向同样恍惚的颜雪阑,姐弟俩皆是神情复杂。   一行人来到大理寺大堂,早有一众官员在此等候,见圣人来,纷纷行礼。圣人与清河长公主落座后,吩咐人为唐颐、颜雪柔、颜雪阑三人也备了坐席,却留魏姝站在一旁。众官员对晋王中毒一案心中大抵有数,因此也没有交头接耳,待坐定后,便开始审案了。   圣人让先审唐颐中毒的案子。此案经房云韶亲自调查,后将证人证物等交至大理寺,如今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司使会审,真相很快水落石出。柳静娴虽已死,但她令贴身侍女墨清寻人冒充紫裳去药房买雷公藤,又收买颜府煎药丫鬟,企图嫁祸颜雪柔,证据确凿,当庭翻案。   虽然谁都怀疑过,但如今终于证实了颜雪柔是无辜的、整个颜家都是无辜的,他们从没想过要谋害唐颐,也从没想过要谋害太子。   早就心疼不已的唐颐当即请求圣人先将颜雪柔送回府,颜雪柔却抓住他的手,摇摇头,看了一眼魏姝。   唐颐明白她是想要等所有事都了结,于是也不勉强,只握紧了她的手,对圣人道:“那魏氏的案子,也请顺便审一审。”   圣人点头,命人将魏姝案的证人也带上来。跟着圣人一道去往监牢的大理寺卿已知详情,便将此事的经过对堂中众官员说了一通,等证人上堂,一番审问下来,魏姝的罪名当庭被坐实。   唐颐走到圣人面前,当着所有官员的面跪地请求道:“请圣人收回封魏氏为侧妃的旨意!”   然后又面向清河长公主:“请清河长公主成全!”   圣人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魏姝,道:“有罪当罚,至于晋王侧妃,你自然是当不了了。”   魏姝的身子晃了晃。   她抬头,神情绝望地看向清河长公主。清河长公主到底不忍心,似乎想开口求,圣人抢在她前面道:“今日你意图谋害颜小娘子,害得晋王受伤,这样的大罪,可不是长公主能替你挡得了的。”   清河长公主呆呆看着圣人,片刻,终是明了地点点头,红着眼道:“当初我是看她可怜,又喜欢她懂事,才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后来魏洵死了,我觉得她无辜,小小年纪没了依靠,刚好自己又缺个女儿,便让她进了国公府。没想到……竟是她在背后帮了陈王和齐王,才让他们害死魏洵和柳静月,陷太子于不利……”   魏姝猛地一抖,伸手去拉清河长公主的手,清河长公主却甩开了她,看向颜雪柔道:“她不配当我沛国公府的女儿,也不配当晋王的侧妃。”   颜雪柔眼中并无悲喜,她起身走到圣人面前,跪在唐颐身边,仰头道:“魏氏她,只是见心上人对旁的女子上心,对自己却毫不在意,一时气极才做了冲动的事。”   她低头看着唐颐缠着绷带、透出血色的手腕,心疼不已,有些愧疚地皱起了眉。   “你不必……”唐颐正想扶她起来,却被颜雪柔抓住了手。   她提高声调,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她的话:“臣女请求圣人,还望圣人看在魏氏是个孤苦伶仃、尚未嫁人的小女子,不对她重罚。”   她说这些时,一眼也没有看魏姝,魏姝却定定地看着她。此时魏姝才感到铺天盖地的内疚汹涌而来,她差点……差一点点就杀了眼前这个为她求情的女子。颜雪柔明明知道啊!若不是方才晋王反应快,又舍身相救,或许她已经被刺中了喉咙,死在阴暗的监牢中了!可如今她洗清自己的罪名,所做的第一件事即不是哭着诉苦自己所受的罪,也不是求圣人立刻让她嫁给晋王,而是替想要杀她的人求情!   魏姝恍恍惚惚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忽而想到当年她在曲江池畔落水,唐颐救她上岸。其实那日救她的不止唐颐一个人,明明还有很多侍卫,当时颜雪柔还让女侍卫赶紧拿外袍给她盖上,避免了她出丑……   颜雪柔,分明也是救了她的。   魏姝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清河长公主着急地喝斥她,不让她御前失仪,但她此时不管是御前失仪还是在唐颐跟前丢脸,都顾不上了,眼泪鼻涕横流,哭得悔恨至极。那头颜雪柔还在继续请求,圣人见颜雪柔竟如此豁达不愿追究,又有清河长公主这层干系,一时难以下决断。   魏姝一边哭,一边将头磕在地上,口中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直重复到失去知觉,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 第113章 颜雪柔洗脱了罪名,回到了颜府。颜渊和颜雪臻也解了禁足重入朝堂,依旧得圣人信任。颜家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虽说经此一事颜家人早已看透人心,但颜渊对京城各府和朝中同僚的态度依然如旧,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唐颐从前在京城不缺恶名,大家一直将他看作是被宠坏了无法无天的皇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对一名女子这般情深。从此以后,所有人对唐颐的看法都发生了改观,尤其是那些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对他简直赞不绝口,唐颐和颜雪柔的故事也成了街头巷尾流传的一段佳话。   对此颜雪柔挺害羞的,唐颐却有所抱怨——   不为别的,就为沈昼和乐阳的亲事居然抢在了他和颜雪柔的前面。   圣人倒很有理由:“你侄女都十九岁了,早该嫁人啦,你要她等到你成亲之后才嫁,那她不就二十岁了?”   “皇家的公主,多少岁嫁人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她长辈呢!哪有小辈抢长辈的先?”唐颐反驳,“要不您把我和柔儿的亲事往前提提?”   圣人早猜到他的意图,此刻憋住笑,板起脸道:“那如何使得?你与颜家丫头的成亲之日是早就定好的,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再说了,她才在牢中受了那么多日苦,你也刚受过伤,两人都该好好休息补身子,现在成亲也不合适啊!”   唐颐便不说话了。   ……   皇室嫁公主,自然是十里红妆,满京的热闹。前去沛国公府恭贺的人几乎将门槛踏破,真真是人间繁华盛景。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天气越来越寒,京城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乐阳嫁入沛国公府的第二日,是魏姝流放出京的日子。她犯下了这么大的罪,却到底只是个流放的结果,对此她已没有丝毫怨言。她对唐颐的憧憬也已经全然熄灭,只留满腔懊悔。唐颐恨透了魏姝,这种时候别说是去送她,他不去城楼上往魏姝头顶吐口水已经很好了,但颜雪柔想要去送。   唐颐杯弓蛇影,怕再出什么事,少不得陪着她去了。不过他们也没有当面话别,只隔得远远的相望,颜雪柔冲魏姝点了下头,便算是招呼过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再后来,魏姝与其他流放犯一起,被押送着越走越远了。颜雪柔神伤道:“清河长公主也没来送送她。”   “她儿子娶了我侄女,他们家忙着一团和乐呢,哪有功夫来送一个流放犯呀。”唐颐不以为然。   “你却来了。”颜雪柔转头揶揄,“放在从前她肯定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离开京城,你会来送她。”   “她就算现在想,也是在做梦。”唐颐挑起一边眉,不屑至极,“要不是为了陪你,我哪里会来。”   颜雪柔无言以对了。   良久她才道:“这时节不好,魏姝在路上,怕是要受一番苦了。”   唐颐冷哼一声:“坏人没那么容易死,你放心吧。”   “你这人真是……”颜雪柔刚想教育他几句,却瞥见他的手腕,如今唐颐的手腕已不需要再裹着绷带了,但伤口还是留有很清晰的印子。她顿时心软得不愿再说了,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一脸心疼的样子。   唐颐见她这般模样,眼神也变得如水般温柔,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伤口就会好全了。”   “……嗯。”   “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弄伤我,”唐颐忍不住道,“给我弄出多少伤来,我都不会怪你的。”   颜雪柔虽然诧异他会这么说,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想,自己要怎么才能弄伤他,越想,脑中的画面越香|艳,她赤红着脸盯着他的唇瓣,然后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他的下颌……喉|结……领口……   就在她有些受不了自己接踵而来的念头时,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唐颐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再看了,再看……我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颜雪柔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羞得一塌糊涂,挥开他的手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颐轻笑一声,也没有继续说了,两人立在城门口,此处颇为空旷,能听得寒风烈烈之声。唐颐将颜雪柔的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现在看京城,跟你回京的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颜雪柔看着远方的冬景,道:“是啊……”   “当年京城的几个世家大族,霍家覆亡,李家沉寂,柳家虽还剩得柳元澈在朝中,却到底丢了国公头衔,沦为普通臣子。声势依旧的,唯有沈家和武家了。”唐颐拉着她的手,与她一道并肩而立,若有所思,“沈家现在真是如日中天呢。”   颜雪柔道:“除了收养魏姝这个义女,沈家这些年来当真没做错过一件事,真难得呀。”   唐颐道:“收养魏姝是清河长公主的决定,沛国公不会连这点事都管。况且,沛国公对很多事情都心中有数,知道把握分寸的。”   颜雪柔横他一眼,表示不满:“可魏姝差点要了我的命,若不是你救我……”   唐颐怜爱地看着她,眼中又浮现余惊未消的痕迹,他抬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脖子,可这是在城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只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的确,这是沈非唯一的一处错漏。”   颜雪柔觉得,唐颐似乎因为魏姝的事,对沛国公府多了些敌意。   “所以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去为魏姝求情呢!不仅是我,就连清河长公主,后来也没说什么不是吗?不过魏姝犯的错,到底也没妨碍沛国公府飞黄腾达。”   颜雪柔这下确定了,唐颐对沛国公府确实有些尖锐情绪,他平日里并不是爱随意议论人是非的人,今日却这样说。然而颜家与沛国公府素来交好,当初又是沈世伯将她和阑弟带回京城的,她不想让唐颐这么说,便劝道:“魏姝冲我动手,跟沛国公府并无关系,你不要迁怒沈世伯。”   唐颐压下眼中情绪,才继续开口:“怎么没有关系,人是他们送来晋王府的。”   他顿了顿,又道:“确实也怪我,都是因为我,她才……”   颜雪柔笑着朝他靠了靠,抬头看着他的脸,心想,像她未婚夫这样的美色,人人垂涎是不无道理的,又怎么能怪别人为了他而动杀心呢?   唐颐看她这样,再也忍不住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别往心里去了啊,”颜雪柔推推他,“我们如今都好好的,乐阳也嫁入他们家当媳妇了,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你就看在我和乐阳的份上,别计较,嗯?”   唐颐露出个无奈的笑,随后又皱眉:“你是不知道,自从出了魏姝刺|杀你的事,我便对沛国公府暗自生了些恼恨,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挑剔起来。可也是因为这样,我忽然想到了一些先前从不曾想到过的事。”   “何事?”   唐颐道:“我昏迷那日,本是和太子一同在卫国公府饮茶的,柳甫年受圣人传召匆匆进宫,太子得知后便走了,之后他是和沈非一起去的宫中,两人一番劝解,将圣人的怒火略压了些下来。”   颜雪柔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奇怪地看着他。   “圣人虽然明事理,不是冲动之人,但当时他对齐王已极为不满,又有了确凿证据,难免不会对在朝官员有所牵连,是太子和沈非及时去到宫中,在他身边劝谏,让他做出了最明智和最立足长远的决定。”   颜雪柔问:“这不是很好吗?沈世伯这事做得对啊!”   唐颐淡淡一笑,却道:“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在默默襄助太子。太子有时会对一些事感到困惑和为难,可往往前一日还在苦恼着,第二日便有了十分明晰的答案。说到底,他才二十几岁,还很年轻,可那些经过一夜思索做出的决定竟十分老成——这也是圣人格外倚重信赖他的原因之一。我与太子相处的时间久,对背后有人在帮他这件事是有明显感觉的,但太子不说,我也不便问。那日事情紧迫,太子才出卫国公府没多久,就与沈非一同去宫中,想必是两人商量了的,从这件事能判断,太子身后的人必是沈非无疑。”   颜雪柔有些惊讶:“沈非帮着太子,为何不让人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唐颐道:“沈非是怎样的人,京中无人不知。他公正,从不偏颇,而且严厉,有种近乎刚直的正义感。当初几大家族鼎立时,沛国公府因着沈非这样的性格,与其他家族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也因此全然未介入权力之争,反而收获了圣人的信任。后来几大家族相继倒下,或是式微,沈家反倒凸显了出来。可沈非当真没有任何偏颇吗?若是吴王即位,那霍家必定从此高所有家族一头,没有了柳家、武家等家族的挟制,定然更加跋扈,绝不会将沈家放在眼里的。太子温润谦和,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况且沈非这么聪明,定是猜得准圣意。然而柳、武两家向来明着支持太子,一个跟太子结了亲,一个让宫中的惠妃不断在圣人面前为太子说话,沈非不愿与他两家为伍,又想为太子出力,必然只能另辟蹊径。”   颜雪柔皱眉,低头思索了半天,才道:“那柳家后来落得这样的下场,武家又成了吴王的岳家,岂不是正合了沈世伯的意?”   风有些大了,唐颐拉着颜雪柔坐进马车,道:“若这些事与沈家并非毫无关系,你愿意相信吗?”   颜雪柔蓦地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唐颐吩咐车夫回颜府,然后放低声音道:“当初陈王跟随圣驾去到魏州时,曾去过魏州长史府几回,陈王从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人,那魏州长史定是有什么让陈王乐意与他结交之处。从魏州回来后没过多久,陈王便加紧了谋|反的进度。”   颜雪柔听他说起魏州长史,还有些迷茫。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疑道:“魏州长史,不是兰贵嫔的父亲吗?当初齐王的事,兰贵嫔可也是出了力的,若是魏州长史支持陈王,那兰贵嫔又怎会帮着太子呢?”   唐颐叹了口气,宠溺地将她拉入怀中,道:“今日说得有些多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让你烦心的。”   颜雪柔靠在他怀中,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沿着他的思路继续思考起来,一想她就顿时明白了:“既然如此,那魏州长史就并非是真的支持陈王,而是在撺掇他,他知道以陈王的性格,跟太子关系要好的这些人家定然会被牵扯进去……是沈世伯!他早就知道柳家是一滩浑水,挑唆陈王,本就是针对柳家来的!!”   唐颐笑道:“你聪明过头了,陈王那些准备,绝非一两年可以做好的,定是早就有想法了。沈非如果察觉了陈王的异样,安排一个人在魏州那样远离京城是非的地方跟陈王促膝长谈一番,定然有着推动效果,若说陈王的事是沈非安排的,那倒当真是冤枉了他。”   颜雪柔仍然觉得十分悚然,她问:“那兰贵嫔呢?她也知情的吗?”   唐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秦莞也定然不简单,记得当初,她曾在魏州的晋王府住了好些天,就连你也一定能看得出来,那场坠马是魏州长史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秦莞接近我。但后来却变了卦,因为圣人决定出巡魏州,以秦莞的家世身份,就算嫁给了我,也无法成为正室,况且我还年轻,认识的年轻女子又多,秦莞嫁给我的胜算,远没有直接进宫跟在圣人身边的胜算大。”   颜雪柔倒吸一口冷气,唐颐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忍,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在魏州时仔细观察过秦莞,她似乎是因为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对接近我有所犹疑。”   颜雪柔没抓住他的重点,问:“你观察她干什么?”   她的脸红扑扑的,紧紧盯着他,唐颐被她盯得死,心中涌起一股几乎要沉溺的窒息感,那一瞬间他甚至有想要移开眼的冲动。好在他反应过来此刻她是在“质问”,他若眼神不定,便成了“心虚”,忙强|迫自己回视过去,坚定地道:“当然要观察她,万一她使手段接近我,把你气到了,你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办?”   颜雪柔见他莫名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词穷,不知该说什么。   唐颐道:“你以为她当真愿意接近我?还不是被逼的。”   颜雪柔低下头,道:“我愿意相信秦莞,她就算是有目的,也一定是有苦衷的,毕竟她只是个妾室的孩子。而且我感觉,她那时心中矛盾得很,或许就如你所说,她看见了我,便犹疑了。”   唐颐握住她的手:“一个普通妾室的孩子,怎会入得了堂堂沛国公的眼?那魏州别驾又怎会舍弃家中嫡女,让一个庶女进宫?”   “或许正因为他舍不得嫡女呢?又或者是秦莞比嫡女更漂亮?”想来想去,她却越来越疑惑,便不再说了。   两人坐的马车,从外面看十分普通,两旁的仆从和侍卫也都是精简过的,看不出身份,也没有人猜到车上的人会是晋王和他的未婚妻。此时后头传来命人避让的喊声,唐颐让马车靠边,看了眼外头,发现是吴王的车驾。   吴王是进京来给圣人贺寿的,唐颐与颜雪柔议论了一番后,道:“我看了礼部呈上的仪制,除了吴王妃武盈盈,似乎吴王的妾室荷衣也要同来。”   颜雪柔想起吴王的爱妾荷衣,奇道:“这荷衣还真是厉害,当初吴王没离京时,她就十分得宠,如今竟让武盈盈都容得了她。”   她若有所思:“想来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   唐颐挑眉笑道:“有何不一般?”   “能抓住男人的心还不算不一般么?”   “那你比她厉害多了。”唐颐将车帘放下,往颜雪柔身上一靠,“她抓住吴王的心算什么本事?吴王本就是个好|色的,你……呵,我可是因为你,才发蒙的。”   