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宠妾想逃跑》 作者:斐妩 作品简评: 云黛做了场梦,梦里的自己死得分外凄凉。为了改变梦里的悲剧,云黛拒绝成为宠妾。哪知家主步步紧逼,直到后院的美妾只剩下云黛一个。面对死亡的威胁,云黛选择爬墙。岂料墙外等着她的,正是那位在梦中弄死她的叶家主。本文前期巧设悬念,从“噩梦”展开,并埋下伏笔。男女主互动诙谐幽默,进一步揭露彼此身世之谜。全文反转不断,剧情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女主心怀温暖,不改初衷,终得善果。 第1章   晌午,正是燥热的时候。   叶荣昌烦不胜烦地翻阅一堆账目,看完之后反而更是头疼。   想他理帐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复杂的账目,这令他很是后悔答应接手了那家酒馆。   就这种帐,那家店不倒才见鬼了。   叶荣昌往那椅背上仰了仰,正要小憩片刻,外头一个丫鬟却偷笑着跑进屋来了。   叶荣昌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怎毛毛躁躁的?”   那丫鬟笑说:“新姨娘给您送酸梅汤来了。”   叶荣昌闻言顿时觉得眼前几乎一黑。   也不等他找借口推拒,丫鬟便将新姨娘给领进了书房。   对方竟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樱色碎花云锦裙,绾了个堕马髻,一张脸儿未施粉黛,却嫩似三月盛开的粉白梨花,倒是副惹人喜爱的模样。   她端着那酸梅汤走来桌前轻轻放下,声音似绵糖糕一样,腔调柔软:“妾身今日给您做了酸梅汤,您尝一尝,若是喜欢,往后妾身还做给您喝。”   叶荣昌眼底掠过一抹尴尬,轻咳了一声,却见对方目光清澈若泉,正是满怀期待。   “你不必送东西给……我,大热的天回去休息吧。”   云黛闻言,眼睫微颤,那双眸子若凝露含烟,她好似没听懂他话里明显的推辞一般,指尖仍轻推了那碗,又轻声道:“您尝一尝是酸了还是甜了,下回妾身也好知道您口味,才不至于弄错了……”   她说得极是认真,仿佛下回是什么时候都给安排好了。   叶荣昌见他这样说她还不走,老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对她道:“你去吧,回头会派丫鬟说给你听的。”   云黛见他脸上多出几分不耐,这才腼腆地去了。   等她一走,叶荣昌才一脸无奈地丢下了手里的账目。   他起身往书房里头走去,没走去几步,又折回身来,将桌上的酸梅汤端起来,一并带走。   这书房是叶家家主用惯的地方,是以格局并不小。   这外头往日会客作用,中间又隔了若干层书架,边上有一条约四五尺宽的通道,左边安置了一面花窗,走到最里头,他绕过一面水墨插屏,进到里头一间隐蔽的隔间,便瞧见了坐在里头翻看账簿的人。   “您忙了半日下来,不如喝口酸梅汤,歇息片刻罢。”叶荣昌将那盛着酸梅汤的白瓷碗搁在桌上,说话的语气透出几分恭敬。   那人动作顿了顿,抬眸扫了一眼手边的东西,声音温雅清淡:“赠予你的东西,你拿来给我,叶先生,人情不是这样做的……”   叶荣昌闻言心里微悬,忙解释道:“那小娘子早前就认错了人……您不许我解释,我也不敢乱说,可长此以往,误会深了,必然是要难堪的,况且她这心意并非是真的给我。”   他急急解释了这些,那男子才缓缓抬起头来。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岁数,生得唇红齿白,黑眸沉寂,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他的肤色极白,唇角微挑,却目色清冷。   “她认得你,心里所思所想,自然也是你,若是有缘将她赠你也算是一段佳话。”   他的口吻随意,丝毫不介意身边的妾室与旁人沾染。   书房并不隔音,所以外面什么动静,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日后姑娘家被揭穿的那一瞬总归是难堪的,可他却更习惯了女子皮下的各种模样。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却越过了那碗平平无奇的酸梅汤,伸向了自己茶盏,端来抿了一口。   叶荣昌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   叶清隽素来对他的妾室大方,对他的仆人也大方。   大方到,他可以赠出美妾,以犒赏忠仆。   叶荣昌心想自己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还有可能心动些,可他都是快要抱孙子的人了,哪里能做那种为老不尊的事情来。   偏那小娘子白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傻不愣登,竟把他错认成了家主。   他们家主就更可笑了,不仅不呵斥澄清,反而似看戏时忽然升起的玩味,令下人与叶荣昌都不许否认。   按照叶荣昌的理解,那就是叶清隽他是许久没过傻子什么样的,所以想忽悠一个傻子来消遣,这才累得自己夹在中间尴尬。   这厢,“小傻子”回了稚水苑,翠翠坐在屋里头绣着心上人的荷包,抬眸见云黛进屋来,撅了撅嘴,道:“姨娘就是不听我的话,我都说了咱们主子最讨厌人送这些汤汤水水去了,你偏不信。”   云黛垂眸瞥了她一眼,却径直进了屋去。   翠翠见她也没应声,心道她必然是吃瘪了。   翠翠在这府里都不知道送走多少个姨娘了。   别看云黛生得有模有样,可她家主子不好这一口。   据翠翠观察,她家主子喜好胸脯饱满的,腰肢纤纤的,最好还是个大屁股,像个蛇精一样的妖艳美人。   即便如此,这些也仅是次要的元素,她家主子与外头那些纨绔子弟不同,她家主子更在意内在美。   什么叫内在美?   精通琴棋书画,舞曲诗赋,生来清雅脱俗,有兰花的高雅,有梅花的冷傲,有莲花的不染,也唯有那些个女子能有机会进这叶府里来。   而这姨娘原就是自杏村出来的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村姑。   怕是大字认得她,她不认得大字,更别提那些附庸风雅之事了。   翠翠啧了啧嘴,继续给心上人做刺绣。   当天夜里,云黛又做起了梦。   起初,梦里的男人儒雅清隽,言态温和,举止斯文,待谁都是轻言细语。   在他动手弄死颇得他宠爱的小妾之前,云黛一度以为自己是梦到了如意郎君。   直到后来,他亲手捏碎了一个小妾的手骨,暴露了与他那温雅外表极其不符的乖戾。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如往常那般若无其事,却反而更令人背后生凉。   若说这只是开始,后来的画面却是极残忍的。   云黛是个胆小的,自幼连杀鸡都看不得,见血就忍不住要晕,偏梦里她晕不了,只能全程浑身打颤地将这梦做完。   听见外头鸟雀啾鸣,她颤颤地睁开了眼,瞧见了浅色帐顶。   和往常一般,昨夜的梦像是隔了层浓雾一般在她脑子里逐渐淡去,她只依稀记得梦里是什么事情,可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人的样貌。   然而梦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仍伴着她,叫她一想到那人便忍不住汗毛倒竖。   梦变得模糊不清,她也不愿再去回想。   翠翠进屋来伺候她穿衣,特意嘱咐她道:“姨娘若是想要长久,就莫要再去主子眼跟前晃悠了,你瞧瞧,这些天可曾有哪个姨娘特意去他跟前献过殷勤?没有吧……”   翠翠碎碎念叨,心是好心。   可惜到了云黛这里,却都成了反效果。   她昨天才提示云黛,家主不爱别人对他献殷勤送汤水,云黛昨天偏就厚着脸,在他专心忙碌的时候特意打断了他,还给他送了酸不拉几的酸梅汤。   翠翠心想,这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长得一副好皮囊,可偏偏把别人的好心当做坏心。   好像是自个故意骗她,不让她去亲近家主似的。   翠翠心里也恼,是以对云黛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翠翠却不知道,恰是云黛信她,这才按着她的话反着做。   若不然,云黛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命运悲惨地成了家主的“宠妾”。   云黛对着镜子里那张表情茫然的脸叹了口气。   昨日去时,她虽明显察觉出对方的不耐,可对方也仍能温和待她,令她总觉得惶恐,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她也唯恐自己有一日突然就在旁人面前露了陷。   云黛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从前就不爱说谎,进了这府里之后也不怎么会说谎。   偏生翠翠是个热情友好的丫鬟,对云黛问长问短。   这也令云黛生怕自己说漏了嘴,是以对着翠翠总是沉默相待,翠翠难免觉得她是瞧不上自己。   待云黛用了早膳,翠翠便打量着她安安静静的模样。   别说,云黛生来就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叫女子看着也忍不住生出好感。   尤其是翠翠这种同情心泛滥,私底下喜欢偷偷喂养猫猫狗狗的女子,见着云黛便仿佛见到了一只闯入了别人家里茫然无措的小花猫一样,总忍不住生起怜爱之心,是以才隔了一日,她便又忘了云黛昨日不听自己劝告的事情。   “姨娘也别这个时候就气馁了,你昨日去过了一趟,虽有不妥,但好歹咱们主子对你有了个印象,日后若是想要宠幸哪个姨娘的时候,必然也会记起你来的……”   她这番安抚说的云黛突然喉中一梗,食不下咽。   按翠翠的说法,家主是个雨露均沾,待人温和公平的男子,当下忙碌着才没时间来宠幸她们这些偏房,一旦等他闲下来了,哪怕心里头最喜欢的不是云黛,必然会先来稚水苑留宿给全她面子的。   云黛想起梦里那个“宠妾”住的稚水苑,心里头颤了颤,不敢将那悲惨的下场代入自己,也不敢大意对去待。   等到下午,翠翠出去一趟,回来便骂骂咧咧,眼睛还有些红。   云黛见她袖子都哭湿了,便递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她才委屈道:“那个狗男人……他和小红好上了,我今天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搂着小红亲嘴,大白天的,他们真不要脸!”   云黛乍然听到这么刺激的事情,也有些懵。   亲……亲嘴吗?   云黛虽理解不了男女之事,可也不是没有听过家长里短。   妇人们在她面前还算含蓄,但也总会叫她听到一些亲嘴摸胸的事情,令云黛对这些事情隐隐有些概念。   反正这些都是羞人的事情,是些……不该在大白天做的事情。 第2章   翠翠委屈归委屈,可她到底不是吃素的,在云黛这里哭够了,她转头便跑去下人房里,把这些事情都宣扬给那些丫鬟听去。   她走后,云黛反而想起来一些事。   云黛盯着屋檐下的叽喳乱跳的小鸟发呆。   她想到了个可以一了百了的办法。   晚上云黛在床上躺了会儿,屋里头闷热,她心里又惦记着白天想到的那个念头,愈发烦躁不安。   既睡不着,她索性就爬了起来。   外头繁星满天,数不清的小虫子躲在草丛里鸣叫,若不仔细看周围,云黛几乎都以为自己还是在杏村那会儿无忧无虑的家里。   云黛往外走去,凉风拂在脸上,舒服得令她心里头那些烦躁也都消散去了。   外头黑漆漆的,好在月色皎洁,她只是循着小径闲逛,也不至于走偏。   若是有的选,云黛倒是情愿睡在露天的地方,对着朗月繁星而眠。   也不知她走到哪处,竟瞧见丛中有一抹荧光。   云黛伸手去捉,袖子牵动了整片草丛,便眼见着一群萤火虫从底下隐蔽的地方钻了上来,带着那星星点点荧光朝她相反的方向飞去。   云黛有些遗憾,她是一时兴起才出来乘凉,事先也没想着带些罐子来捉萤火虫玩,如今它们就在眼前,她也生怕自己用力捏死了反而不美。   然而即便不去捕捉,那些萤火虫成团飞在空中的模样也是少有的美景。   待它们钻进了另一片杂草里去,耳边忽然传来窸窣的动静,她才收回了目光。   云黛抬眸看去,却见这个时辰马厩里竟还有人在。   这会儿云黛隐在暗处,而那人所在的地方恰好是月光照耀之处。   从云黛这个角度来看,只瞧见那个男人上半身不着片缕。月色如银雾般洒落在他健壮光洁的肩背上……云黛头一次撞见男子的身体,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便是她这小小的咽口水声,却让马厩里的男人动作忽然顿住。   正当云黛怀疑他是不是闪了腰的时候,却见他仍保持着弯腰舀水的姿势,脑袋却扭了过来,朝她隐藏的地方看来。   云黛登时浑身一僵。   她唯恐让那人误会自己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忙从那阴影里站了出来。   那男人站直起来,露出了紧致的腰腹以及坚实的胸膛……最终云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面容上,她心尖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快速的撞击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紧促起来。   云黛很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子。   就像从前杏村里的一个秀才哥哥,就像从前在村里教孩子读书的年轻先生……云黛那时想嫁的也是那样的人,倒不是他们长得有多么俊朗,而是他们身上有那种温柔无害的气质,让云黛很是着迷。   可眼前这男子仿佛生来便是副温柔儒雅的清隽面容,哪怕他当下衣衫不整,还敞着上身,亦不会让人觉得粗俗。   相反,云黛头一回见到男人的身体,发觉竟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是一种与女子柔软身躯不同的模样,是一种她不知如何形容的好看。   拥有着云黛无法形容的八块腹肌和性感人鱼线的叶清隽则淡淡地打量着那个没有丝毫回避之意的女子。   他竟也是头一回遇见个对着自己咽口水的女子,这可真是个……稀罕事情。   云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脸颊忽然就热乎乎的,脚也不听使唤地往前挪动几步。   “你……你这么晚还在这里做事儿,你是这府里的马奴吗?”她的面上有些局促,却仍低声问道。   叶清隽听见这个声音,忽然挑起了眉。   云黛的声音实则是很有辨识性的,她的声音娇软似桂花糕,又甜又糯。   叶清隽前两日才听到过,对自己这新进门的姨娘也算是记忆犹新。   他向来擅于观人,见过云黛一眼,便知她是个性情胆怯保守的寻常女子,却不知她这会儿怎就突然“大胆”了起来。   想到美人皮囊下兴许另有一副水性杨花的心肝,叶清隽动作轻缓地抚着马背,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是小瞧了她。   然而云黛看见的却是那马奴目光冷冷地掠过自己,而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给他身旁那匹马洗刷鬃毛。   云黛心里头顿时就漫出了一丝丝的羞涩与窘迫。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她竟还问出这般愚蠢的话来。   只是这个时候她立刻走开好似也有些尴尬,是不是应该留下来与他多说几句话,叫他明白自己并不是故意躲在暗地里偷看他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别扭得坐在了马厩边上的横杆上,这样却离那马奴靠得更近了些。   云黛搅着衣摆,想着措辞,可想来想去,脑子里竟然全都是方才他在月光下有些朦胧的身体……   她的耳根子都发烫了。   那马奴半天也不说话,云黛便又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瞧见他后腰上落了一只大黑蚊子,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这会儿分着神,看到蚊子也是下意识的举动。   云黛伸手朝那蚊子按了过去。   结果蚊子嗡嗡地飞走了,叫她那手掌心就直接按到了人家结实的腰上。   这下子云黛愣住了,那马奴也愣住了。   不等云黛做出反应,那马奴转身便扯了挂在一边的外衣往身上一披,彻底将那一身好看的皮肉给遮挡住了。   他仍旧是看也不看云黛一眼,提着一桶水转身便走开了,像极了被小流氓调戏了的高冷小媳妇。   云黛坐在原地怔了好半晌,才“呀”了一声。   完了,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呢。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不仅要误会她偷窥他身体,还会觉得她是故意来摸他腰的?   云黛回味过来,羞得几乎没脸见人,也不管热不热了,忙跑回自己稚水苑躲起来了。   后半夜里,云黛越想,脸上便越烫手。   当天夜里云黛终于没有再做噩梦,而是梦见了梦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   她梦见家主的一个小妾私底下勾搭了一个仆人,可是家主一点也不生气,他十分大方地赏赐了小妾与那仆人钱银,并放他们去庄子上做事情,令他们后半辈子过得十分顺遂。   醒来后,云黛才想起来,原先梦里看不清脸蛋的小妾突然就变成了她的脸。   云黛捧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   昨日她心底冒出来一了百了的主意,正是梦中那一幕。   在那梦里,并不是所有的小妾都这般不走运,换句话说,除了那个住在稚水苑的妾室下场凄惨,其他的人都得到了很好的结果。   先前云黛就想,若是她也能勾搭一个男人该多好,那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免住在稚水苑的自己变成梦里的女子,还能得到家主的大方赏赐。   然而令她烦躁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一个合适的对象。   如今却好了……   云黛有些羞涩,却也有几分心动。   那马奴虽然只是个仆人,可他长得是真真好看,几乎就是按着她心里如意郎君刻画出来的模样。   尤其是昨日触碰到他的身体,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在碰到的时候掌心还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像是被自己的举动惊吓到了。   云黛越想越觉得方才那梦必然也是老天给她的提示,她便愈发认定这是个可行的主意。   可怜老天是不能跳出来跟她对话的,不然也真要揭开她的遮羞布,唾弃她自己春心泛滥做春、梦,还诬赖到了旁人头上去了。   少女情窦初开便是这么一回事儿,一下子看对眼了,心里那种念头挡也挡不住。   翠翠昨夜里和自己姐妹哭诉了一晚上,早上顶着两核桃眼过来给云黛梳头。   云黛见她这般难过,便安抚道:“你若不舒服就下去歇息吧。”   翠翠扁了扁嘴,道:“奴婢可不是那种刁奴,该照应姨娘的,奴婢都会尽力做到。”   她话是这般说,然而她们这府里是铁打的丫鬟,流水的姨娘,真正在家主身边长久留下的女子竟也没有几个。   云黛见她语气缓和了许多,便低声问她:“你在这府里做了许久,府里的人你都是认识的吗?”   翠翠闻言,便道:“那是自然,姨娘可是想要打听主子身边的仆人?”   云黛轻轻得摇头,迟疑道:“你……你知道府里那个在马厩做事的人吗?”   翠翠怔了怔,对那人隐隐也有个印象。   以往姨娘们问到府里的下人,通常都是为了收买有利的人,以便于暗中讨好家主。   她曾见过问她家主身边仆人的,也曾见过问她厨房掌厨的,问到了马厩里的,她倒是头一回听说。   兴许是这姨娘角度刁钻,有着什么她想象不到的主意?   翠翠一边想着那马奴黑瘦的模样,一边道:“自然记得,那也就是府上的马奴,他那人孤僻的很,好像是个哑巴,以至于如今连个媳妇都没讨着,后半生怎么个着落还不知道呢。”   云黛听到这话,心里头顿时又是一喜。   他果真还没有媳妇……她早上还有些担忧,这么好看的人会不会早就被其他姑娘抢着下手了。   如今看来,他竟一直是一个人。   只不过他竟然是个哑巴却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云黛顿时很能理解那天晚上他没有理会自己的原因了。   “姨娘想要买通了他不成?”翠翠问道。   云黛支支吾吾没有回她这话。   午后,云黛让翠翠找几种香料过来,又自己选了些针线和布料,翠翠在旁边望着,好奇道:“姨娘这是做的什么?”   云黛道:“我是想做个香囊戴在身上好避蚊虫。”   翠翠见状,顿时了然,这些小事情对方原就可以吩咐她们这些下人来做,可云黛要自己动手做,这定然是想送给家主用的。   翠翠想,这回这姨娘总算是上道了一些。 第3章   翠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姨娘和前面的那些都不一样,云黛这些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努力给家主戴上个合适的绿帽子。   接下来两日,云黛则是专心致志地做了个香囊,将那花纹绣得极为精致。   正当云黛往里头填充香料的时候,翠翠却一脸喜色进来道:“方才书房伺候的小丫头来,说您前两日送去的酸梅汤主子喜欢得很,叫姨娘再送份去。”   云黛闻言则是茫然地回忆着当日,分明记得自己做的那酸梅汤酸得很。   那么酸的酸梅汤还能对家主的胃口?   翠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反应迟钝,忙牵着她往后厨过去做汤。   回头翠翠跟着云黛过去书房,外面丫鬟将翠翠拦下,只让云黛一人进去。   云黛便自己端着汤进屋去了。   屋里头还是叶荣昌坐着。   要说这叶荣昌如今脸皮也是愈发厚了。   那日他将那酸梅汤送给家主,家主是一口没沾,还令他拿走。   彼时正逢他口干舌燥,他索性也就喝了一口。   岂料那酸梅汤酸爽无比,正正好好对了他那嗜酸的胃口,叫他一口气全给喝了,那滋味可真真是好极了。   这才隔了没几日,他看账看得烦躁起来,竟又有些想念这个味道,左思右想,索性叫那小娘子再送一碗来,自己也不白喝人家东西,回头误会解开来了,他在家主面前为她多说两句好话,让她留在府里头,也算是对得住她了。   这厢云黛进来,一见到他人却总有些心虚。   她搁下了汤,低声道:“味道还是同上回一样,不知道您是不是喜欢的。”   叶荣昌好歹是府上的账房管事,旁人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的,是以云黛对他这态度,他也很是自然受着。   “你这做汤的手艺倒是不错,恰好是合了我的口味。”叶荣昌拿着白瓷勺子搅合几下尝了一口,味道果真和上次的一样。   外头翠翠只往里头瞧了一眼,整个人就愣住了,一旁丫鬟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便瞧见她的脸色愈发得僵硬。   丫鬟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主子的性子,他行事向来不按规矩来,如今主子高兴怎样就怎样。”   翠翠咬了咬唇,没有应她。   待云黛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翠翠也是一脸的尴尬。   云黛则是疑惑问她:“主子一直都喜欢酸口的东西吗?”   翠翠含糊道:“兴许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她想了想又与云黛说道:“只是主子向来是个行事不羁的人,他有时候是极大度开明的,哪怕姨娘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也从来没有责备过谁,但反之,他自己有时候做了过分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好,姨娘日后可要见谅……”   她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云黛心道家主不管做了什么事情又岂有她这个贱妾见谅的份?   但翠翠提及到家主是个大度的人,也正与云黛的主意不谋而合。   云黛只浅笑道:“我明白的。”   待她摆脱了噩梦,必然也会感激家主的大度,在那之前,她还是无暇去管旁的了。   便是因叶荣昌忽然表现出来的友善,让云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紧张了不少。   尤其是翠翠每日又热心打听,说家主近日办完了事情,想必很快便要来稚水苑。   这令云黛愈发不敢再生出犹豫。   这天黄昏时候,云黛便去了马厩那里想要见那马奴一面。   岂料她去时马厩里只有那些马儿,却没什么人在。   云黛等了一会儿,却有两个仆妇走这儿路过。   仆妇见了她,便关心道:“您在这处做什么,这地方又脏又臭的。”   云黛神情极不自然地扯了个慌,低声道:“我走得有些累了,在这里歇会儿。”   婆子见她细皮嫩肉的粉白模样,又与她道:“那您歇会儿就回去吧,回头蚊子多了,咬着您了可是会留疤的。”   她们走后,云黛便一直等到了天色变暗,可她依然没有等到马奴出现。   云黛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到对方的目光,又觉得人家未必愿意搭理着她。   隔天,云黛也不凑到马厩边上,而是选了处地势高的凉亭,坐在里头往马厩那方向望着,这样一来也省得惹旁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与前一天的结果几乎一致,云黛依然没有见到那人。   正当云黛心里满是失望的时候,一转身却瞧见了西墙角处,一匹埋着脑袋在那里吃草的大黑马。   云黛顿时心下一喜。   那可不就是那日马奴伺候的大黑马吗?   云黛走去那处,果真瞧见了立在墙边牵着黑马的马奴。   “我昨日去马厩找你,可惜没有碰见你,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你了,你这几日是不是很忙?”她捏着袖口,眸子里藏着几分羞涩与惊喜。   叶清隽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忙不忙,但觉得她还是挺忙的。   他昨日听说她为了讨好“叶家家主”又特意给叶荣昌送了碗酸梅汤去,他只当她是打算全心全意去攀附家主,也算得上是个颇为上进的姨娘。   没想到她私底下竟然还要惦记着身为“马奴”的自己?   叶清隽没有开口,云黛也不觉得他是态度冷淡,又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哑巴,所以那日你才没有理我是么……可惜我都没有来得及与你解释一句,我那日只是偶然路过,不是有意躲在那里偷看你的……”   她说完这些小脸又忍不住发烫,他是真的很好看,就算以后都不会说话,她也觉得可以接受……   比起其他姑娘想要嫁个老实人的务实想法,云黛却还停留在看脸的肤浅层面上。   叶清隽听了这番解释,倒也没有要反驳她的意思。   云黛想起自己要送人的香囊往兜里摸去,只是她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出门忘了带在身上。   她颇是懊恼,与眼前的人道:“我原本带了个东西给你,只是忘在屋里了,你明日傍晚在马厩等我可好?”   白日不仅炎热,而且人多眼杂,傍晚时候也没甚活计要做,大家都回屋歇着去了,也方便她将东西拿给他。   她说完便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心里便愈发紧张,唯恐他又像上回那样依旧不理会自己,转身离开。   就在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云黛都隐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以为他是真的不想理睬她的时候,他终是极不明显地点了一下头。   若不是云黛注视着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险些就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极是羞涩道:“那……那明日我再来见你。”   说完这话,她便也不再纠缠,转身便回去了。   叶清隽目送她远去,过了片刻,表情忽然就多了几分嘲弄。   所以,他不仅成了个身份为卑微的马奴,还是个可怜的哑巴?   另一头,叶荣昌让下人们找了一圈,才在一个旮旯墙角里找到了叶清隽。   叶清隽闲来无事时另一个爱好就喜欢伺弄他那匹黑马,据说这黑马是他幼年所饲,至今已有十年。   叶荣昌找到他时,看着墙角去年移来的那些昂贵花草如今被那马啃成了秃头,顿时抽了抽嘴角。   怕是把这马卖了也不值这些花草钱……有钱人的想法就是叫人不能理解。   “那几家酒馆的烂账都处置干净了,随后我也安排了一些可靠的家仆启程去了。”叶荣昌报了几个名字,见叶清隽都默许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处置完这桩事情,他好歹也能松快下来,不必天天坐在家主的书房里掉头发了。   “我尚且还有一件事情吩咐你去办。”叶清隽忽然说道。   叶荣昌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立马又打起精神来等他吩咐。   岂料,等叶清隽说完之后,叶荣昌整个人就愣住。   “听明白了吗?”叶清隽神色如常,并不觉得自己的吩咐哪里不妥。   叶荣昌见他看向自己,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回答道:“听明白了。”   叶清隽挑起唇角,觉得这日子总算不至于那么枯燥乏味了。   这厢云黛回去便将那香囊找了出来,她抚着上面的花纹,心里却迟疑等到明日见到了对方该如何开口才好。   她患失患得的想了一夜,第二日却起来极早,还特意翻了翻衣柜,挑了件颇是喜欢的裙子穿上。   待白日消磨去了,到了约好的时辰,她才带上了亲手做的香囊出门去。   叶清隽昨日答应了她这事情,今日也没有爽约。   云黛去时,他也早就到了那处。   “喏……这是给你的。”   她忍着心里头的羞怯朝他递出了香囊。   叶清隽垂眸望着她。   二八年华的姑娘还没有经历过一丝的复杂与阴暗,那双雾眸里表达出来的亦是纯稚的欢喜。   他都不知见过多少女子,云黛在他面前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都是个能一眼看到底的清泉。   只是他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简单的女子。   他更喜欢那些给人“惊喜”的女子。 第4章   云黛见他垂眸望着那香囊没有接手的意思,颇有些惭愧道:“那天晚上我是瞧见你身上落了一只蚊子,我瞧见蚊子便没忍住……这才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身体,我回去后便做了个驱蚊的香囊,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当是我与你赔礼道歉了行么?”   叶清隽瞧她那副小心翼翼对待自己的模样,倒也没有叫她为难,将那香囊接了过来。   云黛轻轻吐了口气,偷偷斜过目光见他将那香囊收入了怀中,先前那种患失患得的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这会儿正是极好的机会,她怕自己这回不说,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   叶清隽瞥见她的动作愈发忸怩,好似酝酿着什么主意似的。   果真下一刻,云黛便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模样,抬起眸来望着他。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是个极好的人。”   她的目光闪着柔柔的光,几乎叫那份藏于眸子里的欢喜之情呼之欲出。   “我……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她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憋出了这句表白。   在她对面之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在云黛说出下一句前,他出人意料地开口道:“加上今日,我们也只见过三次面而已。”   甚至,他们都没有说上过多少话。   听到他的声音,云黛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错愕地看向对方,却见对方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与我说这些,莫不是因为某些我并不知晓的缘由故意来欺骗我,想要借此玩弄我的感情?”   不得不说,叶清隽的心思一向都颇为敏锐,一句话直接踩在了云黛的痛脚上。   云黛连他不是哑巴的事情都忘了追问,忙辩解道:“我绝不会骗你,我瞧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喜欢得紧,我从前都听人家说什么一见钟情,我必然也是这样的。”   她说到这里,语气也愈发坚定起来,又是羞涩又是坚决道:“我、我那日就是对你一见钟情。”   叶清隽险些就被她给逗笑。   好一个一见钟情。   她怎就不知道所有的一见钟情背后实则全都是见色起意呢。   “可是……”他的语气温和轻缓,“你是家主的姨娘,这一点又怎么说?”   她没有半点防备,忽然被他揭了身份,这令她愈发羞惭。   她今日也正是要主动与他坦白,可他先说出了口,反而让这一切都变了味,好似她果真是个故意来骗取他喜欢,想要玩弄他感情的坏人。   “你既知晓了,我也不敢瞒你,这事情我原本就是要说的……我一早便也想过,若你不介意,我会向主子解释清楚,叫他成全我们。”她嗫嚅道。   和其他姨娘不一样,她进府来,也根本不是因为家主相中她或是喜欢她,在她进府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家主长什么样子……   “你觉得这样行么?”她说完又紧张地问他。   叶清隽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忽然越过了她的肩,看向了她的身后。   顺着对方的目光,云黛转头看去,却看到了叶荣昌领着一群家仆朝她走来。   云黛下意识抽了口凉气,面上亦有些无措。   叶清隽在她身后将一切纳入眼底,心里愈发觉得她天真可笑。   与其说不相信她,倒不如说,他根本就不信这世上会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更不会相信她会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马奴而抛弃荣华富贵。   对于穷人而言,荣华富贵算不得什么,可一顿饱腹的饭食,一身华丽的衣裙,以及不必自己动手让别人伺候的日子,每一样都是极大的诱惑。   他觉着,她待会儿极力想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模样,定然十分有趣。   只是他的袖口忽然一紧。   小姑娘不仅没有急着远离他,反而揪住了他的袖子,一脸害怕地安抚着他:“你别怕……”   云黛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般快。   但快也有快的好处,俗话说,快刀斩乱麻。   只不过她现在心慌眼花,掌心冒汗,小腿肚子哆嗦地都要抽筋了。   叶清隽抽了抽唇角,不知道谁更害怕。   然而下一刻,他的侧脸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令他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四周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云黛一手捂着鼻子,眼里顿时蓄满了泪珠子。   好疼……   云黛先前便想,这事情总归是要解决,可是怎么解决却是个棘手的事情。   她本想一步一步来,主意也可以慢慢去想,可是她也不知道家主会这么快就过来。   她顿时便想到了翠翠与她那心上人了断的法子。   翠翠撞见了她心上人和小红亲嘴,所以不用她心上人解释什么,她也再不会与他好了。   翠翠还与云黛说,那男人后来寻她和好过,可她心里再喜欢,也不情愿了。   云黛心想,这兴许就是可以切断男女之情的举动。   云黛觉得亲嘴这个法子虽然有些羞人,但却不失为一种见效极快的方法。   只是她真去做的时候,也只敢去碰碰对方的脸颊,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能亲到对方,反而是鼻子遭了殃。   可这一切在旁人看来,她这根本就是忽然拎住了家主的衣襟,而后恶狠狠地拿自己的脑袋撞对方的脸。   只不过,家主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却把自己给撞哭了。   叶荣昌走到了他们面前来,云黛知晓当下不是顾着疼的时候,只好忍耐地扭头看向叶荣昌,当他是“捉奸”来的,便泪眼婆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生怕哪里会出现不妥,又忙补充道:“虽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自己来找他的,如果您恼了,处置我一人就好了,横竖我也不想当姨娘的。”   她原是没有勇气说这些的,也就是趁着这场面鼓起勇气丢两句“狠话”。   都说叶家的家主大度,经常把妾赠送给旁人,可临到她头上,她也不敢确定会不会有失误。   只是今日过后,不管结果如何,她也再也不用活在担惊受怕的日子里了。   并且从今往后,她也不会再陷入那些奇奇怪怪的噩梦当中了。   她说完这些,便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却没瞧见叶荣昌那张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叶清隽终于反应了过来,猜到了她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竟低低一笑。   云黛心情正是沉重,听得他笑,便疑惑地看向他。   而这时,叶荣昌才有了新的动作。   他领着捧着托盘的仆人走到了叶清隽身后。   仆人抖开了托盘里的墨色长袍,叶荣昌接过手来,而后便亲自伺候叶清隽穿上了外袍。   云黛微怔,泪意亦凝结住,愈发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幕。   “家主”为何要亲自去服侍一个马奴穿衣袍?   待叶荣昌与他身后的家仆退后待命,叶清隽才抚平了袖口上的压痕,垂眸望向云黛。   他忽然变得和云黛所知道的那个马奴有些不太一样。   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也像是黑夜里的湖泊,静谧深沉,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亦深不可测。   他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只是温和里多出了几分锋芒与压迫。   然而这种温和的表面更像是个陷阱一般,让人以为他无害。   这难免令云黛想到山间那些总是看上去格外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剧毒。   叶清隽望着她那副吓傻了的模样,抬手轻柔地抚去她眼角凝住的泪花。   他用着近乎怜惜的语气问她:   “不想做姨娘了?”   云黛哑然。   她瞥见了他身上方才“家主”为他披上的黑袍,上面隐约闪烁着金色的暗纹。   他的脸明明一点都没有变,可顷刻间,却又好似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她是不想做姨娘,可……他问话的样子也太奇怪了,令她不敢答他。   叶清隽却好似得到了她的答案一般,又问:“对我一见钟情?”   他垂眸注视着她,眼底也落了片淡淡的阴影。   然而这回云黛却看得很清楚,他的目光里分明是多了一丝玩味。   可他却没再等她的答案,而是俯低了身子。   他朝云黛贴近,薄唇落在云黛耳边很近的地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音量,嗓音温柔。   云黛缩了缩脑袋,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亦感到极不自然。   他的举动太过于狎昵,却只是为了告诉她一句话。   “……我叶清隽的绿帽子是这么好戴的么?”   几乎是瞬间,云黛整个人都如遭雷劈,脸上俱是不可置信。   在她的脑海里,重重迷雾有那么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来,而梦中那位叶家家主的话语也同时响起。   那人说:我叶清隽不怕报应。   这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俨然出自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云黛下意识地忙往后退去想与他拉开距离,却被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清隽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愈发觉得她像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绵羊。   而且就在刚才,这只小绵羊骤然发现她一直想要讨好拉拢的同伴,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小绵羊向狼表白到一半,忽然惊恐地看见了狼身后的尾巴。   可惜她太过于胆小,害怕地连逃跑都做不到。   狼蹲在她面前,对她道:“按理说,你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是怎么也不能叫你善终了……”   云黛哆嗦着唇,也没能说出话来。   然而对方像是认真衡量过了一般,又与她道:“但你对我这一片深情还是极可取的。”   毕竟,在这府里头可没有几个女子会对没有叶家家主身份的叶清隽动心。   叶清隽望着云黛僵硬的模样,替她将脸侧的碎发扶到耳后,口吻竟十分佻薄:“所以你对我果真是一片情深么?”   他的话里仿佛含着一丝旖旎的意味,又像是绵里藏针。   先一句告诉她,背叛他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后一句却又暗示,她若是喜欢他,还是可以得到宽恕。   好似云黛心甘情愿的表白还不如他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表白要来得令他喜欢。   这般张扬明显的暗示,饶是云黛也听明白了。   仿佛她当下只要说出个不是来,他就能提前完成她的噩梦。   云黛小脸苍白,可怜地小模样都能融化了好些人的心肝儿,可叶清隽却免疫了一样,仍是等着她的回答。   云黛抬起泪眸,瞥见他那双修长秀洁的手指,似想到了某个惨痛的画面,烟眉颦起。   她肩头微微瑟缩,抿着嘴儿,极是牵强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起身来,施舍般给云黛留了些喘息的空间。   他对叶荣昌淡声道:“她方才说她不想当姨娘了,可她待我实在又喜欢得紧……”   “既然如此,日后便叫她在我身边伺候。”   他看向云黛,像是落井下石般,又云淡风轻地补充道:“这样也好叫她日日伴着我,不至于太过想念了。”   云黛听到他最后一句,哭也哭不出来了。   叶清隽见她如今总算知道怕了,极是满意今日这出好戏。   府里冷清惯了,那些妾室也愈发精了,时间长久他未免也感到乏味。   小傻子先是认错了人,后来又敢垂涎他的“美貌”,还想利用他做“奸夫”。   她这么天真的想法也亏得能活到今日。   可她到底是模样漂亮的女子,若换个人来,未必不会成功。   然而她哪个都没看上,偏偏一眼就看上了叶清隽,怪谁?   叶清隽满意地离开,叶荣昌才敢走来云黛跟前。   他见这小娘子真真是可怜极了,出于同情安抚她两句道:“主子向来如此,但却从未真的惩戒过谁,姨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话是这般说,可事实上家主还没像今天这般欺负过哪个女子……   云黛抹了泪,哼都没再哼一声,待她回了稚水苑,躲进屋里几乎都没脸见人。   翠翠见她那般难堪,想到自己是知情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劝慰,但又想到家主亲手安排的这些,她心里也忍不住腹诽。   姨娘若是一开始就和叶管事好上了,那才是真的给家主头上戴了绿。   可后来姨娘也不知怎么地,和家主好上了,反而还是“绿”了家主。   至于家主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向都没人能猜得透。   若说他对这事儿不生气,他却贬了姨娘的身份,若说他生气,他却安排姨娘去他身边伺候,还美名其曰免得姨娘过于“思念”他了。   仔细想想,翠翠也觉得家主仿佛是个变态。   毕竟从云黛进府之后,家主就看着她掉进了一个坑里去,而后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自作聪明翻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坑里。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翠翠忽然也想为云黛掬一把辛酸泪。 第5章   屋里头,云黛就好像是被人迎面痛揍了一顿。   当时是反应不过来,也是吓蒙了。   这个时候稍微松懈,那种疼与难堪才逐渐泛滥上来。   翠翠见屋里安静得很,没有哭声也没有砸东西的声音心里头愈发不安,便蹑手蹑脚推门进屋去查看。   岂料她一进去就瞧见了跟鸵鸟似的云黛。   翠翠瞧见她的举动着实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只轻轻扯了扯云黛的衣角,便瞧见云黛的脑袋慢吞吞地从被子底下冒了出来。   云黛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眼中是单纯的难堪,可翠翠偏偏取读出了委屈来,心里头也有些不忍。   “姨娘没必要将这些事情搁在心上,以前家主可没少成全过姨娘和仆人……”翠翠小声地安抚道。   不管是家主用来奖赏得力手下,还是那些姨娘自己看上了谁,求到他头上的,他无一不应允,外头那些传他大度的话多半也跟这些有关。   然而她不这么说云黛还不觉有什么,她越这样说,云黛就愈发难过了。   她自然也是打听过的,若不是如此,她也没有那胆子。   据说家主还赏赐人家宅子和银票都是真真的事情……   可是偏偏轮到云黛的时候,就成了个笑话。   云黛只要一想到自己看上的人就是梦里的大魔王,便觉得自己仿佛是命中注定没法绕开这噩梦了。   如今仔细回想,这噩梦究竟源起于何处,竟还得从一个月前落水的事情说起。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起初云黛也是这般认为的。   她落水时便遇到贵人相救。   村里人封闭又讲究,却不管贵人他是不是救人,只知道夏衫单薄,云黛一个女孩子被他抱上了岸,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衣,便认定要他负责,不然就去官府告他。   这做法虽然有些刁蛮,但愈是在偏僻地方愈是如此,若贵人见死不救了,反倒没有任何干系。   以至于后来,昏迷中的云黛得了贵人的允诺,对方会为此事负责,并留下了信物。   这贵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那叶家家主,叶清隽。   然而就从落水那日开始,云黛便做了个稀奇古怪的噩梦。   起初乃至到后来,她知晓了“叶清隽”这名讳,知晓了“稚水苑”这地方。   叶清隽是那个凄惨小妾的家主,稚水苑就是那凄惨小妾住的地儿。   很不巧,云黛的家主叫叶清隽,她住的地儿也叫稚水苑。   更不巧的是,这梦就只有云黛在梦,旁人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要说和云黛没关系,云黛自己都不信。   云黛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如今就更没了主意。   她本想是豁出去,若是好些的结果,那就是她心愿得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叶家家主打出府去,叫她没脸回乡下去了。   可如今她反而离那大魔王更近了。   “姨娘放宽了心,想来你与家主这些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旁人想还想不来呢。”   天地良心,翠翠绝对没想把云黛安抚哭,她哪里能知道她每说一句话都是在云黛的心窝窝上插刀子。   云黛愈发觉得自己丢人,只把脑袋重新埋下去再不理会她了。   翠翠理解不了云黛的想法,便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一连安静了数日,云黛呆在稚水苑里哪儿都没敢乱跑。   外头静悄悄的,好似也没人再记得这件事儿了。   就连云黛都快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裙的女子过来。   这人是叶清隽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青翡,资历在府里颇老。   她特意过来,翠翠也有些讶异。   “青翡姐姐怎么来了?”翠翠迎上前去。   青翡垂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往四下里打量,便瞧见了门帘边上目光怯怯的云黛。   “你就是云姨娘吧?”她这语气着实有些不太客气,但府里人都是习惯了的。   云黛走了出来,翠翠搀着她,又在她耳边说了对方身份。   青翡抬了抬下巴道:“家主前几日就交代过了要姨娘就近伺候,不知道姨娘这几日收拾的怎么样了?”   云黛再听到这些,表情竟也没太大的变化,她垂眸问道:“现在就过去吗?”   青翡打量着她,眼里掠过一抹不满,道:“姨娘还是再收拾一下,今晚上过去吧。”   她说罢便招呼身后两个丫鬟,道:“我们走。”   比起云黛来,她反倒更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子。   她人一走,翠翠才立马松了口气,对着云黛道:“青翡姐姐可是这府上最凶的人了,其他一些资历老的姨娘也都要看她的脸色,总之姨娘你过去后,可千万别和她起冲突。”   云黛微微颔首,转身便去收拾了东西。   翠翠打量着她,心里原以为云黛必然又要伤心起来,却没想到对方对先前的事情只字不提,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对方能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情,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回头临近天黑时,有个仆妇被指派过来给云黛引路。   云黛是去伺候人的,自然是什么也没带着,空手就过去了。   叶清隽住的地儿离云黛这处还算是远的,云黛一路走去,直到仆妇将她领进了上房。   青翡站在院里正数落一个丫鬟,见到云黛,这才歇了歇嗓子,叫那丫鬟下去领罚。   丫鬟哭唧唧地跑了,青翡则转身走来云黛面前,上下打量了云黛一眼,原先那抹不满更深几分。   “倒也不是我这个做奴婢的想要挑剔姨娘,姨娘可知道这府里其他姨娘都是怎么穿衣打扮的?”   云黛心道,她来这府里压根就没见过其他姨娘长什么样。   她垂眸看了眼身上的锦料,虽不知价值多少,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穿在身上自然也是极好看的。   青翡道:“主子现在出去应酬,大约戌时回来,他回来后,你需送醒酒汤给他喝,他沐浴时伺候他搓背,他睡觉时,替他暖床……”   云黛颦起眉,颇是疑惑道:“天这么热,也要暖床么?”   青翡愣了愣,道:“听说姨娘是乡下来的。”   云黛听她提及此事,有些不解。   “你不懂府里的规矩没有关系,可以慢慢学,你须知主子的床榻上有时也是有安全隐患的。”   青翡扫了她一眼道:“比如席下藏针……那些隐蔽的事情,总归是要有人睡上去,才能查验得出的。”   云黛顿时恍然。   待青翡交代了之后,云黛便进了叶清隽的屋去熟悉。   屋里头有两个丫鬟在仔细擦拭器物,见她过来,似知晓她身份一般,与她福了福身,都是极规矩的。   晚些时候,青翡便拿了套新裙来。   “府里姨娘都深谙以色侍君的道理,姨娘若总这般灰头土脸难免落了别人的下乘,浪费了这般难得的机会。”   云黛接过那衣裳,入手则更是轻软,便只当这是极好的裙子,进屋去换了。   只是等她换上后才明白,这竟是个领口极大的衣裳,旁的不说,便是颈下两片莹白锁骨都露在外头,怪异得很。   云黛觉得这衣服羞人,却见青翡与其他丫鬟们表情极是正常,想到青翡方才提及她是乡下来的事情,她又唯恐自己一惊一乍,惹人笑话,便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待到戌时,叶清隽果真从外面回来。   他一进屋来,便站在屏风前揉了揉眉心。   他等待了一会儿见仍无人上前来,便忽然睁开了眼,一双黑眸瞥见了屋里头唯一的活人。   云黛立在边上,见他忽然看向自己,也有些错愕。   叶清隽却仅是目光沾过她身,随即便往里走去,寻了张椅子坐下。   想起青翡的交代,云黛忙将事先备好的醒酒汤端来。   叶清隽一言不发地接过,正要递到唇边,忽然动作顿时,似才察觉到眼前之人的身份,目光又重新凝在了云黛的脸上。   他将醒酒汤放在几上,瞧见云黛的穿着,扯了扯唇角。   云黛敛眸不语。   叶清隽便起身径直进了净室里去。   云黛瞧着那热乎乎的醒酒汤在桌上,正是犹疑,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门。   云黛打开门来,便瞧见青翡还未睡下。   青翡问她:“主子喝汤了吗?”   云黛摇了摇头。   青翡顿时脸色一冷,道:“主子身子向来不好,姨娘务必要规劝于他。”   云黛迟疑道:“他若不喝呢……”   青翡道:“姨娘多加规劝就是了,若是他实在不喝,必然是觉得汤里有所不妥,姨娘把汤喝了,他就没话说了。”   云黛愈发觉得大户人家的怪癖真多,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青翡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即消失在了门外。   云黛将门关紧,片刻便瞧见叶清隽出了净室,往长榻边坐下。   云黛忙将醒酒药端送给他,劝道:“您晚上饮了酒,还是喝了这饮酒汤吧。”   叶清隽则问她:“你怎不哭?”   云黛一脸莫名。   叶清隽垂眸望着她,想到她那日被欺负坏了的可怜模样,一点惭愧的心理都没有。   只是他才有了些新鲜感,她却变得木讷起来。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遗憾,觉着她生出防备的模样反倒没有先前那般可爱。   “我原以为你会记恨着我……”他唇角含笑,此刻似疲倦了般,锋芒收敛,语气也有些无奈。   好似在与她说,他那日都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云黛想到他那日的神态,心尖颤了颤,哪里还能继续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他可是个大魔王……才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马奴。   “您现在喝吗?”   云黛端那醒酒汤久了,有些手酸,她刻意不接他的话,仅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他一遍。   叶清隽却眨了眨眼,道:“你原就比其他人多些优势,何必如此心急?”   云黛愈发不解他的意思。   叶清隽却翻身往那窄榻上仰去,手边寻摸了一本书出来看。   云黛见他不再理会自己,想起青翡再三强调的事情,心里便愈发茫然。   他这到底是喝还是不喝?难不成真的要她喝?   云黛垂眸望着那碗黑漆漆的汤,忍不住蹙起眉心。   “您果真不喝?”她又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他一遍。 第6章   叶清隽自然没再理会她了。   云黛不敢烦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少说话,便端着那汤往外走去。   她坐在圆桌旁,将那汤搁在了桌面上。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决定了放弃再去劝他喝药,反而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端起那药,准备一口闷了事儿。   岂料她才含了一口,就被这汤苦得不行。   “你做什么?”   身后蓦地传来个声音。   云黛下意识扭头,便睁着双杏眼,脸鼓得像青蛙似的,含了满满一口的汤。   她原本就是打算要一口吞的,如今真真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叶清隽唇伸出两根手指来,朝她脸颊轻轻一捏。   云黛含在嘴里的汤喷了出去,他的袖子顿时接了大半。   云黛仰着脑袋看着他,他亦是低头望着她。   他勾起唇角,随即另一只手拿过桌上那只碗狠狠地朝墙上掼去。   那声音在夜里头刺耳至极,不仅云黛吓了一跳,外头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忙推门进屋来。   待她们瞧见家主一手捏着姨娘的脸,另一只手却满是褐色汤水的时候,脸色愈发惶恐。   家主爱洁得很,该不会是这姨娘弄脏了他的衣服,他要捏死她吧?   叶清隽见人进屋来了,便目光冷冷地扫过她们,问道:“青翡呢?”   丫鬟立马去将青翡请来,片刻青翡过来,便瞧见屋里的狼藉。   叶清隽松开了云黛,指了指地上的汤渍对青翡道:“把地上给我舔干净。”   青翡脸色一僵,“你说什么?”   叶清隽朝她露出抹笑,青翡转身要跑,外头却有两个穿着深青色衣袍的男子忽然出现,将她架了回来。   青翡没想到叶清隽早有防备,气得几乎要炸毛。   “你想干嘛?”   叶清隽语气慢悠悠反问她道:“你想干嘛?”   青翡磨了磨牙,看了眼云黛犹豫道:“你……你不喜欢大屁股喜欢这种身材干瘪的丫头,什么时候才能生出孩子来?”   云黛一头雾水,却疑惑为什么自己是干瘪的身材。   她疑惑的目光似取悦的叶清隽,他缓了缓眉心,给那些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便捡起地上破碎的瓷片,将里头兜着几滴的汤汁倒进了青翡的口中。   青翡被迫吞下,呸呸个不停,仿佛那几滴是毒、药。   暗卫要将她拖出去,就听见她破口大骂:“叶清隽我艹你娘!”   叶清隽闻言便温声打断了暗卫的动作:“等一下。”   暗卫顿住,青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叶清隽眸光微闪,却唇角含笑道:“送她去李氏墓前,让她……尽兴。”   丫鬟们听到李氏的名讳顿时惊恐更甚,纷纷将脑袋压低了。   青翡像是哑了一样被暗卫给拖走。   李氏不是旁人,正是叶清隽他娘。   可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叶清隽口吻极是冰冷地称呼对方为李氏而非母亲。   屋里其余人闷不吭声地收拾了东西,叶清隽重新去过净室换了身白色亵衣,回头瞧见云黛唇角还挂着汤渍坐在那里,吓傻了般。   云黛察觉到他的视线,缓了缓心神,问道:“她……会死吗?”   叶清隽脸上这时一丝笑意也无,望着她时,眼中是乌压压的阴翳。   云黛仿佛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答案,小脸也绷得更紧。   叶清隽不冷不热道:“死了正好清静。”   云黛愣住了。   叶清隽却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只拇指大的瓶子出来,在掌心抛玩。   他转身忽然漫不经心道:“其他那些丫鬟也是听她的安排,理应一并杀了才是。”   云黛见丫鬟们都瑟瑟发抖地退出屋去,里头年纪最小的也不过七八岁,心里也有些不忍。   “不杀她们行吗?”   她自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能左右他的意愿,只是他说给她听了,她却总不好假装没有听见。   叶清隽爽快道:“可以呀。”   “啊……”   云黛又愣着了。   他对她道:“你知道方才青翡为什么说你干瘪吗?”   云黛回忆了一下,迟疑道:“因为……我焉巴了?”   叶清隽仿佛被她这答案逗笑。   “你是小白菜么?”   云黛不吭声,觉得自己不是小白菜,这日子过得却比小白菜焉巴多了。   “接着。”   叶清隽却忽然将那瓷瓶抛给了她。   云黛没有反应过来,就眼前着那瓷瓶又摔在了地上。   叶清隽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云黛再度被他的脸色给吓住了。   “您、您丢给我做什么?”   叶清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处置青翡?”   他说这话的表情着实耐人寻味。   似想到了什么,云黛的手指顿时紧张地揪住了衣摆,莹莹杏眸凝住对方,声音也微弱了许多,似不敢言:“刚才……那是毒、药吗?”   “呵……”   叶清隽冷冷地呵笑了一声。   “你不长脑子,怪谁?”   云黛听了他这话,只觉得两腿一阵发软,一屁股坐了回了凳上。   她原也就是随口一问啊……   她想到刚才青翡喝了几滴便痛不欲生的样子,心跳愈发加快了起来。   她……她咽下去没有?   可她嘴里全都是苦味,她也不知道咽了没咽……   叶清隽轻声道:“知道方才那碗汤我喝了会怎么样嘛?”   云黛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他若是喝了,她就不用喝了,而且……他也就死了啊。   云黛甚至又迟疑地想,他死了,对她来说……会不会是件好事情呢?   叶清隽笑说:“我死了,刚才那两个穿青衣的男子会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嗝——”   云黛捂住嘴,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她被吓得打嗝,叶清隽便又与她道:“你可又知道,方才那小瓷瓶里是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可直觉告诉她,他的答案绝对不会是她想要知道的。   叶清隽笑了笑说:“是解药呀。”   云黛觉得眼前瞬间一黑。   是解药……   “那……”她眼中含着泪光,声音也打着颤,“解药还有吗?”   叶清隽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透出一丝凝重:“我平日里遇到不少人暗刺,这瓶药是我请了四位颇有名气的大夫合制而成,可解百毒,救急之用,我难得好心帮你,你却……”   他欲言又止,令云黛羞愧到了无以复加。   云黛垂眸往地上望去,那小瓷瓶碎掉的地方却干巴巴的,好似有什么液体凝固的痕迹,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难道因为是难得的良药,所以这药挥发的快?   就是她想活命,怕是舔地板也没用了。   云黛愈发欲哭无泪,从未想过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我……我死在您的屋子里,会臭掉的吧……”   她才说完,便觉自己思绪混乱得话都不会说了。   实则她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在她死之前让她回家看看……   叶清隽看着她道:“你果真想活着?”   云黛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一点都不想死。   叶清隽朝她伸出手。   云黛不解地望着他,却听他道:“我方才抛玩的时候好似漏了些药出来,若是那醒酒汤你也只是咽了几滴,这点应该够你用了。”   云黛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手,见他食指果真有湿痕。   要舔他的手指么?   云黛从前吃到好吃的地瓜,好吃的果子,吃完之后也会意犹未尽地舔自己的手指,可是舔别人的手指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要想清楚才好……”   云黛望着他的手指,似做了重大的决定,郑重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抚着额忍耐着笑意,正要结束,指尖却蓦地一热。   温热柔软的小舌在他指腹上轻轻扫过,令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   云黛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像个猫儿一般轻轻地舔了他一口,又唯恐不够,还想再舔一口,却见他蓦地收回了手。   她抬起头,见他的目光不知何时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的眸子幽深晦暗,正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嫣红的唇瓣。   云黛以为他嫌弃了自己,嗫嚅道:“这样够吗?”   他扯了扯唇角:“够了。”   夜深时,云黛睡在次间,叶清隽进了寝屋。   若是里头叫唤一声,她就得随时进去伺候。   晚上闹了一发,又受了惊吓,云黛原本该很累很困地睡去。   可她越是想着睡觉,越是清醒。   这时晚上已经没有白日那般炎热,云黛靠着窗睡,有些冷风透着缝隙吹进来,甚至还有些凉。   云黛闭着眼,却觉得身子有种奇怪的感觉。   云黛想,她从前从未中过毒,如今定然是毒发了。   她转念又想,若是在睡梦里死去,也不至于太过疼痛。   可她熬了许久,都没能睡过去。   身上不疼,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云黛的意识有些模糊,她赤着脚摸到了叶清隽的榻边,想要将人推醒。   “我要死了,您……您能不能帮帮我?”云黛难过得很,吞了他的“解药”都不管用,想必她也是必死无疑了。   叶清隽从榻上坐起,目光清醒得很。   那青翡为了能成事儿,这回果真选了药性最强的。   他这姨娘怕是少许吞了些,却还是发了药性。   他挑起眉,思索了片刻道:“除了我,这府上你还喜欢谁?”   若是她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他也不是不可以成全她,顺便也让人帮她解了药性。   云黛这时只当他还是故意戏弄自己,唯恐自己说出第二名字来,又被他捉住什么把柄。   她揪住他衣角一点点的位置,声音里透着一股可怜得劲儿:“我……我原本也没有喜欢谁,若非要说喜欢过谁,我也只喜欢过您……”   “您帮帮我吧……”也不知是不是死到临头,她两只小手竟大着胆子攀上了他的手臂,似有种撒娇的意味,轻轻晃着他袖子。   叶清隽的脸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可不能帮你……”他口吻有种捉摸不透的意味。   云黛愣了愣,问道:“果真不行吗?”   叶清隽不语。   行倒也是行的,就是……现在还不行。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   云黛见自己央求了半天,他终于松了口,顿时也好似看见了一丝曙光,低声道:“我想请您连夜送我回杏村去,我……我想见我家人最后一面……”   她似不放心般,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看行吗?”   叶清隽终于抬眼看向她了,眸子里有着某种深深的复杂情绪。   云黛满怀期待地等他回答,却见他许久都没有再吱声了。   “嗯?您听见了吗?”   叶清隽拨开了她揪住自己的手指,道:“没听见。”   “啊……”   “出去。”   对方下了逐客令。   云黛再没法厚着脸求他了,只好泪眼汪汪地回去躺着。   她一面躺着,一面又感受到自己身体由着温热逐渐凉了下来。   她心道她果真是要死了。   她又自我安慰地想,死了就死了,回头魂魄飘回家去,尸体留在这里发臭,给他添些堵也是好的…… 第7章   第二日清晨,云黛醒来,发觉自己竟还是好端端的。   她瞧见丫鬟们进进出出,却见寝屋里没有人在,床铺却都被丫鬟收拾得十分整齐。   云黛回到自己榻边,见顶头也放置了自己要换的衣裳,她总觉得这种处境十分微妙。   原先她在稚水苑时还勉强算是个小主子,如今她呆在这儿要伺候家主,却又被人叫做姨娘,真真有种怪异的违和感。   外头有些声响,云黛探出脑袋去看,便瞧见叶清隽在院子里练剑的模样。   云黛原就是个喜欢早起的人,只是没想到家主会起的比她还早。   对方行云流水的姿势以及那凌厉的剑式她是没怎么欣赏得到,只是头一次见到剑这东西,心里隐隐有种畏惧。   从前在村里头也是有过杀人害命的事情,不过行凶的凶器多半都是地里捡的石头,还有趁手的锄头,再不济也是家里的菜刀。   至于剑这东西,云黛以前听秀才哥哥念诗的时候隐约听过。   总之这东西拿来切菜切瓜都是不伦不类的,只有杀人才是它的用途。   云黛心里头畏惧着,却反而愈发盯着那剑挪不开眼。   长剑俊逸,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形容不出,却觉得这种美与女子长袖舞起的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黛在他收招之前便缩回了脑袋,心道这东西再好看也是杀人用的。   家主到底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也并不是天天在家里游手好闲,练完了剑,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去了,也没时间再去刁难云黛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了。   屋里头少了叶清隽,云黛反而不觉那般束手束脚。   待到中午,青翡从外面回来,只是异常狼狈。   云黛正好遇上了她时,瞧见她一只脚趿拉着鞋,一只脚还光着,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头发就更是乱得跟鸡窝似的。   四下里少不得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青翡,可青翡却像是习惯了一般,懒得理会旁人。   只是她才走到云黛面前的时候却脚一崴直接给云黛来了个五体投地。   云黛也不好意思再假装没有看见她,将她扶了起来。   青翡抚着脸上的青,抽着凉气,由着云黛扶她坐下。   “艹,昨天还不如把我送去他爹墓地去呢……”她坐下时,屁股似乎也摔疼了,龇牙咧嘴地嘀咕着。   云黛暗暗打量着她,甚是奇怪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昨夜云黛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情绪有些激动了些。   可早上醒来,云黛对自己没死这件事也并不太意外,只当自己是喝了“解药”才有惊无险的。   可青翡难道也是有解药的?   而且她怎么还敢回来,给家主下毒,不怕家主真要她的命?   青翡道:“你怎这幅表情看我,是不是主子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   青翡不信道:“姨娘最好不要信他,他行事向来乖张,我昨日行事是冲动了些,只是姨娘伺候他也是分内的事情,该不会介意的吧?”   云黛有些茫然了。   下毒给家主也只是行事冲动了些么?   青翡与她说话时便留意着她的表情,一见她脸色有些反常,便知道她定然被叶清隽洗过了脑。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道:“姨娘以为我是个坏人吗?”   云黛不知如何答她,只问她道:“你昨日喝了那药……没事儿吗?”   青翡扫了她一眼,道:“又不是毒药,春、药而已,你以为我能有什么事儿。”   云黛愣了愣,道:“不是毒药?”   青翡见她这幅讶然的表情,道:“你不知道?”   云黛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忽然拍着膝盖大笑。   “叶清隽脑子有毛病吧,骗你那是毒药……他该不会是不举吧!”   她嘲笑完扭头看见云黛有些害怕自己的表情,目光仿佛在看神经病一样,便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青翡问她:“知道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吗?”   云黛盯着她微肿的脸,心道她不知道她身上哪里还有伤,但她脸上的伤却是真的不少。   青翡道:“我昨夜抿了那几滴春、药之后,被暗卫送去野外,药性就发作了,这药是我精挑细选来的,发作起来自然也是可以令人失去理智的,我为了解除药性,想强……呃,想请那两位暗卫帮个忙,可他们抵死不从,和我打了一架,我没打过他们,到底还让他们给跑了……”   “啊……”   云黛的目光愈发茫然了。   不知为何,她听这人讲话的时候,竟然也隐隐有种和听叶清隽讲话时一样的无力感。   “昨日你……是不是也喝了那药?”青翡说完自己昨夜的遭遇,转而又问云黛。   云黛迟疑道:“我信了你的话,家主不喝,我原打算自己喝下去的,可是被家主叫住了……”   她也不好意思跟人讲她是被叶清隽像捏青蛙一样给捏吐出去了。   青翡了然道:“那就是没喝了。”   云黛搅着衣带,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他说是毒药你就相信了?你以为叶府是什么地方,我给他下毒他还能叫我做他院里的管事?   你也太小瞧他了,他怕就是知道我死一百回也不敢让他死一回的……”   云黛埋下脑袋没有吭声。   她很可能又被人骗了,昨日定然先是被青翡骗的,后来被家主骗的。   只是她想到某件颇为尴尬的事情,还是抬起眸,鼓起勇气问道:“那……春、药有解药吗?”   兴许……兴许昨日家主是骗了她那是毒药,可解药未必是骗她的呢?   毕竟他好端端地骗她舔他手指头干嘛?   青翡拍了拍她的肩,也深知这些无从得知男女之事的小姑娘是怎么看待男女之事的。   前几日还有个丫鬟告诉自己,对方是从她娘的脚底心生出来的呢,所以她也很是能理解的。   “虽然不好与你说细节,但我还是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春、药是没有解药的。”青翡想了想,又道:“我与你说说春、药是什么吧。”   云黛脸色忽然一涨,道:“我知道春、药是什么。”   这回青翡愣住了。   哦豁,她竟然知道。   “是什么?”青翡问她。   云黛没吭声。   青翡同情地看着她,对她道:“以后离开了他,有了别的男人,你会知道的。”   云黛像是羞恼了一般,气鼓鼓道:“我就是知道。”   她说完就进屋去了。   青翡收回自己的手,想到自己的计划再一次失败,叹了口气,继续揉了揉脸。   屋里头云黛难得多出了几分情绪来。   她红着脸进屋去,屋里小丫鬟多看了她一眼,她也觉得她们是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云黛愈发觉得羞耻不已。   她当然知道春、药是什么。   她不仅知道,她还见过呢。   云黛原先在杏村的时候,村里的牲畜往往都是各家的宝贝,比如王婶子家的驴子,要是一公一母的不配合,一直都不生小驴子,对方就不能拿小驴子换钱去了。   是以王婶子就会拿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春、药”喂给自家的驴子吃。   后来自家婶婶也时常催着家里的母鸡多下些蛋,有一年母鸡孵了一窝小鸡出来,她还高兴地同云黛说,今年这鸡跟吃了春、药一样,下了不少的蛋给她们换钱了……   云黛想到这些便愈发闷闷不乐。   待到下午叶清隽在外面应酬完回来想补个中觉,就瞧见云黛真真焉巴小白菜的模样了。   “去给爷倒茶来。”叶清隽对她说道。   云黛去倒了茶,给他端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叶清隽抿了口凉茶,瞧着她的脸色道:“莫不是你昨日的毒药的药性还没有去除干净?”   云黛掀了掀眼皮,低声道:“我遇见青翡了……”   叶清隽将空杯子递给她,“她告诉你昨天那不是毒药是么?”   云黛抬眸望着他。   他笑道:“那确实不是毒药。”   “那……昨夜您手指上是什么?”云黛见他直接承认了也不惊讶,只低声问道。   叶清隽很显然没有半点惭愧:“是我沾的茶水。”   云黛听罢,复又垂眸,一言不发地将他杯子拿走,竟连半点要埋怨他的意思都没有表露出来。   叶清隽觉着这样都不生气,她上辈子定然是个受气包转世来的。   下午府里忽然忙碌起来。   青翡换了身衣服梳好了头,仍是一副尽心尽力大丫鬟的模样,去布置了晚上的事宜。   云黛见她们都忙,问了个丫鬟,才知晓晚上叶清隽要宴请客人。   云黛心想该没她什么事情,没想到晚上叶清隽却要把她也捎带上。   “你是我的宠妾,自然要作陪,不然我多没面子。”叶清隽缓声说道。   云黛是不情愿的,但仍是没声没响的模样,这时候叶清隽总算摸清楚她的性子了。   原来这是个属驴的。   她生气就是不稀罕跟你讲话了。   他叹了口气,想从前那些气恼了他的女子就是想拿匕首和他同归于尽的也是有的,云黛比起她们,可真真是个草食动物,任由主人怎么惹毛了她,她好似也做不出有杀伤力的反击来。   叶清隽难得有种想要摸摸小绵羊头顶的冲动。   可他很显然还不知道,他这是还没有真正戳到小绵羊的底限呢。   等小绵羊真正生气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她撂蹄子的姿势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第8章   晚上家主设宴招待了暮州当地几个好友。   说是好友,大半的也是酒肉朋友。   云黛出来时换了件淡紫云萝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嫩。   说来也是奇怪,她是个村女,可她却又和其他村女不太一样。   她打小就晒不黑,婶婶说,这是她母亲传给她的体质,天生就是个富贵人,那时候婶婶还很高兴地握着她的手叮嘱着她,让她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要对婶子好。   她正有几分想念家里,忽然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位姑娘……”   云黛抬起眸,回头便瞧见一个眉眼清秀,目若含春的男子。   这男子穿着一身浅色锦袍,头戴玉冠,在瞧见云黛正脸的时候也有些错愕。   他自然不是被云黛的“美貌”给惊艳到了。   他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对方显然并不是个丫鬟的身份。   “明公子,这边请。”   青翡路过时,见是家主的客人,便将他引进屋去。   他与云黛微微一笑,而后便进屋去了。   云黛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方才站在她面前不足两尺距离,她却愣是没有认出他来。   可等他走得愈发远去,云黛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将他与记忆深处的一人给对上了号。   一个丫鬟路过,云黛叫住了她,指着进去那人的身影低声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丫鬟顿时一脸八卦道:“暮州第一美男子呀,姨娘没听说过吗?”   得到了这个答案,云黛的心思像是蓦地被人投了一颗石子,一圈圈泛起了涟漪。   暮州第一美男子啊……   这暮州哪个商人最富,哪户人家最权势,云黛都未必知道。   可有着暮州第一美男之称的明公子却是满暮州少女心里的一道美梦,每逢他出行游街,必然有无数姑娘往他那车上投帕子掷果子。   便是云黛有一回还偷偷自己做了条帕子往他车上丢去呢。   就像是天上的琼浆玉液,明知道得不到,却仍有许多人心里惦记向往。   那位明公子在暮州姑娘们的心里便是这样一个地位。   按照云黛同村姑娘阿香的话说,若是能够嫁给明公子,就是做他第三十八房小妾都是使得的,她当时说时,云黛虽羞于应声,但心里头却也在暗暗赞同。   后来明公子鲜少再乘车游街,云黛赶集时也再没碰上过,便逐渐将他淡忘。   可她后来喜欢秀才哥哥和教书先生少不得是受了明公子的影响,令她愈发欢喜那些温文尔雅的男子。   青翡从里面出来,见云黛还站在门口,便催她快些进去。   云黛原先那抹不情愿忽然也都消失殆尽,心里却恍恍惚惚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临进屋前,云黛仔细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这才往里走去。   这时宾客已经来得齐全,云黛走到家主身边学着其他伺候宾客的丫鬟模样,给家主斟了杯酒,见叶清隽并未理会于她,便松了口气,当他默认自己呆这里了。   云黛垂眸悄悄打量,便瞧见明公子坐在右边首席,他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过十来岁,却也羞答答红着脸儿的模样,俨然也是倾慕于他。   明槐序抬眸,瞥见那淡紫裙子的女子坐在叶清隽身旁,顿时便明了她的身份,见她目光好奇朝自己看来,便又与她微微一笑。   这是他第二回 对云黛笑了,他自己无心,却不知道又令旁人心里起了多少些漪澜。   云黛正怔愣着,家主却伸出手指在她桌前叩击了两下,云黛扭过头去,才发觉他杯子里空了。   她忙给叶清隽斟满了酒,见叶清隽与他们谈笑饮酒,无人留意到她。   宴席过半,酒水菜肴下肚不少。   先前还正派的君子们都逐渐变得松散懒怠。   明槐序坐姿闲适许多,却仍旧优雅从容。   云黛见他眼角微红,知晓他必然是不胜酒力已经醉了许多……   “斟酒。”   叶清隽在她桌前叩了两下,一手支额,侧眸打量着她。   云黛脸蓦地一红,忙又提起了酒壶。   他酒杯空了十回,有八回都是他在提示她来斟酒,他一点脸色也没朝她使,可见他脾气有时候也是极好的了。   这会儿众人饮了酒后,自然也都放开了许多,有人早就瞄到了云黛,却也一直没有提出什么轻浮的话。   这时见云黛低眉顺眼乖巧斟酒的模样,便笑着与叶清隽道:“叶兄上回身边的宠姬可是大名鼎鼎的苏玉娘,她抚的那一手琴音,真真是绕梁三日,令人回味无穷,这才没有多久,你便又换了个美妾,却不知她有何本领?”   谁人都知道叶清隽府里藏着许多才艺一绝的美人,纷纷艳羡不已。   甚至有一部分人想要与他交好,便是为了有交情后,好让他愿意让出位美妾来,可以收入自己府中。   云黛见有人忽然提到自己,有些无措地看向家主。   叶清隽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与那人道:“她有何本事,你自己问她不就知晓了?”   那人道:“莫非美人擅长诗赋,不如美人当众作诗一首以添酒兴如何?”   云黛自然是做不出来。   他们一人两只眼睛都朝她看过来,她正是窘迫之时,明槐序却温声道:“论起作诗,谁又比得过景阳兄,当下有酒有菜,何不来行酒令?”   那人无奈一笑,道:“你总恭维我作甚,我就是再会写诗满暮州的姑娘还不喜欢你这第一美男子。”   明槐序笑而不语,只是这话题转到了别处,云黛周身的压力顿时缓了下来。   于他们而言,提到云黛一句也不过是酒席间的调剂乐趣,如今寻了更加有趣的事情,自然不会为难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云黛见他们又寻了旁的乐子,松了口气之余,便耐下性子听他们念诗对对子。   可她不听还好些,听了便觉得一头雾水,乏味得想要打呵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自然不好意思真打呵欠,只是难免愈发心不在焉。   直到叶清隽又伸出纤长手指叩击她面前的桌面,云黛条件反射地去拿酒壶给他斟酒,却将他满杯的酒斟得漫了出来。   多余的酒水从桌面上溢到了叶清隽的衣摆上,他却仍是面不改色,却把云黛给尴尬坏了。   “美人,你今夜何不表演你的特长,也好叫我等开开眼界?”   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人,却不知他怎么仍不死心地把这话题又扯回了云黛的头上。   云黛不好回避,便嗫嚅道:“我没甚特长……”   那人本就是有头有脸的公子,似云黛这般身份,他这般邀请,她就该使出浑身解数来给家主长脸才对。   他自然不信叶清隽身边的女子会是个没特长的人,只当云黛不愿给自己这个情面,他不好发作,却也要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美人既然不赏情面,该罚。”   其余人自然也喜好看美人窘迫羞臊的模样,纷纷附和。   那人道:“就罚你亲你家家主一口。”   旁人闻言顿时大失所望地“呿”了一句。   云黛哪里经历过这些事情,听了他的要求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云黛不情愿的反应,他们又有些兴奋地催促,“美人快些,亲完了咱们还要玩别的,你可莫要扫兴!”   云黛听见这些声音却下意识地看向了明公子。   明槐序目光淡淡扫过去,见那女子又看向自己,便浅笑道:“此为席间常事,美人不必羞涩。”   云黛原先还不觉羞涩,听完他这话顿时羞得耳根子都发热了。   她何曾会想到他有一日竟也同旁人一般称呼她为美人……   云黛扭过头去,最后看见叶清隽正目光慵懒地望着她,似乎留意到了她的举动,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云黛低声问道:“那……我真的要亲吗?”   叶清隽眼中恍若透出一抹戏谑:“你这回要亲准一些了,可不能再像上回那般……”做出拿鼻子撞他的蠢事来。   云黛听他提及那事儿,愈发有些讪然。   他果然是知道上回自己是想亲他来着……   只是他叫她亲得准一些……云黛忽然感到为难。   “若是……亲不准呢?”她又忸怩问道。   叶清隽懒懒地扫她一眼,道:“那就再亲一遍。”   若是底下的人一起哄,怕是要她亲个十遍都还不止了。   云黛迟迟不亲,带头的公子又忍耐不住端起酒杯朝云黛的方向举了举道:“美人快些亲了,亲完我便将这杯酒饮尽!”   云黛涨红了脸,在他们催促声中,慢吞吞挪过了身子,然后……想到了叶清隽的要求,便豁出去般对着他飞快地亲了一口,生怕亲得不合格还要再来一遍。   只是她亲完之后,屋里忽然就噤了声,包括那个举着酒杯起哄的人。   这安静来得极是突然,上一刻还在喧哗,下一刻就顿时静到落针可闻。   云黛见他们有些人是讶然的表情,有些人是在憋笑,愈发不知道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   她再看向叶清隽时,叶清隽原先还没甚表情的脸忽然也变得古怪起来。   云黛懵了。   叶清隽缓缓露出了一抹笑来,用着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道:   “……他们是叫你亲我的脸,不是亲我的嘴。”   便是方才明槐序所说的席间常事指的就是美人献吻,亲面是种略带些轻浮的调笑,对于姬妾来说也不算荒诞。   可亲嘴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啊。   云黛愣了好久好久终于回味过来,这才明白叶清隽口中的“准一些”与她所理解的“准一些”压根就不是一个意思。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瞬便“啊”地一声捂住了嘴儿跑出了屋去。   屋里哄笑一堂,带头起哄的人却因为云黛完成地结果远远超出了要求,他自然也是干了不止一杯。 第9章   夜深时候宴席才逐渐散去。   四周静谧下来,多余的灯火也都熄了。   云黛寻了一处凉亭吹了许久的凉风,捂着发烫的脸,心口砰砰地跳。   她晓得自己又丢人了。   要说她心里头不羞不恼都是假的。   她这回不仅仅是在家主宾客面前丢了人,还在自己心尖尖上的明月光跟前出了丑……   云黛沮丧地绷着小脸儿,见夜愈深,知晓下人们必然也已经歇下,这时候她回去也不至于被人撞到窘迫的模样。   她慢吞吞拖着影子往回走,才进了庭院,便瞧见了个人影伏在石桌上似睡着了。   云黛躲在了柱子后瞧了一眼,发觉那人竟是喝醉了的家主。   这会儿见到了他,她便难免会想到他方才那副可恶的嘴脸,心里头那股子委屈便又冒了上来。   她自村里出来后,村里的长辈都交代她外面的坏人很多,千叮咛万嘱咐叫云黛防备着些。   云黛也确实把他们的话记挂在心上,在外头一点话都不敢胡说,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叫人极是省心。   她来了这府里之后,便也仔细打量身边的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里,最是一肚子坏水的人就数那叶家家主。   不仅如此,他令她把管事的当成家主,看着她错认他为马夫,迟迟不说,专程等她与他表白心迹的时候突然揭穿,后又骗她春、药是毒药,还骗她舔他手指头,今晚上旁人为难她时,他还与旁人一道来看她的笑话……   仔细想来,她有甚不好的事情多半都与他有干系。   云黛脑袋贴着柱子上,越想就越恨不得把柱子顶个窟窿出来。   她见左右正是无人,便挑了块小石头,气恼地往他身上砸去。   她这般做原就是想趁着老虎睡着时候出口恶气发泄发泄,岂料在那小小的石子儿精准地蹦在了叶清隽的脑门时,他便往地上一倒,躺了个结实。   云黛顿时愣住了。   她心虚地往四周瞧了瞧,见果真没有一个人在,这才敢往叶清隽身边走去。   她蹲在他身旁探头看去,见他双目紧闭,面相平和,此刻倒极是无害的模样。   云黛手指戳了戳他脑门上的青痕,见他竟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害怕地缩回了手。   她扯了他搁在一旁的外衣敷衍地盖在他身上,心道她可不是故意的啊……   隔天早上,云黛隐隐约约觉着有个黑影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去。   她颦起眉,睁开眼,瞧见叶清隽就站在她榻前,吓得她险些一口气没能提得上来。   “呀……”   云黛坐起身来,见他额角上的那个青痕竟比昨晚上的更加明显。   “怎么了?”叶清隽面无表情地问她,像是宿醉之后没甚精力一般,目光也黑沉沉的。   云黛心虚地明知故问道:“您……您的脑袋怎么了……”   叶清隽露出冷笑,抚了抚额头,对她道:“我正是想问问你,昨夜里我喝醉了,可曾看见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弄伤了我?”   云黛看着他那浅浅的划痕加淤青心里愈发觉得他是个小心眼。   这种伤就算放在她脸上她都不会吭一声的,他竟会这般计较,还特意来问她……   “会不会是您自己摔的?”云黛低声问道。   叶清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自然不会,我昨夜贪图风凉,便在庭院中小憩了片刻,后来……”   云黛提心吊胆,觉着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令人发毛。   “我感觉有人拿暗器伤了我的额,我才倒在地上,若不是她还在我身上盖了件衣服,我还真要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做了梦……”   云黛搅着衣带,对自己昨夜的多此一举更是心里后悔不已,面上却半点都不敢显露出来。   “想必她也是无心的,您就原谅她一回吧。”她一副好心肠的模样,还劝慰他。   叶清隽道:“你知道暮州第一美男子吗?”   云黛一头雾水,不知他好端端的怎就扯到了这个话上。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才指了指自己这张脸道:“外面都说,我这张脸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暮州第一美男子一较高下的,如今我毁了容,别说第二了,怕是第三都比不过了。”   云黛极是惊讶,外头竟然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传言?   只是仔细想来家主还真是个极好看的人咧,要不然当初云黛怎么会厚着脸皮一眼就看上了他的脸……   叶清隽问完她的话后,便又出了门去。   云黛却一整日都坐立难安。   等到天中,她寻了青翡,低声道:“你前几日鼻青脸肿的,今日怎就全都好了?”   青翡道:“奴婢有药膏涂抹,自然好的快些。”   云黛愈发不好意思道:“那你能借我一些么,我拿银子同你换……”   青翡打量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大方地拿给了她,却也没收她东西。   回头云黛揣着药膏,就等晚上叶清隽歇下,悄摸摸到他床前,手指挖了团药膏偷偷抹在他脑门上。   叶清隽闭着眼睛,口吻里仿佛有一丝无奈,道:“我还没有睡着呢。”   云黛动作顿时僵了僵。   叶清隽睁开眼来,问:“你在做什么?”   云黛无辜地眨着眼睛,低声道:“我在给您上药呀……”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我一个大男人,为了一张脸,还上药?”   云黛嗫嚅道:“可这不是您唯一一张可以和暮州第一美男子做比的脸么,即便比不过第一,做个第二也是好的……”   叶清隽听了她这话挑了挑眉,与她道:“我那是骗你的。”   云黛抿着唇,竟隐隐有种想要将手里那罐子药糊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叶清隽又道:“我已经知晓了是谁拿石子砸我的。”   “啊?”云黛心想不能吧,他怎么会知晓的……   叶清隽却问她:“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一叫就会出现的两个青衣男子?”   云黛迟疑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挑起唇角盯着她道:“他们那天夜里正好坐在屋顶上守着我。”   啪——   云黛手里的小罐子翻在了地上。   叶清隽枕着手臂,若有所指道:“你觉得,我要不要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自己说出来。”   云黛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我知道错了……”   叶清隽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竟然是你。”   云黛点了点头,杏眸望着他,希望他能原谅自己这回。   没了一肚子的火气支撑,她也就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小包子。   叶清隽道:“实则我并不想罚你……”   “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总是要叫你吃个教训的。”   云黛两只手揪在一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似不忍般与她道:“我便罚你抄书吧。”   云黛忙不迭点头,反正不罚她银子,不打她板子都是行的。   叶清隽坐起身来,道:“我既身为你的家主,自该陪着你去,走吧,待你抄完了咱们再回来睡觉。”   云黛错愕地望着他,却愈发是没脾气了。   本该是睡觉的时辰,云黛被他领着去了书房里。   叶清隽往日里办公的桌上有现成的笔墨纸砚,他磨了墨,将沾了墨的笔递给云黛,叫她抄书。   云黛咬着唇扫了眼书皮上的字,歪歪扭扭地摹写下来,却被他弹了一下脑门。   “这个‘撰’字,少了一个笔画。”叶清隽道。   云黛顿时一窘,连声道:“我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她说罢便补了一笔,却又被弹了一下脑门。   她捂着额,抬眸有些羞恼地瞪着对方,疑心他是不是想借故报复自己。   叶清隽抚着额角笑道:“你这笔画加错的地方。”   云黛低头仔细地将字与书上的字比对了一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还别说,比起同村的姑娘,云黛在村里可是顶有文化的一个了。   其他姑娘都不认得字的时候,她不仅认得不少字,有时候还能替人写封简单的信呢。   而且云黛长得还很漂亮,在村里自然也是极讨人喜欢。   她哪里能想到,出了自家的鸡窝,外面全都是长着漂亮羽毛的凤凰。   她一只小雏鸡走到哪里也只有被人啄的份。   云黛被家主训了两次,心里却想写字什么的多练练就好了。   只是半个时辰后,云黛提着笔的手指都开始打颤,眼泪珠子也在眼眶里打转了。   叶清隽抿了口茶,手里捧着本书,自是闲适。   云黛将笔搁下,低声道:“我不写了……”   叶清隽头也不抬道:“怎就不写了?”   云黛不应他,他才放下了书抬眸看她。   小姑娘抽抽搭搭,鼻尖也哭得红红的。   要不是知道那些字不会跳出来跟她打架,叶清隽险些就以为她写的那些丑字忍无可忍得跳出来揍了她一顿。   “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叶清隽勾起唇角,不仅不安抚她,反而还有些想笑。   他走来她身旁将她的字拿起来瞅了一眼,又嫌弃地放了回去。   “我那日救了你,你村里有一个七八十的老太太拦着我,说你是顶有才气的人,若你是男孩子,定然能去考状元的,我觉着……”他越说唇角便愈发压不住了。   云黛脾气上来了,竟也抬手捶了他一下。   叶清隽脸上的笑意消失,道:“你敢打我?”   云黛火气涌了上来,止也止不住了。   “你欺负人……”   “我欺负你什么了?”叶清隽沉着脸问道。   “你……”云黛有心捉他的错处来说,可话到嘴边,想到前者她错认了他是马夫,他却从未亲口承认他是马夫,后者她酒宴上出了丑,也不是他刻意安排她出丑的。   她说出来都能想象到他听了那些话后嘲弄自己的模样,定然还是理直气壮的。   云黛含着泪,挺着胸道:“你拿春、药骗我是毒药,你害得我那天夜里……我……”   “哦,你怎么了?”叶清隽冷笑。   云黛被他的目光吓了一个激灵,底气也不那么足了:“害得我梦见了好多可怕的男人……”   她的话音刚落,叶清隽那张完美的脸蓦地出现了一抹裂痕。   云黛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冷了,却仍委屈道:“他们勾着我的魂,说我想要拿毒药谋害家主,非逼着我下十八层地狱呢……” 第10章   云黛心无杂念,倒也不觉自己说错什么。   叶清隽却难得一副肝疼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您当初救过我一回,我如今便也原谅了您。”云黛讷讷地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下。   叶清隽闻言却冷冷一笑。   “谁告诉你,是我救的你?”   他这话真真是莫名其妙。   倘若当初不是他救了她,她又怎么可能进得来这叶府。   “我当时落了水,可不是您把我捞上来的?”云黛疑惑得很。   叶清隽道:“我当日划了小船去垂钓,虽凑巧碰见了你落水,可我并没有打算救你。”   他这话更是令云黛愕然。   “总不会是我自个儿蹦到您船上去的吧?”云黛小声嘀咕道。   当日村里那么多人眼睛看见的,又怎么会轻易出错。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他们可曾告诉过你,我的头发都是干的,我没有下水,又怎么救你?”   云黛见他语气那般认真,愈发信了几分。   “那我是如何被救上来的?”   叶清隽道:“自然是你自己抱着鱼竿死活不肯松手,这才爬上了我的船。”   云黛的表情逐渐变得茫然。   “不过即便如此,我倒也勉强算是救过你的。”叶清隽道:“你上了船后没了意识倒在我的船上,可你喝了一肚子的水,若不是我踩了你两脚叫你把水吐了出来,兴许你未必能活过来。”   “说到底,我与你并没有任何肌肤之亲,只是在你身上盖了件衣服替你遮羞,偏那些村民要我为你负责,我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他一面说着,一面却又露出了感慨的神情对她道:“你可知我府中的美人无一不学识渊博,长袖善舞,你如今也算是令我破了例了。”   云黛的表情愈发讪讪,竟对他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她是很明白了,他这是嫌弃她,他可从没有娶过一个这么没有出息的小妾。   云黛觉得脸热,想为自己挽回几分面子,又道:“我自然也有我擅长的地方,只是你这府里与我那乡下家里实在不同,我也施展不开……”   叶清隽问道:“你擅长什么?”   “我比较擅长照顾小动物。”云黛心虚道。   叶清隽挑起眉,盯着她看,似在等她下文。   云黛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这才用更小的声音道:“就是……早上喂喂鸡,喂喂猪,有时也会喂喂鹅……”   叶清隽微微颔首,与她说道;“如此也是巧了,我也正是擅长喂猪。”   云黛没曾想他不仅没有嘲笑自己,竟还能与自己寻到相同之处,顿时羞赧道:“府上的猪在哪里?”   她没事儿的时候兴许也能帮忙喂喂呢。   叶清隽摸了摸她脑袋没有说话,心道他不正在和猪讲话呢么。   隔日一早,丫鬟们都放轻了手脚,收拾好东西回家去探亲。   云黛睡得酣熟,是被人硬推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乍然瞧见了叶清隽那张脸,心里头竟还有几分阴影。   昨儿后半夜,她几乎都梦见自己在抄书。   书上的字儿密密麻麻,云黛抄完了一个又一个,却还有成百上千个在等着她,叫她恨不得回到答应叶清隽抄书之前,选择让他打自己一顿。   云黛紧张地爬起来,道:“您起了吗,要不要我给您打水洗脸?”   叶清隽却问她:“你不是一直想回家看看的么?”   云黛愣愣地点了点头。   即便这里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她也早就想回家去看望婶婶和堂姐了。   叶清隽对她道:“你去吧,我让青翡送你去。”   他说完这话便转头走了。   云黛一头雾水的,想到他方才的表情,心里又觉怪怪的。   待她收拾好了,青翡便领着她坐上了马车。   云黛坐在里头抚着滑软的坐垫,心想家里人看到了自己指不定怎么惊喜。   青翡看着她的举动若有所思,问道:“姨娘平日里在乡下都做些什么?”   云黛道:“也就养养鸡喂喂猪这些杂事。”   青翡却惊愕道:“原来姨娘家里这么有钱,竟还养得起猪?”   她这惊愕着实真情实感了些,令云黛愈发不好意思,“也就两头猪而已,村上的王婶子家才有钱,每年都卖了不少驴子呢。”   云黛想到叶清隽一早不太一样的地方,便问道:“家主今日怎这般好心,竟主动叫我回家去瞧瞧?”   青翡想了想,道:“兴许因为今日是他生辰吧。”   云黛顿时恍然。   因为今日是家主的生辰,所以他才大发善心给了云黛一个回家看看的机会。   云黛忽然觉着家主也并非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青翡见她误解了什么,更没有吱声。   去路愈发颠簸,云黛朝着窗外看去,便瞧见了四周愈发熟悉的场景,心里也隐隐有些高兴起来。   车夫在她的指引下停在了她家门口,云黛下了马车,便往自家院子走去,只是门上上了锁,家里竟好似没有人在。   云黛瞧见窗子还敞着,便往屋里瞧了一眼,这一瞧,整个人彻底就傻眼了。   屋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墙壁,还有些蜘蛛网丝。   隔壁屋出来个妇人,往这里瞧了一眼,揉了眼睛甚是迟疑道:“哟,这不是云黛吗?”   “你家婶婶和堂姐去了江南老家,竟也没有告诉你一声?”   云黛的表情愈发惊讶。   待那妇人絮絮叨叨与云黛交代了一通,云黛才失魂落魄地坐上了马车,让马夫打道回府。   回途中,云黛颦着细眉,一双眸子也凝着水雾,却一声不吭。   青翡怀疑道:“你婶子同你感情当真有那么好?”   云黛没甚力气地点了点头,道:“婶婶待我不好,怎么会把我养这么大。”   青翡没有反驳,心里却道,感情好,能离开了杏村竟和云黛连个通知都没有?   “她们把家里的桌子都送给乡亲烧柴火,想来是不打算回来了。”云黛声音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地受伤。   她说罢又抬起黑眸,又怀着几分期待问道;“若是我日后想去江南看望她们一眼,你说家主能同意吗?”   青翡毫不客气地打击道:“此去路长,谁知道你去了之后还回不回来了,放你去了,不等于叶府白养你一场,你还是莫要多想了。”   云黛心思逐渐灰暗,想着婶婶和堂姐昔日待自己的好,心里却愈发不能理解了。   回了府里,云黛便一副沮丧模样。   叶清隽见她回去一趟反而更是郁闷,待知晓了内情后反而隐隐觉得好笑。   “如此说来,叫你回家去看看反而成我的不是了。”   云黛自然不是那般不知感恩的人,忙与他道:“您待我很好了,要是我一直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到最后也只会更加难过。”   她想起些什么便与他道:“您今晚上怎么不吃东西?”   叶清隽垂眸道:“自然是不饿,你若是饿了就自己去厨房里找些吃的。”   云黛见他今日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便起身独自出了屋去。   天黑下来,屋里头隔了外面微弱的光,便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叶清隽兀自点了盏灯放在手旁,只有极小的一团光打在他下颌处,却映衬得他脸愈发阴郁。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云黛端着一碗面食走来他面前,放下碗后似烫手般捏了捏耳垂,小脸亦是红扑扑的。   “今晚上外面是极安静的,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云黛小声对他抱怨道。   叶清隽挑起唇角,眸里也是一片阴影。   “这是什么?”他垂眸打量那碗糊糊的东西问她。   云黛略有些羞赧,低声道:“我……我第一次给其他人下面,你不要嫌弃才好。”   她抬起杏眸,目光澄澈:“不管您过不过生辰,生辰这日一定要吃碗寿面才好。”   她想谢他,便特意献了这个殷勤,也是打心底希望他好。   对面的人似怔住了般,看着她复又重复了一遍。   “寿面?”   他的表情像是染上了一层阴霾,瞧着竟比平时还要陌生。   云黛读不懂他的目光,仍旧低声道:“人家都说吃了会增添寿数和福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总是有很多很好的寓意。”   “您要尝一尝吗?”   她的口吻隐隐透出期待。   直到她看着叶清隽对她缓缓露出了抹笑来。   他的手指碰到了那碗云黛亲手做的面,而后……蓦地掀翻。   云黛微微一窒,神情也凝住了。   那碗面闷闷地趴了一地,碗也砰地一声倒扣在了一旁。   她原就微不足道的心愿顷刻间化作了一摊狼藉。   他望着她的目光似浸过了冰川深处的寒气一般。   他的表情也如目光一般阴鸷。   云黛脸上迟缓的表情终于变成了无措。   他这是……不喜欢么……   她吓傻了,却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叶清隽瞧见她的举动,扯了扯唇角,笑得满脸戾气:“你伸手过来试试。”   云黛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滚回稚水苑去——”   云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忍着泪意,缩回了自己的手,转身便往外跑去了。   叶清隽倚在椅背上,叫来了青衣暗卫。   “把青翡叫来。”   片刻青翡迈进屋来,却见叶清隽刷地抽出了长剑指向她的眉心。   她的眉心抵在剑尖上,一股鲜血分成几缕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淌去,竟显得十分可怖。   “想借我的手弄死她么?”他缓声问道。   青翡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那么多的绝色打动不了我,区区一个村女就配了吗?”   他对她道:“你是那个人派来的,所以我才一直忍耐你,可这不代表我没脾气……”   她脸上的剑从她面庞缓缓划过,直到冰冷的剑锋挑起她的下巴,令她看清楚他此刻阴沉的表情。   他的口吻甚是冰冷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青翡的喉头忍不住发紧,嗓子极是艰难地挤出来几个字来。   “明、明白了……”   叶清隽唇角含着冷笑:“去外面跪好了,天不亮,不要起来。”   庭院中,青翡跪得笔直。   青衣走到她身后沉声道:“你何必呢,那不过就是个村女,你弄死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翡扯出抹笑,满不在乎道:“谁说我想她死了,你也不看看,他的生辰有谁敢提这两个字,那个小傻子不仅提了,还送了寿面给他……”   对于他来说,这也许就像是别人当着他的面咒他去死,还给他送了副棺材一样。   “你说他什么时候这么大度,能容人不死?”她的语气竟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可他从来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青衣淡声打断了她,道:“你以为男人的喜欢就是这么随意廉价么?”   “不杀她就是喜欢她?我可真想打开你的脑子看看,你究竟在想什么……”青衣语气里含着淡淡的鄙夷。   青翡的表情顿时一僵。 第11章   家主什么心思,旁人不清楚,青衣却清楚得很。   便如青翡所揣测的那般,家主绝非是个善茬。   他之所以能叫云黛接近了他,未必不是觉着她别有用心顺势让她做个饵。   等到如青翡这一类心怀算计的人真动起了心思,小姑娘竟也傻乎乎地配合着,仿佛是个天生用来钓鱼的饵料。   只是鱼钓着了,命也该没了。   可如今……   青衣扫了一眼仍未醒悟的青翡,觉着这饵不知道自己是饵也就罢了,连鱼怕是也忘记了自己是鱼的身份了。   一连数日,丫鬟们都忍不住小声地讨论着新姨娘失宠的消息。   翠翠打了水回去,见云黛坐在床上呆愣的样子,顿时有些担忧。   “您这是怎么了?”翠翠以为她失了宠后,必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云黛却揪住了薄被,低声道:“我梦见我家婶婶哭着念我的名儿在寻我……”   翠翠松了口气,替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梦不都是反的,您总把梦当真,还不把自己吓坏了。”   云黛咬了咬唇,余下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打她离开了叶清隽身边之后,原先那些被忘记的噩梦便又陆陆续续的出现。   倒也不是总梦见他一人……譬如她想念婶婶了,便会梦见婶婶。   可梦里的婶婶分明也凄惨得很啊……   云黛忽然有些担心了去了江南的婶婶。   她莫不是背着自己和堂姐一起背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才不得不离开了杏村?   她心里头担忧,可却也不敢总想这些,生怕那些坏的想法都变成了真的。   “姨娘何不想想如何讨回家主的心呢?”   翠翠忽然提到了叶清隽,云黛肩头微微瑟缩,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扫了翠翠一眼,又一声不吭。   “姨娘就告诉翠翠吧,翠翠好歹能给你出出主意。”   翠翠伺候着云黛有一段时日,她也知晓云黛心软得紧,况且她一开始待云黛也算是一片赤忱,当下与对方撒个娇,便是蚌壳也得张开嘴来。   果然,云黛蹙起眉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在翠翠软磨硬泡下,才小声道:“我给他做了碗寿面,他……他不吃就算了,还骂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着实为自己委屈。   扪心自问,云黛从来都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他却掀翻了她的面,还很凶地叫她滚。   只是翠翠听完了她的话,却怔了怔。   “可……可咱们家主好像从来都不过生辰的啊?”翠翠说道。   云黛抬眸,颇是迷惑,“一次也没过吗?”   翠翠点了点头道:“奴婢在这府里许多年了,家主生辰这日还挺忌讳的,听说……”   她说着便压低了声音与云黛道:“听说家主以前有个心爱的女人在他生辰这天死了,所以家主从那以后都不过生辰了。”   “啊……”云黛惊讶得很。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感觉有些凄美,原来家主竟还是这般一往情深的人?   “是啊,所以他从不过生辰,这天也会极不高兴,若是谁提了生辰这两个字,搞不好会被家主拖下去打死呢。”翠翠一脸惊叹道:“姨娘你给他做了寿面竟还活得好好的,可见家主还是极喜欢你的。”   云黛听到她说到喜欢二字,便觉得有些发毛。   但翠翠说的话若都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戳他伤口了?   兴许那天他正在想他心爱的女子躺在他怀里慢慢断气的模样,他心里头正哭得肝肠寸断,她却给他送了碗寿面去,叫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命百岁,他发火岂不就是应该的?   云黛叹了口气,竟不知说什么好。   翠翠见她神色微缓,便又想起什么似的,拿了封信给她道:“这是方才外头一个丫鬟递送来了,说是府外的人送给姨娘的信。”   云黛将信接来,将那信拆看了,脸色却愈发得不大好看。   “怎了?”翠翠疑惑道。   云黛将信捏在手里,心里头一抽一抽的,语气也有些难过。   “我婶婶果真是另有隐情才先一步去了江南老家,她竟不是故意抛下我不理的。”   她最担心的事情竟变成真的了。   她婶婶原来是得了恶疾,为了不拖累云黛,也不传染给村民,这才领着堂姐离开了杏村,回了江南老家去治病去了。   信中说,婶婶不与她说,便是不想叫她担忧。   是以她们到了江南才写信来。   信里还说,婶婶偶尔昏迷时,嘴里还念着云黛的名儿,对云黛甚是想念,堂姐也哭成了个泪人,这才忍不住给云黛写了这样一封信的。   “原来姨娘的婶婶待姨娘这般好,我听闻人家亲生女儿生下来都有送人的呢,可她却把你拉扯这么大,确实有些不容易。”   云黛点了点头道:“回头我把存的月银拿出来,你能替我将这些钱想办法寄出去吗?”   翠翠道:“自然没问题的,只是这事情涉及到私财,一般都要交给管事去办,他一向妥帖且公正,府里不管是下人还是姨娘都是信他的。”   云黛点了点头,便将婶婶从前说过的老家地址说与对方听了,回头翠翠便替她将这事情传递去了。   晚上丫鬟送来饭菜,云黛却没甚胃口,一口都没有吃。   翠翠见她着实可怜,心里也是同情得很,又安抚她道:“姨娘怕还不知道,你这回被赶回来,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情呢。”   云黛原就恹恹的,听她这话,也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心来:“怎就成了好事儿?”   翠翠道:“你不知道,咱们家主曾经最宠一个姨娘的时候,为对方散了三分之一的家财呢。”   云黛果真吃惊得很:“家主可真有钱。”   翠翠拧起眉,甚是不满她的偏题:“这怎能是有钱没钱的问题,问题是他宠爱那个姨娘啊。”   云黛微微颔首,翠翠才又道:“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能成为家主的正室时候,家主却拿些钱财打发她走了。”   “后来咱们就知道了,家主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只要猎得了新的宠妾,宠爱到极致的时候,也正是他厌倦的时候,之后他便半点情面也不留,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翠翠说到这里又缓了口气,“当初姨娘过去的时候奴婢还想着姨娘会不会也走上从前那些姨娘的老路子呢,如今看来是奴婢想太多了。”   她看着云黛错愕的表情,笑了笑说:“想来姨娘你在这府上终老是没问题了。”   云黛闷声道:“家主竟是个这样古怪的人么……”   翠翠道:“确实如此,不过做咱们府上姨娘也是比其他府上要好的。   按照规矩,家主对后院的女子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过娶回来将人搁在那里发霉的道理。   但凡是门上挂了灯的,家主晚上便会去她那里,陪她用用晚膳,写写小诗,听听小曲,再留下来困个觉,也算是给足了姨娘的面子,比其他府里的主人家不知道要好上几倍咧。”   听翠翠这般描述,云黛总觉得这般体贴的家主和她知晓的那个简直都不是一个人。   “若不挂呢?”云黛低声问道。   翠翠道:“若是姨娘身体不适,心情不朗,不挂灯,家主也从不会过去打搅,真真是格外体贴人的,如今他闲下来了,按理说咱们这里今晚上挂个灯,他就该来咱们这里陪陪姨娘了。”   云黛却摇头道:“还是别了吧……”   云黛想到他便觉得发憷,心想她这辈子不挂灯笼,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上演到噩梦里的一幕?   可遭遇了前面那些事情之后,云黛心里头竟隐隐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她自个主动红杏出墙,还不是出到他的头上去了?他那样欺负自己,她忍气吞声好好与他相处,还不是令他突然翻了脸?   云黛总觉得冥冥之中,总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若她一直呆在这府里头,她也没法保证自己能不能真的如翠翠说的那般活到“终老”。   而事实上,死的凄惨比不能终老更让她感到害怕……   有句话叫做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叶清隽一向都是温和模样,云黛自然是感觉不到梦里那份恶意。   可那天晚上,云黛却觉得那样的他兴许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的身上有一种会让她感到害怕的情绪。   为了解除自己的困境,她先前主动了一回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南墙上,差点没被南墙给砸死。   她原就是个龟缩的性子,一开始就受了个大挫折,如今自然也就消极对待了。   翠翠见她毫无热情,便也不再提这话。   等到天黑,在管事的默许下,偌大的府里,有几处都挂上了灯笼。   叶清隽捧着书,青翡却进来劝道:“您该去看看姨娘们了。”   叶清隽问道:“该去看谁了?”   青翡打量他脸色道:“原该去看新进府的姨娘的,可她没挂灯,便该去看苏姨娘了。”   叶清隽搁下了书,想到云黛小怂包的模样,心里头也不觉意外。   小姑娘虽然是“意外”落水,却很显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他看在她确实是纯良的份上饶她罢了,只是日后再犯他手里,他却没那么好的耐性。 第12章   叶清隽从来都不是个会为旁人考虑的人,只是云黛又傻又愣,和府里其他的女子着实不是一个段位的人。   日后就怕她不犯他手里,也会犯在别人手里,到了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外面人瞧着都以为叶府是个寻常的富庶人家。   可内里藏着什么东西,没有人比叶清隽心里更是清楚。   说到底,他这回到底是大发慈悲了一回,打算放过云黛这个小傻子,往后也不叫她再卷进自己那些污糟的生活里来。   就……看在她为他做的那碗寿面的份上。   这厢云黛自然不能知晓这些,心里头正是水深火热的煎熬。   兴许是白天看到的那封信太过凄凉,当天夜里,云黛就梦见了婶婶死去了惨状。   云黛梦里都在抽泣,还是翠翠将她推醒来,哄了她一宿。   第二天云黛和翠翠都顶着黑眼圈大眼瞪小眼。   翠翠道:“姨娘怎这样爱做噩梦,奴婢都快吃不消了。”   云黛惭愧地抱着膝,低声道:“梦里的事情我也不好控制,下回你再听见我夜里睡觉有动静就别再理我了。”   翠翠捉住云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脸郁卒道:“姨娘感觉到了什么?”   云黛动了动手指感受了一下,认真道:“有点大呢。”   翠翠愣了愣,顿时把她的手给推开护着自己胸口,红着脸道:“我是说我的良心不允许,谁叫你摸了的。”   云黛无辜地望着她,她也只好一肚子郁闷。   等到中午云黛打发翠翠去打听东西寄出去没有,结果翠翠却又拿了封信回来。   云黛打开来看过,发现这竟然是婶婶托人寄来的信。   信里大意便是说她年纪大了,如今养大了云黛和堂姐也就活够数了,让云黛千万不要听堂姐的话去找她。   云黛看完后翠翠以为她又要眼泪汪汪,却见她仔细地将信收入了盒子里,半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   “生死由命,姨娘可不要想太多了。”翠翠说道。   云黛羞愧地低下头去,盘弄着桌上的簪子。   “我原先还存了个自私的念头,想……想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就罢了,只想给婶婶多寄点钱……”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被家主欺负了,她还总做错事情,会被人嘲笑……   她这是害怕了,退缩了。   可婶婶知晓堂姐写信给自己,竟还特意写信来劝她好好过日子,不要去挂念婶婶。   云黛就像忽然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自私又龌蹉的想法,愈发抬不起头来。   翠翠道:“那姨娘打算怎么做,江南太远,你想去也是不现实的,还不如想办法讨好家主,叫他能多给姨娘一些赏赐,姨娘也好拿去帮衬一些,况且……咱们家主本就是不是个坏人……”   云黛听了她的话后,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兴许是对的……”   翠翠见她总算想明白了,顿时心中一喜。   虚度几日,云黛在稚水苑里过得着实有些颓废。   这天晚上她正趴在软榻上,一边等着翠翠待会儿来给自己敲背,一边心里却仍盘算着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选……   翠翠进屋来催她道:“姨娘怎还趴在这里,莫不是真的要做条咸鱼了。”   云黛抬眸道:“这里一向清静,今晚上怎么总有丫鬟走来走去?”   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要知道,像云黛这里连家主都没有过光顾的院子,一直都冷落得不像个样子。   即便管事安排妥帖,可丫鬟们也是能偷懒就偷懒,能摸鱼就摸鱼,天一黑早不见了人影,除了翠翠自认自己同云黛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才尽心尽力的。   翠翠道:“晚上家主过来,外头都铺了一桌子的菜,姨娘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么?”   云黛愣住了。   “他怎会过来?”   翠翠比她还愣:“不是姨娘前几日觉得奴婢说的对吗,所以奴婢就把灯给挂上了?”   家主中间去了其他姨娘那里,晚上又出去吃酒耽搁了几日,今日这才到了她们这儿。   云黛则是茫然得很。   可她当日只是认可对方最后一句说家主不是个坏人这话而已。   “哎呀,姨娘快些准备一下吧,就算你还没想好,也不能再得罪了他,你说是不是?”翠翠催促道。   云黛被她拖去梳头,回头又换了衣服,云黛便坐在桌旁望着一桌的菜。   “往日里我怎都没见过这些菜?”   翠翠道:“那是与家主共进晚膳才有的,姨娘以前一个人吃,当然没有。”   云黛心道要是翠翠早说兴许她也就没有那般多的纠结了呢。   翠翠焉能知晓云黛心里头正有一杆秤在做挣扎。   左边的压着胆小怕事儿消极颓废,右边压着上进心和努力冒险摆脱困境,两边正摇摆不定,若早知道与叶清隽吃顿晚饭就能吃到这么多菜色,她兴许还是可以为了美味的食物,偶尔挂挂灯让家主过来吃一顿。   可怜家主完全不知道他在某位姨娘的心里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加餐工具,而不是大家暗中争夺想念的对象了。   云黛垂眸瞧见了桌上一只小乳猪正要问翠翠,翠翠便推她起身。   她抬起头,就瞧见叶清隽走近了屋来。   丫鬟们站在两边,端盆的端盆,递帕子的递帕子,他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打进来后就没有正眼瞧过云黛一眼。   待家主洗过了手入了座,云黛才在翠翠的暗示下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云黛心道他肯过来必然也是给了自己面子,如今不理会自己必然也还在生自己的气。   云黛记得以前秀才哥哥说过,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劝他,等过几日他气消了再与他说话。   她这样想,便也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就在叶清隽拿起筷子的时候,云黛也拿起了筷子,叶清隽夹了一筷子青菜,云黛动作谨慎而又小心……从小乳猪身上拆了一块猪蹄下来,在翠翠还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就把猪蹄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叶清隽余光扫了一眼,仍没有吭声。   一顿饭吃完了,小乳猪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可怜的小猪头。   云黛胃里饱饱的,脸上也是一脸的餍足。   丫鬟端水来给家主漱口的功夫,翠翠凑到云黛耳边恨铁不成钢道:“姨娘怎能把猪给吃了,那只是个摆盘!”   云黛愣了愣,有些后怕起来。   难不成她又戳中了家主的忌讳?   翠翠道:“难怪家主都不理你了,你都不知道上回一个姨娘桌上有一盘兔肉,她却忽然拿着帕子拭泪,伤心地说不吃兔兔,家主不仅被她的纯洁善良所感动,还给了她好些赏赐呢。”   云黛半掩着唇,一颗被小乳猪满足的心顿时沉到了水底去。   原来家主喜欢吃素的,难怪方才他一直都在吃青菜。   正当她二人咬耳朵的时候,叶清隽却已经离开了桌前往次间里去。   翠翠见下人们收拾桌子了,给云黛擦了擦嘴角,催她道:“快些进去吧。”   云黛乖乖地点了点头,一脸凝重的跟着家主进去了。   叶清隽坐在椅子上,等丫鬟送山楂茶来,云黛便一副坐立难安地模样盯着他看。   叶清隽终于肯看她一眼,她忙说道:“我方才做错了件事情。”   叶清隽本就不想理她,见她从一开始就可怜巴巴的打量着自己,似乎极想与自己说话的模样,便也大发慈悲地理她了一下。   “什么事情?”   云黛捏着袖子,一副惭愧自责的模样道:“我方才不该吃猪猪,猪猪那么可怜……”   叶清隽面无表情道:“它可怜吗?”   云黛点了点头:“它的肉有些柴,生前定然没有得到主人好好的照顾,我吃了以后越想越觉得难过,希望它下辈子可以遇到个好主人。”   “呵……”叶清隽盯着她道:“这就是你把它吃得只剩下个猪头的理由?”   云黛面上略有些讪然,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等丫鬟送来了山楂茶,她便悄摸出去寻翠翠。   翠翠将她扯到外面隐蔽的地方道:“姨娘今晚上一定要让家主睡在这里。”   云黛觉得这个任务着实艰难了些。   “可他还生我的气呢。”   翠翠道:“姨娘想办法呀,若是今晚上留不住他,奴婢发誓,姨娘明天肯定就成了全府的笑话了。”   被翠翠恐吓了一通,云黛左右为难地进了屋去。   翠翠却握了握爪,一脸发狠道:“实在不行就让姨娘猴子摘桃,叫那些男人再不敢端着了。”   她说完便吐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却瞧见方才她与姨娘说话的柱子后面站着个人。   翠翠:“……”   那人:“……”   青衣冷着脸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可不屑去偷听别人讲话,是她们自己非要跑来这里说的。   这厢云黛进了屋去,便瞧见家主仍坐在那里喝茶。   不知怎地,云黛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家主和他几个小妾一年到头不知道能见几面,岂不是与牛郎和织女一年见一回的场景有些相像?   云黛忽然灵机一动,迷糊的小脑袋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叶清隽却觉得今日到此就可以了,待他叫管事收回这里的灯笼,往后叫她在这府里没了存在感,自然也就能傻乎乎的生存下去了。   他正打算起身走人,往后也再不来此地,却见云黛屁颠屁颠奔到他面前来又给他倒了杯茶。   “您再喝一杯吧。”云黛陈恳的很,“上回是我错了,您喝了这杯,就当原谅我了行吗?”   叶清隽不吭声。   云黛往他面前送了送,清亮柔润的杏眸闪着期待的光,令人有些不忍拒绝。   叶清隽伸出手去,云黛松开了手指……那杯代表着云黛道歉的茶水就洒在了叶清隽的衣服上。   “哎呀……”云黛做出愧疚的模样,没什么诚意道:“不小心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您、您就留在这里别走了吧……”她极是心虚道。   这么骚气的操作云黛自己自然是想不出来的,可她会学习呀。   那神话故事里头,牛郎不就是偷走了仙女的衣裳才叫她回不去天上了么?   云黛琢磨着自己也学那牛郎不小心把家主的衣服给弄脏了,这样一来,他便也走不了了。   叶清隽差点被气笑了。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看着她假得不能再假的演技……她刚才就差怕水泼他脸上去了。   “你就这么想叫我留下来?”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沉声问她。   云黛仍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勾起唇角道:“好呀。”   他一点都不生气。   她自己找死,他又不是菩萨,当然也管不着了。 第13章   家主要留寝了,翠翠惊讶得很。   她虽然对云黛寄予了期望,可这不代表她觉得云黛能成功呀。   家主去了净室,翠翠便欣喜地跑来道:“姨娘可真厉害!”   云黛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谦虚道:“这也不算什么……”   就是不知道等到下次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再故技重施了。   然而翠翠却因此一下子对她充满了希望。   这厢叶清隽洗好了澡,穿着白色的亵衣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云黛的床上,见云黛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皱着眉问她:“你还傻愣在那里做什么?”   云黛忙起身,心里却有些担忧地想到待会儿和他睡在一起要是不小心压着他了,他兴许又要生气,叫自己滚蛋……   而叶清隽很显然并没有她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他从前在其他姨娘那处留宿的时候多半都是高兴时候去的,他也确实喜欢听美人抚琴唱曲,偶尔与美人整夜谈诗论赋,也算是消遣。   可他和这个小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叫她抄个书,她就把自己给抄哭了,难不成真的和她讨论怎么喂猪?   他扯了扯唇角拍了拍床榻,对她道:“过来。”   云黛慢吞吞挪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结问道:“您睡觉的时候比较喜欢什么姿势?”   听到她这问话的人表情逐渐凝固了几分。   云黛见他没有答她,便又体贴地补充了个选项:“您比较喜欢平躺着睡觉还是侧躺着睡?”   叶清隽缓了缓神,确定了她与自己所想的内容不是一回事儿,颇是好笑地问她:“平躺着如何,侧躺着又如何?”   云黛搅着衣带不好意思道:“我原先睡觉就喜欢侧躺着,而且夜里还总是翻身子,若您平躺着,我必然会压着您的。”   云黛说完心里也有些感慨,难怪村里的婶子们都说姑娘嫁过人就不一样了,她如今竟连睡觉的姿势都能为对方考虑得这般到位。   叶清隽当她是试探自己,眼底那抹嘲意若有似无:“那可不行,你若是压着我了,再把我压伤了,我明日岂不是行动都不便了?”   云黛赞成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道:“若不然你还睡外面去吧,便像之前在我那里时候一样,夜里我若是渴了,叫你一声便是。”   云黛听完之后觉得一点毛病也没有,嘱咐了家主好好休息就屁颠屁颠去了。   叶清隽见她半点也没领会自己话里的嘲讽,差点没被她那份“体贴温柔”给气得内伤。   且不说他想不想跟她睡了,她若是对他没有企图,她这么费劲地把他弄上床做甚?   这厢翠翠高兴地在门外守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屋里灯也熄了,顿时也开开心心地去睡了。   她哪里能想到云黛确实是成功地把家主弄上了自己床上了,只是她本人却跑到了次间的窄榻上将就了一夜。   晚上云黛一直都睡得不大好,窄榻又窄又硬,后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突然被一股尿意给憋醒了。   她揉着眼睛去解决了内急,摸黑回来又上了榻上接着睡去。   这回云黛总算睡得舒服了些,而且她还做了一个暖洋洋的梦。   梦里她身边有个大绵羊挨着自己。   云黛把冰凉的小手伸到它怀里去取暖,大绵羊不满地哼了一声,云黛便拿脑袋蹭了蹭它,又哄着它,骗它她会轻轻的。   大绵羊果真不动了。   云黛便快活地把冰冷的爪子给捂热了。   她反复摸着它柔软滑嫩的皮毛,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   虽然掌下的触感确实是温暖的,也是滑溜的,可却不那么柔软,而且也并没有摸到毛茸茸的羊毛。   云黛正疑惑着,便眼见着大绵羊雪白的羊毛忽然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它光滑的蛇皮。   云黛吓坏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结果没有看到蛇皮,却看到了叶清隽放大的脸庞。   他眯着眼眸,目光略有些惺忪,俨然也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而且他的眉心皱皱的,心情似乎也因为被人吵醒而变得十分烦躁。   可这并不影响他在云黛眼里好看的模样。   甚至他这时候懒懒散散,发丝凌乱的模样,叫云黛心跳还加速了呢。   云黛动了动手指,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叶清隽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待二人看清了彼此,顿时都陷入了沉默。   云黛愣住了。   她的手不仅不在自己的身边了,还跑到了别人的怀里去。   他睡着的时候衣带系得好好的,可她小手聪明的很,闭着眼睛也知道从他衣服缝里钻进去。   如今他的衣带也被作弄得松开来了,而她的手还贴在他的胸口上,像是被刷了层糨糊黏住了似的。   她的表情逐渐茫然。   “好摸吗?”叶清隽问她。   云黛怔怔地抬起眸,瞧见了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好……好摸的。”她低声回答道。   她还从来没有摸过男人的身体,没想到摸起来这么舒服呢。   叶清隽道:“所以你原本就是打算趁我睡着之后再非礼我。”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云黛连忙否认,“没有,我半夜起来去……去行个方便,回来的时候必然是忘了自己睡在外面的,这才跑进屋来睡了。”   “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非礼您。”云黛一脸诚挚道。   叶清隽木着脸道:“哦,那你把手挪开。”   云黛愣了愣,才发觉自己的手还塞在他怀里,顿时又讪讪地缩回了自己不自觉吃家主豆腐的手。   云黛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脸也逐渐涨红,又忙给家主把衣服合拢,替他将衣带重新系上。   她见家主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心里愈发没了底。   云黛心想,她先前就已经亲了他的嘴,后来又摸了他,正是符合村里婶子们说的那事儿的特征。   可她上回亲他嘴的时候就没经过他同意,这回摸他的时候也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摸的,她不经过他的允许,就占了他那么多便宜,心里头还算计着他来给自己加餐,她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您……您别生气行吗?”云黛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   叶清隽唇角含笑道:“你被人摸了你生气不生气?”   云黛心口微悬,脸上的表情顿时也变得有些惶恐。   “那我让您摸回来行吗?”   叶清隽冷冷地撇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质问云黛:你的有我的好吗?   云黛惭愧地低下了头去。   他肌肤的软硬适中,自然是他的更好摸一些了,不像她,没骨头似的,兴许摸起来的感觉就跟摸团棉花一样。   云黛觉着自己越想越偏了,忙甩开那些想法,又低声问他:“那……您还睡吗?”   叶清隽叹了口气,道:“不睡了。”   云黛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正要揭开他的被子,却被他拍开了手。   “呀……”   云黛捂着自己被拍红的小手,有些委屈地望着他。   “您打我干嘛?”   叶清隽下巴微抬,笑着问她:“想知道为什么吗?”   云黛目光扫到他衣领下的锁骨,小脸红扑扑的,一时也没敢点头。   叶清隽道:“你躺进来,我就告诉你。”   云黛乖乖地要钻进他被窝里去,叶清隽冷笑一声,略有些咬牙切齿道:“你进来试试看。”   云黛终于听出了他恐吓的语气。   云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身下地去了,却羞得耳根都红了。   叶清隽见她跑出去了,抬手捏了捏眉心,身体某处也略有些见不得人了。   他怎就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只小母猪给作弄了。 第14章   早上叶清隽在稚水苑用了早膳,云黛自然又跟着沾光吃了个饱。   临了叶清隽要出门去了,翠翠在云黛耳边嘀嘀咕咕,塞了个帕子给云黛,叫她拿去给叶清隽擦擦。   云黛慢吞吞走过去,叶清隽洗过了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那双捏着帕子的小手也白白嫩嫩,半点也看不出来这就是几个时辰前曾经吃过他豆腐的那双咸猪手。   叶清隽不愿与她计较,也不愿临了当着下人的面落了她的面子,便垂眸扫了她一眼。   云黛收到了他的暗示,便踮起脚尖捏着帕子轻轻地替他擦了擦嘴角,一边回味着早膳的味道,一边与他道“早上的包子油了一些,回头您多喝点茶压一压,不然腻得慌呢。”   她自觉自己的交代是极贴心了,却见丫鬟赶忙给家主的手擦干净了。   云黛余光瞧见翠翠懊恼的表情,讪讪地发现自己又弄错了。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淡声道“往后还是少挂灯了。”   一来,他姑且不想**于她,二来,他也不觉得她有那本事活到最后。   他说完这话便出了稚水苑。   云黛有些错愕,看着屋里一溜的丫鬟也都撤了下去。   翠翠见人走光了,这才赶忙问道“方才家主与姨娘说了什么悄悄话了”   云黛觉着家主最后那句话就像是对她昨夜尽心尽力的伺候给出的一句评价。   还是个差评呢。   说给翠翠听,指不定翠翠又要说叨她了。   “我也没听见呢”云黛嗫嚅道,反正他声音也不大,以后真要问起来,她就说是翠翠挂的灯,才不是她厚着脸皮想叫他来用膳的。   一心为着云黛的翠翠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云黛心里头无辜地躺了一枪,   兴许是太久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了,云黛早上吃下去的油腻面食儿没过多久,就叫她胃里有些不大舒服。   翠翠去给她烧茶,云黛便瘫在罗汉床上,靠着小几,等着翠翠回来。   不一会儿有人进了屋来。   云黛唯恐翠翠说自己坐没坐相,便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唔”   云黛委屈地抬起了雾眸,却瞧见来人并非翠翠。   青翡愣了愣,见到云黛竟是过得不大好的样子,却恰好是合了她的想法。   “你怎来了”   云黛不好意思坐直了身体,抬眸打量着青翡。   青翡拿出几个信封和钱袋子搁在小几上道“姨娘瞧瞧,这可是姨娘的东西”   在瞧见那钱袋上的花纹时候,云黛便一眼就给认出来了。   这可是她前几日就托翠翠给自己寄去江南老家的钱和信,怎会落到了青翡的手里   云黛捏着那信颇是讶异道;“这些东西怎还没有寄送出去”   “送去远地的物件最忌讳钱银,不然姨娘以为它真能顺顺利利到你家里”   青翡顿了顿又道“府上叶管事确实会替府里人转送银子回家去,那也是当地有叶家字号的钱庄才行,至于姨娘要送去山高水远的地方,便是管事的也没办法。”   云黛听了她这话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她先前还想着把钱送去之后,婶婶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呢   青翡打量着她忧心忡忡的表情,想到自己来意,便又若有所指道“我记得姨娘先前说想去江南”   云黛点了点头,道“你不是说不成的吗”   青翡道“自然是不成的,只是事情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姨娘何不趁早自己争取一下”   即便青翡这回仍是揣着算计来的,可她却也是有几分想要为云黛好的心思。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叶家的家主是绝不可能和这府里任何一个女子长久的。   云黛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翡道“我也是看和姨娘有些交情才和姨娘讲的”   青翡原就喜欢直来直往,如今忽然搞起些哄骗人的勾当,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当下像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样。   云黛感觉到了,却形容不出来,神色中也难得露出了防备来。   青翡道“姨娘怕是还不清楚,等过段时间,府上会来个女子,那人与家主关系特殊的很,对于家主来说也是极不同的女子。”   云黛迟疑道“是家主的心上人么”   可他心上人不是在他生辰那日死了   难不成没死,而是被拆散了   青翡不正面答她,却道“等她来了,这府里的女子怕是都没那个机会了,不过我如今只告诉了姨娘,姨娘就该在她来之前做些什么才是”   她的话让云黛彻底愣着了。   青翡觉得她暗示到位了,便又留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姨娘自己好生琢磨清楚了,别真等到那个时候,姨娘可就来不及了。”   她说完这些,便也离开了屋里。   外头丫鬟们蹲在角落里说着话,瞧见青翡便又忙收敛起笑脸认真做事。   青翡忍着想骂人的心情走出了稚水苑去。   青衣不看好的人,她偏生就还看好了呢。   什么家主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她才不信他那狗屁言论。   她就觉着,这小傻子指不定就是比其他人能耐。   青翡拍拍屁股走了,云黛在屋里头小脸却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她这是快活久了,把要紧事情给忘了啊。   难怪秀才哥哥老是说饱暖思淫、欲,又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的可不就是她   经了青翡这么一提示,藏在云里雾里的那场梦又朦朦胧胧地叫她想起了些什么。   要说那噩梦,她自然是不敢忘的。   她固然是害怕家主真有朝一日捏碎了她的手骨,可她每每醒来,都不太记得家主为何要这般心狠,做出那些可怕的事儿来,独独记住了最害怕的场景。   可就在方才青翡说了之后,云黛竟隐隐约约想起来梦里发生的另外一幕。   这一切的源头,实则是始于一个女子   云黛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梦里忽然就多出了这么个人。   云黛自然也不知道那女子什么样的,只知道家主后来疼她爱她宠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宠溺。   再后来,有个姨娘“一不小心”害得人家流产了。   后面那些个叫人瑟瑟发抖的事儿,在云黛心里都生出阴影来了。   云黛终于也晓得她为何潜意识里还没能警觉到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因为那个女子还没来出现呢   这正是与青翡所说的对上了号啊。   云黛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想起这些愈发觉着自己完全是命不久矣了。   等到翠翠回来,瞧见云黛正是愁容满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下午云黛特意去找了叶荣昌。   叶荣昌知晓是云黛来,想着往日那些尴尬事情,便见了她,心想她若有求于自己,自己多少也该帮衬着一些。   云黛却一脸忧愁地说了自家婶婶的情况,试探道“您能批我些假,叫我去看望我婶子吗”   云黛来前翠翠便劝她先来管事这里走规矩办事,若是不行,回头再想法子讨得家主的欢心,看看家主能不能同意。   可翠翠还说,这事情即便是家主恐怕也未必能同意。   江南多远呀,以云黛这孱弱的小身板,怎么也得要一个月的路程,她到了家里又不可能立刻就走,再等她回来,少不得两三个月都过去了。   她若是半路跑了,府里多亏呀,家主多亏呀,还白养她一场了,翠翠觉得这事儿太难了。   云黛想想觉着也是这么回事儿,便忧心忡忡过来先问了管事。   岂料叶荣昌听完了她的话后,原先想要帮她通融的心思也没有了。   要说偏房的身份,这在叶府里头也是能分得出三六九等的。   如云黛这般因为损了清誉进了府来的,却是个贱妾身份,情理之内她自然是个有家人的人,可规矩之中,她却与这府上的奴婢没甚差别,怕未必比家主身边的青翡多几些脸面。   叶荣昌决意打消云黛这些不该有的心思,与她说道“姨娘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你婶子到底不是你亲娘,况且当初你进府之前,叶府也是给了她一笔钱银,姨娘如今是叶府的人,怎么都不能再生出旁的心思了。”   换句话说,云黛也是他们叶府买来的人,绝没有放出去这一说法。   云黛原先还忐忑不安的心,顿时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第15章   云黛愁云惨淡,翠翠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大家毕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别以为她们做丫鬟的就没烦恼了。   要是这回云黛也失宠了,换了好几个主子的翠翠铁定就得背上了一个克主的名声。   以后搞不好就得负责去倒夜香了,毕竟秽物才能压一压克主的邪气。   翠翠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给吓到了。   她不想倒夜香,她想继续做个伺候姨娘的体面丫鬟,而且云黛还不会骂她,又乖又省心,这样的主子上哪里去找   “姨娘别担心,咱们想东想西,还不如花心思去讨好家主。”感受到了危机压迫的翠翠忽然就燃起了斗志。   云黛像只懒洋洋的小花猫,趴在窗子下,花窗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叫她仿佛长出了阴影似的,也没什么力气道“可我也不会呀。”   她是个满身土味的乡下人,能想到的就是吃饱穿暖,可这都是家主不缺的东西。   他平日里面带微笑,但谁不知晓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他若有那么好讨好,怕是那些姨娘们也不会这样谨慎地远着他了。   “要不奴婢替您去打听一下家主喜欢什么”翠翠试探道。   云黛扫了她一眼,觉得这样也行。   “要不要我拿些银子给你”   只是她的存银也不多了,还余下的都是要给婶婶的呢。   翠翠一脸凝重道“家主身边的人岂是钱财能买通的。”   “那你怎么打听”云黛疑惑道。   翠翠扶了扶头发一脸自信道“奴婢可比姨娘在这府里时日要长久,奴婢有自己的法子,必然会替姨娘打听到的。”   云黛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心里头又逐渐生出了与命运抗衡的动力。   翠翠也不是个耽搁事情的人。   她说去打听,二话不说就去了。   叶清隽在书房里,丫鬟们轻手轻脚,也不发出大的声音,唯恐惹得家主不快。   翠翠四下搜寻了一圈,在某个柱子后面找到了青衣。   翠翠手指梳着自己一缕长发,和他套了几句近乎,见他始终冷沉着脸不理会自己,却仍笑着问道“你知道家主喜欢什么吗,你与我说说这个该没什么干系的,毕竟知晓了家主喜欢什么咱们才能更好的伺候他,你说是不是”   青衣冷冷地看着她。   翠翠觉得这人也实在是油盐不进,硬着头皮又道“我在这府里这么些年,也知道你在主子身边最是特殊的了,别人知道的多半都是假的,你知道的肯定比别人的要靠谱些,你能不能与我说说。”   翠翠心道他再不说,她就使个美人计,叫他知道她的厉害。   青衣受了她半天的聒噪,不耐地抬手往庭院大门的方向指了指道“走。”   翠翠翻了个白眼,美人计也不想使了,转身就走。   “等一下。”   青衣皱着眉忽然又叫住了她。   翠翠扭过头来,表情缓和了几分,“嗯”   青衣道“你那日说的猴子摘桃是什么意思”   他今日见到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她与她那主子密谋的事情。   前面说的他基本都能听懂,无非就是想要讨好挽留家主的妇人手段。   可是后面那猴子摘桃如今想想他唯恐是个对家主不利的事情。   翠翠错愕,脸上逐渐染上了一层红,随即把手上的帕子砸在他脸上,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   她说完就飞奔下了台阶,转眼就跑没影了。   青衣愣了愣把脸上泛着香味的帕子摘了下来,继而皱着眉嫌弃地丢进了草丛里。   要是叫他知晓她敢伙同那位姨娘对家主不利,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   这厢云黛屋里头整理着自己的细软。却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了猫叫声。   云黛出去瞧了一眼,瞧见了一只大白猫,长长的毛,湛蓝的琉璃猫眼,可不正是当下贵妇人们都喜欢的品种。   大白猫瞧见了她竟也不怕生,还颠巴颠巴跑来她跟前蹭来蹭去,尾巴高高的竖起来,水汪汪的蓝眼睛也一直凝着云黛,可爱的模样叫人心都萌化了。   “白白”   大白猫不是独自来的,后头还有个穿着茶白襦裙的女子,那女子瞧着孱弱,一路追赶着大白猫来竟气喘吁吁。   只是她模样生得很好,柳眉凤眼,肤色苍白,个头拔高了些,却显得格外单薄。   她来时,大白猫已经乖乖地窝到了云黛怀里去,对着陌生人喵喵地撒起了娇。   她瞥见这一幕,便立在门口,神色便淡了许多。   云黛迟疑道“这猫是你的”   对方没有答她,转身又走了。   云黛正有些疑惑。   待翠翠回来后,瞧见了这只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苏姨娘的猫吗”   云黛愣了愣,险些就忘了府里还有其他姨娘的存在。   翠翠又道“奴婢虽没伺候过对方,但也晓得她是极爱她那猫的。”   云黛听了翠翠这话,愈发觉得对方那个眼神别有深意,就像是云黛抢了她的猫似的。   云黛觉着这误会大发了。   “咱们把猫送回去吧”云黛愈发不安,怀里咕噜咕噜的大白猫顿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还是丢不得的那一种。   若是叫它自己跑了,回头人家再找回来,岂不又成了她的不是了。   翠翠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点点头道“咱们又不会照顾这小东西,还是送回去的好。”   主仆二人抱着猫去了苏玉娘的青菊苑。   去路上翠翠还给云黛讲了些有关苏玉娘的事情。   据说这苏玉娘原是万春楼的一个名牌,但有一日她们家主偶然路过时,听到了她抚琴一曲顿时惊为天人,花了大价钱将她迎回了府去。   云黛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点点头。   翠翠以为她会觉着惭愧,便安抚她道“姨娘也不必觉得人家好,就姨娘这脸蛋这身板,本就是极好的,回头奴婢寻个诗集,姨娘将它背会,下回家主来时背两首,也能装装样子唬唬人呢。”   云黛含糊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认得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就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到时候叫翠翠知道了,还不得叫翠翠再嘲笑她一遍。   到那青菊苑,院子里竟也没有什么人。   翠翠道“苏姨娘喜欢抚琴,却还喜欢安静,讨厌吵闹,所以这里都没什么人在,她性子孤僻着呢。”   她二人见屋里亮着灯,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屋里去。   然而云黛万万没想到,她一抬头便瞧见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美人此刻正无力地被人压住了手脚,仰倒在了榻上,一根白色的腰带从榻上滑落在地上,美人香肩露出了一半,乌黑的发髻也全都散落。   在她的上方,有个男人粗鲁地揪住了她的衣襟,脸色阴沉得像是冬日里堆积的阴云。   就她二人进屋来时,屋里头的人动作也是一顿,那个男子扭头朝她们看来,竟是叶清隽身边的青衣。   云黛同翠翠一道愣住了。   羸弱的女子,凌乱的衣衫,还有一个压着她好似正准备施暴的男子,这怎么看都像是些不可描述的现场。   “可以了。”   就在云黛以为这是家主绿帽现场的时候,在她身后却又响起了个淡淡的声音。   云黛这才发现这屋里并不是只有那两人在。   事实上,家主一直都坐在了一个最佳观看的位置上,正气定神闲地喝茶,起着发号施令的作用。   他说可以了,青衣才松开了手下了榻去,而后便旁若无人地从云黛和翠翠身边走出了屋去。   床上的女子一声不吭地缩在帐子里面色苍白地敛着自己的衣服,一副被糟蹋过的模样。   云黛吓得手里的猫掉了。   大白猫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无视这诡异的气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便熟练地跳到了床角上将自己盘成一团。   叶清隽将杯子搁下,发出了轻微地磕碰声。   进屋来的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叶清隽道“没茶水了。”   翠翠条件反射地捧起了空茶壶出了门去。   云黛有些僵硬地看向家主。   叶清隽却面无表情道“不过才一日没去你那里,你便跑来这里截我,可是我宠得你过头了”   “不是的”云黛摆了摆小手,脸上的表情惶恐得很“我是来还猫的。”   然而叶清隽却起身来,走到云黛身边忽然牵住了云黛冰凉的小爪子。   他勾起唇角,像是没听见云黛的解释一般,温声与她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云黛懵了。   他牵着她走出了青菊苑去,云黛踉踉跄跄跟上他的步伐。   翠翠还没回来呢。   他这去的是哪里呀   这方向既不是他住的地方,也不是云黛住的地方。   云黛被他拖在身后,只能看见他那阴郁的身影,心里愈发害怕起来。   直到他将她拖到了一个临水的阁楼上去。   天色暗了下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云黛靠在栏杆上,下边便是个大水塘,若是她再往后倚一倚几乎就能掉下去了。   叶清隽就立在她跟前,整个人都隐在了阴影里头,让人有种害怕的感觉。   对面的人缓缓朝她压迫而来。   “这可怎么好呢”叶清隽温柔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凉。   “被你知道了。”   云黛登时心口一凉。 第16章   二层高的阁楼上,云黛余光瞥见了下面的大荷塘。   “今年池底下少了些肥料,荷花开得不好,这观芙阁也算是徒有虚名了。”   叶清隽在她的身侧轻轻说道,像是一种温柔的呓语。   云黛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本来什么也不知道的,可她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村里那头公驴。   王婶子之所以会给那公驴喂药,可不就是因为它岁数大了,不太行了   想到家主上回也被人下了春、药,云黛忽然就觉着她自己已经脑补出了真相。   别看家主长得这么好看,可他兴许是不中用了   云黛是个善良的姑娘,原该先同情他,为他掬一把辛酸泪才是。   可如今他阴恻恻的模样,倒像是要送她去见阎王了。   “我我知道了。”云黛揪住衣摆嗫嚅道“方才定然是苏姨娘做错事情了,所以您才惩罚她的。”   叶清隽道“不是。”   他无情地戳破了她为他找好的借口,对她道“方才我就是想让青衣脱了她的衣服。”   云黛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他竟然承认了。   “如今你也知晓了,你觉得我还能容你么”   她原先不知道的,分明是他偏要说给她听的   云黛水眸凝了雾汽,声音打着颤“我我做花肥也是不香的,其实我很会伺候人的,您要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说着便想伸出小爪子揪住他的衣摆,给自己增加几分安全感。   叶清隽却戳着她的脑袋不许她挨近,吓得她险些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叶清隽声调微冷“叫你伺候我,还不知道谁吃亏。”   被嫌弃了,云黛只好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   “你帮我一个忙,只要事情成了,我便不再与你计较”   云黛一听到自己还有活路,忙点头答应,“您的忙我自然要帮的。”   叶清隽挑起唇角道“你去想个法子,叫苏玉娘喜欢上我,我就饶了你。”   云黛错愕地“啊”了一声。   叶清隽挑眉“办不到”   云黛立马摇头,并昧着良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您呢,我办得到。”   叶清隽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叹了口气,又抚了抚她脑袋道“若是你我有缘,明年兴许还能一起看荷花”   云黛闻言顿时打了个寒颤。   夜里头,云黛一个人摸黑回了稚水苑。   翠翠早在屋里,见她回来,还满脸笑容。   云黛疑心得很,怎对方一点都不害怕。   “家主待姨娘真好,知道姨娘闯进去了,还迁就姨娘呢。”翠翠说道。   云黛道“你怎不怕他,先前咱们分明瞧见他们那样对待苏姨娘”   翠翠理所当然道“她惹得家主生气了,家主惩戒她一下罢了,想来也没什么。”   “是么”云黛恍惚得很。   “是啊,奴婢出去的时候青衣就是这般解释的。”翠翠说道。   云黛看着翠翠,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悲凉。   明明她和翠翠一同撞见的,偏偏翠翠就能有这种相信假话的机会。   若是家主说出这样的解释给她听,她也是信的。   明明她还主动给家主找好了借口呢。   云黛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闷闷地进了屋里睡觉去了。   待到第二日,翠翠已经和寻常一般模样,无忧无虑的,可云黛心里却压着个秤砣一般的任务,叫她食不下咽。   等用完了早膳,云黛便换了衣服,要去看望苏玉娘。   翠翠只当她是心软,跟着她去。   到了那里,苏玉娘却躺在榻上一副病弱模样,身边也是有个叫雨蝶的丫鬟伺候,旁的有人来往,必然也是轻手轻脚,显然她们也是知晓苏玉娘的脾性。   “我这里往日都没什么人来走动,你能来看我实属难得,昨儿叫你看笑话了”苏玉娘脸色冷淡得很,可声音却透着些许柔意,显然对云黛并没有什么敌意。   云黛忙道“是我去的不是时候也怪我不该随意抱了你的猫,你莫要嫌弃了它才是。”   苏玉娘神情忧郁道“我倒不是嫌弃了它才将它留在你那里,我是觉得我命如草芥,也不知能苟活到哪日,白白能找到它自己喜欢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云黛听到美人话里话外都有着轻生的念头,心里也有些酸涩,她再瞧见对方手腕上的淤痕,想到自己带来的药膏便拿了出来,与对方道“这药可以消除淤青,你若是不介意,我给你涂上。”   苏玉娘迟疑了一瞬,却仍朝她伸出了手去。   云黛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她原还以为对方是个极难相处的人,如今见了才知晓对方只是面子冷,性子却是暖的。   云黛一面给她涂抹药膏,一面又与她说了好些闲话,临去时候,苏玉娘却叫丫鬟拿来了自己簪盒从里面挑选出了一支芍花玉簪来。   “我们头一次见面,你赠了我治愈良药,我怎么也该赠你个物件,往后你不吝往来才好。”苏玉娘说道。   云黛不好意思拒绝,便由着她亲自给自己簪上了头,又叮嘱她好生休息,这才去了。   出了那青菊苑,云黛与翠翠道“那苏姨娘分明是个极好的人,先前听你说,我还当她是不爱理人的。”   翠翠道“姨娘又不是低人一等,她是万春楼里出来的,又比谁能高贵,只是奴婢先前也以为她是个冷傲的人,今日瞧着,原是孤寂惯了,头次受到外人的关怀,竟好似与姨娘一见如故。”   云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反而生出了迟疑来。   真要帮着家主拉这皮条,云黛还觉得良心有点过不去呢。   青菊苑里,云黛与翠翠走了有一会儿,雨蝶便扶着苏玉娘从榻上坐起。   “那云姨娘原就是个村里来的,她单纯得很,也曾叫家主喜欢过一段时日,后来却因为太蠢,惹得家主生气,被赶回稚水苑去了。”   苏玉娘睫毛颤了颤,露出浅笑道“单纯是好事儿啊,可惜自个儿蠢还要掺和进来”   雨蝶打了水来,替她将手腕上的药膏擦洗干净,低声道“那您还赠她玉簪作甚”   苏玉娘怜惜地摸了摸雨蝶的手道“你一心为我,我舍不得你替我背黑锅,如今有个合适的人来,我也等不得了,叫她背了这黑锅岂不正好”   雨蝶顿时露出了感动的神情来“若不是为了我,您早就没了累赘”   苏玉娘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要说话,却忽然猛咳不止。   雨蝶帕子都来不及递送给她,便瞧见她咳出了一手的鲜血。   雨蝶顿时给吓哭了。   “真的耽搁不得了。”苏玉娘皱起眉嘀咕了一句,又将手洗了一遍。 第17章   书房幽静,淡香飘弥。   叶清隽翻阅书卷,青衣便进了屋来,手里还呈着一个沾着泥土的物件。   他将东西放在了桌上,道“李氏坟前挖出了一把钥匙。”   李氏正是是叶清隽的母亲,是这府里原先的女主人,青衣心里觉得庆幸,幸而在她坟前是挖到了的,不然叶清隽指不定会叫人将李氏抬出来剖了。   叶清隽抬了抬眼皮子,面容平静。   青衣说道“她生前私底下就豢养死士,早些年在一些孩子十二三岁时就喂下的毒、药,她死了,那些人也都因为没能按时服用解药,毒发身亡。”   “不是还有一个苏玉娘么”叶清隽唇角翘起一抹略冷的弧度。   青衣听到此人,眉头微皱道“那天夜里若不是有人进来,她怕是也得狗急跳墙了。”   叶清隽将钥匙捏在指间,擦去上面的泥土,道“狗急跳墙是见墙外仍有一线生机才跳,你若真把她的皮子扒下来叫她暴露了,她怕是含了毒、药直接就去见李氏了。”   只是他中途停了下来,叫那威胁对方性命的把柄在对方面前险险擦过,单是这一点未必还能叫对方维持冷静。   青衣迟疑道“那咱们要不要加强守备,免得她跳墙跑了”   叶清隽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暂且先交代了个任务给云姨娘,叫她做去。”   青衣露出疑惑。   他不太明白,那位姨娘能做什么   叶清隽道“我叫她想办法令那苏玉娘喜欢上我。”   青衣恍了恍神,脸上的表情缓缓裂了。   背负着重任的云黛忽然打了个寒噤。   外头风清云浅,花香微醺。   她原还想着要不要去寻那苏玉娘探探口风,却不曾想对方会拖着病弱的娇躯来特意寻她。   苏玉娘第二回 与她见面便牵着她的手,二人往观芙阁去,在一楼傍水的栏边喂着池子里的鱼。   云黛因在这地方受了家主的一顿惊吓,总觉得有些阴影。   苏玉娘道“我原本就是个孤僻的人,可是一见到你我总觉得亲切的很,你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发觉你与我从前的妹妹有些相似。”   云黛听她说话,转头看她,见她生得美艳似牡丹,而她自己完全是小青菜配小白粥的模样,与对方的气质更是半点都不相投。   苏玉娘见她打量自己,便虚弱地掩唇咳嗽了两声,声音低了几分“我妹妹她已经不在了你该不介意我说这些吧”   云黛有些同情她道“这兴许就是个缘分吧”   苏玉娘道“我年纪小时,妹妹便患了病,她与你一般,是个极乖的女孩,后来家里没钱治她,我便卖了自己可惜后来她也没有能活。”   云黛听了愈发觉得心里酸酸的。   从前在村子里不是没有这些卖儿卖女的事情。   只是他们多半都是日子过不下去,把儿女送去了大户人家做个仆人,真要卖个不知底细的人牙子,教孩子日后去做娼妓,他们心里也是不舍。   如此一看,这苏玉娘可真真是个可怜的人。   云黛思来想去,仍是迟疑开了口“我瞧着家主挺喜欢你的,你往后在他面前体贴一些,他必然也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苏玉娘正觉伤感,听到她这话,背着她的那张脸忽然扭曲了一下。   她转过身来,面色微忧,却握着云黛的手,问“你愿意做我的妹妹吗”   云黛心疼她的遭遇,自然便应了。   苏玉娘一副欣慰模样。   兴许是外头吹风久了,苏玉娘站了会儿竟有些摇摇晃晃,若非是云黛扶着,她还险些就一头栽进了水里去了。   雨蝶急忙将她扶住,带她回去休息。   与她分别,云黛这才怅然若失地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见她与那苏玉娘交好,仍有几分不安“大家虽然都是伺候家主的,姨娘跟她太好了,日后若是她被家主冷落,她指不定会心生怨怼。”   云黛没有吭声。   这日过后,云黛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   听了那苏玉娘的遭遇之后,她私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个为虎作伥的人。   正当云黛犹豫不决的时候,没几日雨蝶却又哭哭啼啼找来“咱们姨娘又吐了回血,怕是不成事儿了,她在这府里没什么挂念的人,也就近日与您投了缘,脸上才多出几分笑来,姨娘能不能去瞧一瞧她”   云黛知晓对方身体虚弱,哪里能想到会吐血这般严重。   雨蝶领着她过去,云黛进屋便闻到些药味,那些药放在桌上都凉透了,也没见苏玉娘喝上一口。   云黛迟疑着立在门帘边上,不敢挨近。   她怕得很,尤其是那些血光的东西,她瞧见了就忍不住要晕。   苏玉娘脸色苍白朝她招了招手。   “我活不久了,心里憋了太多的秘密,临死之前我想告知于你。”   云黛听不得这些话,道“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啊”   苏玉娘挥退了雨蝶,屋里就剩下了她们二人。   “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玉娘起身来,云黛要扶着她,却被她推开了。   云黛正是忧心她的病体。   苏玉娘却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云黛愣了愣,难不成她身上有被凌虐的伤口   正是她恍神的功夫,苏玉娘便已经扯开了上衣。   苍白瘦弱的上身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云黛的眼前。   虽都是女子,云黛却仍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她余光瞧见对方身上干净,一点淤青都没有,而后目光又落在了对方平坦的胸口。   苏玉娘垂眸“我”   云黛立马表示同情“胸口是平坦了一些,多吃点肉汤,日后会长出来的。”   苏玉娘裹起了衣裳,忍着心底的暴躁,硬邦邦道“我是个男人。”   云黛怔住了。   男人   “可男女的区别不是在下半身么”云黛讷讷道,望着对方的平胸仍有些恍惚。   可不是只有男子才平胸的啊。   苏玉娘闻言觉得喉头发痒,愣是止住了。   那他也不能脱了裤子给她看吧   “看喉结也是一样的。”   苏玉娘抬了抬头,把脖子上一个伪装撕了下来,露出了原本明显的喉结。   苏玉娘在云黛开口前道“我为了掩藏身份,特意吞了药,把自己装成一个女孩子,可惜家主仍不肯放过我。”   云黛震惊之余,心里却想着苏玉娘是个男人,家主喜欢对方其实喜欢的也是个男人   苏玉娘说完见云黛脸色有些怪异,便愈发迟疑起来“你会不会因为我是个男子就瞧不起我”   云黛有种做梦的感觉,低声呢喃道“怎么会呢,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般复杂家主竟为了得到你,还想叫我来劝劝你呢。”   苏玉娘顿时露出了疑惑“他叫你来劝我”   云黛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他说,叫我想个法子,令你喜欢上他呢。”   苏玉娘的脸顿时扭曲,又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我我只喜欢女孩子,对他没有任何感觉”苏玉娘隐忍道“你能帮帮我吗”   云黛有些无措“我如何能帮你”   苏玉娘道“帮我离开这里,他既然派你来,必然是信你的,过几日你领着我一起去檀香寺里烧香,到时候我将你打晕,必然不会牵连你的。”   云黛一听竟是帮她逃跑的事情,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她。   “你能叫我想想吗”   苏玉娘见状露出了一个牵强又虚弱的浅笑,“好的,我不会叫你为难。”   苏玉娘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了云黛,转而便将衣带系好,虚弱地躺回去了。   云黛惴惴不安地回去,揣着这个秘密,仿佛又在不经意间窥见了家主好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天晚上,云黛特意嘱咐翠翠不要挂灯,唯恐招惹家主过来。   她如今知晓的越多,就愈发觉得这府里十分混乱。   原先才到府里时她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能衣食无忧一辈子,如今瞧着,真真是想太多了。   云黛想要回避家主,可惜美好的想法终究还是落了空。   晚上家主在书房里,派遣了个小丫鬟来传话,说是想喝酸梅汤了。   云黛一脸的郁闷,翠翠也是一脸的郁闷,显然主仆二人都想到了酸梅汤的乌龙。   云黛端了酸梅汤去,进屋瞧见这回是家主在里头,心里却仍悬着。   几日不见,云黛也变成了一个满腹愁肠的姑娘,烟眉颦起,杏眸含忧,粉白的小脸上多出了几分愁容。   叶清隽恍若未见,问她“你进展如何了”   云黛咬了咬唇,不敢说出真话。   进展就是她不仅没有进展,还知道了他喜欢男人的秘密   叶清隽朝她招了招手,云黛搁下了汤谨慎地朝他靠近。   “您当真那么喜欢他吗”云黛目光无比复杂,语气也满是为难。   叶清隽脸上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云黛嘴上没答,心里却觉得的确如此,若不喜欢,能强抢回府吗   叶清隽笑“我知道她有了逃跑的意思,你把时辰和地点都告诉我,我便不为难你了。”   云黛吃惊得很,却不知他是从何而知。   可真叫她说出来了,岂不是把苏玉娘给卖了   叶清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我如今大可叫府上十二个时辰时刻把守,让府里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是她在府里怕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叫她明白外面世道险恶,之后再抓她回来,她自然也就收心了,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了。   意思就是,她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临了叶清隽还摸了摸云黛的脑袋,道“我知晓你希望我喜欢得紧,回头这件事了结,我便好生奖赏你一番。”   云黛小脸白生生的,一点都没觉得高兴,反而为自己这双总是被美色迷惑的眼睛感到难过。   夜里云黛在床榻上睡不着,又将婶婶寄送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她仿佛隐隐从府里这些怪异的事情中察觉出什么来,却因为自身阅历浅薄,而一无所知。   家主不像个好人,苏玉娘也不像个坏人,云黛想做个好人,却反而不知道该帮谁了。   云黛将婶婶的信贴在心口,恍恍惚惚地坠入梦乡。   几日后,苏玉娘换了一身雪白的裙,裙幅上绣着碎花,领口绣着精致云纹,他一早便翘首以待。   等云黛过来,他顿时露出释然的表情来。   二人出了府,去了檀香寺里上香,苏玉娘道“我现在便敲昏了你,日后咱们有缘再见。”   云黛忙摆手道“不必了。”   苏玉娘迟疑道“真的不用了”   云黛点了点头,一肚子愧疚,“真的不必了。”   苏玉娘道“好吧,那我便不与你多说了。”   他说罢便戴上一只帷帽,混入了混杂的人群之中。   云黛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果真紧跟着两个人。   云黛一转身便瞧见了慈眉善目的大佛,心口更是虚得慌。   趁着没人留意到她的时候,云黛顺着墙角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云黛没有回叶府去,而是往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外头人来人往,街道热闹,商贩拥堵。   云黛知晓,府里的人必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苏玉娘的身上了。   没有人会知晓她不见的。   等他们知晓的时候,她怕是也早就跑远了,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贱妾,叶府不会为她花费超出聘她价钱几倍的精力和钱财来寻她的。   摸着良心讲,云黛自个儿从不敢生出这种忤逆不道的想法来。   可这机会就大剌剌地敞在那里招摇引诱,云黛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难免也动摇了。   暮州城里愈发繁华的地方,云黛便愈发陌生。   可愈发偏僻的地方,云黛反而愈发熟悉。   离开了檀香寺后,云黛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到了城西一条大河边上。   河边上停着一只小船,船夫就坐在岸边垂钓等客。   河的对岸是一座山,那山荒芜得很,云黛却曾听同村的叔伯说起,翻过那山就是别的县了。   云黛与那船夫谈好价钱,船夫便撑开了船,送她过河。   她坐在船上,才缓了口气,却隐隐察觉出了一丝怪异。   云黛抬眸望外头望了一眼,却瞧见船夫一声不吭埋头划船,只是划着小船的方向压根就不是往对岸去的。   云黛懵了。   船夫沉默且上了岁数,是个一把老骨头的老头子。   也正是如此,旁人才敢坐他的船,不必担心他会做些抢劫害命的事情。   只是他载着云黛好似一早就有了目的地一般,既不听云黛说话,自己也不开口说话。   起初云黛还琢磨着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直到他划着小船,将她领去了一艘精致画舫边上。   云黛战战兢兢抬起眸,瞧见了船上的青衣,整个人顿时僵硬成了石头。 第18章   云黛被人“请”上了船去。   这艘画舫与云黛乘来的小破船不同,外面挂着彩色绸条,里面却泛着一股冷香。   内里坠着水晶珠帘,室内除了一些繁杂的摆设,正中便是一张长几,桌面上摆着一套青玉瓷茶具,再无旁物。   叶清隽靠在窗口,食指轻叩着窗框,瞧见云黛,面上缓缓露出了笑。   可那笑容对于云黛来说,着实刺目了些。   “按着时辰来看,你这时候早该在府里了,怎会在此地”他温声问道,倒像是不知情似的。   云黛心虚地答不上来。   叶清隽压了压眉,笑意在唇角,口吻却微凉“你莫不是想离开叶府吧”   这话正戳中云黛想法,她颤着心肝否认道“自然不是我、我是去找苏姨娘的。”   她谎话脱口而出,反而缓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我想立个功,叫您少操些心。”   叶清隽未答她,青衣却将苏玉娘给带了进来。   云黛扭头,便瞧见苏玉娘被人捆成了麻花推倒在地上。   苏玉娘对上云黛错愕的目光,脸色微沉。   叶清隽垂眸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你一年前被叶府追得无处可藏便伪装成男人躲进万春楼去。   同年,我一眼就相中了你将你带回府做妾侍,你不敢叫我宠幸于你,我便也不曾揭穿于你,你猜我是为的什么”   苏玉娘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为的是叫我自己主动去将李氏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我没有李氏给的解药之后,身体愈发坚持不住,如今更是快要死了。”   他说着目光却掠过了云黛,继续说道“你怕我死了,等不及了,便叫她来接近我让我以为她傻乎乎的好骗,好令我大意,让我放下心防出府去找寻东西可那又怎么样”   叶清隽面色平静地端起茶来饮了一口,青衣便冷笑一声扒了苏玉娘的上衣,而后拖着他的脚,动作粗鲁地将他倒拖出了屋去。   云黛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疑心他是不是要喂鱼去了。   叶清隽道“过来。”   云黛听见他的声音颤了颤肩,勉强地转过身去,瞧见他正盯着自己。   她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去,膝盖还总有种想要往地下坠去的冲动。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男人的”叶清隽问道。   云黛杏眸泛着水雾,委屈道“是他自己给我看的。”   叶清隽唇角弧度加深“所以你也不来告诉我,反而觉得我喜欢男人”   云黛秃着头替他辩解道“这也没甚不好,您不中用了,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奇怪。”   您、不、中、用、了   叶清隽恍了恍神,疑心自己刚才听错了什么。   他何时与她说过他不中用了,他是给她用过不成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温缓下来。   云黛却以为这一直都是他与她默认的秘密。   至于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他却从未主动承认过。   云黛当是后者戳中了他的心事,抿着唇有不敢再说。   叶清隽抚了抚她头顶,口吻甚是亲昵“乖乖,我回去再与你算账。”   比起正经事来,她着实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她若是稍微动一动脑子逃走,叶清隽兴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她这般明目张胆,就差在背上贴着“我是叶府逃妾”几个字招摇过市,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他若是叫她跑了,也真真白做这个叶家家主了。   船抵达岸边。   叶清隽将人带回了府去。   苏玉娘被人绑着长长的绳子拖在船后头整个人都泡在水中,捞上来时唇色都微微发紫。   进了府去,他被人扔在地上,青衣抽出匕首要去划他的脸,他才终于动了动唇。   “我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里”苏玉娘虚弱咳嗽,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刀子搅碎了一般剧痛。,他看向叶清隽,断断续续道“东西就在叶家在叶家的避暑庄子上。”   他说完这话浑身便忽然抽搐起来,唇边也冒出了血沫。   他原就被喂食了一种,一辈子都注定活成别人的爪牙。   李氏死后,他没有多少药了,硬生生熬到了现在,偏偏今日又受了这般多的折磨。   叶清隽扫了青衣一眼,青衣便拿出一粒药丸塞到对方口中,过了片刻苏玉娘才缓了过来。   “你你怎也会有这种解药”   “她既是我的母亲,她有的东西,我自然也会。”   “你今日分别去了三个地方,一个是李氏墓前,二是万春楼,三是叶家郊外的一处别庄,你说不说对我来说已无意义。”   苏玉娘的脸色煞白,额角坠滑下的也不知是水珠还是冷汗。   叶清隽耐性可比他好得太多了,若不是看他身体快撑不住了,怕是再装傻熬他两年也是使得的。   