一边说着,他伸出两根指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了颜雪柔的下巴,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过了很久,直到颜雪柔喘|息着推开他,他才脸红道:“我比吴王强多了,真的。”   “???”颜雪柔不知他所说的“强”是何意,怕是自己误会,竟连声也没作,紧闭着嘴,身子绷得直直的。   唐颐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往后一靠,闭目养神去了。   颜雪柔听了唐颐一番话,很多从前未曾深想的事,如今也会放到脑中来想一想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个荷衣不简单,当年吴王何等风光,他身边的妾室虽然不会都被摆到台面上来,但肯定数量不少。后来她们大多没有存活下来,这里头的缘故想必不简单,荷衣那样受宠,却完好无损地一直活到了现在,还活得颇好,这背后不可能没有原因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唐颐听,唐颐凝眉细思了一会儿,道:“那只能说明,荷衣背后的人,如今也还好好的。”   颜雪柔眨眨眼:“难道荷衣也是沈世伯的人?”   唐颐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此前的一些时候,每当太子遇到难解决的事情,总会莫名地有把握,探听到的消息也十分广。他不是做暗中勾当的人,周围也都是光明磊落的臣子和少年,但却可以探听到圣人想要动霍家的消息,也能成功地跟霍府中的翠环串通好,这只能说明,不仅是宫中还是各府上,都有襄助太子的人,或许是沈非安插的,或许是旁人安插的,荷衣也极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颜雪柔沉默了。   如今朝中,沈非为尚书省左仆射,武唯先为右仆射,颜渊为中书令,温明阶为门下侍中,新的朝局已经形成了。估计这些家族,又能光耀很多年。   但颜雪柔希望,颜家永远只是纯臣,既不结党,也不封爵,永远做不惹帝王忌惮的臣子。   还有已经渐渐崭露头角、就快要成亲的颜雪臻,和即将参加科考的颜雪阑,颜雪柔希望他们永远不会被权力所左右,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权力争斗将永无止境,但好在魏王已被立为太子,没有任何阻碍了。她和唐颐,也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平静生活。只要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多爆了有没有,还差一个大婚,正文就完结啦[撒花]   谢谢一直陪着十九和柔儿走到这里的小伙伴们,我超级无敌爱你们!!   下一篇文的文案我再放一遍噢~   《妖魂》   ——   京城人尽皆知,云阳县主自小骄纵,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仗着祖上有功日日招摇过市,目中无人刁蛮任性,还抢人未婚夫。   终于苍天有眼,飞来横祸降临在这刁蛮县主身上,被绑在飞奔的马车后面拖了整整一条街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条娇滴滴的小命要魂归西天了——   再一看,人没事……   依旧好端端俏生生。   而且,性子似乎大变??   被强抢来的未婚夫魏恒表示:我才不去看她,她就算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阿弱:哦。   ——   这曾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而如今,人与妖相恨相杀,却又血肉共存。复仇、内斗、妖邪、私欲……既然一切起源于纷争,大概也只能在愈演愈烈的纷争中燃尽、消亡。   她早就知道“夺舍为人”会给她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也猜到他会成为对她而言最特别的人类,却还是没想到,他们会被爱情浇灭全身烈焰,从此不思来处,只求共生。   “你不需要真正懂我,我对你的爱足够照亮所有不为人知的孤寂。我从没有过比这更强烈的愿望——陪着你,安安稳稳走完这一世。”   男主人女主妖,HE,日更,2020年开坑,小天使们可以点进作者个人专栏收藏一下噢(撒娇)~   超级无敌大比心!!!!!! 第114章 时日渐渐流过,凛冬席卷整个京城,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   柳元澈从衙门回府,经过繁华喧闹的春明大街,他身下所骑的,依旧是往日里他最爱的一匹白马,然而他去往之地,已不再是原来的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已经查封,也许很多年以后,会再被赐给其他人,但绝不会是他。事到如今,他的父亲、母亲、阿姐、妹妹都已不在这个世上,曾经的卫国公府,仅仅只剩了他——礼部侍郎柳元澈。   他再也不是什么国公府世子了,因为圣人的欣赏与重用,旁人并不会奚落他、欺凌他,他们只会外表恭敬地唤他——柳侍郎。   “柳侍郎。”身后一个声音道。   语气并没有多少恭敬,却难得地,并不显得虚伪。柳元澈回头,见是晋王唐颐,忙欲下马,唐颐却快马两步上前扶住了他,道:“不必如此客套。”   柳元澈心中暗笑一声,以往他在人心中留的印象都是“多礼”、“客套”一类,现在倒是反了过来,嫌他客套的人不多了,都是旁人对他客套得紧。   这样一想,柳元澈心情莫名舒畅了好些,他索性依了唐颐,只在马背上作揖道:“晋王。”   唐颐露出个随意的笑,问:“听闻你已经搬进新府邸了?”   “是。”柳元澈道。   唐颐也不多问,只道:“你迁新居没有设宴,我也是昨天听柔儿说起才知道。新宅入住,按理说,朋友们都该送些东西过去的,我人虽没去,可东西到了,一样可以起到‘添人气’的作用。”   柳元澈心中有些讶异,朋友?   唐颐似是知道他所想,道:“你是柔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昨日柔儿对我说,她给你备了些礼,都是些好看的画、摆件一类,你是风雅之人,这些东西再多也不会嫌多的,我也给你寻了些古书和字画,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他看着愣愣的柳元澈,又道:“只是不知,我选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俗了,若是不喜欢,可不许偷偷扔掉啊!”   他面容干净俊秀,最后一句半开玩笑,甚至还微微仰起了脸,明亮的眼中映入雪光,竟显出如琉璃般闪耀的色泽,柳元澈不自觉就露出了个浅浅笑意,也不再推辞,道:“那是自然。”   “嗯。”唐颐颇为高兴地点点头,也没有继续缠着他,两人随意说了两句,便作别了。柳元澈拉住马绳打算继续往前,一抬头却看到了沈昼。   沈昼迎面而来,与他一样骑着高头大马,不同的是,沈昼身后跟着成群的侍卫仆从,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显得比他气派得多。以往柳元澈见到沈昼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此刻他竟下意识地勒住了马,呆立当场——不为别的,只因沈昼身后跟着的一辆马车,那马车极为华丽,四角挂着的银铃叮叮当当作响。   那是一辆公主规制的马车。   自从乐阳嫁入沛国公府,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然而眼下双方已离得很近,他想躲开也不可能了,只能忍着心头万般滋味,露出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从前有嫉妒他才华家世的人猜测,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其实都是装的,他听过之后总是淡然置之,并不为自己辩驳。再后来柳家落败,他就很少这样笑了,但此时此刻,他极力地回想自己当初的笑容,心想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要变得像以前一样,温和、潇洒、俊逸、出尘。   哪怕那个人,现在只是坐在马车中,并不会看见他的样子。   “沈世子。”他笑着行礼。   沈昼见了他,也笑着打招呼。两人从小便相识,虽然不曾整日腻在一起玩闹,但说不熟识是不可能的。沈昼是个坦荡而热情的人,自成亲后,比以往更成熟稳重了些,两人刚寒暄了几句,柳元澈便瞥见一只素手从沈昼身后马车的车帘中伸了出来。   那纤细柔美的手撩起了车帘,露出了手主人矜持又明媚的笑容,柳元澈微微颤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   乐阳道:“柳侍郎,好久不见。”   只消一句,柳元澈便定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了。   沈昼回头,看到乐阳露出了脸,冲她笑了笑,乐阳也冲他眨了下眼,柳元澈看在眼中,默默低下头,艰难地弯了弯唇角,道:“乐阳公主。”   乐阳想要跟他说几句,但想到他经历的家变,担心自己说什么都惹人多想,便只是打了个招呼就不多言了。沈昼道:“我们还要进宫,今日就先告辞啦。”   柳元澈点点头,退到一边,让他们先走。沈昼也点头作别,数十匹马和一辆华丽的马车就这样从他跟前行过,叮叮当当地一路往皇宫方向去了。   他很快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哪怕心紧紧纠着,很多情绪不断撕|扯,眼眶却始终干涸。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配再有泪。   他忽然无比庆幸,那些曾经最想说的话,直到最后他也没说出口。   事到如今,他已不确定,他心中的庆幸和遗憾到底哪个更多一些。又或许,这个问题他一辈子也想不出答案了。   ……   年节过后,二月初十,碧空如洗,天光灿灿,是个极为晴好的日子。   一大早颜府便格外热闹,以往与金氏交好的各府夫人,以及颜雪柔的一众小姐妹们,今日全都来了。她们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虽然此间经历过不少波折,但这一天还是如约而至,不论是唐颐还是颜雪柔,都没有让期待他们成亲的任何人失望。   亲王娶妻,阁老嫁女,好一派人间盛景。   颜雪柔立在窗边,看着开满鲜花的院子。她的院中种了很多很多花,有的正盛放,有的却还只开出花骨朵,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她是等不到它们全都盛开了。   “叹什么气?”一旁的乐阳笑吟吟问,这么大喜的日子颜雪柔居然还有所忧愁,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发现。   颜雪柔摇摇头:“随便一叹罢了。”   她的寝居很大,一旁供休息的一张宽大的榻上,此刻已坐了好几个人。乐阳、童婉儿、童熙儿,还有刚出了月子的李雨姗和已经嫁入颜府、成了颜雪柔大嫂的温若笙。   温若笙不舍道:“我才嫁进来多少天,你就要出嫁了。”   颜雪柔便笑:“你怎么不说,还好我出嫁在你嫁进门之后?好歹咱们还一同住了这些天。”   乐阳忙道:“笙儿,你可别被她骗了,我前两日见到十九叔,他还跟我说等柔儿过门,他会经常带柔儿回娘家来的!”   “呀,是嘛?”童熙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晋王待颜阿姐真好!”   童婉儿怜爱地摸着堂妹的头,笑道:“你可以去问问你阑哥哥,他娶你进门后,还会不会经常陪你回童家。”   李雨姗便在一旁笑言:“说起来,你们几个真是好缘分呢,笙儿嫁了颜大郎,温二郎今年秋天也要娶婉儿过门,颜二郎过两年要与熙儿成亲,你们娶过来嫁过去,我看着都觉得好玩。”   颜雪柔听了,再看院中那花,忽然觉得也不那么遗憾了。等下次,站在这院中看花的,就会是她和唐颐两个人了吧?   大家在颜府一直热闹到午后,用过了午膳,颜雪柔回屋略眠了一眠,紫裳领着颜家的丫鬟以及京中几位有名的梳妆娘子进来,轻声道:“小娘子,您该梳妆了。”   颜雪柔抬眼,见丫鬟们手上厚厚的托盘中,放着花钗和嫁衣。她起身洗漱,任由丫鬟们折腾,一整套青质连裳、青色革带韈履穿上身,头发梳成繁复的发髻,她对着铜镜自照,镜中人容颜绝美,沉静如玉,与发上的金钗一样耀眼。   “小娘子,”一名梳妆娘子忍不住激动道,“婢子梳了这么多年妆,您是婢子见过最美的新娘。”   以往听到这种话,颜雪柔都要客气几句,甚至怀疑对方是刻意恭维,可今日在镜中看到这样的自己,她全然信了这句话,厚着脸皮道:“谢谢。”   接着便是上妆,颜雪柔这辈子从没上过浓妆,想想还有些期待。之前李雨姗出嫁时,她也旁观过,虽然有很多人觉得成亲的这一套折腾十分繁杂惹人厌,但她却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也不抱怨什么,乖乖地坐着,乐呵呵地由着人给她上妆。   一个时辰过去,夕阳西斜,外头忽然热闹起来,颜雪柔知道,是唐颐来接亲了。   颜家大门紧闭,俨然一副“防狼”之态,戒备森严,颜雪柔竖着耳朵听,隐隐能听到一个清凌悦耳的男声高声吟诵着什么,颜家这头一片嬉笑的女声,双方似乎卯上了,正在对诗。她实在无法想象,往日里眼高于顶的唐颐,现下正站在紧闭的颜府门前,绞尽脑汁地应对一大群女子的刁难。   一直陪在屋中的几个朋友早已窃笑不已,童婉儿推推温若笙道:“我听到你郎君的声音了,他似乎很不想晋王进门似的。”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哪里舍得她轻易就被娶走了。”温若笙也觉得好笑,颜雪臻平日里那样正经的一个人,今日竟学会拼命刁难人了。   颜雪柔却实在是坐不住了,回头对她们道:“要不你们去跟他们说说,让他们适可而止得了……”   话还未落音,就惹来一阵大笑,乐阳大力拍着童婉儿的肩膀,道:“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她会临时胳膊肘往外拐!还没过门就心疼起郎君来了!”   颜雪柔敢怒不敢言,脸红得像猴屁股。   童婉儿揶揄道:“你这么急着嫁干什么?这辈子都是人家的了,还差这一时?”   “……我那不是怕大家累着……”   “累什么啊,”温若笙走过来,怪道,“我们成亲时难道你没见过?要等入夜了,迎亲的队伍才能回去的,你这么早把他们放进来,岂不是给他们时间作弄你?”   “就是啊,我看他们都玩得挺开心的啊,你哪是怕他们累着,分明是怕你的晋王累着吧……”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对着颜雪柔不断奚落。颜雪柔的衣裳头发妆容都已经收拾停当,往桌案上一趴,索性充耳不闻了。   趁这机会好好休息休息,晚上指不定多……多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咿!终于到了这一天!!!(害羞)   明天正文就完结呀!可是有点怕被锁(捂脸)   瑟瑟发抖,嘤 第115章 一想到晚上要发生的事,颜雪柔顿时紧张了。   就这样,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直到前头有人传话,说唐颐他们已经到了正堂,新娘子可以出室登堂了。温若笙上前,与紫裳一道扶着颜雪柔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夕阳虽还未落,整个颜府却已掌灯,颜雪柔被她们扶着,走出寝屋,又走出兰院。她一步一步向前,脚底的绣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还未进正堂,颜雪柔便听到了唐颐的声音,他正吟着一首催妆诗,声调本来很高,但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靠近,忽然变得轻柔了,惹得一众想听他吟诗的人们愣是安静了下来。颜雪柔听着那熟悉的嗓音,原本紧张的情绪忽然平复了,她松开温若笙和紫裳的手,提起自己的裙摆,一步一步缓缓地,踏上了正堂的石阶。   牛|郎织女,天上人间,自此相会,再无离别。   隔着重重帐帘,颜雪柔朦胧的影子出现眼前,那厢跟着唐颐过来迎亲的人们顿时齐声高贺,吉祥话不绝于耳。不过他们并没有站近,只是远远地围着,颜雪柔身旁亦是没有别人,她怔怔地立着,看着帘那边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灯火阑珊处,他的身姿显得格外清朗挺拔、玉树临风。   一番喧闹后,有童男童女将帘帐撤去。两人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的脸,先是愣了愣,眼中似有震撼之色,随即又同时笑了出来。不等他们开口说话,外头的礼官就喊着让行聘雁礼了,两人礼毕,双双辞拜颜氏夫妇。   颜渊和金氏的眼眶都红红的,金氏甚至哭得泣不成声,颜雪柔看了,心中也难受得紧。颜渊身为家主,不能太显露情绪,便强行忍着,进行嫁女儿前例行的“训女”,两人听罢,唐颐忽然道:“请岳父岳母放心,我以后一定常带柔儿回来陪你们!”   虽然颜雪柔早听过他说这话,可一旁的宾客们却都挺惊讶的。唐颐身为亲王,就算再喜欢自己这位新妇,也不见得会经常陪她回娘家来,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说出口了。但唐颐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就仿佛在发一句违背了就会五雷轰顶的誓言。   颜雪柔身后的女眷们都笑着互相看了看,有的羡慕,有的欣慰,颜渊和金氏也动容,和蔼又小声地叮嘱了两人几句。直到新人被送出门,颜氏夫妇俩看着他们的背影,才又露出失魂落魄的不舍神色,这次连颜渊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送亲的队伍沿着一路璀璨灯火,如同一条红色巨龙蜿蜒前行,从胜业坊的颜府一路前往晋王府。这条路颜雪柔走过很多次,有时走路,有时骑马,有时坐马车,此刻她坐在花轿中,都能通过队伍的拐弯方向,猜到已经行至何处了,方才见到唐颐时平静下来的心,现下又有些激动起来——她即将嫁为人妇,成为晋王府的女主人,从此以后,一生一世,都是和唐颐一起过了。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真的实现了。   唐颐是亲王,成亲仪式比寻常官员百姓的都要复杂,从进晋王府的门,到颜雪柔被送入青庐,中间经历了大半个时辰。她在青庐中静静地坐着,猜想唐颐此刻在干嘛,是得意洋洋地接受宾客们的恭喜呢,还是满脸害羞地饮下一杯杯酒?   他大概不会想要喝太多酒的吧?毕竟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啊,他应该还是会想早些过来陪她……   不过,也未必。成亲是一生最大的喜事,人逢喜事,总是想要多喝几杯的。   但是,若他喝醉了……那可怎么办啊,她没有伺候过人,能伺候得好他吗?   正胡思乱想间,帐帘被人掀起,唐颐走了进来。颜雪柔此时头上蒙着蔽膝,他看不见颜雪柔的脸,但光是见到她一身青衣、乖乖坐在帐中等着自己的样子,他的心就一阵狂跳,身|体不禁燥|热起来。   一定是……是这帐子太小,他太局促了,一定是。   他依着礼官的提醒,轻轻挑起颜雪柔头上的蔽膝,颜雪柔感觉到帐内的光,微一闭眼,那布就被他掀了起来。她再睁眼时,见唐颐定定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样子呆呆的。   他犯傻的样子也很好看。颜雪柔弯起唇,扬起脸,细细欣赏唐颐的神情,他此刻的眼神,竟像是一路翻山涉水而来的旅人,终于仰望到了心中独一无二的神明。   他呆望着她,一息、两息……   颜雪柔唇角的笑收了起来,她想起了唐颐曾受过的那些苦。几个月前,他还曾被人害得喝下毒药,差点没命,昏迷不醒地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他们差点、差点就不能在一起了……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可眼下这么多人立在一旁,她不能哭出来,便只能悄悄用手按了按眼角。   见唐颐落座,礼官退了出去,候在青庐内的下人上前,伺候两人喝合卺酒。喝罢,又有人要过来伺候他们宽衣,唐颐连忙止住:“罢了罢了,我们自己来,你们……你们快出去!快出去!”   一开始口气还有些颤抖,后来竟变成了迫不及待的催促。下人们心中好笑,又不敢顶撞,便都退出去了,忍不住的已经捂住了嘴,无声地笑了出来。   颜雪柔本来有些伤感的,这下子却被他弄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地看他:“你把他们赶出去做什么?你也就罢了,我身上这么多层衣服、这么多件头饰,没人伺候怎么……”   唐颐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你不用动,我来帮你把头饰钗环取了。”   颜雪柔一愣:“你?”   “唔。”唐颐小声应了声。   颜雪柔像是猜到什么,脸更红,却明知顾问:“那衣服呢?谁帮我脱?”   唐颐轻轻凑到她身后,取下她头顶一根金钗,在她耳边喃喃:“就是不想别人帮你脱,我才让她们都出去的……”   颜雪柔:“……”   唐颐顿了顿,声音沙哑道:“你今夜……很美。”   “哦。”颜雪柔绷紧了身子,语气却出奇地淡然。   天知道她多怕泄露了自己此刻所想。   唐颐将她的发饰一件件取下,青丝顺着手臂蜿蜒、垂落,他颤抖着,几乎要窒息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双手绕到她的身前,开始解她的衣衫。   一层,两层……   “唐颐。”颜雪柔忽然唤了他一声,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没办法再掩饰心中的紧张,握住了他的手。   唐颐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喘|息着。   颜雪柔的心狂跳,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没料到唐颐也会紧张。他们自坦白心意以来,相拥过很多次,甚至有过亲吻,但唐颐却从没有这么失措甚至失控过,她动了动身子,想要转过头去跟他说话,却听他哑声道:“你别动!”   颜雪柔吓得立刻不动了。唐颐将头缓缓抬起来,一把将她拉过,迫使她转身面对自己,颜雪柔这才发现,唐颐的满头墨发也散落了下来,此时此刻的他,俊美仿若天人。   夜越来越深,月影西沉,青庐内忽明忽暗的烛火燃了一夜。   春|色恼人眠。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撒花终于完结啦!!!   感谢一直支持的小天使们~十九和柔儿手牵手感谢~外加周末快乐!!!   被锁得不断删段落,你们自行想象吧……嘤……我反思去了……   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字数都挺多的,基本都是万字大章(啊啊啊)番外主角不一定是十九和柔儿噢,猜猜我会写谁?   来都来了我再把预收文案放一次,感兴趣的可以进作者专栏收藏噢   《妖魂》   ——   京城人尽皆知,云阳县主自小骄纵,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仗着祖上有功日日招摇过市,目中无人刁蛮任性,还抢人未婚夫。   终于苍天有眼,飞来横祸降临在这刁蛮县主身上,被绑在飞奔的马车后面拖了整整一条街后,所有人都以为这条娇滴滴的小命要魂归西天了——   再一看,人没事……   依旧好端端俏生生。   而且,性子似乎大变??   被强抢来的未婚夫魏恒表示:我才不去看她,她就算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阿弱:哦。   ——   这曾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而如今,人与妖相恨相杀,却又血肉共存。复仇、内斗、妖邪、私欲……既然一切起源于纷争,大概也只能在愈演愈烈的纷争中燃尽、消亡。   她早就知道“夺舍为人”会给她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也猜到他会成为对她而言最特别的人类,却还是没想到,他们会被爱情浇灭全身烈焰,从此不思来处,只求共生。   “你不需要真正懂我,我对你的爱足够照亮所有不为人知的孤寂。我从没有过比这更强烈的愿望——陪着你,安安稳稳走完这一世。”   *男主人女主妖,HE,日更,2020年开坑* 第116章 二月,春|色迷人,杨柳依依。   承欢殿内,少女们正笑语嫣然。李雨姗捧着一盏茶问温若笙:“听说颜尚书家的小娘子和二郎不日就要回京了?”   温若笙顿了顿,点头道:“听阿耶说,他们明日便会抵达京城,是与沛国公一道回来的。”   乐阳和李雨姗都好奇地直起了身子。乐阳想到一事,道:“说起沛国公……我今日去清晖阁找十九叔,无意中听到他让手下人去打探沛国公回京的日子,听口气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难道沛国公得罪他了?”   说完她自己也觉这话不妥,沛国公那样清正刚毅的人,就算与唐颐有什么过节,那也应该说是唐颐得罪了沛国公。于是尴尬地岔开话题:“颜家小娘子和二郎回京,颜尚书和颜夫人应该特别高兴吧?”   “那是自然。”温若笙道。   “你们温家与颜家的私交甚好,没准你能和那位颜小娘子成为朋友呢。”李雨姗看着温若笙,眼中带着羡慕。她出身益国公府,似乎天生就带着某种立场,所以想与京中的官家女子做朋友总不那么容易。   温若笙拍拍她的肩,笑道:“若我真与她成了朋友,就带她来与你们玩。”   乐阳在一旁嘲笑:“你能不能和她交到朋友还不一定呢!你这么温吞吞的,连认识了那么多年的颜雪臻都没有玩熟!”   温若笙听了这句,心跳猛地加快了,她拼命地压制住脸上即将漫出的红晕,然而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捏紧了身下坐垫的绸缎。   好在两位好友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顿了好几息,温若笙才反应过来,此刻她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用尽量平稳的口气道:“人家颜小娘子是女孩子,跟颜大郎当然不一样啦。”   ……   话虽如此说,第二日一早,温若笙还是让贴身婢女去颜府打听了一番。那婢女回来禀道:“颜家的小娘子和二郎跟着沛国公,大约今日巳时就会入京了,颜大郎要去春明门接他们呢!”   温若笙一惊,巳时就进京,现在已是辰时了!她忙忙洗漱停当,匆匆去阿娘房中用过早膳,便戴着帷帽,带了婢女和随身侍从骑马出门了。   抵达春明门时,刚刚巳时。她松了松马绳,放慢了速度,四处搜寻颜雪臻的身影,不多时,就看到了一袭天青色长袍,坐在凉棚中边喝茶边等待的颜雪臻。   温若笙的心蓦地狂跳起来,她看看周围,发现了一家胭脂铺子,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然后她状作无意地驾马过去,用惊讶的语气唤道:“颜大哥?”   颜雪臻猛然抬头,不及她摘下帷帽,便愣愣站起身道:“温小娘子?”   温若笙见他能认出自己,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她将帷帽上的纱帘掀至帽檐,露出清秀的面庞,下马问道:“你在此等弟妹进京吗?”   颜雪臻听罢也笑了:“你怎么知道?”   温若笙有些脸红:“我……我听阿耶说的……令弟令妹今日要回京……”   颜雪臻疑惑地问:“温小娘子又为何在此处?”   温若笙忙指向那胭脂铺子道:“我来这里选胭脂的!”   “哦……”颜雪臻看了那铺子一眼,没有接话,两人沉默了下来。   他们两人都不是那种会没话找话的人,且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共同的话题本就不多,所以眼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个家族渊源深厚、自小相识的同辈人,才会一直到现在也不是很熟络。   温若笙对此毫无办法。   她轻声道:“那,我先去挑胭脂了。”   颜雪臻沉静地点点头,温若笙不确定,他心中是否也藏着些许无措。   她牵着马绳走了几步,忽听颜雪臻叫她,她回头,见颜雪臻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他不好意思道:“我家小妹对京城不熟,日后,还望温家妹妹多多照顾她。”   温若笙头一次听他称呼自己为“温家妹妹”,微微睁大了眼。颜雪臻静静站着,还在等她答复,她回过神,扬起脸对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好啊!”   ……   谁曾想,颜雪柔进京当日就出了名,过了些日子,还在朱雀大街被卷入了一桩刺|杀案。   温若笙的小叔温烈比她大不了几岁,这日从衙门一回府,还满头大汗,就跑到她院子里来,跟她说起今日朱雀大街的首饰铺子里发生的那件事。其实他回府前,温若笙就有所耳闻了,但她见温烈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神情带着春|色,语气中又隐隐含着妒忌,心想:“小叔自从在歌楼见过颜家的小娘子,提起她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多呢!”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温明阶去颜府找颜渊议事,当日不当值的温烈忙忙道:“我也一同去!”   温明阶诧异道:“你去干什么?”   温烈红着脸:“我……我去找羽轩啊!”   温明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乎是思虑了一下,笑道:“那就去吧。”   温烈顿时高兴了。趁着阿耶去更衣时,温若笙凑到自己小叔身边,偷偷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颜雪柔了?”   温烈从小到大,凡事都不会瞒着自己侄女,虽然这事关自己最隐秘的心事,令他有些害羞,但既然侄女问起了,他还是坦荡地答:“特别喜欢。”   两人并肩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温烈环顾四周,见下人们都离得远,才小声道:“你是没见过她,你若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的。她啊,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漂亮。”   “小叔,你知道仙女长什么样子?”温若笙故作震惊地问。   温烈拍了拍她的脑袋:“以后你认识了她,一定要跟她成为朋友,到时候多带她来家里玩啊!”   温若笙眨眨眼,小叔已经是第二个说这种话的人了。颜雪臻也说……   “可我担心十九皇子……”温烈的神情忽然低落起来,“他……好像也很喜欢柔妹妹。”   这么快就“柔妹妹”了,让温若笙有些措手不及。他说十九皇子唐颐也喜欢颜雪柔,也令温若笙万分讶异,虽然不消半日,京城中已飘散着各种关于颜雪柔的风言风语,但理智如她,是不会相信的!   “他们不是……不是吵过一架吗?”   “是啊!”温烈苦恼地挠头,忽然想起一会儿是要见颜雪柔的,头发不能乱,又赶忙放下了手,“我也不懂!不是吵得全京城人尽皆知了吗?可他……他救了她一命……还……你知道吗,我闯进那家铺子以后,见十九皇子将柔妹妹抱在怀中,神情温柔极了,跟他平日里简直就是两个样子……”   温若笙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温烈好不容易咽下心中委屈,看了自家侄女一眼。这个侄女的心事,一直都只有他这个当小叔叔的知道,就连她的贴身侍婢,都未必很清楚。然而他发过誓,他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所以即便他每日都见到颜雪臻,也只能在心中暗骂“呆驴”。   温若笙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小声道:“我与小叔,都有心上人了呢。”   温烈低头道:“嗯……”   “还都是颜家人。”温若笙侧头笑道,“只是不知何时,我才能与这位颜小娘子见面。”   ……   当天夜晚,颜雪柔因听颜渊提过温若笙,好奇地问自家大哥:“大哥,今日阿耶跟我说,温世伯家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小娘子,十分温柔知礼,一副大家闺秀风范,让我跟她学。”   颜雪臻连头也没抬,问:“跟她学什么?”   “学怎么做大家闺秀啊!我将来嫁个小户人家的郎君就行了,何必硬当什么大家闺秀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颜雪臻从没听过哪家闺女说这种话的,当即就皱眉道:“你又在说什么疯话?好好的女儿家,总想着嫁人的事,成何体统。”   颜雪柔身怕他念叨,忙道:“算了,那不说我嫁人的事。说说那位温小娘子吧,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大家闺秀?”   颜雪臻不想理她,继续低下头看书:“大家闺秀不都是那个样子?她也没有十分温柔知礼,就和你差不多,比你好一点……”   “大哥,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   她只是淡淡一句,就惹得颜雪臻骤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是说,不要一提到一个小娘子,你就脸红好不好?”   弟弟妹妹都笑了,唯有颜雪臻,此刻如坐针毡,恨不得逃离当场。   ……   上巳节,宫中办了宴会。温若笙终于见到了颜雪柔。   她答应过乐阳她们,要将颜雪柔介绍给她们认识。于是四个女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块儿,相谈甚欢。几人说起不久后京城会有蹴鞠大赛,决定组个女子蹴鞠队,颜雪柔很高兴,说自己在扬州也是学过蹴鞠的,温若笙她们更觉幸运,欢迎之至,约了每过几日就聚在一起练习,练完后,还可以逛街喝茶。   四个人都没想到,她们可以熟识得这么快。   蹴鞠大会那日,皇家别苑兴庆宫人声鼎沸,几乎全京城的贵族闲人都聚集在了这里。温若笙穿着妃色骑装,少了些往日的温文之气,多了些英姿飒爽。   赛间休息时,温若笙跟着颜雪柔、乐阳去了皇子们所在的锦棚,在那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颜雪臻。颜雪臻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在一群少年中,几乎是话语最少的一个,但却绝不会被人忽视。温若笙见到他后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寒暄中时,唯有她的头始终低着,谁都想不到,此刻她心中正进行着怎样的纠结。自从上次在春明门见到他,她就再不曾离他这么近,往日里这样相见的机会也并不多,她并不敢奢望与他说话,却忍不住想要抬起头,多看他几眼。可……   四周都是她的朋友,或是他的朋友,还有各家的下人。她身怕被人捕捉到她的眼神,那样就等于是将自己的心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想到此,她不禁在心中苦笑:多看他几眼又能怎样呢?他又不会看我。   于是,温若笙成了整个锦棚中最奇怪的人,她明明来了,却只跟自己的小叔温烈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沉默,而且目光始终回避着某人所在的方向,显得心神不宁。   颜雪柔站在温若笙身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事,因为颜雪柔自己也有些魂不守舍。这时颜雪臻走过来,站在颜雪柔的另一边,低头问:“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紧张?”   温若笙听到这个声音,双手忍不住一颤,抬起头来。她见颜雪臻就站在颜雪柔身边,离她极近,满脸关心。啊,原来……原来他是在跟柔儿说啊……   她看着跟自家两个兄弟说话打闹的颜雪柔,眼中不自觉就带上了羡慕,特别是颜雪柔认真叮嘱颜雪臻注意自身安全时,她忍不住有些心神恍惚——   她忽然极为渴望,有一日颜雪臻也这样关心自己,而她,也能站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叮嘱他,注意安全,不可逞强。   赛间休息的时间很快过去,温若笙她们回到了自己的锦棚。乐阳有些奇怪地推推温若笙和颜雪柔,问:“你们俩怎么了?怎么都心事重重的?”   温若笙和颜雪柔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默契地转身,对乐阳露出笑容。   “一会儿就要上场了,有些紧张呀!”   “是呀,我也紧张!”   乐阳露出个嘲笑的表情,拍拍她们的肩:“紧张就早些做准备,先活动活动。”   于是她们站起身,在一旁松筋骨。颜雪柔凑到温若笙身边,问:“你为什么心事重重?”   温若笙回头看她,一本正经道:“我是因为很久没有见着这么多人了,有些不适应,你也是吗?”   颜雪柔忙顺着坡下:“是啊,我也是。”   温若笙在心中腹诽,你是才怪!   一场球后,就轮到温若笙她们队上场了。温若笙想要将脑海中的那个身影赶跑,便集中精力在蹴鞠上。她平日里是个极为温文的女子,连蹴鞠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这次或许是因为精力格外集中的原因,她几乎没有什么失误,不仅传球到位,进球也特别多。蹴鞠场边的某处锦棚内,颜雪阑惊讶地对颜雪臻道:“看不出来,温家阿姐的蹴鞠还不错呢!”   颜雪臻笑了:“你不知道,京城的女孩子,都是很擅长这些的。”   这么说着,他也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温若笙,她与颜雪柔的踢法不同,一个讲究技巧、踢得严谨,一个路子野、攻势猛,但两人的配合却出人意料地默契。颜雪阑和看台上不少郎君一样,积极地为场上女子加油,甚至大呼“阿姐”,颜雪臻性子稳重,自然不会大呼小叫,只是脸上也带了笑容。   “看样子,你和柔儿在扬州当真玩得不错。”他对弟弟道。   “那是自然!我和阿姐从小玩大的,诗书上不说多精,玩方面的花样还真不比京城的小郎君小娘子少,”他看了颜雪臻一眼,抱怨道,“大哥从小就在京城,与阿姐的相处,连温家阿姐都不如呢。”   颜雪臻被他噎了一下,不知为何还咳嗽了两声,脸不自然地红了。好在队友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告诉他们差不多该准备上场了。   一场女子赛结束,温若笙她们获胜了,颜雪臻走进蹴鞠场时,看到了温若笙的背影,难得她此刻竟一蹦一跳的,从未见过她如此开心。或许是因为她穿着骑装,他并不觉得她这样不淑女。很快,下一场比赛开始。   颜雪柔见大哥和阑弟上场,兴奋地一把拉过温若笙,让她陪着自己观赛,还喋喋不休。温若笙非但没有抱怨一句,还一脸笑意地听她说,仿佛乐在其中。   颜雪臻迅速进了开场后第一个球,然后他笑了,目光投向这边的锦棚,颜雪柔立刻站起来叫着“大哥”,疯狂挥舞手臂,温若笙几乎也想要跟着站起来,但好歹还是意识到那人并不是自己的“大哥”。她心中觉得好笑,坐着没动,对颜雪柔的羡慕却更加强烈了。   颜雪臻听到了妹妹的呼喊,笑着同她挥挥手,然后目光仿佛不经意般与温若笙相对,那笑容比之方才豪情自信的笑瞬间收敛了些。或许是温若笙的错觉,他的笑容并没有变得淡漠,而是柔和了,让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颜雪臻转过身,迅速向前跑了几步,抬起头看了看太阳。明明阳光很烈,他却丝毫不觉得刺眼。   