叶清隽与他道“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选,一是我放你离开,此后生死自负,二是你替我去一个地方做一些事情,李氏给你的解药,我便也不会少你。”   苏玉娘冷冷一笑“你和她不过是一丘之貉。”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放他走。”   苏玉娘被人解开,见叶清隽起身要走,忙又叫住。   “我选二”   他吃力地从地上爬站起来,忽然朝云黛这处走来。   苏玉娘对云黛硬生生扯出抹苍白的笑说“亏得你先前帮我瞒过了家主,你帮我这么大个忙,这辈子我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再报了。”   云黛抬眸便瞧见了叶清隽正望着自己的模样,嗫嚅道“我我没帮过你呀。”   苏玉娘眼中透出一抹嘲讽道“帮了就是帮了,何必谦虚,况且你不也早就想离开叶府了。”   他说完这话便跟随青衣离开。   云黛做梦都没想到苏玉娘临了会拉她下水   她看着叶清隽,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衣摆,只好假装没听见苏玉娘的话,反而低声问道“我能回去了吗”   叶清隽缓声道“自然可以。”   云黛正要松口气儿,又听他缓缓说道   “正好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未卜先知,知晓苏玉娘他是声东击西的。”   云黛起初没能明白,可慢慢的,神情便僵硬了。   她方才说自己不是逃跑,是去找苏玉娘的。   他给她一次机会,勉强听信她这说辞。   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她是如何在追苏玉娘的路上,看着苏玉娘往东边跑,她自己却往西边跑。 第19章   云黛犯了一个错。   这个错既不是逃跑,也不是逃跑失败。   她错就错在,她不该撒谎。   如今家主大发慈悲地信了她前半句话,却要她解释一下后半句话,这简直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信。   她再想蒙混过关,可他叶清隽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么   云黛捏着自己的小手指,一脸愁容。   “我觉着,做人有些野心也没甚不好的。”   叶清隽坐在椅上,眼眸含若有似无的笑意,唇角却压平了,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云黛心里怕得要死,战战兢兢好半晌,见他这话仿佛有松动的意思,便鼓着怂胆低声问道“您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叶清隽笑“我旁的妾侍能歌善舞,德才兼备,你除了吃闲饭,还会作甚”   她什么也不会,空口一句就想叫他原谅了她   云黛羞赧地红了红脸,嗫嚅了片刻,更是答不上来。   在叶清隽看来,小姑娘不仅蠢,无知,阅历浅薄,目光短浅,无德无才,贪食,贪睡总之有一堆他都懒得点数的缺点。   但她也不是没有优点,她如今年岁不大,皮相莹嫩,朱唇杏目,面若梨花,却是个美人胚子,日后长开来了,姿容相貌必然不亚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   这样的女子留着日后用作送礼或是做个细作却是再合适不过。   然而当初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也仅仅是晃过一瞬的功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叫她去了,别人府上有几头小乳猪够她吃就不说她那脑子了,他唯恐她去了之后把人家家主气得吐血身亡。   旁的不说,有这将她培训成个细作的功夫,他早就将人家一窝端了。   也亏得他这脾性是磨耐过的,这才容得下她,不然面对她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中用”,他怕是早就气得把她调养成个禁脔玩弄去了。   仔细想想,她如今能面不改色地当着他的面撒谎,也算是个有勇气的人。   叶清隽搁下了茶盏,食指轻扣桌面,随即叫了青翡。   云黛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想了什么,心里愈发没底了。   青翡进屋来了,叶清隽那冷淡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云黛的身上。   云黛愈发感到如芒在背。   叶清隽顿了半晌,却启唇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儿来。   “打。”   云黛满脸的惊惶,求饶的话也不敢再说,看着青翡两手空空,疑心是打得啪啪作响的耳刮子,还是乱拳一顿捶身上。   可不管是哪个她都怕疼得要紧。   青翡走来她面前,跟前的影子像个怪物一般将弱小的云黛整个吞没了。   云黛小脸苍白,浑身发软,更想着自己今日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了。   青翡见她一副摇摇欲坠要昏倒的模样,心里暗骂她蠢。   要昏还不快点昏过去,昏过去了她也不用卷起袖子暴打美人了。   可是云黛不该坚强的时候,却坚强地挺住了。   她愣是没昏过去   青翡叹了口气,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把抚尺。   “请姨娘伸出手来。”青翡公事公办的口吻。   云黛怯怯地把手伸出去,青翡便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重重落下了第一下。   “呜”   小姑娘蓦地缩了回去。   “躲一下,就多打一下。”   叶清隽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又料到了一般,淡声加了一句。   等这十一下都打完了之后,青翡收起戒尺退出了房间去。   云黛却捧着挨打的手满脸的泪珠子,哭成了个小泪包了。   “我打心底便觉得做人有些野心没甚不好。”   叶清隽面容沉静,对她可怜的模样视而不见,仍是毫无情绪的口吻“可这不代表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有资格去做些出格的事情。”   “日后你若再犯,我绝不会轻饶。”   他可以容许一个聪明人私底下做许多的小动作,哪怕是逃离叶府,只要对方够聪明,他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对方离开。   可她蠢得连谎话都不会说,逃跑连个细软都不收拾,身上的衣裳头上的头饰无一不再说明她的身份,她却连伪装都不会。   他原也不乐意管她的死活,可她进了门做了他的妾侍,他却免不得负有调、教她的责任。   云黛哭得一抽一抽的,掌心红通通火辣辣的,青翡是个有功夫的人,当着叶清隽的面打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每一下都用足了七、八成的力度去打,这十一下也不比寻常人打个一百下要轻。   往日里家主或喜或气,或笑或冷,都不曾为难过小姑娘。   可这回他显然是有些怒了。   仅仅是有些,却也一样叫云黛吃不消了。   翠翠迎回了云黛之后,见她躲进寝屋里便再也没有出来。   晚上丫鬟们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送了好生丰富的菜肴,翠翠哄着云黛去吃,云黛也不曾出屋一步。   她躲在帐子里杏目濛濛,泪珠盈睫,酸涨的脑子里全是家主那句口吻冰冷的“没脑子的蠢货”。   她晓得她脑子不灵光   同村里秀才哥哥学习的时候,秀才哥哥也说她是个没有天赋的。   婶婶和堂姐总安抚她傻人有傻福,村里的奶奶也总昧着良心夸云黛能认得几个字,日后定然有状元之才。   云黛一面羞赧,一面惭愧,可在村里却不用想太多的烦恼。   像是山间的傻兔子,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蠢,什么是没脑子,它整日里傻乎乎地吃着青草一样能高高兴兴地养一窝小兔子。   当天夜里,翠翠见她睡着时候蜷在锦被底下,偶尔还会抽泣一两声,也是有些心疼。   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没有学问没有心机,傻乎乎的却很知足,只是她却不适合叶府,也不该卷进家主的那些事情里面。   翠翠叹了口气,收拾了一顿困得也去睡了。   只是等到第二日,翠翠却发觉云黛身上烫人,忙催人告知了叶管事,没多久叶管事便派了个大夫来。   大夫开了药,叮嘱了几句便又离开了。   那苦涩的汤药熬好端来,云黛却是一口都不肯喝。   睡梦里难得冒出了一股执拗,嘴巴也跟蚌壳一样闭得严严实实。   云黛想念婶婶,也想念杏村,一直都想。   在外面只有她一个人,她却什么都不懂,一不小心做了什么,会惹来异样的目光,一不小心吃多了东西,也会叫人私下嘲笑。   没有人喜欢她,他们要么用怜悯的目光看待着她,要么满心冰冷嘲讽打心底瞧不起她。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穿着陌生的衣服,做着陌生的事情,孤立无援到了极致。   意识沉浮间,云黛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有个柔软温柔的手抱着她轻抚着她。   对方温柔耐心得哄慰着她,在劝她喝药。   “乖乖,把药喝了,睡一觉就全好了。”   那个女子温柔得很,声音也似春水般绵柔。 第20章   女子穿着水粉色湘裙,上身着海棠色对襟长袄,两襟绣着西番莲纹,面若桃花,双眸含情,气质娇媚,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小姑娘。   “你见不得她不好,何不自己来哄,可怜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愣是被你当成了老妈子。”   她身后立着脸色微冷的苏玉娘,他今日仍是一身女子装扮,带环穿钗,一身月白色的裙,被他穿得冷清之极。   他扫了一眼云黛,轻哼了一声。   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被云黛卖了,气不过才在叶清隽面前说了那些话,岂料对方后来果真会受了罚。   受了罚便受了罚,偏偏还能病倒不起。   他拖着病残的身躯至今日还顽强的活着,实在对云黛这柔弱无能的身体感到无语。   他背负了不少孽业,却不想再搭上个无辜的性命。   他不认得其他女子,就眼前这个最能卖弄风骚,因对方擅歌擅曲,他擅长琴艺,家主没少让他们两个凑到一起供对方享乐。   想到这些,苏玉娘的脸色便愈发青白。   叶清隽早些时候就知晓他的身份,知晓他是个男子,却也仍不在意将他当做后院的女子用来取乐   “家主对你可真好,你要去京城,便把京城里的一栋宅子赏赐给了你,你果真是好大的脸面,莫不是我也要学你冷冰冰些,家主才能对我另眼相待”   姜烟回身给云黛掖了掖被角,唇角噙着浅笑,望着云黛的目光却没什么暖意。   苏玉娘道“不过请你帮个小忙罢了,日后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好,她与你我都不同。”   她们风尘里打滚,都快成人精了,云黛却是个脆皮的,要戳死她也就一指甲的事情。   姜烟道“别说我与你是一路货色,你走之后,我乐意离她近些就近些,乐意离她远些就远些,只怕你也管不着。”   她这话明显充斥着挑衅,苏玉娘却不再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姜烟见她走了才轻哼了一声,眼中透出几分轻蔑。   不过都是个以色侍君的人罢了,谁又比谁高贵。   翠翠端了盆水进屋来,伺候着姜烟洗了手。   姜烟媚笑着,眼底却没甚温度“回头你家姨娘醒来可莫要忘了与她说一声,我可不是什么老妈子,也不会随便伺候别人。”   翠翠心中反感,嘴上哪里敢说个不字,只奉承了她两句便毕恭毕敬送她去了。   方才姜烟哄她家姨娘的时候,那真真是比老妈子还温柔,怕是当娘的哄孩子也不过如此,叫翠翠都看直了眼,如今再看她变脸的模样,这本事显然这也都是她多年的积累所在。   云黛喝了药,得了安抚,当天晚上身上的热度便退了,待第二日早上醒来,可叫翠翠松了口气。   “姨娘生病可真是吓人,只是你在这府里受不住丁点的挫折,往后日子那般漫长,可要怎么过”翠翠见她醒来,反而又有些恼火。   云黛脑子还有些懵,知晓翠翠尽心尽力伺候自己一场,也是惭愧。   “我往后不会了。”云黛露了抹苍白的笑意,捏着翠翠的手安抚对方。   受了这些教训,往后再遇见的时候,她定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不争气了。   翠翠见她还逞强,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原也是浑浑噩噩一场,可是忽然做梦梦见了个温柔的女子,她待我极好,我不知不觉便好了起来”   云黛回忆着梦里的场景,却惹得翠翠嗤笑。   “什么温柔的女子,那是姜姨娘过来的。”翠翠说着皱着眉道“奴婢不太喜欢这位姨娘,总觉得她也是一肚子坏水。”   像是女子对女子的一种偏见,如姜烟这般靠着嬉笑谄媚取乐于男子生存的女子,上到老奶奶下到小姑娘,多数女子都是看不惯的。   “回头姨娘还得去亲自上门去谢过她,不然她指不定又说什么难听话出来。”翠翠想起姜烟的交代,心想少不得还得备份礼物带上门去。   云黛听她这般讲,又觉得有些违和。   梦里的女子抱着她轻抚着她后背的女子分明是温柔得能拧出水了,可翠翠形容的女子却好似极让人反感。   云黛的病消退下去,好了之后对于先前的事情也没再提过。   只不过她确实比从前更加拘谨安分守己些了。   翠翠贴身伺候着她哪里能不知道她这些变化,也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苏玉娘离府之后,便又成了府中人艳羡的对象。   “她不仅自己带着家主赏赐的东西出府,也没忘把雨蝶和她那猫儿带上,怕是她们日后享福得很呢。”翠翠说道。   云黛听着,眉心微颦,却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   苏玉娘去京城怕是去替家主“办事情”去了。   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东西,内里真实的模样反而全都暴露在了云黛眼前。   她瞧见了那些复杂的东西,便也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心无杂念。   待身子好全,云黛便也换了身明艳的衣裙,整个人气色衬出几分,才备了份谢礼与翠翠去往清和苑拜谢。   “这位姨娘就是奴婢先前与你说的,那个看到兔肉突然落泪的姨娘。”   翠翠这般说,云黛顿时便明了了,为了这事儿,翠翠还怨她吃了那头猪呢。   在翠翠看来,这位姨娘是个天生的后院女子。   她与苏玉娘明面上的身份相同却又不同,苏玉娘在青楼里是个清倌,可姜烟却是被辗转卖送,不知经了多少男人的后院,若不是会讨人喜欢,他们也拿不出手来送人。   是以她不管在何处,都能得到男人三分欢心,赞她的都说她有手段有本事,骂她的嫌她身子恶臭下流。   比起云黛和苏玉娘的居所,这清和苑里却热闹多了。   看门的婆子,洒扫修剪花草的丫鬟,门口的侍女一应俱全。   云黛在门外等了婆子传话,片刻之后才得了姜烟的接见。   姜烟的屋里还有另一清婉女子在。   那女子见到云黛也不多言,只敛眉收息,领着丫鬟出了门去。   “那是家主身边的老人了,你在咱们之中却是个新人,怕是也没见过她了。”姜烟说道。   “那日劳烦你过来照料了我一场,我今日好得差不多才敢来与你道谢。”云黛态度生疏得很,将那谢礼放在桌上。   姜烟却看也不看一眼,牵着她的手,笑道“何必拘谨,我们有缘成了姐妹,我岂会端拿着故意叫你谢我,不过打心底怜惜你是真的。”   翠翠站在门边上心里头气坏了。   这姜姨娘那日分明就不是这般说的,分明就是看她家姨娘好哄骗,又假做温柔样子来作戏。   云黛被她牵进里屋去,翠翠也不好再跟着,她们再说了什么,翠翠也无从得知。   姜烟领着云黛到了里头一间,这间屋里摆着各种赏玩的花瓶瓷器,又内置了一重杏纱作隔断,里头一把海棠椅,一把琵琶,俨然是她往日里坐在里头弹唱之地。   “我是个江南女子,当日听说你家人也在江南,心里便倍感亲切,你那日病得不轻,少不得也是想念家里人吧。”姜烟温声说道。   云黛有些意外“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姜烟笑说“可不是嘛,所以我说你我是天生的姐妹缘分,往后你我姐妹相称再合适不过了。”   云黛忽然便想起上一个认她做妹妹的苏玉娘。   说来也怪,也不知是她进门最晚还是年岁最小,她们都好似极爱认她做个妹妹。   云黛没有吭声,表情也是淡淡的。   好似因受过那么一回折腾,待人也不敢那般轻易相信。   姜烟仿佛没瞧见她冷淡样子般,又道“今晚上你别走了,留这里我们好生絮叨一宿才好。”   云黛忙委婉推拒道“如此不好,我病体未痊愈,若是留寝于此怕是会传给姐姐”   姜烟道“没甚不好,你生病那日我搂着你好久,你乖得像个奶猫子躺在我怀里,我已经很心疼你了,那时在心里也认了你这妹妹。”   她挑着柳眉,话锋一转又道“莫不是你嫌弃我嫌弃我不如你这般清白的身世”   她说着声音便又低了几分,娇美的面容上笑意也淡了。   云黛想到她照顾自己一场的情分,又见她自惭的模样,又极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姐姐不嫌弃我我便留下了。”   姜烟闻言当即便转忧为喜,搂着云黛的手臂亲昵得很“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云黛原先听了翠翠诸多的话,对这姜姨娘也是诸多防备。   可姜烟一副八面玲珑的心肝,云黛哪里能防得住她。   没几个时辰,云黛便被她揽在怀里,二人倚在铺了白貂皮的贵妃榻上,读着一本诗集。   姜烟讲诗集的时候可比秀才讲得要生动许多。   云黛原以为自己能昏昏欲睡,不想越听越生出了兴趣。   二人聊出了兴致,气氛反倒融洽起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一句又有何典故”   云黛原也是规矩端坐着,后来也不知怎地就枕到了姜烟的怀里,心里头就更生不出隔阂来了。   姜烟凝眉思索了片刻,道“典故不典故的,我不知道,但个传言必然是你喜欢的。”   “什么传言”云黛问道。   姜烟笑说“传言说,这是暮州第一公子,明槐序最喜好的诗句。”   骤然听到对方提起这人,云黛也隐隐露出几分好奇。   “竟有此事”   姜烟道“我知晓你们年轻的小姑娘都喜欢他,果真料得不错,你想不想见一见他”   云黛自然是想的,可此情此景说想,怎看都有些怪异。   姜烟坐起身来,道“你莫不是觉得我会故意骗你,然后转身回去告诉家主诬陷你”   “怎么会呢”   云黛原先没想到这一层,她这么一说,云黛反而感到心虚。   姜烟替云黛扶了扶头上微斜的钗,这时她那丫鬟进来道“姨娘,家主来了。”   姜烟闻言也不觉慌张,而是继续替云黛整理好了衣襟。   云黛却没她那般淡定,低声提醒道“姐姐今晚上要伺候家主”   姜烟面上露出浅笑来“怕甚,天王老子来了,你今晚也走不掉,我先出去,你待会儿可别露面,不然我可不替你圆。”   她说罢便下榻穿鞋,整了整衣襟,出了里屋。   云黛这时再想走就更不方便了。   叶清隽这时已经进了屋,云黛想要出去怎么也得跟他打个照面。   云黛抚了抚手心,有些闷闷不乐。   她立在碧纱橱后往外瞥了一眼,果真瞧见了叶清隽。   她心里浮现出他那日冷漠斥责的模样便有些胆寒,又缩回了脑袋。   外头姜烟却亲自奉了茶水,见叶清隽似个冰山坐在那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便知晓他今日心情不佳。   可她惯会谄媚讨好,娇声道“您来我这里次数少了,苏姨娘一走您才来一趟,可真真是不公平。”   “今日我还唱那日那首小曲,您若是不应声便是默许了。”   她一人说话便也能烘托得屋里头气氛热闹,云黛心下难免佩服,片刻便听见琵琶弦起,姜烟便唱了个凉月小调。   小调意境偏冷,却不刺耳不纷吵,清清泠泠透着一股孤寂冷淡,似溪中月色,雾中孤山,听得云黛有些怅然,待回过神来,心里不免又多了一处佩服姜烟的地方。   “家主何日再约那明公子来,若能见得他人,妾身届时必然多为您唱两首曲子。”   姜烟不知何时走到了叶清隽身后,手指替他揉按肩膀,   叶清隽似宽熨些许,抿了口茶与她说道“明槐序明日去暮堇楼中,你可以去那里见到他人。”   姜烟媚笑“家主可真是大方得很,妾来叶府也是三生有幸。”   “您要不今夜就别走了,留在这里,也好叫妾身将生平本事在您面前使出来呢”   她的声音愈发娇媚,那股暗示呼之欲出。   叶清隽眼底却是一片凉薄“我的规矩你忘了。”   姜烟呵笑了一声便也不再纠缠。   叶清隽坐了片刻便又离开,像是专程来点个小曲听听,听完歇了口茶就走人了。   姜烟习以为常,让丫鬟将桌上的茶水收拾去,自己转身又进了屋去,瞧见云黛一脸的错愕。   “你听见了,就算我今日求着家主要他把我送给明公子,他也一样不会皱一下眉头,咱们这些人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她说得寻常,显然她自己也是经历了无数次。   云黛心里略有些怅然,她也知晓自己在家主心里不过是个玩意儿,可她却总没能如姜烟这般洒脱。   不等她说话,姜烟却又提及明日去暮堇楼的事儿。   “明日我便带你一道过去。”   云黛仍觉有些不妥,迟疑道“如此不大好吧”   姜烟笑了笑道“明公子也是江南人士,这些日子便要回江南去了,他怕是做不得暮州第一公子了,你不想再看他一眼”   云黛原先的迟疑顿时又凝住了。   明公子不在暮州了   她愈发纳罕,也不知怎地她喜欢的人一个个都去了江南,好似都将她孤零零撇在了这地。   明槐序本就是个距云黛极遥远的人物,她对他的感情着实谈不到男女之情,可他却也是她心里顶喜欢的人了。   不见岂不是很遗憾么   毫无疑问,云黛最后还是跟着姜烟去了。   翠翠怒其不争,恨不得拿绳子把云黛拴在府里不让她出去。   可她到底是个丫鬟,挤眉弄眼暗示云黛,云黛却恍若未见。   上了马车之后,姜烟便朝着侧窗对着翠翠露出冷笑,吓得翠翠险些炸毛。   那冷笑仿佛是在告诉翠翠,姜烟要去把她家小绵羊主子拖去卖了。   云黛见着她二人的互动略有些不自在。   姜烟扫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吧,府上有家仆跟着,我卖不了你,我这人也有个不好的毛病,待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就喜欢作弄她们。”   “你那丫鬟心里同那些人一般嫌弃我,我又怎会看不出来,你倒是没有,我才高兴与你在一处。”   云黛低声道“想是她对你误会了”   姜烟声名在外,好些人不喜欢她反而是常事,她因旁人的不喜也是恶意回应,如此一来,只会越来越坏。   “你呢,你怎看我”姜烟问她。   云黛念及她那颇是温暖的怀抱,心里也发软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姜烟笑了,眼里也是欢喜。   “亏得你有眼光。”   二人去了暮堇楼,姜烟要在这里献个小曲,店家却是求之不得。   姜烟转头问云黛道“你可知道我们要如何见到明公子”   云黛愣了愣,来时路上竟没有想过这问题。   姜烟捏了捏她的小脸,笑说“他在叶府见过我也见过你,若是你我被人欺负,他不会放任不管的。”   云黛不解道“可是你怎知道咱们两个会被人欺负”   姜烟将叶府一个家仆叫来,对他道“找个醉酒的男人过来调戏我们两个。”   家仆也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按照吩咐照办了。   待演戏的醉汉找来了,对着云黛和姜烟一顿调戏,未多久,明槐序果真打发了人来替她二人解了围。   “二位不介意的话,不若上去歇口茶。”那小厮正是明槐序身边的人。   云黛与姜烟跟着对方进了楼上包厢,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窗边喝茶的明槐序。   云黛极不自在,却是姜烟将她拉到了座位上。   “二位怕是受了惊,待会儿回去时候我会派人跟着二位,免得路途遇见歹人。”明槐序温声说道。   云黛一见着人话也不会说了,只顾着小脸发烫,姜烟却说道“我险些忘了琵琶还在楼下”   她说着便又去取物。   明槐序见云黛怔愣的模样,疑心她被吓到,又为她斟了杯茶,安抚她道“姑娘不必忧心,有我在此,不会有人敢打你二人主意。”   云黛轻轻地“嗯”了一声,匆匆扫了他一眼,鼓起勇气低声问道“听闻您要回江南去了,这是真的吗”   明槐序听她提起这个,略有些意外,却还是答道“确实如此。”   “我自幼在此地长大,可祖宅却在江南,如今也正是该收心回去了。”   他说话时面带浅笑,和云黛心里想的模样毫无二致。   云黛听他讲话,一面脑子发热,一面又忍不住失落。   “我、我想”云黛吞吞吐吐道“我想请您写一首诗予我留作个纪念,不知可行不可行”   别说他一首诗,就是他掉的一根头发都有人收藏,想要得他诗一首,对于云黛来说,着实算是个胆大的念头了。   只是她说完之后便觉唐突,又讪讪道“还是等下回吧。”   下回他便也去了江南,他们没了见面的机会,她这也算是替对方委婉切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明槐序却坦然应道“姑娘瞧得上才是在下的荣幸。”   他说着便叫了小厮去楼下寻掌柜要了笔墨与纸。   云黛见状压抑着心底的惊喜,秉着呼吸观他写下一首唐温如的题龙阳县青草湖,诗云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的字体清隽中透着一抹轻狂,却隐忍有度,恰似他本人温文儒雅,俊逸无俦,在落笔之处又寥寥几笔勾出一枝折梅落地。   他自己打量了一眼,回过神来,笑与云黛说道“我是习惯了,竟多画了一枝折梅。”   等姜烟回来,云黛却等着那墨痕干透,将那一纸墨宝当做珍宝一般收了起来。   回去路上,姜烟眉眼含笑道“你与那明公子都说了什么”   云黛不好意思地将那纸墨宝又拿给对方看去。   姜烟愣了愣道“你就跟他要了这个”   云黛害羞地点了点头。   姜烟笑说“你这小傻子,枉费我为你制造了机会,你但凡聪明一些向他表明倾慕之意,他必然不会叫你难堪,他将你一道带去江南,届时你不就与你家人团聚了”   云黛闻言小脸上却满是不安。   “怎好如此”   姜烟道“你就只会说怎好如此,我瞧你还是个迂腐的,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云黛仍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姜烟只好无奈一笑。   “你这般规矩,怕是在叶府里也极难得到家主的喜爱。”   云黛听着没应声,也不知她心里对家主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待她二人一回到府上,翠翠便迫不及待地把云黛领回稚水苑去。   姜烟见她们离开,眼中有着淡淡的嘲意,却不知是针对着谁。   丫鬟碧莲道“奴婢瞧着那云姨娘是个软绵的性子,倒也还是不错,就是她那丫鬟张牙舞爪的,着实不叫人喜欢。”   姜烟敛眉道“忠心为主的人怎么会叫人不喜欢呢,她那是怕我吃了她家姨娘呢。”   碧莲闻言便也不再提这话。   末了姜烟与云黛分开之后也并未直接回去清和苑,反而去见了家主。   她一副好心肠模样与家主道“这几日我与云妹妹在一处,却总心疼着她。”   叶清隽未言,她便又说“她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生病之后不爱与人说话,也不爱出去走动,怯生生的模样,我不过和她大声两句,她便吓得梨花带雨。   她如今人也消瘦得似根柳条,真真叫人怜惜,家主既不喜欢她了何必把人逼得这样可怜”   叶清隽懒得抬眸看她,口吻却微凉“我不知她可怜不可怜,只是你若是私下里作祟,我便将你送去王家。”   姜烟仿佛忽然被人捏住了七寸,笑意凝在唇边,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她去之后,叶清隽便叫来青翡,问她“你那日打她手掌心可曾不小心伤到她的头”   青翡闻言更是茫然道“打手掌心怎么会伤到头”   叶清隽不语。   既没伤到头,打个手板她吓成这幅模样作甚 第21章   云黛当然没有如姜烟说得那般楚楚可怜。   她不仅不可怜,今日得了心里头喜欢的人的墨宝,更是打了鸡血一般,脸上也难得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翠翠私下里几乎把小手帕给搅碎了,恨那姜烟不一心一意地去讨好家主,偏偏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来抢走了自家姨娘的欢心。   如今云黛高兴了,翠翠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云黛早早洗过上了床榻,举着那一纸诗文欢喜得很。   她晃着雪白莹嫩的细足,心里头反复念着那几句诗,正是惬意。   身后有脚步声挨近。   初时云黛还觉得是翠翠。   可翠翠进屋里来突然不咋咋呼呼了让她颇有些奇怪,她抬眸瞧了一眼,这一瞧险些没把魂给吓飞。   云黛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惊慌的表情给取代。   她慢吞吞爬坐起来,看着叶清隽的脸色,眸子里也下意识地露出一丝畏色。   叶清隽就差在她脑门上看见“害怕”两个大字了。   他知晓自己教训了她,她必然是要气上一段时日的。   可他不知道,她如今见了他竟会如同老鼠见到了猫一般,就差瑟瑟发抖了。   实际上她挨手板的那日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只是他选择视而不见,狠下心来非要叫她吃个教训罢了。   “您您怎么来了”   云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两只手还躲在身后。   叶清隽沉默地打量着她,片刻道“拿出来。”   云黛小脸微微发白,迟疑了一瞬,也不敢叫他再重复一遍,便将那张纸拿了出来。   叶清隽伸手将那纸接了过来,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明槐序的字迹。   他说她怎就那么高兴。   他已经对她够宽慈大度了。   上一回晚宴上她对那明槐序不知道送了多少眼秋波,他也不与她计较,没曾想她如今怕他怕成这幅模样,却会为了另一个没有养护过她一日的男人写下的寥寥几句诗句高兴成这幅模样。   他原是带着一份好心来安抚她的。   如今   “这是什么”他垂眸问道。   说谎话也好,说实话也好,只要她交代了,他也就不想与她计较。   可云黛很显然捉摸不清他的脾气,只是嗫嚅了半晌,一副心虚的模样愣说不出什么来。   叶清隽面容沉静地将那脆弱的纸收拢到了掌心里,缓缓挫了一地碎片。   云黛下意识地想要护着那张纸,只是等她光着脚跑下地的时候,家主的手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叶清隽冷眼睨着她道“你难道不清楚守妇道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云黛骤然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发烫,却是臊的。   她对明公子并不是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但她对其他男子之物这样欢喜总是总是不对的。   可当日她在姜烟那里听到他分明不是这样讲的。   他分明一点也不介意妾侍会喜欢旁的男人,也很乐意将妾侍拱手让人。   他今日却忽然质问起她来,她也不敢辩白。   叶清隽扫了一眼她赤、裸的小脚,抖落指缝里一片碎屑转身离开。   云黛僵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将那一地碎纸心疼的拢在了一起。   明公子亲手写下的题龙阳县青草湖变成了一堆碎片,只余下了那一片他画的折梅是完好的。   云黛忍着心里的酸涩,将那折梅寻了本书夹了起来。   翠翠进屋来,打量地上的碎片,心里也懊恼得很。   “姨娘可莫要记恨了家主”她唯恐云黛对家主生出了偏见的心思,反而对云黛自己不好。   云黛低声道“我怎敢记恨他”   他是家主,即便他愿意让任何妾侍去选择其他的男子,却独独对她苛刻,那也是他高兴,她本就不能将自己和别人放在相同的地位去比较。   翠翠打量着她的神情,低声道“其实上回姨娘吃了家主的那顿教训奴婢心里也是赞成的,说起来你是主我是仆,可姨娘到底年岁不大,兴许还没有我私下里见过的那些魑魅魍魉要多。”   “姨娘可曾反省过家主为何非要罚你,他若生气大可以发卖了姨娘,或是如惩罚青翡姐姐那样叫姨娘跪一晚上,可他偏偏只是叫人打了姨娘手心”翠翠说道。   云黛没有吭声。   “想来他也是将姨娘当做不懂事的孩子来教训,不愿姨娘下次再做这些冒险的事情了。”   翠翠的声音又轻又软,不经意间却暗暗地钻进了云黛的心里去了。   隔天早上,叶清隽晨起练完了剑,便有个丫鬟过来为他斟茶。   那丫鬟站在一旁余光一直落在家主身上,一直亲眼瞧见了家主喝下去才悄然退下。   叶清隽等那丫鬟消失在拐角处,将那满是茶水的杯子放下。   “她这些日子与何人接触”叶清隽淡声问道。   青衣道“与那丫鬟接头的人是暮州知府蒋平知的人,这药物属下也拿去与大夫瞧过,是些令人身体虚弱的药物。”   “那蒋平知是姜贵妃的侄子,他怕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什么,起了疑心想要刺探一二。”   叶清隽问“这药有几日了”   青衣想了想道“足有五六日了。”   分量已经足以药倒一头牛了。   打这日起叶清隽便忽然病了,病得还不轻。   听说是受了风寒,又好似比风寒严重,总之他往日里不生病,一生病便如山倒,可吓坏了府里的人。   周围那些妇人都在念叨“你看看这富贵人不生病就是好事儿了吗,要我说平日里就该多生生病,多生几回,那病气就消散没了。”   姜烟听到这消息时正在云黛这处打发时间。   “要我说,这男人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只要你对他好,他就高兴满足,尤其是咱们家主,他才不是那种会舍不得女人的人,若是后院里的女人有什么要求,只要叫他高兴了,他也是乐得答应的。   你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伺候高兴了,回头别说想跟明公子了,就是想叫他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他怕也是情愿的。”   云黛和她俨然不在一个思路上,神情略有些不安道“我前些时候便生了病,会不会是我过给他的病气”   仔细想想,他前天晚上来她这里必然又是被她给气着了,回去怎就立马病倒了   姜烟道“那还不该是个好事情”   她说着就瞧见云黛愈发内疚的模样,索性也收了这话题,随即说道“如今后院里为了公平起见便是我们这些做妾侍的轮流去照顾他,该怎么做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云黛没有应她。   等到这日云黛去瞧的时候,叶清隽果真躺在床帐里,面色略有些苍白,不似以往那般精神。   云黛见他双目阖着,有些可怜的样子,脑子里一直记挂着他那日凶她的模样忽然就自脑海中散去。   她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却蓦地被人握住了手腕。   云黛见他说醒就醒,蓦地睁开眼来,方才又像是在假寐。   “你来做什么”叶清隽瞧见是她,淡声问道。   云黛声音低低的,似蚊吟一般“我身为您的妾侍,应该尽自己的本分才对,前天晚上我气着您了,您生病多半是与我有关了。”   叶清隽打量着她果真是一副自责模样,心里又默默给她加了个小傻子的缺点标签。   旁人若是知晓有人被自己气病了,怕是恨不得撇得一干二净,她倒好,自己跑过来还揽身上了。   “你气我那么多回,我今日才倒下,亏得你是手下留了情的。”   他这么说,显然并没有打算否认他是被云黛气病的这一说法。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替他仔细擦了擦脸,见他没有拒绝,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天中,叶清隽便披了外衣起来,下人送来了药搁在桌上,待药完全凉透,他将药拿到窗子下正要往外倾倒,却忽然被人叫住。   “您这是做什么”   云黛忙走到他身旁,将小小的身体塞到了他与窗子的缝隙中间,似看穿了他的念头,还想自不量力地阻挡。   “这药您无论如何都是要吃的。”   叶清隽眯了眯眸子,垂眸打量着她“你说什么”   她胆子肥了敢管他的事情。   云黛又有些害怕了,可是想一想他方才也默认了是她把他气病了,她总归是要对他负责任的。   “若是不吃药,日后怕是会留下坏毛病,脑子会变得不聪明的。”云黛好声好气得劝他。   叶清隽心道他就是蠢个十倍,也不见得会比她笨。   “您是不是怕苦呀”云黛又忍不住合理地推测道。   叶清隽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云黛却试探地从怀里拿出来一包蜜饯果子来。   叶清隽冷笑了一声,便将那药一饮而尽。   “怕苦你怕是得癔症了吧。”   他将那药一口气喝完,脸色也有些阴沉沉的。   云黛惊疑不定,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家主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原来他真的怕苦啊   “主子,蒋府来了人。”   叶清隽转过身去,见青翡进来传话“是暮州知府蒋大人府上的管事。”   叶清隽扫了云黛一眼,便出了屋去。   客厅里正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件栗色的圆领锦袍,手边还放着些见礼。   他心里正想着蒋平知交代的事情,便瞧见叶家家主被青翡搀扶出来。   “您如今正病着,我原也不该叨扰,只是老爷有所吩咐,令我将礼送上门来,待您身体好了,他再亲自拜访。”中年男子说道。   叶清隽忙又起身拜谢,被他硬生生拦下“您客气了,我不过是蒋府一个小小管事,受不起您这大礼。”   他的手抓着叶清隽的手腕,仅仅一瞬便松开来,似得到了什么答案,便又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叶清隽在他走后,周身那股孱弱气息收敛起来,模样却仍是苍白。   丫鬟过来斟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染了丹蔻的手指上,温声赞道“你这双手生得极是好看。”   丫鬟哆嗦了一下,险险洒出茶水来。   “奴婢不敢当。”那丫鬟抬头,姿容竟也是不差的。   她正是那蒋平知派来刺探的丫鬟。   叶清隽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又多大了”   丫鬟怯生生道“奴婢叫梅染,今年十七了。”   叶清隽笑了笑“你生得这般秀致,做丫鬟却有些可惜了。”   梅染脸颊微红,没曾想对方竟忽然会看上她的美色。   他这般暗示可以说是极为明显了。   梅染递杯子过去时,假意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   青翡忽然轻咳了一声,梅染便蓦地缩回手指,娇羞的跑了。   叶清隽抬眸看向青翡。   青翡道“您方才喝的药里头有些安神作用,您当下不自己躺回去,待会儿便该被人抬回去了。” 第22章   叶清隽的病是假的, 可药却是真的。   大夫给他看病, 看不出什么,只道他是累垮了身子, 给他开药, 多半也是让他安睡之用。   这药他一日都没有喝过, 偏偏那个小白眼狼来了之后他就仰头喝了一碗。   他回去后便觉困倦无比, 耳边却隐约听见云黛娇娇的声音。   “我给您身子也擦一擦……”   叶清隽失去意识前想到上回她揣在他怀里的手,难免觉得她这是想要以公谋私。   她心里念着明槐序, 却还贪图他的身体,人不大,心倒是挺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叶清隽身上那股子药性散去了许多。   有人轻盈走来床前,抚了抚他的额,似在试探温度。   叶清隽呼吸平稳。   只是下一刻, 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他的皮肤上。   小傻子竟然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不仅如此,她还解开了他衣服的系带,将那亲吻蔓延下去……   叶清隽眉头微蹙, 废了些力气勉强睁开眼来, 隐约瞧见身上压着个人。   叶清隽冷哼一声, 吓得身上那人动作一顿。   然而下一瞬,那女子却娇笑一声, 刻意将绵软的胸口压在他身上。   “今晚上梅染伺候着爷……”   叶清隽的脸色几乎一瞬便青了。   梅染扯开自己的衣襟,正要露出自己衣下风光,却蓦地被人掐住了脖子。   叶清隽眼底聚着黑沉沉的戾气, 想到她刚才对他的所作所为,愈发怒不可遏。   梅染翻了白眼,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下一刻便被甩到了榻下。   青翡得了家主传唤进屋去,瞧见叶清隽坐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散开,头顶上方宛若罩了块阴云一般,脸色阴郁到了极致。   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问什么,只垂眸又将地上的梅染拖下去了。   叶清隽冷静了片刻,阴沉着脸去桌旁倒了茶,只是茶水送到唇边的时候,他便瞧见了屏风后面一双小脚。   他抬手朝屏风后砸去。   “啊……”小姑娘吓了一跳,怯生生地从屏风后面探出了小脸。   她用一种极复杂的目光望着叶清隽。   “你一直都在?”叶清隽问她。   云黛低声道:“梅染说她要做一些您喜欢的事情,青翡也同意了……我心里头好奇,就是想看看您喜欢什么,想学着些……”   叶清隽笑:“那你现在可知道我喜欢什么了?”   云黛面颊微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又不好意思起来。   叶清隽忍着一肚子火叫来青衣:“把青翡提过来。”   青衣道:“青翡刚才跑了。”   她跑的时候,青衣就猜到她定然又做了什么忤逆家主的事情。   叶清隽没再追问,只是让青衣下去给他备水洗澡。   叶清隽下了沐池里去,丫鬟进来伺候,他瞧见那丫鬟手指上涂红的指甲,心里更是阴沉。   他淡声问道:“云姨娘人呢?”   丫鬟顿时了然:“奴婢这就去叫云姨娘伺候。”   她说完见家主默许了,这才悄悄退了下去。   云黛被丫鬟叫去,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   她进了净室去,手里端着个托盘,进来便低着脑袋也不敢东张西望,唯恐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画面。   叶清隽道:“东西拿放过来。”   云黛闻言,这才温温吞吞地走了过去。   叶清隽如今心情不郁,也未打算为难于她,本想叫她放下东西便出去,岂料她走到池子边便扑通掉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溅了他一脸的水花。   叶清隽抹去脸上的水渍,冷着脸看着云黛在水里头扑腾,皱着眉将她提了起来。   云黛哆嗦地抱住他,小脸惨白。   她上回落过一次水了,也经历过那种被水呛到窒息的感受。   那种恐惧烙在她心底里,令她对水也颇是畏惧。   她力气一向小,这回却差点把叶清隽勒得没喘得上气来。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勒死了我,咱们两个就一起下黄泉。”   云黛吓傻了,伏在他肩头小口小口喘息着。   脸上不知道是泪珠还是水珠,声音却有些哽咽了。   “我好怕……”   她将他勒得死紧,指尖都微微发白,两个人除了一层薄薄的料子,几乎严丝合缝。   不用她说,他也能察觉到她心口那处的小心脏扑通地有多厉害。   叶清隽将推到池子边上,与她拉开距离,便不可避免地瞧见了她当下狼狈不堪的模样。   小姑娘坐在地上头发湿哒哒滴着水,杏眸也盈出了水珠,她身上的面料轻薄柔软,如今紧黏在皮肤上,顿时便透出了底下的莹白柔软。   他挪开了目光,脸色却明显比方才冷了许多。   “出去。”   云黛脑子里嗡嗡的,也知晓自己定然又惹恼了他,便忍着心底的惊悸往外走去。   叶清隽靠在池边,闭上眼睛,方才那些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出现。   小姑娘老实巴交惯了,方才那一幕与她真真是极大的反差……   叶清隽眉头微拢,心觉他果真是禁、欲太久。   片刻之后,泛着涟漪的池水里多出些许浊色。   叶清隽上岸穿了衣,往外走去。   只是他走到门边上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   角落里蜷成一团仍在滴水的不是云黛又是哪个?   云黛见他发现了自己,极是为难道:“我身上都湿了,出去会被别人瞧见,您能不能去叫丫鬟送件衣服给我……”   叶清隽顿了片刻,忽然问她:“你方才一直都在?”   云黛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听到池子里怪异的声音又忙摇头。   “不过我什么都没听见。”   虽然她也不知道家主在做什么,可他难得鬼鬼祟祟的样子,她也不敢揭穿。   叶清隽额角的青筋蓦地跳动了两下。   很好……   她全都听见了——   云黛照顾了家主一日,把家主的身和心照顾的妥妥帖帖,让对方身体和心肝各自遭受了一顿磋磨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了稚水苑去。   她去之后,叶清隽又特意叫来了叶荣昌交代了一声,让对方在妾侍侍疾的名单里将云黛剔除出去。   他暂且不想再瞧见她了。   隔一日,明槐序听闻友人生病,便特意来府上探望。   叶清隽躺在躺椅上,神情淡漠。   “你不久便要离开暮州,我这情况怕是送不了你了。”叶清隽说道。   明槐序打量他一眼,关切道:“你可有好些?”   叶清隽微微颔首。   明槐序又与他聊了半晌,忽然便提起一事。   “离开暮州之前,我便一直在收集一些乐曲小调,我听闻你府上姜烟姑娘正擅长于此。”   叶清隽道:“她确实精通这些,我书房中也有几本有关于此的书籍,你若是不介意便在我府上小住几日,待整理归纳好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明槐序心下微喜,与叶清隽道了谢,这才住下。   当天明槐序便约了姜烟在书房中。   姜烟去时,身边却还将云黛也带上。   只是她先前未与云黛说过,等云黛见到明槐序时,竟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明槐序见到云黛,便与她微微一笑。   云黛羞赧得与他点了点头,便在姜烟身旁,更不敢逾越半分。   几人围着桌案,云黛帮着磨墨,见他二人讨论些什么,更是不能明白。   云黛瞧着他二人,却隐隐觉得他二人身上有种莫名的投契。   回去后,姜烟却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   她将云黛送回稚水苑去,忽然问道:“云黛,你想去江南吗?”   云黛老实地点了点头:“我婶子和堂姐都在那里呢。”   姜烟笑说:“你想去就好了。”   云黛有些不明所以。   姜烟又道:“只要你想,心里便总有个牵挂在了。”   她这话说得莫名,随后便带着丫鬟离开。   这天晚上外面刮了大风,一副变天的模样。   明槐序在屋中颇是心绪不宁,他饮了些酒想要早些歇下,却仍是清醒。   他叫来小厮,与之说道:“我明日想与叶家主要一个女子,你觉得我如此会不会唐突?”   小厮极是纳罕,“您从不沾女色,怎突然就看上了旁人后院的女子了?”   明槐序耳根微红,却对着夜色喟叹了一声。   夜里下起了雨,没了月色,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整晚上都有种压抑阴沉的气氛。   等到第二日一早,却又开云见日,春光明媚。   明槐序头疼醒来,隐隐忆起昨夜零星的画面,眉头逐渐凝起。   他转头看向枕上,却在上面发现了一只秀致的耳坠。   明槐序的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等白日里明槐序仍与姜烟谱写着东西,却径直忽视了云黛,更没有主动与她说过半句话。   云黛显然察觉出他冷淡的态度,心中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愈发小心翼翼。   分开之际,明槐序谢道:“叨扰了二位姑娘,往后便不再打扰。”   姜烟道:“祝公子前程似锦。”   明槐序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了云黛身上。   云黛正要说些什么,他便冷淡地转身去了。   “我今日有哪里做的不对……”云黛心里也难免郁闷。   姜烟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隔天晚上,明槐序便决意向叶清隽辞别。   叶清隽知晓他要离开,正带着病,也叫人拿来了酒壶要陪他喝上一顿。   明槐序沉默着,一直静静饮酒,一直等到意识微醺的时候,他便忽然开口道:“叶兄,我能否向你讨要个人?”   叶清隽扫了他一眼,满不在意道:“能被你看上,那也是她的福气了。”   明槐序道:“也不能这般说,她也是个极好的女子,我第一次见着她,便觉她很讨人喜欢。”   叶清隽捏着酒杯笑:“是哪个,你直言便是。”   明槐序脸上掠过一抹难为情,温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想带云黛姑娘与我一同前往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3章   叶清隽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确定没有记岔了。”他皱着眉道:“那个女子粗俗蠢笨, 一身土味, 俗不可耐,她怎配得上你?”   明槐序确定自己没念错名字, 又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怎会如叶兄说得这般不堪, 在我看来, 她乖巧怜人, 温柔体贴,我见过的女子中, 她的目光最是纯澈,虽有些娇憨,却无伤大雅, 她是个心性极纯的女子,若是能伴着我,那才是我的福分。”   叶清隽听得他的话, 难免也生出几分疑心。   明槐序说的那个小傻子和他记忆里的小傻子是一个人?   明槐序却又说:“若是叶兄能够割爱,我愿交换任何代价。”   叶清隽面上不显,唤来了一名丫鬟:“去稚水苑, 将云姨娘请来。”   叶清隽吩咐完后, 才淡声与明槐序道:“你我朋友一场谈何代价, 可此事也是需得你情我愿,待她来了之后, 你当面问她愿不愿意,如此可行?”   明槐序温声应道:“那是自然,若是云黛姑娘不愿, 我也不敢强求。”   待云黛过来,见是家主与明公子饮酒,便拘谨地见了个礼。   明槐序看向她的目光柔和许多,同样起身回了一礼。   叶清隽饮了杯中酒水,手中把玩着空玉杯,缓声道:“明公子今日与我求了你,想要带你前往江南,你可愿意?”   乍然听到这些,云黛只是一头雾水。   明槐序温声道:“云姑娘,我平生醉心书画,不喜受到束缚,你若愿意随我,往后即便不能扶你做正妻,我却也不会再有其他女子。”   他这条件远比他本身更要吸引寻常女子。   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明槐序容貌出众,极负盛名,书香门第,学识渊博,更不说他还愿意守着一个女子共度一生。   这怕是个比天上掉馅饼还难得遇见的事情。   拥有着一后院女人的叶清隽顿时被比得连个影子都赶不上了,后面的丫鬟听见了,几乎羡慕妒忌地要拧碎了小手帕。   云黛颇是惊讶地瞧了明槐序一眼,却见叶清隽蓦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响。   “他问你话,你怎光顾着盯着他的脸看。”叶清隽似笑非笑道:“莫不是他脸上写了答案。”   云黛顿时微窘,脸上的浅笑也收敛了起来。   叶清隽见她一瞧见自己就没了笑脸,心道她可真不愧是叶府养出来的小白眼狼。   云黛未觉不妥,然而心里却隐隐怀疑当下是不是在梦里。   明槐序于她而言便如天边那轮皎月一般,合该远远的喜欢着,可真叫她去月亮上住,她也没想过啊……   再说后者去江南对她来说,都快成了执念,一个极难实现的愿望,如今竟也一道被人捧来了她的面前。   这等好事忽然砸在了云黛头上,她难免要疑心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不少修桥铺路的好事儿。   “我……”云黛鼓起勇气抬起了眸,目光落在明槐序的脸上。   明槐序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正温润无声地鼓励她答应下来。   “我原……”   她才吐出两个字来,叶清隽便蓦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云黛吓了一跳,这才留意到他。   叶清隽仿佛终于耗尽了耐心,脸上最后一抹笑意消失,眼底也透出了丝丝阴霾。   云黛战战兢兢地打量着他的脸色,他却冷冷启唇道:“滚下去——”   云黛颤了颤肩,似被他吓得愣住了。   叶清隽见她还有胆子不走,唇角勾起一抹阴翳的弧度,目光森冷道:“可要我再说第二遍?”   云黛委屈地收敛了目光,也不敢吭声,闷闷地滚出了他的视野。   叶清隽掌心慢慢复苏了些许痛觉。   他垂眸打量着掌心的碎片,随手丢在了地上。   明槐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他自认识叶清隽以来,对方最是温和大方,更不曾苛待过任何人,今日何以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发这般大的脾气。   “叶兄竟不愿意……只是我并不会亏待了她,日后也不过是红袖添香的寻常日子。”   明槐序第一反应竟以为叶清隽不放心将人托付给他。   叶清隽抬眸扫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冷嘲之意。   就她还红袖添香,回头叫她写一手缺胳膊断腿的字拿去给明槐序看,他倒要看看明槐序是怎么被气得脸色发青,吐血三升。   “你还是选旁人的好,这不过是个粗鄙之人,配不得你。”叶清隽说道。   明槐序却愈发面热,低声说道:“你有所不知,她……她前日晚上与我已经、已经……”   明槐序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那些字词叫他说出来也是为难。   但是话中未完的话是何意,是个男人都能明白。   叶清隽叫来青衣,问道:“前日晚上云姨娘人在何处?”   青衣扫了明槐序一眼,道:“前夜有雨,云姨娘早早歇下了,哪里也没有去。”   明槐序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了。   “可那日晚上她分明……”   青衣又道:“那晚上只有清和苑的人出来过。”   “清和苑……”叶清隽将这几个字口中咀嚼一边,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玩味。   好的很,她们这群人如今是一个个的都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   “去将姜烟给我请来。”叶清隽道。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明槐序面上竟掠过几分慌乱。   “难道这事情还与姜姑娘有关系……”   叶清隽不答他。   片刻姜烟到,见叶清隽与明槐序都在,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   姜烟望着叶清隽,娇笑一声道:“您叫我,可是又想念妾身的小曲了?”   叶清隽未答她的话,食指叩了叩桌面,随即道:“我先前警告过你,不要私下作祟。”   他看着她缓声说道:“不若天一亮我便将你送回王家。”   姜烟脸色蓦地一白,方才那股镇定模样也再维持不住。   比她表情更是复杂的还有明槐序。   他低声呢喃道:“你说的王家是什么意思?”   叶清隽淡声道:“自然是因为她本家姓王……”   姜烟蓦地跪在地上,额角沁出了冷汗,低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家主莫要再说……”   然而已经太迟了。   天底下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地走来姜烟面前,打量着她的脸。   “你……你是不是叫王烟,根本不叫姜烟?”   姜烟抿着嘴未开口,明槐序又道:“我原本一直觉得你极是熟悉,你唱曲儿腔调,你写的字,包括你的声音……可我却不敢确定。”   “我原就打算向叶兄要了你去,可……”   可他前天晚上喝了酒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里身子反而有些发热。   外面下着雨刮着风,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然后,有个女子不知怎么出现在他房间里,便令他稀里糊涂度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他醒来瞧见枕头上有个耳坠,正是白日里云黛戴的那一只。   他当时心里懊恼后悔之极,便不得不放弃对姜烟的念头,却要承担起对云黛所作所为的责任。   “那天晚上,正是姜姨娘去了明公子的屋里。”青衣这时又淡淡地插了一句嘴。   府中日常皆有人盯梢,若是日常无事,自然不必事事禀报,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   “你为什么一直不去找我?”他的口吻极不可置信。   女大十八变,昔日的王烟变成了今日的姜烟,自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子。   可明槐序却一直未变。   王家王烟,乃是王家的庶女,是明槐序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了亲的未婚妻子。   她十四岁那年跟着家人来暮州见他,明槐序那时虽是少年心性,但对她也极是喜爱,答应很快就会江南去与她成亲。   之后他便得到了王家传来的噩耗。   王烟路上被人牙子给拐了。   王家派出人找了她一年,耗费不起人财,随即放弃。   明槐序却找了她七年。   便是为了寻她,他一直留在暮州,不曾回去家乡。   “我是被嫡母亲手交到人牙子手中的,哪里是走丢的。”姜烟面露嘲讽道:“那一年我呆在暗窑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只要躺在那炕上等客,有时候等一个,有时候却等来好几个……   一年后我讨好了一个常来光顾我的男人,哄他买我回去,我出了那地方,那男人转身便将我高价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妾,我被主母折磨,被其他妾侍侮辱,眼见着我病了快不行了,他便将我转手送给了朋友。   后来我慢慢好了起来,便唱曲儿弹琵琶哄他们开心,不管去了谁府上都能惹人疼爱,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脏了身子也脏了心,你寻我做甚?”   后院里更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甚至不止和一个女人同时去伺候那些男人。   这些话说出来,怕都污了眼前这人的耳朵。   明槐序不是没有想过未婚妻被拐卖之后的下场。   可真正听她说出口来,心口更似被人凿了个洞,幽幽地灌入寒风。   “那你为何要骗我是云黛姑娘与我……”他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更说不下去了。   姜烟垂眸道:“我知你是个痴情之人,一直想着你若是能得一个足够美好的女子,余生便也不必再记得我这污浊之人,后来我遇见了云黛,便觉她与你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虽地位不同,可性子却是一样的纯澈,是个干净通透的人。   她绝对相信,若是明槐序有云黛相伴,时日长久,他必然也会喜欢上对方,忘却旧情。   他方才能轻易许诺云黛不再有其他女子,自然不是单单为了云黛,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妻。   姜烟与他不过十四载情谊,却要他平白消耗他的一生,她也着实承受不来。   可云黛偏偏忒过老实,凭她怎么挑拨,对方也不肯生出攀妄之心,她便秉着为云黛与明槐序二人都好的心思,私下里做了些手脚。   偏偏如今功亏一篑,连她最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污糟身世也被拆穿。   叶清隽饮了不少酒下肚,也着实无心再为他们搭桥牵线。   “你若是愿意带她走,便直接带走,不愿意我便将她送回王家。”叶清隽淡声道:“我叶府却容不得这样的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4章   叶清隽说完这话便起身走人。   姜烟僵硬地跪在原地, 心里却恨不得扑上去将叶清隽那张可恶的脸挠花。   他大可直接赶她走, 又何必丢下这句令人两难的话来。   她不能留在叶府,不愿意回去王家, 难道便能和明槐序在一起了不成?   明槐序与她相对半晌, 声音艰涩道:“你怎么说?”   姜烟袖下手指微颤, 面上却仍是满不在意的模样。   “自然是回王家去了, 我家里原也富庶……”   她话未说完,便蓦地被人泼了一脸的酒水。   冰冷的酒液顺着她的面颊滚到唇边, 又渗入她口中,丝丝苦味辛辣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抬眸,对上了明槐序失望透顶的目光。   明槐序摇摇晃晃地起身, 路过她身边时轻笑了一声,随即也离开了此地。   姜烟闭了闭眼,知晓自己如今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先不知晓她是谁的时候, 心里兴许还一直有那个十四岁少女的姣好身影。   如今他知道了,怕是也憎恶之极。   这厢云黛揣着一肚子委屈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见状难免以为她在外面受了欺负。   “姨娘这是怎么了,家主叫你去可有为难于你?”   云黛心里郁闷得很, 坐在那软墩子上, 又接来翠翠递的茶水, 松垮的小脸这才缓了几分。   她低声道:“方才我过去,明公子说要带我去江南……”   翠翠甚是错愕:“竟有这等好事儿……”   只是过了会儿, 她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了一抹喜色。   “姨娘能不能将奴婢也给带上?”她略有些忸怩道:“奴婢从前也极喜欢明公子的,若真能有这个机会同姨娘一道伺候明公子,怕是以后说出去奴婢都是面上有光的。”   翠翠心里愈发觉得云黛是苦尽甘来了, 忙又要转身去收拾东西道:“奴婢去给姨娘收拾衣服行礼……”   云黛见她一头发热忙又将她扯住,讷讷出声打断了她的兴奋:“可是家主好像不太情愿。”   翠翠又愣住了。   “怎么会呢,家主素来最是大方。”她说着又打量着云黛问道:“莫不是姨娘又惹恼了他?”   云黛迟疑道:“且不说我有没有惹他生气,只是我是个有夫之妇,这样做总归是有些不好……”   这下就连翠翠也觉得她是个一根筋了。   “姨娘莫怪奴婢说话难听,后院的那些女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在家主那些人眼中都不过是个玩意儿,姨娘压根就不必那般认真。”   云黛缓缓点了点头。   她们都劝她不要认真,自然有她们的道理。   云黛为难之处便在于她打小便是个擅长从一而终的人,并不擅长变心。   值得庆幸的是,她当下也还没能把心放在谁身上,自然也不怕家主轻易将她当个玩意儿送人去了。   翠翠见她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真真觉得她是乖到心窝里去了。   晚上翠翠伺候着云黛歇下,云黛刚闭上了眼睛,屋里灯却又被人重新点亮。   云黛揉着困眼起身来,却见翠翠也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过来扶她,私底下却又朝着她挤眉弄眼地暗示。   “家主过来了……”翠翠轻声提醒了一句。   云黛顿时清醒了。   翠翠服侍着云黛穿上衣服,待她收拾妥帖之后,才慢吞吞往外厅走去。   叶清隽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面容沉静,手边搁着一盏茶,已经被他吃了两口。   云黛拘谨地坐在一边,余光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始终不曾开口,这才低声关心了一句:“您还好吗?”   叶清隽回她道:“我自然很好。”   他抬眸扫了云黛一眼,又道:“我已经答应了明槐序。”   云黛有些错愕:“啊……”   叶清隽见状冷笑:“你不乐意?”   云黛见他又不高兴,忙摇头道:“倒也不是。”   叶清隽重重将杯子放下。   云黛吓一跳,不知自己哪个字又戳他不痛快了。   叶清隽问她:“你方才在那里想说什么?”   云黛想起自己被他打断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想与明公子讲,我原就是个有夫之妇,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是不行的……”   她这答案倒是有些让叶清隽意外。   叶清隽仔细回想了一番,她被打断的字未必是“我愿意”的开头。   偏偏他觉得她就是愿意的,听到她那软绵绵的发音,便气不打一处来。   叶清隽轻笑一声,对云黛道:“那可怎么办,我却已经答应了人家?”   云黛当了真,也甚是无奈:“既然您答应了他,那我也只好去了。”   叶清隽见她说变就变,按了按额角,没甚力气地骂她:“你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云黛见他一出一出的,也分辨不出他喜怒,便低声试探说道:“我去了还是会回来的。”   “我只是跟着明公子去江南看看婶婶,看完之后,我就回来行吗?”   叶清隽闻言,反而口吻颇是耐人寻味:“你觉得行么?”   云黛见状,顿时也不敢再提。   等叶清隽喝了那盏茶,随即吩咐丫鬟去备水洗漱。   云黛见他竟毫无自知之明,便小声说道:“我今日没有挂灯……”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心想她不提醒他还忘了这规矩呢。   他可是叶家家主,说话做事都是众人的表率,如今自然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姨娘就败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叶清隽转头叫来了翠翠。   翠翠诚惶诚恐得很,叶清隽便淡声与她说道:“去将外面的灯挂上去。”   翠翠听了吩咐忙去照办。   云黛怯怯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今晚上是酒多了,竟好似突然变成了个无赖……   丫鬟一阵忙活伺候着叶清隽更衣洗漱。   待叶清隽上了床榻,云黛便也要退出屋去,却又被对方叫住。   “你过来。”叶清隽唤她。   云黛不太情愿,低声道:“我去外面睡行吗?”   叶清隽脸色一沉:“要我说第二遍?”   云黛委屈巴巴地上了床去。   叶清隽顿了顿,与她道:“实则我是有个秘密要与你说。”   云黛这才抬眸扫了他一眼。   “什么秘密?”   叶清隽问她:“可曾有人告诉过你府上从前有不少姨娘被我送走了?”   云黛点了点头,自然记得这事情,心里对他接下来说的也隐隐有些好奇。   叶清隽又道:“那你可曾听到她们说起那些姨娘后来过得如何?”   云黛愣了愣,又摇头。   叶清隽笑:“想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云黛看着他漆黑无光的眸子,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害怕。   “她们去了哪里?”她胆怯地问道。   “表面上是被我送走了……”   叶清隽脸色略有些晦暗不明,盯着云黛道:“实际上却是被我吃了。”   “啊?”云黛皱起眉,觉得他果真是醉得不轻。   叶清隽见她竟不信,便阴恻恻道:“她们那时候也如你这般不肯相信,后来我便一口一口将她们吃了,吃的她们只剩下个脑袋的时候,她们终于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着实是想到了云黛那日吃小乳猪的模样了。   可云黛听得这么惊悚的话怎么可能会将吃人的事情和小乳猪联系在一起。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他,手也偷偷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只留了双可怜的杏眸露在外面防备地盯着他。   叶清隽一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跟别人跑路还敢想他答应,便恨恨地咬住了她的脖子。   “啊……”   云黛发出痛呼,脖子上竟疼得不轻。   她又疼又怕,甚是疑心自己脖子上的一块肉已经到了他嘴里去了。   她抖着唇道:“求求你不要吃我……”   叶清隽却冷着脸道:“可是我饿了怎么办?”   云黛杏眸含雾,长睫都被泪珠子打湿了,可怜的不行。   她这下子是彻底信了他的话了。   她觉着他未必会日日都要吃人,指不定就是喝醉了酒才吃人,所以方才那些伺候的人知晓他醉酒了,都特意离他远一些了。   “要不……您先舔一舔?”云黛抽噎地提出一个建议,“舔一舔也能垫垫饥的。”   叶清隽绷着脸道:“你说说你是什么味的,说对了,我就不吃你了。”   云黛憋了好半晌,又吞吞吐吐道:“……我是个芝麻糕,吃多了会腻的,要……要一点一点地舔,才会甜的刚刚好。”   叶清隽面朝着她道:“到我怀里来,若是敢半夜跑了,我就把你头发舔秃。”   这个威胁着实吓人了些,云黛半点也不敢犹豫,忙乖乖地钻到了他的怀里去了。   她将叶清隽怀里塞得满满的,对方这才肯消停睡去。   等第二日早上,叶清隽睁开眼便瞧见某个小乖乖蜷在自己怀里,小手也搭在自己的腰上,脸颊就挨着他心口,与他四肢交缠,极是亲昵。   他揉了揉额角。   仔细回想昨夜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是来了稚水苑,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记得不太清楚。   叶清隽垂眸打量了云黛一眼,却又眼尖地瞧见了她雪白脖子上一个尤为显眼的牙印。   那一口显然咬得不轻,牙印周边还隐隐有些淤青。   云黛嘤咛一声,似被人吵醒来,颦着眉心也缓缓睁开了眼。   她入目之处便是块白色的面料,往上挪去,便瞧见了个松松垮垮的衣领,斜斜地露出了对方的锁骨。   云黛再一个抬眸便对上了叶清隽那双黑眸,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难道他昨儿夜里压根没睡,果真一直看着她。   外面的光都被床帐挡住,云黛也不确定天亮了没有,有些畏惧道:“您饱了吗?”   叶清隽挑眉道:“我又没有吃东西,怎么会饱?”   云黛顿时在他怀里哆嗦了一下,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吃人的念头。   “可是您昨夜里吃了我一块肉,今早上已经长出来了。”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小姑娘略有些害怕道:“它长在您腿上,正戳着我呢……”   叶清隽额角的青筋重重地跳了两下,隐隐有种寻个袜子将她的嘴巴堵上的冲动。   云黛却又惊疑不定地躲在被子底下望着他,没敢再吭声。   就在她刚才说完了话,那东西又戳了她一下,像是在警告她不许把这秘密说出口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结束 第25章   叶清隽决定姑且先不动了。   她这会儿一条腿压在他身上, 冷不丁冒出来的话于他来说颇有些刺激。   因昨夜饮的酒多了些, 这会儿他尚且还有些头疼。   他望着云黛,换了个话题问她:“昨日我可与你说些什么?”   云黛以为他没在意, 悄悄收回一条腿, 却不可避免地绊过他某处, 叫他又是一阵隐忍。   “您来了之后, 便与我说了明公子的事情。”云黛低声说道。   叶清隽缓了片刻,又扫了她一眼, 随即便掀开了帐子下了榻去。   云黛见他总算要起了,才缓缓吐了口气。   待用完早膳,叶清隽要出门前忽然问她:“昨晚上问你时, 你原先是想说什么的?”   云黛见他将这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心里虽有些奇怪,但也只能再重复了一遍。   “昨儿晚上您已经问了我一遍, 我当时是想说我是个有夫之妇……”   叶清隽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神情似满意又似怪异。   家主走了,翠翠便指使下人将桌上的汤水收拾干净, 而后又与云黛进到里屋去, 眼睛打量着云黛脖子上一抹深深的淤痕, 纳罕道:“啧啧,家主昨夜里未免也太粗鲁了些, 姨娘可觉得疼?”   云黛坐在镜前扫了脖子一眼,确定自己没少一块肉,脸上的神情这才温缓许多。   疼自然是极疼的, 要不然她昨天晚上怎么能害怕到以为自己被人吃了一块。   这厢叶清隽回去后,青衣便又忙跟进来,递呈上一封信来。   “这是蒋知府令人送往京城的信,咱们的人拦截下来誊抄了一份,另一份仍送往了京城。”   叶清隽将信打开来,里面却是蒋平知写给他姑姑姜贵妃的信。   信里说,慕贵妃当年的遗腹子已经有了下落……   叶清隽轻哼了一声,将这信丢进了香炉之中。   “蒋贵妃私底下这般多小动作,你觉得皇后她知道不知道?”   青衣顿了顿道:“大皇子近日册封为太子,皇后只专注于此事,至于蒋贵妃此举何意,倒还真不好说。”   天子后宫妃嫔无数,膝下皇子却只有两位,一位是陈皇后所出,一位却是蒋贵妃所出。   至于叶清隽,自幼年时落在了李氏手中,日子过得着实不太顺遂。   不顺遂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李氏的亲生儿子,他的亲生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一位宠妃。   也是如今宫中那位一直暗中扶持于他、却未曾谋面的慕妃的姐姐,叶清隽嫡亲的姨母。   等那香炉里的纸化成了烟灰,叶清隽道:“你回头派出人手,送姜烟回江南王家去,顺道去查一查云氏在江南的亲人。”   叶清隽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   原以为上回给了云黛一顿教训她便该学乖了才是。   表面上看来,她果真学乖了不少,直到今日早上,若不是她自己露了好大一个破绽,他险些也真没在意。   这个小东西如今满口谎话,面上却做得如从前一般纯良,也不知跟谁学的一肚子坏水。   他倒是极好奇她还能干出什么蠢事来。   青衣听了他的吩咐,却生出几分迟疑。   当下要派出人手去江南自然不是不可以,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家主却还要分心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那京城那边……”青衣又暗暗提示了一遍。   叶清隽淡声与他道:“叫人带句话给我姨母,告诉她……我在此地事情一了,便会过去。”   青衣闻言,这才道:“属下这就去将这两件事情办妥。”   叶清隽说话一向说一不二。   他那日说了不会留姜烟在府上,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姜烟原该把握住最后仅有的一丝机会,求得明槐序的垂怜叫自己余生好过,可她却也选择放弃了。   碧莲替她收拾东西,眼睛微微发红。   “王家当初那样对姨娘,姨娘却还要回去,难道姨娘真不怕他们逼死了你……”   姜烟立在窗子边,虽未言语,可心里却想着她如今什么样的下作人和下作事情没有见过。   回去面对王家人也没甚稀奇。   外头婆子进来传话说是云姨娘来了。   姜烟让人领进来,便瞧见云黛今日穿着一身浅色裙袄,面容白皙,肤色莹嫩,鬓边坠着一串浅紫色的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云黛,家主帮我找到了家人,我果真是高兴坏了,我离家七载,终于能回去拜谢我那嫡母和父亲了,我那兄弟姐妹也许久未见,必然是想念得很了。”她笑与云黛说道:“往后我就不在这儿了。”   云黛本就是来与她告别,原以为是个忧伤的场面,却见她脸上有着淡淡的暖色,好似极为期待。   “可都过去了七年……”那么久的时间,连云黛也觉得有些忧心。   姜烟道:“我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祖上有人做过京官,家里人通情达理,他们不会不认的。”她笑说:“家主还让人一路送我,若是到了王家他们不许我进,那我到时候再跟着叶府的马车回来就是了。”   云黛心里有些不舍。   旁人都嫌姜烟谄媚妖艳,是个不正经的女子。   可云黛自始至终只感受到她待人温柔至亲的一面,又觉这才是她真真的秉性。   “那我能知道你家在何处,是当地谁家……”云黛又低声道:“日后我与你写信可好?”   姜烟脸上的笑淡去几分,捏了捏她手掌,却并未答她。   云黛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她开口告诉自己,便当她不愿透露,也不叫她为难。   二人寒暄一顿,姜烟说要收拾东西,就打发云黛回去。   姜烟站在窗户边目送云黛出去,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碧莲又不死心地来问她:“既然决定要回去,咱们若不与明公子一道……”   姜烟淡声打断:“不必了,回头启程之日咱们就叫人换走水路,避开他就是了。”   碧莲顿时沉默了下来。   云黛走了没有多久,另一条小径上便走来一对主仆,立在交叉路口上朝云黛的方向打量了一眼。   “那是云姨娘,想来也是来看姜姨娘的。”小丫鬟叹了口气道:“这府里旧人一个个走了,这新人的面孔咱们也都还不熟悉,只怕往后您也孤寂了。”   她身边那女子是个面容素净之人,她上回在姜烟那儿的时候,便瞧见过云黛一次,这是第二回 了。   锦意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咱们走吧,我也正想与姜姐姐多说几句。”   未几日,姜烟走后,府里却又传起了家主的闲话。   说家主如今生病总不能好,去道观里寻道士瞧过,道士叫他多积些阴德福气,他才特意给姜姨娘找回了家人,还差人亲自送姜姨娘去江南老家。   她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睛,说的跟真的似的。   翠翠在外面学了嘴,回来又说给云黛听。   云黛便忽然想起姜烟与明公子都是江南人士,而且他们几乎都是同时要去江南……   她不知内情,心里也有个揣测,只是不敢确定。   翠翠见她走神,便推了推她:“姨娘方才想说什么?”   云黛回过神来,又拿了几支玉簪银钗给她,道:“你能替我将这些也卖了换钱吗?”   翠翠错愕道:“可您不是有月银吗?”   云黛道:“我如今既然舍弃了去江南的想法,便琢磨着能多攒些银子给婶婶,也不枉费她养我一场……”   翠翠闻言,又觉她孝顺是没毛病的,便也应下了她。   翠翠说道:“只是这事情咱们也不能往外传去,不然叫旁人知晓又得说闲话。”   云黛轻轻“嗯”了一声。   翠翠拿着她的东西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脚,回头便瞧见云黛拿了针线,又从枕下摸出个素花抹胸缝补着什么。   翠翠觉得云黛能听得进劝告,对旁人的意见亦是从善如流,总是又乖又软。   这样分明极好,若说有奇怪之处……偏偏翠翠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努力双更 第26章   月底天气便凉了下来。   锦意做好了一双鞋子, 亲自送到家主书房。   青衣将她拦着,目光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 道:“姨娘,家主事儿忙, 这时候不宜打扰。”   锦意道:“家主近日可是要去别庄调养身体了?”   青衣道:“正是。”   锦意道:“让我见见他吧……”   青衣顿了顿,随即进去通报了一声,片刻便请锦意进屋里去。   锦意手里捧着那双鞋进去, 便瞧见叶清隽正一面轻咳, 一面却还在写什么东西,她目中忧色更重。   叶清隽搁下笔, 问她:“你见我有何事?”   锦意道:“妾身给您做了双鞋子……”   叶清隽道:“叫下人送来就是了, 何必亲自来跑一趟。”   锦意颦了颦眉,又道:“妾身还听说您要去别庄修养几日,妾身想着您身边缺人照顾,能否将妾身也带上?”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   锦意垂眸道:“妾身原本就是您的丫鬟,伺候了您好些年了, 没有人比妾身更能知晓您的习惯了。”   叶清隽眉头微微拢起,随即又道:“可你并不能讨我欢心,至于我会带谁, 我自有我的主张。”   锦意闻言,目中顿时掠过一抹失落。   几日后,锦意的丫鬟便打听到,家主决定要带在身边的果真是稚水苑的那个云姨娘。   锦意一言不发,丫鬟锦心难免替她不平。   “那位云姨娘这些日子风头正盛, 必然是她谄媚于家主,才哄得家主带上了她。”   锦意道:“她定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锦心打量着她的脸色,迟疑道:“可讨家主喜欢的又不止她一个,从前的苏姨娘,姜姨娘,哪个没得到过家主的盛宠,这个云姨娘听说是乡下来的,也就仗着皮相好看罢了,怕也是昙花一现。”   锦意摇头,语气怅然得很:“她合该与旁人不同,我记得,上一回她没挂灯,家主也去了她那里……”   而她们这里的灯,不知废了多少蜡,积了多少的灰了。   锦心叹了口气,想到当年锦意与她同是丫鬟,锦意却总是被其他人抢了功劳,被旁人欺负。   后来若非家主好心提拔了她的身份,她怕是连今日的苦守机会也没有了。   这日天气晴好,正是适合出行。   云黛一觉还没睡醒,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瞌睡着。   马车颠簸一下,她就“咚”地往墙上撞一下。   叶清隽心里数了十来下,她愣是没有醒来。   等马车颠了个大坑,云黛才吃痛睁开一双莹莹杏眸,甚是茫然。   只是她一睁开眼睛,便又瞧见了家主那双幽幽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地凝着她。   云黛周身顿时一僵,仿佛被天敌盯上了的小动物一样,小手搁在膝盖上,动也不敢乱动。   她刻意选了个离叶清隽最远的位置坐着,若不是有门帘当着,她怕是恨不得跟外面的车夫坐一起了。   叶清隽拍了拍身边垫了锦垫的座位,对她道:“过来。”   云黛没胆子违背,便僵硬地挪了过去。   叶清隽问她:“说说,那日我还与你说了什么。”   云黛确定他如今清醒得很,便低声与他道:“您那日还说……您会吃人呢……”   叶清隽哑然。   他看着她道:“这种鬼话你信?”   云黛没吭声。   信不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他咬人可疼了。   她若是不信就能不被咬了,早就顶撞了他。   可他偏说他会吃人,她唯恐被他再咬上一口,自然也就只能泪眼汪汪地信了。   “就算我吃人也不吃你这小蠢货,回头把自己吃傻了,岂不更是吃亏。”他对她说道。   云黛听了这话,小脸明显微缓。   叶清隽见状愈发觉得好笑。   说不吃她,她还不信,说她太蠢他不情愿下口,她反而信了。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云黛往窗外打量一眼,见路上就只有他们一辆马车,便也有些疑惑道:“您还病着,怎都没带旁人一起来伺候着?”   先前翠翠还跟她说,旁的女子都比她能干多了,这回家主去别庄修养身体,必然不会带着云黛的。   岂料翠翠全都猜错,家主不仅带了云黛,旁人却一个都没有带。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道:“你难道忘了我为何会病?”   云黛顿时心虚。   “你将我气病了,难不成我要去劳烦旁人照顾我么,自然是谁犯的错,谁来补过。”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几乎挑不出刺来。   叶清隽说完见她果真相信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带她出来没有错了。   他这病本就是装的,带旁人来,便要一直绷着装病。   带她过来就不一样了。   她不仅没察觉出来他哪里不对,连他口渴了半天也半点没瞧得出来。   她要是一开始做人家丫鬟,怕是早就被人家家主给打出府去了。   “您是不是渴了?”云黛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疑惑道。   叶清隽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云黛一脸愁容道:“我也有点渴了。”   叶清隽摸了摸她的猪脑子面无表情道:“忍着。”   等二人到了别庄,云黛才发觉这别庄竟在个偏僻的深山老林边上。   她在这附近没瞧见什么人家,却瞧见后面有片果树林。   那树上的梨子个头极大,压得枝头沉坠。   云黛想到那梨子甜滋滋的味道,又勾得胃里馋虫作怪。   叶清隽问她:“想吃吗?”   云黛用力地点了点头,杏眸里满怀期待。   叶清隽道:“自己偷一个去。”   云黛“啊”了一声,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用词。   他叫她偷一个……   云黛顿时收敛了食欲,又失落道:“我又不想吃了。”   叶清隽道:“你既不吃,便去摘一个给我。”   云黛觉得甚是为难,见他催促自己,便只好做贼似的往那梨林靠近。   岂料她才走到那梨树边上,林子便突然窜出来一条又大又黑的狗龇牙咧嘴地冲上来朝她咆哮。   云黛吓得缩回了手,小脸发白地钻到了叶清隽的身后。   那狗拴着链子,却只追了两步,便站在那里不再靠近。   叶清隽见云黛吓得不轻,又摸了摸她脑袋,笑说:“它拴了链子,你怕什么?”   云黛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靠近一步,声音微颤道:“我回去泡茶给您喝行吗?”   叶清隽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带着她回去泡茶了。   这别庄小是不小,但却没什么人在。   庄子上偶然能看到些丫鬟小厮,却一转眼人都瞧不见了。   晚上为了弥补叶清隽没能吃到梨子的遗憾,云黛自告奋勇,下厨烧了几个小菜。   叶清隽尝了尝,觉得先前明槐序将她夸得天上有底下无的时候,他就应该让云黛去下个厨,拿这些菜把对方嘴巴堵上,对方的表情定然会十分精彩。   云黛自己甚是艰难地吃了几口,便心虚地扫了他一眼道:“您怎么光叹气,不吃了呢……”   叶清隽道:“我在想,现在把你送回去换个人来伺候,还来不来得及。”   云黛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晚饭后云黛端了药来,劝家主喝药。   叶清隽躺在躺椅上,双目微阖道:“没胃口,不想喝。”   云黛愈发觉得窘迫。   喝药哪里要什么胃口,他这分明是在变相地抱怨她烧的菜不好吃。   “不喝药怎么能行呢……”   云黛支吾道:“您若是不喝药,我的过失便又多了一桩。”   叶清隽道:“要我喝也行,你去拿本书来念给我听,念得一个字儿也不错,我便喝了那药,若是念错了……”   他幽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叫云黛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算了吧……”云黛讷讷道:“这药明天吃也是一样。”   她方才还苦口婆心一副为他好的模样劝着,如今叫她稍稍为难她就放弃了。   虽然这也是叶清隽为难她的本意,但见她这么不把他当回事儿,心里便愈发觉得不爽利了。   “明日吃自然可以……”叶清隽道:“不过我就是想听你念书了,吃不吃药也没甚要紧。”   云黛怎么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磨磨蹭蹭不肯。   只是她见到家主脸色逐渐要阴,没法子只好苦着脸起身去拿了一本书来。   “我……我这就念了,您听仔细些了。”云黛甚是底气不足道。   叶清隽双目微阖,口吻悠缓道:“我听着呢。”   云黛便只好打开第一页照着上面的字念了一堆之乎者也的酸文。   大概意思就是讲述了一段背景,约是在什么时期,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发生的事情。   只是磕磕绊绊念完了第一页,翻了第二页的时候,云黛就不吭声了。   叶清隽睁开眼来,望着她道:“怎么不继续念了?”   云黛迟疑道:“后面都是画的图呢……”   叶清隽嗤笑:“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云黛唯恐他误会自己作弊,忙将图片也解释给他听:“这图上画的是两个小人在打架,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又动拳头又揪头发,还互相咬人。”   “后来他们打的冒汗,又脱了衣服滚在地上打起来了……”   她再想说下去的时候,忽然就瞧见了其中一个小人两腿间一个丑乌龟。   云黛怔愣了片刻,在这图下面看见了一行小字注释。   大意便是解释这丑乌龟的来历,以及为何会变成书中剑拔弩张的模样。   云黛彻底傻住了。 第27章   她将书本合上, 愈发心虚地朝家主脸上望去,却见家主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问她:“怎么不继续念了?”   云黛脸上顿时烧得慌,满脑子都是那行小字的解释。   “您先前……莫不是也想与我打架?”   想到了某天早上的场景, 她这不灵光的脑子突然学会了举一反三。   叶清隽拍了拍手边的位置道:“过来。”   云黛见他表情极是不善, 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捂住了嘴, 用力地摇了摇头。   叶清隽冷笑:“可不要叫我说第二遍了。”   他若直接开出了惩罚也就罢了, 可每每都是这句威胁。   云黛心口微颤,却怂地挪到了他身边去。   “我方才说错话了……”她可怜兮兮得认错。   叶清隽却一把掐住了她的脸颊,阴沉着脸道:“你可知道羞字怎么写?”   云黛吃疼,泪眼朦胧地求饶道:“我知道错了……”   叶清隽问:“错哪里了?”   云黛捂着被掐红了的小脸,语气略讨好道:“我先前不该以为您不中用了, 您其实挺中用的, 您那东西比画里的小人还要精神……”   叶清隽怒极反笑:“你好得很, 你好得很……”   云黛两股战战, 看他手背暴起了青筋,知晓自己越说越错,忙丢了书跑了。   叶清隽垂眸打量了书上那小人一眼, 男的丑,女的更丑, 而男人胯、下之物就更是丑的不堪入目。   他冷哼一声将那书撕得粉碎。   竟然将他和这上面的东西相提并论,她怕是真真地没见过世面。   当天晚上云黛躲在外面窄榻上战战兢兢地不敢睡去,唯恐叶清隽忽然冲出来一气之下掐死了她。   她盖着被子, 心里却暗暗琢磨着那本书的内容。   小人打架之前都要互相啃上几口,家主那天晚上可不就是狠狠地啃了她一口?   云黛越想越觉得惶恐。   倒也不是害怕打架,主要是害怕那些丑东西。   别看家主长得好看,兴许他的丑乌龟还没有书本上的好看呢。   因这惶恐折磨了云黛一宿,反而叫云黛晚上又做了个可怕的梦。   梦里云黛终于没忍住趁着家主睡着的时候拉开了他的裤子偷看了一眼。   岂料家主正在这时候醒来,发觉自己丑陋的秘密被别人发现了,愈发恼羞成怒地要掐死云黛。   