一日的比赛过半,全场休息一炷香时间。颜雪柔她们几个都出去透气,温若笙与颜雪柔一同去了更衣之处,她出来后却并没有见到颜雪柔,便四处去找。   行至一处花园,她忽然一愣——前方伫立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是颜雪臻。   颜雪臻本在发愣,见了她,也似乎有些吃惊。两人沉默了一瞬,颜雪臻率先笑道:“温小娘子,怎么独自在此?”   温若笙本想随口打个招呼就离开的,她当真极少跟颜雪臻独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想逃离。可她一听到颜雪臻对她的称呼又变回了“温小娘子”,就忽然改了主意,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不也自己在这里吗?”   没等颜雪臻接话,她就道:“我方才与柔儿走散了,现在找不到她,才会一个人在此的。颜大哥,你可有见到柔儿?”   她的眼睛亮亮的,看向他的时候,乖巧得像只小兔子。这只小兔子平日里一直都温默,今日不知为何竟变得活泼起来,竟显得比从前更可爱了。   颜雪臻蓦地红了脸:“她……你找不到她么?那……”   “你没见到她?”   “没……没有啊,”颜雪臻磕磕绊绊道,“她……不是跟……跟你在一起吗?”   “本来在一起的,可后来就找不着她了,”温若笙抿抿唇,“颜大哥,你能帮我一起找柔儿吗?”   她抬起眼看着他,一副极其盼望的样子,颜雪臻一看就招架不住了,道:“好……好呀。”   两人并肩,行在花香四溢的步道上,颜雪臻的脸已经红得不行,可偏要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温若笙偷偷笑了笑,然而没走几步,紫裳迎面而来,见了他们便喊:“大郎?温小娘子?”   温若笙:“……”   “紫裳?”颜雪臻定了定神,问,“你怎么在这?柔儿呢?”   紫裳道:“婢子与小娘子分头找温小娘子呢,还有乐阳公主和李小娘子也不见了。温小娘子,您知道她们在哪吗?”   温若笙摇摇头,道:“既如此,我便跟你一道,咱们先去找柔儿吧。”   紫裳点头。   温若笙回头对颜雪臻笑:“我先走啦,谢谢颜大哥!”   她们走了,颜雪臻怔怔看着那一抹妃色的背影,忽然涌起一股气恼。   他又没抓住机会……   这一日,温若笙她们的蹴鞠队夺得了女队之冠,颜雪臻所在的队伍却没有拿到名次。不过若不是唐颐莫名其妙地插进了他们的队伍,还闹了一出场上晕倒,估计成绩要比现在好些。温若笙默默看着远处锦棚内的颜雪臻,心想今日自己与他说了那么多话,算是空前地鼓起了勇气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还是,他更喜欢她沉默、安静的样子呢?   一整天的活动结束,来参赛、观赛的贵族们都领着侍从往兴庆宫外走,一时间四处十分热闹,谈笑声、嬉闹声、窃语声、高喊声不绝于耳。温若笙与好姐妹们手挽着手往外走,一个个都笑靥如花,她无意间回头,发现颜雪臻与他的伙伴们竟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她灵机一动,指着路边笑道:“你们看,这里有这么多花,不如咱们每人找一种喜欢的,插在头上,逗个乐子,如何?”   颜雪柔“噗”地笑了:“这主意虽好,由你提出来却很怪啊!”   “怪什么?”温若笙身怕被看穿了心思,脸通红。   李雨姗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对颜雪柔道:“你也别把笙儿想得那么斯文吧,她有时候还是挺逗趣的。”   三人纷纷找了不同的花,温若笙折了一小枝粉色的樱花插在鬓边。等插好后,她方觉得自己此举太过轻佻大胆,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不禁想,自己今日怎么这样?就因为与颜雪臻说了两句话,所以亢奋了吗?   ……或许,还有刚赢了蹴鞠大赛,此时很兴奋的原因?   正当她又羞涩又懊恼时,颜雪柔和李雨姗也簪着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对着彼此品评了一番,温若笙看着她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该羞的不止她一个人。   可她再也没胆子转头去看颜雪臻的表情了,所以她也不知道,自此以后,京中便多了一名痴迷樱花的少年。   ……   蹴鞠大赛结束后,老天似乎是嫌京城这帮爱玩闹的人太疯,接连下了多日的雨,再放晴时,天气已热了很多。   这个时节,城外弥多山下的石榴花开得正好,温若笙和小叔温烈一起,骑马去弥多山赏景。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颜雪柔、颜雪阑和李雨姗。温烈一见到颜雪柔脸就红了,温若笙则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颜雪臻不在,她有些失落。   不过遇到了颜雪柔和李雨姗,她还是很开心的。刚跟自己的小姐妹们说笑了几句,她忽然想起自家小叔,他此刻心里估计正小鹿乱撞吧?   于是她推己及人,状似无意地领着颜雪阑和李雨姗走得快了些,将温烈和颜雪柔落在后头。温烈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思,很快就跟颜雪柔说上了话。温若笙频频回头,心想,小叔虽然见到柔儿就害羞,可到了关键时候,他还是挺能聊的。   可她和颜雪臻,都是安静的人,尤其是颜雪臻,简直……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想,简直就是个木头。   她在心中抱头哀嚎:他这么不解风|情,难道要我主动吗?啊?!!!可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呀!!   几人其乐融融地边赏景边往前行,有好几次温若笙都忍不住想问颜雪阑:你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呀?   她在心中不断重复这一句,思量着怎么说才不显得有心,不让颜雪阑在意,他要是在意了,没准晚上回去会跟颜雪臻说道呢?   于是她脸上笑意盈盈,不停应和几位朋友,心中却在反复拉扯、修正即将说出口的用词、语气,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以最随意的口吻发问时,温烈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阑弟,你大哥呢?”   温若笙:“……”   颜雪阑回头一笑:“啊,他来了啊,只不过没有跟我们一路,一会儿再与他会合!”   温若笙一愣,回过神来时,有种漫山遍野的花都开到了她心里的感觉。   哈哈……他来了啊……   她身旁的颜雪阑忽然伸出手指,道:“看,那不就是吗?”   温若笙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颜雪臻就坐在不远处一颗很高的槐树下,与顾连珏相谈甚欢。听了颜雪阑的呼喊,两人一同看过来,然后同时愣住了——   颜雪臻本来还在惋惜,这弥多山什么花都有,就是少了樱花。可眼下见到她本人,他又想,哪怕这座山什么花都没有,他也十分满足了。   温若笙则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哪怕是只看他一眼,这一趟也来得值。   回去的路上,一直心怀思慕的顾连珏得以与李雨姗并肩而行,十分开心。颜雪臻发现了顾连珏对李雨姗的亲近,如今回想起来,上次在蹴鞠场与顾连珏初识,他似乎就有些注意李雨姗了。至此颜雪臻才恍然大悟——顾连珏对李雨姗,难道是一见倾心??   ???这才多长时间,他就能与新认识的心上人有说有笑了??   颜雪臻顿时感受到了自己与新朋友之间切切实实的差距,他与温若笙自小就相识,却始终不曾一起玩耍过,所以也算不得青梅竹马。   为什么不曾一起玩耍呢……一开始,似乎是温若笙很害羞,不喜欢同男孩子玩。阿耶和温世伯总说,让他带着妹妹,他也想要这样做的,毕竟温若笙比他小四岁,他是大哥哥,该照顾妹妹的。可既然温若笙不喜欢,他也不能勉强。   但他发现,只要自己走了,温若笙又会像小尾巴一样跟过来,站在远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可他只要一回头打招呼,那小尾巴就缩回去了。次次如此。   再后来,两人又长大了一些,温若笙倒是没有那么害羞了,害羞的人换成了他。   所以,他们之间不够亲厚,多半还是因为他吧。   他看着顾连珏,可以说是十分羡慕了,顾连珏在李雨姗面前,似乎隐隐压抑着心中的亢奋,总之,要比在旁人面前更健谈一些。   可他呢,在温若笙面前,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京城很多官宦人家都知道,温家和颜家交情好,但他们也都知道,他与温若笙的关系并没有比京中普通相识的小郎君小娘子好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交情的。   他们都是内向的人,这也就罢了,偏偏他比温若笙还要内向。对着旁人也便罢了,对着温若笙,他更是内向到了近乎羞怯、想要逃避的地步。   在颜雪臻低着头郁闷时,温若笙也将顾连珏与李雨姗的亲近看在眼里。她知道,李雨姗这些年在益国公府过得并不好,除了她们几个朋友,便很少能有人让她开心了。难得遇到顾连珏这么个俊秀少年,敢于出头、敢于争取,温若笙便也十分为他们高兴。   她心中想着,她和颜雪臻若是能像他们一样,骑着马并肩前行,不知该有多幸福。偏偏颜雪臻一直走在她前头,不曾回过头来看她哪怕一眼。   就这样,一群人有的说笑、有的沉默,一路行到了城门口。这时忽然传来吆喝声,有刚出了城的人纵马朝这边奔来,那马身形强壮、势头极凶。虽然驾马的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大约也不会真的撞上,颜雪臻还是像背后长眼睛一般,快速调转马头来到温若笙身边,将她护在一侧,低低道:“小心。”   那马飞快地驰过,带起一地尘土飞扬。然而那低低的叮嘱似乎沉在了她耳畔,久久荡漾,亦未被马蹄声所掩埋。温若笙偷偷抬眼看向身侧的人,见他的耳垂红了,呼吸也有些局促。   这副模样,令她忽然乐不可支,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脑中,她扬起唇角,觉得自己的快乐丝毫也不亚于好姐妹李雨姗了。   回到温府,温烈乐颠颠地来找温若笙,他笑着道:“我都看见了,你的颜郎,一遇到危险时首先想到的人是你!”   温若笙一脸傻笑,笑完了才正色道:“你可不许告诉他!”   “好好好,”温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说。”   “也不许对柔儿说!”   温烈一愣,随即笑道:“是是是!”   这日夜里,温若笙做了个梦。   梦里,颜雪柔嫁给了温烈,成了她的小婶婶,温烈高兴得合不拢嘴。回门那日,她不知怎的也跟着去了颜府,颜雪臻便随着颜雪柔的称呼,唤她“笙儿”,温若笙从没听他这样亲切地称呼过自己,一高兴,张口清脆响亮:“婶舅!”   然后她就一个激灵把自己吓醒了。   ……   这一年的夏日,顾连珏与李雨姗定了亲。   顾连珏高兴得不行,为表感谢,请了颜雪臻和温烈喝酒,屋中一个下人也没留,独他们三人,酩酊大醉一场。   颜雪臻酒品好,喝醉了也不多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顾连珏,呆滞地问:“你可是有什么秘籍吗?”   顾连珏的脑子也不太清楚,好半天才弄明白,颜雪臻指的是什么事。他大着舌头道:“这……这事……要胆大……大心细!”   他趴在桌上抬起头,看着一脸懵然的颜雪臻和温烈,以为他们不懂,继续解释:“一个男……男子,若真喜……欢一个女子,是可以……可以为了和她……在一起……不顾一切的!或……或许她本……不喜欢你,但你……你为她这么做……了,她便最……最有可能喜……欢你,为你动……动心,就算始……终不成功,或……或许多年……后回头来看,你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若是她……心中……本就有你,你……更要这样……做,才……不至于辜负她!要……知道,这样的……感情,大抵是……一辈……子都难有一……次的……”   他好不容易才说完这一长串,那边两人却难得没有不耐烦,即便是醉了,也听得极其认真。温烈问:“那若是她喜欢了旁人呢?”   顾连珏深笑:“若旁……人当真有你……这般深情,那他……们两情相……悦,你再……再怎样也无能……为力,你努……努力过,起码……起码日后不至于……不至于后悔!但若是……她喜欢的那人……对她……的心思不及……你半分,那她……日后跟……着那人只怕……是要受……苦的,你如……今,发动攻……攻势娶……娶了她,她以……后必将体……体会到你的好,再……看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人,也……也会觉……得他样样都……不及你。要……要知道,求……求娶女……孩子的时候要努力,成了亲以……后更要好好待她,真正……喜……喜欢一个人,是会下……定决心一……辈子对她好……好的。”   这话是对温烈说的,颜雪臻却重重点了下头。温烈见他这般正经,不由得忘了心中酸楚,轻抚着他的头笑:“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孩子……若换做她是男子,你是女儿……她只怕早就如顾兄这样来对你展开攻势了。”   几人喝得七荤八素,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旁人在说什么了,偏偏颜雪臻在听到这句话后,莫名露出了个极其心满意足的笑,然后忽地捧起酒盏站起身来,对着满屋子空气说了句“谢谢大家”,竟仿佛是自己要成亲了一般。他喝罢那盏,便一屁股坐下,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顾连珏和温烈扑到他身上摇他,温烈还醉醺醺道:“你素日里酒量最是不错……今日怎么……怎么先倒下了?”   殊不知自己此刻看上去像个疯子。   可惜的是,三人酒醒后对这一段皆是不记得了。因屋内未留人伺候,所以再无一人知晓,当日他们酒醉后都说了什么。   ……   数日后,魏王邀了颜雪臻他们几名小郎君和温若笙她们几名小娘子一同到魏王府做客,大家对魏王的目的心照不宣——顾连珏和李雨姗已经定亲,但两人仍然没有太多机会来往,加之李雨姗乃是国公之女,顾连珏虽得了益国公认可,但总跑到府上去找李雨姗还是不便,李雨姗又没太多机会出府,所以魏王便邀了大家同来,给这对未婚夫妻机会相处。   比武场边,温若笙时隔多年再次见识到了颜雪臻的剑法。其实小时候,她是见过颜雪臻练剑的,那时候颜雪臻的剑法还没现在精妙,但温若笙见了,就是觉得十分厉害,只是后来许多年,她都没有再去颜府看颜雪臻舞剑了。今日一见,她不禁被他轻灵的剑法和绝妙的身姿惊艳到,少年身形婉若游龙,一柄长剑舞得灵动而不失刚劲,令她简直移不开眼。   她知道,颜雪臻虽然走的是文官路子,但在习武一事上从未荒废。   不过看他的招式,与温烈还是不太一样。毕竟温烈是武官,剑法中杀气更重,更快更狠。想到温烈,她才记起今日来魏王府前,她与温烈曾约定了要彼此帮助。于是温若笙将目光从颜雪臻身上移开,转向颜雪柔,问:“你觉得,这里头谁舞剑舞得最好看?”   颜雪柔听了,眯起眼细细观察了一阵,温若笙一看她这样,就知温烈舞剑一点儿也没有惊艳到颜雪柔。她刚要叹气,就听颜雪柔道:“私心里,我当然是最喜欢看大哥舞剑的。”   话音刚落,颜雪臻刚好使出了一个繁复的招式,手中长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如飞花落雪。颜雪柔激动地喊了一句“大哥”,颜雪臻回过头来,目光刚好与坐在颜雪柔身边的温若笙对上。温若笙正心神荡漾,忽地瞥见温烈在看着她,莫名想到了那句“婶舅”。   她虽然对那个梦有些后怕,却还是架不住温烈眼神示意,干咳一声,那边温烈已经出剑对上了颜雪臻,温若笙道:“那个,柔儿啊,其实你不觉得,我小叔的剑法也很好吗?你看,又快,又刚劲,招招直冲要害……哎呀别担心,他会让着你大哥的啦!”   颜雪柔微微抬头,盯着温烈。还没等她作出评论,那头王府管家就过来禀告魏王,说十九皇子唐颐方才来过了。   颜雪柔听罢,又将目光从温烈身上收了回来。   温若笙:“……”   算了,他们俩……还是随缘吧。   魏王留他们在府上用了午膳,膳后,又允他们在府上随便走走。颜雪臻来魏王府的次数很多,又是魏王信任的朋友,很多院子都对他开放。他取了一把自己很喜欢的剑,专门去了一处清静的院落,自顾自地舞起剑来。偏巧温若笙转到了这处院子,呆呆地立在院外看了很久,她发现,四下无人时,颜雪臻的剑法比先前更精妙、舞剑姿势也更美。   颜雪臻挥舞着剑转向她这边,心中一惊,剑锋偏了几乎一尺,然后堪堪定住,收起了剑势。温若笙道:“你不必管我,自舞你的。”   颜雪臻摇摇头:“罢了。”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来。不知为何,上次与顾连珏喝过酒,他醒后莫名就有了些新的感悟。此刻他走过来,在离温若笙不远处停下,笑问:“温小娘子见我舞剑,难道不会害怕么?”   温若笙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怕?”   颜雪臻的手微微颤抖,他很紧张,但怕手中握住的剑也跟着抖,泄露了他的心情,便索性将剑背在身后,微笑道:“记得年幼时,你总是不愿和我一处玩,我舞剑,你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一次都不曾靠近的。”   温若笙压住狂跳的心,面上无所谓地笑道:“若是柔儿跟你一起长大,你就不会这样不懂女孩子了。”   “……嗯?”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哪个小女孩不怕这些刀枪剑戟的?况且你又比我大几岁,高了那么多,我哪敢跟你玩到一起去啊!”   颜雪臻:“……”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现在长大了?”他问。   温若笙自信地点点头,仿佛在交代一件极重要的事:“嗯!长大了!”   颜雪臻笑了,他后退几步,重新回到院中舞起剑来,温若笙也不再害怕,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看他。颜雪臻这次再也没有因旁人的存在而分心,一心一意,目光始终凝在剑锋,原本缭乱的心事,也渐渐化成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还有一万字呢,我怎么写了这么长呀(捂脸) 第117章 时日渐渐流过,悠长而缓慢。初冬时节,温若笙和颜雪柔受乐阳之邀,参加了圣人万寿节的宫宴。颜雪柔回府后,跟家人说起宫宴上各府出节目助兴的盛况。   “我也和乐阳公主还有笙儿一起表演了节目的!”   “什么节目?”一直沉默的颜雪臻出言询问。   “合奏!”颜雪柔得意洋洋道,“还好小时候阿翁教过我们笛子,不然今日乐阳吹箫,笙儿抚琴,我也只会这两样,那就只能干看着了。”   颜雪阑奇怪道:“温家阿姐不是最擅长笙吗?”   金氏道:“笙儿是温家独女,自小就被教得知书达理,各方面都是不差的,不信你问柔儿,她的琴声好不好听。”   颜雪柔狂点头:“很好听的!”   颜渊和金氏便不断夸赞温若笙,颜雪臻听在耳中,想起那日自己在魏王府舞剑,温若笙就在一旁看着,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人……   他暗暗握紧拳。既然今生非伊不娶,那么……等到开春,就让阿耶阿娘去温家提亲吧。   ……   然而还没到春天,颜家便出事了。户部失火,不少重要的卷宗资料付之一炬,颜渊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被贬为魏州刺史,颜雪臻也被革职,颜家全家迁往魏州。   颜雪臻再也不敢在此时说出对温若笙的感情。如果温若笙接受了,势必会拖累温家,若她不接受……他不敢冒这个险。   十九皇子唐颐为了颜家,自请将封地定在魏州,并随颜家一同离京。圣人封唐颐为晋王,温烈亦被任命为晋王府副典军,两人都与颜家同行。