云黛早上顶着深青的眼影醒来给家主准备早膳。   她煮了一锅粥倒也挑不出毛病,叶清隽就着咸菜也勉强凑合了一顿。   云黛见他面容沉静,好似全然没有发生过昨日的事情,心里总算安稳了许多。   待用过了早膳,叶清隽便领着她又去了后面的果树林去。   云黛怯怯地寻着昨日那条狗,片刻那狗便慢吞吞爬出来。   那狗链条分明足够的长,可狗就是只走到固定的位置停下,却不肯再前进一步。   云黛心里七上八下的,极不安道:“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觉着你昨天说了那些话,我带你到这里来,还能做什么?”叶清隽的声音显得有几分阴森。   “昨晚上你可是说了一晚上的梦话。”   云黛吓坏了,以为自己泄露了心思,慌忙保证道:“我绝不敢脱您裤子偷看的……”   叶清隽笑。   很好,她连脱他裤子偷看的想法都敢有了。   “过去……”   叶清隽无情地拨开了云黛的小手,指着她过去喂狗。   云黛两股战战,腿上仿佛有千金重。   “您能给我换种死法么?”她低声哀求道。   叶清隽勾起唇角,道:“不行——”   他说着便推了她一把。   云黛往前一扑,见那狗露出了兴奋地光芒。   云黛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半晌她抖着颤颤的睫毛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坑洞底下,而坑洞的两边,分别是一条狗和一个人正同时低头望着她。   云黛检查自己的手脚,竟都好好的,没有少一块。   她正是疑惑,却见叶清隽也跟着跳了下来。   “您方才就知晓这里有个陷阱?”云黛迟疑道。   叶清隽冷笑一声:“难不成我拿你喂狗,狗就吃了吗?”   云黛瑟缩了一下,却见他又起来寻摸起周边的墙缝。   她这时才留意到这坑洞底下竟是用石壁围起来的。   这石壁上还有些复杂的图案。   待叶清隽从墙上抽出了一块砖来,便将手伸进去捣鼓了一阵。   云黛便眼睁睁地瞧见他将一面石壁开出了一扇门来。   那石壁上本就有门,只是着实不容易叫人察觉。   云黛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愈发觉得家主竟是有备而来。   叶清隽也不与她解说什么,径直进了那石门当中。   云黛忙拍了拍身上的土也跟了上去。   待叶清隽领着她走了一条长长的窄道过去,周围才逐渐宽阔了许多,仿佛进入了这地道的心腹之地。   叶清隽又推开了其中一扇门进去,云黛跟进去便瞧见了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   那美人穿戴无比华丽,身上的华裙与头上的首饰皆不似寻常百姓之物,那女子更是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便是认作九天玄女也不违和。   叶清隽却并不多打量一眼,将那画下一个盒子打开,翻出了里面一只玉牌。   他来这别庄正是为这玉牌而来。   李氏若是知晓他这么轻易拿到了这玉牌,怕是会气得吐血。   可惜她早就死了,也更看不到这一幕了。   叶清隽回头见云黛仍在打量着那副画,便挑眉问她:“你喜欢?”   云黛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方才还疑心她是个仙女,可又觉得她若是仙女,画这画的人岂不是见过了神仙……”   叶清隽瞧见那画上一个眼熟的印章,眼中掠过一抹冷色。   他低声道:“既然你喜欢,那便赠你了。”   云黛错愣着,便见他将画取下来卷成一轴,丢入她怀中。   云黛着实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便闷不吭声地抱着画又跟着他出了地道。   只是这回他们却不是从方才那个地方出去了。   而是从另外一个地方同样开了一道石门出来。   青衣坐在一辆马车上,正等着他们。   “回府去吗?”青衣问道。   叶清隽却莫名扫了云黛一眼,道:“出来得快,回去得也快,怕是要惹人生疑了,还是先回别庄去。”   青衣得了吩咐,便载着他二人离开此地。   云黛正是一肚子的疑惑,却也不敢随意开口。   只是她垂眸便眼尖地瞧见了叶清隽原先光洁的手背上忽然多出了两个血洞。   “呀,您这是被蛇咬了?”云黛吓坏了。   叶清隽满不在意地扫了一眼,想起方才开那盒子时候墙边上窜出来一条蛇,却是个无毒的小蛇。   只是他抬眸,便瞧见了云黛正用一种看着将死之人的目光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加更完成√ 第28章   叶清隽忽然便想到若有一日自己死后的场景。   必然是满府白孝,一片哀嚎痛哭, 至少会将表面忠心装全。   那么这个小傻子呢?   云黛见他正幽幽望着自己, 心里愈发不安。   “您这……有毒吗?”她迟疑问道。   她方才便一直觉得那地底下的密室古里古怪的, 按着戏文里的剧情发生,里面若是有蛇必然也是一条守着密室的毒蛇……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希望咬家主的蛇恰好是个没有毒的。   叶清隽道:“你瞧不见伤口都泛黑了么……”   云黛哪里敢仔细去瞧,只隐约瞧见血洞,好似带些黑,又好似浓的血。   只瞧了两眼她就觉得气虚头晕。   “咱们还是去医馆吧……”云黛抱紧了画, 愈发害怕。   叶清隽道:“这里荒山野林,地势颠簸, 去城中医馆着实太远, 等我到那里怕是毒素也早已扩散开了,只好先回别庄再说。”   云黛乖乖地点了点头,吭都不敢吭一声了。   等到了那别庄,云黛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进去。   等她安置他坐下了,这才想起来方才光顾着扶他,竟也没叫青衣去请个大夫回来。   云黛低声道:“他该还没走远,我这就追上去叫他请个大夫来, 您看行吗?”   叶清隽仿佛没甚力气, 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云黛便忙又折了回去,正好瞧见青衣扯着缰绳要掉头离开。   青衣见她过来,便停了下来,淡声问道:“不知云姑娘有何吩咐?”   云黛忧心忡忡道:“家主被蛇咬了。”   青衣眉头顿时拧起, 随即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云黛:“此药可以驱蛇毒。”   只是寻常的咬伤抓伤,吃了这药都有清热解毒的作用。   青衣显然并没有觉得家主是被什么含有剧毒的蛇给咬了。   云黛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问:“只吃这药就行了吗,都不用请个大夫来?”   青衣心想家主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便答她:“若有必要再请。”   别庄藏在暗处的暗卫怕是也都睁大眼睛看着,不敢叫家主有所损失。   云黛却仍不放心:“就……没有旁的要注意的吗?”   青衣皱了皱眉,只当她是关心则乱,想了片刻又与她说道:“叫家主没事儿呆在阴凉处便好。”   反正家主本就不喜欢晒太阳,云姨娘这么去劝,必然是能讨家主喜欢的了。   青衣觉得自己应付她应付得够多的了,说完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云黛回去后把青衣的话传达了一下,又问:“是不是中了蛇毒之后就不能晒太阳了?”   叶清隽望着她,若有所指道:“要不然被太阳一晒,岂不是臭的更快……”   云黛闻言,顿时浑身一僵,似猜到了什么,她打量着他愈发森白阴冷的脸色讷讷道:“为……为什么会臭啊?”   叶清隽漆黑的眸子缓缓转向她,道:“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短小……明日双更。 第29章   云黛记得自己幼年时,村里有个村民喝醉酒掉水里淹死了, 她同一群孩子去河边玩, 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这才发现了个死人。   后来这事情便成了她心里头一个阴影。   如今家主也要臭了,云黛难免便是一个哆嗦。   “要不……要不我帮您把毒吸出来吧?”云黛愈发惊恐,显然和家主也没那么大的深仇大恨想要他死。   叶清隽将纤长白皙的手抬起,露出了上面因为时间久了已经凝结的血痂,缓声道:“你方才怎就没有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云黛小脸微红。   倒也不是没有想到,因为……因为她也怕死嘛……   叶清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又拿那只受伤的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这也没甚要紧,每个人都是怕死的, 只是我也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了。”他的声音又温柔又低沉, 让云黛隐隐约约以为回到了当初。   回到那时她还总觉得他定然是个如明公子一般温润如玉的男子。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大多数时候他确实如此。   云黛恍恍惚惚地沉浸在他苍白温柔俊美中,又听他道:“看在我将死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不若说说看……”   云黛闻言下意识露出了几分欣喜,可在察觉到家主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时,她便又缓缓收敛。   云黛绷着小脸, 嗫嚅道:“您若是死了, 我便是寡妇了。”   叶清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你会给我守寡吗?”   对面的小姑娘乖乖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心里头冷笑。   这个小东西又开始睁眼说瞎话了,若没有从前的事情,他还真真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可不觉得一个从一开始就能对马夫见色起意,想要背着他爬墙的女子会突然改性, 还变得贤良淑德起来。   上次她不顺势同那明槐序走,反而说什么有夫之妇的鬼话……   她把他当做马奴去勾搭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呢?   云黛觉得周身有些寒意,却寻不到来源,见叶清隽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后背甚是发毛。   “您在想什么呢?”云黛心虚问道。   叶清隽叹了口气:“我在想,我自己死了就死了,可惜连个后人都没有,我这偌大的家业更是没有人能继承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带了暗示性,下一句便能立刻答应把家产全都托付给云黛似的。   云黛仿佛领会了他的意图,便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来。   “实在不行……趁着您还有口气在的时候,我给您生一个?”   叶清隽听了她这话,脸上顿时有了片刻的怔愣。   趁他还有口气在的时候?   听起来好似是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的,可他怎么就觉得她还是挺期待他去死的呢。   “那你可真是善良啊。”叶清隽幽声说道。   云黛见他另一只手摩挲着青衣给的解毒药,又露出几分疑惑。   “可青衣不是说了这个药可以解蛇毒吗?”   叶清隽若有所指道:“毕竟咬我的那条蛇是个毒性奇特的蛇,想来我吃了这药最多死得慢一些了。”   最多活到八、九十岁,基本也能差不多了。   云黛正要深思他话里的意思,却又听他道:“其实我回来别庄,除了想要缓一缓毒性,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处理。”   云黛听他这话,仿佛与自己有关一般,有些迟疑道:“是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清隽温声说道:“就是想和你算一算从昨天到今日的账。”   他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事儿,让以为事情都过去了的云黛一下子又重新悬起了心肝。   “什么账啊……”云黛明知故问道。   叶清隽却不留情面地说出了口:“譬如今日在果林里,有些人对我产生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念头。”   云黛缓缓回忆了一下,整个人顿时便僵住了。   他口中不太美妙的念头指得是……她想脱他裤子偷看这件事么?   叶清隽反手拿出了一本书来,昨夜精挑细选来的东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和那本子画册不同,这一回这本上面全都是字,等你抄完了,我们就回去。”   家主的口吻此刻听来极是森冷。   云黛觉得手软得紧,肠子也悔青了。   没两日,云黛便抄不下去了,抱着家主的大腿哭成了个小哭包认了许久的错,叶清隽才嫌弃地把她蹬开,大发慈悲地允诺带她回府去了。   回途的马车上,云黛疑心地打量着他,愈发觉得他说自己要死的话像是骗她的一样。   可她又不好刻意问他一句什么时候才死……   叶清隽见她盯着自己,问她:“还想抄字吗?”   云黛立马惶恐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叶清隽勾起唇角道:“下回若是再犯了错,我未必还会叫你抄书了,毕竟浪费纸墨。”   云黛附和地点了点头。   “再有下次就叫你把混合在一起的红豆跟绿豆分开来如何?”   云黛顿时觉得后背生凉,杏眸也可怜地能拧出水来了。   可惜她对面的家主是个铁石心肠的,对方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是一副极想尝试的表情。   出去数日,回了稚水苑,云黛终于能缓了口气。   翠翠却献宝似的拿了一袋银子给她。   “这些都是您叫奴婢拿首饰卖来的钱。”   云黛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秀眉微颦,低声道:“还是太少了些……”   翠翠忙辩解道:“奴婢可没有贪姨娘的银子!”   云黛抬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怎会怀疑你,这些首饰银簪分量太轻,玉簪质地太差,能卖这些银子着实不少了,我只是觉得这般攒钱,也攒不了多少数目,我想攒得多些。”   翠翠顿时松了口气,与她道:“姨娘一直这样自然是不行的,但姨娘若是讨好了家主就不一样了,家主打赏姨娘的话总不至于寒酸到就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云黛闻言顿时若有所思。   待她歇了一两日,便让翠翠又准备了些材料,竟是打算亲手做双鞋子。   翠翠略有些惊讶:“姨娘竟然还会做鞋子?”   毕竟云黛咸鱼的本质已经深入了翠翠心里,见云黛忽然露了一手,她还有些不习惯咧。   她这么夸赞,也是因为云黛这鞋子做得不错。   云黛也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在家里时常做些女红,做多了便也熟悉了。”   翠翠顿时对她这回信心大增。   这日云黛将两只鞋都做好了,便抱着鞋子眼巴巴过去要献礼去。   青衣瞧见了她手上抱着鞋子,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家主不缺鞋子,可做鞋子送来的人却是一波一波的。   云黛进了屋去,瞧见叶清隽便一人坐在棋盘前,独自摆着棋子。   他这几日甚是清闲,却又因为“体虚”不能出门,便只能在府里消遣。   他抬眸瞧见云黛手里的鞋子,竟有种熟悉的套路感。   “我给您做了双鞋子,您要不要试一试……”云黛杏眸里满是期待。   叶清隽没有拒绝她。   待他穿上那双鞋后,踩了踩地面,觉得尚可,好歹对云黛也提高了一些看法,从一个小废物的印象升级成了个会做鞋的小废物。   云黛见他穿上了脚,也表示出了满意的神色,又问道:“您觉得喜欢吗?”   叶清隽道:“还行。”   云黛却仍是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叶清隽打量了她一眼,疑心她这是要长尾巴了。   她这狗腿的模样就差个尾巴在后头热情欢快摇摆。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叶清隽问她。   云黛见他竟一点奖赏的意思也没有,便嗫嚅道:“您……您上回不是说要给我一个奖赏么?”   叶清隽望着她,没想起来。   云黛小声提示道:“就是上回您叫我帮您骗苏玉娘,您说事成了之后要给我个奖赏呢,还能作数吗……”   叶清隽想起来了。   “自然作数。”   云黛顿时一喜。   按翠翠说的,家主出手,奖赏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   叶清隽果真缓声说道:“我库房中有玉如意,赤金镯,一套女子用的红宝石头面,还有一些南海珍珠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些对我而言都是寻常之物……”   云黛听得晕乎乎的,心道那正好,她喜欢的就是这些寻常之物呢。   “赏你陪我睡一晚如何?”叶清隽问她。   云黛像是忽然被人泼了个冷水,愣在了原地。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手里这枚棋子?”他垂眸拈起一粒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云黛。   云黛表情失望得都要哭出来了,忍着心底的难过,讷讷道:“我喜欢棋子。”   叶清隽便将棋子递给了她。   云黛接过来,眼眶就更酸了。   “想必你给我做的这双鞋子也是废了不小的功夫……”   就在她以为自己无功而返的时候,叶清隽又开了口。   云黛含着泪光的眸子顿时又充满了期待。   叶清隽便在棋盘上捡了第二粒棋子给她,阴恻恻道:“这么喜欢棋子,就多赏你两颗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正在难产中(可能要过了凌晨才能码好)小天使睡一觉,明天早上就能看见惹 第30章   云黛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忙碌了好几日,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满怀着春天种下一个瓜, 秋天能够收获一堆瓜的想法, 才做了双精致的鞋儿献给家主。   岂料家主就从棋盘上捡了两颗棋子给她, 轰她走的时候脸色还臭臭的。   翠翠在门外等她,见她一脸难过的出来,心里也是一悬。   “姨娘怎么了, 莫不是鞋子不合家主的心意……”翠翠颇是不安道。   云黛委屈得很,低声问她:“我能向家主把鞋子要回来吗?”   便是私底下拿去卖钱,那样式,那材质, 好歹也能叫她回个本。   翠翠顿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   “怕是不能吧……”   云黛大失所望,主仆二人回去了。   青衣就站在廊下, 竟隐隐有些麻木。   她们怕是不知道习武之人的耳力有多好吧, 若是可以选择,他也着实不情愿听这位姨娘与她那婢女一些不着调的内容……   锦意在琉璃苑中正安静地埋头做针线活。   她手中是个已经有了雏形的中衣, 离完成之日,却仍有一段时间。   锦心从外面提了一只野兔进来,嘴里抱抱怨怨道:“姨娘, 他又送东西来了, 他总是这样,奴婢也跟他说不清楚……”   锦意打量了一眼道:“待会儿寻个合适的地方将这兔子放生了吧, 往后也不必理会他。”   锦心应了一声,一边寻个东西将兔子关起来,一边仍是不满道:“那人可真是讨厌……”   待锦意停了手里的活, 这才与锦心往府里偏僻的后园里走去。   叶府后园有块地是专门用来养动物的,府里养过羊,养过牛,也养过猪,但都是逢大节时才会提前养着,以便于现杀,   将兔子放生在这块地,它姑且也饿不死,而且墙角有些窄洞,足以它溜到外面林子里去了。   锦心将兔子放在了墙角,见兔子啃了会儿草便钻出去了,这才舒了口气,与锦意离开。   回途路上,锦意心不在焉,一个不防便将脚给扭下来了。   锦心扶她起来,她竟一步也走不得了。   锦心道:“待奴婢回去叫嬷嬷来背姨娘,姨娘坐在这里可千万便在乱走动了,不然伤了骨头就更不好了。”   锦意微微颔首,便见锦心慌忙跑出去了。   锦意微微吐了口气,身体下一刻却蓦地悬空。   她吓了一跳,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人抱到了假山石头后。   抱她的人是府里的护卫之一。   和叶清隽私人的暗卫体系不同,这些护卫是属于叶家的护卫。   “我已经攒够了钱,可以给你赎身了。”关俞年说道。   锦意雪白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抹嫣红,却紧咬着唇瓣没发出声音来。   “你果真那么喜欢家主么……可他分明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怎就情愿稀罕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也不肯回头看看喜欢你的人呢?”   他话音刚落,锦意便抬手掌掴了他一个耳光。   关俞年愣了愣,却见她忽然落泪。   他忙将她放在地上,锦意便一瘸一拐地要往外走去。   关俞年眼中掠过一抹不忍,随即道:“你不必再避开我,我走就是了。”   “他如今分明喜欢稚水苑那位姨娘,这么多年来,他喜欢谁都没有喜欢过你,你该死心了。”   他说着便塞了个帕子在她手中,大步离开。   锦意扶着假山石微微喘息,另一手却将他塞给她擦泪的帕子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这日云黛还在屋里睡觉,一早上翠翠便将她推醒来。   云黛撅着屁股扯着被子不肯起来,直到翠翠说有旁的姨娘来拜访她了,她才立马醒了。   等云黛洗漱收拾好出去见人的时候,几乎叫外头的人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锦心一肚子怨气,见锦意没有吭声,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事实上她们来得也不算早,只是云黛一向都要睡到天中才起。   锦意与云黛介绍自己的身份,又说明了来意。   “说来也有些难以启齿,我听闻云姨娘做的鞋子家主是穿了的,便想着姨娘的绣工必然是极好,不知能否与你学习一二?”锦意低声说道。   云黛迟缓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都没什么本事,如今竟然有人愿意认可她的绣工,还十分期待学习一番,她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云黛也不耽搁时间,便叫翠翠拿来了针线,将做鞋子的步骤以及她下针习惯和绣法说与锦意听,锦意便极是仔细地观望着。   她那股认真的劲儿反倒让云黛有些压力,好不容易讲完了,锦意这才客气地告辞了。   云黛送走了她,翠翠才奇怪嘀咕道:“这位姨娘的绣工在府里可是出了名的,她何须来跟姨娘你学习什么……”   云黛道:“你前些日子不也夸我好么?”   翠翠笑说:“姨娘的手艺自然是好,可人家锦意姨娘的手艺才叫炉火纯青呢。”   云黛闻言,自然也是好一顿疑惑。   锦意回去之后,便又拿了一副鞋样子,打算按着云黛的法子再做一遍。   她坐在窗下,倚在小几上,照着日光,捏着细针,安静认真的模样落在锦心眼中尤为刺目。   锦心终是忍不住夺了她手里的东西,劝说道:“姨娘学刺绣这么多年,那位云姨娘的绣工虽不差,却根本也比不上您,您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家主穿哪双鞋子,不穿哪双鞋子,只怕是看人不看鞋……”   “别说了——”   锦意蓦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   锦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将手里的针线丢给她便跑出去了。   锦意捡起那针线继续要做,却一针头戳进了肉里。   血珠子落在了那黑缎面上,她的目光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深夜里,锦心也没再回去。   昔日的姐妹好似也打算抛弃了锦意。   锦意半夜里一人坐在河边整石上,孤衫寒鬓,几乎寂寞到了骨子里。   几年前她不过是个规矩本分的丫鬟,因她弱小不善言辞,府里的其他丫鬟几乎都喜欢欺负她。   她给家主做的鞋袜,别的丫鬟便顶替功劳,她给家主整理书房,别的丫鬟便谎称她偷懒,连晚上睡觉都有人往她被子里倒冷水,亏得锦心还敢容她睡一个床铺里。   有一日她被罚跪在廊下一整夜,整个人瑟瑟发抖的时候,家主路过她身边终于看了她一眼,夸了她一句长得不错。   从那日起,她便成了一个不用伺候人的姨娘,有了自己的住处和下人,从前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看着她脸色行事。   她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府里,心里隐隐以为是家主在为自己出头。   只是一切也仅仅是到此为止,她成了他的妾侍之后,反而再也没有机会接近他了。   “我脚麻了,你能扶我一下吗?”锦意对着阴沉的水面说道。   片刻她身后走出来一个男子,正是关俞年。   “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只是……”他扫了她一眼,道:“我怕你想不开。”   锦意笑了笑,借着他手臂的力道撑起身子,而后重重地坠入他怀抱里。   关俞年微微一惊,却听怀里女子幽怨的声音:“抱抱我好吗,我有点冷。”   锦意一边说,一边看着黑暗中一个丫鬟的身影飞快离开。   而抱着她的人,更是忍不住将手臂收紧,恨不能将她勒入身体里去。   翠翠夜里出来一趟,也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她气喘吁吁跑回了稚水苑去,揣着这个秘密,心里极是不安。   锦意姨娘竟然同男人私通?!   这事情可大可小……   她若是先去恳求家主,家主未必不会同意,可她如果长期私底下与这男子私通,家主高兴不高兴便要看心情了。   等到第二日,翠翠便将这事情告诉了云黛。   “奴婢那天回去看了眼爹娘,回府晚了,便想在下人房里歇下,可翻来覆去又唯恐姨娘有个不妥,便又过去稚水苑了。”   翠翠道:“便是过去的路上,奴婢便瞧见了这一幕,奴婢思来想去,觉得姨娘去告诉家主,必然也是一桩功劳吧。”   云黛有些走神。   这府里果真有个私通的姨娘……   可云黛梦里梦见的分明是那姨娘与那仆人清清白白,是对方先去求得家主同意,家主才大度赏了钱银,放他们出府去的。   可如今怎就直接先私通了呢?   云黛与翠翠道:“这事情可千万不要乱说出去。”   翠翠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她们先去告诉了家主领了功劳,还有咱们什么事情。”   云黛竟无言以对。   琉璃苑中   锦意等了几日,仍没有等来旁人告发自己的消息。   她垂眸打量着墙根柔软嫩绿的小草,心里却想,对方定然觉得她连个威胁都算不上,怕是根本瞧不上她。   晚上锦意特意让锦心布置了膳食,又亲自去请云黛过来。   云黛下意识想要拒绝,她却道:“我那双鞋子按照你说的样子做好了,我还想请你替我看看,晚上请你吃一顿晚饭也算是个微不足道的感谢。   而且……我已经让锦心都备好了,你若是不去,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菜。”   云黛只好又答应了下来。   翠翠回头便指责她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今晚上这位姨娘必然会想方设法恳求姨娘不要说出去的,姨娘去了还怎么告发她?”   云黛讷讷道:“我又没想告发她……”   翠翠顿时又怒其不争得很。   晚上云黛过去,见了锦意做的那双鞋子,竟然同自己的绣工毫无二致,甚至,连一些有着缺点的地方也是一模一样。   这下云黛是彻底汗颜了。   这位锦意姨娘果真比她厉害几倍,她那手绣工着实是班门弄斧了。   云黛将那鞋子夸了又夸,锦意便浅笑请她入席。   云黛原以为吃一顿饭就好,锦意却又要来了酒,要敬她。   云黛被她左敬一杯,右敬一杯。   别看她喝了小半壶下肚,这却是她头一回饮酒。   锦意原还有些话要与她说,岂料她吃到一半便丢了筷子不吃了。   “……我要去找东西。”云黛小脸染了桃粉似的,软着脚步要往外走。   翠翠扶着她劝她坐下来吃两口菜缓一缓酒劲,云黛却死活不肯。   翠翠没法子,只好与锦意道了声不好意思,要将云黛领回去。   锦意微微颔首,让锦心送她们出门。   云黛出了琉璃苑去,便愈发不受翠翠的掌控了。   “我要找东西……”云黛板着脸盯着翠翠。   翠翠竟然还被她那张严肃的小脸给镇住了。   “姑奶奶,这半夜三更的,你要找什么?”翠翠头都大了。   这哪里还是她家那个又乖又软的姨娘了,分明是个酒舀子。   云黛听到她的问话,眼角含着一抹妩色,弱声道:“是个好东西呢……”   翠翠道:“那姨娘慢些走,别摔着了……”   她才说完便瞧见了刚巡查完一圈打算回家主院里的青衣。   青衣瞧见她二人,眉头微皱,低声道:“这么晚了,你们不该乱走……”   他话音未落,云黛便一把揪住了他长出一截的腰带。   小姑娘微醺的眸子里闪烁着柔柔的光,嫩白的小脸融着浅淡的粉色格外动人。   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似羞怯了般,低声道:“找到了呢……”   青衣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请云姨娘自重。”   云黛见他板着张脸,雾眸顿时委屈不已,抿着小嘴,手里抓着他的腰带抓得更是紧了几分。   叶清隽不知何时披了件外衣走来门口,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青衣后背微寒,再不敢犹豫,忙抽出了佩剑斩断了自己的腰带。   云黛扯着他的腰带脚一软,却正好往家主身上摔去。   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怎么地,小姑娘竟低低地抽噎了一声。   翠翠扶着柱子,魂都要吓飞了。   “三更半夜的,你在找什么?”叶清隽意味不明地问道。   云黛缓缓抬起脑袋,攥着那截腰带贴在自个儿怀里,泪眼朦胧道:“我在找好看的小哥哥……” 第31章   仔细说来, 只能说青衣平时的存在感太低了, 而且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也十分浓重。   可这时候随着云黛的话去打量他一眼,他竟也是个面容清俊, 身材消瘦挺拔的俊朗少年,正是极符合云黛口中“好看的小哥哥”。   青衣脸色愈发难看。   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怕是要把牙都笑掉了,等明日传开来了,说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调戏了, 他往后如何在他们面前立足。   可青衣首要担心的却是家主当下的脸色。   青衣僵硬地退出了家主的视线。   翠翠还站在柱子旁, 想要发挥自己忠心耿耿的最后丁点余热,去将云黛扶回稚水苑去。   结果那点的热度却在触碰到家主寒冷的目光时也嗤啦一声熄灭了。   云黛躺在某人的怀里, 却还把青衣的那截腰带当做心肝似的贴在怀里。   “呜……小哥哥跑了……”   叶清隽面无表情, 声音却温柔地能拧出水来了,“跑了他一个,我屋里却还有好几个。”   云黛听到这声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抬起杏眸,看到叶清隽的时候, 仿佛吓得清醒了几分。   她这是头一次饮酒。   饮了酒之后竟有种飘乎乎要成仙的感觉, 无数的烦恼和禁忌都抛脑后了,只顾着想着好看的小哥哥,却忘了府里还有个很可怕会吃人的大灰狼。   云黛再傻,也知道她这下是撞到狼口了。   云黛打了个酒嗝,又偷偷松开手丢了青衣的腰带,自发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一面走一面还心慌地自言自语道:“这么晚该睡了呀……”   她一面克制着酒意,一面又要提着发软的步伐, 走了许久,都觉得自己好似还在原地,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叶清隽提着她的后领,语调温缓得紧。   “这么早就回去作甚,你不是要找好看的小哥哥吗?”   云黛觉得后颈窜进去一阵寒意,蔓延到她四肢百骸。   “不找了,我困了……得、得回去睡了。”云黛的声音打着颤儿。   叶清隽笑,却拎着某只小可怜的兔耳朵将她拖进了屋里去。   云黛觉得自己变成了轻飘飘的破褂子,在叶清隽的手底下毫无分量。   直到她被人丢进了水里,她吓得像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扒着池子岸边,唯恐自己似个秤砣一般沉下去。   “清醒了吗?”叶清隽半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眼底积攒着阴沉沉的黑雾,“还要继续装吗?”   云黛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得很。   “我这是怎么了?”   叶清隽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不是醉酒,是失忆了……”   云黛被他揭穿地连个皮都不剩,却仍硬着头皮道:“您、您怎么在这里呀?”   叶清隽冷笑:“这不是要帮你找好看的小哥哥吗?”   云黛揪住他的衣角,愈发可怜:“哪里的话,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比您更好看呢……”   叶清隽却极为耐心极为缓慢,一根一根掰开她揪住自己衣摆的细指。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同青衣是一样的。”他的口吻顿时阴沉。   云黛忙摇头辩解道:“您比他高贵多了,他不过是个好看的小哥哥,您怎么着也得是个好看的叔叔呢。”   叔叔多好啊,辈分高,地位重,而且很显然比小哥哥更有前途。   云黛自以为自己拍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马屁,却没想到是不偏不倚地拍中了马腿。   叶清隽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阴恻恻笑道:“很好……”   “叔叔今晚上要教你好好做个人。”   当天晚上,成了落汤鸡的云黛坐在叶清隽的寝屋里一边流泪,一边分红豆跟绿豆。   她才数到了两千个数,就受不住了。   “您能不能饶我这回……”云黛的声音弱小又无助,恨不得今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清隽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云黛颤了颤,揪着他袖子低声哀求道:“好叔叔,您就饶了我这回吧……”   叶清隽抚了抚她的脑袋笑道:“乖侄女,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学会讨好叔叔了,叔叔就奖励你。”   “只是你今晚上若数不完,叔叔就对你不客气了。”大灰狼露出了森森白牙。   云黛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子顿时兜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忙,明天放假,继续双更。 第32章   早上云黛伏在榻边睡得极不安稳。   她颦着秀眉, 莹白的脸儿挂着泪珠,像是白色花瓣上的晶莹晨露, 有种令人想要怜惜一番的冲动。   叶清隽睁着眼, 漆黑深邃的眸子不知注视了她多久。   小姑娘枕着自己手臂脸侧还有些压出的红痕,红艳艳的小嘴微微撅起, 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醒来时还会哼哼唧唧发出娇娇的声音。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 却有一种痒意顺着手指蔓延到了他的心口。   叶清隽鬼使神差地凑到她面前, 只略一停留, 便俯下身去含住那张诱惑了他许久的小嘴。   他贴上她的唇瓣时, 那种滋味竟与想象中一般鲜甜可口……   他先前便想,她这么能哭, 定然是一颗极水嫩的果子。   如今尝了一口,忽然发觉她是一颗剥了皮露出白嫩果肉的荔枝, 果真甜嫩多汁。   云黛觉得面上有些痒意,嘤咛一声睁开眼来,面前却是一张放大的脸。   这对于一个才醒之人是极惊骇的, 哪怕这个人长得甚是让她喜欢。   她茫然醒来,又突然受到惊吓, 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却蓦地被人扣住了脑袋, 有什么东西强势地钻进了她的口中。   云黛初时不觉,待周身的感官恢复至清明,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吃她的嘴儿……   她混混沌沌, 迟迟缓缓,柔软的身子却被人勒进了怀里,寻了个更为方便的姿势索取甘甜。   在快要被人勒地喘不过气的时候,她那两只手终于知道挣扎了。   好在他用的力气大归大,可云黛只推了一下,他便缓缓松开了她。   云黛腰间仍有一双手牢牢禁锢着,她只能无力地伏在他怀里喘息,两只小手柔柔地搭在他肩上,更似迎合一般。   “您……您刚才……”   她耳根发烫,声音细弱似不可闻,心口也砰砰砰地叫她喘息急促。   她的嘴被人吮地太用力了,不仅嘴唇麻麻的,舌头也麻麻的,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   叶清隽这时停下,不仅没有得到满足,眼中反而是一阵浓郁的幽色。   “昨晚上豆子数清了没有?”   他的口吻仍是冷淡得很,好似刚才那个吃人的禽兽根本就不是他。   云黛哆嗦了一下,怯怯地抬起脑袋来,杏眸里又泛起了水光。   “我困得要紧,昨儿问您能不能睡一会儿,您答应了我才睡的。”   “是么……”   叶清隽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有问过我?”   云黛低声道:“我真的问过您了……”   “我说我能不能睡一会儿,若是您不说话,就答应了呢,您果真没有理我……”   她抬眸触碰到对方的目光,又心虚道:“难不成您那个时候真的睡着了?”   叶清隽摸了摸她的脑袋,甚是佩服她这自欺欺人的演技。   他不睡着了,她哪里有机会得到他的“默许”呢。   这个小东西真真是愈发学得狡猾,先前当她老实还是抬举了她。   “可是你的豆子还没有数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只泛着水光的唇瓣上,问她:“你说怎么办?”   云黛嗫嚅道:“换个惩罚行么……”   叶清隽笑:“可以呀。”   云黛顿时一喜,下一瞬便被个巨大阴影给吞没了。   吃掉小兔子的第一步,便是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云黛晕晕乎乎的时候,叶清隽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耳边,声音微喑:“会讨好叔叔么,帮了叔叔这个忙,叔叔就放了你……”   云黛搂住他的脖子呜咽了一声,却羞得抬不起脑袋了。   只是她总算也明白他昨晚上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要她讨好他,却从来不是那种简单层面上的讨好,她不能领会便只能数豆子去,后来她仍不能领会,他便帮她“领会”了……   云黛回到稚水苑,便觉得自己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翠翠忧心忡忡地冲进屋来打量着她,见她除了脸上红红的,嘴巴肿肿的,哪里都没受伤。   “吓奴婢一跳,奴婢昨儿听家主院里一个小丫鬟说您被家主丢进水池子里了,还差点被家主狠心淹死了呢。”   云黛缩在榻上,手掌却还无意识地搓着裙摆,好似掌心沾了什么污浊东西。   “呀,什么味呀。”翠翠忽然说道。   云黛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到了身后去,翠翠却在她身上闻了闻,道:“姨娘怕是要洗个澡才好,身上还是一股子酒味呢。”   “嗯……”云黛嗫嚅道:“还是不必了吧。”   翠翠疑惑得很:“姨娘昨儿酒喝多了,怕是没什么力气,奴婢帮你洗就是了。”   “不要了,我太困了,我想睡了……”   云黛哼哼唧唧地扯过一条被子把自己脑袋蒙进去,便假装听不见翠翠的话了。   翠翠愈发觉得她古怪,劝说不得,便只好让她先歇着了。   她哪里知道云黛早上一直舍不得吃的馒头被家主抢去吃了。   家主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那些大鱼大肉不吃,偏要抢别人的东西吃。   兴许是喜欢看云黛失去了早饭伤心欲绝的模样,家主便当着她的面津津有味的在那馒头上咬上了很多牙印,让云黛知晓这个馒头就算还给了她,却也只属于他的了。   云黛当时恨不得把馒头砸在他脸上,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她压根就不喜欢吃馒头,不过是打小养成了节约粮食的好习惯罢了。   可反观家主,为了戏弄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姑娘,却生生浪费了好些白花花的米面粮食,叫云黛憋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云黛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偏偏又打不过家主,只好窝窝囊囊地忍受了这一切不公平的对待。   云黛数了大半夜的豆子,又受了惊吓,在帐子里睡了一天一夜,这才缓了过来。   第二日锦意却上门来看她。   云黛让翠翠泡茶来,锦意却特意拿了个小瓷瓶来。   她低声道:“我不知你不能饮酒,那日敬酒也只是单纯是想与你交好,翠翠说你是头次喝酒,想必你这两日也难受得很。”   “这是我特意寻来的清心丸,吃着会好一些。”   云黛收了东西,便道:“那是我自己情愿喝的,你不必自责,况且我也就是酒后难受了些,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锦意低声叮嘱道:“那这药丸你可别忘了吃,不然我心里才过意不去。”   云黛点头应下。   锦意小坐了片刻便回去了。   翠翠见她走去,这才来云黛身边嘀咕道:“姨娘果真不打算告发她了?”   云黛没有回她这话。   锦意回了琉璃苑,却又拿起了针线。   她这些日子做了很多绣物,里面不乏衣裳鞋袜,却通通都是家主的尺寸。   过了片刻,锦心却急匆匆进屋来,急着问她:“锦意,那瓶药丸哪里去了?”   锦意垂眸,低声道:“我送给了云姨娘。”   锦心脸上微微一怔。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锦心脸上掠过了一抹失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锦意却看着布料上整齐规律的纹路,低声呢喃道:“往后我就是了。”   在这府里,她活得像个空气一般,仿佛是透明的,压根就没有任何存在感。   琉璃苑里终日沉浸在压抑之中,甚至某个夜晚她会突然喘不上气,从梦中惊醒来。   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太久了。   她极迫切地需要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她的存在,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想叫家主看见她一回。   没两日,云黛身上忽然起了些疹子。   翠翠疑心她是吃坏了肚子,对什么食物起了反应。   可云黛偏生这两日口味清淡,吃的也都是些清清淡淡的东西,往常也无碍。   翠翠便寻摸到了那个小瓷瓶。   “姨娘觉得会不会是这瓶药丸出的问题?”翠翠迟疑得很。   她迟疑的原因就在于她所揣测的那种手段太过低劣,低劣到八岁孩童都不会再用。   那锦意姨娘明晃晃拿来的药丸,然后再明晃晃地动手脚,让云黛起了疹子,却又伤不到云黛半分,有何作用?   云黛也说不上来,便拿了银子给翠翠,叫她去外面寻个大夫查看一番。   结果这么一查,还真同翠翠想的一模一样。   “大夫说了,这药压根就不是什么清心丸,那锦意姨娘指不定想叫你毁容呢。”翠翠说道。   云黛“啊”了一声。   翠翠又道:“不过姨娘也不必担心,只要将这丸子停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一些就会好的。”   “那这药丸吃了有什么用?”云黛嘀咕道。   翠翠道:“当然是害姨娘了,奴婢一开始就觉得她不像个好人,她果真是坏得很,早知道当初咱们就该立马告发了她!”   云黛听了她的话却似走了神般。   倘若她的梦不假……是什么缘由让锦意变了呢?   是因为……云黛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您快些换身衣服,咱们这就顶着一身的疹子去找家主告状去,加上这瓶药丸,就更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看那锦意姨娘怎么辩驳……”翠翠愈发气恼,翻着衣柜想给云黛翻出件合适的衣裙来。   云黛见她突然气愤地像个斗鸡似的,忙又阻了她的动作。   “还是等一等……”   翠翠甚是郁闷地望着她:“姨娘要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输出中,和之前一样,明早起来就能看到。 第33章   云黛想到家主那日的行径, 又支支吾吾道:“我这几天都没来得及洗澡,出门前自然要先洗个澡才好。”   翠翠想也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家这么好看一个姨娘,竟然能坚持两天不洗澡。   待云黛下了水后,翠翠便一面伺候着给她滴洒香露, 一面打量着她身上红红的疹子,气得咬牙切齿。   等她看到云黛正面的时候, 却愣了愣, 露出了更是愤怒的神情来:“姨娘你怎么自己也不注意着点, 胸口这里好些密集的大疹子呢, 那锦意姨娘真真的阴险,若不是叫奴婢看见了, 怕还察觉不了呢……”   她话没说完, 便被云黛给捂住了嘴。   云黛涨红了脸低声解释道:“不是疹子,那是我喝醉酒撞的……”   翠翠惊疑不定道:“可是那天晚上奴婢一直守着你啊, 你撞哪里了?”   云黛讷讷道:“兴许是撞在了墙上吧……”   翠翠甚是无奈地望着她, 竟也没往别处多想。   云黛好不容易洗得喷香换了干净衣裳, 便又躺在那里叫翠翠绞干了头发。   待翠翠给她收拾妥帖的时候, 正要唤云黛起来,却发觉云黛似个猪一般,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云黛这么一磨蹭,便磨蹭了两日,身上的疹子也都消了下去。   翠翠怀疑地打量着她道:“姨娘不如老实地告诉奴婢,那位锦意姨娘莫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姐姐?”   云黛茫然地摇了摇头。   翠翠道:“那姨娘为何总不肯去主动揭穿了她, 头一回她这事儿你不肯告发便已经待她很宽慈了,她如今主动害你,你却还不去告发,这怎说得过去?”   云黛仍没有应她。   只是头一回不去告发,是云黛懒于去掺和后院其他人的事情,而这回仍不肯去,也是因为锦意的目的太过急切且破绽百出。   云黛疑心得很。   不仅疑心锦意的用意,也疑心,真要去告发对方会不会也是个什么陷阱。   她到底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生出迟疑来,也是本能的保护。   正当这一切都令人捉摸不清的时候,青翡却回来了。   她回来这日,不知又和什么人打了一架,来寻云黛的时候,都顶着一脸的青紫,那些淤青深紫,看上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同情。   青翡却急切地问道:“云姨娘,家主他有没有爱上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云黛被她抓着肩,愣了愣神,随即摇了摇头。   瞧着家主那日想吃人的架势,喜欢兴许是有一些的,可是爱不爱的,云黛真真答不上来。   青翡收了手松开了云黛,语气失落道:“姨娘怕是还不清楚,我先前说的那个女子,她自京中来了,怕是不日就要到了。”   云黛顺着她的话回想了一番,顿时想起了她话里的女子是何人了。   那个人便是青翡说过的一个会让后院其他女子都没有机会的存在,那个女子是……   “她可是顶着家主未婚妻的身份来的……”青翡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也愈发难看。   云黛的第一想法便是家主要娶妻了,第二个想法便是……那个噩梦。   可她转眼瞧见了青翡的表情,却也诧异得很,若说府里的妾侍们都不想见到这样一个女子,那么青翡又是为何?   她疑惑地看向青翡,青翡便道:“姨娘不必怀疑,那女子正是我的妹妹,我不想她来此地虽占了私心,却也没有对姨娘不利的必要。”   “她自幼便携着弱症出生,心思又偏于脆弱敏感,家主这样的男子不适合她……”青翡的语气透着些许微妙意味,当下却又无法改变这一切。   “我当初便以为家主一直待姨娘另眼相看,如今看来,怕是我想多了……”   青翡叹了口气,带着满怀的忧心离开。   她人走了,却将这令人寝食难安地消息留给了云黛。   云黛坐在屋里,摸着凉透了的茶盏,心里却迟疑得很。   那个女子就要来了……她的噩梦也要来了。   可她却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兴许是青翡的话令云黛受到了影响,云黛这几日真真变成了寝食难安的模样。   翠翠察觉后便隐晦提示道:“有时候身体侵入了什么邪气是会这般如此,姨娘早前不也是如此,后来同苏姨娘去寺庙里拜过回来不久好多了?”   翠翠这么一提醒,云黛才惊觉有这么回事儿。   只不过上回一回去就挨了家主一顿罚,叫云黛也没有留意这当中细微地变化。   云黛也不管有用没用,隔一日便特意去了寺庙里上了炷香,心中又祈祷了一番,这才缓了口气。   她出了门,便瞧见锦意竟就站在门边。   锦意道:“我能与你聊两句吗?”   云黛迟疑地点了点头,二人便一道步行至后山清静之处,锦意这才缓声开口。   “你家丫鬟先前可曾告诉过你,我在府上与一个男子私下有染?”   云黛着实猜不透她的想法,便轻轻“嗯”了一声。   锦意见她神色恬然,便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赠你的清心丸,吃下去是会起疹子的?”   云黛慢下脚步,与她道:“我先前吃了,也是起了一阵疹子。”   锦意更是诧异。   “既然如此……”她的语气里忽然多出了一丝不可捉摸:“你为何还不去同家主告发了我?”   云黛抿着唇,柔软的裙摆被风吹动,她矮了锦意一截,看上去比锦意更为娇小,分明是个纤弱的存在。   可她若是愿意,早就可以借家主的手,轻易碾碎了锦意。   云黛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她只是仍在犹豫,疑心会不会因为她所知道的一切,而改变旁人的一切。   “姜烟姐姐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云黛忽然说道。   锦意怔了怔,不曾想姜烟会在旁人面前说她的好话。   也不曾想,竟会有人信这样的“好话”。   她正是迟疑,云黛却忽然紧张地揪住了她的袖子。   锦意抬眸,便对上了一双绿莹莹的眸子。   她们这时不过是走得稍远了一些,当下回头却仍能瞧见远处人来人往。   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丛林里的狼,竟也会在白日里出没。   这是一匹孤狼,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它是单独在白日里出来觅食的。   它的身形高大,可背腹却瘦弱,俨然是只饿久了的狼。   这样的狼遇到了人,只有一个意图。   锦意脸色苍白道:“你信我吗?”   云黛没有回答。   若真要她发自内心的想法,她自然是不敢信的。 第34章   在那狼扑上来之前,比它动作更快的是锦意, 云黛原就吓得退了一步, 锦意却直接将她扑倒, 裹着她往边上一个斜坡滚了下去。   那斜坡陡峻,寻常人都无法在上面行走。   锦意与抱住云黛滚落到底下一条小径,却还是低估了那狼的本事。   那狼一跃而下,再不犹豫朝她们冲了过去。   只是下一瞬却有人冲了上来, 挡在了她们面前。   锦意脸侧渗着血又混着泥灰, 瞧着便是极吓人的模样。   云黛忙查看, 却觉得手脚发软,唯恐她就此毁了脸。   锦意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男子身上。   云黛不认得,可就算那人化成灰了锦意也是认得的。   那是一直纠缠着她的关俞年。   锦意知晓他在,她们必然是安全的了, 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她又欠了他一回。   等关俞年将匕首刺入饿狼的咽喉后, 他慢慢擦去掌心的血, 转身走来锦意面前查看。   起初云黛还尚且疑心此人的身份, 直到她察觉他看待锦意的目光,这才缓缓想起了翠翠口中那个男人。   “你跟我走吧……”   关俞年深深地望着锦意, 语气中多了一丝沉着。   这个时候走,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只要锦意答应一声, 他便可抛弃这里的一切, 带她离开。   锦意却避开了他身来的手,对云黛道:“今日累得你遇险,是我的不是, 我们还需尽快回府去。”   云黛见她与这男人之间的气氛极是僵硬,也甚是尴尬,便微微颔首,将对方搀扶起身。   回了府里,锦心瞧见锦意那张受伤的脸脸便吓的脸色发白,再脱了锦意的衣服,便瞧见她身上好些擦伤,尤其是手肘与膝盖,几乎蹭得鲜血淋漓。   云黛愈发觉得刺目。   锦意扫了她一眼,道:“你不必再留这里照看我了,你身上怕是也有不少的磕碰。”   云黛哪里伤着疼着她自己心中有数,亏得她生得娇小,锦意又将她搂得极紧,这才没叫她受多少伤,最多身子上有些淤青,也绝不会如对方这般严重。   锦意见她立在床榻边颇是不安地打量着自己,便低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云黛想了想,才缓声开口:“你为何想要我去向家主告发了你?”   锦意垂眸,蓦地沉默。   片刻,她才道:“我以为如此一来,他便会因此愤恨记起了我……”   她缓缓抬眸看向云黛道:“我原以为他爱的是美人的皮相,是因为我不如你们所以才从不来我这里,现在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家主与我们这些后院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走了的苏姨娘与姜姨娘都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家主知晓了我的事情,怕也是无动于衷。”   这种结果,远比锦意所想的更要绝望。   云黛听了她的话,心里的某些茫然的想法却得到了验证一般。   她只知道曾经梦见过这样一个幸运的女子,可以得到家主的成全,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云黛却没有想过,对方会不会有旁的用意。   梦里的锦意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想要得到家主的注视,亦或是他的一场愤怒,却没想到家主会大方地成全了她,让她余生都活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   如今她未尝不是见到家主对云黛的喜爱,想要借此机会来了结了她这孤寂的生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云黛竟一次要告发她的念头都没有……   待云黛回去,锦心才握住了锦意的手,极是心疼。   “你不要再做傻事儿了。”锦心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难过道。   锦意却抿着唇,没有回应她。   这些事情确实是一些自取灭亡的傻事。   她所做的事情有多可笑,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   “如今看来,我倒是觉得那姓关的不错了……”锦心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那关俞年每每总能在锦意危险的时候出现,锦心以为,即便是泥人的心也得动摇三分了。   云黛回了稚水苑,便一直感到不安。   翠翠见她模样狼狈,再听闻她们在外面遇狼的事情,就更是大吃一惊。   翠翠给云黛脱了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果真没有什么严重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翠翠当下却没心思再纠结锦意的事情,把她听来的消息又告诉了云黛。   “姨娘可知道家主今日去了哪里?”翠翠低声道。   云黛摇头。   翠翠道:“家主今日去城外接人了。”   云黛疑惑道:“这事情与咱们有何干系?”   翠翠急道:“怎能没有干系,奴婢也是今日才听说,旁人都在讨论他接的极可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您想想,家主娶了妻后,府里的妾侍们哪里还能如同从前一般松快了?”   云黛望着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翠翠见她面色沉静,没有半分焦急和慌张,便愈发替她着急起来了。   “唉,姨娘到底涉世未深,根本就不懂这种事情有多复杂,你以为得到家主些许青睐就好了?等府里有了正式的女主人之后,家主喜欢你也是错,不喜欢你也是错。”翠翠越想越糟心,“反正就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咱们都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云黛听了她这些话仅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差点没有把翠翠气个仰倒。   云黛这冷淡的态度倒也不是有心气她。   只是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晓自己凄惨的下场了。   原先这事情一直悬在那里没有发生,云黛一想起来便忧心得很。   等那女子真的出现了,云黛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城郊,一辆自京都而来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亭外。   叶清隽坐在凉亭里,见马车里一个带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被侍婢扶下车来。   那女子全身包裹严实,看不清模样,却如青翡与云黛描述的那般,是个羸弱的身形。   青翡扫了叶清隽一眼,便缓缓走到对方面前。   “流苏,长途颠簸,你怕是累坏了……”青翡这时颇是手足无措,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对方,却见对方与她微微一福,行了个生疏的礼仪。   青翡面色微僵,将手收到了身后。   纪流苏绕过她,侍婢搀着她往凉亭里去,叶清隽才朝她看去。   “这是咱们老爷让姑娘带给您的信。”   侍婢双手奉上一封信件。   叶清隽看过后,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纪流苏一眼。   “先与我回府去。”   他说罢便起身走出了凉亭。   纪流苏起身来,仍是身边侍婢搀着走路,一步一步,娇娇颤颤,即便瞧不清她的脸色,也可见病态。   青翡默然跟在她身后,原先准备的一肚子关怀,竟一句也蹦不出来了。   青衣打量了她一眼,却上马随着叶清隽走了。   纪流苏端坐在车厢里,她身边的侍婢秀云才缓缓松了口气。   “奴婢原以为这位……在外面会被养成个纨绔子弟,可见到他的人之后,才觉他并没有老爷想的那般糟糕……”   纪流苏却静静的,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秀云似想到了什么,觉得没趣,又缓缓收了音。   回叶府中,青翡亲自去安顿了妹妹的住处。   青衣却低声与叶清隽道:“如您所料,京中已有不少人都知晓了天子有了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可动作最快的却属玄耀侯,他如今将女儿送来,意味着什么已是十分明了。”   叶清隽不言,可心里却是明镜般清楚。   他不在京城,可京城里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入了叶府之中。   皇后与蒋贵妃的两位皇子僵持数年,恰在今年天子决意立皇后之子为太子。   蒋贵妃期望了二十年,如今才定下名分她又哪里能甘心。   她自有她的手段和途径,打探到了当年慕贵妃的事情,这才有了她派她在暮州做知府的侄子前来试探一事。   然而她才有了初步的举动,尚未作出决定,玄耀侯便抢先了一步,既是将叶清隽这个前途未卜的皇子划分到自己的阵营当中,也是将自己划分到了叶清隽的阵营当中。   “慕妃与玄耀侯是通过信的。”青衣又道。   也就是说,叶清隽宫中那位姨母也早已与那玄耀侯达成了一致。   “既然如此……”   叶清隽摩挲着茶盏温热的外壁,不知在想什么。   可下一刻,他却缓慢而冷静地说出了他早就该有的决断。   “这叶府也是时候该舍弃了。”   青衣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从一开始,叶清隽便对入京一事表现的兴致缺缺,如今有了他这句话,青衣才敢打心底确认了日后要走的路。   这厢青翡正指使丫鬟安置,见纪流苏坐在一旁,由着丫鬟收拾前后,却仍是安静的模样。   青翡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父亲的身体可还好?”   纪流苏带着那帷帽,却隐隐有个抬头的动作,似隔了层轻纱“望”着青翡。   “老爷身子好得很,青翡姑娘不必担忧。”秀云替纪流苏回答了一句。   青翡微微颔首,目光却凝在纪流苏的身上。   “我记得上一回见你时,你才六岁,你能不能叫我看看你……”   纪流苏冷冷地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才摘了帷帽,露出了那张青涩的面容。   帷帽下的女子绝非是个成年女子的模样。   她的脸色苍白消瘦,远比先前瞧着更为瘦小,下巴微尖,眼睛里透出一丝灰蒙。   纪流苏今年十二,可乍一眼,仍似个七八岁的女孩,与同龄人相比较,她着实消瘦得很。   只是她脸上并没有年轻女孩那种活泼娇蛮的模样,反而是一股浓浓的阴郁气质。   “你要看什么……”她一开口,嗓音竟嘶哑不已。   她这问话的语气寻常,却蓦地令青翡哑然。 第35章 (改错字)   纪流苏住在此地, 丫鬟们满心好奇。   她安置下来之后, 即便换了身衣服, 却仍是遮着脸,好似见不得人一般。   她愈是如此,旁人便愈是抓心挠肝地想要试探。   甚至有丫鬟奉茶的时候,竟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她,却一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她的裙摆上。   “瞎了你的眼!”秀云怒道。   丫鬟不知她们的底细, 也不敢轻视她们,忙求饶道:“奴婢并非有意……”   “秀云……”   那个沙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丫鬟打了个颤, 心里只觉得又刺耳又难听。   对方年纪轻轻, 声音怎么会这样粗哑……   “是, 姑娘。”秀云冷冷地打量着那个丫鬟。   丫鬟见她不再斥责自己,心里偷偷缓了口气。   岂料下一刻, 纪流苏便看着她道:“去将她的眼珠子挖了。”   丫鬟听了这话, 顿时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来, 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差错。   她若真真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打个半死不活发卖出去已经极是可怕了。   哪里有一上来就挖人眼珠子的……   “求姑娘饶了奴婢……”丫鬟忙跪下求饶,“奴婢愿意挨板子也愿意扣月银,求姑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秀云道:“姑娘,这地方不比京城, 而且这是在别人的府里,挖了她的眼珠子容易,就是不太好善后, 回头坏了老爷的事情,这不太好……”   纪流苏面无表情道:“那就叫她日后都跟着我,等我回到京城,再收拾她。”   丫鬟听得她们这些语气如话家常的对话,额上冷汗直冒,身子也隐隐打颤。   秀云转头看向那丫鬟一脸的不满:“还不快滚!”   那丫鬟真真是吓得连爬带滚地跑出去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竟再也没人敢讨论或是打探。   此地并非天子脚下,兴许是这些人日子过于安逸,性子也都似绵羊一般温吞无害,乍然见到一个狠手段,便吓得屁滚尿流。   秀云却从不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在眼中。   纪流苏问:“父亲打算怎么做?”   秀云道:“老爷假借姑娘来此地探亲,只说我们此行是无意中发现了叶家公子……”   纪流苏望着庭院中的草木未言。   秀云打量她一眼,又道:“最好还要帮他把这里处置干净,省去那些后顾之忧。”   纪流苏不过是个小女孩,表面上纪家派来的是她,可实际上却将一切都交代给了秀云。   秀云见她没话再说,便退下去。   府里来了客人,叶清隽却并没有太过高调地招待对方。   就像是进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搁在府里一个角落里,甚至再没有看望过一眼。   这日秀云特意让丫鬟去邀了云黛与锦意来。   两个姨娘过来之后,秀云稍一打量,便瞧见一个脸侧带伤,一个娇美莹嫩,两个女子谁能讨得叶家家主的喜欢,一目了然。   秀云道:“二位伺候了叶公子不少时日,也是劳苦功高,我家姑娘在这儿几日都不曾见过,今日便特意宴请二位,也算是认识一场。”   锦意面色冷淡,云黛亦是一脸茫然娇态。   两个都不似心机深重的人,秀云心里想了一圈,觉得此地人确实单纯。   云黛面上不表,掌心里却仍出了一手的冷汗。   她先前便总想这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又觉对方必然是善良温柔,生得美貌才能成为家主心尖尖上的一抹明月光,叫家主捧着宠着,更不允许旁人动她一根头发丝儿。   可等她进去瞧见了对方,却发觉对方戴着面纱,是个看不清模样的人。   凑近了打量,云黛却能明显察觉对方体态娇小得很……   几人兴致缺缺地应答了几句,纪流苏却全程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有秀云在客气代自家姑娘问答。   秀云虽言语客气,却已经摆出了高人一等的姿态,与其说是纪流苏想与府里两个姨娘结识,倒不如说是特意敲打。   锦意领会到这一层意思,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抬手抚了抚脸侧。   云黛却听那秀云忽而引经据典,忽而一段文绉绉的言论,听得她昏昏欲睡。   她忍着想要打哈欠的念头,转头便瞧见锦意脸侧结痂的地方忽然裂开了道口子,正淌着血。   云黛吓了一跳,忙提醒了一句。   锦意便拘谨道:“妾容颜有损,想去擦一下药,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秀云闻言,打量了纪流苏一眼,随即笑说:“容貌对于姨娘来说是极重要的,姨娘快些去吧。”   锦意微微颔首,又对云黛道:“我一人不便,你来帮我。”   云黛便也随她去了。   二人离开了屋里,秀云便嘀咕道:“这两个女子憨得很,跟她们说话仿佛跟榆木疙瘩讲话似的,我敲打了半晌,其中一个不领会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打呵欠,真真叫人无语。”   纪流苏垂眸道:“早些打发了去,我不想看见这些下作的人。”   她似在这些妾侍身上看到了某些人影子,青稚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这厢云黛给锦意上了药,锦意却忽然开口:“你待会儿离我远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别凑到我跟前来。”   她性子一向冷淡,忽然说出这么句话,任谁都会觉得她这是嫌弃的意思。   云黛却迟钝得很,还怔怔的模样:“这是为何?”   锦意扫了她一眼,道:“这顿晚饭,那位纪姑娘也是邀请了家主来的,只是她那丫鬟讲了半晌的话都不开席,必然是家主有事耽搁了。”   “等今日家主来过,我也就该结束这一切了。”   云黛愈发奇怪。   锦意与苏玉娘不同,与姜烟也不同,她有什么话不会直说,有什么想法也藏得极深。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性子也极为抑郁,想法也总会极端一些。   云黛无知无觉,自然体会不到她的想法,也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就像方才秀云讲话,用的是主母身边惯用的手段想要敲打她二人。   她们一个心知肚明,麻木得很,一个却是完全听不明白,连思绪都不在一条线上,俨然是后者傻乎乎地自心底更自在些。   锦意道:“你以德报怨,我无以为报,也当我是……助你这么一回。”   锦意说完这些话,便又起身回去。   云黛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心里却仍在想对方话中意思。   仔细回想她与锦意的恩怨,其实都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若要她来形容锦意为人,她也是无法形容。   可观之上回滚落山坡一事,锦意护得她全须全尾便能观之本质。   这本就是未知的危险,倘若她不推云黛那一把,兴许云黛会被狼咬断喉咙,又或者她并未将云黛紧紧扣在怀中,云黛兴许会一头磕在石头上,直接磕碎了脑壳。   云黛觉着她是拿她那一身的伤和那张不知是否会毁容的脸,护了自己一条命,自然不会再对她生出旁的反感念头。   回了席间,秀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让丫鬟们传菜。   丫鬟们给云黛与锦意斟上了酒,秀云却与纪流苏使了个眼色。   要解决这些姨娘并没有什么难的,秀云给纪流苏杯子里添了一味毒药,待会儿纪流苏只需浅尝一口,便会发出毒性,只需一口咬定是在场两个姨娘做的手脚就是。   即便叶清隽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却也一样要给姑娘三分薄面,将那两个姨娘处置了去。   回头叶府再有其他知情人,再逐个解决就是。   按照老爷的想法,最好直接放一把火将这叶府烧了才好。   毕竟叶清隽能活到今日,靠得是叶府,可若是要天子知晓了叶府原主与叶清隽生母的关系,怕是又要节外生枝。   秀云盘算得极好,冷冷地打量着另两位姨娘,打算掐准了时辰再暗示自家姑娘。   云黛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寻常宴席,只是心里却因方才锦意那一番话而感到有些心不在焉。   是以用膳之时,她的目光也忍不住总留意着锦意。   她心里正忍不住揣测着锦意想要结束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便在这个当口,云黛便忽然瞧见锦意抖了抖手指,指间似落了近乎透明的粉尘一般,落进了她手边那酒杯中。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让云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锦意起身,朝纪流苏端起了酒杯。   这时外面来了个丫鬟凑在秀云耳边低语了一句,秀云便暗中拍了拍纪流苏的背。   纪流苏伸出消瘦的手指将那酒杯捏起。   她动了动唇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边上先前一直埋头吃肉的姨娘忽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云黛的动作大了一些,一下子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秀云诧异道:“云姨娘怎么了?”   云黛空手站起来,既无敬酒的意思,显得十分唐突。   “想来咱们姑娘也不应该只与锦意姨娘喝酒,不如云姨娘一起?”   秀云扯着唇角亲自给云黛杯中斟满了酒,正要递给云黛,却见云黛蓦地伸手抢过了锦意手中的酒杯。   众人错愕不已,云黛却惊得一身的冷汗,不知该如何销毁这杯加了料的酒。   她抬眸看向锦意,在旁人将目光挪到她手上前,她便蓦地将酒水泼到了毫无防备的锦意脸上。   这一幕总算让秀云找到了几分后院里熟悉的感觉。   毕竟后院的女子,本就是这样陷害谩骂,互撕脸皮。   锦意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从她这个角度,恰能看见刚刚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叶清隽。 第36章 (改错字)   屋里有一瞬安静到落针可闻。   这一幕恰又发生在了家主的眼皮底下, 众人难免要对云黛生出同情来。   后院之所以没有那些明目张胆的勾心斗角, 便是因为家主厌恶。   恶毒也就罢了, 主要是太愚蠢了。   叶清隽能忍受女子心肠狠毒一些,却不能忍受女子又毒又蠢。   直白点说,他一直都不喜欢太蠢的人,云黛可以说是个意外了。   “云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秀云瞥见了叶清隽来, 便又故作诧异地问道。   云黛自然也瞧见了来人,心里更是慌得没边了。   她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觉得不能叫锦意喝下那加了料的酒, 便夺了对方的酒杯。   之后她又觉得不能让旁人察觉出这杯酒是加了料的, 便直接泼到了锦意的脸上。   初时她还悄悄缓了口气, 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举动。   等秀云问出这话的时候,她竟冷汗涔涔。   她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喜欢锦意。”云黛讷讷说道。   叶清隽闻言, 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 随即缓声问道:“你不喜欢她哪里?”   云黛心虚地避开目光道:“她……她也给您做鞋子, 做的还比我好, 所以我妒忌她。”   “姨娘这般争风吃醋,怕是不合规矩吧……”秀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几乎所有人都是如秀云一般的想法。   叶清隽顿了顿,随即唤来青衣,青衣便蓦地当着女眷的面拔出了佩剑。   几个女子都吓了一跳, 叶清隽却面色平静地与云黛道:“把剑拿着。”   云黛瑟瑟地望着他,青衣便将长剑塞到她手里。   云黛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拿住。   “你既不喜欢她……”叶清隽语气平缓:“区区一杯酒水, 焉能伤她分毫?”   “你若是妒忌了她那双手,便切下她的手指,若是觉得她挡了你的道,便刺入她的心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黛便吓得丢了剑,像只鹌鹑似的,一脸惶恐。   纪流苏在这时却缓缓端起自己那酒杯往地上倒去,竟也是翻了白沫的酒。   酒中有毒。   秀云又一脸惊吓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云黛见状也是一头雾水。   锦意的意图她尚且能猜到几分,可为何纪流苏的杯中也会有毒……   锦意能给自己的酒水动手脚,可分明连碰到对方酒杯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看向云黛的目光顿时都变了味。   云黛被提入书房去,叶清隽打量着她苍白惶恐的模样,问道:“是你下的毒吗?”   云黛摇了摇头,捏着袖子却没敢吭声。   如今这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她自己已经摘不明白了,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将锦意也拖下水来跟着倒霉……   叶清隽捏着她的下颌与她说道:“你不说话是对的,你先前说的那些鬼话我也全当个逗趣罢了。   只是如今你现在嘴里再吐出一句假话来,我怕是会忍不住叫人拿来针线,将你的嘴巴缝起来。”   他冷笑道:“缝到我高兴了再叫人拿剪子给你剪开,说话必然是无碍的,就是这张嘴往后多了一圈针眼,喝汤恐怕都会漏出来了。”   云黛听了这话,肩头微微瑟缩,她就像只无辜的小兔子,往日里疼了会哭,受到惊吓会怕,遇见危险还会打颤。   可偏偏她这张嘴巴该讲真话的时候就是不会讲真话。   想到她多管闲事的举动,叶清隽便愈发觉得她这是活该。   “去院子里跪着,一边跪,一边想,想清楚了再进来回话。”   他不仅讨厌又蠢又毒的女子,他还讨厌又蠢又给别人背锅的女子。   锦意本意是想给自己下毒,借此自我了结,顺便栽赃给纪流苏,叫家主对这未来的妻子自心底生出厌恶,也就不难理解她对云黛说的那句助云黛一回的话是何意。   而秀云与纪流苏则是想叫这两个姨娘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下好了,云黛把她们两边的计划都给打乱了,锦意反而摘得干干净净,纪流苏也不必喝下毒酒等待毒发。   青翡领着云黛到自己往常跪惯了的地方望着她跪下,目光里有一丝同情。   可她想到自己的妹妹,却什么都没说,便转身走了。   云黛跪在庭院里,夜里寒冷,她手脚冰凉,心窝里也是窜着一股子寒意。   她想到今日种种,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往日里已经够安分守己了的,可还是会因为家主喜欢的女子而受到惩罚。   她明明是想做好事,却还是会得到一个坏的结果。   她越想便越发觉得有些事情仿佛是命中注定。   哪怕云黛不去害人,可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原先她私下里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惭愧,觉得有些对不住家主,可如今看来,她的小命真真是跟小蚂蚁似的,他们随随便便来一个人,都是能捏死她的。   第二天早上青翡便发觉小姑娘扑在地上,甚是可怜。   青翡忙唤道:“云姨娘……”   云黛颤颤地睁开了眼,青翡便立马面无表情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娘的……上回不知道装晕,这回还不知道。   青翡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晕过去了!”   云黛先是一阵茫然,而后知晓了青翡的意图,也只好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青翡跑进屋里不知道和家主说了什么,片刻便有婆子过来将云黛背回了稚水苑去。   待云黛被人放在了温软床榻上时,她便听见老婆子和翠翠在那里嘀嘀咕咕,将她昨夜的情形描述的分外凄惨。   翠翠吓的小脸发白,几乎以为云黛是丢了半条命回来的。   云黛闭着眼,便想等着婆子说完再交代翠翠几句话。   岂料她们说了许久话也没完。   云黛便又接着睡了一觉。   等她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压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压得她浑身冒汗。   “姨娘,奴婢请大夫过来给你看过了。”翠翠见她醒来,模样竟十分伤心。   云黛也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大夫说,姨娘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一直又叫不醒姨娘,定然是心病所系。”翠翠说道。   猜到自己必然是因为睡得太熟才什么都不知晓的云黛顿时一窘,觉得更没法跟翠翠解释了。   “还有的治吗?”云黛气虚地问道。   翠翠一脸的担忧:“应该有吧,大夫说回去看看病案,只不过姨娘这心病指不定要家主亲自来给治呢。”   “哦……”   云黛觉得真有这种需要家主才能治的病的话,她还是放弃治疗比较合适。   云黛浑浑噩噩在床上装了几日病,直到这日青翡过来。   云黛险些就以为对方是家主派来,要将她提回去接着跪呢。   “我妹妹并非是有意的。”青翡一进来便冒了这么句话出来。   云黛茫然地望着她。   青翡心里却极是惭愧。   她一面想袒护着妹妹,一面又不希望妹妹伤害到无辜的人。   在她看来,那些复杂的事情都是家主和她们这些人的事情,和云黛这些女子没有半分干系。   如今事情进行到了要紧之处,妹妹携着家里的命令,想要解决这些姨娘也没甚不对。   青翡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帮云黛提前离开府里,这样一来,也算是帮妹妹做了件好事。   得知了她的来意,云黛果真眨着无辜的眸子,竟一点也不怀疑她的意图,小声地问道:“会被发现吗?”   青翡自负道:“我虽然是个女子,可到底在这里扎根了几年,送姨娘走就跟送一碟小菜似的,只要姨娘愿意就行。”   云黛迟疑地望着她,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青翡松了口气,与云黛约好夜里头离开。   等到夜深人静时,翠翠和其他人都歇下了,云黛便慢吞吞地将床头的宝贝带上。   青翡身子跟猫似的钻进屋里来,令人一点察觉都没有,云黛便愈发相信了她的本事。   当天夜里,翠翠睡得酣香,待第二日醒来,习惯性地去看云黛一眼,却发觉屋里头空荡荡的。   翠翠察觉出异常忙不迭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叶荣昌。   叶荣昌听闻这事,亦不敢擅自主张,便又特意等叶清隽回府来,将这事情告诉了叶清隽。   叶清隽面上倒也没甚明显的波澜。   只是他心里难免要冷嘲她自不量力。   他罚她跪,叫她想明白了进来告诉他,结果她就跪了一晚上都“想不明白”。   青翡告诉他,云黛昏过去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她回去好好反省。   岂料她反省了这么些天,就给他带来这么个“好消息”。   叶清隽踏入稚水苑。   翠翠战战兢兢道:“姨娘先时也没甚反常的举动,除了爱攒钱之外,一直都是作息正常。”   叶清隽翻了翻那妆台上的盒子,发觉里头没甚首饰。   翠翠忙又低声解释道:“姨娘将首饰也都换成了钱……”   叶清隽问:“钱呢?”   翠翠张了张嘴,竟没答得上来。   叶清隽又问:“她攒钱攒多久了?”   翠翠谨慎道:“也并没有多久,就是在您上回罚过姨娘之后……”   叶清隽叫来青衣。   “将府里所有的门都封上,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门去。”   青衣领了命,便立刻去了。   府里人纷纷开始寻人,结果一直寻到傍晚,竟也没有寻到云黛的一根头发丝儿。   直到常年藏在府里四处的暗卫也都说并未见到过云黛。   这难免便让叶清隽生出了旁的揣测。   想要藏起来叫人找不着,亦或是想要瞒天过海跑出府去,这对于云黛来说兴许都能做到。   可想要瞒过府上暗卫的眼睛,她怕是还寻了个好帮手。   叶清隽食指轻扣着桌面,片刻又道:“叫青翡过来。”   青衣这才察觉府里忙碌了一日,却一直不见青翡人影。   青衣似也猜想到了什么。   待青翡过来,叶清隽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云黛人呢?”   青翡神情微僵,以为家主最快要迟两日才能发觉。   他甚至连个叫她编造假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便直接认定了是她。   “我不知……”   她话音未落,青衣便蓦地抓住她手臂指下蓦地用力。   青翡右臂咔嚓一声,面上也痛得扭曲。   青翡一只手臂撑着地面,额上沁出冷汗,抖着唇道:“不就是一个妾么,您有必要这么计较……”   咔嚓——   另一只手臂同样脱臼,似面条一般无力垂下。   “有生之年,我都不会伤你性命。”叶清隽垂眸望着她道:“可我未必不会废除你的手脚,叫你更加安分些。”   “倘若不够,便再加上你的眼睛和嘴巴。”   青翡抽气轻喘。   她想起纪流苏要挖人眼珠子的事情,竟隐隐觉得这两个人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我带你去。”她是个识抬举的人,想做好事,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青衣将她手臂推回原位,她疼得汗透衣衫,却仍要爬起来领着人去寻云黛。   等她领着叶清隽到了府外一处窄巷,又推开其中一扇门进了院里去。   青翡道:“云姨娘被我带来这里,便等着我安置她离开暮州。”   青衣将房门踹开,进屋去查看了一圈,又出来道:“里面无人。”   青翡诧异:“没人?”   叶清隽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看得她忍不住冒了身鸡皮疙瘩。   “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掳走了她也说不定呢,或是她刚才出门去买东西还没回来……”青翡没甚底气说道,随即便迟疑地去敲了敲邻居家的门。   里头出来一个中年妇人,青翡问她:“白日里我领来的女子你可曾见到过?”   妇人道:“见到了呀,小姑娘恁好看,长得水灵,你是她姐姐吧?”   青翡点头又问:“你可曾见有其他人进去过?”   那妇人却摆了摆手道:“你前脚刚出门去,她后脚也走了,怎么,你们不是一块的?”   青翡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彻底傻愣住了。   她走时候,云黛分明极听话地应了她,说一定不会乱跑的……   这算什么意思?   云黛压根就没想过要等自己回来将她送走?   那对方为何要同意与自己出府来,还一副极相信她的模样……   先前青翡被揭穿了也只是紧张地冒了些虚汗,当下她却是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青翡有些不敢置信,她一边打量着叶清隽的脸色,一边讷讷道:“我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毕竟她一直都以为云黛是个乖乖的小兔子,听话乖巧不说,连兔子单纯的傻性也是有的。   她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就是这样一只小兔子把她给阴了一顿。   叶清隽却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对云黛说过的话。   彼时他说她蠢,说她没有脑子,骂她是个蠢货。   又说,只要他的妾侍足够聪明,想要离开叶府,他自然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清隽也万万没想到,便是这么一句嘲弄人的话,竟叫小兔子给上心了。   待他回府里去,翠翠又将这些日子云黛的作息事无巨细地说了。   叶清隽抚着茶盏,听见最多的就是吃和睡。   她怕是真把叶府当猪圈了……   末了翠翠又鼓起勇气低声道:“您不是说过么,只要您的妾侍们愿意,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么……”   这也是叶清隽早些时候与友人吃酒时说过的话。   叶清隽勾起唇角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变。”   翠翠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里虽怨云黛不告而别,却也为她能不被家主计较而感到高兴,便忙又行礼退下。   青衣立在一旁,听到他们这对话,只当叶清隽不再要追究。   岂料叶清隽端起了茶递送到唇边,却在沾到嘴之前眼底的阴沉蓦地泄露,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掷了出去。   精致的茶盏杯盖粉碎,裂声刺耳。   他的语气平缓,唇角却隐隐透出一丝狞意。   “去把暮州翻过来,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   什么话该记在心上,什么话不该记在心上她怕是也没掂量过。   她若掂量过了,又怎会不清楚后果?   想叫他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辈子吧! 第37章   锦意在门外跪了许久。   房门打开来, 却是青衣立在门边冷冷地望着她。   锦意缓缓吐了口气,面上似一潭死水, 缓声开口:“毒是我下的……”   她也不知为何纪流苏杯中也会有毒酒。   可她并不想因为云黛的善心而害了对方。   青衣垂眸扫了她一眼, 进了屋里去,片刻出来时, 却叫来两个仆人。   “家主有言,将她拖下去打满一百个板子,丢出府去, 死活不计。”   锦意闻言,捏在袖口的手指缓缓松开。   家主甚至连见都不需要见她一面, 便直接处置了她。   对方一直都是无情的, 做出这样的决定再符合他的性子不过了。   锦意心底一直都明白, 却仍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他多年前那一回维护,而深陷其中。   如今她求仁得仁,一百个板子下去再丢出府外,焉能活命?   她想死在他面前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无需家仆过来拖她, 她便自己起身跟随着去了。   仆人将她按在长凳上, 语气也有些许不忍:“家主如今在气头上,你偏上要撞上去,你若是熬不过这一命, 便早日安息重新投胎去吧。”   言下之意是唯恐她死后的亡魂来寻他们报仇。   锦意不言,却闭上了眼。   “等等。”   一个低沉的声音蓦地将他们的动作给打断。   锦意抬眸,便瞧见关俞年突然出现在此。   “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叫我替了她这一百个板子……”   “关兄弟,这不合规矩,你莫要为难我们……”家仆说道。   “实在不行两百个板子也使得,你们又何必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关俞年又道。   “这岂能是多少板子的事情,如今家主在怒头上,若是知晓了这事情,莫要说你和这位姨娘了,便是我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这般一来,我怕是要让你们为难了。”关俞年叹了口气,却挡在了锦意身边。   家仆没了法子,便只好去请示青衣。   片刻青衣过来,打量了关俞年一眼道:“你若是愿意,也只能替一半,这个时候最好莫要打搅家主,不然即便你不是府里签了契的家奴,也一样要惹麻烦上身。”   各捱五十个板子,这也是青衣给他的三分薄面。   关俞年心知肚明,自然是抱拳谢过。   家仆便又抬来一条长凳,关俞年走过去时,却被锦意抓住了下摆。   “我心里至始至终都不曾有你,你压根就没有替我分担一半的必要。”   关俞年垂眸望着她,原先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今知晓了,便愈发觉得自己从前的模样滑稽可笑。   “你放心吧,知晓你连死都想死在家主眼皮底下之后,我便也对你彻底死了心。   我如今这般做,不过是为了消磨去我对你余下的那丁点情意。   只是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你既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倒不如给我做一世仆人,我娶妻,你便服侍主母,我生子,你便看顾孩子,唯有如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锦意闻言,竟无言以对。   关俞年冷笑一声,便从她指间扯过自己的衣摆,转身趴到了长凳上。   他是个习武之人,皮糙肉厚,这些来执行惩罚的仆人又都是寻常人,没有深厚的内劲,五十个板子下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可是对于锦意来说,便是好一顿消遣了。   好在家仆心思不算太坏,虽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但也没有刻意下了死手。   五十个板子结束,锦意也昏了过去。   仆人要丢她出府去,却是关俞年一言不发地将人背起,消失在了叶府。   府里因云黛的事情而闹得人仰马翻,可云黛这时却没有丝毫察觉。   她如今正在一间客栈当中,入住其中,竟也没有叫人发觉出异样。   只说她当下穿着一身男衫,又并未带什么特别显眼的行囊,钱财尽数换成了轻便的银票,被她藏在了抹胸的夹层当中,怕就算是遇上了强盗,她也只需要把钱袋子里那些碎银子交出去保命。   云黛打量着镜子里的人,活脱脱是个样貌清俊的少年郎。   她扶了扶盘起的头发,先前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平稳沉静下来。   上回她是临时起意,家主嫌她蠢,嫌她招摇过市。   她不懂得伪装,又不懂得带盘缠傍身,傻乎乎地跑出来,却又自己上了船把自己给送回去了。   仔细想来,家主骂她的那些话真真是对的。   莫说云黛是个小傻子,可小傻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他那样骂她,她便是再想逃跑,又哪里好意思。   倒不是怕被他逮到,就怕他逮到她之后又要骂她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   这回她好歹吸取了上回失败的教训,将他骂自己的话全都听取了进去,又暗暗总结了经验,总不至于再叫他觉得蠢了。   云黛缓缓松了口气。   也亏得她脸嫩,稍稍压低着声音,旁人也只当她是个羞怯内敛的小少年,少年声稚,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早上云黛下楼去了大堂,中规中矩的模样倒也不太扎眼。   住在客栈里的多是商人,亦或是赶路去往别地的人家。   这个时辰客人不多,几张桌子稀稀拉拉坐了些人。   云黛看着菜谱,点了份包子和豆浆,便安静地等着早膳。   在她邻桌上坐着二三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体面,又样貌年轻,腰戴玉佩锦囊等物,瞧着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云黛扫过他的脸,见这人竟也是个面容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察觉她的目光便与她微微颔首,云黛顿时收敛了心神,忙又低下头去。   只是她这低头低得不巧,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那男子身后,瞧见了他后桌另一人正抓着他的钱袋慢慢往怀里收去。   云黛面上露出一丝讶然,却也不敢轻易吱声。   她当下还未出暮州去,这会儿搅合进什么事情里去,指不定又要被人察觉。   只是她不吭声,却挡不住旁人做贼心虚。   那偷东西的人正敏锐察觉四周,见自己偷人钱袋的举动正正好好落在了个小少年的眼中,便立马目露凶光瞪着对方。   云黛吓得忙扭过头去,心虚不已。   那贼人微微得意,却不想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   “这位兄台,盗亦有道,你若缺钱,何必非要住客栈里?”那年轻公子唇角噙着笑意,捏着那贼人的手腕看似轻易,却叫那贼人动弹不得。   “难不成你住进客栈的钱也是偷盗来的?”   那贼人大骇,见四下人少,便要拔出身上匕首恐吓对方,却被那公子身后的小厮一脚踹翻。   “蠢东西,什么人你都敢偷,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快滚!”   那贼人被踹了一脚,见这群人不好惹忙爬起来,连桌上的面食也不敢再拿,便跌跌撞撞离开。   只是他走到云黛桌前的时候,却又重重地捶在云黛桌上,脸上露出一丝阴狠。   “是你告诉他们的?”   云黛小脸发白地望着他,他便愈发认定这是个好欺负的,打算吓这小白脸一顿,跟他勒索些钱财用用。   “不……不是我。”云黛害怕道。   “不是你是哪个?你知不知道我是当地出了名的霸王……若是不把这事情解决了,我保管你明日哪条腿先迈出客栈门,便先断了哪条腿!”   云黛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愈发惊恐。   不等那贼人有所动作,边上便飞来一个杯子,砸在了他头上。   他惊骇抬头,便瞧见方才那几人正冷眼望着他。   “小兄弟若不介意,便过来与我们拼个桌。”那小厮说道。   云黛求之不得,忙抱着包袱挪了位置坐到了他们那一桌去,那贼人才不甘心地走了。   云黛瞧着人离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抬眸打量面前这几人,便朝那小厮模样的少年道了声谢。   那小厮道:“你谢我家公子便是了。”   坐在中间的男子便道:“你方才瞧见他偷我钱袋,这才叫他记恨上你,说来也是被我们所牵连,你也不必道谢。”   云黛见他竟全都看见了,必然也是知晓她并未打算提醒的乌龟行径,便愈发有些不好意思。   “嗯……幸而您的钱袋还在。”云黛嗫嚅道,与他们也没甚话好说。   “这位小兄弟是要去哪里?”一旁那小厮又问道。   云黛低声道:“我要去京城。”   横竖她要去江南也要途径京城,说去京城也没甚不对,反而也不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竟如此巧合。”说话的却是她对面那个男子,对方与她温和笑道:“我们也是要去京城。”   云黛没曾想随随便便碰上个人也能碰到个路途一致的。   那男子又道:“我姓程,不知你贵姓?”   云黛道:“我姓王,叫……王二。”   别看这名字简单,可这也是云黛思来想去才决定下来的假名。   莫要说暮州有多少人叫王二了,就是云黛原先在杏村的时候,都不知道跟多少个王二哥哥一起玩过了。   那些王二哥哥在云黛这里虽然是按着长相区分的,可在旁人那里却是按着村西王二村东王二和村北王二来区分。   如今她也叫这名字,反而不好叫人起疑。   对面那男子笑推开了手边折扇,望着她若有所思说:“我叫程微景。” 第38章   云黛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 觉得真真是好听。   待用过早膳,云黛便又谨慎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回了房去。   程微景瞧着她进去的房间,旁边小厮细墨又说:“也是巧了, 这小兄弟就住在咱们隔壁。”   边上车夫老李也低声道:“那小兄弟生得细皮嫩肉, 怕是谁家跑出来的小公子, 怎会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怕是用的化名了。”   “也是,不过她去京城作甚, 莫不是她家里人在京城?”细墨嘀咕道。   程微景道:“我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公子认得她?”细墨讶然。   程微景摇头:“一时半刻记不清了。”   只是他从不会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   他能觉得熟悉,她这长相必然是与他记忆中在京里见过的某些人极相像了。   他扇着折扇,忽然又问:“可曾打听清楚当地叶家是个什么情形?”   细墨道:“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最迟明日派去的那些人都能来复命,咱们这回是奉命而来, 回头也该送上拜帖,先去见过对方一面才是。”   程微景似想到什么, 又笑说:“能顺利活到今日, 怕也是个不可小觑的。”   细墨嘿嘿一笑,喝了口豆浆,道:“公子不过是奉命来, 只管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夜里头, 程微景刚刚要歇下,便听见隔壁好大一声声响。   他记起白日里见过的云黛,又叫来细墨。   “公子怎么了?”细墨问道。   程微景揉了揉额角,道:“隔壁有些吵了, 你去看看。”   细墨闻言便出去敲门,这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才有人走来,低声问道:“是谁?”   “小兄弟,是我,白日里你与我家公子拼过桌的。”   他说完后,门才拉开一条小缝,云黛正怯怯地望着他。   细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你方才是怎么了,我家公子听见了动静叫我来问问。”   云黛低声道:“我屋里有个老鼠……”   “哦……”细墨面上不显,心里却无语得很,“那可要我帮你看看?”   云黛摇头道:“我会小声一些,不会再打搅你们。”   她说完便又关上了门。   细墨觉得莫名其妙。   他回了房间,便与程微景老实回话。   程微景叹了口气道:“罢了,睡吧。”   等第二日早上,程微景下楼时正好也撞见了云黛。   他瞧见对方眼底青青的,心里隐隐觉得好笑。   好歹是个男子,竟怕老鼠怕得连觉也睡不安稳。   他忍住打趣她道:“小兄弟莫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吧?”   他原也就随口一说,岂料他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情。   好似在惊讶他怎么会知道的?   程微景无奈一笑,见与她有缘分,便又邀她拼了一桌。   他见她进出都谨慎地带着包袱,便也看穿她这是头一次出远门。   “王二,你何日启程?”细墨给自家公子叫了早点,也瞧见了云黛的包袱。   云黛道:“我要乘今早的船,今日就走了。”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外面几个背着行李的人骂骂咧咧道:“去江南就那么一条船,偏偏还有一群人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府安排的官差,特意在那里守什么逃犯的。”   云黛手指微微一颤,吃东西的动作也僵缓了下来。   “谁知道呢,又听说不是官府的人,是哪个大户人家在抓逃奴。”   “切,这都守了多少日子,区区一个逃奴能叫他们动用这么大的人力钱财,怕是不值当吧?”   “若那逃奴偷了府里重要的东西,或是拿了不少金银,怕是怎么也得追回来吧?”   他们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随即又扯到了旁的话题。   云黛却听得心里打颤,又想未必会是她了……   毕竟家主说过,只要他那些妾侍足够聪明,便不会追究的。   如今这么些天她也没叫他找着自己,他自然也就懒得置喙才对……   云黛正想着,脑袋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云黛迟缓地抬起眸,瞧见程微景手里捏着方才敲打她的折扇,正好笑地望着她。   “手指头好吃吗?”程微景问道。   云黛低头一瞧,自己啃完了手里的包子,竟不知不觉啃到了手指。   她顿时微赧,手指在衣摆上蹭了蹭。   “你怎这般憨,你在你家里不会叫王二憨吧?”细墨忍不住嘲她。   云黛讷讷道:“是呀,被你猜到了……”   细墨喝了口豆浆顿时一呛,连一旁程微景望着云黛眼里都隐隐有着笑意。   云黛见细墨那般激动,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慢吞吞拿了包子塞嘴里,不敢再乱讲话。   待程微景上午出去一趟,与细墨回到客栈里,便瞧见云黛又坐在大堂中用午膳。   程微景令细墨去点菜,却又坐到了云黛桌前,问她:“你不是要赶早上的船吗,如今都天中了?”   云黛又见到他,困窘得很。   她又不好说真话,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瞎编道:“我早上才发觉身上钱不多了……”   程微景垂眸打量了她桌上的水晶猪蹄,香煎黄鱼,醋溜肉片等看上去就不那么便宜的菜色,眉眼若笑。   “那你岂不是要一路走去了京城?”他作出关心的模样说道。   云黛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待我休息一日,明日便上路了。”   实际上还是要谨慎地探过路况才能决定走哪条路。   程微景道:“如此不妥,你孤身一人,此地离京城太远,途中经过城镇尚可,可落到荒僻山野之地,指不定有土匪扎营,倒不如随我一起。”   云黛打量着他,面露迟疑。   她自第一日便打量过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也是个体面人,况且他言语温和,气质卓然,并不像是坏人。   可她要去的是江南,并非是京城。   然而他的话又极是在理。   她若原先乘船去,和一群人一起,无非也就是拥挤了些,好歹路上不至于遇见坏人。   可如今乘不了船,她一人上路,未知的危险便大大增加了。   当务之急便是先出了暮州去,哪怕到了京城,她也可以再重新出发,到时候岂不更是顺利?   “这怎么好意思……”云黛态度顿时摇摆不定。   程微景温声道:“我马车来去也是空荡,你给我十两银子,护你到京城,我也赚个路费如何?”   云黛一听,更觉得靠谱。   “原是如此……”   云黛愈发忍不住心动,他这提议简直就像是瞌睡时有人送了枕头来。   难不成是她的坏运气都消耗完了,终于要好起来了?   “你定然还没有用过午膳,不若坐下一起吧。”   云黛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待他也忽然客气了起来。   程微景忍着笑意果真接受了她的邀请。   待二人用完了膳,都要回楼上去。   他落后一步,因凑得近了些,便隐隐察觉前面那个娇小的身影腰肢略显纤细。   他觉得甚是违和,却也一时看走了神。   云黛却想着事情,走上了楼之后,忽然便想起自己包袱还落在了楼下。   包袱里只有一套换洗衣服,虽不值钱,但也不能丢了。   她忙转身,岂料正好撞着身后的人,险些摔倒。   程微景将她扶稳,正要开口,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往日里云黛都有立领挡着,自然也无人在意。   可他二人因为这么一撞拉近了不小的距离,他垂眸便能看见她立领之后的莹白脖颈。   这个少年郎……没有喉结。   程微景忙松开了手,稍稍后退。   云黛心里念着包袱只嘀咕了一句“对不住”便匆匆奔下了楼去。   程微景立在围栏旁,望着她的身影,片刻之后,竟又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没有喉结的少年郎,真真是个稀罕事情。   这厢云黛却没有任何察觉。   她拿了包袱之后,一颗心才吞回了肚子里去。   正好这时店小二来说道:“王公子,外面有人寻你。”   云黛疑惑得很,便往店门口走去,却恰好瞧见了前些时候偷程微景钱银的男子。   那人冷笑一声揪住她衣襟,恶狠狠道:“你怕是忘了我那日对你的警告,你若是不拿钱来,我保管你不能全手全脚的离开暮州!”   店小二恰好就在云黛身后还没走远,一听立马跳出来道:“你这狗东西,果然是来骗人钱的,我方才还疑心这小公子怎会认识你这下流人,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他报官二字刚落音,那男子便立马变了脸色撒手跑了。   店小二忿忿道:“他奶奶的,世风日下,还敢明抢,小公子放心去报官,我与你作证……”   云黛忙不迭摆手,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算了算了……”   别说那贼人怕官,她也怕得很呢。   她这身份也着实有些见不得人。   一想到这些麻烦,云黛愈发觉得自己没了选择。 第39章   程微景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他说要带上云黛, 自然不会在离开时候落下了她。   细墨却又犯了嘀咕:“您带着她, 行事也不太方便吧?”   若是往日里, 细墨也乐得去帮别人一把, 似云黛这样的给她顺手捎到京城, 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这回他们是特意奉了皇命来接三皇子回宫去的。   程微景自然也不是真的什么寻常路人, 他是天子门生,当年殿试一举中了探花。   程微景的祖父乃是天子太傅, 自天子幼年时便一直悉心教导传授,天子一向敬重程家。   后来程微景争气, 中了探花, 天子自也有提携之意,待他也多有亲信,这才选中了他来办此差事。   “我若是有招纳之意, 将她留在我身边, 同你一样,做我的小厮,你觉得如何?”程微景说道。   细墨道:“得了,她那呆头呆脑的样子, 也就模样比我好看一些,我怕她伺候您的时候会把墨水泼您脸上。”   程微景笑说:“既如此你怕甚,你还怕她有那本事能妨碍我办事情?”   细墨这么一想,也就罢了。   云黛第二日早上特意起早,又问程微景何日出发。   程微景道:“今日便走。”   云黛错愕:“这么快吗?”   程微景道:“去京之前, 我要先去拜访一位朋友,不过并不会耽搁太久。”   云黛想了想,觉得此举也是正常,倒也没多想。   程微景打量着她的模样,当下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少年分明是个姑娘。   原先小白脸的模样,也变得如梨花般细腻白嫩。   他倒是好奇她是谁家的姑娘,能娇养成这副模样。   她若是先前就是女子打扮,在旁人眼中怕也是颗香喷喷的果子。   任谁捡到的这颗晶莹剔透汁水满溢的果子,怕是都舍不得归还了。   云黛无知无觉,见他望着自己,漆黑杏眸里露出几分迷惑。   “怎么了?”她仰着小脸望着他的模样,着实也像个白白胖胖的傻兔子。   “你家里人平时都是怎么喂你的?”程微景摸了摸她脑袋,眼中流露出一丝揶揄。   云黛怔怔地被他摸了一把,竟觉后背微微一寒。   他这熟稔的动作……竟是与叶清隽如出一辙。   “我又不是娃娃,为什么要别人喂……”她讷讷道,似乎很不能理解他这话。   程微景但笑不语。   用过早膳,云黛也没什么东西收拾,只抱着一个轻便的包袱与程微景一道出发。   她与程微景同乘一辆马车,程微景见她总抱着包袱,又问道:“你这包袱这般单薄,怕是装不了两件衣服,路途遥远,天又渐凉,你路上穿什么?”   云黛低声道:“待天冷了,我便去成衣店里买件厚的穿上就好。”   她往日里在叶府可不是白省吃俭用的。   如今她却是个不差钱的。   程微景扬起唇角又问她:“你不是没钱了吗?”   云黛愣了愣,顿时又想起这么一茬。   “是没钱了……”她面上微讪,又嗫嚅道:“我险些就忘了呢。”   程微景见状愈发忍俊不禁:“这倒也没什么,回头天冷下来,我倒是可以借两身衣服给你穿穿。”   云黛打量了他这长手长脚,再垂眸瞥见自己瘦小的模样,自然没把这话当真。   云黛坐车里慢摇轻摆的,竟渐渐又犯了瞌睡。   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突然一个颠簸,震得她醒来,她一面茫然,一面又含糊问道:“离你朋友家还有多远,怎还没到?”   程微景说:“已经到了。”   云黛便迷迷糊糊地去掀侧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她便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仿佛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冰水,整个人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你莫不是你也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程微景打量着她的神情略疑惑道。   云黛僵硬地转过头去问他:“……你先前不是说来拜访朋友么?”   程微景扬唇道:“确实是拜访朋友,怎么,你觉得我不能有叶家家主这样一位朋友?”   听到叶字的瞬间,云黛眼前彻底黑了。   若说方才还能骗自己是布局相似,那么当下便是再明晃晃不过的事实了。   她又回来了……   她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瞒过了翠翠,骗过了青翡,甚至在家主都找不到她人的情况下,她自己又跑回来了?   云黛看着程微景那张脸,抖着唇,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她早就该想到……   好看的人往往认识的朋友,必然也是长得极好看的。   “你究竟是怎么了?”程微景手背碰了碰她脑袋,确定她没有发热,却又解读不了她这般复杂的表情。   云黛无比气虚道:“你现在回头把我送出去行么?”   程微景疑心道:“你莫不是与叶府的人有过节?”   云黛迟缓地点了点头,雾眸几乎都能拧出水来了。   程微景见自己果真料中,竟也意外:“怪我安排不周到,竟也没想到这一点,你先前与我说你并非暮州当地人,我便误以为你也不认识当地的人了。”   他这话原是自责,却无疑又一次提醒云黛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会儿掉头反而不太合适,不若这几日你便不要露面,我将你当做个伺候的仆人,你便呆在我屋里如何?”程微景又提议道。   云黛一进了这叶府便手脚发凉,一想到家主的目光便觉得身体里的热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除了点头答应,竟也没了旁的选择。   她这幅受惊的模样像个进了狼窝的小鹿似的,叫程微景也难免有些后悔。   她怕成这幅模样,可见与这叶府里的人定然是有着不小的过节了。   马车停下,却是叶荣昌亲自来接待的。   叶荣昌道:“家主在厅中等候。”   程微景下了马车,却揉了揉眉心,笑道:“长途颠簸,不知先生能否先安置我入客房换身衣裳再去见你家家主?”   叶荣昌微微颔首道:“自然,还请您随我来。”   程微景走时又叮嘱细墨道:“你照应好王二,带着她一起来,她今日略有些不适。”   细墨抚着马背怔怔地应了一声,见云黛还躲在车厢里,便揭了帘子催她。   “你怎还不走?”   云黛见他们走了有些距离才谨慎地跳下马车,却低着脑袋跟在了细墨身后。   细墨走左边她便跟在左边,走右边她便跟到右边,仿佛黏在了他背上似的。   细墨愈发觉得后背发麻,疑心她这哪里是略有不适,分明是脑子被驴踢了。   只是在外面难免要维护自家公子的颜面,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程微景换了衣服才去见叶清隽。   然而叶荣昌并未真的将他带去客厅,而是将他领去了叶清隽的书房中。   叶清隽穿着一袭浅色长袍,等候他却有一会儿了。   二人相见,气氛却有几分微妙。   程微景与他行了一礼,又郑重道:“接下来的谈话是至关重要,能否还请您先出示信物。”   叶清隽唤来青衣,青衣便端出来一只通体漆黑的锦盒。   程微景双手接住,扫了对方一眼,便将那锦盒打开。   一块纹了凤衔牡丹图案的圆佩正静静躺置其中。   程微景目光微闪。   天子赐给自己的皇子各有一块美玉。   皇后之子赐的玉佩上面是猛禽与芍药,蒋贵妃之子赐的是飞鹰与兰花。   至于当年的庄贵妃,在她尚未怀有子嗣之时,便先得了一块凤衔牡丹的玉佩。   凤与牡丹,这并不是寻常妃嫔可以拥有的图案。   有如此盛宠,当年的庄贵妃若不那么固执,兴许就是今日的皇后,而眼前这位……   程微景心里原先五分相信,在见过这块玉佩之后,顿时也有了八分。   约是耗了二三个时辰的光景,程微景才回了客房去。   他一进屋,丫鬟又殷勤为他换茶,他似想起了什么,便将下人都遣出屋去。   程微景放下茶盏,在屋里巡了一圈,略有些疑心。   “王二?”   他分明是叫细墨将人安置在屋里,难不成她已经被与她有过节之人发现并带走了?   他眉头微蹙,竟想到了云黛被欺负得泪光莹莹的模样……   他转身要叫来细墨,便听见衣柜里响了一声。   程微景抬手将柜门打开,却瞧见云黛蜷在柜子里,正是无措。   程微景见状忍不住扶了扶额,甚是无奈一笑。   他垂眸望着她,随即便半蹲下身来问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云黛抱着膝,怯声道:“我怕得很……”   这些下人进进出出,若是又能凑巧认出她来,她先前岂不都是白忙活一场。   程微景又抚了抚她脑袋,柔声安抚:“你放心吧,我不会叫任何人为难你的。”   “你能想办法送我离开吗?”云黛又软着声音恳求着他。   程微景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   云黛紧绷的小脸微缓,捉住他袖子,道:“送我走吧,我自己也可以去京城的……”   程微景道:“今日太晚,我出门不太合适,待明日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只是你出了府去必须要听我的话,住在我安排的地方等我,你若是答应了,我才能送你去。”   云黛忙不迭点头,低声道:“我一定听你的话。”   她这幅乖乖的模样落在程微景眼中,令他心底又是一软。   他叹了口气,手痒似的又抚了抚她脑袋。   柜子里空间狭窄,云黛着实也避不开,心想只要能送她离开,脑袋也就随他摸去了。 第40章   第二日一早, 程微景特意早起。   外面丫鬟来来往往, 时而路过, 时而走远。   云黛躲在门后, 愈发不敢见人。   程微景笑了笑,提示她道:“你若想离开,需挺直了背,做出坦荡的模样, 不然怕是还没走出这院子, 就要被人疑心是个什么贼人了。”   云黛轻轻“嗯”了一声,又鼓足了勇气,二人才一道出了院子。   因是清晨, 丫鬟们都在各自院中洒扫, 途中倒也没有遇见太多的人。   云黛走出长长一段距离,心口稍缓。   她如今穿着男装,梳着男髻,身份又是个低贱小厮, 与府里那位娇花似的云姨娘大相径庭。   程微景打量她紧张的神色笑道:“如此便很好了, 一路上都没有遇着人可见也是你的运气了。”   云黛正要应他,却蓦地见拐角处同是一对主仆走来。   云黛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却一脑袋扎进了程微景的怀里。   程微景见她如此惊慌, 抬眸望去,也正好瞧见了对面来人。   这会儿程微景与云黛是要出府去,而叶清隽与青衣却是要往书房里去, 两边的方向却是正好相对。   云黛缩着脑袋,却如芒在背。   程微景还真没说错,她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人,一遇见就遇见个紧要的,这确实也算是她的“运气”了。   好在程微景并未将她推开。   叶清隽却停在他面前,幽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怀里,语气温缓道:“程公子好雅兴。”   程微景未解释,只是无奈口吻:“自家的小童,娇惯了些。”   他二人的话都不多,程微景只说自己早上出门一趟,叶清隽便微微颔首,与青衣离开。   待对方走远,云黛怯怯地才抬起脑袋。   程微景道:“你可还觉得怕?”   云黛心里自然是怕死了,却只摇了摇头。   待他二人顺利出府来,程微景又交代道:“你且在此地等老李,他会领你去另一处安置。”   云黛微微颔首,又低声与他道谢。   程微景望着她,却仍有些不放心道:“待老李来了,你必须要叫他报上我的名字,你才可与他去。”   云黛愈发觉得他这语气仿佛在叮嘱娃娃,便嘀咕道:“老李是你的车夫,我也是见过的。”   程微景笑说:“那就好,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云黛目送他又离开,等了片刻,确定四下无人,便顺着墙根往旁处去了。   若是程微景还在这里,便会发现云黛嘴上是乖顺,只是前脚才答应了他的话,后脚就要脚底抹油溜了。   在家主的精心调、教下,她学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若是叶清隽知晓自己对她的惩戒和警告不仅没有起到正确的引导作用,反而叫小兔子学会了撒谎骗人,必然也是要气出内伤。   仔细回想,云黛当初进府的时候确实是个乖巧听话的纯白小兔子。   若她遇到个良人,日后年长懂事一些,兴许也是个贤惠知礼的贤妻。   可偏偏她遇见的是叶清隽那般满肚子坏水的人,想着不被他欺负,自然也就学了他几分皮毛,大的本事没有,小心思却是歪得很了。   她一边远离了叶府,一边心想自己这身模样怎么也是在叶府里头叫人有了个印象,便愈发觉得身上的衣服烫人。   待云黛寻到一户农家,见老婆子在门前,便递了钱银过去。   老婆子一瞧见了钱银,对着云黛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忙领着云黛进屋去,把自家孙子今年才做好的新衣服拿给云黛换上。   云黛在屋里正解着腰带,便听见窗外一个耳熟的声音。   “不知那位小公子如今在何处?”   “她还在屋里头呢。”   云黛的动作顿时一僵。   这不是青衣的声音,又是谁的。   她心惶惶地又把衣服整理好,正要侧耳贴在门口听个仔细,才走到门前,那破木头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云黛吓了一跳,青衣便从容不迫地走进屋来,打量了她一眼似确认了什么,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得罪了。”   云黛吓得魂都飞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青衣便把人提来了叶清隽面前,将云黛丢在了叶清隽的脚边。   云黛忍着颤意,正想着求饶的措辞,却被人掐住了下颌。   她原就低着脑袋,却被迫仰起头来对上了叶清隽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这张脸,在她快要僵硬成石头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二……”   云黛哽着声音下意识地把假名字报了出来,说完之后才颤颤地发觉自己竟又当着他的面睁眼说瞎话了。   叶清隽紧绷着的唇角却硬是扯出了一抹弧度。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黛总觉得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他的齿缝里吐出来的。   叶清隽冷笑一声,却松开了她,望着她的目光也似渊底寒潭,不含半分情绪。   他勾起唇角,一向温润清隽的面容上是少见的隐忍。   他垂眸望着她那身不伦不类的扮相,语气若有所指:“我生平最恨逃奴,你既然做人小厮,那便要好好的做,可不要学某些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一天到晚尽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来。”   他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了云黛的脑袋上,就差指着云黛脑门骂她不知好歹,吃里扒外。   云黛都要以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酷刑的时候,他却又神色淡然地吩咐青衣道:“将她送回程微景身边去。”   青衣便对云黛道:“还请……王二公子随我来。”   另一头,程微景才将人送出府去,未多时,老李便托细墨传话说并未接应到云黛。   程微景眉心微拧,正是疑心,便瞧见云黛被人“送”了回来。   “程公子,我家家主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你身边若再有人擅自离开,下回便不是送回来这么简单了。”青衣冷声道。   程微景心思微敛,应了个“是”。   别看这位三皇子自幼便在民间长大,可他的心思和势力并不比京城里的人要简单。   程微景自己觉得云黛无害,便也觉得这个当口送她离开没甚关系。   可仔细一想,任何一个未经叶清隽允许的人,进来后再私自离开,确实极为可疑。   只是云黛前脚刚出府,后脚便立马被人送了回来,这般快的速度未必不是叶清隽对他的警告。   即便他是出于皇命而来,可他的一举一动也仍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细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程微景阻了。   程微景扫了屋外房梁一眼,虽什么都瞧不见,却也由此对这位叶家主的手段有了见识。   云黛进了屋里,心口敲鼓的频率也渐渐消停了许多。   只是叶清隽果真不认得她了?   她忍不住寻摸了面镜子照了照,对着自己熟悉的眉眼愈发是一头雾水。   “王二,你怎还照上了镜子,跟个女人似的……”细墨跟进屋来,瞧见了也极是无语。   云黛讪讪地放下镜子,却不好解释什么。   程微景不忍叫她为难,便又安抚道:“如今再想送你出府有些难了,只是我们这两日便要准备启程,你不必再忧心。”   云黛一想起自己方才还背着他偷溜了去,面对他时也分外心虚。   战战兢兢度了几日。   云黛见那些下人见到自己都好似陌生人一般,紧绷着的弦也逐渐松缓。   等到上路那日,云黛与程微景上马车前,竟发现府里下人已是寥寥无几。   然而她却不知,即便是余下的也都是要遣散处理。   府里并无多少知情人,哪怕是叶清隽后院的女人,也早在程微景来叶府之前,逐个遣走。   纪流苏本就是个体弱的女孩,与他们一群男子一起赶路并不方便,也跟不上路程,是以早几日便由着青翡护送离开。   便如程微景说的那般,他们并未在叶府待上太久,他领着云黛坐上马车离开叶府的时候,云黛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途中,云黛原还想着要不要在路上与程微景分开,岂料她往马车侧窗外瞧了一眼,便瞧见另一辆马车侧窗帘子飘起,露出叶清隽那张脸来。   云黛手指抖了抖,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程微景,迟疑道:“隔壁那辆马车……”   程微景却抬起食指压了压唇,脸上虽仍有温和笑意,眼中却露出几分谨慎,叮嘱云黛道:“莫要多问。”   云黛愈发觉得怪异。   马车行了一日,天黑时正好抵达最近的城镇。   随从安静搬运东西,青衣却走来程微景面前道:“我家家主此番出门来,正缺个人伺候,想与程公子借一人去。”   程微景道:“我身边的细墨倒也算是细心,细墨……”   “不必了。”青衣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与他说道:“我家家主不喜欢样子丑的,不如就叫你身后那位王二过来。”   程微景微哂,虽说不出个拒绝的话来,只是到底没有立刻答应。   云黛自青衣出现后,便僵得像根杆子似的。   “难不成她不愿意?”   青衣视线缓缓落在了云黛身上,云黛立马心虚地看向程微景道:“我愿意的……”   她这般说,程微景也没了话。   他若这时候再说云黛并非小厮,难免又要惹得那位多疑了。   “你仔细点,若是遇到什么问题,来寻我便是。”程微景只好低声与她说道。   云黛点了点头,便随青衣过去。   途中青衣一言不发,云黛却扫了他好多眼,又忍不住开口:“青衣……”   青衣立马道:“我与王二公子并不熟稔,请不要与我说话。”   云黛的话顿时死于腹中。   青衣走到一间房前将门推开,便请云黛进去。   云黛愈发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便拘谨地进了屋去。   叶清隽这时正坐在榻边,一副准备歇寝的模样。   云黛胆战心惊地走过去,任由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过了一遍。   “打水来给我洗脚。”叶清隽吩咐的口吻还算是平静。   云黛松了口气,立马去了。   待她端来热水,伺候他脱了靴,便听见叶清隽的语气透出丝丝凉意:“你倒是和我认识的人长得挺像……”   云黛神情微滞,低声道:“那可真巧……”   “是巧得很呢。”他阴恻恻道:“她可是我最宠爱的妾侍。”   “可惜有人生来就是个白眼狼,即便把心肝都掏给了她,她也还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整日都想着往外跑。”   云黛觉得那道剐人的视线似锋利的刀子一般正落在她后背反复磋磨,叫她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当下是心虚得恨不得立马全都招认跪地求饶,可他偏偏又迟迟不肯点破。   她当初打算跑出叶府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后果。   被捉到了,兴许也就是伸头一刀的事情。   岂料家主就是家主,有的是办法叫她宿夜难寐,寝食难安。   他如今这般怪里怪气,仿佛在她头上悬了把刀,还时不时要提醒着她头上有刀。   云黛白着一张小脸,她还未消化完他从前的手段,他却又换了路数,叫她着实是一会儿直往冰窟里坠,一会儿又被推倒了火焰堆里烧,尽是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这真真还不如直接揭穿了她身份打得她跪地求饶要来得痛快。 第41章   第二日早, 一行人又启程离开。   云黛昨日坐在程微景的马车里, 尚且没什么压力,今日却坐在了叶清隽的身边, 只僵坐着,竟连瞌睡都不敢犯了。   叶清隽此刻并不理会于她, 自今早起来后便好似又不认得她的模样,连带着语气也疏冷下来。   云黛虽战战兢兢,但好歹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心惊肉跳。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 便听叶清隽忽然道:“你这钱袋好生精致。”   云黛听见他乍然开口, 便觉头皮发麻。   “出门在外, 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云黛一边说着, 一边爪子挪到了钱袋上悄悄捂住。   叶清隽淡声道:“你可知叶府出去的银子都是有叶府印记的。”   云黛翕动着唇, 竟不敢接他这话。   天中时, 马车停于林中稍作休息。   随从给马喂水喂草,程微景朝云黛这处看来,便瞧见云黛正翻着干粮小心翼翼地递给身边的男子。   叶清隽神情淡漠, 伸手接来, 并未与她为难, 程微景见此才松了口气。   云黛趁四下无人留意, 便偷摸离开了一会儿,片刻回来,却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叶清隽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又缓声对她道:“把你钱袋拿来给我瞧瞧。”   云黛怔了怔,鼓着勇气提出疑问来:“……您看我钱袋做什么?”   叶清隽勾起唇角, “我昨夜发觉身上的钱少了些,疑心是你拿的,所以方才在马车上就骗了骗你,你若是心虚的话,必然会偷偷把钱袋丢掉,你若是不心虚自然也能交出钱袋来的。”   “莫不是拿不出了?”叶清隽微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云黛讷讷道:“怎么会呢,我现在去拿给您……”   她僵硬地起身去了。   叶清隽便瞧她又钻进了树林里。   这会儿云黛站在臭水沟前,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方才唯恐被叶清隽察觉出银子上的印记,便偷偷跑出来将银子丢进了沟里。   这臭水沟虽说不深,可是里头都积了好些恶臭的淤泥,尤其是那淤泥底下有好些小虫子在翻滚。   至于云黛那钱袋子正露了个小角,便是她犹豫的功夫,就只剩下个小点露在外头。   云黛秀眉拧在一处,一脸的为难,正想起身回去寻人借些银子应付一顿,却听身后蓦地有人说话:“怎还不捡起来?”   云黛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便瞧见叶清隽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   “我……我方才方便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它。”云黛苍白地解释道,“里面没多少钱,只是个空袋子了……”   叶清隽望着她,语气隐隐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还是捡起来得好。”   云黛后背微冷,只得在他的视线下只得颤颤地伸出手去。   片刻她寻了附近干净的小河将荷包冲洗干净,只是指腹上仿佛还有着方才触到淤泥与虫子的触感。   即便只有指尖沾过,云黛也绝望地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   叶清隽掂量着一把碎银,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下次可不要把旁人的心肝往臭水沟里丢了。”   云黛跟着他往回走,望着他手里的银子难过得眼眶发酸。   她偷偷抚了抚身上藏着的大把“心肝”,这才收敛了几分悲伤。   可见她当初花费不少时日做了个能藏银票的抹胸是值当的。   又行路几日,恰好逢了大雨。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才落雨未多时,便又到了下一处歇脚地方。   云黛在廊下避雨,程微景打量她的脸色,让细墨拿来套衣服给云黛,又关切道:“这几日天气愈发寒凉,这场雨过后,明日必然更冷,我这套衣服厚些,你穿了好歹能御寒用。”   云黛正愁没法去买衣服,便欢喜抱过衣服来,又谢了对方。   不等到第二日,当天晚上就降了温,云黛趁着屋里没人时,便换上了衣服。   她原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叶清隽进了屋后,目光便一直挂在她衣服上,叫她又心慌得很。   好在他并未说她什么,只是叫人抬水来,洗了个澡。   待他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出来,云黛又巴巴地跟在他后头,要替他擦干头发。   叶清隽愈发觉得她身上的衣服扎眼,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你这几日可真真是乖觉。”   云黛心想这么些天,他怎么也该消些气了,又讨好道:“哪里的话……”   叶清隽皮笑肉不笑说:“余下的洗澡水便赏与你用了。”   云黛顿时错愕:“啊,这不脏么……”   她话音才落,忙又刹住了声儿。   这时再瞧叶清隽的脸色,他那唇角仿佛是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好似噙了那刀尖上闪烁的森森寒光。   “我这就去……”云黛僵硬地转过身去。   那浴桶就隔着一扇屏风,云黛从屏风后往外瞧了瞧,确定没人能瞧见,这才解了衣裳,将就着家主用剩的洗澡水把自己也洗了干净。   等她洗完出来时,水也没了温度,她冻得瑟瑟发抖,正往自己那简陋的小床上去,却瞧见自己睡的地方竟压了三条被子。   云黛正要搬开两条,却又听见叶清隽凉凉的声调:“不是冷么,搬开作甚?”   云黛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在打颤。   “我一点都不冷……”云黛怯怯地望着他,低声说道。   叶清隽微嘲:“不冷就好,不然我怕你又要去寻旁人借衣服,平白无故地丢人现眼。”   云黛想起这几日的种种事情,愈发觉得自己如今就像是恶婆婆手底下的小媳妇,每天都生活得水深火热,叫她一点点过日子的甜头都尝不着了。   云黛一肚子委屈,泪光莹莹地决定自己给自己痛快一刀。   “其实我不姓王……”她又鼓起勇气道。   “那你姓什么?”叶清隽饶有兴趣的模样。   “我姓云,是云朵的云……”云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是么……”   叶清隽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可我瞧着便觉得你生了一张姓王的脸。   既然这么喜欢做王二,那就好好的做,若是再那么没有眼色,我就送你下去——”   云黛胆颤地缩回了身子,心里却又疑心他要送她下哪里去。   等她睡到半夜被压在身上的三条被子热醒的时候,却蓦地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还能送她下哪里去,当然是下黄泉了……   第二日早,云黛说什么都不敢再碰程微景送的衣裳了。   她裹着自己单薄的衣衫,片刻却有人送来了一件衣服,与她道:“这是你家公子交代了要送来给你的。”   云黛愣了愣,将那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却发觉自己跟个狗熊似的,整张脸也透着傻气。   待她在旁人面前晃悠了一圈之后,果真再没人会觉得她冷了。   好在余下的路程算不得长,他们用了小半个月的时日,终于到了京城。   程微景将叶清隽安置在驿馆中,微微松了口气。   实则来京路上他最怕的倒不是路途辛苦,而是唯恐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行刺。   然而最坏的结果并未发生,可见那些潜于暗处的人都仍谨慎得很。   程微景临离开时,又对叶清隽道:“您这一路辛苦,这几日先歇息等候消息,至于王二原就是我身边的人,我如今便要带走她,给您另安排两个伺候丫鬟……”   云黛顿时升腾起几分希望来,杏眸也柔柔地凝住对方。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那丁点微不足道的希望,“不必了。”   他转头却露出了温润的笑容,掠过云黛的目光透出一丝宠溺的意味:“一路上贱妾顽皮,怕是叫程公子见笑了。”   程微景的神色微微一滞。   叶清隽却慢悠悠地抿了口茶。   “贱妾先前未经允许私下里跑了出去,亏得程公子帮忙找到了,这份人情,我必然铭记于心。”   程微景听了这份解释,愈发错愕地望着云黛,却见她垂着脑袋,即便是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却也并未开口辩驳。   他隐隐约约想起了云黛先时的异样,又想起她与叶府的过节,心里那些疑惑逐渐变得清晰。   程微景失神地走出了驿馆。   细墨一路上也是茫然无比。   “王二竟然是个女人,公子,那她先前是……”   “别说了。”程微景冷冷地打断了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细墨见他态度着实反常,却不知他是为了云黛是女子一事耿耿于怀,还是为了云黛不仅是个女子,还成了旁人的妾侍这一事……   这厢送走了程微景,云黛却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要完了。   难怪一路上他都不与她计较,她还傻乎乎地以为他真不会计较了。   云黛隐隐约约想起从前村里婶子们说的。   这世上有两种脾气的人。   一种是生气后,当时是气得很,可时日久了,气也能散了,人也还哄得好,日子一样能好好过下去了。   另一种便是生不生气都不动声色,只是不管过了多少光景,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他仍能将当初对方犯下的错一一列来,再微笑地问对方怎么惩罚才好。   云黛迟疑地抬眸望去,便瞧见叶清隽那一脸分外温和的模样,愈发觉得两股战战。   “你如今出门也知晓做伪装,俨然是极有长进了。”他先是开口赞了她一句。   云黛心虚应道:“您已经教训过了我一回,我自然该懂事不少……”   叶清隽却说:“路上那些刁难不过也是我心有余气,给你几分为难罢了,你这一路照顾我这般体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说是不是?”   他摇身一变,仿佛顿时变成了一个极通情达理的人。   云黛疑惑地望着他,心里愈发不能确定。   家主这人坏么,坏的时候自然是极坏的,可他好的时候确实待她也不算差……   “你可知道我最介意的是哪一点?”叶清隽垂眸问她。   云黛迟疑道:“介意我不知好歹,吃里扒外?”   叶清隽面上不显,心里头直冷笑。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自然不是。”他挑起唇角,又缓缓说道:“我并不是不同意你走,只是我在暮州怎么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就这样跑了,于我的名声着实有些不好。”   云黛怔了怔。   他在外面的名声一向都是极好的,他自然也是个怜惜脸面的人。   他望着她道:“你这般跑了出去,外面的人岂不是都要揣测我是不是平日里虐待了妾侍,亦或是家声不正,这才叫你跑了出去?”   云黛听他这话,愈是汗颜。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远的不说,便说后院里有个叫锦意的,她与旁的男子生出了纠葛,可惜行事不正,我不过略施惩戒便也成全了他们。”他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你还觉得我会为难于你?”   云黛果真按着他的思路去想。   是啊,锦意是他的妾侍,她也是他的妾侍,旁人都能有了心上人后得到家主的成全,岂不也等于她有了心上人,也能得到家主的成全?   云黛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便打量着家主的脸色,却没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异色。   “要想解决这桩事情说难也不难。”叶清隽缓缓说道:“只是你需给我一个理由才行。”   云黛谨慎地想了想,唯恐自己贸贸然开口又说错了话。   “您果真是个大度的人呢……”   她先说句好话,见他果真没有旁的情绪,便又忍不住放松了警惕。   她迟疑了会儿,便小声说道:“我确实是有了其他喜欢的男子了……”   叶清隽脸上笑意更深:“哦?是哪个,说出来也好叫我打量打量。”   云黛心里掠过她认得的几个男子的名姓,张嘴正想随便指认个对方也知晓的名字,便听见轻微的“咔嚓”声。   叶清隽手中的杯子瞬间裂成了两半。   她的脸色顿时一僵,名字到了嗓子一眼里卡住,更是不上不下。   “怎么不继续说了。”叶清隽若无其事地又抬手重新拾起一只杯子,“你是跟谁好上了?”   可惜他笑得再怎么好看,脸上那抹阴沉怎么都藏不住了。   云黛咽了口口水,声音顿时无比微弱,脑子里谁也不敢想了。   她吞吞吐吐地诌了个人物出来,“是……是我家隔壁姓王的小哥哥呢……”   “可以。”叶清隽口吻甚是大方。   云黛又恍惚了。   “我从不强人所难,你想出府去自然可以。”   他捏着两根手指揉着手腕,轻轻转动。   “不过按着府里的规矩,必须要打断一双腿才行。”他的声音愈显温柔。   “若是腿打断了以后,你能凭自己本事从这里爬到大门之外,我不仅会成全你们,还会奉上一箱黄金。”   他这幅模样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的话是认真的。   可若不是他刚才捏碎了一个杯子,云黛差点也就相信了。   她这时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一张脸跟白纸似的,尽是茫然。   落在叶清隽的眼中,像是吓傻了的模样,又像是在认真考虑,究竟是不断腿留下来好些,还是拿一双断腿换来一份自由要好一些。   叶清隽心里头冷笑,心道等打断了她的腿之后,莫要说大门口了,就是这个房间的门他能叫她在他眼皮底下爬出去,他就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42章   叶清隽这幅喜怒无常的嘴脸云黛是看不透了。   可她如今怎么着也知晓了他这些话全都是不可信的了。   有些事情她尚且还能理解, 可有些事情她却想破了脑袋也是弄不明白。   “为何您旁的妾侍离开府去就……就能得那些好东西……”   她眼里泛着水光,总觉得自己好似天生就要比旁人倒霉一些。   苏玉娘表面上是风光, 私下里云黛却瞧见家主待他的另一副态度, 即便如此, 哪怕他是个男人, 家主也仍给他送去了京城, 听闻还赠了他一套格局不小的宅子。   姜烟是去了江南,旁人羡慕她能得到家主的帮助寻回亲人,可云黛私下里也知晓家主将江南的一处分店交予了她,待她也算是仁至义尽。   锦意一心求死,去向如何云黛是不知晓了。   但云黛敢肯定对方即便是在得罪家主的情况下,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为何偏偏轮到她自己的时候, 就得了个这么个“殊荣”。   她没那胆子贪心宅子铺子和银子,可又何至于要断腿?   也难怪他那日嘲讽她是他最宠爱的妾侍,毕竟旁的妾也没她这般苦命。   她真真是越想越郁闷, 越想越委屈。   叶清隽心里幽幽地燃着一团火焰, 原也就只有那么一簇,他向来隐忍,却也抵不住她接二连三地火上浇油。   她不反省自己错在了何处,不感激他没要了她的狗命, 难不成还想与他讨价还价不成?   “你怎不想想旁的女子都比你要拿得出手?”他蓦地冷笑, 也不知是气她吹拉弹唱样样都不行,还是气自己明知道她一无是处,偏又一次又一次地纵着她。   他这话果真又戳中了云黛的痛脚。   是了, 她什么也不会,她还有脸问他这样的问题,她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云黛含着泪,心里头愈发是难过。   “你既那么想走,上回明槐序要带你走那般好的时机,你怎不走?”叶清隽问她。   云黛心口又是一虚。   她怎不想呢……可他那时候不也捏碎了一个杯子么,她再瞎了眼也不会觉得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同意的。   “那……那我不走了……”   她不敢答他这话,却将自己的答案改过之后重新回答了一遍。   她本就是个又怂又没本事的人,自然也没那骨气和他顶撞,也没胆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来打断自己的腿了。   叶清隽瞧见她那副委委屈屈留下来的模样,心里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能说她一点本事都没有呢。   整个府里能把他气得头顶冒烟的可不就是她么,她可比旁人有本事得多了。   “你确定是不走了么?”他磨着牙,面上却仍是那副带着冷意的浅笑。   “嗯……”云黛垂着脑袋,一副恹恹的模样,像个斗败了的傻兔子。   虽然傻,但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不仅如此,她还被人揪着耳朵给踢了屁股,一点点颜面都没有了。   她以为这样已经够叫她难堪的了,岂料这还不算完。   “既然不走了,那咱们就该算一算另一笔账了。”叶清隽说道。   云黛疑心得很,心里却想不起来自己还欠了他什么账。   “你可知我在暮州时每一笔钱都是来之不易的……”他压起唇角,又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   云黛心虚地想到那日他把银子拿走的场景,低声道:“那些银子都交给您了呀。”   叶清隽却缓声道:“据叶管事合计,你拿的月银加上你变卖出去的东西,如今你的身上该至少有五张面值百两的银票……”   云黛愈发地慌了,嘴巴却比脑子更快,“那些钱也都丢了……呜……”   她的衣领蓦地被人揪住,叶清隽脸上最后一丝耐心也终于消磨殆尽。   这个满嘴谎话的东西,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谎,怕是真的不知死活。   “我瞧你不仅是钱袋子做得好,身上这抹胸也是十分精致……”他阴恻恻道。   云黛先是一怔,而后便立马反应了过来。   他竟然知道!   她哪里能想到他之前并没有直接戳穿了她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岂料她一点也不珍惜,非叫他将她扒个干净,叫她连个遮羞布也没有了。   把银票藏在抹胸里面,她怕是把这辈子的智商都耗在这处了,亏得她想得出来?!   云黛涨红了脸,抖着唇道:“我想起来银票在哪里了……我现在回去拿给您行么?”   若她刚才还能老实地讲了这话,也许还能行。   这会儿怕是不行了。   云黛瞧他一脸戾气的模样,怕是当场吃人的事情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就在云黛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青衣却在这时进了屋来。   有旁人在场,叶清隽反倒不好发作,脸色也缓了几分。   “何事?”   云黛是丢脸丢习惯了,索性也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小爪子还悄摸地抚了抚自己衣领上的褶子。   青衣倒是个沉稳的,看见了也仿佛没有看见,只沉声道:“去过江南的几个暗卫有两人受了重伤,另两人只是轻伤。”   云黛一听到江南,耳朵也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她忍不住瞧了叶清隽一眼,低声问他:“您派人去了江南?”   青衣却道:“家主派人去江南正是为了姨娘的亲人。”   他扫向云黛的目光隐隐有几分不满,显然并不喜欢她一心背主的想法。   他见叶清隽并未打断,便继续道:“姨娘身边的侍婢将那几封江南来的信交与我们,我们的人便按照信上的地址寻摸过去,岂料一到了那里便遭到了埋伏。”   “家主派去的四位皆是习武多年的高手,却对上了埋伏在那里的十几人,对方出招狠绝,显然是要将要去那里的人置于死地。”   他每说一个字,云黛的脸色都隐隐有些不好。   她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都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若是你去了江南,如今怕也只是具冰冷的尸体了。”叶清隽口吻凉薄地讲出了事实。   他派去的人尚且如此,就莫要说她这嫩豆腐一样的身体,怕是捏碎她也不过是两根手指的事情。   云黛小脸顿时一白。   这事情听来便极是玄幻,土生土长的云黛哪里能想象得到那些刀光血影的画面。   “婶婶怎会这般待我……”她看着叶清隽,眼中是迷惘,也是不情愿相信。   毕竟婶婶疼她养她十几年,若真不喜欢她,哪怕不喜欢到想要除掉她的地步,那在她小时候岂不是有更多的机会,且更好下手?   莫说她不是婶婶亲生的孩子,便是旁人家亲生的孩子都有卖了换钱的,婶婶何至于这般周折?   这种疑惑不仅她有,叶清隽也有。   然而他奇怪的点是在于云黛究竟是挡了旁人的什么道,以至于对方为了她废了这般大的功夫,为的就是要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见她活着是个多大的威胁。   可是就凭她,又能威胁到什么?   云黛当下不能立刻接受尚可以理解。   毕竟那是如父母亲一般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婶婶,忽然埋伏了杀手要弄死她,换做任何一个人未必会信。   “只是你那婶婶也并未去江南,前不久我才查到她与你那堂姐是来了京城。”叶清隽又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云黛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会儿正是六神无主,“您能帮我找到婶婶么,我想当面问一问……”   “我自然可以帮你……”叶清隽道。   云黛顿时一喜:“真的么?”   叶清隽却意味不明道:“……自然也是看你的表现了。”   他可是对她那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这般轻易地答应了她,岂不要叫她尾巴翘上天去了。   云黛似也知晓他的想法,面上顿时微赧。   除了这桩事情,他们尚有旁的事情商议,云黛借着回避之故,这才得了解脱,出了屋去。   外头丫鬟见她出来,便领着她去安置。   屋里头青衣却是欲言又止。   “你有话直说。”叶清隽道。   “云姨娘的婶母来京城这一路上行踪皆是有迹可循,可一入了京城之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这绝非是寻常人可以做得到的。”青衣说道。   叶清隽交代道:“京里关系错综复杂,不可急进。”   他当日亲眼瞧见云黛与她那堂姐在一条船上,这个小傻子分明是被她堂姐绊下船去的。   她却无知无觉,仍像个未断奶的雏燕儿整日里心心念念地要找婶婶。   半日光景一晃而过。   晚上叶清隽歇下前,却有丫鬟送了个锦盒过来。   那丫鬟低眉顺眼说:“这锦盒是云姑娘让奴婢送来的。”   叶清隽眼皮子跳了跳,倒是难得见她主动对他做过些什么。   她倒也不是不会讨好,譬如上回给他做了双鞋子本就不错,只是她半点也不懂得修饰,急于索要奖励的模样完全是副小人嘴脸,叫人也看不下眼。   他一手接着锦盒,挥退了丫鬟,将那锦盒打开,却瞧见里头躺着一片薄布儿。   他伸出食指将那东西挑起,待那东西暴露了全貌,顿时又招来他一声冷笑。   为了息事宁人,她倒是也肯牺牲。   这是一片浅杏色的抹胸,抹胸背面有个夹层缝儿,缝里却塞了几片银票。   若不是知道她没那个脑子,他怕是都要以为她突然开了窍,懂得拿贴身的衣物来撩拨旁人。   叶清隽将那几张银票拿出来,竟足足有六张,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出一张来。   可见他也是真真低估了她。   他将那抹胸拿得近了些,便有一股汗味混着奶香扑入鼻息。   她为了护着银票,赶路的这些日子,恐怕是一次也没换过了……   这厢云黛战战兢兢地托丫鬟送去了东西,却始终没得到家主的任何动静。   云黛心思忐忑地睡去,第二日早起来,又特意抢了丫鬟的活过去,想要伺候叶清隽洗漱,在他面前也还能有机会卖个好。   只是她进了屋去,便在床前看到一个可疑的物件。   云黛将那脚踏上的东西捡起来,却发觉这被揉成团的正是她昨儿晚上送来的东西。   她正是疑惑,敞开那抹胸,却瞧见了一抹浊色。   她愣愣地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又面红耳赤地给丢在了地上。   云黛一抬眸便发觉叶清隽这时已经醒来,幽黑地眸子也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他面色平静得很,好似那上面的杰作与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有事?”他似生了起床气一般,脸色也黑压压的。   云黛忙小声道;“我给您打了热水来,正要等您睡醒,伺候您起来呢。”   她那副别有目的的谄媚模样落在他眼中真真是可恶至极。   他拍了拍床榻的位置,脸色阴沉沉道:“要伺候我是么,过来——”   云黛迟疑地望着那块足以躺她的空位,脑子里难免也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他会不会又想咬她一口……   她忽然便觉得脖颈发凉,颈上的汗毛又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   “我……”她梗着脖子僵硬道:“我出去等您。”   她丢下这句话,脚底也似抹了油一般跑了。   叶清隽望着她仓惶跑出去的背影,蓦地冷哼了一声。 第43章   早上没能讨着好, 云黛又觉家主脾气难哄。   昨儿那好奇的丫鬟瞧见了又忍不住道:“姑娘得罪了那位公子?”   云黛顿时微窘。   可见她得罪了他这件事,是个明眼人都瞧出来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 你既是他的妾侍, 又长得这么漂亮, 只要床上哄着他一些, 他必然还是会心软的。”丫鬟一副热心大姐的模样, 与她唠嗑。   云黛却因她这话陷入了沉思。   床头打架床尾和呀……   难不成家主早上叫她上床榻去暗示的也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又寻到了些许能讨好他的头绪,云黛便心心念念地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顺道又回忆了那日看到的那本书。   她虽看得不多,但却也看到了重要的一句话。   大意便是说两个人只要光着身子打架,打得愈是惨烈,感情就会越好。   这兴许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意思了……   她这么想着, 忽然又多了几分自信来。   一直等到晚上,她又小心翼翼地给叶清隽打来了热水,见他总算没再拒绝, 这才松了口气。   叶清隽晚上休息前想看会儿书, 却发觉有道炙热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   他抬眸便瞧见云黛跟个柱子似的立在幔帐边上,一副恨不得在他身边能发现个可以立个天大功劳的机会。   “过来。”叶清隽朝她招了招手。   云黛顿时一喜,往床榻边靠去。   “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叶清隽看着手中的书, 淡声问道。   云黛见机会来了, 忙先认错,忍着发烫的耳根小声道:“早上都是我的不对。”   叶清隽挑起眉,都快不记得早上的事儿了。   云黛鼓着勇气道:“我可以来伺候您的……”   叶清隽问她:“你要怎么伺候?”   云黛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 羞赧道:“我今日查了查书籍,发现乌龟打架这事情着实不那么简单,我瞧着便忍不住替您忧心。”   乌龟打架……   叶清隽觉得这词汇甚是新颖,一时竟也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所以……”他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颇是羞涩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个名称,却完全没有瞧见他脸色的变化。   云黛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道:“这几式着实是太辛苦了,您累了一整日,我哪里能忍心,便想着寻个简单些的,这不,我就找到了一个只要您躺着我来动的姿势……”   叶清隽揉了揉额角,真真是小瞧了她。   她如今能耐的,连这些事情都能替他考虑周到了。   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还以为这只是做做体力活的事情。   她以为真上了床去,还能是她想动就动,想不动就不动了?   “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他扬唇道。   云黛也觉得自己甚是体贴入微,“那您能给我个表现的机会么?”   叶清隽目光微微一沉,语气也愈发微妙:“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个随随便便对着一头一无是处的小母猪都会起兴致的人?”   “嗯?”云黛茫然。   他唯恐她听不明白,又略带嘲讽地补充了一句:“诚然,你该清楚,你就是那头母猪。”   云黛哪里还能不懂,顿时讷讷无言,小脸也涨得通红。   叶清隽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分明就在告诉她想要床头打架床尾和,门都没有……   她如今为了想要达到一些目的,什么歪脑筋都能想出来了。   他罚她抄书她就哭成了个泪人,打她手板,她就病怏怏了一场,怕是比京城里的千金还要娇生惯养。   他如今虽不好朝她下手,但总不至于叫她如愿。   他今晚拒了她,便也不想叫她觉得他是能在床上就讨好得了的那种男人,免得叫她觉得日后一旦犯了什么错,便能想着在床上来堵住他的嘴。   他到底是个一家之主,她又是个榆木脑子,总是要从一开始就调、教好了才行。   是以叶清隽一点都不惋惜错失了这次小肥兔送上门的机会。   这会儿云黛讪讪地走出他房门,却又觉得委屈。   他既然对母猪没有兴致,做什么又要拿母猪的裹胸布用。   然而退一步想,云黛又疑心他是摸完了自己的丑乌龟后脏了手,顺手寻了个东西当抹布用的?   她这般一想,竟觉得十分符合他那性子。   云黛熄了心思,恹恹地回去睡觉,第二日早,却见家主和青衣都不在了。   来路上她便听闻家主此番来京是为了经商一事,他忙碌也是正常。   只是她却不情愿整日里都呆在这驿馆里,便问了丫鬟京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正想去街上瞧个热闹。   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她总归是难忍好奇。   丫鬟给她指了最热闹的地段,云黛便颠颠地去了。   云黛先前为了减少自己在叶清隽心里头的错误,便将自己的银票都上交了。   可事实上,她却仍有些余钱,只是不多罢了。   她想着等见到了婶婶之后还是要回暮州去的,便要去买些当地特色的东西带着。   只是才出了驿馆大门,她便先被路边摊的一股食物香气勾得走不动路了。   “姑娘,要不要来个肉饼?我家的饼里全都肉,实惠着呢。”老头子笑呵呵地,打量了她一眼,又道:“这肉饼只有京城才有,别的地方怕是没有,你要不要尝一尝?”   云黛点了点头,老头子便立马给她做了一块。   云黛等候的功夫,正瞧见一辆马车路过。   她从前在暮州便从未见过这般高大的马车。   马车车身涂了黑漆,车前绑了两匹体型壮硕的黑马,整辆马车宽敞庞大,顶上雕着几只喜鹊,四个角又以红绳悬着玉牌,待那马车过去,后面却还跟着八个面容冷肃的侍卫,瞧着便不是寻常气派的人家。   街上虽也有人来往,但远远地听见了声音瞧见了这辆马车,也都变得谨言慎行的模样,纷纷避让。   云黛觉得稀奇,等老头子的肉饼做好了,她便听得不远处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她扭头看去,便瞧见方才那辆精致华丽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那老子头瞧见便说:“待会儿姑娘过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左顾右盼,那一看便是霁国公家的马车,若是霁国公在里头也就罢了,怕就怕不是了……”   她应了一声,付了钱银,这才拿着肉饼离开。   云黛是个能乖乖听取人意见的老实姑娘,更何况刚才叮嘱她的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   她果真学着旁的路人模样,并不打算看什么热闹。   只是倒在地上的女子摔得头破血流,一副痛苦的模样。   云黛竟越瞧越觉得眼熟。   马车帘子被人揭起,里头正端坐个面容冷肃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玄色金丝绣海棠纹的褙子,面上笼着一层阴郁。   她斜睨着地上的女子,黑眸里似死潭水般,没有一丝的情绪。   “哪里来的?”她缓缓启唇。   车夫道:“咱们正常行路,是她自己一边跑一边张望,直接冲撞上来。”   那女子绷着唇角,又平静地吩咐道:“叫人拖下去打死。”   四下里安静得很。   地上的女子总算缓了过来,勉强爬跪下来,抖着声音求饶。   “公主饶命……”   她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是冲撞了何人。   便是因为知道,才更是觉得自己是活到头了。   “等一下……”   安静的街道上,意外地出现了个怯懦低小的声音。   若是稍微有些嘈杂,几乎都没人能听见。   但这会儿能憋着气的路人,几乎都没喘气,她那声音便显得格外明显了。   云黛捧着热乎乎地肉饼,犹疑了许久,也是不忍心瞧见从前认识的人就这么被打死了。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便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云黛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难免有些紧张,打量了一圈,目光便落到了那个主人身上。   “她是我家的丫鬟……我现在拖开她行么?”她有些畏惧,又小声道:“不会妨碍您办事的……”   车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明白她说什么。   不过这下子怕是要打死两个人了吧……车夫心里暗暗地想。   云黛见那车里的女人一言不发,只拿那双漂亮深邃的寒眸盯着她,叫她心里更是没底了。   她一边把受伤的女子拖到了路边,一边打量着车上的主人,心虚的不行。   受伤的女子哆嗦着唇,小声地绝望道:“你快跑吧……”   云黛见自己给对方让出了道路,可是对方却仍没有走动的意思。   她有些无措,可做都做了,即便被拖下去打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车里另一个面容慈爱的嬷嬷却蓦地笑了一声。   牧虞眉头顿时皱起,“笑什么?”   嬷嬷道:“快点呀,你没瞧见人家小姑娘吓得小脸发白了。”   牧虞冷哼了一声,叫人放下了帘子。   “走——”   她吐出这个字来,车夫二话不说便甩着马鞭,使唤着马窜了出去。   马车跑出去老远,云黛身边的女子都能反应过来。   “我没死?”   云黛有些同情地打量着她脑袋上的伤,低声道:“你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雨蝶怔怔地望着她,又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亏得姨娘你还记得我呐……”   云黛说:“我来京城前就想着会不会在京城遇见苏姨娘呢,没想到先遇见了你,可见这也是缘分了。”   这雨蝶不过是苏玉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往日里云黛也并未与她有过什么交情,云黛能出面来帮她说话,她自己都觉无比诧异。   她正想好好感激一顿,却见云黛一脸遗憾地看着丢在地上沾了灰的肉饼,还想伸手去捡起来。   雨蝶忙阻止了她,道:“姨娘莫要捡了,你救了我,区区一个肉饼算不得什么,我带你去吃好的。”   云黛迟疑得很,“那你的脑袋……”   雨蝶摆了摆手,说:“命都保住了,我哪里还在乎脑袋。”   她说着便十分殷勤地将云黛领去了当地美食一绝的馆子里去。   待二人坐下之后,雨蝶才逐渐缓了过来,想到自己方才的经历,愈发是胆战心惊。   “方才那位可是京城里最可怕的女人啊。”雨蝶一脸的后怕。   云黛甚是疑惑:“这是为何?”   雨蝶低声道:“也难怪了,你若是知道了,怕是也不会来救我了,那位便是当年启国送来的和亲公主。”   “噢……”云黛仍是没有听说过的样子。   雨蝶又道:“姨娘可别不当回事儿,她杀人如麻,在启国一日,连小儿夜里都不敢胡乱哭啼,生怕被她剥皮吃了。”   云黛听到这处顿时头皮发麻:“怎会这般可怕……”   难不成这世上果真会有人吃人?   雨蝶见她总算信了两分,便叹息道:“姨娘天真了,启国当今圣上是她的弟弟,她当年不仅杀光了所有和她弟弟抢夺皇位的皇子,还杀了不少异心的臣子。   启国国都的城墙上血迹斑斑,都是她亲手一颗颗挂上去的人头,我还听说当初来和亲的是她妹妹牧嫣公主。   后来也不知怎地,她有一天晚上叫人关上了大殿的门,放了十几条狼狗进来,冷冰冰地在旁边看着一群狼狗把她妹妹咬死后分而食之……   后来她便替代她妹妹来景国和亲,听说她一走,启国的国民都松了口气,就可怜了咱们了……”   “快别说了……”云黛吓得小脸煞白,捂着小嘴,一副惶恐的模样。   雨蝶叹了口气,“现在姨娘知道她有多可怕了吧。”   云黛点了点头,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你方才为什么会撞上去?”   她这话一问出口,雨蝶的脸色顿时也僵了僵,似有难言之隐。   雨蝶却换了个话题,道:“姨娘要不要去见见我家姨娘,你们许久未见了,他见到你必然很高兴。”   云黛点了点头,她倒是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   这厢,牧虞乘着马车回到了府邸。   她身边的长谷嬷嬷一面扶着她下车,一面好奇问道:“你刚才怎么不连那个小姑娘一块打死?”   牧虞瞪了她一眼,随即冷着脸道:“她长得还不错。”   长谷嬷嬷顿时无奈一笑。   她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喜好美色,即便再生气,遇见个美人也能格外宽容三分。   若不如此,当初怎能来此地,满朝身份尊贵的皇子都不选,就选了个小白脸呢。 第44章   牧虞进了屋, 丫鬟便立刻呈来一托盘,托盘里正放了厚厚的一摞纸。   “公主,这是姑娘今日练习的字。”丫鬟说道。   牧虞拿起两页打量, 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将纸放了回去。   “带我去看她。”   丫鬟微微一福, 随即便转身领着牧虞过去。   牧虞一向冷清, 整个霁国公府都习惯了安静。   穿过个曲桥, 到了一处翠竹掩映的别院,里头传出些女子嬉笑的声音。   牧虞斜睨了那领路丫鬟一眼,随即便往里头走去。   她推开门,便瞧见云娇与丫鬟坐在梳妆台前正在试着首饰。   云娇见她突然出现, 便蓦地站了起来,一副手足无措地模样。   “母亲……”   牧虞目光微寒, 丫鬟们忙都跪下。   牧虞走上前去,云娇愈发觉得胆颤,却只垂着头,一言不发。   牧虞打量了她一眼,便将她头上的那支粉色木芙蓉细钗拔了下来,拈在指间轻轻转动。   “你的父亲是霁国公, 母亲是启国公主, 你从前没有见过世面也就罢了, 如今我派了长粟教养你,你怎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说着便将指间的钗蓦地捏得变形。   云娇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做我的女儿,平日里在家不需要浓妆艳抹,你如今年纪不小, 该学些东西,别丢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脸才是。”牧虞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做母亲的柔情和心软。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母亲,旁人兴许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她是启国的公主。   那个替启国皇帝夺下皇位杀人如麻的牧虞公主。   “公主,娇娇她不是有意的,她这几日是很用功了……”边上一个中年妇人面有不忍,终于忍不住开口。   牧虞道:“我教我的女儿,由得你来说话?”   那妇人肩头微颤,顿时又闭上了嘴。   “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这几日必然会好好用功……”云娇眼里含了泪,忙又认错。   牧虞叫来长粟。   “将桌上这些首饰全部给我扔了,在她学成一样东西之前,不许她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长粟冷冷地应下,随即便叫来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捡装起来。   牧虞打量了这个女儿一眼,随即便拂袖而去。   牧虞一走,云娇便抹了泪,将所有丫鬟呵斥出了屋去。   唯有方才帮衬她说话的中年妇人焦氏留了下来。   焦氏见已无人在,便叹了口气,捉住云娇的手摊开她五指,见她果真在掌心里掐了几个月牙。   “你呀,自作孽,黛黛一个人在暮州,哪里能过活的好,你非要来京城,可公主的脾气你也难以忍受,我如今才真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云娇望着她,“您又后悔了,可是您忘了我那个梦了吗?”   “也都怪你做的那个什么未卜先知的梦,你若不做这个梦,我如今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我这心里一想起黛黛,便觉虚得慌……”   “你以为我愿意么……”云娇又红了眼眶,“我梦见我成了旁人的妾侍,被人陷害,被人折断了手,被人灌了断子绝孙的药,又被人毁容丢进了青楼里去,死的时候我都没能瞑目,难道这才是母亲你想看到的事情?”   焦氏听到她后面的话顿时神色微慌,上前去拧她手臂。   “莫要乱叫,真被发觉了,你我有九条命都不够用了。”她拧完了云娇,自己心里反而更是心疼,“罢了罢了,如今你与云黛将这命格换一换,也算是避开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只是你往后还是得好好孝敬公主才是正理。   至于我那可怜的黛黛……日后若是得了机会,你也莫忘了帮扶她一场。”   云娇见她总算饶过了这桩,便说:“我自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必然会将她当做亲妹疼爱,帮助她的。”   焦氏点头。   云娇收敛了泪意,望着空空荡荡的妆台,目中越是不甘。   她说她做了个未卜先知的梦,自然是骗焦氏的,不然焦氏哪里肯帮她做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   实则她也是个可怜人,兴许是神灵保佑,让她在上一世凄惨死去之后,莫名地就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她一觉醒来,便发觉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那时候,云黛还没有去京城,恢复公主女儿的身份,而她,也还没有为了攀附云黛、又借机去京城利用霁国公府的势力想方设法勾搭上那个男人,最后死在那个男人的手中。   重来一次最好的机遇都在她的手中,她为了不错失这次机会,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顶替了云黛前世的命运,代替对方来到了京城。   毕竟,她若能是霁国公之女,又何须如前世那般低声下气,为人妾侍?   这厢牧虞回了自己院中,长谷上前道:“上回的账目已经叫人查清楚了,姑娘屋里少了的钱,是她动用了自己的例银去了天机阁买了十几个杀手。”   牧虞端起一杯热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捧在掌心,“她和谁人有仇?”   长谷道:“我们买通了其中一名杀手,他说……要杀的是暮州叶家的一名妾侍。”   牧虞抬眸看向长谷。   长谷道:“焦氏来时,只说她的女儿嫁去了叶姓人家做妾,所以才没有一起带来京城……”   牧虞缓缓勾起唇角,道:“这可真是有趣,当母亲的竟不想陪着自己女儿,反而不远千里陪着我女儿来京城,忠心要伺候她一辈子,这份心意,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谷,好好去查一查,查清楚,回来告诉我。”   牧虞抚了抚黑色裙摆上的褶子,眉眼凝霜,红唇微勾,竟分外妖冶。   敢骗她的人,没资格活得这么久。   多活下来的天数,自然该当做利息,到时候一起清算了……   另一头,雨蝶正领着云黛去见苏玉娘。   她因云黛救了她一命,对云黛也是愈发地亲切喜欢。   她领着云黛进了一家极气派豪华的楼中。   里头却演奏着丝竹吹弹之音,既是悦耳又是新奇。   雨蝶目不斜视,像是看惯了的模样,领着云黛去了二楼。   云黛看着四下穿着清凉的女子擦肩而过,亦微微失神。   她正想问雨蝶这是什么地方,便瞧见了楼下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旋起一舞。   那女子腰肢纤细,皓腕纤白,手中一段彩绸似蝶翅一般,随她舞动。   那女子穿着色彩斑斓的彩裙,反而愈发衬得她肤如雪白。   周围的宾客瞧着她的舞竟看呆了似的,竟都安静了下来。   云黛也看呆了。   雨蝶扯了扯她,习以为常道:“他这舞才跳了一半,咱们先进房里等他。”   云黛回过神来,疑惑得很,“这个是……苏玉娘?”   雨蝶点了点头。   云黛顿时微窘。   “她如今是百花楼的头牌了。”雨蝶推开了一间房门,领着云黛进屋坐下,才低声抱怨,“原以为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了,岂料他来到京城后便又重操旧业……”   “啊……”   云黛愈发茫然。   他不是男人吗?   雨蝶给她泡了茶,片刻苏玉娘便上了楼来。   他乍一瞧见云黛,目光里也掠过一丝错愕。   雨蝶将先前凶险的情况与他一说,他甚是不悦地瞪着对方,斥责道:“你如今愈发不能听我的话了,非要惹出祸事丢了性命才甘心。”   雨蝶缩了缩脑袋,又偷偷对着云黛吐了吐舌。   苏玉娘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云黛。   他在京城里帮助叶清隽办事,自然也知道叶清隽来京的消息。   只是他没想到叶清隽竟会这般喜爱云黛,连上京都不忘将她一起带着。   “你救了雨蝶,这回算是我欠你的……”他对云黛说道。   云黛却极羡慕地望着他,黑眸里满是向往。   “你刚才跳的那舞可真是好看得很……”   苏玉娘闻言,面上微微一僵。   被人夸奖擅长这些女子之事,他当然不会引以为荣。   云黛却突然得了启发似的,低声问他:“你能教教我吗?”   “教你……”苏玉娘的脸色愈发古怪。   云黛点了点头,又露出了忧色,与他道:“家主总嫌我一无是处,你们虽然都走了,可他总是念着你们各有所长,我却什么都不会……”   尤其是那天晚上,他还嫌弃她是个一无是处的小母猪。   她跟了他这么久,自然也是能猜到他的口味了。   他不喜欢一无是处的小母猪,那多才多艺的小母猪总归是喜欢的……   她若是能跟着苏玉娘学着一样,回去后家主必然会待她同旁人一般温柔和善,甚至高兴了还能积极地帮她找婶婶呢。   得知了云黛的想法后,苏玉娘缓缓抽动唇角,笑了。   小傻子果真是个小傻子,半点也不了解男人的心思。   叶清隽若是知道她勤快地跑来青楼学习,不仅不会觉得高兴,反而只会当场猝死吧……   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巴不得看那王八蛋当场猝死呢。   于是苏玉娘勾起唇角,难得心情好转道:“习舞这事情得打小练基础,不过我不教你那些复杂的就是,那些简单的,待你学得熟练之后,也一样能叫男人挪不开眼。”   云黛自然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   晚上云黛等叶清隽回来用膳,便打量着他的脸色,与他道:“我这些日子正准备给您一个惊喜……”   叶清隽打量她一眼,面上仍是平静,一副懒得理她的表情。   她如今一副心肝都扑在他身上的模样他心里自然甚是享受。   可见这个势力的小东西是非得要他拿个胡萝卜钓着她,她才肯老实。   “您听见我说话了吗?”云黛见他竟没有期待的反应,又问了他一遍。   叶清隽却冷笑了一声,“食不言寝不语,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云黛被他呵斥了一句,顿时又讷讷地抱住了碗,心道他果真是极难讨好的人。   可见她得下十二分功夫去学习,才能叫他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顺一下剧情。   正确的顺序是这样的:   云娇上辈子攀附了男主,被男主弄死→云娇重生了→云娇为了害云黛,推云黛下水→云黛的命运被改变了→云黛受到影响梦到了云娇被男主弄死的部分(并误以为这个人是自己)→女主成了男主的妾侍→云娇成了千金小姐→云娇派杀手干掉云黛 第45章   第二日叶清隽一早便又收到了一张邀帖。   “天子迟迟不肯接见您, 京中却有不少人知晓了您的存在,颇有试探拉拢您的意思,如此一来,未必不会为天子所忌……”   青衣皱着眉,对宫里平静的动静愈发没了耐心。   叶清隽将那邀帖递给他,“他迟迟不见我, 这未必不是他的考验意思。”   天子想看他到底如何处置那些人私下里拉拢他的事宜。   若他一概拒绝,做出高傲的姿态,天子恐怕又要怀疑他是个别有心机的人。   天子已经立了太子,又如何还会再需要一个别有心机的皇子。   他如今唯有做出谁也得罪不起, 谁也不敢拒绝的模样, 才不至于叫旁人觉得他是有备而来。   至少,在他入宫之前,他还不至于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叶清隽愈是谨慎,而那些藏在暗处寻不到他破绽的人便更是焦急。   太子府,太子夜璀玉俨然是头一个按捺不住的。   “太子稍安勿躁,他做了二十余年的庶民, 如何又知晓皇族体统, 他怕是还没有二皇子要来得棘手。”他身边一近侍说道。   夜璀玉道:“你替我送个口信给舅父家的哥哥, 请他帮我一个小忙。”   “太子请讲。”   夜璀玉想了想,道:“叫他给那小三儿下个邀帖, 约他去青楼喝花酒。   一个男人在面对那些美人的时候多少都是有些反应的,我就瞧他是打算如何反应的。”   “若他毫无反应呢?”近侍疑惑道。   夜璀玉露出不屑:“你觉得天底下会有男人不好女色吗,倘若有, 那必然也是装的,他若是装,必然就会露出马脚来。”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如一张白纸进入京城,不添些劣迹迹留些把柄,谁又知道他日后是不是个好拿捏的人……”   夜璀玉这么说,近侍皱了皱眉,却也没敢反驳。   自来了京城之后,云黛反而比从前在暮州时更是自在了一些。   她那时整日里在后院溜达,过着吃喝趟睡的生活,说是快活,其实也枯燥得很。   如今叶清隽一面忙着应酬,一面刻意冷落着她,她白日里,日日都不在驿馆他反而都不知道。   苏玉娘说是要教她学舞,可实际上教的也只是一支舞。   云黛每日早上要跟着雨蝶拉伸筋骨,之后再学那些流畅优美的姿势。   苏玉娘提着玉壶,一边喝酒,一边打量着云黛,又觉得无趣。   果真只要人长得好看,学那些花架子动作转几个圈圈,竟也养眼得很。   到时候叫云黛在叶清隽面前做出这般可人的姿态,岂不是便宜了对方?   云黛跳了一遍完整的舞,鬓角微汗,见苏玉娘直勾勾地望着她,又疑心自己做得不好。   “我可有做错了?”云黛问他。   苏玉娘道:“你可曾想过,他若是不喜欢你这舞怎么办?”   云黛想了想,竟不知道。   是了,她只想着学些什么讨好家主,却没想过万一家主就是不喜欢呢?   苏玉娘道:“我便再教你一回,你且附耳过来。”   云黛乖乖地走到他跟前,便听他在她耳边小声地吐了几个字来。   她听完后,愈发的惊奇。   “怎么,你不信?”苏玉娘又灌了口酒,往后微微倚去。   云黛讷讷道:“这样不好吧……”   苏玉娘却说:“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还有谁,能比男人更了解男人。”   