出城那日,温若笙来送温烈和颜雪柔,她心中十分难受——她的小叔、她的好姐妹、她的心上人,竟要在同一日离开她。   她拉着颜雪柔的手,絮絮叨叨个不停,颜雪臻骑马过来,对颜雪柔道:“时辰不早了,柔儿,咱们该启程了。”   颜雪柔依依不舍地点了点温若笙的脑门,道:“那我就走啦,希望还能再回京城来。”   温若笙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听阿耶说,圣人并没有讨厌了颜家,颜家回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可颜雪柔说出这一句,温若笙忽然有些怕他们再也不回来了。   送行的少年们看上去都很轻松镇定,仿佛确信他们一定会回来,温若笙抿了抿唇,点点头道:“等你回来。”   她定定看着颜雪柔钻进马车,却忽然发现颜雪臻还没有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少年骑在马上,眉目清俊,神色坚定,两人视线相对时,他低头对她道:“温妹妹,多保重。”   这句话在温若笙的脑中激起无数次回响,等她回过神来,颜雪臻已经驾马走远了。   颜雪臻捏紧马绳,感觉自己与那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原本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她提亲的,但眼下颜家这样,他真不知自己的前程将如何。   在他心里,她永远值得最好的,可如今看来,那个最好的人,或许不是自己。所以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方才那句“多保重”,是真的想要跟她道别,还是仅仅只想跟她说一句温|存的话,暗示他心里有她,在乎她,让她等着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欲拒还迎的人,明明知道不该让她空等,却还是故意跑去撩|拨她。于是他又后悔了,心中极为内疚。   可是,他真的很怕自己去了魏州,她就嫁给别人。若是……若是方才给了她一个一定会回来迎娶她的承诺,她会不会愿意一直等他?   ……他依稀觉得,她是会愿意的。   颜雪臻从小到大都是个刻板严谨的人,而且分毫不近女|色,这次的离愁别绪却将他缠绕得寝食难安。终于他受不了了,在某一日停歇在驿馆后,他偷偷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了颜雪阑。   至于为什么是颜雪阑,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但就是觉得,这孩子能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颜雪阑没料到自己清心寡欲的好大哥居然有这样的烦恼,捧腹大笑。颜雪臻当即黑了脸,颜雪阑这才停了笑,认真思考起来。   “你既然这么喜欢温家阿姐,那是一定不能放弃的。”他一本正经道。   颜雪臻眼睛一亮:“那我……”   “你的担心也是对的,要我说,你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温世伯和温夫人,千万别让他们把温家阿姐嫁给别人了。”颜雪阑转了转眼珠,“……不然,你请阿耶出面,让他去跟温世伯说说?温世伯那么欣赏你,应该会为了你拒绝其他人的提亲的。”   颜雪臻点点头,打发他出去了。之后他左思右想,觉得颜雪阑所说的办法虽然有效,却对温若笙不公平。可他绝不能什么都不做……看来,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提起笔,蘸满墨,在纸笺上写下了两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随后将信卷起、封好,连夜托人寄往京城,交至顾连珏手上。   顾连珏是他的朋友,李雨姗又是温若笙的朋友,此事只有交给他们,他才能放心。不论温若笙答不答应,他们都绝不会将事情传出去,损了温若笙的闺誉。   若温若笙当真对他有心,那她便会等她,又或者,他会求阿耶,让他向温家提亲,哪怕是在魏州,也要将人娶到手。他从来都是个为旁人着想的人,虽然刻板严正,却向来不愿伤人分毫,更不会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去牵绊住别人、做些偷偷摸摸左右人的事,可他这次却破例了,他当真十分害怕温若笙嫁给别人,怕她不属于自己。   就这样,颜雪臻满心忐忑又满怀希冀地随着颜渊到了魏州。不多日,顾连珏那边来信了,温若笙并没有说什么,可李雨姗说,温若笙收到那两句诗后,似乎很高兴。   颜雪臻顿时心花怒放,他忍不住立刻提笔,给温若笙写了一封长信,将自己心中的思慕、甚至日常点滴都一股脑地写了上去,寄往京城。一个月后,他收到了温若笙的回信。   就这样,他们以顾连珏和李雨姗为信使,你来我往地写了大半年的信。终于,在冬日到来之前,颜家随着圣驾回到了京城,颜渊被任命为吏部尚书,颜雪臻也重新入朝,被封为少府监丞。   进京当日,颜雪臻就迫不及待地约了温若笙在顾府相见。温若笙头梳朝云近香髻,身着青碧色广袖衣和栀黄色襦裙,清丽端庄,娉娉袅袅,美丽极了,颜雪臻呆呆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不好意思地走上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神,满脸羞红道:“抱歉。”   因两人已经笔交数月,早已知晓对方性情喜好,能聊的话题自然是多了不少,但眼下久别相见,均是心跳加速,面颊绯红。落座后,低声细语地说了几句,看着对方的神情,听着对方的声音,都觉得如梦似幻。   颜雪臻说,他会去温家提亲。   温若笙一听,脸越发红得厉害。可冷静下来后,却道:“颜家刚回京,风头正盛,我阿耶也刚提了户部尚书,若此时两家定亲,想必会给人无数猜想吧?若是有不好的传言传出,没准圣人会从旁干预呢。”   颜雪臻虽然极想快些娶温若笙过门,但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了,况且温若笙说得极有道理,他们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心意,若因为外界的原因受到阻挠,那才真是会让人崩溃。颜雪臻觉得自己等得起,于是道:“那便要委屈你,再等上些日子了。”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自幼相识,也互相暗恋已久,却始终不曾相熟过,可就在分开的短短数月内,他们竟确定了心意、了解了对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忍不住问:“那……我们的朋友们呢?包括柔儿她们,可否知情?”   温若笙羞臊地低下头,颜雪臻便懂了,笑道:“他们不知道也好,一旦知道到了便要起哄,没准一个不小心,这事儿又传开了,要是被人从旁破坏了,岂不可惜?”   ……   颜雪臻回到府上,颜雪柔纳闷地问:“大哥,你去哪了?”   颜雪臻顿时警觉,脸上却一本正经:“没去哪,四处走走啊。离开京城这么久,路都快不认了。”   颜雪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颜雪阑却心里有数,他将颜雪臻拉回竹院,关上门,小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颜雪臻不喜形于色地淡淡笑道:“还行吧。不过,如今我们的事还是秘密,你一定要保密,不许说给任何人知道。”   “啊?”   颜雪臻重复:“任何人。”   “……哦。”   ……   半个月后,顾连珏和李雨姗成亲,又过了一个多月,颜雪柔在扬州时的好姐妹童婉儿也随父来到了京城。   颜雪柔每次与姐妹们小聚,都会带上童婉儿。这一日,她们几个约在茶楼品茶,温若笙到时才发现,李雨姗竟带了个尾巴来——顾连珏跟在她身后。   顾连珏来了也就罢了,关键是,顾连珏又带来了颜雪臻。   自从温若笙和颜雪臻互许真心后,除了颜雪臻回京那日的相约,他们只会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见面,且每次都匆匆离别,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跟一群朋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更要命的是,这几人有知道他们关系的,比如顾连珏和李雨姗,也有丝毫不知的,比如颜雪柔、乐阳、童婉儿,是以温若笙全程都不怎么说话,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可她中途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颜雪臻,当时颜雪柔正乐颠颠地与李雨姗夫妇说着什么,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说话的几人吸引了,温若笙却发现,颜雪臻正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   见她抬头,万年冰块脸的颜雪臻竟然悄悄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那一瞬间,温若笙的心中仿佛有一颗糖炸开了,甜味一丝一丝侵染了她全身,惹得她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她明明很高兴,却不知为何,越发地低下了头,再不往那边看了。   谁料想,她的反应却被童婉儿看在眼里,童婉儿好意地提醒颜雪柔:“那丫头,恐怕是对你大哥有意思。”   颜雪柔见童婉儿盯着温若笙,惊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反正就这么觉得。”   一刻钟后,乐阳领着颜雪柔和童婉儿进宫去了,就只剩下了温若笙、颜雪臻以及顾连珏夫妇,温若笙越发害羞,颜雪臻看在眼里,怕这小两口问出什么让自己心上人难以启齿的话来,忙对顾连珏道:“我想去骑马。”   顾连珏怪道:“方才你可没这么说,我当今日可以全程陪着娘子呢。”   “她们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玩法,我们在她们会不尽兴。”   李雨姗了然,对顾连珏道:“你想骑马就去,早点回府就行。”   顾连珏有点郁闷,但还是跟着颜雪臻走了,李雨姗对温若笙笑道:“这下你放心了?”   温若笙红着脸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么……”   李雨姗:“哈哈哈……”   ……   冬去春来,某一日的早晨,颜雪柔一睁开眼,便见阿娘金氏坐在她床前,吓了她一跳。   见女儿醒过来,金氏开始唠唠叨叨。颜雪柔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昨日她和唐颐互相确定了心意,在院子里拥抱在一起,这事她的好大哥和好弟弟应该连夜就禀告了阿娘,导致阿娘现在情绪激动。不过,他们具体怎么说的、说了多少,她倒是不清楚了,所以也不敢多言,装作没有睡醒,尽量用哼哼唧唧回答所有的问题。   金氏对此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她的念叨直到早膳时都不消停。这一日不是朝参日,颜雪臻不用进宫,倒是颜渊一早就去了紫宸殿,金氏看着三个孩子,感叹道:“你大哥的亲事都没有定下来,你就抢先了。”   颜雪臻咳嗽,有些手足无措。颜雪阑抢话道:“大哥有意中人的。”   金氏大惊,忙问是谁,颜雪臻让颜雪阑休要乱说,金氏知道自己大儿子是个闷葫芦,忙转向他,劝道:“我儿这么出色,不管喜欢上什么女子,哪怕是公主,人家都能看得上你的。若对方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品性样貌都不错,我与你阿耶便让冰人去问问那家,没准人家就答应了呢?你都多大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别等人家都许人了,你又后悔。”   颜雪臻皱眉,仿佛真的在思索,颜雪阑又口快道:“冰人是不需要的,您和阿耶直接跟对方父母提便是了。”   颜雪柔向来最是关心哥哥,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里,心下一动。金氏也是一愣,道:“难道对方与咱们府上是有来往的?”   这时,颜渊回来了。他一回来便盯着颜雪柔,劈头盖脸一通质问。数落得累了,才郁闷道:“晋王当真厉害,昨夜连夜就去了宫中,将你与他的事禀告了圣人,今日圣人将我留下时,我都还不敢相信呢!”   “圣人说了什么?”   “圣人说,此事先缓上一缓,从长计议。”   颜雪柔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又仿佛跌入了一个黑洞,不知所措地看向金氏。金氏瞪颜渊,道:“你吓着女儿了!”   又安慰颜雪柔:“圣人只说要缓一缓,又没说不同意!不怕的啊,乖……”   颜渊只好也道:“是啊,圣人只说要缓,虽然也存在变数,但看上去不像是不认可的。”   颜雪臻和颜雪阑安静地没有吱声。   颜雪柔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颜雪臻,忽然大声道:“阿耶!大哥说想请您和母亲去帮他提亲!”   颜雪臻一下子就炸了,颜渊瞪大眼问:“提什么亲?”   金氏反应过来,忙凑上去将先前母子几人的话对颜渊说了,颜雪臻恨不得揍颜雪柔几下,颜雪阑拉住他,笑眯眯道:“大哥,你也不小了,又已经有官职在身,成家才是正经事。”   颜雪臻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颜雪柔和颜雪阑道:“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要对阿耶阿娘说。”   等到姐弟俩不情不愿地出去了,颜雪臻才深深向父母作揖。他将自己从小心仪温若笙的事告诉了他们,却略过两人已经悄悄来往不提,不然若是阿耶阿娘说与温家夫妇知道了,温明阶估计想要打死他这个还没上门的女婿。   颜渊和金氏欢天喜地地提亲去了。   颜雪柔知道后,神色有些古怪。她对颜雪阑道:“这就是差别,他有了心上人,阿耶阿娘忙不迭地帮着上门提亲,我有了心上人,就被阿耶一通教训。”   颜雪阑窃笑,颜雪臻也听到了,红着脸回头,不满地瞪自己妹妹。   可高兴归高兴,此刻的颜雪臻,依旧是坐立不安的,他忍不住在弟妹们面前显露出了自己的手足无措:“也不知笙儿会不会同意……温世伯会不会答应……”   “一定会的!”颜雪柔用力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除了你,放眼京城,他们还会对谁更满意?”   “阿姐,你别以为温家答应了亲事,大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啊?”   “成亲对男子来说是一道考验。”   “……”   “你自然不懂,你只要嫁人就行了,可对于等着娶你的男人来说,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首先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迎娶新娘子过门,这是对娘子及其母家最基本的尊重。但将人娶进门后,难的才刚刚开始,因为从今以后,照顾你就是他一生重大的责任。”   “你有这番觉悟,看来是也想成亲了。”   颜雪臻插嘴道:“阑弟不急,他还太小了些。阑弟啊,千万别以为你阿姐作为女子就很容易,成亲对女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万万马虎不得,女子家人,如同重生,嫁得好就是一辈子,若是没有选对郎君,便是一世的悲哀。”   颜雪柔和颜雪阑听罢都笑了。   颜雪臻极认真道:“有什么可笑的?喜欢一个女子,就该事事为她考虑,既然想娶人家,自然是要凡事都想周全的,只有体会了她的不易,才不至于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惹她伤心。”   天知道他一个从不近女|色、古板木讷的男人,是有多喜欢一个女人,才体会到了做女子的不易,说出这番话来。这两个孩子,居然只觉得好笑。   颜雪柔转了转眼珠子:“是不是我跟晋王的事刺激了你,你才敢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啊?”   颜雪臻一顿,心道我的心事她老早就知道了,跟你这个丫头有什么关系啊?但转念一想,好像也确实是因为唐颐和颜雪柔,他才深受感染,忍不住请阿耶阿娘去温家提亲的。   不过,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晓温若笙的心意,也迟迟没有行动。他低声道:“我一直当她看不上我……不然为何她与你做了这么久朋友,都没向你打听过我呢?也不怎么借机来咱们府上……”   颜雪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大哥!你还好意思说,明明你是男子,还要人家笙儿先来打听你?”   颜雪臻红了脸,想要分辨,却又觉得自己确实太木讷了,妹妹说得都对。但一想到,若是自己迟迟不开口,没准温若笙真的会忍不住先开口打听他,想尽办法接近他,他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颜雪柔瞪他,他却没办法将这话跟妹妹说,只能干咳一声,起身出去了。   往院外走时,他忍不住又露出笑容。明明阿耶和阿娘还没回来,但他已经忍不住提前开始开心了。   ……   颜雪臻和温若笙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年底,今年过年,颜家又可以添一口人了。   消息一传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颜雪臻是朝廷官员,平日里上朝、办公,或是走在路上,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旁人道喜,他也十分相信,所有道喜的人都是真的在为他高兴,毕竟,他要娶的是温若笙啊!   不过,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渐渐发现,自己和温若笙之间有些分歧。就拿两人日常来往这事来说吧,温若笙总是借着来找颜雪柔的机会,在颜府一待就是半天,且每次都挑他在府上的时候来,说是来找颜雪柔玩,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在他的竹院,他若是看书,她也抱着一卷书在一旁看,他若是写字,她就在旁百无聊赖地帮他研墨,口里絮絮叨叨的。   虽然他跟温若笙在一起时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虽然弟妹们也不会对此议论什么,虽然阿耶阿娘都很欢迎温若笙过来,虽然温世伯和温夫人对此也不加以阻拦……但他总是觉得,温若笙作为未嫁娘,不能在颜家久待,这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所以他会一边克制自己的不舍,一边告诉她,以后少来。   可温若笙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她看不到他的时候会很想他,所以想要时时刻刻跟他在一起。   颜雪臻的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却还是斩钉截铁地批评她。不过,温若笙从不听他的,过两天依旧会来。   两人的态度都很明确,几乎每次都会拌嘴,温若笙还说他太过刻板。这样的分歧持续了很久,但一切始终如旧。   结束这样状态的,是一场巨变——秋日里的某一天,唐颐中了大血藤的毒,昏迷不醒,而他中毒之时,刚好与颜雪柔在一起。颜雪柔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在晋王府中晕了过去,颜雪臻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谁料,大理寺的人连夜调查,查到了颜雪柔涉嫌谋害自己未婚夫君的证据,颜府厨房一个煎药丫鬟出面指认,说大血藤的毒药是颜雪柔的贴身丫鬟紫裳指使她熬的,药房的店家也说,有外貌特征像紫裳的女子去他们那里买了大量的大血藤。   颜雪柔被抓进了大理寺,颜雪臻没想到昨夜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担心阿耶阿娘承受不了,快马加鞭地赶回府,却见温若笙在路边等他。她见到他,立刻奔上前来,他翻身下马,以为她是担心颜雪柔,便道:“晋王还没醒,柔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但你……你别担心,我们都会想办法救她。”   温若笙点点头,紧紧抓住他的手道:“颜大哥,我们温家全家都相信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托人找我。”   颜雪臻一愣,一时竟无言了。   “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人!”温若笙认真看着他,眼中有泪光,“我……我会等着你们……都好起来!等颜家无罪,等柔儿被放出来,等晋王醒……等……”   颜雪臻感觉到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被她抓得生疼。   “等你娶我!”   颜雪臻死死盯着她,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到她的手松了些,才后退一步,正色道:“你暂时不要来找我了,回去也告诉你阿耶,这段时日,不要跟颜家走得太近。”   这话是他的真心话,颜家前途未卜,温家就算不怕受连累,这时也没必要紧赶着凑过来,若真惹怒了圣人,日后再有什么需要温家帮忙或是说情的,温家怕也帮不上了。   温若笙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场大哭起来,吓得颜雪臻手忙脚乱,竟连回府也顾不得了,只能一个劲地劝她。两人万分狼狈地站在当街,像极了话本里即将分离的恋人。   温若笙失魂落魄地回到温府,把温明阶惊了一跳,等他听完女儿的诉苦,道:“臻儿这是为你好,你听不出来吗?”   温若笙一愣。   “咱们当然不能撇下颜家不顾,但帮人不是这么帮的……”温明阶耐心地跟女儿解释。   温若笙明白后,也觉得自己今日在大街上哭得毫无道理,心中有些窘。但她着实担心颜雪臻和颜雪柔,此时已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想颜雪臻平日里总让自己少去颜府,她不禁苦笑,如今就算想去,她也进不去了。   之后颜家人便被禁止出府了,除了颜雪阑获准去大理寺监牢中陪着颜雪柔,颜家其他人都被禁府中,探听不到外头任何消息。颜雪臻每日不是陪着父母,就是闷头读书,夜深人静时,他才敢细细去想温若笙,闭上眼在心中一遍遍描摹她的样子。经过此事,颜雪臻的贴身小厮观言变得和颜雪阑的贴身小厮明路越来越像了,两人整日里四处攀关系,终于将密不透风的守卫撬开了口子,颜家也渐渐能知道些外头的事——卫国公府垮台了,柳甫年已死,魏王被封太子,暂摄中书省一应事务,他与温明阶、童远山等朝中重臣一直在圣人面前帮颜家说话,沈非也每日都往大理寺监牢跑,颜雪柔至今都还是好好的。   颜雪臻和颜氏夫妇也不由得放心了些。   有一日,颜雪臻问观言:“温府有没有稍信过来?”   观言奇怪地看着他:“您是说温尚书,还是温小娘子?”   颜雪臻脸红了,不说话。   观言便明白了,他道:“不是您不让温小娘子跟颜家有往来的吗?”   颜雪臻有些急了:“你们都能探得消息了,她也该找得到机会捎句话进来呀!”   “……”   观言觉得自家大郎真乃神人,几乎被他逗笑了,温小娘子一个久在深闺的女儿家,怎会像明路这种在外打混的小厮一样有门道?但他转念一想,大郎嘴上说着不让温若笙往颜府来,心中指不定怎么想她呢,顿时又觉得大郎可怜了。   于是他只能温声安慰:“大郎,如今颜家到底还有些待定的罪名在,温家一直在帮着求情,温小娘子必然也是日日跟自己父亲打听的。”   他见颜雪臻不说话,继续劝道:“温小娘子是最最在乎大郎的人,大郎切莫忧思过度伤了身子!”   颜雪臻撇清自己:“谁忧思过度了?”   观言:“……”   明明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可这天晚上颜雪臻却彻底失眠了。   第二日一早,观言急急跑到竹院,禀道:“大郎,太子殿下来咱们府上了!”   颜雪臻惊得站起身:“为何事?”   观言道:“奴隐隐听到一些,仿佛是圣人下了旨,今后允准太子殿下时常进出咱们府,与阿郎商议中书省事务,还说咱们府上过几日可以派个下人前往大理寺监牢探视呢……”   看着面带激动之色的观言,颜雪臻愣了愣,随即坐下,沉下心来分析。   圣人定是相信了颜家无辜,才会作此举。可毕竟颜雪柔谋害唐颐的证据还在,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查。   观言懂他所想,在一旁道:“晋王至今未醒,哪怕圣人和太子觉得小娘子确有无辜的可能,也没办法证实,不是么?”   颜雪臻想了一会儿,得出个结论——圣人暂时根本没有将颜雪柔放出来的打算,或许就是因为,颜雪柔被囚的时间会很长,圣人怕委屈了颜家,所以才让太子常来。这是皇家对颜家的安抚。   他将这想法跟观言说了,主仆二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观言才道:“这么说,咱们府解禁,也还要些日子。”   颜雪臻叹息一声,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观言看着他,也是微微皱眉。   ……   两日后,太子再次造访颜府,这一次温若笙提前知会了太子,因为颜府进出人员审查极严,所以温若笙扮成了太子的随行小厮之一,跟在太子身后进了颜府。观言和明路也得了消息,一路领着她去了竹院。   颜雪臻正在一棵树下坐着,温若笙轻轻走到了他身后。颜雪臻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观言,苦笑一声:“你看,太子又来咱们府上了。笙儿她若是真想我,怎不抓住这机会进府来看看我呢?你啊,以后就别帮她找借口了……”   温若笙冷不丁道:“还以为你多不想见到我呢。”   颜雪臻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她,温若笙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惊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何必说那样的狠话?”温若笙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扬起头,露出个笑。   没想到颜雪臻霍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她跟前,伸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观言和明路刚好进来,想要告诉颜雪臻,太子带来消息,圣人下了旨封沛国公府义女魏姝为晋王侧妃。可一见到这副场面,两人都吓得缩了回去。   他们在院外嘀咕了好久,估摸着大郎和温小娘子诉衷肠应该诉完了,才慢慢探头进去看,却见两人依旧抱着,颜雪臻将头埋在温若笙颈间,正低低说着什么,看那样子很是委屈。观言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明路道:“你掐我一下,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明路更是以为自己瞎了,他转头对观言道:“这个事,我有机会一定要告诉小娘子和二郎。”   观言提醒他:“你还是不要说,现在小娘子正为晋王的昏迷忧思难解,你说这些岂不是更让她伤怀?”   “……也是。”   两人在外头可怜兮兮地等了不知多久,才等到温若笙有些离魂地从里头出来。明路送她出去,观言则进去跟颜雪臻说了魏姝的事。   颜雪臻听完后先是愤怒,随后冷静下来,又陷入了沉思。他左思右想,觉得这事他们知道得晚了。若是知道得早,敕旨还没下,没准还可以求求沈非,让他在清河长公主身边说几句,打消长公主和魏姝的念头。但如今敕旨已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稳住颜雪柔的情绪。   这事没准很快就会传到柔儿耳朵里去。颜雪臻想起前两天太子说过,颜府可以派人去大理寺监牢探望,于是他去正堂找到太子和颜渊,请他们安排明路去一趟大理寺监牢——将魏姝即将嫁入晋王府的事告诉颜雪柔,并且安慰她,稳住她的情绪。   这个任务就这样交到了明路的身上。   第二日,明路去大理寺之前,颜雪臻将观言喊来,指着桌案边地上的一个大布袋道:“这是我昨夜整理的一些书,你拿给明路,让他一并给阑弟带去。”   左右牢中无事,看书打发时间最好,柔儿看着阑弟读书,心思也会平和安定一些的。   观言离开后,颜雪臻进了屋,取过一卷书,安安静静地看。看了一会儿,始终觉得看不进去,便又将书放下,认认真真思索起温若笙说他“刻板”这件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观言才进来,见颜雪臻一副思索模样,低声道:“大郎,书已经给明路了。”   “嗯。”颜雪臻点头。   “还有,童家的人又来了。”观言道。   “童家倒是重情重义,”颜雪臻微微一笑,“来的是童世伯还是童夫人?”   “童公和童夫人昨日才来过,今日来的是童家的小娘子熙儿,”观言也笑了,“她昨日听说明路要去大理寺监牢,亲手给小娘子和二郎做了些扬州的特色小吃,拿来府上让明路带过去。”   颜雪臻一愣,才道:“童家人真是太好了。”   随后又感叹:“柔儿和阑儿从小在扬州长大,一直无忧无虑的。来京城不过几年,便饱尝了这许多心酸,真是世事难料。”   但愿,柔儿能想得开吧……   ……   温府。   温夫人得知女儿昨日扮作小厮去了颜府,也没斥责她,只是问了她几句颜雪臻的情况,温若笙一边答,一边红了脸。   温夫人道:“也不知你和臻儿能不能顺利成亲。”   温若笙抿了抿唇,道:“大不了就延期,左右我是一定要嫁给颜大哥的。”   温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一声,想说她傻。可转念一想,温若笙这些日子总是茶饭不思,定是为了颜雪臻,若真如她所说,她已经喜欢了颜雪臻好些年,那这般根深蒂固的感情,确实不是一场突来的家变能够摧毁的。   矢志不渝,本就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那句“傻”她终究没说出口,只笑着打趣道:“阿娘问你,你最喜欢颜大郎什么?喜欢他俊俏?还是喜欢他沉稳?”   温若笙苦想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似乎那人的一切她都喜欢,唯独一样,让她恨得牙痒痒。   不知为何,她竟脱口而出:“或许是喜欢他的刻板吧。”   温夫人愣了。   温若笙看着似乎被她吓到的阿娘,笑着安慰她:“没有没有,他就这个缺点,我开玩笑的,其他的我都喜欢啊,又俊俏,又沉稳,舞剑又舞得好看。”   然后用类似自嘲的口气道:“只是,唯有刻板这一点,最深得我心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或许有一日,颜雪臻会变老、变胖、变傻,所有优点都不复存在,但刻板这一条,大概是永不会改变的。她心中暗笑,若真是这样,到了那一日,她大概还是一样喜欢他。   那这么说,喜欢他“刻板”,这个答案,才是最没错的。   呃……难道她,真的是喜欢他的“刻板”么?   这时的温若笙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嫁给颜雪臻很多很多年后,颜雪臻身上清俊、聪慧、沉稳等等优点一样都没少,没有变胖也没有变傻,偏偏“刻板”这一项,是娶她进门那日便改变了的。   严格说来,他在外头仍旧刻板,跟从前一模一样。唯独在她面前,他的刻板几乎荡然无存,总变着法地哄她开心讨她喜欢。   而且,外头的人绝对想不到,刻板的颜雪臻在房中单独面对夫人时,是怎样“洒脱随性”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番外我也有认认真真写!!   大哥和笙儿的故事就是这样了,你们喜欢吗?   下一更,还是万字大章噢(嘘)   感谢每一个看完的小天使,爱你萌~ 第118章 春日的淮阴侯府,百花盛开,一片花香。淮阴侯夫人靠在软塌上,由着婢女们为自己揉肩捏腿,松乏累了半日的身子。   窗外鸟儿轻啼,淮阴侯夫人睁开眼,问:“柔儿和阑儿呢?”   “回娘子,二郎方才出府玩去了,”婢女恭敬地回道,“小娘子在自己院子里头呢。”   淮阴侯夫人闻言皱眉,阑儿都出去玩去了,柔儿为什么不跟着?难道……   这一年,颜雪柔十岁,颜雪阑八岁。春日里,金氏从京城回扬州省亲,颜渊忙于公务没有同来,颜雪臻尚在国子监念书,亦没有跟来。   金氏在淮阴侯府住了一月,今日启程回京了。淮阴侯夫人心中猜测,颜雪柔是因为阿娘离开,心中伤感,所以才没有跟弟弟一起出去玩。   果不其然,等淮阴侯夫人来到颜雪柔院中时,见她那宝贝外孙女正趴在床榻上,肩膀抽动,大概是在哭。一旁颜雪柔的贴身小婢女紫裳正耐心地哄着她。淮阴侯夫人见状心疼极了,也上前去哄,但颜雪柔依旧抽抽噎噎,可怜得不行。   女儿离了娘,大抵都是这样子的。   这时外头传来一片叽叽喳喳的孩童喧闹声,淮阴侯夫人往外头张望,见是颜雪阑带着童家的几个孩子往这头来了。她登时失笑——男孩子与女孩子就是不同,这头他亲娘刚走,他忧伤了没两下子,就跑出去与伙伴玩上了。   颜雪阑兴冲冲唤了句“阿婆”,还没等淮阴侯夫人开口,他就跑到了颜雪柔身边,喊道:“阿姐!阿姐!我们去游湖吧!”   游湖?颜雪柔停了哭,转过身子,颜雪阑见她哭了,有些手足无措:“阿姐?”   “你阿姐是想阿娘了。”淮阴侯夫人道,“你这小子,又要闹什么了?”   颜雪阑将目光从颜雪柔脸上移开,看着外祖母道:“童家阿姐他们听说咱们府上又制了一艘画舫,说想要去游湖,我来问问阿姐要不要一起去。”   说罢转头劝:“阿姐,你别哭了!你看外头天气多好啊!去游湖嘛!去嘛!”   他边说边扭,颜雪柔眼角一抽,泪也不流了。半个月前,那艘漂亮的新画舫刚制好时,颜雪柔曾与金氏一同坐着游过湖,那日她很开心,还告诉金氏,她要约上伙伴们再去坐一次,但回来一想,阿娘难得来扬州,她不愿将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只想要日日陪着阿娘,便把约伙伴游湖的事给耽搁了。   淮阴侯夫人也道:“柔儿啊,左右你阿娘也是回去了,你今日若是一直在屋子里伤心,不跟他们去玩,再等些日子天气便要热了,你又怕晒,那岂不是又要等上一年半载才能去游湖了?”   颜雪柔听罢有些心动,但此时她哭得眼睛红红,不愿就这样去见朋友,所以有些迟疑。颜雪阑以为她还是不愿去,一个转身又跑出去了。   淮阴侯夫人叹道:“柔儿,你阿娘总会再来的,再说,日后你长大了,也是要回京城的啊。到那时,你们就能和阿耶、阿娘还有大哥一直在一起了。”   颜雪柔一愣,虽说之前阿翁和阿婆也跟她说过将来要回京城的话,但她依旧很难想象,自己有一日会离开扬州,离开阿翁阿婆,住到那从没去过的京城去。   正不知所措间,跑出去的颜雪阑又回来了,这次他身后还跟了三个人,分别是童婉儿和她的堂弟堂妹,四个人八只水灵灵的眼睛,同时向她看过来。   童婉儿见颜雪柔哭,立即忧心地跑过来,问:“柔儿,你怎么了?”   淮阴侯夫人在旁解释,颜雪柔是舍不得阿娘走,童婉儿听罢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拉了拉她的手。童熙儿与她兄长童小郎君年纪更小,从没见过颜雪柔哭的,只能愕然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颜雪柔架不住他们的目光,只得举手投降,跟着他们一道去游湖了。那画舫当真漂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湖上风光格外美,阳光下波光粼粼,满眼碧蓝,微风徐徐吹过,颜雪柔的烦恼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几个孩子都是金贵的宝贝,出门有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因此他们胆子也格外大,笑闹着将那画舫开到了临近河口的位置。颜雪阑眼尖,指着远处岸上道:“阿姐,那里怎么那么多人啊?”   颜雪柔望过去,河口处正是扬州的码头,此时岸上站着一大群身穿官服的官员,似乎在迎接什么人。童婉儿胆子大,道:“什么人这么大派头呀?咱们把船开过去,看看。”   一旁的婆子们倒是懂事的,忙拦住道:“小娘子,万万不可。那些官员们定是在迎接从京城来的按察使呢!”   “按察使?”颜雪阑惊讶,然后想到,阿翁在吃饭时曾跟阿婆提起过的,确实有按察使要来,好像是京城的卫国公。   “按察使官职很高的,”一名跟着颜雪柔的婆子道,“你们是孩子,若是打扰到了他们,即便他们因你们的身份不好怪罪,但传出去到底会丢了淮阴侯府和童家的颜面。”   几个小一些的孩子不以为然,特别是童熙儿,她咬着手指头,根本不管婆子们说什么,只指着官员们笑。颜雪柔见了她这可爱样子,一把将她抱起来,道:“那咱们就在远一些的地方靠岸,然后装作是散步,走过去看看。”   婆子和丫鬟们一愣,也不敢反驳,只能跟着上,颜雪阑和童小郎君是男孩子,等船靠岸一下子就跑上去了。   一行人眼见前方有不少侍卫将码头围着,寻常人等不能靠近,便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寻了一处凉亭坐下,望着那边。过了不久,果然有一艘大船靠近,官员们立刻列好队,为首的地方官迎上前,殷切地站在岸边等候。   下船的按察使,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眉目清雅,气质温润,蓄着干净整齐的长须,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生生显得比其他官员好看了不止一两分。他不似颜雪柔以往见过的大官那样不怒自威,看上去很是从容,却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敬重之情。她眼看着官员们围上去,好一番作揖行礼、自我介绍,大家客套一番,官员们便簇拥着那按察使离去了。   等到他们走远,颜雪柔他们也过足了眼瘾,准备起身走人。这时颜雪阑忽然“嗯?”了一声,那艘停在岸边的大船上,竟走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一袭白衣,身板挺得笔直,黑发如墨,又清又雅,令人无端生出一股神往。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少年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珠极为清澈,面容明朗,仿若一朵盛开白莲,风华绝代。   不仅是小孩子们,就连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看愣了。   小孩子们的反应总是很快的,童小郎君回过神来后,调皮地跑出亭子,停在那少年面前,大声问:“你是谁?”   少年停住脚步,看罢童小郎君,又抬眼看向亭中的几人。他见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仆妇成群,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亭中两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孩子,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却已生得婷婷袅袅,气质出众,容貌动人。