晚上云黛回了府去,却发觉今日叶清隽早她一步回来。   叶清隽坐在屋中等她,见她满面红光,愈发觉得她形迹可疑。   “去了哪里?”叶清隽问她。   云黛嗫嚅道:“我今日去了街上,京城里甚是繁华,可惜我想买东西也没有银子,只能看看就回来了……”   她说着像是找着了些许感觉,顿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叶清隽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一路风尘仆仆随他来了京城之后,整个人又抽高了几分,脸颊上原先有些肥嫩的婴儿肥也消瘦没了,下颌微削,没了肥肉的小脸蛋装起可怜来反而更容易叫人相信了。   他缓缓从身上解下一只荷包,从里面抽出一卷子银票,摊平了细看,正是云黛为了认错上交的六张。   云黛的目光落在银票上愈发是挪不开了。   “嗯……您觉得我最近的表现还可以么……”她温吞开口,又看向叶清隽,满是期待的口吻。   叶清隽道:“想要吗?”   云黛搅着衣摆没敢点头。   叶清隽道:“明日呆在驿馆,哪里都不许去,等到后日我空闲了下来,我便陪你去街上给你买。”   云黛顿时大失所望。   “你不高兴?”对方的声音温度降了几分。   云黛忙挤出欢喜来:“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说着便瞧见他又慢条斯理地将银票折放进了荷包中,似防贼般,贴身保存。   云黛面上不显,心里却愈感辛酸。   他是个缺钱的人么,不过六张银票罢了,他都要当着她的面这般小心翼翼存放,分明是在防备着她呀……   当天晚上,云黛在屋里头,临睡前又将苏玉娘教她的舞温习了一遍,可是心里却总没有谱儿,想到叶清隽那副冷淡模样,又唯恐他到时候嫌她是学小母猪打滚。   云黛又想,若果真失败了,也只好试着用苏玉娘教的那一招了。   她想完了对策,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早,云黛用早膳时便没有瞧见叶清隽人。   她用完了早膳,又颠颠地出了门去,竟完全将叶清隽对她的交代抛在了脑后。   云黛到了百花楼去,雨蝶又领着她去楼上,一边与她念叨:“我家玉娘这几天心情一日比一日差,我都快怕了他了。”   云黛道:“他可是身体不适,亦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   雨蝶道:“他能有什么不舒服的,烦心的事也……”   她说着话顿时又是一止,有些心虚地扫了云黛一眼。   “嗯?”云黛却正等她下文。   她想了想,又小声与云黛道:“我实话与你说了吧,他最近一直在催我嫁人,我那日在街上为了躲避那些保媒拉纤的婆子,这才没留神迎面冲撞了牧虞公主的马车,真是险得很呢……”   “你竟不想嫁人?”云黛也有些诧异。   以前翠翠在她身边总念叨着寻不到合适的夫家,又说年纪大了肯定嫁不出去了。   雨蝶也年岁不小,竟与翠翠不是一个想法。   “我呀,心有所属了。”雨蝶笑着推她进房。   屋里苏玉娘正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与云黛道:“今日没甚东西好教你的,你自己玩去。”   云黛迟疑地打量了雨蝶一眼,雨蝶却推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茶,“姨娘莫要理会他了,既然来了,先坐下喝杯茶再说。”   她话音才落,苏玉娘便推门出了屋去。   云黛愈发不安:“他是生气了吗?”   雨蝶道:“哪里的话,他那是接客去了。”   云黛似被噎了一下。   “你放心吧,他可贵着呢,旁的姑娘热情似火,京里那些贵人偏不喜欢,就喜欢他冷如冰霜的模样,还扬言说谁也不准亵渎了他,都想罩着他呢。”雨蝶朝云黛眨了眨眼,一副憋笑的模样。   云黛闻言,便愈发佩服了对方。   可见家主并不是刻意挑剔为难她的,而是她压根没法拿去和他其他的妾侍去比。   苏玉娘是个男人尚且都如此,她身为个女子却连他的一半都比不上,真真是该觉得羞愧。   她这般想,便愈发对苏玉娘的话深信不疑。   这厢苏玉娘下了楼去,百花楼里的老鸨却一副谄媚模样,上前来道:“自打玉娘你入驻了咱们百花楼之后,这里来往的贵人便愈发多了,有了那些贵人罩着,连带着其他姐妹都不必受到恶霸的欺凌,可以说你是功不可没的……”   “今日又是什么客人?”苏玉娘冷冷地觑了她一眼。   老鸨见状反而更是喜欢。   谁叫最近这几年就流行这个调调呢,这个苏玉娘愈是冷到了骨子里去,那些贵人就愈是能把他捧上天去。   “还是个熟客呢,你去了就知道了。”   老鸨呵呵一笑,等苏玉娘走到门口,却从包厢的门帘缝里瞧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他原先冰山似的脸忽然多出一抹笑意。   “桂姨,今日我身体不适,你去同里面的人说一声吧。”   老鸨愣了愣道:“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怕得罪了客人吗……”   苏玉娘道:“你放心吧,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告诉他们,免费赠他们歌舞,今日他们在这里的花费也免了就是。”   老鸨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又觉得有些不妥。   可苏玉娘到底是她这儿的摇钱树,她也得罪不起,也只好随他去了。   等老鸨进去说了之后,里头那男子果真露出了几分不满,却也没有怪罪什么。   “算了……”陈标治摆了摆手道:“告诉玉娘,下回小爷专程再看她去。”   老鸨笑着应下,出去便给他们安排歌舞。   陈标治转头看向叶清隽,见他白着脸,一副孱弱模样,心里却啧啧摇头。   太子疑心重,连这么个人都要防备着,也真真是有些过犹不及。   只是太子交代的事情他还是得照办,他想着便端起酒杯,朝叶清隽笑说:“公子若是在驿馆里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与在下说,在下必然会替您包办到位,今日既来了此地,还请您尽兴才是。”   叶清隽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即温声笑说:“如此,叶某也只好盛情难却了。”   他一面抬袖饮了杯中酒,一面黑眸里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垂眸捏着花璧玉杯,发觉这几日这些人里就数太子派来打探的人是最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天评论比较抽疯,有些读者一条评论抽出来几十条一模一样的,有两个读者投的霸王票也抽成了十几条和两条,钱已经红包退回,大家不必投雷,记得留意账户余额,如果有被删评论应该是被系统抽出来重复评论太多。 第46章   苏玉娘回了房间, 见云黛与雨蝶两个正躲在一处看书, 两个姑娘看得脸蛋红扑扑的, 他站在她二人身后瞥了一眼, 竟又是些穷书生幽会富家女的穷酸段子。   “不练舞了?”   苏玉娘的声音蓦地传来,雨蝶便立马心虚地将书藏了起来。   云黛一脸讪讪地望着他,站起身来低声道:“不是说今天不练了么?”   苏玉娘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已经跳得很好, 不必再练了。”   云黛迟疑道:“可我却仍没有什么底气……”   苏玉娘扫了她一眼,道:“随我来,我带你去换了衣服, 你去和其他舞女一起去试炼一番。”   云黛见他似心情好转,雨蝶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便跟着苏玉娘去了, 待换好了那身轻薄飘逸的裙子, 苏玉娘又拿来个面纱给她覆上, 她便与身边一群姑娘是一个模样了。   云黛跟着苏玉娘到了门口才发觉里头竟有客人在。   她退缩了两步, 苏玉娘却又扯着她往里头指了指:“瞧见没有,你家家主也在呢。”   云黛定睛一瞧,还真是, 顿时连半点犹豫也没有了, 忙转身要脚底抹油离开。   苏玉娘扯着她袖子,哪里能让她这个时候跑了。   “他这个人我清楚的很, 他若是不喜欢你跳的舞,只怕以后对你也只会更加不喜,你若是想有求于他, 就门都没了。”   “如今不正是有个好机会摆在你眼前了?”苏玉娘道:“你蒙着面他又认不得你,正好你也可以在他面前跳上一舞,叫他瞧瞧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知道云黛的小心思,是以每一句话都几乎说到了她的心窝子上,叫她愈发摇摆不定。   她不是什么要脸皮的千金小姐,也不是什么正头娘子,被人发现混进这地方在家主面前跳个舞,无非就是会觉得她这个妾谄媚粘人了些。   最重要的是,她又戴着面纱,家主必然不能认得她的。   她这时候在他面前跳完这舞,岂不是正好能提前瞧一瞧他喜欢不喜欢?   这些理由若是放在平常都算不得什么理由,最重要的是,当下就差临门一脚了。   “这位妹妹若不进去,咱们凑不够人,便又要惹里头客人生气了……”   说话的姑娘声音也小小的,显然也害怕得罪了人。   苏玉娘松开了手,朝云黛扬了扬下巴,道:“去吧,你按照我教你的,定然是错不了的。”   云黛缓了缓神,将他先前教的事儿都记起来,心里才逐渐安稳,便跟着其他姑娘去了。   苏玉娘倒也没有敷衍云黛,他教云黛的这支舞在百花楼里也是只有在那些贵族公子来时才会有的表演。   里头几个姑娘都是身姿轻盈,云黛落在后面,虽不惹眼,但到底能跟得上节奏。   轻旋慢转,她一边轻轻地挥出袖子,一边打量着叶清隽的神情,便觉他在外面却是一副温和近人的模样,往日里对她的那些刻薄模样,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陈标治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美人的身姿,想起太子的交代,又道:“这里的姑娘个个都生得娇美如花,公子来了之后,也不必太过拘谨,咱们都是正常的男子,有些消遣,也算不得什么。”   叶清隽支肘扶额,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心思尚且不明。   只是这时他已觉无趣,对着陈标治这人也没甚耐性。   他往那舞娘身上扫去,便瞧见里头有个十分鬼祟的,一见他看过去便立马挪开了目光去。   他垂眸望了一眼酒杯,疑心自己果真是醉了……   他怎能在这种地方瞧见他家那只生性胆怯老实的小兔子呢?   那些姑娘跳完了舞,有几个是陈标治的老相好,便自觉地黏了过去。   陈标治左拥右抱,又暗示着其他姑娘过去讨好叶清隽。   只是叶清隽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丁点男人该有的劣性模样,叫他又十分挫败。   难不成真如太子说的那般,这人竟是个有心机的?   “去去去,都下去。”陈标治心想,还是得把百花楼里的花魁娘子们给叫来,实在不行叫苏玉娘来,他总不信这男人姓柳名下惠。   屋里头好些姑娘,围着一个男人打转都挤成了团。   云黛原就浑水摸鱼站在后头,见姑娘们又陆陆续续往外散去,她也墙头草似的跟着她们屁股后头走去。   岂料她才迈了一小步,膝盖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般,叫她左膝一软,在路过叶清隽身旁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往他身上栽去。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等了片刻,她颤颤地睁开眼来,惶恐的目光对上了那双沉着漆黑的眸子,心里顿时又是一个咯噔。   “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与那陈标治道。   陈标治大笑,又说了些什么。   云黛脑子里却懵得很。   她方才分明走路走得好端端的,怎就能摔倒了……   叶清隽却又面色平静地饮了杯酒。   陈标治搂着美人连亲了几口,原先那些考验叶清隽的心思也都没了。   他这时生了兴致,两个美人腰细胸大,又都是他往日宠爱惯的,她们私下里撩拨着他,他的手脚便也愈发没了尺度。   叶清隽一手捏着酒杯,一手卡在云黛的腰上。   云黛不动也就罢了,但凡有些想要爬起来的念头,他的手臂便似个铁箍一般,叫她愈发不知所措。   他的手指还会轻轻摩挲着她的腰侧,像两三只蚂蚁一般,啃咬着那一小块地方,有些发热,又叫她有些难受。   云黛不敢发出声音,唯恐叫他看穿自己,只是却又不知道他们这酒何时能吃完。   兴许是老天听见了她的祈祷,陈标治摇摇晃晃起身,搂着怀里两个美人道:“我早已定下两个房间,公子不必客气……”   他说着便急不可耐地揽着两个美人去了。   云黛见外人都走了,总算吁了口气。   她转眸扫了叶清隽一眼,见他仍无异色,便也觉得他这是没能认出她来,愈发不觉心虚。   叶清隽垂眸扫了她一眼,另一只手却穿过了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他抱着她出了包厢,丫鬟便领着他们去了一间房去。   云黛愈是迷惑,心里却琢磨着他从前在外应酬,是不是也都是这般和漂亮的小姑娘应酬到房里去了。   她被他抱进了房里,最后往那床榻上一丢。   她虽摔得不疼,却也隐隐察觉到了他的不耐。   她这时再爬起来打量他的脸色,终于察觉到他眼底一丝冷意。   云黛心底微慌,却在心里安抚自己,她蒙着面他定然是认不出来的……   岂料下一刻他便抬手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脸色也平静得像死寂的潭水一般。   云黛顿时冷汗直流。   “那……那个,舞您还喜欢吗?”她心虚问道。   “喜欢……”他意味不明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云黛小手慌地都不知道放哪里了,见他靠近一步忙跳下床去。   “外头门都锁了,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跑?”叶清隽慢条斯理地问她。   云黛望着合紧了的门缝,顿时颤了颤肩头,又慢吞吞爬回床上坐着。   “你便是这般答应的我……一天都不出门去,是么?”叶清隽俯下身来,制造了好大一片阴影,几乎将云黛整个吞没。   云黛讷讷说不出话。   “我却不知你先前这般放得开,还会自个儿上青楼来寻欢作乐,可见也是我往日里没能满足你了。”他的声音愈发森冷。   云黛脸色涨得通红,“不是……”   “伸出手来。”叶清隽着实不想再听她解释。   云黛想到了手板的痛,愈发害怕起来。   “快一些……”他冷笑道:“莫要叫我说第二遍——”   云黛惊慌得很,却也不敢不听他的。   她怯怯地伸出了手去……却往他装着丑乌龟的地方用力一抓,然后迅速缩回了手。   屋里终于彻底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止了一瞬。   云黛觉得指尖烫烫的,心里却缓缓舒了口气。   苏玉娘说,男人生气的时候,碰他那里,他就能什么气都消了。   天地良心,苏玉娘是以为她与叶清隽早就成了好事儿才提出这主意的。   即便退一万步讲云黛还是个雏儿,他也没想过叫云黛像猴子摘桃似的这么飞快一抓。   叶清隽整个人顿时直起了身,面上因背着光,也黑压压的一片。   他这时立在云黛跟前,就像是个周身正嘶嘶往外渗透邪气的大魔王一般,样子渗人得很。   云黛不知自己是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可他显然没有消了气去,反而还隐隐黑化了几分的模样。   “谁教得你——”他一字一句问她。   云黛蓦地后背生寒,这时便知晓自己要不好了,又岂能再出卖了苏玉娘……   “这不是男人都喜欢的么……”她抖着唇,把苏玉娘说的理由也讲了出去。   叶清隽闭了闭眼,声音愈显冷郁:“你如今是满脑子污秽,哪里还像个女子……”   云黛觉得极是难堪,用尽了方法见他仍不能好,心里头又惊又惧,眼眶里也盈了些泪。   叶清隽却缓缓解开了腰带,是个要脱衣服的前奏。   云黛泪珠子止了止,心里却想这个时候打架怕是不合适吧……   她本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心情好的时候,为了讨好家主还能勉强接受一下丑乌龟。   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叫她看见了丑乌龟岂不是更难过了?   可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云黛还是勉为其难地决定委曲求全。   “今日是我不好……”她抽抽噎噎地扯住了他的袖子,“咱们这回就床头打架床尾和,待会儿等咱们打过架了,你可不能再生我气了……”   叶清隽解腰带的手指顿时一顿。   他觉得太阳穴的位置被她气得愈发胀疼。   倘若有一日他被她气得血管爆裂而亡,他竟也不会觉得意外。   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想讨价还价捞点好处,她倒是个不吃亏的……   他将腰带解了下来,却不紧不慢地对折了一道攥在手中。   云黛正疑心待会儿就要见到丑东西了,他却一把抄猪崽子似的,抄住了她的腰。   云黛顿时茫然,又觉他这不太像是在做打架该做的事情。   她衣服不还没脱呢嘛……   她正含泪想着,便被他按在了他的腿上。   下一刻她的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鞭打。   屋里头忽然传出一声惨叫,吓得守在外头的小丫鬟都险些一个趔趄。   那丫鬟是陈标治派来偷听话的,听到里头姑娘的惨叫声,便愈发胆战心惊,更觉得方才那位面容俊美的公子是个人面兽心的,竟在床事上还有这折磨人的爱好。 第47章   云黛长这么大都不曾像现在这样被人打过屁股。   先前被打手板已经是够丢人的了, 可如今连她的屁股上也挨了打, 她羞得几乎抬不起脸来。   叶清隽若知道她还能存着这样一份羞耻心,怕是也要冷笑出声。   难不成他长这么大就打过别人屁股了?还不都是她自找的——   云黛屁股上足足挨了十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清隽沉着脸将腰带丢到一旁, 她也不挣扎了,变成了个小哭包伏在他腿上, 她肩头颤颤, 哭得他衣摆都湿了好大一片。   她今日为了方便跳舞还特意换上了件轻薄柔软的舞裙。   那十下打下去,衣服一点儿厚度都没有,叶清隽那腰带看着柔软,落在了他手里却不知怎么跟鞭子似的, 一下接着一下, 抽得她屁股都像是着火了一样。   疼不疼是不知道了, 可火辣辣的一片,叫她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教你……”   云黛哪里还敢再扯谎,攀着他的衣摆爬坐起来, 粉白的脸上全都是小泪珠。   “疼么?”叶清隽问她。   云黛手指抠着自己的裙摆, 泪汪汪的,却一声不吭。   叶清隽道:“你这样的, 打一顿怕是不能够的。”   云黛一听也绷不住小脸, 忙开口求饶。   “我疼得紧, 您可别再打我了……”她抽噎道。   叶清隽冷哼了一声, 还以为她有多出息呢。   将人提回了驿馆里去,叶清隽不知从哪里叫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云黛的房门看得极是牢固。   云黛看见了吓都吓坏了, 哪里还敢出房门来。   青衣跟随叶清隽转去客厅,又觉不妥:“如今正是风平浪静,您何必将自己的人手分给云姨娘……”   “你果真觉得是风平浪静……”   叶清隽垂眸扫了桌上的茶水一眼,却将杯子推了出去。   青衣疑心,拿出银针来试探,却见银针蓦地转黑。   青衣心下微沉。   云黛以为叶清隽是来京城里行商的。   可他们来京城做什么,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叶清隽却若无其事地将茶水泼在地上,又问青衣:“今日下午又有何人送邀帖来?”   青衣迟疑道:“是有一份……”   如今他们这里是日日都有邀帖,一日都消停不得了。   青衣又道:“此外,焦氏与她女儿的行踪也有了线索。”   焦氏正是云黛那婶子。   叶清隽毫不意外。   原先去寻人时,他们远在京城之外。   如今他们就在京城。   青衣查出那些杀手自天机阁。   叶清隽便叫他携了钱财去天机阁查出焦氏母女的去向。   那云娇先前便接触过天机阁,反过来叫那天机阁去查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们人在霁国公府中……”   再想知晓霁国公府里的事情,就没那般简单了。   毕竟霁国公府有个牧虞公主坐镇,可不是什么人都敢去窥探一眼。   “明日要去谁人府上?”   叶清隽说着随手又倒了杯茶。   青衣将那邀帖递去,上面却正是霁国公府几个大字。   叶清隽的动作微微一顿。   隔天,霁国公府   长谷嬷嬷提早便叫人在客厅中备下茶水与糕果。   牧虞穿着紫棠色绣勾云底纹玉锦褙子,下身着深色织金襕裙,面容精致,一双眸子却更显凌厉。   她对面坐着叶清隽,正是天子传闻中的第三子。   “叶公子,今日请你过府一聚,实则是有事相求。”牧虞下巴微扬,开门见山道。   叶清隽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却仍露出了不解。   他掩唇闷咳一声,面容苍白病态,语气却温缓:“不知公主有何事?”   “我知晓你身边有一妾侍姓云……”牧虞缓缓抿了口茶水,口吻冷淡道:“她兴许就是我失散在外的女儿。”   虽早已料到霁国公府的人此番见他兴许与云黛多少有些关系。   可他却从未想到过,云黛会有这等机缘。   穷乡僻壤来的小村姑是霁国公府的千金,这话说出去谁信……   片刻,叶清隽离开了霁国公府。   牧虞身边的长谷嬷嬷语气颇是唏嘘:“这皇子瞧着未免也太弱了些……”   牧虞冷笑:“弱,他真弱能活到今日?他若是识抬举,就该珍惜这次机会。”   “可是,咱们不是还不能确定下来那是不是您的千金么……”长谷又道。   牧虞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两个里头定然有一个是假的,我倒是要瞧瞧,我将她带回府里来,焦氏是个什么反应。”   这厢叶清隽在回途中便一直沉默。   青衣隐隐觉得他有些怪异,便问道:“您觉得有什么不妥?”   叶清隽扫了他一眼,却忽然轻声说道:“我可真是小瞧了那个小东西……”   “哪个小东西……”   青衣话才问出了口,蓦地觉得后背微寒,忙沉声道:“您说的是云姨娘?”   叶清隽这才收敛目光。   只是谁又能想到,牧虞公主那般穷凶极恶的女人生下来的却能是个纯如稚雪的小白花。   待用晚膳时候,叶清隽便垂眸打量着云黛。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显然恼了他,这两日连话都不与他说,叫他耳根子都清净了许多。   “我找到你婶婶了。”他夹着菜,淡声说道。   云黛的动作却僵了僵,甚是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您说的是真的吗?”   云黛心口微悸,她一直都想找到婶婶,可也一直都险些以为这是个不可能的事情了。   “怎么……”叶清隽翘起唇角,“你又不同我怄气了?”   云黛愣了愣,心里头的欢喜却是止都止不住了。   “我何曾生过您的气……”她嗫嚅道:“您待我这般好,打我骂我也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会不明白呢。”   尽管知道她这话都是哄他的,他竟也有几分受用。   待用完了晚膳,叶清隽便与她进了屋去细说。   “您是说,我婶婶如今就在霁国公府?”   叶清隽道:“不错,如今你若是要回你婶婶身边去,我可以答应,但有一点,你也必须答应了我。”   云黛见他又提出要求来,疑心有个什么陷阱,又迟疑道:“您想叫我答应什么?”   叶清隽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心里却早已有了想法。   “倘若你日后有了黄金万两,我与你索要,你给还是不给?”叶清隽问她。   云黛想了想,道:“倘若是我自己的钱,我必然给您,也当做是报答您照应我好些时日……”   特别是他终于愿意如待其他妾侍那样的好来待她,将她这做妾的也给送走了。   “那倘若你日后有了大宅,我向你索要,你给还是不给?”他问道。   云黛仍是点头:“若是我自己的宅子,我也给您。”   “若是商铺呢……”   “我也给得……”   叶清隽一脸深思的模样,又一副吃亏的口吻与她道:“我如今既不缺钱,也不缺宅,你不如就赊一个条件给我,日后我想到了,再来与你提。”   云黛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只能是一个条件才行……”   若是他到时候又想要她的房子又想要她的银子可怎么好呢。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就一个。”   云黛顿时缓了口气。   “你就没想过要同我回暮州去?”叶清隽见状忽然问她。   云黛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不如告诉我,你一直想要离开,是不是也并不想做我的妾侍……”他望着她,黑眸里印着两簇烛焰。   云黛凝着他,心里自然也是知道要感激他的。   只是感激归感激,她确实从一开始就害怕做他的妾侍……   他终于帮自己在京城找到了婶婶,瞒着他又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先前做了个噩梦。”她小声道。   “是个什么噩梦?”他垂眸问她。   云黛想了想,便鼓着勇气把这噩梦告诉了他。   梦里的人也叫叶清隽。   梦里的人会弄死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可是那个女子被他折断了手,灌下了药,又毁了容,还丢进了青楼里,最后凄凄惨惨死去。   “您相信我么,我可没有扯谎,我怕得很,刚进府的时候天天都做噩梦,梦见自己不小心惹恼了您,梦见自己凄惨的模样……”   云黛想到那些,便怕得不行。   叶清隽若有所思,却并未质疑她这个梦,反而问她:“你怎知那个女子就是你?”   云黛道:“因为我住在稚水苑,她也住在稚水苑,您身边除了我一个妾侍,梦里头她也是呀……”   叶清隽抚了抚她的脑袋。   对于这种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不知要如何信她。   只是他却不觉得叫她摆脱这个噩梦的方式只有一个。   叶清隽心道,待他日后住进了新的府邸,是该修个稚水苑这地方。   然后把那些不长眼的人放进去住,弄死了之后,便也能消除了她这噩梦的源头。   “您在想什么……”云黛见他脸色晦暗不明,又低声问他。   “我过段时日便回暮州去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自己进了皇宫之后,必然不能兼顾到她,他也着实不想叫她受到牵连。   况且她日后从霁国公府出来,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身份了,这也意味着很多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那我定然会想您的……”云黛立马一副谄媚的模样,与他说道。   叶清隽勾起唇角,却觉得她实在是高兴得太早。   只是她既说出了这样的话,最好能说话算数。 第48章   云黛这日起来, 便瞧见了驿馆外来了顶朱红色的轿子。   轿子四角挂着玉牌, 竟是极眼熟的标志。   “云姨娘,往后你与我们家家主便没有任何关系了。”青衣与她说道。   云黛初时有些茫然,又缓缓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离开了这里,往后就再也不是叶清隽的妾了,更不会再有噩梦发生。   “家主不在么……”云黛低声问道,目光却往他房间的方向看去。   当下不见, 待他回了暮州去,日后岂不是没机会再见到他了。   青衣扫了她一眼,道:“不在。”   云黛闻言,露出些许失望, 这才上了轿子。   见轿子行得远了,青衣才回了屋里去, 见叶清隽正坐在窗子下看书。   “人已经去了霁国公府。”青衣说道。   叶清隽面色平静地掀了一页, 淡声道:“那牧虞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待她去那里吃些苦头,就知道谁对她最好了……”   青衣绷着脸嘴上不说,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虎毒不食子,万一人家疼女儿呢。   然而今日却是巧了。   这头云黛的轿子前脚才走, 宫里的太监公公后脚就到。   天子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在他进京半个月之后,终于要见他了。   这厢云黛坐着摇摇晃晃的轿子进了霁国公府。   轿子停下的时候,云黛便觉心口沉坠坠的, 好不容易缓了缓情绪,这才掀开了轿帘,想要看看婶婶如今是什么样了。   岂料她钻出轿子来,却只看到一个圆脸的嬷嬷。   那嬷嬷面相和蔼,甚是规矩地与她福了福身,道:“姑娘且随奴婢来。”   云黛再回头看去,那顶载着她来的小轿也离开了。   她跟着那嬷嬷的脚步,过了一道墙门,又步入了长廊。   嬷嬷在前面带着路,却一言不发。   途中云黛盯着她瞧时,她还会回头对着云黛露出微笑,叫云黛愈发拘谨。   待她领着云黛进了一院子里。   院中洒扫的丫鬟都会客气地叫那嬷嬷一声“长谷嬷嬷”。   云黛跟着她进了上房,便见她径直走进了次间,低声对里面的人说道:“公主,人带来了。”   片刻,里面便传来一句冷淡的吩咐:“带进来吧。”   云黛心肝都悬了起来,心里更是一点谱儿都没有。   珠帘掀起,长谷朝她又露出笑来,温声道:“姑娘,进来吧。”   云黛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进了屋,抬眸便瞧见一个美妇坐在罗汉床边。   那美妇瞧着正有几分眼熟,可云黛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对方靠在小几上,面上似有着化不开的冰霜一般,即便不做出表情来,也透着一股生冷。   她记不起牧虞,牧虞却不会这么快忘了她。   毕竟能在她面前做出不知死活的举动的人并不是太多。   最近也就是眼前这一个了。   她垂眸打量着云黛,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怀疑。   她是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巧合。   这么些年来,她什么样的诡计没有见识过。   究竟是焦氏骗她,将鱼目换珍珠,还是有人故意留下诸多破绽,想叫她怀疑云娇是假的,好把眼前这个女子当做真的接回来,这可真真是个难说的事情。   再者说,京城这么大,怎就叫那么凑巧,又叫眼前这个姑娘就在不久前冲撞了自己呢。   “你叫什么名字?”牧虞问道。   云黛纤白指尖将衣角攥出了褶儿,莹莹杏目里透着一抹怯色,她余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都没瞧见婶婶,心里就更有些慌了。   “我……我叫云黛,我是来找我婶婶的……”她的声音低低的,显然极怕这个看起来就很凶恶的妇人。   “你婶婶……”   牧虞绷着唇角,带着薄茧的手指挑起细颈壶儿倒了杯茶水出来。   翠色的茶水在清亮通透,茶香随着热腾腾的雾气逸散。   她的食指不紧不慢地扣了扣小几,对云黛道:“坐下说话。”   云黛瞧着那离她更近的座位,更是胆颤不已。   “姑娘坐下吧,公主已经叫人去将你婶婶请来了。”亏得屋里还有个面容慈爱的长谷嬷嬷。   云黛缓了缓神,这才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   她才坐下,屋里便又进来一人。   来人穿着苍蓝色绣杂宝纹的上袄和深色褶裙,头上绾了个纂儿,只簪了一只扁头玉簪子,瞧着便是素朴又整洁。   这人不是她的婶婶又是哪个。   云黛欣喜得很,一下子便将方才那些情绪抛在了脑后,忙起身唤了声“婶婶”。   焦氏来路上只以为牧虞是要问她云娇的近况,却没想到会突然见到云黛,表情正似被天上突如其来的一道雷劈中了般。   “……你怎么在这里?”   焦氏目光微微闪躲,见牧虞正打量她二人,忙又压制住心虚,将眼前似个小乳燕儿朝她扑来的云黛搀扶住。   云黛却一脑袋扑到了她的怀里,心里委屈得不行了。   “婶婶,黛黛想你……”   “黛黛……”   焦氏心口又酸又涩,那股子惭愧涨得叫她几乎说不出话。   姑娘是她一手养大的,幼年时候她哄着惯着,就是为了以后有朝一日能借着姑娘过上好日子。   即便如此,小时候云黛在外面摔破了膝盖,还是会哭红了小眼睛钻到她怀里委屈得哼哼唧唧,偏要她吹吹她的膝盖,小哭包就能立刻止住了眼泪,好像真的能不疼了。   她也是疼过云黛一场的,自然也是不舍。   可是她在知晓了自己女儿命运那般凄惨,她便也生出了私心来,叫真正的千金给人做妾,叫自己的女儿去做千金。   事到如今,她却不敢露出破绽。   “黛黛,你……你夫君怎会准你来京城?”焦氏问她。   云黛低声道:“他愿意放了我,叫我来找婶婶呢,婶婶去了哪里,怎也不同我说一声?”   “这……”   焦氏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出理由来。   “你这婶婶是我家娇娇的奶娘,她帮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我便将她接来京城里享福了。”   牧虞在她二人背后,缓缓说道,脸色却愈发叫人看不明白。   云黛转头看向牧虞,小姑娘雾濛濛的杏眸真真如幼鹿一般惹人怜爱。   “怎么,我将免她做人贱妾,你不欢喜?”牧虞看向焦氏。   按照焦氏当日的解释,为了让两个孩子都能安全,所以两个孩子都叫同一个姓,又都叫她婶婶。   她这说法即便当下提出来,也是挑不出一丝的错。   牧虞说道:“我膝下单薄,所以决定将她也认作女儿,给她一个名分,你觉得如何?”   焦氏神情愈发错愕。   “这……这怎使得……”   “你救了我女儿一命,我也扶持她一场,还是说……”牧虞的声音渐缓,目光却愈发令人感到压迫,“你觉得我女儿的命配不上这份报答?”   焦氏自然知道牧虞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唯恐自己推拒多了叫她看出了什么来,忙拉着云黛跪下,说:“黛黛,快,快谢过公主。”   云黛正是一头雾水,却硬是被焦氏拉到了身旁跪下。   “往后做我女儿,你可愿意?”牧虞垂眸冷眼望着云黛。   云黛愣了愣,心里却愈发是诧异。   可她不是来找婶婶的么,为什么要认个娘?   而且对方看起来就极凶的模样……   她扫了焦氏一眼,焦氏忙暗示她答应下来。   寻常人即便不知道对方身份,旁人都叫她公主了,做公主的女儿能吃亏吗?   云黛却完全没有接收到焦氏的暗示,反而甚是为难道:“不做行么……”   焦氏顿时抽了口气。   牧虞缓缓抿了口茶,扫了云黛一眼,说:“不行。”   若眼前这个姑娘才是她的女儿,那她的血脉就不能流落民间。   若两个姑娘都是假的,那就……一个不留,都去给她死去的孩子陪葬。   按照牧虞的话说,当下霁国公带着长公子出门办事,如今尚未回来。   等他们回来之后,便会挑选一个好日子,将两个姑娘都认作牧虞名下。   焦氏回到静竹院去,见云娇还是一副安闲模样,正做着刺绣,便劈手夺了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云娇说了一遍。   云娇脸色比她脸色更是难看许多。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一来也不是不行,黛黛与你都能有个正经姑娘的名分,那也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这怎么行……”云娇下意识地打断了她的话。   焦氏疑惑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云娇回过神来,又忙改口:“我是说……咱们就这样把黛黛晾在那里不行,母亲她规矩重,脾气也不好,我们得多照应云黛一些。”   焦氏缓了口气,道:“是该如此。”   她二人私下里商议好了,便一道去了云黛那里。   云黛这会儿被分配到了另一个院子,里头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应俱全。   唯一一头雾水的便是云黛了。   这时焦氏和云娇出现,叫云黛又像是找着了主心骨似的。   焦氏与云娇对视了一眼,便半真半假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云黛。   “原来姐姐竟是国公府千金呢……”云黛愈发觉得这些太过玄幻。   她们分明都是杏村里寻常的村民,莫说县官的千金,就是村长家的千金都是比她们有头有面多了。   如今一夕之间,云娇变成了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而婶婶变成了国公府的奶娘,她也跟着沾光,被公主怜惜给了个名分。   “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孝敬公主,知道吗?”焦氏又交代道。   云黛却想起江南的事情,虽对婶婶和堂姐都感到亲和,可这件事情就如根刺儿一般杵在她心口,叫她又很是不安。   这中间兴许有误会,兴许不是误会,又兴许会有着其他的隐情……   比起有人伤害她这件事情,她更怕的是,眼前的婶婶和堂姐根本就不是昔日待她温柔疼爱的亲人模样。   “婶婶,我正有个事情想要问你……”云黛愈发迟疑,正想问焦氏。   云娇却起身道:“奶娘,咱们回去准备一下,晚上我与黛黛都要去母亲那里用膳。”   焦氏想起这事,生怕云娇又打扮不妥,惹牧虞不悦,忙叫云黛也换身衣服,便匆匆去了。   晚上牧虞在长景厅中设了一桌饭菜,云娇与云黛两个路上一道过来,立在一处,倒也有几分像是姐妹。   牧虞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二人,心里却在衡量这二人谁才更像是她的女儿。 第49章   云娇和云黛这个年纪恰似两朵鲜花娇妍, 云娇秀致,云黛粉嫩。   若说好看, 自然是云黛的样貌更是讨喜。   可牧虞认女儿却不能草率地凭着皮相和直觉来认。   毕竟假的再叫她喜欢也始终都是假的,她如今将她二人都留在了府上, 当下便只需等着暮州的消息传回京来。   翌日一早, 云黛被她屋里的茹儿催着起来。   “姑娘, 咱们一早上便要去给公主请安, 莫要耽搁了时辰。”   她说了这话, 云黛才立马清醒来,洗漱过了, 茹儿又忙给她梳妆打扮,挑了件花色的衣裙。   等云黛到那里的时候, 云娇却早已经在了。   云黛正上前去给牧虞请安, 牧虞却忍不住掩鼻打了个喷嚏。   云娇对云黛道:“母亲一向都不喜欢太浓的花香……”   云黛低头果真闻到了衣服上浓郁的香气, 顿时愈发不安。   牧虞打量了云黛那身衣裙, 冷淡地对云娇道:“她与你奶娘都是你恩人, 你怎还挑起了她的不是?”   云娇目光微闪,忙又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这也是提醒黛黛的意思, 唯恐她以后再惹您生气……”   牧虞道:“这么说来, 你是觉得我这个母亲很不好相处?”   云娇有些下不来台, 长谷便笑说:“姑娘该是时候去练字了。”   牧虞这才说道:“你去吧。”   云娇行了个礼,便规规矩矩退出了房去。   云黛这时僵在原地,近一步不好,退一步也不合适, 甚是为难。   牧虞叫她坐下说话,她才慢吞吞地坐下。   “公主,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要问您……”云黛低声说道。   牧虞见她仍叫自己公主,面色平静道:“你与我说话,须得叫我一声母亲,你要说什么,问就是了。”   云黛略窘迫道:“我婶婶待您的恩,您大可报答在婶婶的身上,您为何要认我做女儿?”   牧虞打量着她的脸色,一时也看不出真假来。   焦氏说云黛是她自己的女儿,可难不成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焦氏却能忍心,一次都没有告诉过云黛这个事情?   牧虞见她眼巴巴地等自己回答,觉得这晚辈话真是多,敷衍了个答案:“我膝下寂寞,有两个女儿自然也能热闹一些。”   “我想与您打个商量……”云黛却早已有了想法,“待国公爷回府认下了姐姐之后,我便想离开府去。”   牧虞倒是意外她这话,问她:“你要去哪里?”   云黛小声回答道:“我想回杏村去。”   知晓婶婶过得很好,她自然也没理由反过来沾着婶婶的光留在旁人府里。   从村子里出来一圈,云黛却发觉外面处处都危险得很,杏村里则不同了。   村里的婶婶奶奶们都疼她,还有些哥哥姐姐在她嫁人前都叮嘱着她,若是日子不好过了就回去找他们呢。   所以别看云黛在外面被谁都欺负,可回了村里,个个都会护着她的。   她在这些大的地方总是脑子不够用,回了村去,用些余钱养小猪崽子打发日子,便很好了。   牧虞觉得她这要求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到时候再说,只是如今都还得按着规矩来。”   云黛闻言,便又道:“我自幼便没有母亲,如今便多叫您几声母亲也是不亏的,您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定然也是个极疼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说着便想起云娇,心里也隐隐有些羡慕。   牧虞望着她:“你觉得我脾气不好?”   云黛后知后觉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牧虞见她顿时变得无措的模样,便轻嗤了一声,“你慌什么,我自然不是母老虎,你们一个个的,不必如此害怕。”   毕竟虎毒不食子,可她却不一定了。   待云黛去了之后,牧虞在心里想了一遍,竟愈发没了耐心。   她叫来长谷问话。   长谷道:“那一行人去了暮州杏村,这时也该回了。”   “你骑着我的坐骑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们身边接应他们,这消息不可有一丝的错漏。”她吩咐道。   牧虞的坐骑是自启国带来的良驹,脚程比寻常的马都要快些,长谷知她是等不及了,便也领了她的命令去了。   下午长粟嬷嬷将两个姑娘都领到了书斋里来。   书斋里放了不少的兵书与各地县志,都是牧虞往日看惯的书籍。   在书斋的正中,却挂着一幅锦鲤图。   长粟绷着脸道:“这幅图是公主当年亲手所绘,挂于此地,对公主极是重要,你们万万不可触碰。”   云娇疑惑道:“既是重要,母亲为何不令人收起来?”   长粟道:“自然便是要看看府上哪个人这般不长眼了。”正好揪出来宰了。   她说完便领着二人去了外面书桌边上,又交代她二人往后可以在这一处练字。   待长粟嬷嬷给她们训诫了几段话后,便才离开。   云娇松了口气,与云黛道:“那长粟嬷嬷倒是比长谷嬷嬷严肃一些,你往后也要仔细。”   云黛自是应了她,她却要拉着云黛出府去蒋侍郎千金家里玩去。   云黛迟疑道:“姐姐的名分还未正式定下来,这样不合适吧。”   云娇道:“人家相邀,咱们不去才是失了礼仪,再说,名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母亲都是允的,自然无碍。”   她这么说,云黛自然也没了话。   她跟着云娇去了,才知晓云娇竟不是头一回与这些贵女聚会。   这几个不是蒋侍郎家的千金,那几个就是其他这个官那个官的女儿。   总之她们个个都穿戴精致,气派十足,真真是云黛从前在暮州都没见过的。   她们待云娇十分客气,连带着云黛都跟着沾光。   “我哥哥这几日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三皇子了……”一个姑娘说道,“他果真长得十分俊美。”   “听说圣上赐了他名字里有个众星捧月的‘月’字,皇后听见了,原生着病身体就不好,直接就吐了口血……”   另一个姑娘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却被旁边的姐姐给推了一道,冷着脸儿呵斥:“慎言。”   几人才带过了这话题,没再讨论。   云娇听了这话,却蓦地思绪翻涌。   上辈子,她好不容易借着云黛的关系打进了这些贵女的圈子,可她们何曾会如当下这样高看她一眼?   而她想勾搭上的那位三皇子,这一世却不知道为什么,足足比上一世晚了半年才进京来。   跟着府里的规矩重复了几日,云黛竟也逐渐熟悉了下来。   也隐隐感觉到成为了国公府千金之后,而处处高人一等的感受。   可云黛心里惦念的还是想要回去杏村,有了这个盼头在,她在府里写字学习的耐性反而也好了许多。   闲暇时候,云黛还寻长谷嬷嬷问了牧虞鞋子的尺寸,又给焦氏和牧虞各做了双鞋子。   待早上去请安的时候,云黛便将鞋子带上,牧虞又听她讲了些杏村的事情。   和云娇口中艰难委屈的生活不同,云黛眼里的杏村,倒像是个极好的地方。   云黛却又说到自己小时候怕黑,给婶婶添了不少麻烦。   “我虽怕黑,可有个婶子告诉我,黑漆漆的地方才有可能遇见自己死去的亲人,我那时想见见我母亲,便一个人跑到了墓地里去,吓得尿了裤子也没能见到我母亲,反而还吓着婶婶了呢。”   牧虞抿了口茶,问她:“那你现在还怕吗?”   云黛抿唇笑说:“自然是不怕了。”   她陪了牧虞一会儿,离开时候才想起来做的鞋子,拿给牧虞。   牧虞却冷眼打量了一番,便叫长谷收到柜子里去。   “我并不喜欢我的女儿只知道弄着针线……”她说着扫了云黛的手指一眼,看见上面有几个针戳出来的小红点。   “我的女儿再没有出息,即便不懂文章,却也总要有拿得出手的字才能行。”她对云黛说道。   云黛闻言顿时羞惭不已。   隔两日,云黛与云娇都拿了近日练的字来给牧虞检查。   牧虞先是看过了云娇的练的字,见她确实大有长进,不冷不热地赞了她一句,叫她欣喜得很。   再看到云黛练的字时,她一页页翻过去,却将那一沓纸丢回了桌上。   “这字是你写的?”牧虞露出了冷笑。   云黛翻了几页,发觉她呈上来的纸竟比云娇的要厚一些,而且上面的字迹整洁光滑,和她最初的字很是不同。   即便不看这些,云黛也清楚地知晓这些字分明不是她所写的。   “我叫你练好了字,你便找人代写。”牧虞的语气愈发冷厉,“连字都不会写,你怕是府上教养过的奴婢都不如了。”   她说这话,便似个大巴掌甩过来一般,叫云黛愈发觉得脸热。   她手指无措地捏着袖口,眸子里也隐隐蓄了层雾。   “我没有……”   “下去——”牧虞不耐道。   云黛含着泪出了屋去。   待两个姑娘都走了,长粟却面露疑惑,“公主明知道是丫鬟故意放进去的……”   牧虞蹙着眉心,口吻愈发不耐:“看你的好戏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长粟顿时也没了话。   云黛回去,茹儿瞧见她脸色不好,便说道:“奴婢已经将那放错了纸的丫鬟给惩罚了,咱们要不要再去与公主解释一番?”   云黛摇了摇头,心里也知道这时候去解释,也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晚上茹儿要歇下时,却见云黛还在东屋里练字儿。   桌上就一盏油灯,她便打了个哈欠劝道:“姑娘可别再练了,伤着眼睛就不好了。”   云黛低声道:“没关系的,你去睡吧。”   她抿着唇儿,瞧着自己的字儿心里也觉得难堪。   她也不想白白地呆在旁人府里白吃白住,说出去国公府的姑娘竟连字也写不好,怕也会丢了府里的脸。   云黛心想,她如今还被她们叫着一声姑娘,就总该刻苦一些。   茹儿劝过了她,便转身离开,路过那炉子的时候,见那炉子里的碳也烧完了,可她着实困了便也假装没有瞧见,便直接回去睡了。   第二日云黛身上便有些热了。   云黛有些心不在焉,给她穿衣服的茹儿触到她皮肤,却察觉到了几分。   茹儿若无其事地给她穿好了衣裳,又与她道:“姑娘这几日下了好大的功夫练字,公主见了必然也会发觉姑娘是用了心的。”   云黛“嗯”了一声,便又将自己练的字检查了一遍,才带去见牧虞。   只是她拿去之后,牧虞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拿起了云娇的那份扫过,便叫她们回去了。   云黛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好携着自己东西回去。   云娇心里微喜,对云黛道:“你莫要难过……”   云黛小声道:“姐姐的字写得可真好。”   云娇笑了笑,“你努力些就是了。”   她二人远去,牧虞却立在窗前仍打量着。   “方才我触到二姑娘身上还有些热,她这几日却没有刚入府时的水灵,瞧着倒是憔悴了几分。”长粟说道。   牧虞道:“她眼底下那么深的黑影,怕是也没少熬夜。”   长粟见她心里似乎有些想法,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厢云娇回了自己院子里,心里愈发觉得舒畅。   “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谁更讨公主的喜欢,姑娘虽不稀罕同二姑娘争宠,可二姑娘自己也实在不争气,竟叫公主这般憎恶了。”她身边的丫鬟说道。   云娇收敛了笑意,让她将茹儿叫来。   片刻,茹儿才偷偷摸摸摸了过来,“姑娘,二姑娘还等着我的茶水呢,您快些吩咐,奴婢得早些回去。”   “你这丫鬟做的很好……”云娇赞了她一句,又叫自己丫鬟拿了银票给茹儿。   茹儿欢喜地收下,忙道:“姑娘还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云娇笑了笑,心里也清楚,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茹儿回去之后,见云黛竟还在练字,便愈发觉得对方和云娇比起来真真是愚不可及。   但她面上不显,却仍一副关怀模样,“姑娘这字已经练得整齐,但若还想有长进,必须得临摹一些书法大家的字帖才能行。”   “你说的是,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云黛搁下了笔,揉了揉手腕。   茹儿说道:“奴婢知道书斋中多的是字帖,姑娘倒是可以去瞧瞧。”   云黛歇了口茶,见时候还早,便收拾了纸笔过去,见那书斋里果真有好些的字帖。   茹儿又与她道:“这些字帖不能带出去的,姑娘姑且在这里练着,奴婢给您烧热水去。”   云黛点了点头。   茹儿触了门去,确定左右无人,便在门口守了会儿,过了一会见云黛果真伏在了桌上,这才重新进了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黛觉得头晕得很,却瞧见手边一副画卷。   她手指碰到那画卷,那画卷便滚落到了地上,露出上面一抹污渍。   云黛捡起那画细看,发觉污渍之下,正是牧虞的锦鲤图。   这时茹儿领来了长粟。   长粟冷着脸上前来,劈手便夺下那画,越瞧脸色愈发阴冷。   她最后目光落在云黛的脸上,却不给云黛任何辩解的机会,叫来两个粗妇。   “将她关进水牢。”长粟冷声说道。   长粟沉着脸,将茹儿领到了牧虞跟前。   牧虞见她手里拿着画轴,又皱了皱眉。   “你手里拿得什么?”   长粟将画轴呈上,待牧虞展开了画,见到上面毁坏的一双锦鲤,脸上缓缓覆上了一层阴翳。   茹儿战战兢兢,见这事态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是严重,忙跪在地上求饶:“公主明鉴,这……这都是二姑娘所为,奴婢也根本不知道,奴婢只是去烧个水的功夫,她就已经……”   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牧虞一脚踹中了心口,重重地磕在了身后的柜子上。   牧虞将那画摔在了地上,看向长粟。   “她人呢?”   长粟垂眸道:“人已经关进了水牢里,只是钥匙在长谷身上。”   牧虞叫人拿来了她往日里杀人用的长刀,沉着脸离开。   茹儿觉得胸口生疼,仿佛肋骨都断了。   长粟叫来丫鬟,茹儿又谦虚表示,“没关系,我能自己走回去。”   长粟道:“把她给我绑起来,丢在院子里,等公主回来处置。”   茹儿脸色顿时一变。   待屋里清理了干净,长谷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打量了一圈,发觉屋里只有长粟在。   二人瞪了会儿眼,长谷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儿?”   长粟道:“二姑娘惹了祸,我叫人将她关进了水牢。”   长谷闻言,顿时责备道:“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你这老妇也太狠心了……”   长粟冷笑了一声,展开了锦鲤图给她看,“她毁了公主的锦鲤图,不关进水牢去,只怕死得更快。”   长谷愣了愣,这才想起水牢的钥匙在自己身上,又问道:“那公主人呢?”   “我猜,应该是杀人去了,只是我不想看见这一幕,便也没跟着去。”长粟说道。   “这可使不得,先前咱们都还不知道哪个才是千金,如今却是完全能确定了。”   长谷一面与长粟追赶过去,一面解释道:“那焦氏与云娇都在说谎,二姑娘才是咱们公主的嫡亲女儿……”   这厢牧虞却已经来到了府里设下的禁闭室。   只是这里的水牢往常通常不会用来对付府里的下人,只会对付一些闯进来的暗探与杀手。   关押着一个小姑娘却是一件极残忍的事情。   门口看守的仆人见了她行礼,牧虞叫他们出去,他们便离开。   牧虞抽出了刀将那锁头劈裂,一脚踹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便瞧见了将自己团在石头上的云黛。   周围都是泛着恶臭的水,唯有云黛坐得那块石头浅些,只有少许的水高出一截,却也叫她身上都湿透了。   小姑娘面色苍白地像白纸一般,手腕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链,瞧见了她,也似恍了神。   “你果真不怕黑……”牧虞望着她说道。   云黛缩着膝,声音似喑在了喉咙间,声音很小很小:“黑漆漆的地方有我母亲在,我自然不怕……”   牧虞攥着刀的手指紧了几分,对云黛道:“你上来。”   云黛却想到了那副对她极为重要的画,轻轻摇了摇头。   “我犯了错,不可以出来……”   她也不知道锦鲤图为何会在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睡梦里不小心碰翻了墨汁弄脏了的。   长粟姑姑说她犯了这样的错做不成国公爷千金了,叫她在这里待足了七日,就放她回杏村去。   她想她是该早些回杏村去了。   可是这里真真是太冷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足了七日。   牧虞一脚踏进了冰冷的黑水里,走到云黛跟前,见她仍是用那双漆黑纯澈的眸子望着自己。   “你过来。”牧虞对她说道。   云黛有些畏怯,又有些期许的模样。   牧虞抬起手臂尚未碰到她,她便觉颈上的脑袋愈发沉重,直往前坠去。   她坠进了一个酝着暖意的怀抱里。   牧虞丢了刀抱住了她,小姑娘身上分明滚烫。   “母亲……”   云黛阖着眼,口中呓语着。   牧虞心里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劈裂开条缝。   她面无表情地抱着云黛出了水牢去,心里却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倘若云娇那般心肠狠毒的女子才是她的女儿,那她这个做母亲的是该狠狠心送对方重新投胎去了。 第50章   庭院里安静得很, 府里的下人规矩整齐地站成了两列,众人低垂着头,耳边却是闷闷的鞭入肉里的声音。   茹儿被绑在柱上,初时还能哭叫, 后来声音却一点一点熄了下去, 整个身体都被鞭出了血, 看不出一块净地。   负责行刑的是长粟, 因她站得最近, 脸颊上和衣领上还溅了不少的血点子。   可她却好似习以为常,只反手抹去了脸颊上的血迹。   牧虞坐在上房正屋, 丫鬟却给她换了第二遍茶水。   她缓缓抬眸望外扫了一眼, 又沉声问道:“供出来没有?”   长粟道:“已经供出来了。”   牧虞对这结果毫无意外, 又吩咐道:“继续,不要停。”   两侧的丫鬟,胆小的却已经开始打颤,甚至不敢再多瞧一眼。   只是没有主人的吩咐, 她们便是吓破了胆子, 也不敢离开半步。   这厢焦氏知晓云黛惹下了祸事, 忙去看她。   云黛醒来时,见焦氏正拿着冷毛巾给她降温, 便弱声唤了一句“婶婶”。   焦氏见状难免有些不忍心,道:“你这孩子,怎这般粗心大意惹了祸呢……”   云黛凝着她,心里却有无数个疑惑。   出了杏村之后, 她好似便总过得不那么平静。   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她怕得很,就怕婶婶也不是她的婶婶了。   “婶婶,您先前写了好些信给黛黛,叫黛黛去江南找你……”云黛望着她,又低声道:“可却又在江南埋伏了好些杀手,是不是也想要黛黛的命?”   焦氏手指微顿,面上也有一阵的茫然。   那一瞬,云黛几乎都要松了口气,以为婶婶也是个不知情的人。   岂料焦氏下一刻却抖着声音与云黛道:“黛黛,婶婶不是故意的……”   云黛望着她,怔愣了许久。   焦氏匆匆忙忙找到云娇,见云娇在屋里收拾东西。   “娇娇,你在做什么?”   云娇却慌得很,“母亲,来不及了,快与我收拾东西,公主抓了茹儿。   黛黛犯了那么大的错公主都不杀了她,必然也是因为公主已经知晓黛黛才是她女儿……”   焦氏见她如今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慌忙窜逃,哪里还有曾经端庄明媚的模样。   “娇娇,兴许这就是你的命,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你就认命了吧……”   焦氏心中悲痛,几乎悔青了肠子。   云娇听到焦氏的话,动作逐渐僵硬。   “母亲,你怎能叫我认命,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得到这般宝贵的重生机会,你竟叫我认命?”   “黛黛已经帮我挡了劫,我不会死的……”   云娇嘴上安抚着自己,可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她脸色愈发煞白,忍不住红了眼眶,“母亲,死在公主手里,叫我和上一世凄惨下场又有什么区别。”   焦氏哭道:“这都怪我,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懂怎么保护自己的女儿,反而还叫你铸成了大错……你与我老实交代,骗黛黛去江南的,是不是你?”   云娇却抹着泪,低声道:“母亲,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江南的事情,只是你帮帮我吧,我不想死,你就帮我最后一回吧。”   “我也想帮你,可我还能怎么帮你啊?”焦氏心里愈发焦灼。   想到云娇也许会死得凄惨,焦氏便恨不得替她去死。   又想娇娇不过是个孩子,当初提出要狸猫换太子也不过是孩子话罢了,可她却真顺了娇娇,可见今日这全都是她这个母亲的责任。   云娇却拿了个瓷瓶出来,与焦氏道:“母亲,黛黛最信你了,你将这药骗她吃了,她就会中毒,届时公主想要你我的性命,咱们就拿解药交换,让公主放我们离开。”   焦氏怔怔地望着她,整个人却愈发僵硬了。   “母亲,我不想死,你帮我最后一回,黛黛吃了解药,和公主一样会一家团聚,我只是……只是想为你我争取一条活路,也叫我能有个悔改的机会罢了……”   焦氏看着女儿正是花样年华,心里愈发没了主意。   这厢焦氏前脚刚走,牧虞便带着仆人跨进了云娇的院子里来。   云娇面色苍白地迎上去,看着牧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竟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   “母亲……”   云娇正要做出无辜的模样来解释,却被牧虞反手扇了一个耳光。   牧虞是个习武之人,一巴掌却打地她直接摔在了地上。   云娇觉得半边脑袋都嗡嗡作响,而嘴角火辣辣地疼,却是被刮破了嘴角,淌出了一缕鲜血。   “贱人——”   牧虞冷冷地望着她,目光犹如看着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嫌恶至极。   云娇扯了扯唇角,道:“贱人又怎么样,黄泉路上,云黛还不是要陪着我一起上路……”   长粟在一旁冷眼瞧她,心道她也太小瞧国公府了。   从公主将云黛从水牢里抱出来那一刻,她就不会让任何人动云黛一根头发。   躺在榻上,云黛脑子昏昏沉沉,可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长谷进来看她几回,又劝她歇下。   “旁的事情都有公主会处理,姑娘还是莫要想太多了。”长谷劝道。   这时焦氏端了鸡汤进屋来,瞧见云黛朝自己望来,便极牵强地笑了笑。   “黛黛……”   长谷脸色微沉。   “嬷嬷出去等我可好?”云黛小声说道。   长谷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扫了那鸡汤一眼,却走到了外面,透着窗子看着她二人的举动。   屋里焦氏愈发觉得气氛压抑,却仍开口道:“黛黛,你小时候一生病就喜欢喝婶婶熬的鸡汤,喝了就能好了,你……你能不能喝了这鸡汤,原谅婶婶这一回。   我知晓你如今定然恨透了我,我回头便去向公主认错,到时候要杀要剐也都是我该的……”   她话未说完,云黛一直忍耐着的泪珠子也忍不得了。   “婶婶为何要害我,可是黛黛哪里做的不好了?”   焦氏瞧见她的眼泪,心里也似被好些小刺扎到了一般。   “婶婶没想害你……婶婶只是,只是不想自己的女儿死,婶婶以为你在暮州会过的平凡顺遂。”焦氏哆嗦着手,又止不住了眼泪。   “所以是姐姐想要害我?”云黛愈发茫然,“方才长谷姑姑与我说,是姐姐将那画弄脏了,然后指使丫鬟陷害给我……”   焦氏闻言,心里又是骇然。   等她缓过神来,忙又摇头,“……没有,娇娇她也是个好孩子。”   她瞧见云黛那双不见一丝阴霾的杏眸,心里便愈发像是被阳光照到的恶鬼一般,皮肉都疼痛得很。   她哪里还有脸再利用云黛给娇娇谋命?   她心中拧痛,将那盛出来的鸡汤自己喝了干净。   她低喃道:“她先前兴许做错过事情,可她往后定然会改的,旁人不给她这个改过的机会,可我这个母亲总是要给的……”   她说着也不再去看云黛的脸色,兀自往外走去。   只是她才出了云黛的房门,便瞧见牧虞让人压着云娇正走到了庭院中。   云黛被长谷扶着,却站在门口,看着焦氏愈发灰颓的背影,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焦氏跪在了牧虞跟前,哀求道:“公主,是我不仁不义,你放了娇娇,看在我抚养了黛黛十几年的份上……”   她想了想,咬牙道:“就看在我抚养你女儿的份上,你也放了我的女儿吧……”   牧虞冷眼看着她,她还要说什么,却蓦地捂住了肚子,脸色逐渐扭曲。   焦氏呕了口血。   “婶婶……”   云黛忙走来将焦氏扶住。   长谷冷声道:“姑娘不必同情她,她们母女俩刚才给姑娘汤里下了毒药,就是想要毒死姑娘。”   焦氏却唯恐她们不肯放过云娇,忙又对云黛解释:“黛黛,你信我,娇娇先前只是一时糊涂,她真的会改,她给我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害人的药,我吃了解药就没事了。”   牧虞闻言眼中露出冷嘲,叫人放开了云娇,云娇上前一步,却又止住。   “娇娇,你快……快把解药拿给我……”   焦氏像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话,朝云娇伸出了手去。   云娇忙将焦氏搂进怀里,扫了一眼焦氏吐的血,脸色却更是白得吓人。   “没有解药……母亲,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这药根本就没有解药啊。”   她话音落下,焦氏眼中最后一抹光也瞬间转为灰色。   云娇见焦氏用那般狰狞痛苦的表情望着自己,心里也愈发害怕,哭道:“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您……您帮帮我吧,帮我求求黛黛,求求公主……”   她哭着对焦氏说道。   只是焦氏仍用着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愈发觉得怪异,鬼使神差地触了触焦氏的鼻息,却发觉焦氏已经断了气。   只不过到死都死不瞑目地盯着她看。   “啊——”   云娇吓得松开了手,焦氏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黑色的血从七窍中溢出。   云黛被长谷挡在身后,只能瞧见婶婶的背影。   云娇这时爬起来便想跑走,却仆妇抓住。   云黛孱弱地身子打着颤,心里愈发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她却怕极了这样的事情。   云黛盯着婶婶僵直的后背看,不知道她的正脸有多可怕,怕得连云娇都会弃婶婶于不顾。   她整个人仿佛落在了冰窟里,周身没有了一丝地温度,连思绪都凝固住了。   便在这时,她的眼前被一片阴影遮住。   牧虞将她的脑袋压住,挡住了她看着焦氏尸体的视线。   云黛蓦地被人揽入怀里……是那个同在水牢里一般温暖的怀抱。   比她生病时候落在姜烟的怀抱还要轻柔。   云黛闭上了眼睛,那根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抚慰一般,缓缓松懈。   云黛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婶婶在她幼年时候护着她的模样。   她怕黑,怕野狗,怕大鹅,都是婶婶提着一根棍子来,擦了她的眼泪,牵住她的小手带她回家里去。   云黛修养了半个月,身子倒是好了起来。   只是却胆怯了许多。   牧虞晚上过来瞧她,见她坐在床榻上,正怯怯地打量着自己。   她不知道如何哄孩子,便只能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由着云黛打量,希望她能看惯了自己的模样。   牧虞心里一时也有些茫然。   她没有真正做过母亲,诞子之痛于她而言也没甚了不起的。   也许是天生的冷漠,叫她对自己孩子日后的模样也没有什么期待。   男孩女孩于她而言都是一样,她会给他们作为自己子女应有的待遇和庇佑,却没想过要如何用一颗母亲的心去疼爱。   可是她在水牢里却头一回觉得心口会绞痛。   “公主……”   云黛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放下手边的茶,看向云黛。   “您要不要进被窝里来暖一暖……”   云黛着实不明白她的意图,只是觉得夜里寒冷,牧虞一直坐在那里,必然也会受凉。   牧虞怔了怔,竟点了点头,脱了外衣,躺在了云黛的外侧。   牧虞躺进了被窝里,兴许是坐久了,还真真叫她感受到了几分暖和。   尤其是身侧还有个比自己温软百倍的小姑娘,令她也难得放松。   “你怎不叫我母亲?”牧虞问道。   云黛迟疑地望着她。   “我……我觉得您不喜欢我。”   牧虞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我没有——”   她对云黛说完,便觉得这解释有些单薄。   她想了想,便将自己的往事讲给云黛听。   她没有隐瞒那些血腥的过往,她是如何帮助皇弟登上皇位,以及如何杀了那个谋划在嫁来景国之后,挑起两国祸事的皇妹之事都讲给了云黛听。   后来她为了平息风波,自己替代死去的牧嫣来景国和亲。   后来在一群人里挑中的长得最好看的小白脸嫁了。   再后来,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有人趁她产后虚弱害她孩儿,尽管中途被她察觉,却也只幸存了一个。   这时启国传来了她母后驾崩的消息,她才知道启国的人为了叫她无暇分神赶回去,这才想方设法想用孩子的死来绊住她。   甚至连她那小白脸丈夫也在回京的路上“失踪”。   她为了报仇和救回自己的丈夫,假装自己两个孩子都死去了,又将云黛交给了奶娘焦氏,叫她遁入民间,不许被人找到。   后来她回了启国,又因为找不出凶手,便将所有与她为敌的人都列为嫌疑,逐个杀了。   她嫁人前是替皇弟夺得江山,丧子丧母之后,回来启国,却用鲜血替皇弟坐稳了江山。   后来那些人受不住她的手段,便供出了幕后主使,一个势力极大的士族。   对方终于藏不住野心,又拿她丈夫做要挟。   可牧虞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她这十几年来,活在杀戮之中,生死不过手起刀落。   她为自己的母后和孩子报了仇,才回了夫家。   她说完这些,以为云黛会怕,却见她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所以我并没有不喜欢你。”牧虞与她说道。   实则她讲的这些与喜不喜欢云黛都没有关系。   “母亲……”   云黛终于小声地唤了她一声。   “您原该有两个孩子,我虽活了下来,可我却一点都不聪明,也不能替母亲分忧解难……”想到这些,她的语气有些难过。   “怎么没有……”   牧虞眉头微拧,似在苦思冥想,“我当时一瞧见了你,便觉得你应该是个乖乖,所以我给你取了个名字……”   云黛看向她。   她看着云黛,吐出了四个字来。   “就叫乖乖。”   “真的么?”云黛疑心得很。   牧虞“嗯”了一声,“往后你在府里小名就叫乖乖,你要记住,这个名字只准母亲来叫。”   “嗯,我是母亲一个人的乖乖。”云黛听话道。   牧虞竟忍不住扬起唇角。   这个傻孩子,竟不怨她。   冰冷的杀戮生活里,她的眼里没有亲情与爱。   有的只是权势的关联,而孩子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血脉的延续。   她这辈子,又何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个柔软可爱的女儿。 第51章   天灰蒙蒙亮时,牧虞睁开眼睛, 身侧正依偎着娇软馨香的女儿。   小姑娘尚未醒来, 雪白的脸压出了浅浅的睡痕, 挨着她的衣角睡得酣香。   她打量了云黛一会儿便起了身。   长谷伺候她穿上衣服,二人却出了云黛的屋。   “没想到公主的女儿会是这个模样……”长谷似唏嘘般, 说了一句。   牧虞淡声道:“你又想说什么?”   长谷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想起您当初说过,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孩子多学些规矩体统,不学得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行了。”   当时牧虞说话的模样,怕是恨不得直接复制出来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女儿了。   牧虞斜睨了她一眼, 道:“我的女儿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谁敢多嘴。”   长谷笑说:“是,您的姑娘怎样都是好的。”   这会儿天色还没有亮透。   偏僻的窄巷子里, 正空无一人。   云娇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瑟瑟发抖地醒来。   “唔……”   她捂着脸, 发觉右边脸颊竟刺痛难忍。   长粟立在她身侧,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仆妇。   云娇扶着墙缓缓爬起, 愈发不敢置信:“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先前不少人都曾误以为你是咱们公主的千金,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你这张脸自然也不适合再用了。”长粟对她道。   云娇似猜到了什么,脸色愈发崩溃,伸手抓住长粟的袖子。   “你们杀了我就是, 为什么要毁了我啊……”   长粟身后的仆妇一脚踹中了她的腰,将她踢开。   “留你一条命,不过是为了不脏了我们姑娘的眼。”长粟目光渐冷。   杀她有何难,只是牧虞想到焦氏对云黛的一场抚育,不想叫云黛心底再多出什么阴影罢了。   况且,如云娇这般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当做工具利用的女子,这般轻易死去,未免太过便宜。   云娇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疼痛难忍,缩在墙角竟颤抖不止。   早上牧虞逗弄着一只八哥,长粟过来将云娇的事情又回禀了一遍。   牧虞缓声道:“这世上便没有人能对我的黛黛挟恩相报,给她一条贱命,于情于理,黛黛也不欠了。”   就算是死去的焦氏看到了这一切,怕是也没脸再说什么。   牧虞原就觉亏欠云黛良多,当初是她给了旁人这施舍恩惠给云黛的机会,如今她却不愿再叫云黛背负这些。   日后即便再有什么,也都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在。   未有几日,收到府里传信的霁国公与大公子都从外面赶回来了。   彼时牧虞正耐心地给云黛绾发,待她亲自挑了套浅色芙蓉花头面给云黛配上,令云黛愈发显得粉嫩。   云黛头上坠着几条镶了碎花的流苏,连走路的步子都忍不住慢下许多,生怕给甩断了。   “我带你去见见你父亲。”牧虞对她露出温柔的笑意,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云黛心里有些忐忑。   想起父亲,她能想到的便是幼年见到别人家孩子坐在父亲结实宽大肩膀上的模样,她那时又何尝不羡慕。   如今她也要见到自己的父亲,又难免会感到近亲情怯。   牧虞领着云黛去了上房,才走到庭院里,便瞧见远处两个男子正在说话。   牧虞见她羞怯紧张的模样,眼里便忍不住含了笑意。   “你自己过去,且瞧瞧他是个什么反应。”   云黛看了她一眼,便也笑着应下,松开了牧虞的手,缓了口气朝父亲的方向走去。   这时那两个男人好似也突然察觉到了她。   云瑞白抬眸便瞧见一个模样生嫩的姑娘朝自己走来。   小姑娘生得像是三月枝头初绽的梨花,肌肤莹白柔腻,一双眸子更似含了一眼清泉,纯澈凝烟,浅粉色樱唇微抿,小手却揪住了丝绢,显然泄露了她紧张的小心思。   “姑娘模样可真真有您年轻时候的影子。”他身边的李管事笑着赞了一句。   云瑞白缓缓扬起唇角。   云黛缓缓走到他二人跟前,目光掠过他的脸上。   云瑞白朝她点了点头,一时竟也有些紧张。   云黛也朝他微微颔首,随即却看向李管事,声音甚是清甜地叫了一声“父亲”。   云瑞白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李管事也愣了愣。   “你为何叫他父亲?”云瑞白的表情有些受伤。   难道女儿是故意的,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所以她是根本不打算认他这个爹了?   云黛正盯着李管事看,忽然听见那个络腮胡子大叔开了口,也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正怯怯的。   她往李管事身边靠了靠,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母亲说父亲是个小白脸,他自然是我父亲了……”   李管事闻言顿时噗嗤了一声,这时牧虞走来,他便朝牧虞作了揖。   “公主。”   “李管事,你们此番是辛苦了。”牧虞对他说道。   李管事道:“我便不打扰公主与国公爷了。”   牧虞微微颔首,他才下去。   云黛眼睁睁看着“父亲”走了,心里的疑惑更大。   牧虞笑着与她道:“乖乖,他是你父亲。”   云黛蓦地受了惊一般,与方才云瑞白受惊的模样,竟有个七八成像。   她父亲脸上全是胡子,又怎会是个小白脸呢?   云黛终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爹,小脸竟逐渐涨红。   “你就是这样在女儿面前说我是小白脸……”络腮胡子大叔瞪着牧虞,仿佛要发出火来。   牧虞脸色不冷不淡,无所谓道:“我遇见你时你确实是。”   络腮胡子顿时一噎,见云黛缩在牧虞身边甚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自己,便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母亲,父亲他生气了……”云黛有些慌道。   牧虞抚了抚她脑袋,与她道:“他向来如此,你不必理他。”   云黛心里愈发没了底。   等到中午用膳的时候,云黛也没能再瞧见父亲露面。   一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才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玉冠束发,面容俊逸的男子走近厅来。   云黛望着这人目光愈发是恍惚。   “你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刮胡子去的?”牧虞扫了他一眼,半点惊讶都没有。   云瑞白入了座,唯恐云黛还认不出自己来,便温声与云黛道:“黛黛,你觉得爹爹这身绣金白袍精神不精神?”   云黛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才又重新唤了他一声。   “爹爹。”   “嗳……”云瑞白好不容易得了她这一声软糯的“爹爹”,心里愈发是熨帖,连刮胡子的不痛快都没有了。   小白脸就小白脸了,好歹女儿喜欢。   云黛见他眉心舒缓,便替他斟了杯酒。   云瑞白一边喝着女儿倒的酒,一边越看女儿越是喜欢。   亏得女儿像他多一些,若是像母亲多一些,指不定都没有现在这幅精致可爱的模样。   用完了晚膳,云瑞白本还有好些话要与云黛说。   可他喝了不少酒下肚,俨然醉了。   他原先还能矜持一些,后来醉了之后便红了眼眶,一直要摸着云黛的脑袋叫云黛别怕。   云黛脑袋上的发簪都给他摸得东倒西歪,头发也乱了几分。   “爹爹,我不怕。”云黛一面安抚着他,一面掏出小手绢给他擦去眼泪。   云瑞白见女儿软嫩乖巧,忍不住要伸手去抱抱女儿,牧虞忍无可忍地叫人将他抬回房去了。   云黛却是一脸的担忧。   牧虞与她说道:“乖乖,等你爹爹酒醒了再与他说话。”   云黛点了点头,这才回了屋去。   晚上长粟伺候云黛歇息,却见云黛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迟迟不睡。   长粟缓声道:“姑娘莫不是还不困?”   云黛迟疑得很,“我果真有了父亲和母亲了?我总觉得这像梦似的。”   她恍恍惚惚至今日,却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姑娘……”长粟声音微缓道:“如今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何尝不是梦一样……”   云黛闻言,眸子里掠过了一抹柔软的光影。   待到第二日,牧虞名下的长子云柒才慢了父亲脚程一步,赶到家中。   牧虞与云瑞白膝下除了云黛并无旁的孩子,云柒却是云瑞白从云家大房过继的一个孩子。   牧虞将他介绍给云黛,云黛才唤了一声“哥哥”。   云柒朝她温缓一笑,却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云黛。   云黛打开来,却瞧见里面是一只通体纯白无暇的小玉兔。   那玉兔连着红绳,是个挂在颈间的玩意儿。   “母亲,这兔子真真可爱……”云黛难得喜欢,拿给牧虞看去。   牧虞看着长子的目光也柔和许多,拿来给云黛戴上。   云黛抚着小兔子,才有些羞怯地谢过了哥哥。   牧虞让云黛坐了会儿,便叫长谷将云黛领回房去。   牧虞留下了长子单独说话。   “你妹妹如今对家里一切都还不熟悉,你若是闲暇时候,便带她四处去逛一逛。”   云柒道:“母亲不必忧心,我既是哥哥,必然会照顾好妹妹,只是今日见了,才觉妹妹正是花龄,日后该防着旁人才是。”   牧虞听他这话,忽然想起云黛先前的经历,脸色又冷了下来。   云柒见她忽然脸色不好,又问:“母亲,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   牧虞缓声道:“她确实年纪不小了,你认识的年轻人多,且替她物色着,遇着出色的男儿便叫她认识一眼,以后也好叫她多些选择。”   云柒自然是应下。   牧虞心思却转了几回。   旁人不知,她心里清楚得很。   云黛先前却是进过别人府上做了妾的。   可那又怎样……   她的女儿多睡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要女儿高兴,日后不管喜欢什么样的,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会想办法叫云黛如愿以偿。 第52章   霁国公府寻回一个女儿, 便免不了要带回祖家去认一番人。   云家本家乃是敬国公府。   云瑞白原也不过是敬国公府的三爷, 家里早有长兄继袭爵位, 后来却是牧虞一眼相中了他, 天子这才另赐了他身份来匹配。   说来也是巧了,云家到了云黛这一辈分, 除了云黛一个女孩,其他生得却都是儿子。   云黛去了之后, 见过了一些长辈, 其他同辈的却都是哥哥。   而她家的哥哥云柒原就是大伯膝下的一个庶子。   据说当初云瑞白选嗣子时并未将庶子考虑在内,至于为何会选上云柒,却是他自己的一番机缘。   有牧虞与云瑞白在,家里人见了云黛自然是无不喜欢的。   云黛在云家便也愈发适应了下来。   这日早上牧虞早起过来云黛屋里。   云黛困倦地睁开眼来, 见到母亲,便将脑袋枕在母亲的膝上,愈是不肯起来。   她原也怕牧虞怕的要紧,可耐不住母亲总一口一个小乖乖地叫她。   即便先前当母亲是老虎变的, 她也被惯成老虎崽儿了。   “你这孩子, 难不成从前便这般喜好赖床?”牧虞倒是生出好奇来。   云黛抬眸望着她, 道:“先前我在旁人府上做妾时, 也没什么人会来打搅我。”   牧虞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 心里又骂那人瞎了眼,自己这么水灵可爱的女儿也敢冷落。   “起吧,今日我带你进宫去见过皇后。”   云黛一听到有正经事情,便也不敢磨蹭。   “母亲早些说我就该早起来了。”她低声说道。   牧虞道:“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 只是皇后再三邀请,我却不能次次都拒绝。”   待云黛收拾妥当,母女二人便乘车出了府去。   陈皇后年轻时候身体便不是很好,到了晚年,身体就更如燃到尽头的蜡烛。   如今她也是躺在床上的光景更多。   听闻牧虞带着女儿入宫看她,她也难得起身下地,换了衣裳。   “你这女儿生得果真是秀外慧中,如今她能与你团聚,也不枉你熬了这么些年。”陈皇后微笑地望着云黛,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皇后娘娘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如今我待她也没什么大的指望,只要她余生欢喜,我便欢喜。”牧虞望着云黛,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陈皇后瞧出她爱女的心思,对云黛招了招手。   云黛被她招到跟前,陈皇后牵住她的手抚了又抚,笑说:“我一见着你这孩子便觉喜欢,今日是头一次见面,我该送你一些东西,你随嬷嬷去我库房中挑选一件自己喜欢的,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云黛见她注视着自己,除却喜欢,目光中仿佛还含着别的什么情绪,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应。   牧虞笑说:“既是皇后娘娘的恩赐,你便谢过娘娘。”   云黛这才与皇后又福了一礼,谢过了对方。   之后皇后与牧虞继续聊着往事,云黛却跟着嬷嬷去了。   皇后的库房里自然是有不少的宝贝,可皇后让云黛进来自己挑,就算云黛不敢挑选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也是皇后给她的莫大殊荣。   这份殊荣自然不会无缘无故。   皇后的儿子已经是太子了,可这还不够。   她想拉拢霁国公府的势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再为儿子多铺垫一些。   嬷嬷给云黛介绍了不少珍稀物件,云黛也是个识趣的,却选了一只成色上等的玉镯,不算过分也不算寒碜。   嬷嬷微微一笑,与她说道:“姑娘且在这里等奴婢,奴婢去拿个锦盒将镯子装好。”   云黛“嗯”了一声,便在原地等她。   她寻了个椅子坐下,等了一会儿,却见门口又有人进来。   云黛以为是嬷嬷回来了,便想迎上前去,与对方一道离开,岂料却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绀紫色的锦袍,衣摆上绣着祥云与蛟龙,见屋里有人,竟也丝毫不觉意外。   云黛后退了一步,那男人便打量了她一眼,随即说道:“你便是云黛妹妹吧?”   云黛见他知晓自己的名字,又疑心得很。   “我听闻你今日是来看望我母后的,没曾想竟也能遇见了你,可见你我也算是缘分了。”   他这么说,云黛也顿时明白了他的身份。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云黛按着母亲先前教过的礼数,又给太子行了一礼。   夜璀玉打量着她乖顺的模样,心里原先不情愿却变作了蠢蠢欲动。   母后先时便明示过他,希望他能相看一眼霁国公府那个刚寻回的千金。   他那时心里却想一个民女呆在民间那般久,必然是又黑又瘦粗俗无礼。   如今见的这个姑娘不光是莹白柔美,单听她那柔绵的声音便也已经叫他骨头酥了几分。   “你不必与我这般见外,你喜欢什么,与我说说,再不然,过几日你叫上你哥哥,去我太子府上来玩……”   他说着便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云黛被他那目光盯得愈发觉得汗毛竖起,哪里还能忍得。   她原就离门不远,一见他挨近自己,便又慌促地与他福了个礼,怯声道:“臣女不打搅殿下了……”   夜璀玉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地避开了他,心里更像是落了个钩子似的。   他不好直接追上去,心里却愈发有了想法。   这时嬷嬷包好了礼盒回来,却见屋里只有太子一人。   “太子殿下。”嬷嬷行了礼,道:“云姑娘呢?”   这次库房里的遇见,自然也是皇后为夜璀玉制造的一次机会。   岂料云黛胆怯,不仅没有看上一表人才的太子,反而还被他给吓跑了。   夜璀玉笑说:“她身段样貌瞧着就嫩,若是本宫日后娶了她,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儿子来。”   他这话好似对这个女子已经有了把握一般。   嬷嬷闻言顿时无语得很。   这厢云黛却已经走出了老远。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这是在皇宫。   云黛慢下脚步来,却不知回皇后宫里是要走哪个方向去了。   她四处张望,正想寻人问路。   待她走到一处凉亭跟前,便瞧见凉亭下有两人在说话。   她一面走去,一面目光却被其中一人吸引了过去。   只是那人下一瞬便转过身往凉亭里走去,让云黛只能瞧见他的后背。   云黛怔怔地想跟上去,却在凉亭下被另一人拦住。   “姑娘,凉亭里是我们三皇子在歇脚,姑娘过去怕是有些不便……”   拦着她的是个年轻太监,他打量她一眼,又问:“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云黛颇是讶然,她收回了目光,又低声道:“我迷了路……”   太监闻言却看向她身后道:“姑娘说笑了,后面那位嬷嬷想必是来寻姑娘的。”   云黛回过头去,果真见方才领自己来的嬷嬷正气喘吁吁地追赶来。   “姑娘,奴婢不是叫您在库房里等着吗,你怎自己跑出来了?”嬷嬷抚着胸口说道。   云黛想到方才太子让人发毛的目光,竟也不知如何解释。   好在嬷嬷也没追问,领着云黛便回去了。   小太监见云黛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上去凉亭与里面的人道:“奴才已经按着您的吩咐打发她走了。”   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手里却正摩挲着一只通体雪白无暇的玉兔。   隔了这么久,小姑娘看起来并没有完全将他忘了……   只是她究竟是记住他的好多一些还是坏多一些,却得看她的良心了。   她不是说会想他的?   他抬起眸望见云黛远去的背影,捏着小兔子的手指也顿了顿。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回到牧虞身边,云黛的心思才平缓许多。   陈皇后的目光在她的面上掠过,却并未找到任何萌动春心的迹象,心里略有些失望。   牧虞与她又说了几句,便领着女儿出宫去了。   路上,云黛将库房里的事情说与牧虞听。   牧虞问道:“太子可还有与你说过旁的话?”   云黛摇了摇头。   牧虞笑说:“你不必觉得怕,我的女儿本就生得极好,那些男子见到了你自然是要走不动道的,只是你看不上的一律不必理会。”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云黛,心里却也暗暗设想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匹配自己的女儿。   云黛却抚了抚挂在脖子上的玉兔,心里难免又想到了方才瞧见的影子。   她方才仿佛见着了家主……   可小太监分明说那是三皇子。   云黛忽然又想起了与云娇去别人府上时听到的话。   她们说三皇子也是从外面接回来的。   她们还说,三皇子生得极是好看。   倘若……倘若那位三皇子就是家主,那岂不是说明家主一直都在骗她?   他将府里的妾侍都逐个逐出了府去,最后也送走了她。   倘若他有什么秘密,必然也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告诉她他是回去暮州了,也一定没有想到她会成为霁国公的女儿,会有机会进宫见到了他。   所以他才大度地放她离开。   可如果他知晓她发觉了他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怕也不会饶了她的……   云黛越想越觉得惶恐。   “想什么呢?”牧虞见她出神,便打趣她,“莫不是真看中了太子?”   云黛忙摇了摇头。   她掀开了侧窗帘子,叫冷风吹一吹,把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吹出去。   ……这些都不过是她的揣测罢了。   毕竟这世上哪里就能有这么多碰巧的事情了。   况且她只是恍恍惚惚的一眼,也没能瞧清什么。   旁的不说,他没权没势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肚子坏水了,若真叫他做了三皇子,怕是更了不得了。 第53章   云黛在府里闲度几日, 很快便将那日的揣测抛到了脑后。   这日恰好云柒在府上, 去看望云黛时,便瞧见她今日穿着浅色绣莲枝纹雪锦袄, 纤细雪颈上挂着珍珠璎珞和他赠小玉兔。   她倚在黑檀小几上,捏着针线倒是一副极专注的模样。   云黛抬起杏眸瞧见了云柒, 却是有些羞怯地放下了手里的鞋子。   云柒笑着与她道:“黛黛不必见了我就慌神, 母亲特意叫我来瞧瞧你这里可有什么短缺的。”   云黛让丫鬟去泡茶, 叫哥哥坐下,又与云柒道:“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哥哥等我一下。”   她说着便收了针,一双鞋子便做成了。   “这是给哥哥的,哥哥试一试?”她看向云柒, 目光甚是澄澈。   云柒目光里掠过一丝讶异,却笑着接了过来。   “黛黛真是有心了。”   他换上了试了一试,见是合脚, 云黛才悄悄松了口气。   云柒问她:“黛黛在这府里可觉得闷了?”   云黛摇了摇头。   她一向安静内敛,倒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   云柒扬唇道:“我方才从敬国公府那里来,你那几个哥哥都催着我带你一起去玩, 我才过来问问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云黛闻言, 漂亮的水眸都仿佛泛了些微光。   “哥哥们要去哪里散心?”   云柒轻笑,便知晓她说不闷都是假的。   “这几日天气和煦,他们正约好了明日去城郊击鞠场上与二皇子击鞠玩。”   云黛从前听说过击鞠,听说都是权贵们骑马打鞠球的消遣, 是个热闹的场景呢。   她愈发有些心动,可很快却又生出了迟疑。   “我是个姑娘家,去了不太好吧?”   