她们衣饰并不十分华美,却一看就知品质不凡,想来家中富裕,身份高贵,但她们似乎又跟京中的贵女们不太一样,给人一种并不为世俗规矩所左右、活泼空灵、无忧无虑的感觉。   再看其他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也都是玉雪可爱的模样,只是见了他有些呆呆的。他温润一笑,报上名字:“在下姓柳,名元澈,元始的元,清澈的澈,从京城来。众位,幸会。”   一听他从京城来,童小郎君有些惊讶,咬着口中一块糖,含含糊糊道:“京城?我还从没去过京城呢……”   柳元澈笑道:“哦?”   童小郎君奇怪地瞪眼:“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还没等柳元澈说话,童婉儿已经走上前来,拍拍堂弟的肩,道:“柳郎是随他父亲一起来的。”   “小娘子怎么知道?”柳元澈微笑着问。   听了他这句,童婉儿不知为何,忽然眉开眼笑起来。颜雪柔也随着她走了过来,见她这般模样,无奈地用肩顶了顶她。柳元澈看得稀奇,却不好意思问。童婉儿兴高采烈道:“京城来的郎君,到底是知礼。”   颜雪柔十分不好意思,对柳元澈笑道:“你不要见怪啊,这丫头一直希望被人唤作‘小娘子’,偏偏本地人都以‘丫头’、‘小丫头’来称呼她,家里人也只唤她‘婉儿’。”   柳元澈不自觉地挑眉,露出个惊讶的神色,这表情他做来十分好看,几个孩子又愣住了。   京城来的哥哥,都这么好看的吗……   颜雪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那个,柳……柳郎君,请问……方才那位按察使,可是你的父亲?”   柳元澈愣住,颜雪柔忙摆摆手解释:“啊,是这样,我方才看到你从按察使的船上下来,又见你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还有……你似乎不愿随身跟着他,所以我猜,你是偷偷跟过来玩的?”   “偷偷跟过来玩”几个字又引得孩子们一阵惊呼,全都好奇又羡慕地打量着柳元澈。白团子一样的童熙儿忽然拉住童婉儿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婉姐姐,熙儿也想偷偷去京城玩。”   她眼睛如同葡萄,因说话时极其向往,看上去还有些泪汪汪的,好像她堂姐不答应,她就要哭出来一样。童婉儿作恶心起,咧开嘴:“你想有什么用?我才不会带你去呢!”   被断然拒绝,小女娃子果然大哭起来。   柳元澈顿时不知所措,正要上前解释安慰一番,颜雪阑已经率先上前对童熙儿嗔道:“京城没有画舫,你也要去吗?不仅没有画舫,连湖也没有,以后再不能游湖的!还有……还有就算你去京城,你大哥也不会去,你婉姐姐也不会去,我和你柔姐姐也不会去,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去,那有什么趣儿?”   童熙儿听罢果然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眼中的泪生生地没有再落下来。她可怜地瘪了瘪嘴,咕噜噜转了下眼睛,似乎很认真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后“认命”地低下头,小声道:“那……那熙儿不去了,熙儿要永远留在扬州,和阑哥哥在一起……”   颜雪柔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她转头看向柳元澈,却见柳元澈有些呆愣地看着童熙儿,眼中似乎洋溢着……喜爱?   颜雪柔立时警惕了,问柳元澈:“你喜欢她?”   柳元澈一怔,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童婉儿吓得立马将童熙儿搂到身边,道:“我们熙儿是不会嫁去京城的!”   两个男孩子也如临大敌地转过头来,柳元澈惊得忙摆手,哭笑不得道:“这么小的女娃儿,我怎么会这么想?我……连这么小的娃儿都肖想,那当真是禽兽不如了!柳某断不是这种人!”   见他说得真心实意,几人这才放下心来,童婉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误会你了,见笑了哈。”   柳元澈好脾气地摇摇头。   童婉儿想到方才颜雪柔问的事,道:“所以,你真是按察使的儿子?”   柳元澈点点头:“我随家父一同来扬州,但家父事忙,我不愿跟在他身边添乱,又怕给别人添麻烦,索性等他们走了再下船,倒有幸认识了你们。”   颜雪柔了然:“这么说,你果真是卫国公府的小郎君了。你是世子吗?”   柳元澈再一次吃惊,没想到几个小娃儿能这么快就猜出他身份,问:“你们如何得知?噢……还不知几位怎么称呼呢……”   颜雪柔仰起脸笑:“告诉你怎么称呼也可,不过……相逢即是缘,柳世子可否赏脸同游画舫?上了画舫我们就告诉你。”   柳元澈:“……?”   扬州的孩子,都这么随便又好客的哦……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初来扬州,没有什么熟人,能结交这么几个朋友自然是最好了,于是欣然点头,跟着几人上了船。上船后,颜雪柔他们果然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柳元澈高兴道:“早听父亲说起过童家,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你们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心境开阔、淡泊名利……”   童婉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道:“哪有那么神,你见过哪个世外高人在大黎各地都有田地铺子和产业的?我们童家不过是名声大些又不入朝为官的俗人罢了。”   “哪里哪里,”柳元澈摇头,“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并非寄身山野才是高人,能在繁华世间得一自在,才最难得。”   童婉儿闭嘴了。看来这柳世子是个读书人,她不该跟读书人辩驳。却听柳元澈又对颜雪柔道:“颜小娘子与小郎君既是淮阴侯的外孙,那必然是颜侍郎的儿女了?在下自幼与颜侍郎相识,没想到竟能在此遇见你们,真是缘分啊!”   大抵天底下所有有身份的人,互相之间都可以有某种堪称“缘分”的联系。几人都年少,虽然从不相识,可这样的惊喜不亚于“他乡遇故知”,颜雪柔他们得知柳元澈也在国子监读书,是大哥颜雪臻的同窗,立即拉着他反复询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乘着画舫,在瘦西湖上遍聊江南风物,柳元澈头回来江南,第一日便赏了极为震撼的风光,十分满足。他从小身在京中,时时处处以君子品行要求自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好地、放松地游历一个只在书中读到过、他人口中听到过的地方。   少年人熟得快,很快几人就兄弟姐妹相称了。柳元澈道:“阑弟,你方才说错了。”   “嗯?”颜雪阑一头雾水,“什么错了?”   柳元澈看了站在自己脚边、好奇地抬头的童熙儿一眼,对颜雪阑笑:“京城有一湖,名为曲江池,虽然没有瘦西湖大,但经过多年修葺,风景也很美,而且,每到几个重要节日,曲江池畔都聚满庆祝的人,极为热闹。再者,京城也是有画舫的……”   “他知道……”颜雪柔凑过去,小声嘟囔,“他就是骗骗熙儿,不然熙儿回去又要跟她阿耶阿娘闹。”   柳元澈无语,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童熙儿一眼,见她对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地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   童婉儿没有去过京城,央着柳元澈多说些京城的事。柳元澈平日里不是在国子监上学,便是在府中读书,很少出门游玩,谈起京城来自然不像颜雪柔他们谈起扬州那样满口稀奇古怪的趣事。他所熟知的,便是国子监的师傅、身为皇子和贵族子弟的同窗、宫廷中的贵人以及朝堂上那几档子事,柳元澈心想,这几个新朋友性子活泼,又无拘无束惯了,大约是不爱听宫中事和朝中事的,再说这些事也不能拿来到处说,至于国子监的师傅,他们大概更不会感兴趣。   于是柳元澈简单地介绍了京城的街道布局、吃食玩乐,然后将介绍的重点放在了国子监同窗少年们的身上。说罢唐晟、唐衍等几名皇孙,柳元澈眼睛转了转,道:“还有一名皇子,乃是当今圣人之子,排行十九,长得俊俏无比,圣人最宠他了。他与其他皇子皇孙倒是很不一样的……”   他看了眼兴致淡淡的颜雪柔,稍微有些沮丧,看来他们对皇子也并不感兴趣。他素来出口成章,到了颜雪柔他们几个孩子面前反倒略感词穷……但即便词穷,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补救一下,于是道:“等你们什么时候去了京城,见到了十九皇子,大约就能理解我说的不一样了。”   颜雪柔撞了撞童婉儿的胳膊:“你素日里对郎君最感兴趣,怎么说起皇子,你倒好像并不关心?”   柳元澈:“……”   对郎君感兴趣?十岁的女娃子啊!   童婉儿摇头:“确实不关心,没什么兴趣,特别是元澈哥哥最后说的这位,像这种得宠的皇子,多半是恃宠而骄的。”   柳元澈奇道:“你怎么知道?”   “看来我说中了。”童婉儿挑挑眉,笑道,“阿耶总逼着我读史书,这是我从书上找到的规律。”   “……”柳元澈心想,唐颐要是知道自己被简简单单地归类了,不知会是何反应。   “我自己都已经被养的够娇了,哪里能受得了那种又娇气又尊贵的男人?”童婉儿道。   颜雪柔点头赞同:“是啊,要我说,男孩子家就该踏实一点,身份什么的,不那么重要。”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我嫁人,就要嫁个身份普通一些的人,就算不那么普通,至少门楣比我们家略低一些,也是好的。”   童婉儿跟着点头。   柳元澈已经无话可说了。扬州乃风月之地,又兼人杰地灵,人人壮志满酬。没想到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小娘子居然当着他的面,明着表露自己“不事权贵”,这倒是颠覆了他对扬州人的想象。   不过,这样的洒脱态度却令她有些羡慕。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几人既已是朋友,就该坦言相待,于是道:“恕我多嘴,婉儿妹妹若不想嫁个贵人,那还是有可能做到的,毕竟童家乃是‘避世高人’。但柔妹妹你就不可能了。”   “嗯?”颜雪柔惊疑地看向他。   “令外祖乃是淮阴侯,令尊又官居高位,以你的身份,将来必是也要嫁给同样身份的男子的。”柳元澈好心点醒她。   童婉儿窃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以往有人说这些,颜雪柔是不屑的,若是她心情不好,还会反驳几句。但元澈哥哥这般风雅温润的人也这样说,竟令她前所未有地发起愁来。   她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郁闷道:“那……要是我一直不长大,不用嫁人,就好了。”   颜雪阑不以为然:“大不了咱们就一辈子待在扬州,阿翁阿婆这么疼我们,我们尽可以选自己喜欢嫁的人来嫁,选自己喜欢娶的人来娶。”   颜雪柔道:“可今日阿婆还说,将来咱们要回京城的。”   颜雪阑一愣。   柳元澈听了倒是高兴:“那太好了,将来你们来京城,咱们就可以一直做朋友了。”   童婉儿有些好奇,道:“你久在京城,还会缺我们这几个扬州偏僻地方的朋友吗?”   “扬州偏僻?”柳元澈忙摇头,“谁人不知扬州好,扬州的才子佳人誉满整个大黎呢,就连圣人,当年来过扬州,如今还一直心心念念。更何况,你们几位即便身份不凡,却仍是性情中人,是极为难得的朋友。就算是到了人才如云的京城,你们也会如明珠般耀眼的。”   颜雪柔问:“那,京城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是什么样的?”   柳元澈想了想,道:“京城贵族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要学很多规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本领也是必不可少的。京中总有各种各样的宴会,贵族和官宦人家的孩子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就拿小娘子来说,当同龄的女孩子们相聚时,她们会互相交朋友,也会暗中攀比,等到了年纪,她们就会嫁给身份相当的郎君。”   “元澈哥哥,你家中可有姐妹?”   柳元澈笑了,道:“有。我有一姐,已到出阁之年,两个月前圣人刚下了敕旨,定了阿姐嫁与皇孙唐晟为妻。还有一妹,比你们大两岁,跟阿姐一样,也长得特别好看。”   颜雪柔点点头,看了童婉儿一眼。童婉儿道:“听元澈哥哥这么说,京城和扬州也差不多嘛,你说的那些规矩啊、宴会啊,扬州也很多的,毕竟这里也是贵族如云的地方。”   “看来京城也是个风花雪月的宝地呀。”颜雪柔道,“不过,京城应该比扬州更具威严、规矩更多吧。”   柳元澈点点头,转而对颜雪阑道:“阑弟将来若回京,八成也是要进国子监的。”   颜雪阑嬉笑着说:“若是国子监中尽是你这般人物,我当然愿意去。”   柳元澈不置可否,道:“令祖父曾是国子祭酒,国子监中不少先生都是令祖父门下的学生,定会好好教习你,将来你与令兄都会前途无量的。”   童熙儿年纪还小,却懂得“前途无量”几个字,当下忽然露出个天真的笑,拉住颜雪阑的手道:“等阑哥哥前途无量了,一定要带着熙儿,熙儿也要前途无量!”   船上人顿时都被逗笑了,童婉儿打趣道:“阑弟你将来娶了她得了!”   颜雪阑瞥了眼童熙儿,见她白白嫩嫩像只小汤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认真想了想,道:“若熙儿长大还像现在这般闹腾,我才不会娶她呢。”   与柳元澈的这场相遇,让刚意识到自己将来要去京城的颜雪柔对未来之事少了些抵触,多了些向往。毕竟那是阿耶阿娘和大哥生活的地方,她作为阿耶阿娘的女儿,总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的。   别过颜雪柔等人,柳元澈也准备去找父亲柳甫年了。他是柳甫年唯一从京城带来扬州的家眷,柳甫年在扬州还要待上一段时日,即便柳元澈不爱应付官员迎来送往的场面,之后也还是免不了要去结识当地官员权贵的。   ……   颜雪柔和颜雪阑回到淮阴侯府,将今日遇到柳元澈的事跟淮阴侯夫妇说了。淮阴侯夫妇听了十分感兴趣,一直追问他们相处得如何,淮阴侯甚至问:“柔儿,你喜欢卫国公府世子吗?”   颜雪柔莫名其妙,点头道:“喜欢啊。”   淮阴侯夫人笑了,道:“咱们柔儿这般样貌,又是这样的身世,没准真能嫁给那人人称赞的卫国公府世子呢!”   “是啊,”淮阴侯也道,“他们能在扬州偶遇,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颜雪柔听罢直皱眉:“他是国公府世子!我才不要嫁给国公府世子呢!”   姐弟俩年纪还小,淮阴侯夫妇从未跟他们提及过婚嫁情爱之类的话题,一听颜雪柔如此抵触,倒有些奇怪,淮阴侯夫人问:“为什么?”   颜雪柔道:“嫁入高门有什么好,人家府上有人家府上的规矩,我从小被阿翁阿婆宠着长大,哪会那么尊规矩的?我若嫁,便要嫁个门楣比咱们家略低些的,那才能过得好呢!到时婆家都哄着我,我也好性子,大家和和睦睦,多好!”   她说出这番话已然令人瞠目结舌了,更神奇的是,颜雪阑居然也附议:“我也这么觉得!我也要娶个家世不如我的娘子!”   淮阴侯夫妇当即哑口无言。   ……   入夜,淮阴侯夫妇上|床歇息了。淮阴侯夫人翻来覆去睡不着,郁闷道:“你说,亲事难道不该门当户对吗?若是高娶低嫁,或是低娶高嫁,都容易生出事端的呀!咱们这两个孩子……哎呀,这想法怎么行嘛!”   淮阴侯看着她,半晌才嗤笑一声,道:“行了,你就别发愁了!孩子们这才多大啊,将来他们进了京,自有女儿女婿为他们操心去。”   淮阴侯夫人犹自唠唠叨叨,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过了会儿又道:“我看啊,柔儿嫁给柳世子就不错,京城恐怕也只有那孩子,才能配得上咱们柔儿。”   淮阴侯点点头表示认同,须臾后皱眉道:“可是柳世子比柔儿大上好几岁呢,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咱们柔儿才十岁,恐怕会被别的人家抢先吧。毕竟柳世子那样的郎君,光京城就不少人家盯着呢。”   “卫国公哪肯这么快就给他定下亲事啊?”   听淮阴侯夫人说到柳甫年,淮阴侯道:“说起卫国公,他的爵位摆在那里,这次任淮南道按察使恐怕只是块跳板,过个一两年,他肯定就会调回京城了。如今卫国公府长女也被定为太子第二子的未婚妻了,那位皇孙,可是最受太子看重的。”   淮阴侯夫人本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她有了希望颜雪柔嫁给柳元澈的心思,便也格外留意听。淮阴侯道:“不过,他后头还有霍家和他三弟在虎视眈眈,卫国公府……将来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淮阴侯夫人意识到,若是颜雪柔如今喜欢上柳元澈,小小年纪就有了嫁去卫国公府的盼望,还当真是桩麻烦事。万一那卫国公府看着挺好,其实是个火坑呢?颜渊现在还只是个户部侍郎,柳甫年的前途则无限通达,颜雪柔即便是嫁了过去,怕也并不会得到卫国公府上下的尊重和爱护。   淮阴侯听她说完,道:“正是如此,所以孩子现在有那种怪怪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别家的孩子总想着要高嫁,结果又事与愿违要好多了。”   夫妇俩感慨着两个孩子的未来,又兴叹不知不觉当初两个奶娃子就这么大了,他们也老了。   淮阴侯夫人道:“你别看他们平日里高兴得没心没肺的,今日他们阿娘一走,柔儿就躲在屋里哭了,可见她平日里有多想她阿娘,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淮阴侯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女儿两三年才回一次扬州,女婿更是常年在任上,只有被圣人派来江南公干时才能抽空过来看看孩子。至于大郎,自从七岁离开扬州,就再也没与两个弟妹相见过。这一家子……”   他拍了拍淮阴侯夫人的手:“所以啊,即便咱们舍不得,将来也肯定要将两个孩子送到京城去的,一家人总要团圆的嘛。”   “那,什么时候呢?”淮阴侯夫人迷茫。   “那便要看女儿女婿怎么想了,”淮阴侯道,“要我说,最晚要在柔儿及笄之前把她们送过去,不然会耽误她在京城议亲的。不过,大郎过几年要参加科举了,他们两个小的又太闹腾,太早过去,恐怕会打扰他们大哥读书,也可以等到大郎中举以后……”   夫妇俩谈论着孙辈们的事,就这样唏嘘着入睡了。   ……   柳元澈的到来,果然令整个扬州荡起了层层涟漪。纵使扬州自古就是江南福地,出过的才子佳人数不胜数,可柳元澈乃是当朝国公府世子,有着出众的外表,才华横溢又款款温柔,这样的郎君,恐怕扬州再出名的才子也要甘拜下风。   自从当地官员勋贵知道按察使带了儿子来扬州,便一个个使劲浑身解数,举办了各种各样的宴会和活动,次次都给柳元澈递了帖子。不说各府有多少深闺小娘子对柳元澈动了芳心,就连他走在街上,也会有各种良家女子、风月女子从两旁的高楼上往下抛花,以表爱慕。柳元澈虽然在京城就已习惯了应酬,但初来乍到扬州,还是被大家的新鲜劲和热情主动弄得难以招架,为此他没事时很不愿待在府中,也拒绝了不少邀约,倒是很喜欢和颜雪柔童婉儿她们约着出来玩。   颜雪柔和童婉儿也不是傻子,就算她们平日里疯闹惯了,却也是爱惜自己名声的,若她们成日里跟柳元澈这样醒目亮眼的郎君混在一处,不出三日,就会成为整个扬州的新闻了。   于是她们每每与柳元澈相约,总是装扮成男儿模样,且打扮得十分普通,直接穿着布衣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柳元澈的小厮,为此刚开始柳元澈还感到内疚。不过当他明白她们乐在其中以后,内疚就荡然无存了。   柳元澈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路人们也因此发现,柳元澈身边的小厮也格外俊俏,远非一般郎君能比。一些小娘子特立独行,觉得追捧柳元澈太随众了,竟扬言自己的花是抛给那两个俊俏小厮的。   颜雪柔:“……”   童婉儿:“……”   柳元澈:“……”   然而,柳甫年在扬州任职的时日比想象中还要短暂,因他兼任了盐铁转运使,建了许多盐仓,还将河道整饬了一番,政绩斐然,很快就升任回京了。   当然,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政绩,爵位和身份是很大的原因。“卫国公”这个头衔很大,且柳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朝中有很多帮他说话的人,报上去奏请下拨的费用也格外容易批下来。再者,江南地区给他捧脚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都想搭上卫国公柳甫年这艘船。   柳元澈和童婉儿、颜雪柔三人坐在歌楼上。柳元澈立在窗前感叹:“京城的歌楼,从没有这样高的。”   “为什么?”颜雪柔睁大眼,不解地问。   柳元澈没有说话,童婉儿倒是很快想到了,道:“一定是因为,高处能看到的风景多。京城那样的地方,处处都是秘密,越高,越容易洞察到不该自己知道的事。”   “哦。”颜雪柔一拍脑袋,转向柳元澈,“那岂不是没有人在楼上对你抛花了?”   “……”   柳元澈神色复杂地转过身,点了点头。   童婉儿眨了眨眼睛,忽然好奇地问:“元澈哥哥,你在京城,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颜雪柔听了,也立即看他。柳元澈先是一愣,然后定定看向西北方,眼中不自觉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良久,他回过神,见身后的两人都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心想他若是说了,她们必定要盘问,于是低笑一声,道:“没有。”   两人失望地长大嘴,同时“啊”了一声,颜雪柔道:“元澈哥哥,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没有喜欢的人呢?你是不是天天在家读书读傻了?”   柳元澈:“……”   “因为很多读书人都觉得,‘书中自有颜如玉’呀。”   柳元澈摇头否认。童婉儿道:“柔儿,你猜得不对。我觉得,元澈哥哥整日都待在国子监,国子监又都是男儿……”   她忽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指着柳元澈:“你会不会有断袖之癖?!”   有一瞬间,柳元澈的俊脸是变形了的。   童婉儿还兀自道:“我听人说过的!越是好看的男子,越有成为断袖的可能!”   颜雪柔从没听过这样的高见,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柳元澈却忽然大笑起来。   颜雪柔愣愣看着他,觉得他这样放声大笑的样子真好看。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想来,他这样生在京城、处处受限的人,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在歌楼里放声大笑吧。   她忽然生出一种盼望,盼望元澈哥哥能不再是那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样子,而是一直保持着现在这般放声大笑、真情外露的模样。若几年后她去京城,见到的是这样的柳元澈,就太好了。   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他。   她这样想着,越发出了神,在身后童婉儿越发惊恐的“他这么高兴,难道真被我说中了”的声音中,她也看向了西北方。想来,京中的男子多半是如柳元澈一般收到桎梏的。   但或许,在那遥远的京城,也会有一个飞扬洒脱、不受束缚、明亮耀眼、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少年……   嗯,对,一定……一定有那样一个少年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还剩最后一篇番外,就完结啦   猜猜我会写什么?(思考) 第119章 霍唯再次来到京城,已是苏绍金榜题名后。   苏绍、颜雪阑和童家的小郎君,考的都是明经科,三人皆中,从此成了“同年”。苏绍考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拒绝了所有赏识他的京城贵族人家的提亲。他坦言道:“我在魏州时,已有了一心相许的心上人,我很快就会将她接进京城,跟她成亲的。”   霍唯是与苏绍的父母一同被接来的。虽说春日里放完榜,苏绍就写了信让他们来京城,但苏家在魏州的家业不小,霍唯陪着二老将家里的事安顿完,已到夏日了,苏绍的父母上了年纪,经不得酷暑在外颠簸,于是进京的日子便拖到了秋天。   连着快两月的车马劳顿,苏家二老深感疲累,到华州时,苏母拉着霍唯的手道:“孩子啊,我们知道你想绍儿想得紧,我与他阿耶想在此地歇几日再进京,你先带上一半随从,进京去吧。”   霍唯觉得,若自己先进京,将二老的带去京城的几车东西提前归置好,等他们到京城时就可以什么也不管直接入住了,这样也挺好。再说,她也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苏绍了,于是第二日便启程。   霍贤宗如今已辞官,并在魏州定居,从此远离了官场是非,这两年霍琪也渐渐在军中混出名堂,颇受将军赏识,如今霍唯终于对父兄放心了些,可以安心嫁人了。抵达京城那日,她一眼就看到了候在城门外的苏绍。   其实颜雪柔是跟着苏绍一同来了的,因怕叨扰他们久别重逢互相亲|热,便坐在马车中不出声。然而苏绍和霍唯拉着手互诉衷肠的时间比颜雪柔想象的还要长,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先进城的意思,颜雪柔终于不耐烦地掀起帘子道:“你们腻不腻?我都看腻了!”   霍唯吓了一大跳,这才看到颜雪柔,又惊又喜。分别两年的时日里,她经常跟颜雪柔通信,来之前她还写信给颜雪柔,但颜雪柔的回信中并没有提及回来城门口迎接她,霍唯还以为她不会来。眼下一见好友,霍唯当下便抛下了未婚夫婿,冲到颜雪柔这边来了。   苏绍只好委委屈屈地骑着马在前头引路,霍唯坐进了颜雪柔的马车中,一行人风风光光地进了城。   一别经年,再次回京,满目陌生的熟悉。霍唯想到曾经的襄国公府,想到母亲、大哥和二哥,不禁沉默黯然。颜雪柔早就料到,霍唯回到京城会想起以前的事、面对以前的人,会心怀尴尬和恐惧,她握住了霍唯的手,安慰她道:“放心,有我在,有苏绍在,你一定能在京城过得很好的。”   霍唯抬起脸,认真看着她,然后露出浅浅笑容:“当然会的。”   毕竟,曾经的高贵身份对她来说也是桎梏,现在这桎梏没有了,她可以在从小长大的地方,重新做个快乐真实的人。   颜雪柔见她笑了,心下放松,又说了好些近日京城的趣事来逗她开心,霍唯听着,终于恢复了爽朗的笑容。颜雪柔“呀”了一声道:“你这么笑,看上去真像童婉儿!”   霍唯问:“童婉儿是谁?”   颜雪柔道:“你还没见过婉儿,等你彻底安顿下来,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霍唯“哦”了一声,收起神色,好奇地盯着颜雪柔看。颜雪柔任她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问:“怎么了?”   “……你已经是王妃了。”   颜雪柔:“嗯,对呀,我是王妃了。”   霍唯绞着手指,小声道:“你都已经成亲了呢……”   颜雪柔:“?”   霍唯看上去很害羞:“成亲……感觉好吗?”   “……”   颜雪柔脸皮很厚,挑挑眉故意道:“先不告诉你,等你成亲,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想要什么经验,我也可以传授。”   霍唯果然大惊跳起,头差点撞到马车顶:“你……你好不要脸!我问的哪是这个!”   颜雪柔睨着她:“那你问的是什么,成了亲,还有什么别的不同吗??”   霍唯:“……”   颜雪柔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都为了人家来京城了,就别老想着那点事了,要多想想他的仕途,人家可是前途无量呢!”   霍唯龇牙咧嘴:“别以为你是王妃就可以胡言乱语!”   颜雪柔咯咯笑着,然后突然掀起车帘,开心地抬头望着京城的天空,像疯子一样叫道:“欢迎你回来——”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进了苏府,苏绍领着霍唯四处介绍。他搬进这座宅子以后还没怎么布置过,府中只有些基本的陈设,他打算等霍唯来了,按照她的喜好布置。霍唯兴致勃勃地将从魏州带来的她与苏绍父母的东西都归置好,跟苏绍商量了这宅子该怎么装潢,然后一一跟管家吩咐了,交由下人去办。   苏绍心疼道:“你先别管这些了,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你不累么?快歇着吧。”   霍唯摇头,她不愿以未嫁之身住在苏府,来京城之前,她曾写信给颜雪柔,说先前霍家在京城还留了一处不大的宅子,她想在那儿待嫁。颜雪柔已经帮她把那宅子打扫布置好,且安排了足够的下人进去伺候。苏绍知道霍唯主意已定,只能将她与颜雪柔送往新的“霍宅”。   伺候的下人一个月以前就住进了霍宅,如今宅子中已经不缺人气了,霍唯进去看了看,觉得四处都很舒服,笑道:“京城寸土寸金,这宅邸比我们在魏州住的地方可贵多了,还更大一些,太棒了!”   颜雪柔想到,霍唯从小到大在京城,住的是当初的襄国公府,那比眼下这宅子大了可不止几十倍,霍唯会觉得这宅子好,大约真是把当年养尊处优的习性给忘了。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怕惹得霍唯伤心。   苏绍知道她们姐妹有悄悄话要说,看过宅子就回苏府去了,他走后,颜雪柔与霍唯两人边喝茶边闲聊,说着分别两年来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时分。霍唯送颜雪柔出门,谁知走到门口,却见到了在外等候的唐颐。   两人都是一愣,霍唯尤其吃惊,她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唐颐了,现下忽然一见,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晋王……”   唐颐笑了,随意道:“叫什么晋王啊,你从前不都是唤我表哥的么?”   霍唯听了,坦然一笑:“表哥。”   唐颐问了几句来京一路上的情况,看天色不早,道了“改日再聊”,便拉着颜雪柔的手带她走了。霍唯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来由地就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都已过去,今后等着她的,是一辈子的快乐欢|愉。   ……   颜雪柔因见了霍唯心中高兴,好心情都写在脸上。唐颐早猜到她心情好,已经让府中侍从将马儿牵回去了,两人就这样拉着手,慢悠悠地一路走回王府。   他们穿过繁华热闹的长街,周围是赶着在天黑前回家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虽然有护卫跟着,但唐颐还是自然而然地将颜雪柔护在靠边一侧,一边听着她说今日发生的事。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店铺忙着关门,摊贩忙着收摊,嬉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其实颜雪柔说话的声音不大,四周的喧闹几乎要将她的声音盖住——   但唐颐就是能清晰地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如今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是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能准确地感应到。   不可谓不神奇。   “等唯儿安顿下来,我要带她多和婉儿一起玩,她们一定能玩得来的。”颜雪柔絮絮叨叨,“其他几个就……”   童婉儿刚成亲不久,温烈虽然很粘她,但他总是有公务在身的,所以童婉儿有时间出来与姐妹相聚,可其他人就不同了。李雨姗的孩子还小,她总在府中陪小娃娃,颜雪柔想见她,只能去顾府找她和娃娃玩。乐阳肚子里那个已经六个月了,身子越发沉重,好在颜家和沈家是世交,颜雪柔偶尔去沛国公府看看她也不会不好意思。温若笙也有了两个月身孕,颜家上下都把她宠成公主了。   “说起这个,你不觉得阿耶阿娘太夸张了吗?”颜雪柔愤愤抓着唐颐的手,“连我回去找笙儿玩,都要被耳提面命啊!身怕我闹着她了!大哥更过分,他把我们当疯子看,每次我和婉儿去找笙儿,他都要杵在一旁盯着,好像我们会捅出大篓子来似的……”   唐颐满脸宠溺地看着她傻笑。等她抱怨完,他才笑着道:“下次再去,我帮你把大哥引开,看他怎么监视你。”   颜雪柔看着他的笑容,再看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脸红了。   “今日我见到阑弟了,你说他动不动往童府跑,都把那边当第二个家了,童府的人烦不烦?”唐颐一边好奇地问,一边捏了捏颜雪柔的手指。   颜雪柔嬉笑着抱住他的胳膊,道:“他未来的岳父岳母大概是不会烦他的,要烦也是熙儿的哥哥烦他。”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童家弟弟跟我说的,平日里他们同年总爱一起出去游玩作诗,他在外头见见阑弟也就罢了,回到府中还能见他,哪哪都有他,所以跟我抱怨熙儿怎么还不赶紧嫁到颜家去。”   “哈哈。以前没看出来,阑弟这么粘人。”   “你要是听过他小时候说的话,才会觉得好笑呢,他小时候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他不会娶熙儿那样的小孩。”   唐颐看她一眼,冷笑道:“等到熙儿也嫁为人妇,你的小姐妹就全体闯入人妇群体了,这京城的贵妇圈,怕要被你们‘荼毒’得不成样子。”   颜雪柔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在唐颐以为她要当众“殴夫”时,她却只露出一个极甜的笑,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我再怎么样,还不是仗着你宠我。”   唐颐的心间顿时一片酥|麻,差点连路都走不稳了。   ……   虽然太子曾认真对唐颐说,若有一日他上位,会给唐颐安排个实职,不让他总闲着不做事,但眼下圣人龙体尚康泰,唐颐这个闲散亲王,似乎还能继续闲散很久。不过,颜雪柔平日里却总是很忙,身为晋王妃,每日府中有很多事等着她定夺,她手上管着晋王府所有田地、铺子和产业,还要管理府中下人、要出门吃喝应酬、要与姐妹们聚会、要四处闲逛找乐子、要蹴鞠骑马赏花,忙得不可开交。   唐颐则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纠缠颜雪柔”这件事上,他总找各种机会跟着她,有时能成功,有时却失败。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始终乐此不疲,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厌倦。算来他最喜欢的时候,还是每晚临睡前——屋内灯明如昼,他们两人可以安安静静地靠在榻上看看书、说说话。每到那时,下人们都会退下去,偌大的寝殿只留他们两个人,他们即便是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各做各的,那股静谧也格外令人沉|沦。   这世间,他只想与颜雪柔待在一处,两人彼此爱惜,互不过分干预,却又永远自成一体,紧密相连。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他就能不再惧怕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   她是他最大的向往与安慰。   ……   忙忙碌碌了两个月,终于迎来了苏绍与霍唯成亲的日子。   这一日,李雨姗她们几个一大早就跑到了霍宅,充当霍唯“送亲团”的角色。虽然新郎傍晚才会来接亲,但霍唯还是起了个大早,在下人们的伺候下洁面匀妆,装作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端端正正坐在屋中,与姐妹们聊天。   院中热闹得很,本来霍唯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且又没有父兄操持,出嫁时难免会有些冷清,但太子已经明言过,他不会记恨霍家,更别提霍唯一个女娃,甚至还早早替霍唯备好了梳妆嬷嬷,在出嫁这一日伺候霍唯上妆梳头。京中的贵族妇人们见太子没有成见,霍唯又有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好友,性子又是个好相处的,也不再有什么芥蒂,都很乐得来霍府帮她操持。霍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么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嫁为苏绍的新娘,若是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依旧在幼时的那座宅邸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童熙儿的声音打断了霍唯的思绪:“柔姐姐呢?怎么我们都来了,她还没来?”   童婉儿笑道:“她总算磨叽了一回,不然我都感觉不到她是个王妃。”   几人这下恍然,颜雪柔难得不在,该抓紧机会说点她的“坏话”才好,却见紫裳急匆匆地从外头来,一进屋就跟霍唯道喜。   “你家王妃呢?”几人奇怪地问。   “柔儿怎么还不来?”新娘霍唯也急。   紫裳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众位先别等了,我们王妃啊,今日怕是来不了了!让我替她来送新娘子出嫁呢!”   “为何?”众人大惊。   “王妃有喜了!今儿一早刚知道的!这不,大王不让她来您这边添热闹了,他自己也不上朝了,说是要做牛做马伺候她十个月呢!”   ……   其实,唐颐心里早就有数了,伺候她,十个月怎么够呢?明明一辈子都不够的。   不过,这话他才不会说出口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此就结束啦。   十九和柔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写了三篇文了,每篇收藏都不多,我也像是浑然不在意一般地继续写,一年一篇。其实每篇文开更前,我都盼望着这次的文会更受欢迎一些,毕竟我非常努力过。   结果……[捂脸cry]……   但我还是很高兴呀,因为我收获了几个一直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会追文,会留评,会告诉我你们的想法,谢谢你们一路的陪伴,我会继续加油的[么么哒]   而且我自己知道,我每篇文都在进步噢!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写出让你们很久很久都忘不了的人物、情节和故事[嘻嘻]   也祝屏幕那边的你,梦想成真,永远不缺鲜花和笑容[大爱心发射]   最后还是那句话:   我在下一篇文里等你   期待你们,日日,月月,年年   你们的,秋犀   *预收文《妖魂》,2020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