云柒道:“你与自家哥哥们在一起也没什么,若怕惹眼,便换个男子的衣裳就可以了……”   云黛仍不放心道:“换衣服倒没什么麻烦的,可是母亲她能同意吗?”   云柒对她道:“母亲那里你放心吧。”   可不就是母亲叮嘱着他要多带云黛出去认识些俊才,好叫她自己日后有的挑选。   有了行程,第二日云黛连懒觉也不睡了,早早便起了床。   云柒一早让人送来了一套男装,云黛换上了,又成了个模样清俊的小公子了。   云柒打量过她,唇角笑意愈发得深。   “妹妹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反而有些像父亲了。”   云黛想了想父亲被人说是小白脸急得跳脚的模样,便也抿着嘴儿浅浅一笑。   云柒扶着她上了马,兄妹二人便同骑一匹马去了。   云黛从前坐过马车,坐过骡车,也坐过牛车,就是没骑在马背上跑过。   尽管云柒已经放慢了速度,等他到了地方的时候,却见云黛小脸微微得发白。   “早知来时还是该安排个马车。”云柒略有些愧疚道。   云黛却摆了摆手,“倒也没甚,只是头一次骑不习惯罢了,若我也能学会这些就好了。”   云柒见她并不娇气,又笑了笑:“这有何难,你若是想学,回头便叫府里给你请个师傅。”   他们二人到了这里,后面另一行人却也到了。   这几人一起来,正是敬国公府上的兄弟几个。   “七哥怎这般粗鲁,妹妹是嫩得跟豆腐似的,你也带在马上颠簸,我们兄弟几个在后面老远就瞧见了。”说话的却是云玖。   云黛唯恐他们真的责备云柒,忙又小声解释,“是我自己想要骑马,九哥哥莫要误会了我哥哥。”   “妹妹真真偏心,我是你‘九哥哥’,他却是‘你哥哥’,我们可都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云玖说道。   云黛听得耳根微热,也不知叫个哥哥怎么也会出错。   云壹见云玖将妹妹逗得面红耳赤,竟还不消停,便拍了拍他脑袋,又叫小厮拿来了水,叫云黛喝了几口。   云黛喝了水,果真缓和许多。   一行人这才往里走去。   一早到了里面的两个皇子恰好正坐在观景合宜的亭子里将这一幕纳入眼底。   二皇子夜珩景笑说:“云家几个兄弟感情一向都好,身边带着的那个小个子却不知是谁家的,他们几个倒是都挺迁就她的。”   他说着,坐在他对面的三皇子便缓缓转头看去,正好瞧见小姑娘踩到了个浅坑险些摔倒,却被两边的哥哥护得严严实实,半点也没叫她摔着。   “娇惯……”二皇子觉得无趣,嘀咕了一句便挪开目光。   叶清隽抿了口茶,面容平静得很。   夜珩景打量了他一眼,心里却想蒋贵妃的交代,便又与他道:“三皇弟身子骨弱,待会儿我便也不叫你下场去了,你今日且看个热闹,就当是散散心了。”   叶清隽淡淡地应了他一声,这时外面进来一名太监,道:“二位殿下,云家公子都到了。”   夜珩景闻言便去换了击鞠时穿的便服,便领着叶清隽去了击鞠场中。   这厢云柒见两位皇子过来,便又与云黛过去见礼。   云黛见到前面的二皇子时表情尚且还算平静,可等她瞧见二皇子身后的三皇子时,神情却愈发得怔愣住了。   好在夜珩景忙着与云柒说话,并无人留意到云黛的脸色。   叶清隽则是扫了云黛一眼,叫云黛浑身一个激灵,忙又挪开目光,看向家里的哥哥。   她反手蹭了蹭发凉的掌心,却蹭出了些许冷汗,显然被三皇子的模样吓得不轻。   待云柒领着云黛坐下时,又听云黛小声问道:“那位三皇子便是从外面接回来的吗?”   云柒扫了她一眼,说:“嗯,妹妹怎么忽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说着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三皇子,疑心妹妹是不是同母亲一般的爱好。   说起他那位母亲,当年选婿也是个出了名的事情。   坊间都说他母亲因贪恋美色,竟连景国的皇后也不肯做。   便是受了这些影响,他父亲原也只是脸白了一些的美男子,才彻底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小白脸。   只是他这软糯的妹妹显然并没有继承到牧虞的铁血手腕。   这样的妹妹若也是个喜好皮相的,哪里能像她母亲那样能强势地把男人抢回府去。   云柒笑望着云黛,倒仿佛是在一本正经地替她担心这个问题了。   “没有……”云黛心虚,声音也愈发讷讷,“哥哥当我没有问过。”   云柒笑了笑,过了片刻,却也下了场去活动筋骨。   云黛左手边消失了个人,左边的视野顿时就变大了许多。   而兀自坐在不远处的三皇子在她眼皮底下存在感也愈发得强。   云黛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又拿余光偷偷瞧向了他。   那人不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分明和家主都是一个样的。   难不成他真的就是家主?   那日在宫中她根本就没有看错……   她的目光又大胆地往他的角度挪了几分,这时便瞧见他搁在桌上的右手一直捏着一个玩意儿。   那玩意儿模样还甚是眼熟。   云黛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将那玩意儿转了一圈,露出了兔耳朵来,她才恍然发觉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低头瞧了一眼,却发现自己一直戴在颈间的小玉兔不见了。   云黛的思绪凝滞了一瞬,竟想不起自己的小兔子是何时弄丢了的。   那是哥哥送她的礼物,而且还是她极喜欢的兔子。   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戴在身上了……   她想到这些,心里却愈发觉得三皇子是家主的可能性极大。   他若不是家主,为何会捡到了她的兔子不还给她,还放在手里把玩呢?   那到底是她贴身戴了许久的东西,旁人不清楚,可哥哥清楚得很,若是哥哥瞧见了生出了误会岂不更是麻烦。   她正惊疑不定地想着,便瞧见叶清隽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云黛见这时众人玩得热闹,无人留意这里,便也忙跟了过去。   她跟在叶清隽身后,心里愈发是惴惴不安。   直到她瞧见他走到了一间屋前推开了门,云黛还要跟上去时,他才回过头来看她。   云黛蓦地顿住了脚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的脸色说不上冷,却也说不上暖,唇角仿佛翘起了一些,可目光却仍冷淡得很。   “您……您不是回暮州去了吗?”云黛的口吻极是忐忑。   叶清隽凝着她,仿佛没有听明白,又仿佛是懒得答她这个问题。   云黛愈发地不安,着实猜不透他的身份了。   她想了想,又小声地问他:“您叫什么名字?”   叶清隽顿了顿,终于开口答她:“夜瑾月。”   他这回答显然与云黛想的答案不同。   他若是知晓她是什么意思,不是应该告诉她另一个名字么?   那他到底是还不是,她真真是糊涂了啊……   叶清隽见自己答完,她却仍堵在门边上,便问她:“还有什么事情?”   云黛见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他这身份的疑团,便迟疑地指了指他手里的兔子,愈发谨慎道:“您能把小兔子给我吗?”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云黛忽然觉得腿软。   “您……您一定要给我,不然……不然……”她的声音有些颤了。   不然她传出了不好的流言出去,一定会叫母亲生气的。   母亲这个人生起气来,虽不会对她怎样,可却不会叫旁人好过的。   “不然霁国公府权大势大,必然不会放过我这个籍籍无名的三皇子是么?”他冷笑了一声,脸上却宛若覆上了一层寒霜。   就在云黛以为他要与自己翻脸的时候,他却冷着脸将兔子丢给了她,然后重重地将门关上。   云黛险些就被门给挤下了台阶去。   躺在她掌心的是个热乎乎的小兔子,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别人的体温与气息。   云黛顿时松了口气。   她拿着小兔子回到了座位上,却见云柒好似正找寻她。   “哥哥……”   云黛过去唤了他一声。   云柒转头瞧见了她,疑心得很,“你方才去了哪里?”   云黛不好与他直说,便嗫嚅道:“我兔子丢了,便去刚才进来的地方瞧了瞧……”   她说着正要把兔子拿给云柒瞧瞧,却见云柒张开了手来。   “亏得我捡到了,不然还不知道去哪里给你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云柒笑说。   云黛看着他掌心里还系着断开红绳的玉兔,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哥哥手里的那个才是她的兔子……   那……她手里的这个又是谁的兔子? 第54章   回去的路上, 云黛荷包里藏着一只兔子,手心里捏着一只兔子。   这会儿身体里仿佛也塞了一只兔子, 正用那双雪白的兔腿拼命地蹬着她的心口, 叫她愈发惴惴不安。   她从前一直都老实,结果今日却也做出了抢别人东西的恶霸行径。   也难怪对方脸色那般难看, 似乎被她威胁到了,才不得已冷着脸将兔子给她。   “黛黛在想什么?”   回途路上,云柒将马交给仆人,又特意陪着妹妹坐的马车。   他打量她有了一会儿,却见她总捏着手里的兔子,秀眉微颦, 水眸里也正盛着愁苦困惑。   “莫不是兔子被磕坏了?”他缓声问道。   云黛摇头, 偏这件事情叫她难以启齿, 她便将这事情暂且压进心底。   “兔子倒没有磕坏, 只怕它往后再丢了,就真真找不回了。”云黛低声说道。   它若是再丢了,她也不敢再随意从别人手里去抢兔子了。   云柒笑了笑说:“待回去后给它编个结实的绳子就是了。”   这厢叶清隽回到宫中, 便又得了天子的召见。   夜珩景原要领着他去自己母妃那里, 见他被传唤, 心里生出几分妒忌, 面上却还是做出大方模样, 催他过去。   待他独自去了蒋贵妃那里,又听了一耳朵的啰嗦。   “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竟也不争气, 可曾想过你父皇百年之后,你该如何?”蒋贵妃气道。   夜珩景脸色有几分难看,“母妃只管说我,我再不争气,还能比皇兄更不争气?   我与他同为父皇分忧,他做的事情,十回有八回都是烂摊子,即便如此他也能当上太子,母妃以为是什么原因?”   他这话顿时又将蒋贵妃余下的啰嗦给堵了回去。   天子若是要考量两个皇子的能力,怕是早几年就能选定太子了。   可他年纪大了,性子反而愈发叫人捉摸不清,选谁也全凭他的心情。   “若非是皇后做出了那般大的让步,你父皇何至于能答应……”蒋贵妃咬牙切齿,恨只恨自己没有皇后那般的权力与地位,来为自己儿子谋取什么。   “总之你先安抚好你的三皇弟,回头叫他与太子斗去,斗的两败俱伤了才好。”她又缓下声音安抚自己儿子。   夜珩景冷哼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天子在书房里作画,叶清隽到那里时,他一幅画已经大功告成。   天子见他过来,便将他叫来跟前,又与他道:“我才画了一副你母妃的画像,你过来瞧一瞧她和原来是不是一个模样了……”   叶清隽垂眸扫了那画一眼,笑说:“母妃在我一出生时便就死了,我实在不知母妃是什么样的。”   天子脸上的笑意凝了几分,四周的宫人也都纷纷压低了脑袋,恨不得没有听见叶清隽所说的话。   “是朕亏待了你们母子俩……”天子如今头发花白,俨然不是个长寿的面相。   旁人都说他是当年受了慕贵妃去世的刺激,才会如此。   叶清隽看向天子,仍是漫不经心道:“听闻当年是母妃放火烧死了自己,难道父皇连她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吗?”   天子低语道:“朕命人收集了她的骨灰,百年之后,与她合葬……”   叶清隽挑起唇角,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是么?”   待叶清隽告退后,天子身边总管太监庞德贵偷偷擦了擦掌心的冷汗,上前一步低声与天子道:“三皇子待您着实不算恭敬,又总提一些子虚乌有的往事来叫您伤心,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果真觉得他会是慕贵妃流落在外的孩子?”   天子摇了摇头,语气喟叹,“当初是朕疑心病太重,才害了凝烟,如今朕又岂能再重蹈覆辙去怀疑自己的孩子……”   他说着又端过茶水来抿了一口,放下时却手抖了一般将方才作好的画泼个正着。   庞德贵见状忙要去擦那画,岂料越擦越糊。   “奴才该死!”   庞德贵也不敢去打量天子的脸色,忙跪了下来。   天子并未理会。   只是他望着那画,目光里却一丝的情绪也无。   入了夜。   云黛因白日里奔波了一场,正觉困倦。   她才打算要歇下的时候,长粟却进来与她说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云黛眨了眨眼,思绪有些迟钝。   长粟又道:“姑娘若是困了,奴婢便去回了他,叫他明日再来。”   云黛忙阻了她,道:“爹爹来了便让他进来好了。”   长粟微微颔首,便让云瑞白进屋来了。   云黛起身给云瑞白见了个礼,云瑞白却叫她坐下。   “黛黛何必待爹爹也这般客气。”   云瑞白抱着一堆书道:“先前听说黛黛喜欢练字,竟与爹爹的爱好相同,爹爹特意把先前珍藏的字帖都拿过来给你用用……”   云黛忙打断道:“爹爹……”   云瑞白见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便生出了迟疑来。   “你不喜欢?”   云黛摇了摇头。   她是最讨厌练字了……   云瑞白见此不仅没有失望,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原是这样,你这点倒是同爹爹挺像,爹爹从前听说字如其人,又觉若不练得一手好字来,也配不上我这个人,这才刻苦练了好些年,才有了一手像样的字。”   他说着将那些书放到了一旁,颇是唏嘘:“亏得我是练成了的,所以才有不少女子没有被我的皮相所迷惑……”   云黛茫然地望着他,便瞧见他转头对着她璨然一笑,眼中仿佛含了温柔春波,烛光下鬓角整齐,面容如玉,与她颇是自豪道:“她们是拜倒在了我的文采之下。”   他说的分明是文采,可云黛的耳朵仿佛是听见了石榴裙这三个字。   “我的黛黛便不需要这般刻苦,将来必然也有得是人疼爱。”云瑞白望着她,又略有些惆怅。   云黛便如他掌上一颗光彩动人的明珠,却因他与牧虞之故,叫她离开了他们身边那般得久。   往后便是要嫁女儿,他又怎敢轻易将女儿托付出去。   至少要考量对方疼爱黛黛,保证不会少于他们待云黛的心思……   “爹爹,您盯着我作甚?”云黛抬起小手在他眼前摆了摆。   云瑞白回过神来,想时间不早了,又灵光一闪,“你长这么大爹爹都没有给你讲过床头故事,不如今日爹爹哄你睡吧?”   云黛晃了晃神,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她那日给爹爹擦都擦不完的眼泪,还是决定迁就爹爹一回。   若不叫爹爹如愿,他会躲起来哭的吧……   云黛原就打算歇下了,便由着嬷嬷伺候上了榻,云瑞白这时在外面选好了一本志怪集,来到床边上,要念给云黛听。   念之前,他又问了一遍:“黛黛困了吗?”   云黛睁大了眼睛摇头,“爹爹,我还不困。”   云瑞白微微颔首,便翻了几页,仔细考量了一番,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恐怖了些,怕吓到女儿,便是觉得这个故事立意太过恶俗,怕带坏女儿。   等他好不容易选好了一篇,便温声道:“从前……”   他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听见一阵细微的鼾声。   云瑞白转头,瞧见小姑娘早睡着了。   云瑞白面上多了些怅然,抬手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又给女儿将脸侧的碎发拂到耳后,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他回了屋去,见牧虞正躺在床上看书,还未睡下。   他转而进了净室去洗沐了一番。   回来他再爬上床榻,见牧虞仍在看书。   “阿虞,我瞧你这几日精神都挺好的……”他缓声道。   牧虞看也不看他一眼,口吻冷淡道:“什么事情?”   云瑞白道:“你瞧我衣带系好没有?”   牧虞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中衣敞着,她便皱了皱眉,抬手帮他系好了衣带。   “这样可以了?”牧虞问他。   云瑞白顿时一脸气恼,将她身上的被子扯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牧虞眼角冷意散出。   云瑞白望着她冷笑道:“你敢说你当初没有贪图我年轻的肉、体,才非要嫁给我的?”   牧虞抿了抿唇……竟没有否认。   “所以?”   云瑞白抬脚将被子一脚揣到了地上,愈发恨自己不争气,竟忍不过她,先提出了这事情。   “所以我要干我爱干的事情——”   “可我这几日还要出门应酬……”她迟疑道。   难怪她能忍得……   云瑞白心道,若不是方才洗澡的时候检查过自己紧实的肌肉,他险些就以为自己是年老色衰了。   “你若是不咬我脖子叫我见不得人的话……”她缓缓勾起唇角,抬手解了一道系结。   云瑞白沉住了气。   直到她解开了第二道系结,旖旎美色若隐若现。   “我不咬便是了……”   他坚定的意志力被轻易摧毁,嘴巴不受控制地妥协了。   当天夜里,云瑞白饱餐一顿,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亏了。   第二天早上照了镜子他才懊恼地发觉是他自己被咬了一脖子的印子,见不得人了。   隔几日,太子生辰,在太子府上设宴。   牧虞前些时候进宫便早听皇后提起过,当日皇后便特意叮嘱她带上云黛,她便也早有准备。   云瑞白却对着镜子反复看,仍见有印,穿立领也遮挡不全,便揣着一肚子气温声交代云柒代自己去。 第55章   云柒与母亲和妹妹收拾了一番便出门去了。   至太子府, 好些车马皆堵在了门前。   牧虞便领着两个孩子下了马车,进了太子府去。   “母后, 今晚宫中亦设了宴, 您又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夜璀玉见陈皇后来,嘴里又不免埋怨。   陈皇后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以为母后还能给你过几个生辰,今朝怕也就是最后一回了。”   夜璀玉顿时拧眉。   一旁嬷嬷忙打圆场道:“娘娘, 今日是太子的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些晦气话。”   陈皇后这才轻笑了一声, 对夜璀玉道:“你快些去忙吧。”   待夜璀玉离开后,嬷嬷才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来:“您今日为了过来, 又喝了那伤身的汤药。”   陈皇后道:“你瞧我原先连床都起不来, 喝了不就精神了,哪里有伤身?”   嬷嬷道:“现在是精神了, 回去可就……”   她还要说,陈皇后却抬手制止, 见妇人们进来行礼, 便客气地让她们入座。   这厢牧虞领着云黛过来,陈皇后见她二人,待她们却要额外亲热几分。   旁边那些妇人瞧见了,想到上一任太子妃已去世一年有余, 太子妃位仍空着, 难免便生出了旁的心思。   陈皇后捉着云黛的手极是喜爱,又与牧虞道:“我瞧她仿佛与本宫投了缘分,不若今日随本宫回宫去住几日……”   云黛听她这些话总有些惶惑, 着实不能理解陈皇后待自己的这份喜爱。   牧虞哪里还能看不穿对方的意图,笑说:“皇后娘娘看得起黛黛是她的福气,只是这几日我恰也有好些话要与娘娘叙,您上回留我在宫里我未留,这回我抽出了时间来,倒是可以陪娘娘好生说话了。”   她说着便与云黛说道:“去告诉你哥哥,待会儿叫他回府的时候只带上你一人就行了。”   云黛闻言便与陈皇后福了一礼,这才离开。   陈皇后心中不满,可脸上笑意不减,又拍了拍牧虞的手背,无奈道:“你呀……”   云黛这厢去了,叫丫鬟帮她去探路,看看哥哥在何处。   末了她便在先时和云柒分开的岔道上瞧见了云柒。   这会儿云柒仍停留在那里,似乎正遇见了友人,那友人被一丛枝叶挡住,云黛也不上前去。   “哥哥……”   云柒转头瞧见云黛,便转身朝她走来。   “黛黛怎一人过来,母亲呢?”   云黛将母亲的话与他说了一遍,云柒记下这事,便抚了抚她脑袋,叮嘱她不要乱走,她才回去。   待云黛离开,云柒回头便瞧见友人正盯着云黛离开的背影。   “程兄?”云柒唤了他一声,程微景才回过神来。   “方才那是……”   云柒笑说:“方才那是舍妹。”   程微景神情错愕,倒叫云柒看出几分疑惑来。   云黛一人往回走去,想到母亲方才的交代,心里也是有些明白。   母亲是叫她避开皇后娘娘。   牧虞脾气就算再大,可也是受过教养的皇族公主,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反驳了皇后的脸面。   只是她不愿意的事情,便是皇后也不能做到。   她委婉拒绝,已经算是给陈皇后三分薄面。   云黛便慢下脚步,也不急着回去。   这时方才那个帮她去探路的丫鬟又气喘吁吁过来。   “姑娘……”   云黛缓下脚步。   “姑娘,您方才叫奴婢帮您寻云公子和三皇子……”   云黛心虚地压了压唇,“小声些……”   她说着便从荷包里抓了几只小金豆给对方。   “嗳……”丫鬟笑着接过来,也压低了声音,“三皇子就在您左手便的那条小路上,您要快些,不然待会儿……”   “待会儿他就走了?”云黛疑惑。   “自然不是。”丫鬟小声道:“待会儿就有其他姑娘也要过去了。”   云黛顿时一噎。   丫鬟却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收了东西便安静地离开了。   云黛摸出兜里的小玉兔,便顺着她丫鬟的方向过去。   没走多远,她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真一人在小径上。   云黛见这时四下无人正是还东西的好时机。   “殿下……”   云黛在他身后小声唤他,唤了几声他都恍若未闻。   眼见他便要走出这条小径,她顿时便有些急了,忙跨大了步子要追过去,岂料却被自己的裙摆给绊住。   前面的人顿足,便听见自己衣服下摆撕拉一声,有个软糯糯的小东西撞在了自己后腿上。   叶清隽垂眸,瞧云黛趴在自己脚边,手里还揪着的碎布隐隐有些眼熟。   若是这时有人看见这一幕,必然要以为这是哪家姑娘抱住了三皇子的脚死活都不肯放三皇子离开。   云黛摔了个大马哈,羞得面色微红。   她爬起来,捏着手里那块料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怎么……”叶清隽唇角紧绷,冷睨着她:“先抢了我的兔子,再撕坏我的衣服,云姑娘是觉得我这个三皇子很好欺负?”   云黛忙摇头,“没有的事儿。”   叶清隽漆黑的眸子便忽然落在了她的脸上。   云黛正是疑惑,他便又缓缓开口:“想来这里四下无人,我轻薄了你,之后也学着你这样否认,是不是一样可以?”   云黛听出了他口吻中的嘲讽,愈是汗颜。   她拿出手里的兔子,低声嗫嚅道:“您信我么……我这回特意是来把兔子还给您,顺便给您赔礼道歉的。”   她说着张开了手,露出了手里那只被磕成了两截的兔子。   云黛傻住了。   叶清隽目光落在她掌心里,挑起了眉头。   “所以,日后若是夜某不长眼再得罪了你,下场就犹如这兔子一般?”   云黛一手捏着碎兔子,一手捏着他衣摆的碎片,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赔礼道歉的诚意。   “不是的……”   她心虚地打量了一眼他被撕裂的衣摆,这会儿却又怕有旁人过来,她就更说不清了。   待小姑娘羞愧地离开,青衣才从暗处出现。   “殿下……”青衣有些迟疑:“您既早料到她今日的身份,如今为何又待她……”   叶清隽淡声问道:“你可知道她是属什么的?”   青衣自然不能知道了。   叶清隽扫了他一眼,便又往前走去。   她若是个省心的,先前哪里还能整日里想着离开他身边。   偏她是属驴的,还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退的蠢驴。   他从前牵不动她,打也就打了,还能把眼睛哭得通红的小兔子困在掌心里搓圆捏扁,叫她昧着良心喜欢自己。   偏如今这只傻兔子有了个强势的靠山。   他再想强人所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要他亲口告诉她可以。   只要兔子乖乖进了瓮,他自然就能叫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谁…… 第56章   云黛回到母亲身边, 心里的感受真真是一言难尽。   便如叶清隽所料,她因着羞愧的心情, 便连先前怀疑他身份的事情也都忘了。   直到宴席结束,陈皇后也因着牧虞的缘由,根本就没法再提云黛。   是以陈皇后回宫时也未有好脸色,更别提叫牧虞进宫做陪。   牧虞便若无其事领云黛回府。   陈皇后上了马车之后, 却愈发掩不住虚弱,她身边的嬷嬷拿来了一个痰盂,她才忍无可忍地呕了口鲜血。   嬷嬷瞧见了都觉心慌。   “这定然是您先前喝那汤药耗了精气的缘故……”   陈皇后气虚道:“莫要叫太子知晓了。”   嬷嬷颇是不忍:“您总这样护着太子,他又何时能自己长大。”   陈皇后推开她的手,道:“你懂什么,本宫不过是想在活着的时候再多帮他一些,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嬷嬷听她这么说,便也闭上了嘴巴。   这厢牧虞回到府里, 却是添了桩心事。   “黛黛如今年纪不小了,又正被皇后看中, 她如今身子不济事了,怕就怕她再不顾霁国公府的情面,去天子跟前求他做主赐婚。”   云瑞白想到太子的模样,眉心微拢, “竟有此事……”   莫要说太子如今还只是太子, 就算他日后果真登基了,他们霁国公府也不曾想过要将女儿送入宫中。   “也是时候给黛黛寻个合适的人家了。”牧虞与他说道。   云瑞白道:“这件事情便交与我。”   牧虞扫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   云瑞白顿时露出羞恼的神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会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中?”牧虞冷笑。   云瑞白沉着脸道:“我且问你,女儿生得这么好看像谁?”   牧虞抿了抿唇,未答此话。   云瑞白又充满了自信问她:“我且再问你,女儿讨厌写字读书,这般好吃懒做,又像谁?”   牧虞瞪着他,许久方道:“你少得意——”   云瑞白暗暗舒了口气,总算是为自己挣回了几分面子,又大言不惭了一番,不许牧虞插手。   因这事情,云瑞白当夜又特意将自己好友以及好友之子都列了一遍,第二日早,他抚着下巴才冒头的胡茬子,选出了一个颇合他心意的男子。   这男子乃是他一好友的儿子,如今在朝中担了份武职,为人忠厚纯良,与黛黛单纯的性子极是匹配。   况且他家离他们霁国公府极近,即便黛黛嫁了过去,只要大喊一声,霁国公府的人都能立马赶到。   云瑞白越想,越是钟意。   这日云黛在府中花园散步。   外面起了些风,丫鬟回去给她拿件披风。   云黛便坐在凉亭里等丫鬟回来。   片刻凉亭里忽然又来一人,云黛愣了愣,见是个不认识的,不免又坐直了身体,颇是疑惑地打量来人。   “你便是云妹妹?”   他一副熟稔的口吻,打量着云黛的模样,愈发有些紧张。   云黛迟疑得很,他却又红着脸道:“你必然不认得我,但我父亲与云世叔乃是好友,若是你不曾走丢过,我们必然也该是青梅竹马才对……”   他前几日才在太子府门口见过云黛一眼,那时便觉小姑娘生得极是可人,像是天边莹美的月色,叫人可见而不可触碰。   只是没几日,云瑞白见了他便委婉与他暗示了几句。   虽只是叫他与云黛结识一番,可这无疑就是在告诉他,云瑞白想招他为婿。   是以今日严硕特意准备了一番,才来府上见小姑娘。   “是么……”云黛口中讷讷,却是一头的雾水,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   严硕见她面上有些不安,便温声道:“云妹妹莫要害怕,我今日来,便是想与妹妹结识一番。”   他说着便又掏出块方方正正的碧玉出来,递给云黛。   “初次见面,我并未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望妹妹能够收下。”   云黛见那碧玉如他巴掌般大,若是交在了她的手里,必然也跟个沉甸甸的砖头似的。   她愈发觉得窘迫,见四下无人,又隐隐有些心慌。   他简直人如其名,生得也健硕,说话的时候脸上肌肉还会跟着抽动,仿佛下一瞬便能做出些杀人越货的事情来。   云黛怕得很,又庆幸还好自己小时候不曾见过他,不然被吓哭了该多丢人。   “不必了……”   她推拒了一番,见丫鬟还未回来,便想离开。   严硕原就是个直白性子,见她要走,心想着见面礼总得给人家姑娘留下,便跨出一步,铁塔似的影子将云黛整个罩住。   云黛抬眸便瞧见他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怒视着自己,吓得忙后退了两步。   严硕心道这正是个好机会,便将砖头大的玉塞给云黛,嘴里仍温柔道:“妹妹收下吧。”   他唯恐她不知道这块玉的价值,又略羞涩道:“此乃我家传之物,我母亲说要传给以后的儿媳妇的……”   云黛听了他这些恍若“威胁”的话语,忍了又忍,一听他这竟是强买强卖,非要自己收下,便吓得小脸发白。   “我不要……”她害怕地声音打颤,推着那玉,眼里含了水光,几乎要凝下泪珠子来了。   也亏得今日碰巧,云柒路过了花园,正好瞧见妹妹在凉亭里受到惊吓的模样,还有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正将妹妹堵着。   “哪里来的狂徒!”   云黛一瞧见了哥哥,泪珠子也忍不得了,忙躲到了哥哥身边。   “哥哥……”云黛长睫上沾着泪珠,极是委屈道:“他……他要我做他的媳妇,还不许我走。”   云柒脸色蓦地一阴哪里能忍得,一把夺过妹妹手里的玉砖拍在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的严硕脸上。   “住手——”   云瑞白见状立马从藏身之处站了起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那位颇受他赏识的贤侄脸上登时淌下了两管鼻血。   末了云瑞白领着云柒与严硕赔了不是,又给对方处理了脸上的伤,这才客气将人送出府去。   云瑞白坐在屋里喝着茶,一声不吭,云黛就坐在他边上打量他脸色。   云柒面露疑惑,“父亲为何会认为妹妹喜欢这样的男子?”   云瑞白扫了云黛一眼,想到女儿方才都吓哭了,顿时为自己的失算惭愧不已。   “当初你们的母亲也是这样待我的……”   云柒脸色微僵,可妹妹弱小无助的模样,却叫他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他只好委婉提示道:“父亲是男子,自然欣赏伟岸的男子,可黛黛是个女孩子,与父亲再像,想法也是不一样的。”   云瑞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又抚了抚云黛的脑袋。   至夜里头,云瑞白正要上铺,却被牧虞一个冷眼给定住。   “呵,不准我插手?”牧虞露出冷笑。   云瑞白心里正是理亏,却仍梗着脖子道:“我乃一家之主……”   他话未说完,便见牧虞一拳捶在他瓷枕上,将他瓷枕砸烂。   云瑞白双膝一软,玉容失色,竟十分娴熟地跪在了脚踏上。   牧虞见状,只冷哼了一声,便翻身睡去。   第二日牧虞特意又安抚了云黛一顿,见女儿心里头确实没有对男人留下什么阴影,这才松了口气。   “母亲是不是生爹爹的气了?”云黛低声问道。   牧虞面无表情道:“没有的事情。”   “那您怎不理他了……”云黛想起父亲早上委屈可怜又没人理会的模样,便愈发同情。   牧虞笑说:“你年纪小,还不懂,如他这样的男人就该好生管教,若不然,日后养成了水性杨花的性子还得了。”   她见云黛茫然的模样,便与她道:“待你日后嫁了人,母亲便教你如何管教男人。”   云黛乖乖地点了点头,心道自己若能有母亲一半的威风,那也是极好的。   这日牧虞正好约了雁平长公主,便领着云黛一道去了。   雁平瞧见了云黛甚是喜爱,又夸牧虞是个有眼光的。   “还是你聪明,寻个皮相好的夫君,便生了个皮相好的丫头。”   牧虞望着云黛一眼,又与雁平道:“我今日只能陪你少饮一些,叫黛黛来你这里玩一圈,我便要带她府里去。”   雁平掩唇一笑,“你这女人,愈发不爽快了。”   她也只是心里不痛快时才会特意叫牧虞来喝酒,即便如此,某些人也总要不乐意。   雁平猜这回必然也是某些人惹得牧虞心情不畅了。   因她二人饮酒言语无忌,让小姑娘再旁瞧着总是不好。   雁平目光微转,在云黛面上凝了一瞬,叫来个下人照顾好云黛。   云黛离开了母亲身边,跟着那下人去另一间房,那下人温声道:“我家公主平日里唤我柳儿,姑娘也唤我柳儿就好。”   云黛这时才打量这人一眼,发觉这人是个男子,竟还化了妆。   只是那妆容在他脸上并不显得难看,反而有一种难言的风情。   “嗯……”   云黛淡淡地应了他一声。   霁国公府   得知牧虞又跑去了雁平长公主府里,云瑞白却有些坐不住了。   “柒儿。”云瑞白沉着脸,叫来了云柒。   云柒恭敬道:“父亲,马车已经备好了。”   云瑞白点了点头道:“你与我一道去,你妹妹也在那里。”   待二人到了长公主府,云瑞白脸色便愈发阴沉,甚是熟悉地往长公主院子的方向杀去。   云柒揉了揉眉心,缓声问了下人,云黛在何处,便又随下人过去。   云柒这会儿正想爹娘没一个省心的,亏得他们生了个乖巧可人的妹妹,叫他有些慰藉……   他走到门前,便透过门缝瞧见云黛被人捉住了纤白的小手。   “姑娘疼么?”   “柳儿给姑娘吹吹……”   云黛羞得面色微红,眼见着柳儿要贴着自己小手,便见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柳儿见有人来,与云黛温柔一笑,便退到了一旁去。   云黛见哥哥来,忙又起身。   “哥哥……”她脸上余温未散。   云柒与父亲的脸色一般阴沉,叫妹妹回家。   待云黛坐上了马车,才想起母亲和爹爹都没捎上。   云柒道:“他们待会儿自己能回来。”   “哦……”   云黛怯怯地望着他。   云柒扫了她一眼,生怕她被雁平长公主给带坏了,认真与她道:“黛黛,男女授受不亲。”   云黛听他说起这个,便顿时又红了脸。   “方才我是被茶水烫着了,他帮我揉了些药膏,我竟不疼了……”   她又小声道:“他极是温柔,生得好看,身上还有股好闻的香气,与旁人真真极是不同……”   云柒心道,他是被雁平长公主调、教过的面首,自然是个极品了。   “罢了,今日也不该让母亲带你去的……”他叹息道。   云黛这时想起另一桩事情,便又极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上回我那兔子果真不小心被摔坏了,哥哥可知道哪里还能买到?”   云柒问她:“兔子在何处?”   云黛便从荷包里倒出摔成两半的碎兔子,神情愈发惭愧。   “我不是有意的……”   云柒笑说:“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喜欢我便拿去替你修补好它。”   云黛见它竟还能修补,顿时露出喜色。   云柒目光落在兔子身上,唇角的笑意却收敛了几分。 第57章   云瑞白赶来时,牧虞已经醉了大半。   雁平长公主吐脏了衣服, 领着两个面首去了浴池, 又吩咐下人将牧虞送去干净厢房。   下人劝牧虞歇下, 牧虞心里却还记挂着女儿, 让下人端醒酒汤来。   云瑞白这时冷着脸进来厢房中, 余光却下意识地先在屋里四处掠过。   牧虞支额, 勾起唇角问他:“找到人没有?”   云瑞白不愿与她说话,便要往外走去,只是手才搭在了门上, 就被人搂住了脖子。   身后一个温软的身体贴近,他一下子便被压在了门后。   云瑞白怒道:“放手……”   妈的, 这次回去至少一个月都不上她的床了!   牧虞在他耳边呼着热气, 眸光微闪, “你这个男人真没意思,每次嘴上说不要, 下面都……”   云瑞白蓦地捂住她的嘴巴, 脸色涨红, “住口!”   醉酒后的牧虞仿佛变了个人, 周身的寒霜消散几分, 反而却是妩媚横生,眸色勾人。   “方才与雁平喝酒时,便一直在想你,想得恨不得立刻回府上去找你呢。”   云瑞白脑袋贴在门板上,避开她的嘴, 道:“那就回府上再……再那什么……”   “不行。”   牧虞摇头,晃得头上一支珠钗滑落,乌黑的发丝蓦地倾泻,叫她愈发似个妖物。   “我就要在这里……”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第一次在那些人中间瞧见你时,我就想上了你这只小绵羊……”   云瑞白恼羞成怒道:“你这个淫、妇……”   “嘘。”牧虞压住他的唇,另一只手探入他怀中,笑说:“不要让别人知道。”   云瑞白愈发气急败坏,心道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别人只知道牧虞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哪里知道她的酥、胸纤腰长腿,以及帐下予他勾人夺魄的美艳姿容。   这个妖女,每次都能要了他的命……   翌日清晨,云柒过来给母亲请安,便瞧见牧虞神色冷清地坐在堂屋中。   牧虞夜里便已经回了府,只是未令人惊动两个孩子。   云柒道:“若是妹妹要寻看合适的人家,母亲何不直接请媒婆做保?”   牧虞道:“你妹妹在外十几年,有几家不会衡量计较,焉能真心待她?”   说白了,他们要的不过是家世与名望,而后便要做媳妇的端庄贤惠,相夫教子,勤于中馈。   牧虞不愿女儿这般辛苦刻板,私下里也想过,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皆是如此。   索性便想叫云黛择个自己喜欢的,待云黛挑中之后,她自有办法叫对方奉女儿为明珠,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敢冒犯半分。   “母亲若不介意,我倒也有几个模样周正,性情温厚的友人……”云柒说道。   牧虞道:“不急,得要你妹妹喜欢才行。”   云柒微微颔首,与母亲说完了话,便出了门去。   马车一路行至京都大街,在一家珍宝斋前停下。   云柒下了马车,掌柜亲自出来迎他。   “云公子,您请!”   云柒进了铺子,便径直上了二楼。   楼上有一间隐秘的密室,推门进入,便瞧见屋中不少珍稀奇玩。   而屋头早有一人再此。   云柒上前行了一礼,“殿下。”   叶清隽让他坐下,云柒扫了他一眼,却拿出了那裂成两瓣的玉兔搁在桌上,语气颇是复杂,“想来,这是殿下的东西。”   当日他回府时便在珍宝斋中相中一对玉兔,岂料却被这位皇子定下。   他正要离开之时,这位皇子却让出了一只,让他甚是不解。   两只玉兔若不细看,自然看不出区别,可他却知道两只兔子的耳朵有些细微差异。   如今再想起这些,他竟隐隐明白了几分。   云柒道:“我是有想要同殿下合作的意愿,只不过……”   叶清隽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家里人怕是不知道你与天机阁的关系。”   他口中的天机阁,正是一个消息组织,还是当日云娇去买通杀手的地方。   云柒目光微闪。   “你是个聪明人,不然怎么能从一群嫡子中冒出了尖,叫霁国公府收养了你。”   云柒笑说:“哪里比得上殿下,殿下看似不知情,被玄耀侯府与天子派去的人接入京中,可近几年我接触到的几家珍宝斋与酒楼客栈,却是您早几年安插下的才是。”   他的话点到即止,虽未明示,但也与叶清隽说明了天机阁并非是一无所知。   他缓了缓,又道:“您垄断了客栈酒楼的消息,让我极不好回去交代,天机阁不会卷入朝廷的事情,不过我可以提供殿下想要的消息。”   叶清隽抬眸,“果真?”   云柒并未立刻作答,心里却衡量了一番。   他们这些人嘴上说不愿投靠任何势力,可实际上三位皇子里必然是会有所选择,毕竟日后谁能继承大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自然。”他只给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叶清隽却勾起唇角,道:“那就劳烦云兄了。”   云柒因他这声“云兄”顿时恍惚几分。   “劳烦……?”他的眼中俱是迷惑。   叶清隽道:“我喜欢令妹许久,还得劳烦云兄配合一些了。”   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柒脸色缓缓青了几分。   那种感觉极难形容……   他原本正在与人正正经经地谈着生意,本就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的事情,结果对方忽然在快要谈成的时候暴露了些龌龊的企图,提出想要他家中一件贴心的小棉袄穿穿。   云柒最终阴着脸出了珍宝斋,也愈发觉得妹妹是该快些给她寻个合宜的人家了。   这日云黛在家中闲着看了些书,见云柒过来寻她,便略羞涩地将书本合上。   云柒见状,颇是好奇:“妹妹在看什么?”   云黛道:“我之前总喜欢写错字,嬷嬷说多看些书,能改了这毛病。”   云柒赞道:“懂得上进便是好事。”   云黛愈发不好意思地将书压到袖子底下,唯恐哥哥看见了“富家千金与穷秀才”这几个字。   云柒却与她道:“今日哥哥带你去见一个故人可好?”   云黛疑心得很。   她的故人都在暮州,哥哥如何能知晓?   待她换了衣服,随着哥哥去了一家茶楼,便瞧见一个身着蓝袍气质清逸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早便到,见到云黛时,竟忍不住扬起唇角。   “云姑娘,可还记得我了?”   云黛诧异得很,却又有一种见到故人的欢喜。   云柒见她欢喜,便抚了抚她脑袋,与她道:“坐下说话。”   待几人寒暄了一阵,云黛才道:“哥哥与程公子竟也相识,想来也真真是缘分。”   程微景道:“我既与你哥哥是朋友,你便也随你哥哥那样叫我便好。”   云黛浅笑,白嫩的面上露出梨涡,叫程微景愈发觉得眼前姑娘明艳招人。   他终于知晓那股熟悉感是自何处来了。   霁国公年轻是那般霁月光风的男子,他幼年见过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真有另一番曲折家世,还会是霁国公府的千金。   “程哥哥。”   小姑娘颇是软糯地唤了他一声。   他扬唇一笑,那日自驿馆失落出走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待回府路上,云柒便与云黛坦诚说道:“家里人都想为你寻个合适的人家,哥哥也是这般想的,母亲更希望你寻的夫婿会是你喜欢的。”   云黛微微颔首,也隐隐明白了府里这几日的安排。   若是要嫁人,她自然希望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婿了。   既然家里人都这般期望,她便也该尽心尽力为自己物色合宜的人选。   云黛见过程微景没两日,便又收到了程微景让人送来的一篮子模样可爱的兔子点心。   云黛极是喜欢,又听送篮子来的人捎带了一句话,说是近日天气晴好,对方想约云黛去南山脚下放风筝。   云黛听到这话时,牧虞也在身旁。   她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对放风筝这事情却是极感兴趣。   “你若是想去便去。”牧虞与她说道。   “母亲,为何……”云黛总觉母亲过分宠溺自己,反而生出迟疑来。   牧虞道:“按着景国的风俗,婚嫁之事都要听父母的,男女之间若是私交过甚,到了最后双方父母都不能答应,必然会传出闲言碎语。   可我的女儿却不必理会这些,你只要看上了谁,母亲都会帮你,不论是谁,他都得娶了你。”   云黛想到牧虞为自己煞费苦心,便羞涩地钻到母亲怀里去,闻着母亲身上的香气,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母亲真好……”   牧虞露出笑来,抚着她的软发,有女儿在膝前,心里好似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厢陈皇后身体每况愈下,病发的也愈发频繁。   她俨然是日暮途穷,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将这事实主动戳破。   牧虞在她又一次晕倒时,便因对方嘴上的想念,又领着云黛进宫去探望。   愈发到了最后,陈皇后便越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是以时常要叫牧虞进宫来说话,想要牧虞明白她的苦楚。   可牧虞如何会是个心软的人,莫要说太子自己不争气了,即便他果真是个可怜的人,牧虞也绝不可能因为同情就将女儿嫁给对方。   云黛与牧虞进宫后,便随着宫人往皇后殿中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云黛便瞧见屋里头另有人在。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叶清隽。   只是先时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太监却是故意将汤药洒在叶清隽的衣摆上叫云黛瞧得清清楚楚。   “你连这小小的条件都不能答应……给本宫滚出去,莫要叫本宫再瞧见你……”   一个瓷杯在叶清隽的面前炸开,叶清隽面容沉静地给陈皇后行了礼后,便离开了屋中。   云黛见他路过自己身边,便压低了声音道:“您到外面等我……”   她说的很快,他也并未停留,是以云黛也不能确定他听见没有。   牧虞已经进了屋去,云黛忙跟上前去。   过了片刻,云黛便借故出了大殿,出来张望了一圈,并未瞧见叶清隽人。   她想了想,便又去了那日瞧见他的凉亭跟前,见他果真在那里,顿时松了口气。   “亏得您在这里。”   他前两次待她都不爱理睬,她唯恐今日他也不会理会。   他并未应她,云黛便拿出了一只完好无损的小玉兔,低声道:“上回都是我的不是,您的兔子被磕坏了,这只虽然是我的,却与您那只一模一样呢。”   叶清隽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玉兔。   “你抢走我的东西,叫我颜面受损,撕坏我的衣服,令我那日险些出丑,还曾恐吓于我,叫我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抿了口桌上的凉茶,语气亦是平缓:“最后就拿一只小兔子打发了我?”   他的指责一句接着一句,云黛每想反驳时,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他说的都是确有其事……   是她抢了他的兔子,也是她撕坏了他的衣服,他心里落了阴影也是正常的么……   她这般一想,便愈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对不起……”她极是惭愧,又小声道:“这只小兔子给您当个抵押,日后我再补偿您行吗?”   叶清隽闻言,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了小兔子。   “你果真没有如旁人那般瞧不上我?”他打量着她诚心诚意的模样,便又装模作样地问她。   云黛忙道:“怎会,我也是在他处生活了十几载,后来才与母亲相认得呢,你我命运相似,我怎会瞧不上您,只是……”   她迟疑地打量他道:“您果真不是叶家主吗?”   叶清隽望着她,缓声道:“我上回告诉过你了。”   “是……我记得。”云黛与他道:“往后我也不会再认错您了。”   叶清隽瞧着她那副傻样子,愈发手痒想要将傻兔子揣在怀里如从前那般肆意揉捏。   只是他捏了几下小玉兔,到底是忍住了,又与她道:“可惜我却没有你这般好运气,旁人都嫌我晦气,自然也就无人愿意与我相交。”   云黛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是哪里晦气了。   他对她道:“我一出生,母亲便去世了。”   云黛一听这话,目光顿时盛满了同情。   “亏得你不嫌弃我,愿意同我做朋友。”   云黛又变得茫然。   她同情他……愿意与他做朋友?   叶清隽打量她的表情,声音蓦地低沉几分。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云黛忙摇头,“自然不是,你我同病相怜,我怎会不愿意与你做朋友呢。”   叶清隽勾起唇角,与她温尔一笑:“那就好。”   云黛“嗯”了一声,却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第58章   碧空清澄,万里无云。   程微景今日着一身石青色绣流云暗纹的锦袍, 玉冠固发, 衣带整洁, 不见一丝乱褶。   云黛来时, 他的眼底才多几分暖意,俨然等候多时。   小姑娘今日穿着荼白色绣袄, 衣摆上绣着缠枝葡萄纹, 为了方便出行腰上只配了一只绣着三两只兔子的荷包, 里面却装了些偷嘴的零食。   程微景在暮州遇见云黛时,待她便已有了好感, 心中也生出了要将她留在京城的念头。   后来知晓她已为人妾, 其中挫败自不必言说。   岂料如今又能峰回路转, 真真是意外之喜。   “所以,你当日原本就想离开那人身边,却是被我带回了叶府, 才那般害怕?”他柔声问她。   云黛点了点头, 语气有些怅然, “那时我是想去寻自己的亲人……”   程微景颇是惭愧道:“是我对不住你。”   想到她的心思竟不在那位叶家主身上,惭愧之余,他心里没有一丝的欣喜自然也不可能。   云黛抬起杏眸望了他一眼,抿唇浅笑, 也没想过要与他介怀这些事情。   “哪里的话,若不是来了京城,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父母亲, 也无法与他们相认了,亏得我与你的缘分。”   程微景闻言亦扬起了唇。   “程哥哥喜欢什么样的风筝?”   云黛瞧见了风筝铺子,心思便立马都转移到了风筝上。   她问了这话见程微景并未应声,转头看去,却见他神色微怔。   “怎么了?”云黛疑惑地看着他。   程微景摸了摸鼻子,笑说:“其实我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擅长放风筝。”   他与云黛的喜好自然不同,有此提议也是通过云柒打探来了。   云黛捉住一只风筝并未多想,只莞尔一笑,与他说道:“这也无妨,待会儿我教你放,你必然能会的。”   她娇怯时固然惹人怜爱,可这般温柔清甜的模样,亦是明艳动人。   程微景目光落在她莹白的面容上,愈发想要伸手触一触那撩人心弦的小梨涡。   他二人在那风筝铺前有说有笑,在旁人眼中,恰似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便在风筝铺子对门的茶馆二楼。   包厢内三人便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得纳入了眼底。   “看样子,那位云公子并不打算与殿下合作。”青衣觉得屋内气温陡然下降,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三皇子捏着茶杯,缓声问道:“他们要去哪里?”   青衣道:“他们今日要一起去南山放风筝。”   咔——   叶清隽手里的杯子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裂了条缝。   她如今日子愈发快活,光天化日之下竟也不知道与旁的男子避嫌。   “真是一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叶清隽勾唇冷笑。   一旁小太监忙迎合道:“您说的对。”   片刻,小太监跟着主子来到了南山脚下一座凉亭之中,忽然觉得有点脸疼。   可叶清隽却一副坦然淡定的模样,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也加入了寡廉鲜耻的队伍中。   云黛与程微景才到此地,便瞧见凉亭中正有个眼熟的人。   程微景认出了对方后,面上笑意收敛了几分,正疑心云黛的反应,便瞧见云黛一副熟稔的模样,与对方打了招呼。   “想来也是巧了,你们怎会在此地?”叶清隽温声问道。   云黛极老实道:“今日天气极好,我与程哥哥正要在此地放风筝。”   叶清隽面上露出些许羡慕。   “竟有此事,那定然是极有趣的,可惜我自幼便买不起风筝,更没有放过风筝……”   程微景听他面色平静地说出这些无耻的话,微微一窒。   他、买、不、起、风、筝?   他即便不是皇子的时候那也是暮州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商,莫要说买风筝,就是把风筝铺子都买下来,又何须动他一根手指头。   云黛转头看了程微景一眼,莹莹杏眸里果真又染上了不忍心。   “程哥哥,三殿下也是我的朋友。”   程微景面上微怔,却仿佛听见自己心口碎裂的声音。   原来她竟然真的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谊么?   即便是他,那也是打着交朋友的理由想与她,与她……   “黛黛,你叫他殿下?”程微景语气甚是委婉,隐隐猜到了什么。   云黛道:“你是不是也瞧他甚是眼熟?他与叶家主长得真真是像呢。”   程微景心道当然像,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怎么会不像。   只是想到此事涉及皇室血脉,内里复杂,天子本就不欲外人知道太多内情,是以当初才将叶宅的人都清理了干净。   云黛倒是条漏网之鱼,想必也是叶清隽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过往,才刻意隐瞒。   如今她不知道自然也是好事,他也不愿叫她知道。   “程公子可介意带我一起?”叶清隽缓笑道。   程微景客气道:“殿下说笑了。”   他二人立在一处,皆是风度翩翩气质温润的清贵公子,叶清隽面容如玉,程微景气质出尘,一眼看去,画面竟极是养眼。   也亏得云黛特意买了两个风筝,不然三个人一起放,真真不知道该如何分配。   只是即便是两个风筝,云黛带着两个都不会放风筝的人,似乎也有些困难……   云黛想了想,目光便落在了叶清隽身边的小太监身上,柔声问道:“小哥哥会放风筝吗?”   那太监生得清秀,穿着便衣,自然瞧不出太监的身份,云黛也只是口头上的客气,却叫小太监感到一阵脸热。   “会呀,我很会,我小时候还会自己做风筝呢。”小太监兴奋道。   云黛顿时一喜,将其中一个风筝塞到了他手中,随即对叶清隽道:“我特意挑了又大又结实的风筝给您,您认真学着,今日必然能学会的。”   她说完又特意拿着另一只风筝领着程微景与叶清隽拉开了距离,唯恐施展不开。   小太监拿着风筝,蓦地两股战战,后背冷汗涔涔。   “快点放啊……”   叶清隽笑容隐隐狰狞。   “你这么能耐,若是放得不好,我就一根一根剁了你的手指——”   小太监鼻子顿时一酸,流下了两行清泪。   剁这个词对于他们太监来说,杀伤力是极大的,他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一根,却不能再失去另外十根了。   云黛这边却与程微景扯着风筝跑远了。   小姑娘笑似银铃的声音原是极悦耳的,此刻却令人异常难忍。   片刻之后,云黛控着风筝已经飞得极高,她挨在程微景身旁,令他捏着线不可松懈。   她鼻尖冒了小汗珠,面颊微粉,因专注着风筝,与程微景说话都亲昵了几分。   程微景目光总停留在她身上,她便免不了要不停地替他纠正动作。   “咳……”   云黛正是欢喜,忽然听见几声压抑地闷咳,转头看去,便瞧见小太监一人来回奔波,风筝也是摇摇欲坠模样,而叶清隽则是寂寥地在一旁观望。   她走到叶清隽跟前,甚是疑惑:“您怎不同小哥哥一起放?”   叶清隽面上失落,却又牵强地牵起了唇角道:“我一向体虚,今日能在一旁看看也是好的。”   他说着又拿出了一块雪白的帕子来轻轻地碰了碰云黛的面颊给她擦汗,温柔道:“见你如此高兴,我心里亦是愉悦,幸亏我能有你这个朋友。”   云黛正有些羞涩,只是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他便将帕子递到她手中,举动极是自然,反倒叫人不好说些什么。   程微景见此,指下用了几分力度,便听“啪”地一声,那风筝竟扯断了线。   云黛原就将风筝放得极高,那风筝便也飞得极远,落到了林子中。   “我的风筝……”   云黛甚是遗憾,她从前还未曾放过这般高的风筝呢。   程微景略懊恼道:“是我不好……”   云黛便安抚他道:“这正是常事,待会儿给它重新接上线也是一样的。”   程微景微微颔首,便往林子里去。   小太监这时已经将风筝放高,正要欣喜回禀,便对上了叶清隽那双森冷的目光。   他手一抖,风筝便又落了下来。   “看样子,他也是学艺不精呢。”叶清隽与云黛失望道,“能将风筝放得那样高,程公子方才定然十分欢喜了。”   云黛见他竟这般不顺利,便安抚他道:“他也如你一般不会放风筝的,不过还好我会。”   小太监过来,感恩戴德地将风筝送到了云黛手上。   云黛将第一个风筝送上天时还有些生疏,再来一个反而简单。   待风筝能稳些时候,她便将线交到了叶清隽手中。   叶清隽忽然在她耳边温声唤她:“黛黛……”   云黛手一抖,风筝线又断了。   眼见风筝飞出去了,小太监忙抢着道:“奴才去捡!”   他说着便也不见了人影。   云黛迟疑地望着身边的男子。   叶清隽却仍是寻常口吻,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夸赞她道:“我听程公子也是这般唤你,你的名字真真好听。”   云黛耳根微热,又觉程微景能这样叫自己,却没有不许对方这样叫的道理。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归咎于对方是第一次叫,令她觉得不太习惯。 第59章   云黛目光落在叶清隽的腰间, 便瞧见了她那日给他的小玉兔被一串穗子捆住, 同他的腰佩挂在一起, 与他的气质着实有些违和。   “您怎把兔子挂在这里?”她颇有些疑惑。   他果真比她还喜欢兔子, 甚至每每与她说话时,还习惯地捏着小兔子的耳朵。   叶清隽似后知后觉, 手指却依然没有从小兔子的身上挪开。   “弄丢了一回,总不能弄丢了第二回 。”   他打量着她心不在焉道:“想来把她拴在腰上走哪都带着,她也就跑不掉了。”   云黛以为他还介怀上回自己抢了他的小玉兔,正想说些什么, 便瞧见程微景手里拿着一个风筝回来了。   云黛忙又迎了上去,将风筝拿来。   待黄昏时, 程微景送云黛回府去。   程微景将她送到了门口,末了又迟疑道:“黛黛, 我觉得……那位三皇子并不像是个好人。”   云黛闻言,有些不解:“为何要这般说?”   程微景道:“他毕竟是皇子, 无缘无故的怎会与你做朋友。”   云黛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他从前也是个可怜人……”   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把他当成了叶家主, 拿走了他的兔子,他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第二次她本是好意想要还兔子给他,却当着他的面摔坏了他的兔子,又撕坏了他的衣服, 可他依旧没有追究。   第三次……她就瞧见他在皇后宫中, 正被宫人欺负,被一个小太监故意往他衣服上洒上药汁,可他仍然没有吭声。   而且当日他还误以为她愿意与他做朋友, 那时他竟还十分高兴,叫她也不忍拆穿。   她将这些回想了一遍,也着实没发觉对方坏在哪里。   程微景道:“但他如今再不济也是个皇子,而且……”   “嗯?”云黛望着他,倒没有怀疑他的意图。   程微景瞧她的模样,又觉几分不安。   他原也不会背地里去说别人的坏话,可今日不仅说了,还想着挑拨她对那人的好感。   只是想到叶清隽那般无耻的事情都做了,他便缓下心思,又与云黛说道:“而且他如今连皇子妃都未娶,你若是与他走得近了,难保天子不会下旨将你赐给他做皇子妃。”   云黛听他这话愈发错愕。   程微景道:“毕竟你也说了,他是个可怜人,除了你,哪个女子还会与他是朋友,难道你也愿意嫁他?”   云黛忙摇头。   做朋友是做朋友,她也是因三皇子着实可怜,才顺势认下了朋友的关系,她可还没有好心到要给他做媳妇的地步呢。   程微景顿时露出欣慰的表情来,“你想清楚便好。”   云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送他离开,才进了府去。   之后几日,云黛也未再出门去。   程微景想着日久方能生情,便又绞尽脑汁寻了些名目想要约她一起出门去,却都没了回应。   小姑娘忽然不理他了,这难免要令他疑心自己那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想了想,少不得要请云柒帮忙。   云柒笑说:“我妹妹向来乖巧听话,也不擅长拒绝旁人,你叫人送了几次口信她都不理会,必然是你说了什么。”   程微景无奈一笑,心道他到底不擅长这些,又或是云黛觉得他说了叶清隽的坏话,对他有了旁的看法。   待云柒过去看望云黛,便见云黛仍在看书。   她这突然爱看书的性子,倒叫他愈发惊奇,便趁她不备抽了她手里的书,吓云黛一跳。   “哥哥……”   云柒扫了封面上的字,问她:“你在家里就看这些?”   那封面对着云黛,正写着“落魄千金与恶婆婆”几个字……   云黛小脸微红,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学坏的。”   云柒笑了笑,道:“不过是个消遣罢了,你喜欢看也无妨。”   他想了想又替程微景打探道:“只是你这些时日似乎都不出去玩了,莫不是程微景并未约你?”   云黛扫了他一眼,道:“他叫是叫了,只是他要我去棋馆下棋,去春芳斋赏字画,我着实不懂那些,去了也怕丢人……”   云柒这才反应过来。   “你既不喜欢那些不如随哥哥出去见识一番。”云柒与她说道。   云黛疑惑道:“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云柒道:“最近听人说有位员外家里有盆会发光的红珊瑚盆景,我才与对方约好了这几日过去鉴赏一番。”   云黛顿时一喜。   云柒见她欢喜了些,这才无奈一笑。   他出了云黛的屋,又让小厮送口信去程府,将出门的日期告知对方,也算是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叫对方能多了解一些妹妹的心思。   他出了府去,却有一人来见他。   那人是三皇子身边的侍从。   青衣见了他冷声问道:“云公子,不知您考虑的如何了?”   云柒扬唇,语气微嘲:“三皇子若不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对三皇子所求之事,也无能为力。”   当日叶清隽与他提及云黛,他同样也提了一个要求。   他要叶清隽日后对天机阁有求必应。   这样的条件叶清隽自然不会答应,而他自然也不可能答应将妹妹送进狼窝里。   云柒虽不知叶清隽从前如何,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良善之辈,妹妹予了他,怕是被他卖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青衣对他的嘲讽视而不见,离开后便回到叶清隽身边复命。   “您何不拿他的把柄威胁他……”青衣迟疑。   叶清隽对此却并不太在意。   “我先前到底是高估了他,此人也不过如此。”   叶清隽眸色清冷,手指轻击着桌案,若有所思道:“他年纪轻轻,在京中怕是还没有吃过什么亏……”   所以才会天真地觉得,只要他不答应,就没有人能动得了他妹妹。   这日云黛为了方便跟在哥哥身边,便特意换了身男子着装。   云柒领着她出门去,路上便与程微景碰了头。   “程哥哥也要去看那红珊瑚?”云黛问道。   程微景点了点头,见她言语对自己果真没有嫌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从前从未听闻过红珊瑚会发光,我也觉得甚是稀奇。”程微景说道。   云柒笑说:“待去瞧过了,便能知晓。”   他三人到了那员外的庄子上,员外待他们倒是极为热情。   “说起这东西,我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来的……”刘员外说着便将他们领进一间密室之中,又让下人们出去,将门窗都封闭起来。   待屋内陷入漆黑的时候,他们便瞧见了高几上一物正发着莹莹的光。   “怎么,我没有骗你们吧,最近好些人都来瞧过了,来时都说不信,可看完之后都无话可说。”刘员外笑呵呵道。   待屋里重新恢复光亮时,云柒看着那东西,却慢慢皱起了眉头。   程微景轻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先前那些人怕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将此物当做会发光的红珊瑚。”   刘员外一听,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你们什么意思,云公子,你究竟是买还是不买,你不买我还要卖给旁人去呢……”   云柒却蓦地将伸手折断了一截下来,那上面顿时抖落了一层粉末。   他叹息道:“你这红珊瑚瞧着便是个劣质的,没想到加了些萤石粉便成了异宝,着实有些可笑。”   刘员外见他二人竟不似纨绔子弟那般好骗,面色微赤。   “真真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话……”   他说着却忽然跑出了屋去。   云柒见状略是疑惑,“即便是假的,我们也不至于拿他怎么样,他跑什么……”   程微景摇了摇头,转头见云黛正揉着眉心,似有些不适。   “黛黛……”   他才唤了云黛一声,便也觉得一阵眩晕。   云柒却好似察觉了什么。   “这红珊瑚上还有迷药……”   云黛听到他们说了这句话时,便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黛自眩晕中醒来。   她坐起身来,发觉自己竟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云黛吓了一跳,忙下了榻往外走去,却见外间正有一人守着。   她正疑心对方是个坏人,那人却听到了动静转头来看她。   “殿下……”云黛诧异得很。   叶清隽道:“你可有好些?”   他朝她走来,她却吓得退后几步,甚是畏惧地望着他。   她怎会在他这里?   她忽然就想到了程微景那日说的话,竟愈发觉得他可疑。   叶清隽见她害怕,便停下脚步,与她道:“方才我在路上遇见几个匪徒将昏迷的你掳走,才救下了你。”   云黛听他这说辞,仍不敢信。   叶清隽便收回了手,缓声与她道:“我已经派人联系了你哥哥,你若不信,待会儿你哥哥来时,你可以当面问他。”   云黛听了这话,却愈发疑惑:“哥哥他待会儿会来接我?”   叶清隽“嗯”了一声,模样却好似有几分受伤。   云黛面色顿时微红,想到他好心救了自己,自己竟还怀疑他的用意。   “对不起,我……我方才只是吓到了。”她小声道。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无妨,你一个姑娘家自然不能随便相信别的男人的话,如今你可还信我了?”   云黛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叶清隽露出浅笑,与她道:“你哥哥待会儿就到,你既然醒了,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云黛问他:“在外面吗?”   叶清隽点了点头,道:“就在外面。”   云黛松了口气,便跟着他过去。   叶清隽在前面带路,心里却不免揣测是不是有人对这小傻子说了什么……不然她怎就忽然对他生出了防备?   待云黛跟着他来到了后院,便瞧见后院的墙角下被人围了一圈篱笆,有一群长耳兔子在里头蹦跶。   云黛突然见到这么多的兔子,有些惊喜,她过去抱起一只,兔子竟好似受到了惊吓,缩在她怀里一动都不动。   叶清隽随手拿了片菜叶喂她怀里的兔子,又缓声问她:“你喜欢吗?”   云黛摸着小兔子滑软的皮毛,点了点头。   叶清隽声音愈发柔和:“日后你也可以经常来这里,这里是我在京中的私宅,鲜少有人知道。”   岂料云黛却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了。”   她并未留意到叶清隽的神情,却问他:“只是您似乎也很喜欢兔子?”   毕竟一开始,她也是因为他手里把玩着的小玉兔才产生了误会。   叶清隽却否认道:“我不喜欢。”   云黛不解地看向他。   叶清隽道:“这里原就有一窝兔子,府里人来问我时,我想到你喜欢,便养着了。”   云黛闻言,又觉得面上有几分热。   他的口吻极是正常,却又好似有旁的意思。   她有些羞怯地将兔子放下,转身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臂,听他闷哼了一声。   云黛垂眸便瞧见他袖口露出些绷带。   “您受伤了?”她愈发惊讶。   叶清隽道:“无妨……”   云黛却卷起了他的袖口,瞧见他手肘以下都被裹住,这绷带瞧着也甚是崭新。   “是些小伤,方才那些匪徒手里有刀,我着实是没用了些,才……”他将袖口放下,面色略有些苍白。   云黛愈发觉得内疚,“我竟不知,您为了救我还受了伤,可我方才竟然还那样怀疑您,我真是不该……”   叶清隽虚弱地咳了两声,“这没什么,只不过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云黛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兴许是您生得与我从前认识的一人太像了。”   他微微挑眉,“那人是个坏人?”   云黛不知如何评价,若说对方坏,可她也没见对方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想了想,道:“他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又喜怒无常。”还总喜欢罚她呢……   “是么?”叶清隽挑起唇角。   云黛微微颔首,又道:“不过您与他是不一样的人,他是个专门吃兔子的大尾巴狼……”   叶清隽问她:“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云黛想了想,道:“您是只绵羊。”   “绵羊?”叶清隽眼中笑意愈深。   “我自然不是说您无能的意思。”云黛唯恐他误会,忙又解释道:“我们是朋友,我若是只小绵羊,您就是只大绵羊,我与您在一起时,便不会担心忽然被狼叼走。”   叶清隽却摇了摇头。   云黛面露疑惑。   “你知道如今是什么季节?”叶清隽问她。   云黛道:“如今是冬季。”   叶清隽道:“冬季,绵羊会发、情,两只绵羊放在一起吃草,来年就会生一窝小绵羊了。”   云黛想到自己方才还将自己和他喻作绵羊,脸颊便蓦地滚烫。   叶清隽缓了缓,又笑道:“对不起,我想起从前放羊的情景,便想到了这个,我有些不太聪明,你莫要介意。”   云黛听他说到“不太聪明”顿时一噎。   她只好讷讷道:“没关系,我也不太聪明呢……” 第60章   这时到了天中, 太阳晒得身上正是暖洋洋的。   云黛正想着哥哥还有多久才到, 又听叶清隽问她:“黛黛日后,是不是想寻程公子那样的男子做夫婿?”   云黛听他问到这个, 却如实地答他:“倒也没有特别想……”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想也是想过。   只是她喜欢的类型着实多了一些, 终身大事,又岂能草率。   毕竟, 温柔的男子她喜欢, 长得好看的男子她喜欢, 那些勤劳善良淳朴正直的人她也很喜欢。   叶清隽唇角笑意收敛几分, 这时一名仆人上前与叶清隽道:“您该喝药了。”   他二人这才回了屋去。   仆人将一碗褐色的药汤放在了桌上,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云黛坐在边上忧心地打量着对方, 唯恐他因为自己而留下什么不治之症。   叶清隽用左手僵硬地搅拌着药, 一副极难将药喂到嘴的模样。   云黛颇是同情道:“您右手因为我受了伤,不如叫我喂您吧。”   叶清隽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声道:“那就麻烦黛黛了。”   云黛接过他手里的瓷勺,那药仍有些烫, 她便舀起一勺, 仔细地吹了凉,才送到他唇边。   叶清隽生得一张薄唇,唇色浅淡, 令他整张脸看上去都要凉薄三分。   这会儿这张唇正含住了瓷勺, 云黛唯恐自己喂得或快或慢,便只能一直盯着他的唇,目光又滑落到他白净的颈间, 看着他缓缓滑动喉结……   她不知怎地,竟也看得有些耳根发热。   她拿开瓷勺,见他唇瓣上沾了些药汁,刚想提醒,又瞧见他舔过唇瓣,将那一滴药汁勾入口中。   他似后知后觉,见云黛盯着自己,缓缓勾起唇角。   云黛忽然察觉一只略带凉意的手碰了碰她脸侧。   她吓了一跳,避开了那只手。   “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问道。   云黛反手捂住了脸,心口也愈发控制不住节奏。   “我……我有些热了……”她的语气有些羞涩,也有些挫败。   她也不知怎么,看他这些寻常的举动反而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方才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正常地喝药,便叫她忍不住脸热。   莫不是她对他起了歹念……   云黛越想越是不安。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闯入,云黛抬眸,便瞧见是云柒。   她顿时松了口气,起身来唤了声“哥哥”。   云柒见她手里拿着瓷勺,桌上还放着碗药,愈发疑心道:“黛黛,你喝的什么?”   云黛将瓷勺放回碗里去,小声解释道:“哥哥,这是殿下的药,他不小心伤到了手臂,所以……”   后面的话她不必说,云柒也明白了。   云柒扫了叶清隽一眼,想到方才的事情,忍了又忍,才缓声说道:“我妹妹真是不懂事了,也不知道将药放凉了再给殿下喝。”   叶清隽淡声道:“云公子莫要怪黛黛,大夫说了,这药得趁热喝,不然会影响药性。”   “哥哥,是殿下救了我呢。”云黛又小声地与云柒道。   云柒内里几乎憋出内伤,偏偏又不能反驳了云黛。   他哪里能想到,这位三皇子殿下胆子竟如此大,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做些掳人的强盗行径。   他那时吸入少许迷药,片刻之后家仆赶到,他清醒来便发觉云黛不在。   然而就在下一刻便立马有人来告知他,三皇子见到劫匪将他妹妹掳走,如今妹妹被三皇子救下,安置在一处私宅,让他去接。   他听了这些哪里还能不明白。   上回他提出的条件为难不了叶清隽。   而叶清隽怕也正是借此警告于他,叫云柒明白,他压根就没有要与云柒谈条件的必要。   偏云柒也仍有把柄在对方手中,若真要计较起来,不仅家里人会发觉了他与天机阁的关联,还会牵连到妹妹的名声。   毕竟不管云黛是被匪徒掳走,还是被叶清隽掳走,传了出去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云柒无意牵扯到云黛,自然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真真是谢过三皇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了……”云柒皮笑肉不笑道:“此等大恩大德,我只能日后再报。”   叶清隽似没有瞧见他的表情,却对着云黛缓缓一笑。   “我与黛黛是朋友,不需要这般感激。”   他说着又抬眸看向云柒,仍是面不改色,“不过云公子执意要感激,不如就劳烦云公子破费,请我去繁星楼,此时天中,想来黛黛也饿了。”   云柒怔了怔,仿佛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嗯,这样也好……”云黛如今将叶清隽当做是救助自己的人,哪里会不应他。   待云柒反应过来之后,更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无耻,他真无耻!   去路上,云黛见云柒脸色都有些不好,便忧心道:“哥哥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云柒摇了摇头,见自己似鲜花般娇香软嫩的妹妹半点也没察觉虎狼在身旁,又叮嘱她道:“妹妹,他虽然……救了你,不过,感谢他的事情,就交给哥哥来,知道吗?”   他唯恐叶清隽会借此对自己妹妹挟恩图报。   云黛点了点头,又乖又甜的模样看得云柒心口微窒。   他这般可爱的妹妹若是落到了旁的男子手中,还不就是一顿肥美的羔羊盛宴。   程微景因担忧云黛,他也正等着消息,云柒便叫人告诉对方到繁星楼见。   待人都到时,程微景的脸色也不大好。   “程哥哥可有受伤?”云黛想到叶清隽说那匪徒带刀,不免又要关心对方一番。   程微景道:“我没甚不好的,倒是黛黛……”   云黛说:“我也是无碍,亏得殿下救了我呢。”   几乎是同时,程微景与云柒都感到一阵牙酸。   四人凑了一桌,店家又送来了菜谱。   云黛左手边坐着叶清隽,右手边是哥哥,对面的便是程微景。   云黛见叶清隽动作迟缓,便免不了要多关照他几分。   “殿下喜欢吃什么?”云黛问道。   叶清隽扫了一眼菜谱,对上面的菜色并没什么兴趣。   他心不在焉道:“我喜欢吃馒头……”   云黛疑惑:“馒头?”   叶清隽看向她,低声道:“我自幼家贫,能偶尔吃上馒头,已是幸事了。”   云柒冷着脸差点气笑了,能在京城买了那些酒楼斋馆的人吃不起馒头,这鬼话谁信?   只是他目光掠过妹妹的脸上,发觉妹妹竟一副心疼的模样。   程微景到底见识过了叶清隽的手段,尚且能忍耐几分,便不动声色道:“无妨,今日便叫小二将这里的招牌菜都拿出来,总不至于叫殿下饿着。”   叶清隽闻言,倒也没再说什么。   待菜都上了桌后,几人各怀心思地拿起筷子,便又听见云黛开口。   “殿下喜欢吃羊肉吗?”云黛问道。   叶清隽语气甚是温和:“喜欢。”   云黛便换了公筷夹了一块羊肉放在他碗中,颇是关怀道:“您喜欢就多吃一些,补补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这时程微景却掩唇轻咳了两声,云黛朝他望去,他便低声与云黛道:“黛黛,能帮我盛碗汤吗?”   云黛见汤就在自己面前,不过是个顺手的事情,便拿了碗给他装满,又体贴道:“程哥哥今日定然也受了惊吓,回去莫要忘记喝些安神茶压压惊。”   程微景正要开口回她,这时叶清隽夹了一筷子青菜“啪”地掉在了桌上。   他看向云黛,语气虚弱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浪费食物的,大概我的手腕还使不上力气……”   云黛便又转过头去温柔地安抚他,“没关系,您想吃什么与我说,我夹给您就好了。”   云柒见状,总算琢磨出几分头绪来。   “黛黛。”   云柒蹙起眉心,与云黛道:“哥哥方才好像被匪徒踹中了心口……”   “啊……”云黛眼中愈是忧愁,“是不是现在觉得疼了,哥哥要不要紧?”   云柒道:“应该无碍,就是有些想吃鱼肉了……”   云黛迟疑地给哥哥夹了鱼腹上最肥美的肉,见哥哥吃了下去,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伺候着他们吃菜,殷勤地像只蜜蜂似的,到了后来便慢慢发觉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好像都还没什么事,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都好似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一般,叫她颇是担忧。   待吃完了这一顿,云黛便与哥哥回了府去。   车上,云柒又道:“黛黛,回去之后此事便不要与母亲提及了。”   云黛想到母亲脾气不好,也唯恐她会气坏身子,便也点了点头。   “哥哥果真无碍了吗?”她仍是迟疑地打量着云柒。   云柒见她竟还记挂这事情,抚了抚她脑袋,扬唇道:“哥哥无碍。”   这厢程微景却刻意慢下一步,见云家兄妹走远,这才转头看向叶清隽。   “殿下。”   叶清隽手里抚弄着小兔子,望着他的目光淡似云痕。   “殿下何必玩弄她一个无辜的女子?”程微景对他道。   叶清隽却口吻轻佻,“我的妾,自然是我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程微景抿了抿唇,淡声问他:“殿下不怕我去告诉她?”   叶清隽听了这话,却蓦地勾起唇角,缓缓说道:“我才救了她,她又怎会信你?”   他扫了程微景一眼,眼底掠过几分玩味,又漫不经心地说:“你若是有这个能耐,我自然也不会拦你。” 第61章   这天夜里, 云黛做了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她仿佛身在火炉之中, 又被什么东西给困住,竟翻不得身。   直到她看见了叶家主的脸。   他的目光似温柔似冷漠,又让她隐隐觉得这就是白日里见到过的三皇子。   她不太明白这场梦的含义,直到她听见他那低沉的声音宛若从迷雾后传来。   清晨, 云黛颤颤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地望着帐顶。   她这时脑袋还一片空白,可过了片刻, 那些梦境便又慢慢涌回了脑海之中。   她……她是梦见了过去的场景。   那时他的目光极幽深可怕。   像是隐忍太久突然克制不住了心里的念头,将她当做猎物压在掌下。   ……他虽没有与她打架,可却也啃得她浑身口水, 胁迫她拿手安抚了他。   这些梦境固然让她觉得羞怯,可更让她觉得难堪的却是她竟然梦见了不止叶家主一个。   因为后来,那个人就变成了模样温柔的三皇子。   那人的口吻就像在繁星楼时, 他与她说, 他喜欢吃馒头……   云黛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时,长粟便卷起了淡青色的帏帐, 低声道:“姑娘怎么了?”   云黛眼角微红, 未敢开口。   长粟摸了摸她额头,发觉她竟一身的汗,便撤了一床被子,又道:“姑娘热了怎也不说一声,别捂坏了。”   云黛“嗯”了一声,又小声道:“嬷嬷, 我想洗个澡。”   长粟应声让人备水,却也没有联想到其他。   青楼中   太子正闭眼听了一段琴音。   琴音停歇,余音绕梁,他眉头微缓,睁开眼来,便瞧见娇娘离开了琴前,转身走到了他身旁为他重新斟茶。   就近打量,娇娘蒙着脸,单那双眸子便已显出几分妩媚。   也难怪他那皇弟会特意将这青楼女子单独包下,还不许旁人染指。   指不定又是一个尤物……   夜璀玉轻笑了一声,接过美人递来的香茶,正要品尝一口,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竟有人推门而入。   “哟,这不是二皇弟么?”夜璀玉抬眸。   夜珩景神色不定地望着他,“皇兄怎在此地?”   他似想到什么,脸色逐渐阴下,“皇兄次次都与我抢人,难道皆是有意而为之?”   夜璀玉放下茶盏,口吻轻蔑:“倒不是我说你,娇娘固然是个好的,不过你要这般说话,明日指不定便会传出些你我兄弟为了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的谣言,想来皇弟也丢不起这个人吧。”   夜璀玉扫了娇娘一眼,道:“本太子从不强人所难,娇娘,你倒是说说你愿意跟着他,还是跟着我?”   娇娘抬眸,却缓声道:“若要我选,我自然选太子殿下。”   夜璀玉愈是得意,夜珩景瞧出他那副想要打压自己的嘴脸,蓦地冷笑,随即甩袖离开。   待他走后,夜璀玉才神色微缓,与娇娘道:“娇娘果真是温柔体贴,方才我可不是故意要说你是青楼女子的。”   娇娘看都不看他一眼,拨弄着香灰,眼底掠过一抹嘲弄,“我本就是青楼女子,何来故意这么一说。”   夜璀玉见她识趣顿时大悦,将香茶一饮而尽后,捏住她的手,又温声道:“好,娇娘果真与常人不同,待时机合宜,我必然会将你迎回府去。”   娇娘抽出了手,勾起唇角,“好啊。”   这厢夜珩景进宫去,与蒋贵妃道:“自他成太子那日起,我便处处忍让,偏他总要针对于我,若真叫他坐上了皇位,日后焉能有我与母妃的容身之处?”   蒋贵妃听了他这些抱怨,脸色沉了几分。   “他竟又针对你,前几次我都忍了,只是他们果真是欺人太甚——”   她说着便打发夜珩景回去,自己却兀自去了皇后宫中。   陈皇后见她来,待她却是冷淡。   蒋贵妃坐在她病榻前,蓦地笑了笑。   “圣上年轻的时候,先遇见你我,最后却喜欢上了慕贵妃那样的女子,他最后能为了慕贵妃而答应立大皇子为太子,我竟也不觉得吃惊。”   天子迟迟不立太子,直到陈皇后主动提出让天子与慕贵妃百年之后合葬,天子才松了口,如陈皇后所愿,立了大皇子。   陈皇后道:“蒋贵妃,你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蒋贵妃扶了扶钗头,目光里却掠过几分深意,道:“慕贵妃死后,圣上足有半年都不曾缓过来,直到后来,他竟直言谁扮慕贵妃扮得最像,他就宠幸谁,后来,我记得是姐姐也曾动了心思去扮过……”   “你住口!”陈皇后蓦地恼怒起来,捂着胸口一阵痛咳。   蒋贵妃见她面容扭曲,往后退让几步,又道:“当初我有把柄在你手中,所以才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可惜你真真是半点都不争气,好不容易儿子做了太子,却又叫慕贵妃的孩子活着回了京城,你以为太子之位就是皇位?姐姐可知道三皇子叫什么名字?”   蒋贵妃扯了扯唇角,道:“姐姐忘了我就再提醒一遍,他叫夜瑾月,意思就是你我儿子皆是微星,而他却是独一无二的明月……”   陈皇后闭了闭眼,吃力地丢出枕头去:“滚——”   蒋贵妃戳中她的痛脚,这才出了几分心中恶气,扬长而去。   嬷嬷忙上前劝道:“皇后您可要保重身体……”   她话才说完,陈皇后便将方才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   “皇后,今日还有那些命妇要来拜见,不若奴婢叫她们都回去了……”嬷嬷愈发不忍。   陈皇后道:“莫要说了,我绝不能叫蒋贵妃如愿,她想气死我,我偏不死,她这辈子都别想做皇后!”   嬷嬷见她情绪激动,忙安抚她躺下。   待片刻,陈皇后缓了过来,强撑着起来,换上了凤袍,又敷了厚厚的白、粉,将脸上的憔悴灰容盖住。   待牧虞领着云黛到时,陈皇后的目光便一下子落在了云黛脸上,那目光竟不加以任何掩饰,叫云黛有些不安地扯住了母亲的衣角。   牧虞抬眸问道:“不知皇后娘娘身体可有好些?”   陈皇后挪开了目光,“好许多了,你们今日都来看本宫,劳你们挂心了。”   妇人们闻言自然都又客气寒暄了一番。   陈皇后含笑,听着她们说话又点了点头,待再要开口的时候,却忽然往后倒去,亏得边上嬷嬷将她扶住。   众夫人顿时都坐不住了,忙叫来人将皇后背进寝殿去。   “我进去瞧瞧,你便不要跟进去了。”牧虞总觉得陈皇后今日的目的愈发赤、裸。   若是云黛在场,她想借病发挥牵扯住云黛,便又是桩麻烦。   云黛点了点头,见母亲进去了,便坐在了位上。   她等了许久,直到宫人们将瓜果茶水都收拾下去,屋内人都走了干净,都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她心里也察觉到皇后这次昏倒的情况有些不同以往。   云黛正是揣测之时,忽然有人进来,她愣了愣,见来人却是太子夜璀玉。   云黛见他在此,猜他该是听到皇后的消息急忙赶来,便与他行了一礼。   只是夜璀玉面色微赤,目光望着她,神态颇有些反常。   云黛愈发觉得奇怪,他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捏得她痛呼。   恰好有宫人路过,正要进来,便见太子怒道:“滚出去!”   那宫人顿时瑟缩地低下头去走了。   “你母亲竟这般难缠,我母后几次三番暗示过了,她却一直不能松口将你给我,她怕是料定了我是不敢对你怎样了!”太子面容有些狰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同三皇弟走得极近,他不过也是同我一般图你身份,若你不是霁国公府千金,你以为谁会围着你转?”   云黛吓得小脸煞白,却偏偏挣脱不开他的手指,颤着声道:“他……他与你才不同!”   她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摸去身后。   夜璀玉冷嗤:“都是一个父亲生的,怎么会不一样,我告诉你,不管牧虞公主的女儿是谁,他都会想办法讨好,他算什么东西,你若是识相,就该从了我才是!”   他说着便要将云黛扯入怀中,云黛吓得忙抓起手中东西砸向他脑袋。   夜璀玉蓦地一阵眩晕,却仍未倒下。   云黛往后退去几步,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嘴,拖进了帷幔后。   云黛吓得咬住对方,却听身后人闷哼了一声。   “是我……”   云黛怔了怔,抬眸才发觉竟是叶清隽。   几乎是瞬间,小姑娘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云黛杏眸含着泪,身子还有些颤抖,显然是吓坏了。   “回头若有人问起,你莫要承认见过他。”叶清隽低声交代道。   “您……您怎么在这里?”她小声问道。   叶清隽说:“皇后忽然病重,我得了消息便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声惊呼。   不知是谁家姑娘被太子撞上了,云黛想要出去,却又被叶清隽扯住。   这时夜珩景也正得了消息过来看望皇后,撞见这一幕,便免不了上演了一番英雄救美的把戏。   那姑娘同云黛先时一般吓得梨花带雨,他们动静闹得有些大了,片刻便有人过来,瞧见两个皇子打了起来,又少不得进去通报。   待那姑娘的母亲出来,得知了原委,顿时怒不可遏。   “你是太子便可作出强民女的事情不成?”   此妇人恰好属蒋氏旁支,蒋贵妃与陈皇后一向都不对付,她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拉太子下马的大好机会,便扯着女儿哭着闹着要说法。   夜珩景暗暗扯了扯唇,却令太监将失控的太子压制住,又做出正经的神情,道:“夫人莫要在此地哭闹惊扰了皇后,此事可大可小,只是皇兄今日瞧着便着实有些异常……”   “正好皇后娘娘屋中也有不少太医在,将皇兄抬过去瞧瞧就是了。”他说着便叫太监将人带走。   那妇人领着女儿自然也是不依不饶地跟上去。   云黛见人都走光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叶清隽与她道:“你快些回到你母亲身边去。”   云黛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道:“亏得今日有您在呢。”   叶清隽并未回她,只是脸色愈发叫人琢磨不透。 第62章   这厢云黛忙赶去母亲身边, 却并未瞧见太子与二皇子等人。   宫婢进进出出, 太医忙于探诊,倒也没人留意云黛。   牧虞见她寻来,只牵住了女儿,并未多言。   这时嬷嬷走来,道:“皇后请诸位夫人进去, 她正有话要说。”   众人进屋,陈皇后扫了一眼,便瞧见了云黛, 朝她招了招手。   “云姑娘, 皇后唤您呢。”嬷嬷说道。   云黛不得不上前去, 陈皇后紧抓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有一个愿望, 希望你能答应。”   云黛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娘娘,你有什么事情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黛黛年幼, 我倒是可以为娘娘分忧。”牧虞伸手抓住陈皇后的手,不动声色地用了几分力道将她的手挪开。   陈皇后皱了皱眉,撒开了手, 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虚弱道:“你们都听好了……”   便在这时, 太子却被人抬了进来。   “怎么回事?”众人窃窃私语,愈发是一头雾水。   “母后,方才皇兄在您宫外忽然身体不适, 里面正有太医,儿臣唯恐皇兄有个好歹,便将皇兄先抬进来。”夜珩景解释道。   陈皇后想起身,却咳个不休,打量着夜璀玉的模样,脸色愈发难堪。   “太医,快、快给我皇儿看看。”   其中一个太医上前去给太子把脉,摸了片刻之后,又观太子眼睛和口鼻,脸色愈发不好。   他起身来,却与另一名太医低语两声,让对方又重复诊看了一番。   “我儿……我儿怎么了……”陈皇后弱声问道。   太医擦了擦冷汗道:“回皇后的话,殿下他……他服用了五石散。”   “啊……”   “皇后重病在前,他身为太子竟还食用此等放荡之物……”   方才那妇人顿时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竟然是五石散,难怪太子方才疯了一般想要抓住我家姑娘!”   众人又是一惊。   夜珩景垂眸观望着这一幕,料定时间差不多了,便往门口瞧去。   陈皇后病体拖到今日,先时又听得蒋贵妃说的那些话,几乎字字都扎在她心口,她早就难以坚持。   她如今仍强撑着一口气,哪里还能见得太子在这种时候出丑。   陈皇后正要开口叫人将太子带下去,岂料这时天子过来。   太子蓦地挣脱了旁人,却忽然掐住了一旁宫人的脖子。   “放肆——”   天子脸色极是难看,直接令人敲晕了太子。   陈皇后见太子面容痛苦地倒地,随即又触及天子失望彻底的目光,便再也忍不得,“哇”地吐了一口浊血,摔在榻上。   “皇后!”   嬷嬷扑上去,陈皇后抓住嬷嬷的手,想要为太子求情。   太医走到榻前查看,她吃力地去找寻天子的身影,却发觉天子站在边上,离她极远。   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眼中俱是对太子的厌恶,“将这孽障关押下去!”   陈皇后蓦地睁大了眼睛,呼吸猛窒——   太医见她情况不好,忙用金针刺穴,只是陈皇后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不消一刻,太医便发觉她身体尚温,可却彻底断了脉象。   “皇……皇后娘娘薨逝了!”   “什么?”天子错愕,虽早料到了陈皇后这一日,却仍是诧异。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跪地哭倒一片。   一阵混乱之后,牧虞才领着云黛匆匆离宫去。   马车上,云黛便与牧虞交代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牧虞沉着脸道:“该死的东西,他若伤你一根头发,我绝不饶他。”   云黛道:“母亲莫要生气,他没能伤着我。”   牧虞见她果真无碍,才缓声道:“太子服食五石散,皇后病重时,他却轻薄臣女,他气死了皇后,太子之位不保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他为何偏偏今日用五石散,在皇后病榻前丑态百出,这些都不在牧虞的考虑范围之内。   牧虞将这些事情思虑了一番,深知其中水深,便交代云黛这些日子莫要再出门去。   皇后国丧,举国哀恸。   可当日在场的人都知晓皇后死得并不体面,传她是被太子活活气死的。   命妇换了素服进宫哭临,宫廷内外一片素色。   一连数日,只闻得哭声。   这日,外间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寺庙之中的钟声,一声一声跌宕传开。   叶清隽立在廊下,望着远处,青衣上前来道:“暮州那里又有了动静。”   叶清隽道:“我若记得不错,暮州知府乃是蒋平知。”   昔日他在暮州的时候,蒋平知便受了蒋贵妃的授意刺探叶府。   如今再有动静,怕也是蒋贵妃终于决定要针对他了。   “太子如今被废,再除去了您,二皇子自然就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了。”青衣道:“可要属下派人去暮州做些什么……”   叶清隽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道:“不必,我死不了。”   天子疑心病重,若不让蒋贵妃去查出点什么交到天子跟前,他又如何能打消天子的疑心。   临近年关,云黛在家中闷得久了,便去了敬国公府与哥哥们新娶的嫂子待在一处。   众人都颇是唏嘘,又道:“亏得五弟妹是早些时候嫁进来的,不然赶上了皇后丧仪,又要等三个月才准许婚嫁之事。”   她们屋里头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关起门来,正是暖和。   云黛穿着件浅色绣袄,领口镶了雪貂毛,小脸白莹莹地,不知何时趴在了大嫂子的腿上睡着了。   二嫂子要拿穗儿搔她鼻子,被大嫂嫂拍开了手。   几人暗笑了几声,五嫂子道:“她正是她母亲千娇万惯的掌上明珠,亏得她也不是个刁钻的性子,日后必能嫁个好人家了。”   三嫂子说:“婶婶那般霸道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妹妹能嫁个淳朴人家,免得她性子软糯被人欺负。”   “我可不信,咱们打个赌吧,我赌妹妹日后夫婿定然如妹妹一般老实巴交。”   “净胡说,她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姑娘,她必然是要嫁个沉稳持重的男儿,日后为宗妇。”   大嫂子抚着云黛的脑袋,“既是一家人,日后我们护着她一些,谁叫云家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娃娃。”   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哪里又能想到日后云黛所拿得出的倚仗远不是云家能比得了的。   年后二月初,皇后逝世满百天,民间才又有了几分热闹,随着春风复苏。   过了一个冬天,云黛养得肌肤滑如玉脂,丰盈柔腻,眉眼处尽是娇妩动人。   家里人都将她当做水灵的小白菜养护着,日后不管她花落谁家,那男子注定都是要被她衬成个猪头。   长粟给她准备衣裳,却发觉她原先的衣裳都不合身,少女的身体更丰盈许多,原先的衣裳穿着嫌紧,下人便量了尺寸又重新裁制新衣。   年节之后,叶清隽便搬进了三皇子府中。   偏他门庭冷落,来到京中竟也没什么友人相交。   云黛想到他说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人,念及他上回又护过自己一回,心里不免不忍,便想法子出来,去了他那新府邸中,正要给他个惊喜。   府中管事原也疑惑何人来见三皇子,正暗骂对方不知规矩,连个拜帖都没有,结果瞧见了云黛的脸便立马变了脸色,拿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见鬼似的掉头就走。   “叶管事,您怎么了,不是说要问清楚她来路的吗?”丫鬟不解道。   叶荣昌摆了摆手,道:“问什么问,将她领去主子书房,主子待会儿回来了自己会接待。”   赶出去他是没那个胆子赶的,他能做的就是自己不露陷了。   云黛自进了这府中,便愈发觉得奇怪。   这里分明是京城,只是自打进了这府里之后,便总觉得府中的格局甚是熟悉。   丫鬟见她好奇,领她去书房的路上,又说:“听说府里是按着殿下从前一处旧居修的,只是地形面积到底不同,所以也只能修得像些,没能一模一样。”   “是么……”她听了这些愈发疑心,他竟是个这般念旧的人。   可他不是个穷人吗?从前为何会有这样的宅子?   丫鬟将她领去书房中便离开。   然而云黛进了书房之后,面上却愈发茫然。   她往各个地方走去,越是打量,心里就越是不安。   她走过每一层书架,直到她摸进了一间颇是隐蔽的房间。   她原不该在别人府上乱翻乱走。   可自从进了这府里之后,她就隐隐察觉了一些让她极是惶恐的事情。   她伸手推开了门,入目的却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   画上美人恍若仙子。   云黛神情逐渐凝固。   她曾在叶家的别庄中见过这美人画。   那时她不知晓这女子穿戴为何奢华艳丽又惊为天人。   可如今她见过了宫中盛装打扮的妃子,再瞧这画时,心中自然能明白了几分。   若是天子宠妃,又是入画之作,穿戴自然是不同于常人。   画中美人温柔似春水柔波,看着画外之人,亦是满眼的柔情。   云黛的目光避开了画上繁杂的配色与饰物,单看那张脸的五官,竟越看越发熟悉起来……   “黛黛。”   云黛听到这声音,面上褪去几分血色。   她迟疑地转身去,便瞧见叶清隽在身后。   她这时手脚冰凉,看到了他,却想起他曾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叫夜瑾月,是个与她一般身世曲折的可怜人。   他会放羊,会养兔子。   他幼年时过得凄惨,还总吃不饱饭……   “这个把戏玩得这般久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叶清隽语气极平静道破了眼前这层窗户纸。   云黛原以为他至少会心虚,可她显然想得太多。   “为什么……”她的语气愈发无措。   他面容俊美,气质温雅,可在那副清隽温柔的皮囊下,却有一副极阴翳的心肝。   所以与画上女子五官虽像,可性情却与画上若春光明媚优雅的女子截然相反。   叶清隽缓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你,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云黛小脸微微发白,动了动唇,却仍想要小声地为他辩解:“是……是因为这是皇室秘闻,不能让外人知晓……”   叶清隽垂眸道:“自然不是。”   “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你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必然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接近你的。”   他缓缓走到画前,打量着画上的人,道:“你的心思兴许仍旧纯稚,可我却比你年长许多,我对你再了解不过。   那时我允你离开,你嘴上说会想我,为的是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可我放你走自然不是因为你说话好听……”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与她说道:“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来。”   云黛整个人蓦地一颤。   所以他那时极大方,她去之时,他竟连送都不送她。   “可是……”她的思绪似被冻结了一般。   她甚至……连他的企图都不明白。   狼若要吃兔子,或是因为腹中饥饿,或是因为兔肉鲜美。   可他又是为什么?   他若想要她,当日何必成全她找到亲人,他大可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你该明白,我从前便是个商人,是商人,就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   “现在正是我该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   “你只需要明白一点……”   他的眸子幽黑平静,仿佛吞没了一切的情绪,让她无从分辨。   他低声道:“我想要给你一个名分。”   “名分……”云黛怔怔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外边的天仿佛要变脸了一般,天色蓦地转暗。   云黛回了府去,怀里却一直抱着早就是他送给她的画轴。   这画轴像是与她结下了死结般,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她手中。   “姑娘?”   有人唤了她一声,她抬起眸来,见是长粟嬷嬷。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回来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粟问她,“姑娘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我外出时买的一幅画。”她垂眸道:“我兴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所以今日精神不济……”   长粟见她不欲与自己说,便也不再追问。   “那姑娘便歇一会儿吧。”长粟又扫了那画轴一眼,退出了屋去。   云黛却将那画展开,看着那画中人,目光微黯。   所以……   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之所以会轻易地放过了她,是为了收回更大的利益。   就如太子那日所言。   因为她是霁国公与启国公主的女儿。   也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思。 第63章   叶清隽将画交给小姑娘的时候, 小姑娘的表情既苍白又脆弱。   像是一只被人打了一拳的傻兔子,原先就已经很傻的模样, 被打了之后却还不知道跑开,而是傻在了原地, 红了眼睛。   他想到过往,她一直都是惧怕他的。   如今知晓他是谁后,她便立马又打回了原型,待他颇是抵触。   “拿着。”他将画塞到她手中。   “我……我不要。”她忽然反应过来,忍着泪珠子想要推开那画。   叶清隽知晓有这么一日, 既被她主动发觉,言辞之间已经极尽克制,不叫她受到惊吓。   他自认他已经向她表白了心迹,岂料这会儿她却是更想哭的模样。   说白了,她就是不能接受他, 他不逼她,她就已经吓成了这样, 他若是再逼她, 只怕他往后只能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了。   “拿着。”他忍着难看的脸色, 温声说道:“不然你以为你空手能走得出这里?”   她既不懂, 他就好声好气与她讲明白了。   要知道,从前她在他跟前,哪里能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云黛听了他这话更是浑身一颤。   他……他在威胁她么……   即便如此,云黛最后好歹也是将画拿回去了。   至于云黛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高兴过了。   云黛将画藏了起来, 脑子里浑浑噩噩,却不敢叫旁人知晓了这件事情。   “姑娘,方才西角门处有个陌生的男子叫奴婢带话给姑娘。”这日丫鬟过来与云黛道:“说是问姑娘考虑清楚没有,不管答复如何,都叫姑娘去繁星楼见他家主子。”   云黛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知晓这人是谁。   “若是姑娘不认得,奴婢日后就不会理会那人了。”丫鬟说道。   云黛眉头微拢,却低声道:“我……我也不认得。”   丫鬟闻言明白的云黛的意思,便又退了下去。   可云黛心里却愈发不能冷静下来。   夜里云黛翻来覆去,耳边甚至都会想起那个温柔又可怕的声音。   她愈发睡不着,便摸黑起了身。   “姑娘,怎么了?”长粟见里面有动静,便忙点了灯问她。   云黛却低声道:“嬷嬷,我睡不着,想去找母亲说说话。”   长粟知晓她一向懂事,这么晚忽然提出这要求必然也是与她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有关。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披件衣服去吧。”   云黛点了点头,便又摸去了母亲的院子里去。   只是她到门外的时候,正听见父亲极生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骂我……你竟然骂我?那你天天抱着狗睡做什么!”   云黛听这话正是茫然。   长粟轻咳了一声,替她敲了敲门。   片刻牧虞知晓女儿过来,便也披上了衣服出来。   “黛黛。”她摸了摸云黛的手,发觉女儿小手冰冷。   “母亲……”云黛心里委屈,原想说不该这么晚打扰母亲的话,可是见到了母亲就忍不住酸涩地投到母亲的怀里去。   牧虞抚了抚她脑袋,让长粟前面打灯,亲自领着女儿回了寝屋里去。   “母亲,您晚上都抱着狗睡的吗?”云黛去路上想起爹爹的话,又颇是疑心。   牧虞面不改色道:“嗯,是以前养的一条小白狗。”   长粟在前头听了这话险些打跌。   “下次晚上害怕了,莫要自己跑出来了。”牧虞搓揉着女儿的手,温声道:“你叫长粟来叫我就行了。”   云黛微微颔首,待母亲领着她去了榻上,牧虞又将她揽到怀里来。   “你这几日心情不畅母亲都知道。”牧虞顿了顿又道:“旁人都说我为人强势霸道,可我却并不会这样对你,你若是愿意与母亲说,母亲再高兴不过,若是不愿意,母亲就等得你想说的时候再听。”   云黛心里愈发难过,闷闷地又唤了一声“母亲”。   牧虞耐心地抚着她的后背。   她一直都没有带过孩子,云黛长这么大,她也没怎么哄过。   可真等女儿委屈的时候,她却能无师自通了。   “母亲,若我不是您的女儿,若是……您弄错了,您与爹爹的女儿另有其人怎么办?”   这问题听起来极是矫情,可当下的云黛心里正是脆弱,愈发克制不住那些难过的念头。   太子那日疯癫的话,她原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却硬生生像是植入了心魔一般,逼着她去想。   那位三皇子殿下,曾经的叶家家主,选择将当日为妾的她放走,为了是得到一个霁国公府的千金?   这确实是一笔极好的买卖。   好到云黛今时今日才恍然大悟。   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他们曾经那样可怕的目光看她,也都是为了霁国公府的势力,而并非是她。   牧虞却从她这句话中窥出了她患失患得的心情。   “黛黛,我不愿骗你。”她缓声说道:“当日得知副锦鲤图被毁,我愤怒之极。”   “因为那幅图是你生下来时印下的一双足印,而后经你父亲之手,绘成了一双锦鲤。”   “那时我并不知你与云娇谁才是我的女儿,可我那时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倘若云娇是我的女儿,我纵然容不得她那些狠毒的性子,却也不会真真把她怎么样,可我定然会用比从前更严的手段勒令她去改正,这也是我做母亲应尽而未尽的义务。”   她说话间,目色微沉,“至于你,即便不是我的女儿,我亦是打心底怜惜。”   那时云黛提出要回杏村,便已让她诧异。   要知道,霁国公府有的不仅仅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成了她名下的女儿,便是一脚跨进了贵女的圈子当中。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她的女儿,又岂会比公主差上多少?   “母亲……”云黛听了这些话,脸颊稍热,顿时为自己私下诸多揣测而感到羞惭。   母亲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狭隘……   “你兴许不知,那日我赶到水牢时,其实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牧虞望着她,目光温柔得很。   云黛更是惊讶。   她确实不知。   她一直都以为母亲是知道了她是她的女儿,才特意赶来救她。   “母亲,我……我竟一点都不知晓,您那时就已经待我很好了。”云黛低声说道。   牧虞误会她毁了锦鲤图,长粟将她关进水牢里去。   愤怒之下的牧虞提着刀去,不是来杀她的,而是来救她的。   牧虞笑道:“你如今该明白,我是多么庆幸你是我的女儿。”   云黛心口愈发酸胀,轻轻地点了点头。   “母亲,我明白了……”   母女俩将这话说开,终是让云黛心里的郁结纾解了不少。   翌日天明,云黛坐在家中又寻了针线为家人做了几个香囊。   丫鬟想到今日正是传话那人约定去繁星楼的日子,又打量着云黛,见她毫无异色,便默默松了口气。   黄昏时分,云黛推开了窗,望着天边燃烧的云霞,目色恬淡。   其实更早些时候,大家都在极委婉地暗示她,那人是个坏人。   可那时,她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白日转眼变暗,直到繁星满天,街上终是空荡无人。   叶清隽在繁星楼中,靠着窗子,半边身子也被凉风吹得失了温度。   青衣低声提醒道:“殿下,霁国公府没有任何动静,这时整个府上也都已经熄了灯……”   “下去——”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余下的话。   青衣闻言,只好离开。   叶清隽手里捏着小玉兔,黑眸深寂无光,却比夜色更是晦暗。   夜幕深沉。   夜珩景饮了些酒,仍为太子被废之事高兴。   他放下酒杯,朝娇娘招了招手。   娇娘走到他身旁坐下。   “娇娘,你可真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他拈起她一缕发丝,放在鼻间轻嗅,“我那好哥哥做梦也想不到,如你这样的温柔女子,却有一副蛇蝎心肠。”   “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之,娇娘既然选择了二皇子殿下,对付太子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娇娘说道。   那日兄弟俩相争一个女人的场景,不过都是她与二皇子布下的一个圈套,为了便是给太子设下这局。   “把你的面纱摘下来吧,这里没有外人。”夜珩景道。   娇娘闻言眉头微拢,但片刻却又缓缓抬手,将面纱摘下。   面纱后的那张脸,半边光滑白皙,而另外半边……却被一朵艳丽绽放的海棠花所覆盖。   夜珩景望着她,挑起唇角,“今日就到此吧,娇娘,我该回去了。”   他说着便起身来,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   云娇脸上的神情蓦地僵住。   夜珩景往门外走去,却又蓦地被云娇叫住。   “殿下,娇娘能帮去除去太子,自然也能帮你摆平另一个威胁。”云娇说道。   夜珩景缓下脚步,道:“娇娘,你不过是一个女子,太子那个废物我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至于另一个……你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云娇知晓,这次若不能令他信服,日后再想要他信自己就更是难上加难。   “殿下,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我是个重生之人,我知道日后会发生的一切。”   夜珩景又听到她这说法,不免扯了扯唇角,正要嘲弄她两句,却又听她冷不防道:“那位三皇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天子的骨血。”   夜珩景脸色微微一滞。   “我之所以知道太子的弱点,也是因为我曾看到过太子的未来。”   云娇缓缓走到他身后,道:“上一世的太子,也是败在了五石散上,只不过没有这次这般凑巧,叫他气死了皇后。   不然,您觉得我一个民间女子,凭什么知晓连您都不知道的事情?”   夜珩景打量着她,却缓缓收敛了笑容。   “你果真是转世之人?”   云娇却慢慢依偎进他怀里,意味深长说:“待我帮到您时,您就知道了。”   她当然知晓一些日后会发生的事情,却只限于她活着的时候。   上一世她攀附的是三皇子,却落得凄惨下场。   她死得太早,临死的时候也不过是听到传闻说三皇子不是天子亲生骨肉。   直到她断了气也没能等到他的报应。   如今她却不介意推波助澜,让这件事情早些发生。   云娇的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被毁容的脸,即便被纹画上去的海棠盖住,却也改变不了她破相的事实。   她的命是她母亲用命换来的,焦氏已经枉死,她这辈子绝不能再如上辈子那般一败涂地……   这日正是碧空澄澈,万里无云。   云黛在花园里吹着凉风,却神思恍惚。   她到底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抛开一些杂念,将不好的事情慢慢淡忘,她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   毕竟于兔子而言,安逸平静的生活才是它们最喜欢的选择。   “黛黛?”   云黛听得身旁人唤了自己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程微景来府上看她,却发觉她今日心不在焉。   她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拖延至今日,他便觉自己若是再不开口,必然会错失良机。   他思索了片刻,与云黛道:“我今日正有些话想与你说。”   云黛缓下脚步,疑心地望着他。   “黛黛……”他缓声道:“我想叫你明白我的心意。”   他这话令云黛微怔。   程微景望着她,心里满是喟叹。   他小心翼翼与她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的便是这么一日,能有机会与她诉出衷情。   “你兴许不知道,在你成为霁国公府千金之前,我便已经对你生出了好感,可惜那时我本以为你我无缘,亦不敢强求。   可兴许是老天眷顾,令我又得了机会,我着实不愿再度错过了你。”   他的语气温柔,又满是期待地望着她:“你可愿意嫁进我程家,做我程微景的正妻?”   他今日披露心迹,提出这些话来,让她更是防不胜防。   “……可旁人不知,程哥哥该明白,我曾为人妾。”云黛想到过往的记忆,面上微热。   即便没有做到生娃娃那一步,她也是与那人有过肌肤之亲。   程微景想到这一茬,心里自然也是微微刺痛。   他自然知道她曾是那人的妾,也一早就该料到她已不是清白身了。   “寡妇再嫁都不是稀罕的事情,况且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想到她先时的遭遇,难免怜惜,“不论你信我不信,我确实不在意这点,于我而言,能够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便是一件极不易的事情。”   小姑娘出落得愈发水灵,梨容娇美,身姿纤柔,周身宛若流动着珠玉之辉,恰似明珠拂尽了尘灰,露出本色。   他若不把握这次的机会,日后怕是连这诉说心意的机会都未必再有。   云黛樱唇轻抿,竟答不上他。   程微景想了想,又问她:“你讨厌我吗?”   云黛轻轻摇了摇头。   程微景面色微缓,与她温声说:“那你能否给我一次机会,叫我证明给你看。”   他说完这话,连带着呼吸都轻了几分。   云黛杏目澄莹,仔细打量着他。   片刻,她却出乎他的意料,缓缓地点了点头。   程微景原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她拒绝了他,而最好的结果,也该是她会愿意考虑几日给他答复。   岂料她却能直接应下,他心中惊喜自不必说。   云黛在这一瞬,心中却想到了母亲的交代。   母亲令她选自己喜欢的。   而眼前这个男子,样貌俊逸,性情温柔,却正是符合她心中所喜。   既是喜欢,她又为何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第64章   这日府上来了客人。   牧虞特意又遣了丫鬟去领云黛过来见客。   云黛换了身衣裳, 便与嬷嬷往母亲那里走去。   屋中除了牧虞在,还有另一个妇人。   “黛黛,过来见过程夫人。”牧虞与她说道。   云黛与程夫人见了礼,那程夫人看她的目光却极是和蔼。   云黛在边上作陪, 听她们寒暄一阵, 牧虞才送了客。   牧虞见人走后,神色淡了几分。   “你喜欢那位程公子?”她问云黛。   云黛愈发迟疑, “他待我很好……母亲, 是哪里不对?”   牧虞摇了摇头,打量了云黛一眼,心中自有了数。   她能一直护着云黛, 也可以教云黛旁的事情,可情之一字, 她却不知如何传授。   她自认自己与云瑞白是合了天时地利, 才有了彼此这段孽缘。   但她不得不承认, 她甚是喜爱云黛她爹。   她自然也知道女儿家若是逢了桃花该是何种模样。   “告诉母亲,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牧虞问她。   云黛忽然听母亲问及此事, 想了想才道:“温文儒雅或是良善朴实之人, 我都很喜欢。”   “你这么说却不对。”牧虞缓声说道。   云黛更是诧异。   牧虞笑说:“若按照你这般说法, 我岂不是得给你招四五个夫婿上门来。”   云黛闻言, 面色顿时微热,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先去吧,若想不明白,便多出去走动走动。”牧虞与她说道。   云黛闻言, 便也只好离开了母亲跟前。   待回了屋去,她却又忍不住想起母亲的话。   她着实参不透母亲的答案。   待那程夫人来过几日之后,程微景便令人送了口信给云黛。   “程公子派来的那人说,下月初五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惊喜?”云黛疑惑。   丫鬟笑说:“奴婢觉得这惊喜多半就是姑娘好事近了。”   云黛闻言看向她,又听她道:“程公子的母亲那日都来府上相看过了,待姑娘自然是极喜欢的,一般这种情况来看,要么便是两家不合适,往后不再交涉,要么便是该请媒人上门来说亲了。”   云黛听了这话,略有些惊讶。   这些到底都是丫鬟打趣她的话,她也没法与谁去核实。   只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波澜。   这厢程微景原正在家中与父母亲商议好去霁国公府提亲的日子。   只是这日回府,他却见程夫人面色凝肃,屋中气氛也俨然不同以往。   “你跪下。”程夫人正是怒容满面,抬手拍案。   程微景脸色微僵,虽不知母亲为何发怒,却还是跪在了她跟前。   “母亲,不知我做错了何事?”   程夫人道:“你先前与我说,你喜欢霁国公府家的姑娘,我如何没有想方设法成全你,替你说服家中老老小小,可你是怎么待我的,你……你果真要气死我吗?”   程微景愈发不解,“母亲,究竟是为何……”   程夫人见他还继续装傻,直接在他面前砸烂一个杯子。   “为什么,你这逆子,险些害得程家门风败坏,你明知道他家那姑娘从前给人做过妾室,早已经是个残花败柳了,你竟瞒着这般重要的事情不与我说。   你可曾为我程家的百年家声考虑过半分?”   程微景一颗心蓦地沉入了水底。   叶清隽坐在高楼上,又令人重新泡了壶茶来。   即便云黛不去见他,有些事情,却也依旧是早已注定。   “是我待她的诚意不够?”叶清隽低声问道。   青衣听得他开口,想了想又迟疑道:“其实您与云姑娘之间,还有另一重阻碍……”   叶清隽道:“你说的是她母亲,牧虞公主?”   青衣沉默。   叶清隽却在想,他究竟要拿出多大的诚意,才能叫对方满意。   这厢云黛却在静静等着初五这日到来。   岂料她没等到初五,初一这日,程微景便来寻她。   云黛见到他时,他竟不修边幅,模样有些憔悴。   “程哥哥……”   云黛颇是忧心地打量着他。   “黛黛。”程微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色仿佛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对不起,我……实在是给不得你任何惊喜了……”   他如今仿佛吞了黄连一般,满腹的苦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黛疑心地打量着他。   “我原是与家人约好初五上门来提亲,只是……有人将你从前的事情告诉了我母亲,所以……”他的声音愈发低沉。   “所以程夫人介意我的过往,并不愿意你来提亲是吗?”云黛问他。   程微景本无颜见她,可却不能真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躲在府中避事不见。   “是……”他忍住心底郁结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云黛却让他坐下,又为他倒了茶水,低声安抚道:“没有关系,我明白的。”   她听到这些事情,眼中竟没有一丝的哀色,背后的含义,也是他不愿去想的。   “此事我也会予你母亲一个交代。”他愈发惭愧道。   霁国公府的千金又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来相看的。   当日若非牧虞心里认可了他,又如何会与他母亲浪费时间,还让云黛去给程夫人仔细看过。   云黛听他这话,却想到自己母亲一向脾气不好。   若是母亲问了他是什么缘由,他必然也不会扯谎,叫母亲知晓有人嫌弃云黛不是个清白的,怕是又要气坏了。   “不必了。”   云黛低声道:“程哥哥若是去了,我母亲必定要迁怒于你,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我自会告诉母亲,是我自己不情愿嫁你。”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目光亦是澄澈。   由始至终她都不曾出现过一丝的恼怒之色。   哪怕她知晓旁人嫌弃了她是个残花败柳,她也依旧没想过要责备程微景。   甚至也不忍他受她母亲的苛责。   程微景自然知晓她是个多好的人,可越是知道,心中积郁便更是难解。   “黛黛,不要对别人这么好……”他喟叹一声,道:“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你明白吗?”   他抬眸看向云黛,眼眶竟微红,“你对别人好,那么最后受伤的,便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了。”   云黛没想到他竟会落泪,愈发不知所措地拿了帕子给他。   “我……我明白……”她口中含糊地应着,可心里却什么都不清楚。   程微景难受了一阵,闭了闭眼,起身往外走去,临出府前又与她道:“黛黛,旁人我不知晓,只是那位三皇子殿下并不适合你。”   “他的心思太多也太深,他此番回京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他的声音微沉:“你是个极好的姑娘,应当配一个与你一般好的男儿,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   云黛听得他这番话,思绪竟愈发混乱。   “难道这事情也与他有关……”她嗫嚅道。   程微景默了默,心中其实早有了数,却没有对方的任何把柄。   “我不知道……”   他叹息了一声,随即裹挟着满身的疲倦离开。   云黛见他离开,心里所想的却都是他最后所说的那些话。   此事……与那人有关。   她原也不能肯定,直到初五这日,竟有人登门来,向云黛提亲。   来人自然不可能是程微景了。   云黛听到这消息时,神色便愈发不安。   牧虞坐在厅中,冷眼打量着来人。   “三皇子殿下,不知你光临我府上,有何贵干?”   她说话间的功夫,早已将屋内人挥退干净。   此人与她女儿的一些纠葛,她也不想叫旁人知道。   叶清隽顿了顿,道:“我今日来,是想求娶令嫒。”   “求娶?”牧虞挑起眉梢。   叶清隽面色映在茶雾背后,面容愈是模糊。   “我对她是真心喜欢……”   “好一个真心喜欢。”牧虞蓦地冷笑,“所以当日黛黛是村女的时候,你的真心便只能让她做个身份卑微的妾侍,而如今她是霁国公府千金,你的真心便能让她做皇子妃?”   “殿下的真心,未免太不值钱——”   叶清隽听得她一番嘲讽,仍是面色平静。   他缓声道:“我从前亦未有过妻室,从始至终只将她带在了身边,绝无二心。”   牧虞扫了他一眼,又道:“殿下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下的那些好事,你们几个皇子的事情,我并不想参与,也不想过问,可你绝没有你表面上这般纯良,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你既要与我讨论真心,你可否拿出真心的证据来?”牧虞语气颇是嘲弄。   叶清隽听得这话,片刻却忽然道:“她尚且还是清白之身。”   牧虞怔住,这点令她始料未及。   “我是个身心健康的男子,这点公主自可令大夫检查。”   叶清隽是有备而来,他自然知晓牧虞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我之所以不碰她,便是不愿叫她心中留下阴影。”他说着缓缓看向牧虞,道:“我一直在等黛黛开窍。”   牧虞却是蓦地沉默了下来。   她端起手边的茶,低头抿了一口,心中却忆起当日她所调查的一切。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了云黛昔日为旁人妾室的过往。   她让人去探查,也不过是为了知晓云黛在那段时日里有没有被人欺负,岂料她查来查去,女儿都是衣食无忧。   以女儿的性子,想要以妾侍的身份在别人府上过上这样的生活,确实不太容易。   除非……   牧虞仍不敢轻易下出定论。   他究竟对云黛有没有利用的成分,谁又能吃的准。   只是他今日来了,她却没有理由就叫他这么离开。   “你果真喜欢她?”牧虞缓声问他。   叶清隽道:“所言非虚。”   “好。”牧虞说道:“你莫要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日你若是做到了,我便也能与你将前情一笔勾销。”   叶清隽道:“公主请说。”   牧虞道:“此事倒也不难。”   “我要你对我一拜三叩,以证诚心。”   她说完目光便凝在了叶清隽的脸上。   叶清隽听她这话,唇角微绷。   她要一个皇子对她一拜三叩,她受得起么……   他缓缓起身,就在牧虞以为他要勃怒离开,却不想他却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牧虞目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便牵起衣摆,跪于她面前。   一拜三扣,如她所愿。   “公主,我自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   叶清隽将她所要求的诚心竭力呈上。   牧虞目光微闪,知晓今日此事做的过了。   此刻正应该与彼此一个台阶。   她放下茶盏,亲自将他扶起。   她的心肠固然是凉薄,可有人为女儿做到这个地步,她却不好无动于衷。   牧虞正要开口,却蓦地见云黛不知何时闯了进来。   叶清隽掸着衣摆上的灰尘,余光亦是瞥见了她。   云黛的脸色正是苍白,眼中更是泛着水光。   “我不嫁……”   她挤出这三个字来,声音再轻,却也似一道旱雷一般,落在了叶清隽的心上。   “你说什么?”叶清隽看向她。   云黛忍住手指的颤意,道:“殿下的一拜三叩固然是放下了身为皇子的尊严和脸面……”   她说这话时,便不由得想起昔日他自负骄傲的神采,声音也愈发颤抖,“殿下固然是让人感动,可感动不是爱,臣女的意愿也很重要。”   “毕竟,喜欢霁国公府千金的男子那样多,如果每个人都如殿下这般一拜三叩,我……又哪里嫁得过来。”   牧虞怔愣住了。   女儿一向温柔,从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更不会……如今日这般情绪激动。   叶清隽一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他的脸色恍若笼上阴云,漆眸沉静,“你再说一遍?”   云黛道:“……臣女不嫁。”   叶清隽蓦地冷笑,随即甩袖离开。   牧虞吃惊得望着云黛。   这样的云黛,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可正因为如此……能让云黛有这般反应的,却是方才那位三皇子。   “黛黛……”   牧虞抚了抚女儿的掌心,发觉她竟是一掌的冷汗。   她本就是胆怯的兔子,又岂会做出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   所以……她是怕极了的。   “母亲……”   云黛被牧虞揽进怀里,心口也有些酸胀。   她一向都怕他,如今终于也反抗了他一次……   他待她……从来都是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地骗她,理直气壮地逗弄她,又理直气壮地要给她“名分”。   更理直气壮地将她当做一场买卖……   他为了连本带利地收回来,竟能在她母亲面前这般不遗余力。   她也着实道不明白自己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只是觉得,她再也不想瞧见他了。   这厢叶清隽离开了霁国公府,坐在马车中,没有一丝声响。   待马车跑动起来,车夫正想问他去何处,便听得里面一声巨响,固定在车厢内的小几蓦地被人掀翻。   叶清隽将系在腰间的兔子扯断掷在地上,眼中积满阴翳。   “不知好歹——” 第65章   南山有一座盛华庵, 是个清修之地。   “娘娘,三皇子来了。”静云师太说道。   慕妃手中木鱼顿了顿,缓缓睁开眼来。   叶清隽进了庵堂,屋中却是一股令人凝神静心的佛香。   慕妃正是慕贵妃的妹妹。   也是在叶清隽幼年时告知他身世之人。   她派人找到叶清隽时, 李氏正发了狠地要弄死他。   李氏死了, 他身边的家仆也逐个替换,一切的安置, 都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回到京中。   叶清隽似想到了过往的事情, 缓缓开口说道:“姨母,你该回宫去了。”   慕妃道:“宫中祸事太多,我在此地诵经祈福, 倒也能积下几分善德。”   她说完这话,便往门边走去。   外面天朗气清, 山翠水明, 远比庵堂内沉闷的气氛要郎阔。   “你最好收了你那颗心。”慕妃说道:“旁人都以为你这时候是回来争夺皇位的, 可事实上, 你回来的目的远比争夺皇位要困难。”   她转头看他, “因为别人只要摆平了障碍, 得到那个位置就可以满足了, 而你, 你要为你母亲报仇才回来的, 是不是?”   叶清隽并未否认。   “她既用性命生下了我,为她报仇岂不正是应该。”   害他母妃的仇人有三个,陈皇后与蒋贵妃正是其中之二。   她们又怎么能觉得过了这么多年, 这一切就可以被淡忘了呢?   慕妃沉默。   叶清隽顿了顿,与她说道:“劳烦姨母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慕妃笑了笑,道:“若真是小忙,你也根本不会来见我了。”   叶清隽不答,却也算是默认。   蒋贵妃宫中。   夜珩景背着手忍不住来回踱步。   蒋贵妃扫了他一眼,道:“稍安勿躁,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可信不可信姑且不说,只是没有把握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提前露了马脚。”   夜珩景道:“如今就该等暮州那边传来消息才是,偏偏证据难寻,难不成就要放过掰倒他这大好的机会……”   蒋贵妃皱了皱眉,说:“我再与你说一遍,这件事情未必就是真的,你若是想要当上太子,还是得自己争气才行。”   她想到他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以及皇子妃来告状的情形,又头疼道:“还有阿宁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才是你的皇子妃,你正该好好回去陪陪她,而不是整日陪着那个什么娇娘……”   夜珩景见她竟还要数落自己,便更没耐心留在她那,敷衍了两句便离开了。   待他出了蒋贵妃宫中,心思微动,便又去了天子殿中。   太监将他领进去道:“圣上正在作画,不欲有人打搅,殿下在门外稍候。”   夜珩景微微颔首,那太监便退下去了。   他等了片刻,忽然听得殿中声响稍大,便抬脚往窗下去。   “大皇子忤逆不孝,如今已经废去了太子身份,您也不必再为他的事情动怒……”这正是天子身边的总管太监庞德贵的声音。   天子道:“不必再提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太子印章拿回来了没有?”   庞德贵道:“已经拿回来了,就在这漆盒中。”   天子打开漆盒看了一眼,又搁回了桌上,道:“回头你叫瑾月来见朕。”   “您果真更属意三皇子殿下为太子?”庞德贵问道。   天子道:“他吃过不少苦,比起宫中养尊处优的人性子亦是要好上许多……”   夜珩景在窗下听到这些攥紧了拳,脸色也愈发阴沉。   人心果真都是偏的,同为他的儿子,他却能偏心一个才回宫没多久的野种。   “唉,这幅画画来画去都不像凝烟,朕却记得上回那副画的眼睛反而更像,你扶朕进去找出来……”天子搁下了笔,口吻极是挫败。   “奴才带您过去。”   这日霁国公府收到一封邀帖。   这邀帖却是出自南山盛华庵。   三月十六,准提菩萨圣诞。   准提菩萨法相庄严端慧,朝霞绕身,持诵者可祈求姻缘子嗣,灭罪延福。   慕妃常年在盛华庵中修佛,她心性淡薄,与世无争,名声极好。   每年她都会在盛华庵中修行一段时日,亦会有一场佛偈清谈。   每到此时,京中各家夫人便都想将女儿送去听训,得了邀帖的人家多半都是女儿娴雅出色,品性俱佳,自然以此为豪。   却不曾想,今年云黛竟也会有。   “姑娘性子闷,近日心情又不太畅,不如叫她出去走走,此番若能有所顿悟便再好不过了。”长谷说道。   牧虞将帖子放在了桌上,若有所思道:“也好。”   待牧虞过去云黛屋中,这事情交代给她,云黛亦淡然应下。   她如今正是心平气和的模样,绵软老实。   那日她突然炸了毛,却也只是一时之勇。   云黛自然不是头一次惹叶清隽生气。   可这回却不太一样,这回她把他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若按他一惯的脾性,哪里还能是打手板解决得了的。   亏得她如今身在霁国公府,自不是从前那样的身份,便是将他气吐了血,她也不必担忧会受他惩罚。   只是云黛心里到底也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受。   “我这人从前手上便染过血,也并不相信神佛,这回让你去,是令你散心去的。”牧虞陪她坐了一会儿,又与她道:“上回母亲问你的话,等你回来,母亲再给你答案。”   云黛望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母亲上回的话。   是母亲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回答了母亲,可母亲却说不对。   云黛点了点头,又小声道:“是我让母亲操心了。”   牧虞笑说:“你是我见过最省心的孩子,母亲能为你操心,便是极幸之事。”   被母亲哄了哄,云黛心里顿时又忍不住热乎乎的。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抛去脑后。   十五这日,云黛便提前去了盛华庵中。   因是听训,她身边亦只带着一个丫鬟照应起居。   至盛华庵,里面的师太将云黛领去其中一间厢房之中。   师太与云黛身边的丫鬟道:“此地夜里寒凉,还劳烦这位姑娘随贫尼去再领一床被子过来。”   那丫鬟便跟着师太去了。   云黛捏着帕子将凳子上的灰拂了拂,又疑惑明日要如何听训。   她正想着,忽然又犯了困意。   在她闭眼之前,她才发觉这般场景竟好似在哪里也发生过。   耳边先是听见一阵水浪之声。   云黛醒来之时,眼前影影绰绰,似还有些重影。   待她看得清晰的时候,便发觉四面竟都是水,而两端也都瞧不见尽头。   船头有个人影在她看清之前却忽然摘掉了草帽,跳进水中潜走。   云黛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到了一艘船上。   这船极大,而她却在船上一个房间之中。   云黛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扭过头去,便瞧见了角落里坐着一人。   那人见她醒来,终于慢慢起身朝她走来。   一直走到房间的窗口,光亮照在他的脸上,让云黛亦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上一回……也是您做的……”   云黛脑袋一片空白地说出这话来,却觉得后背蓦地生出一股凉意,瞧见此人,连后颈的汗毛都要竖起。   没有什么匪徒,也没有什么相救。   这一回,也不过是他故技重施罢了。   他要见她,就一定要见到。   给她机会,是让她主动来见。   不给她机会的时候,她也得来见。   “怕我?”叶清隽的声音平静无比。   “同样的皮囊,同样的声音,那位‘三皇子’便能叫你当做友人,待知晓是我时,便就只能避而不见……”   “云姑娘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找到家人的恩人?” 第66章   云黛此刻的模样远比先前要无措多了。   如今外面除了水就是水,她除了呆在这艘船上, 竟任何一个可以避开他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自然知晓她是个怕水之人。   所以将与她见面的地方设在此处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那般喜欢避他, 他倒是想知道,在这个地方, 她还能避到哪里去。   “您究竟要做什么?”云黛低声嗫嚅道,这个时候却也没胆子硬气了。   要是他一怒之下将她投进了水里怎么办……   “你放心吧……”他语气微嘲, 眼中只余下了一片冷寂, “你那日既斩钉截铁地说了两次不嫁我, 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只是你我之间,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账需要算。”   云黛听他提到这话, 亦是觉得有几分难堪。   “我……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早没有了那日激动的心绪,这时平静了下来, 也没了底气,“我欠您的一条命, 欠您帮我找到家人的恩情,我心中自然都记着呢。”   叶清隽却并未因她这些话而露出高兴的神色。   云黛原以为他还要与自己说什么,他却离开了她跟前。   云黛一时之间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再与他搭话。   她出了这间唯一能挡风的内室,绕着船观望了一圈, 却并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一个人影子。   待到天色暗沉的时候, 云黛便听得外边一声“哗啦”水声, 她见叶清隽并不理会,便出去瞧了瞧,发觉是个食盒。   那食盒干爽得很, 却是有人专程送来船上。   半日一晃而过,云黛再傻也该明白了。   他这是存了心要将她困在这船上了。   她将食盒提进屋去,放在了桌上,放轻了步子去寻叶清隽,却见他竟躺在榻上歇了。   云黛正要唤他,却忽然发觉脚底有个硌人的东西。   她挪开了脚,瞧见了一只可怜的小玉兔蹲在脚踏上。   小玉兔之所以可怜,不仅仅是因为它被人丢在了地上,而且还有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细细的链子套在了它脖子上。   云黛顺着细链望过去,瞧见那链条正拴在了床腿上。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想与我两清吗?”叶清隽忽然开了口。   云黛蓦地回过神来,发觉他仰在榻上,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   “如今也正有一个机会。”   他与她道:“今日你在这船上报答了我,我便成全你日后做个清清白白的霁国公府千金。”   云黛鸦睫微颤,问道:“如何报答?”   叶清隽却缓缓说道:“令我满意,我满意了,自然就能放你离开。”   云黛怔了怔,愈发迟疑,“可若是……不满意呢?”   叶清隽闻言,却勾唇冷笑:“那你我就永远呆在这湖心,不必离开了。”   云黛秀眉颦起,低声道:“您该清楚,若是叫我母亲知道了,她定然不会放过您的……”   叶清隽道:“那就看你母亲有没有本事弄死我了。”   他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正让她不知所措。   云黛闷坐了一会儿,腹中饥饿,想到方才那食盒中食物香甜,便忍不住出去用了些食物。   她迟疑了片刻,又觉他定然是不满那日她待他的态度,令他颜面无存,所以才有今日这么一出。   她暗暗放下自己一些别扭,想叫他去用膳,可他却压根不愿理会。   等到天漆黑的时候,夜风冷飒。   叶清隽道:“你若不想活到明日就去外面躺着,我明日便给你收尸去。”   “……我怎会不想活?”她心里委屈,可如今对着他半分也不敢表露。   叶清隽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就上榻睡了。”   他说完便又没了动静,却是背朝着她。   云黛怯怯地站了一会儿,想她从前也是与他睡过一张榻的,便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又小心翼翼扯过一片被角将自己盖住。   夜里温度极凉,而她身后却正有着一股热源,令她酣睡到天亮。   至清晨醒来时,云黛都觉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个认床的人,即便是在霁国公府,睡在了高床软枕上,前几夜她也未曾有过好眠。   可昨夜这榻又窄又挤,她反而睡得舒坦,真真是个怪异的事情。   她未瞧见叶清隽,待她出来时,便瞧见他坐在桌边,而桌上却又是一个新的食盒,里面装的却是些热白粥,配了些腌菜。   云黛简单地洗漱了,便也安静地坐在桌边吃着东西。   叶清隽一言不发,昨日待她几句冷嘲热讽,便也没有了与她说话的欲、望。   可她心里却焦灼得很。   若是母亲发觉她不见了,定然会急疯了的。   今日便是十六,今日过后她便该回家去才是,可如今,她却还耗在此地。   待二人用完早膳,云黛安静地将东西收拾放在外面。   云黛心思微动,便在食盒边守了一会儿,只片刻,果真有人浮出水面,云黛忙叫住了他。   对方满脸水渍,却是个老爷子。   “老人家,我是霁国公府的人,您能不能……”   她话未说完,他便蓦地沉下水去又潜走了,连那食盒都没拿上。   云黛僵了僵,似感应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地回头,便瞧见叶清隽立在她身后。   他仿佛忍到了极限,脸上也逐渐攀附上了一层寒霜。   云黛正有些惧怕,他却蓦地一脚将那食盒踢进了水中。   哗啦一声,水滴溅在云黛莹白的面颊上,叫她目中愈是惶恐。   她如何能知晓他心内的火山早已蔓延了一波又一波的滚烫岩浆,怒气直冲地在体内四处流窜。   他拿她仿佛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他生来便是这般性情凉薄,自私冷漠。   能容得下她与旁的男人眉来眼去,放她离开自己身边,独独就是为了叫她有了匹配他的身份,日后嫁了他也不必委屈。   她离开时说会想他,即便他心里不信,又如何不会揣测她是不是多多少少都会想那么丁点。   岂料她却犹如乳燕投林,与旁人自是快活,对他如何会有半分想念?   他忍着要将她捉回来教训的念头,又伪得她喜欢的模样接近了她。   可那终究不是他——   真正的他,她却始终不能接受。   他若强取,她又焉能承受?他若撒手,从此她便再也不愿靠近他半分。   日后她嫁给其他男人,与其他男人生儿育女。   他这一路走来却全都给他人做了嫁衣,到了那时,他却不知自己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他如今将她困在这船上,却也困不住她的心肝。   倒不如当下就掐死了她投进湖里,省得日后叫他做出一些失控的事来……   云黛不知这短短一息之间,他想了多少。   只是他的表情着实可怕了一些,让她极是不安。   她以为自己会如同方才那个食盒的命运一般,被他踹下水里去,岂料他却隐忍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又回了船室之内。   云黛见他离开,却并没有松了口气。   她如今亦是茫然了……   片刻云黛进来,即便知晓他如今一肚子火气,却也隐隐做出了一个决定。   “殿下。”   云黛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我猜到殿下想要什么了……”云黛咬了咬唇,低声说道。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她却忽然解开了衣带。   她打量着对方无动于衷的面容,咬了咬唇,又羞怯地将交领扯开了一条缝,露出些刺目惹眼的莹白柔腻。   她怯声道:“您若是想要我的身体,我……”   她的手指触碰到抹胸的系带时,却蓦地被他打断。   他的脸上凝结的冰霜终是消失。   取而代之的却是火山崩裂,乌云盖顶。   可是火山熔岩滚烫,乌云阴沉可怖,那都是她最惧怕的东西。   到了最后,他却只能得了她这么一个答案。   他闭了闭眼,片刻蓦地冷笑:“亏得你叫我瞧见了你这干瘪的身子……”   “我如今才算是死了心了。”   未待云黛有得反应,他便又冷笑道:“如你所愿。”   他黑眸似激起了一潭死水,而后又无声死寂地落下。   叶清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字字清晰:“你我从此,自是两清。”   云黛却愣住。   船停靠在岸边,婆子亲自将云黛搀扶上了马车。   云黛坐在车厢里,整个人都仍陷在困惑之中。   所以他这两日究竟是图什么,他只是莫名地生了场气,又莫名地放走了她,却什么都没有从她身上拿走。   待她到了盛华庵时,婆子从后门将她送了进去。   她进了一间庵堂,便瞧见一个面容素淡的妇人,这妇人正是带发修行慕妃,她手持念珠,目色冷淡。   “你与他终究还是无缘。”慕妃缓声说道。   云黛猜到她的身份,便缓缓与她行了一礼。   “你去吧,你母亲,正在门外等你。”   云黛诧异。   待她从正门而出,便瞧见了脸色阴沉至极的牧虞。   “母亲……”   牧虞未应她,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却冷声对长谷道:“去,将这盛华庵给我砸了。”   云黛闻言忙拦住对方,道:“母亲,为何……”   “你给我到一边去,他们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些,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云黛听得这话心里便全明白了。   “母亲,此事与他们无关……”   牧虞未听她说完便蓦地怒了,“你竟是个泥人捏的不成?竟半点脾性都没有!”   云黛咬唇,眸光微黯。   “公主,砸了盛华庵是小,可别人难保要揣测姑娘发生了什么,于姑娘名声不好。”长谷叹了口气,劝道。   牧虞怒后平静下来,领着云黛上了马车。   回途上母女俩静对,片刻牧虞道:“若非我担心你在外面不适应,让长谷给你送东西去,我竟还不知道他竟能有这样多的心眼和手段,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至于你身边那个丫鬟竟也不是个老实的,我已经处置了她。”   云黛看了母亲一眼,牧虞便挪开了目光,沉声道:“打她些板子,驱逐她出府去,这不为过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黛低声道:“母亲,我与三皇子的事情已经两清,他往后都不会再与我有瓜葛了。”   牧虞打量了她片刻,却道:“他自然不会再与你有瓜葛了,他如今,怕是自顾不暇。”   云黛疑惑。   牧虞说道:“宫中失窃了太子印章,他便也消失在了宫中,圣上多次召见,却都寻不见他踪影。”   云黛心下蓦地一跳。   是因为……他这两日都与她在船上。   “他自然不会是偷窃那印章的凶手,因为他……”云黛正要说出,却又被牧虞打断。   “黛黛,他那样的人,若是果真没有野心,又何必回来京城?”牧虞冷声道:“他隐忍这么久,又岂能愿意在此折了,这未必不是他自己设下的局。”   “什么局?”云黛心绪混乱。   牧虞道:“你果真是天真,自然是如何娶了你,却也不需要背负罪名、一石二鸟的设局。”   “旁人指认他偷窃太子印章,他只需将这些日子的行程交代出来,他说是与你在一起,试问,你之后除了嫁他,可还有旁的选择?”   云黛顿时无言。   “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家中,我倒是要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牧虞冷声说道。   云黛回了府后,牧虞便令长粟与长谷都留她屋中看守着她。   云黛愈是惴惴不安。   不知是为叶清隽而担忧,还是在为自己而担忧。   她战战兢兢度了几日,一时梦见他那日在船上与她说的那些话,一时又梦见他得罪了天子,被人刑罚。   这日她终是忍不住寻了长粟,低声问道:“嬷嬷,能将外面的事情告诉我么……”   长粟扫了她一眼,便知晓她想问什么,而后竟很痛快地与她道:“那位殿下,被下了大狱。”   云黛彻底怔住了。   何至于这般严重?   即便当初前太子做了那些事情,如今也不过是被软禁在他府离罢了。   “圣上丢了太子印章,原也没必要认定是他,可圣上问他去了何处,他却说散心去了,显然并不能令人信服……”   “长粟。”长谷眼中露出警告。   “嬷嬷……”云黛口吻愈发哀求,牵住了长谷的衣角。   长粟缓了缓,避开长谷的目光,又继续道:“那位殿下被查出自暮州而来,而暮州知府却查出他并非是天子亲生骨血。”   “有人说,他在叶家的养母李氏孕有一子,在他到叶府的那天,李氏的孩子也在那时夭折。”   长粟道:“他们说,李氏的孩子夭折的太巧,因为两个婴孩之间,死去的那个才是皇子殿下,而眼前这个殿下,才是李氏亲子。”   云黛愈发惊愕。   他若是个假皇子,又何止下大狱这般简单。   欺君之罪,自然当诛。   “老东西,看不出来你平日里板着一张脸,背地里却对着姑娘心软。”   长谷与长粟到廊下说话,正是一脸的无语,“让公主知晓了,把你抽死了,我都不会过问。”   长粟道:“你我加起来也都过了百岁,什么世事没有见过。   公主宠溺姑娘,自然不愿她去面对什么,如今更不惜将姑娘锁起来,这样姑娘就能明白了?”   “她自有她自己的缘分,她该面对的那些事情,若只一味的回避,何日才能知晓她心底的想法。”   长谷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地牢之中,漆黑冷森,鼠蚁肆窜。   天子缓缓走进其中一间,叶清隽却被关在里面,正席地而坐。   “你可知晓你是假皇子的后果?”天子问他。   叶清隽道:“自然知晓。”   他自回来之后,便没有再辩解过一句。   旁人指认他盗窃太子印章,天子追问,他无辩解。   旁人又指认他是假皇子,各番举证,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可他依旧没有任何辩解。   他太平静,以至于天子那多疑的性子愈发举棋不定。   天子当年正是因为多疑害死了凝烟,如今再害死她唯一的孩子,他怕百年之后也再没脸面去见凝烟。   叶清隽不开口,他实在难以揣摩。   天子思量了片刻,又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叶清隽却冷不防说:“也许你如今余下的两个皇子之中,确实只有一个是你所出。”   天子蓦地愣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清隽道:“传闻当年我母亲是与一侍卫私通,所以被你猜忌,你曾给过她机会,她却拒绝了你。”   天子听闻这话,当年那些事情难免又重新翻出。   他那时是猜忌了她,她与他冷战了一场,自请搬入冷宫,避他不见。   后来她有了身孕,他亦是疑心孩子的血脉。   他放不下她,又表示可以既往不咎,可她却坚持要他承认他是错的。   他怎会错……他是亲眼看见侍卫从她屋中出来的……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以至于她后来为了自证清白,引火**。   “害她的侍卫,到死都一口咬定了与她的有奸、情,你在我母亲死后却又信了她。”   “既信了她,为何不令人深查一番那侍卫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天子愈发错愕。   那时侍卫被用刑至死,天子所有的精力都在凝烟身上,又怎会关心一个已经死了的炮灰。   叶清隽却抿着唇,不再言语。   天子默了片刻,缓声道:“你很聪明,如果你这时与朕哀声恳求,朕一样未必会信你,朕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必然会查清楚,至于你……”   天子话音戛然而止,随即转身出了牢中。   这厢夜珩景在皇子府中却正惬意饮着小酒。   云娇说道:“我可没有骗您,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的,只要您揭穿了他,他便只能被关押起来等死。”   夜珩景对此愈是得意。   “我这两个兄弟真真是不堪一击,父皇也是看走了眼,一个废物封了太子,一个野种当亲儿子疼,真是可笑。”   夜珩景喝完了酒便觉困倦,又吩咐道:“我歇一会儿,莫要让人打扰了我。”   云娇应下,便伺候他午睡。   待他睡熟之后,她便缓缓走到前院。   “外面什么声音?”   丫鬟低声道:“是皇子妃来了……”   云娇眼中掠过一抹不耐,却仍是走了过去。   这皇子妃已经是六七个月大的肚子,这会儿还不安心在自己院中养胎,反而整日里来她这里寻夜珩景。   “妾身给姐姐请安。”云娇温声说道。   岂料她见礼的动作尚未完成,那林氏便蓦地推开身前的丫鬟,狠狠地掌掴了她一个耳光。   “贱人,整日里心术不正勾、引殿下,还有脸叫我姐姐。”林氏咬牙切齿,抚着肚子看着她的目光几乎是淬了毒。   云娇眼底冷了冷,挑起唇角道:“妹妹实在不知道姐姐说的什么,不过殿下的腿长在殿下身上,他爱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姐姐就是把我打死了也没有。”   林氏冷嗤,“是么,他既不肯见我,那我倒要看看今日把你打死了,他还会不会出来瞧你一眼。”   她说着又扬起巴掌落在云娇脸上。   云娇忍无可忍,终于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开。   林氏没得防备,蓦地往后仰倒。   林氏身侧的嬷嬷忙搀扶去,只是林氏身子重了,却也将那嬷嬷一并压到。   外面闹得人仰马翻,夜珩景烦不胜烦。   丫鬟匆忙跑进屋来,他揉着眉心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惶恐道:“皇子妃要生了……”   夜珩景脸色蓦地微变。   一直等到天黑,林氏却生下了一个死胎。   云娇一直未敢过去瞧,派去打听的丫鬟回来告诉她后,她便知晓这事情不好。   果然片刻夜珩景便阴沉着脸来寻她。   “殿下,你听我解释……”   夜珩景扬手便要给打她,却被她挡住。   “这个孩子本来就不会被生下来。”云娇忙道。   “你说什么?”夜珩景问她。   云娇稳了稳心神,又道:“您上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不是皇子妃生的,她的体质本就留不住孩子,她方才打了我,我也没有还手,只是挡了一下她却自己摔倒,可见这是命中注定。”   夜珩景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云娇道:“可我告诉殿下的事情全都应验了,不是吗?”   夜珩景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终究还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   说到底孩子没有了还能再生,可这回若是顺利的坐上了太子之位,那他就是日后的天子了。   只是府中后院之事太过烦人,他着实待不住,便甩袖出了府去。   霁国公府。   云黛因出不得府去,便只能在府里转悠。   这日见云柒回来,云黛便忙到他屋中去见他。   云柒见她神思不定,正是疑心。   “哥哥这几日都不在家中,母亲也不许我出门去……”云黛低声说道。   云柒看了她一眼,道:“最近外面不太、安宁,母亲让你待在府上,也是为了你好。”   云黛见哥哥竟也母亲一个样子,顿时气馁得很。   云柒见状,想了想又劝她道:“黛黛,我知晓你先前与那三皇子有来往,只是日后……你最好不要再见他了。”   云黛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云柒道:“因为他也许犯的是欺君之罪,他也许……会死。”   云黛听到那字,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黛黛,他自与你不同,他先时便很是形迹可疑,之后便又被人告出假皇子一事,他拿不出自己是慕贵妃亲生骨肉的证据,即便圣上能饶过了他,日后也不会再信任于他。”   “这些事情都太过复杂,你不过是个闺中女子,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他说完这些话,再打量云黛的神情,却发觉她的面色极是苍白。   “黛黛……”   云柒错愕。   “他会死么……”云黛没来由得一阵心慌。   云柒似意识到了什么,却绝口不提,“黛黛,你不是喜欢看那些杂书吗?哥哥带你去买一些书回来,给你打发时间。”   云黛心不在焉地跟着云柒出了府去。   云柒将她领进一家书斋里去,让她自己挑些喜欢的书。   云黛心不在焉地翻开了几本,实在看不进去。   “公子,外面那辆马车可是您府上的?”掌柜忽然过来,与云柒道:“方才我正瞧见车夫晕倒,不知是怎么回事……”   云柒正是疑心,让云黛先选着,便兀自跨出门去查看。   云黛正要跟上去时,却被一个身影挡住。   她抬眸看去,那人便也看向了她。   “青衣?”   云黛诧异得很。   “云姑娘,霁国公府守得实在森严,我想见云姑娘一面都不能行。”青衣叹道:“我便长话短说。”   “殿下是否给过姑娘一副慕贵妃的画像?”   云黛忙点了点头。   青衣道:“那副画像正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云黛眉心微蹙,青衣又道:“圣上在慕贵妃死后受了不小的打击,后来他便喜欢看后宫妃嫔扮成慕贵妃的模样来讨好他。”   “因为他在贵妃死后,就再也记不起贵妃是什么模样了。”   云黛愈发惊愕,竟没曾想其中还会有此内情。   “圣上后来画了很多贵妃的画像,可是没有一副能画出贵妃的模样,姑娘手中那副,正是圣上当年亲手为贵妃画的美人图,上面亦有他自己的盖章。”青衣解释道:“殿下的五官与贵妃是极相像的……”   云黛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所以让天子瞧见了慕贵妃的画像,比任何证据都会有用。   “可他为何不直接与圣上明说……”云黛眉头微颦。   不仅如此,他先前是与她在一条船上,他显然也并未如母亲预料的那般,将她说出。   可这涉及他的性命,他却仍要做个锯嘴葫芦不成?   青衣顿了顿,道:“殿下只说那日与姑娘已经两清,姑娘日后嫁人不嫁,他都不再过问,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也不会再牵扯到姑娘。”   云黛怔了怔,心口那种窒闷感更甚。   “姑娘可曾记得殿下与你提过一个条件?”青衣忽然问她。   云黛仔细想了想,竟也想起这么一茬。   当日他要送她去见亲人之前,他与她说了许多,却哄她答应他一个条件。   “殿下心中极喜你,既想要你好,可却又唯恐你一去不复返,便令你应下他一个条件。”   “他若想逼姑娘嫁他,只需要提出那个条件迫姑娘就范,后来他仍是亲自上门想要打动姑娘,可姑娘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叶清隽那时便目睹那程微景数次上门,以及她与对方笑靥如嫣,依依惜别。   他隐忍不发,直到程家也要提亲,他便免不得要动了手脚,自己却沉不住气在初五这日上门。   只是那会云黛却拿出了她为数不多的勇气,狠狠地拒绝了他。   后来他又不计后果掳她上船,大抵是他在强取与放弃之间的最后一点挣扎。   他不惜提出他往日对她的恩情,便想着她能不能记起一些他好的一面,兴许会发觉他尚且还有可取之处。   可云黛半点也没受到提醒,只当他在为难自己。   之后她却险险报答得他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以至于青衣也忍不住生出了疑惑,那日云黛在船上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 第67章   青衣眼见时间不多, 便又简洁说道:“帮与不帮都是姑娘的事情, 只是今日所言, 还请姑娘它日莫要告知殿下。”   他戴上了斗笠, 转身往外走去,却被从外面走进来的云柒拦住了肩。   “这位朋友与我妹妹果真这般谈得来么?”云柒面色微阴。   “哥哥……”   云黛扯住云柒的衣摆。   她此刻心绪全乱,满脑子都是青衣方才所言。   云柒瞥见云黛杏眸里的哀求之意, 便也只好撤开了手。   待云黛回到府上,便将那副美人图寻了出来,她坐在那里出了会儿神, 静得像幅画儿般。   长粟打量了她一眼,便倒了杯热茶给她。   “姑娘不必闷着,若有什么话直接与公主说就是了,她向来疼你, 便是困你在府中, 也是为你着想。”   云黛微微颔首,心中却已然有了想法。   翌日清晨, 云黛早起, 去给牧虞请安。   牧虞知晓她这几日闷着, 只当她还与自己怄气, 见她今日过来, 正想安抚她几句, 却又听她忽然说道:“母亲,我想进宫去。”   牧虞冷着脸道:“不准。”   云黛却早料到她这答案,又小声道:“那我找爹爹去……”   牧虞一愣, 发觉女儿竟会反驳她了。   若云黛真去找云瑞白再撒个娇,牧虞怕是就得把一大一小都拿绳子捆在家里了。   “黛黛……”牧虞的口吻微缓,含着几分无奈。   云黛牵住母亲的袖子,轻声道:“母亲,我自然知晓你是为了我好。”   “母亲也许不知,我从前都是小心翼翼去待人,别人好也罢了,坏也罢了,我却从都不过心。”   牧虞听她说这些,一时不解。   云黛垂眸,纱窗外的光正落在她的脸侧,甚像一枝沐浴在阳光下灿烂绽放的白色梨花。   云黛却抬起白嫩的手指轻轻碰到自己的心口,看向牧虞,“母亲的黛黛不聪明,所以凡事皆不过心,便是黛黛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   因为对于云黛来说,有些人一旦过了心,即便举起尖刀对她,她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像在她的心里,她永远都无法憎恨伤害过她的焦氏一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云黛说道:“我现在有母亲,我不需要事事都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因为母亲就是我的后盾,我也不必担心会别被人辜负,抛弃,遗忘。”   牧虞长叹一声,心里却愈发听不得云黛说这些话。   她抬了抬手臂,云黛便坐到她身侧去,靠近她怀里去。   牧虞知道女儿乖巧懂事,可她却一直都不知道女儿心中是怎样的世界。   那个世界也许阳光温馨,草地青翠,生活着一群兔子、绵羊和小鹿,绽放着茶花、芍药与海棠,是个没有任何过客能够进入的安逸舒适的世界。   云黛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样一个世界,直到有一天,有只大尾巴狼忽然过来敲门,对她又哄又骗,想要进来看一看。   她不给进的时候,他便会欺负她捉弄她。   可真有别人来欺负她时,他却会将她藏起来,不会让任何人碰到她一根兔毛。   如今他把那样一个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了,正需要这个东西救命,她又如何能冷眼旁观。   “谁说你不聪明。”牧虞拍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你都知晓怎么让母亲心软了,母亲也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牧虞终究还是松了口,允了云黛。   这日云黛便换了件绣缠枝莲花纹织金袄,下着一条浅色襕裙,衣袖领口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长粟为她描了黛眉,又挑了胭脂抹在她唇上,叮嘱她道:“姑娘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去到宫中,莫要冒犯天颜,但……也要记住,你是霁国公的女儿。”   云黛轻轻地“嗯”了一声,镜中的自己,正是目光清朗。   长粟陪她乘车前去,拿了牧虞的令牌通行进宫,又一路将她送至天子殿外。   宫婢上前来与云黛行礼,道:“还请姑娘随奴婢来。”   长粟便停在那处未再跟进。   天子宫殿恢弘阔大,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靠近。   云黛手里捏着画轴,也并不敢东张西望。   她原也想了一套托词,想要解释这画为何要落入她手中。   可是想到最后,她还是作罢。   她不擅长说谎,说了,也不过是令天子疑心。   宫人领着云黛行在柱廊下,眼见快要到了天子殿门,又瞧见蒋贵妃从天子殿中出来。   二人正是迎面相逢,云黛往边上靠去,与她行了一礼。   蒋贵妃原该就此路过离开,可不知怎地,她却停在了云黛面前,目光落在了云黛的手上。   “本宫记得你,你是霁国公府的姑娘。”   “臣女正是。”云黛说道。   蒋贵妃道:“天子方才刚歇下,今日你怕是不便打扰了。”   云黛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蒋贵妃又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臣女自己的画。”云黛答她这话时,手指不免紧了紧,又将画往后收了几分。   蒋贵妃道:“是么,你既带这幅画去见圣上,这画必然该有独特之处了,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能否给本宫看看?”   云黛敛眉道:“臣女不便将画给娘娘看,还望娘娘见谅。”   蒋贵妃挑起眉心,狭眸微眯。   她在宫里这么些年,焉能看不出这小姑娘与这画的古怪?   “看样子,她果真不太懂得宫中的规矩……”蒋贵妃语调悠缓。   她身边的两个宫婢会意,便与另一名宫婢上前来将云黛堵着,想要将那画从她手中夺出。   云黛心下微颤,却仍绷直了肩背,直视着那两个宫婢:“你们果真敢碰我一下?”   “即便都是宫婢,在贵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也都这般没有眼色,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家中都有何人?”   云黛面色沉静道:“今日碰我了我一根头发的,怕是剁了你们的手指都不能够了。”   宫婢蓦地顿住。   宫中伺候,最怕就是得罪权贵,她们又怎会不去打听。   云黛是霁国公府千金,父亲是霁国公,大伯是敬国公,舅舅是启国天子,就更不要提那位脾气不太好的牧虞公主了……   蒋贵妃见状,又冠冕堂皇道:“本宫不过是想检查检查你这画罢了,若有不妥之处,岂不要冲撞了圣上。”   云黛退后一步,回她道:“娘娘身份尊贵,若是怀疑臣女的画有问题,亦或是臣女有不当之处,不如请了臣女的母亲入宫来当面责罚,若不然……臣女身为女儿,又岂能在外面堕了霁国公府的脸面,让人随意近身盘查。”   蒋贵妃听云黛字字句句都冲撞自己,好似半点也没把她放在眼中。   就是陈皇后在世时,还不是蒋贵妃呛得对方半死不活。   这么些年了,谁敢如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般顶撞自己?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本宫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较真。”蒋贵妃呵斥那两名宫人道:“还不走?当心伤了云姑娘精贵的头发,本宫也饶不了你们!”   她说完便甩着袖子转身走了。   云黛见她们走远,心口的颤意慢吞吞地止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待她到了殿门外,宫婢进去通传,这时又出来一个太监。   “云姑娘。”那太监说:“请随奴才进来。”   云黛缓了缓,便抬脚跟上。   天子年迈,闲暇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作画。   而他最爱作的画,便是当年的慕贵妃。   “听说你要与朕说三皇子的事情?”天子问她。   云黛行了礼后,又道:“三皇子不在的那几日,实则都在船上度过,因为……臣女也当时也在。”   天子闻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打量着云黛,而后又道:“这个节骨眼,计较此事又有何用,他所犯之事,在于欺君之罪。”   “朕见你年幼,若非你母亲为你请见,朕亦不会见你,你还是回去,莫要掺和进来了。”天子说道。   云黛缓声说道:“臣女自然不止这一件事情要说,另一件便是有关于慕贵妃。”   天子听到最后几个字,目光微凛。   “你说什么?”   云黛将手中的画递上去,道:“待陛下见过此画便会明白。”   庞德贵在一旁便将画接上来,又转交给天子。   天子脸色愈发阴晴不定,随即便将画卷展开。   只是他才看了一眼,脸色便蓦地一变。   “这……”   画中美人明眸皓齿,眉眼温柔,那道目光几乎唤醒了他骨子里的记忆。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了。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时时刻刻都眼波温柔明媚,伴他在宫中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天子仍记得,当初他为慕贵妃作画时,正是在她寝屋之中。   那时她屋中的一切摆设都未化为灰烬,画上出现的影影绰绰的景物,都是他最熟悉的。   几乎是瞬间,他记忆中空白的另一半,那张面若牡丹的脸从心间重新浮现。   她的悲欢喜怒,以及与他翻脸那日决然而冷淡的神情。   “凝烟……”   天子唤出了画中人的名字。   “这云鬟雾鬓,柳眉凤目,都是朕亲手所画,可她去后,朕却全都忘记了。”   云黛道:“陛下,殿下与贵妃娘娘自有相似之处,这即是血脉的神奇之处,他绝非是旁人口中的小人……”   天子静默了片刻,待情绪收敛,这才重新看向云黛。   “小姑娘,朕又怎会真的只听一家之言,朕是九五之尊,朕想知道的事情,自己也会去证实。”   他天生疑心就重,亦是在害死了凝烟之后,才收敛了许多。   可这不代表他就会轻易相信别人。   “瑾月确实是朕的皇子,他若是李氏的孩子,就不会受到李氏的虐待。”   云黛听闻此言,却依稀想起,李氏正是叶清隽早亡的养母。   “李氏活着的时候,便收集各种藤条,时常抽得他遍体鳞伤。   因那李氏自己的孩子死了,便疯了一般将所有的恨意宣泄在他身上,不管他如何做,都会被李氏折磨。”天子说到此处,亦是唏嘘,“他是个吃过许多苦头的人,冬天时,叶府的下人能睡在下人房中,而他却只能钻到羊圈里,抱着羊取暖。”   “李氏,那个毒妇不高兴时甚至不给他饭吃,将他饿的瘦骨嶙峋……”   而她高兴的时候自然是屈指可数。   天子眼中微阴,“朕的孩子,受到了非常残忍的凌虐。”   他说这些话时,却轮到云黛变得惊愕。   她从不知道,在叶清隽的身上还曾发生过这样一段过往。   她这时便慢慢想起叶清隽先时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自幼家贫,偶尔能吃上馒头,便已是幸事。   他说他曾放过羊,知晓羊是在冬季发、情……   他说这些话时,便叫人辨不出真假,后来云黛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也全当他那时说都都是假话。   如今想来,竟不是毫无缘由。   “而你,曾为他的妾室,对吗?”   天子望着她,缓缓开口。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天子有一皇子流落民间,而后得以寻回。   无巧不成书的是,霁国公府也有一女流落民间,同时寻回了家。   这样的巧合,他又怎会不好奇,叫人去查上一查。   “陛下……”   云黛秀眉微敛,却无从辩解。   她知晓了一桩又一桩的事情,这时才发觉,叶清隽会是那样的性子并不是没有缘由。   “你能出面为他说话,朕意外,也很欣慰。”天子望着她,神情莫测道:“毕竟,他待你着实不薄。” 第68章   天子最后那句话意味颇深。   有些事情, 不能光看表面。   譬如, 这一切兴许都是叶清隽早在暮州时候的布局,他知晓云黛的身世, 才刻意对云黛诸多关照, 而后借此图谋于她。   但在船上的事情,只要叶清隽说出来, 不仅他可以自证清白,还可以将云黛卷入其中, 让旁人都误会她与他关系匪浅。   然而他却避而不提。   他强掳人在先,就算是霁国公府的人都知晓他未拖云黛下水, 亦不会领他半分情面。   芥蒂已经因他这举动生出,他也已经得罪了霁国公府。   最好的做法便是让此事宣扬出来, 令他为此对云黛负责。   待他与霁国公府结了姻亲, 这等芥蒂自然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可他也没有这么做。   天子打量着云黛那张澄莹清柔的脸儿,想到那些事情, 心中亦隐隐了然。   将事情都交代了清楚, 云黛才出了宫去。   她去过宫中之后没两日,便听闻叶清隽平安无恙地回了皇子府去。   自此,云黛心底的一颗大石这才缓缓地落于地面。   长粟将她的神情都收入眼中, 姑娘家的心思她一眼都看出来了。   只是她看归看,却并未打算说破。   等了两日, 云黛便按捺不住寻了个丫鬟帮她送个信去三皇子府。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总该好好与他捋顺才是。   “姑娘,奴婢从外面寻了个靠谱的人送去了。”丫鬟回来小声与她说道。   云黛微微颔首, 又打赏了她一些银子,她才悄悄下去。   只是之后,云黛却始终没能等来叶清隽的下文。   叶清隽自地牢中出来,调理了两日,青衣又将最近一些事情汇报了他。   待他洗沐过后,换了干净衣服,又进宫去面圣。   “你该知晓云家的姑娘特意进宫来为你澄清一事。”天子打量着他,缓声说道。   叶清隽听了这话,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天子说道:“她与你缘分不浅,朕欲赐婚,你觉得如何?”   许是在地牢待了不少时日,叶清隽的面容显得过分苍白,此刻目光也漆黑深沉。   他如今不笑时,却另显出阴翳气质,天子看在眼中,并不以为意。   叶清隽道:“还请您收回成命,皇子妃在我心中已另有人选。”   天子望着他道:“那可真是可惜,那圣旨,朕已经着人送去了霁国公府。”   叶清隽闻言动作微顿,眼中亦未泛起波澜。   这厢,天子身边的太监总管庞德贵亲自带了圣旨去了霁国公府。   牧虞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好,待庞德贵宣读完了之后,她的脸色也更是阴沉。   “公主,天子赐婚与令嫒,乃是贵府之福,三皇子玉质金相,龙章凤姿,与令嫒正是绝配,您还不接旨?”庞德贵笑着说道。   云黛暗暗扯了扯母亲的衣角,牧虞这才将那圣旨接下。   待送走了宫里来人,牧虞怒道:“待我领你回了启国,我倒是要看看谁能娶得走你?”   “母亲。”云黛轻柔地唤了一声,低声道:“你不要爹爹了?”   她们母女两个跑了,可爹爹跑不了,云氏一族一个都跑不了。   牧虞望着她道:“你不必忧心此事,你不愿嫁的人,即便是天子降旨也没有用,母亲自有法子……”   “母亲……”云黛又拦着她道:“我也没有不愿意……”   牧虞闻言,蓦地看向了她。   云黛说完后亦是不安地捏着衣上的穗子。   她小声道:“母亲那日说,等我从盛华庵回来便给我‘情’字的答案,而我如今自己已知晓了。”   牧虞道:“你如何就能知晓了?”   牧虞这话才问出口,便想到了云黛待那三皇子的一些反常之处。   可她却极难相信。   难道女儿真的会喜欢那种城府深沉的男子?   霁国公府被赐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天子突然赐婚,让蒋贵妃毫无防备。   蒋贵妃最近似诸事不顺,又责怪夜珩景道:“你不是说那娇娘有什么预知的能耐吗?可如今三皇子不仅平安无恙,还娶了云氏女,亏我还真要信了你的话。”   夜珩景阴着脸,心中亦是不悦,嘴上却仍安抚着母亲道:“您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喝什么茶,你表哥为了这件事情,如今被革职查办,你舅舅也为此事恼我未能在圣上面前求情。”蒋贵妃一肚子火气。   天子如今不知怎地,看她的目光亦是奇怪,她总觉得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蒋贵妃想了又想交代夜珩景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去你父皇面前胡乱开口,此中必然有你我不知道的古怪。”   夜珩景阴沉应下,转身便回府去找云娇。   他见到云娇时,她竟还面上带笑。   “娇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珩景咬牙切齿道。   云娇却安抚他道:“您着什么急,三皇子娶了云黛,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回想起上一世,云娇亦是好不容易进了三皇子府,可那三皇子根本就难以接近到了极致。   她为了攀附着他下了不少心思,才能在他后院里一直驻足不走。   她原以为她能打动了他,却没想到他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被他藏的严严实实,就连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可他却爱惨了那个女子。   云娇冷笑。   云黛嫁了过去,岂不是正好。   兴许她上一世所受的苦楚,又会在云黛身上发生一遍。   可见今生云黛注定要做她的替死鬼了。   “那三皇子自有他心爱之人,他必然会为此伤了云氏女,到时候,云家的人谁又能饶过他?”   她说着,却见夜珩景眼中正是怀疑,她便笑着问他:“您不信我?”   夜珩景意味不明道:“倒也不是不信,我就是奇怪,三皇子的事情,为什么你也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云娇的脸色蓦地僵了几分,唯恐叫他察觉出什么来。   夜珩景却笑着将她拽到怀里,道:“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说的都是假的,我必然要你不得好死!”   云娇心里恨他无情,却仍面不改色道:“若我让你得偿所愿了呢?”   夜珩景笑:“那我便叫你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云娇闻言,顿时露出笑来。   云黛在霁国公府等了数日,让丫鬟偷偷送去了第二封信,也仍没有任何回音。   丫鬟忙保证道:“奴婢亲眼瞧见东西是送进皇子府的。”   云黛秀眉微颦,忍不住轻咬着手指,愈发不知所措。   那日他说要与她两清呢,难道他真的不要再理她了?   便为了这桩事情,云黛便又寻了个机会偷偷出门来,到了叶清隽的府上。   这回叶荣昌见着了她,倒是没有再避开了。   “云……姑娘。”叶荣昌尴尬地笑了笑,道:“您来寻殿下吧?”   云黛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二回 来他府上了。   她也终于意识到她进他府中是件多么轻易的事情。   可这是皇子府,又怎么可能会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的地方呢?   云黛被叶荣昌领去了书房外,叶荣昌道:“殿下正在书房之中,姑娘自己进去吧。”   他说完便退下去了。   云黛站在门口缓了缓,待心绪平静下来,这才推门进去。   叶清隽听见推门声,原以为是下人送茶水进来。   只是过了会儿都未听见动静,他才发觉来者竟是云黛。   云黛对上他的视线颇有些不安,原先要说的话,竟也在瞬间都忘了干净。   叶清隽等了片刻,见她仍不说话,便开口道:“不知云姑娘为何而来?”   云黛低声道:“我……我是为你我之间的婚事来的……”   叶清隽捏了捏拳道:“若为此事,大可不必。”   云黛微微错愕。   叶清隽道:“待时机合宜,我自会主动提出退婚另娶。”   他说完便不想再看她的反应,往外走去。   云黛忙将他拦住。   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他的两臂。   他刹住了脚步,却也一下子与她挨得极近。   她身上那股清甜的气息便扑了他满鼻。   云黛小声问道:“您要娶谁?”   叶清隽垂眸望着她的发顶答她:“纪家姑娘便极合我意。”   他说这话,便令她蓦地想起了在暮州时的纪流苏。   她抬眸看向他,那张秀莹的小脸亦是极忧心的模样。   “不要娶她好么?”她忐忑不安道。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却见她紧张地咬着唇,杏眸微湿,却极是令人见怜。   他挪开了视线便要离开,正将袖子从她手中抽离。   岂料下一刻她因捉不住他,却将整个娇小柔软的身体投入他的怀中,将他的脚步绊住。   云黛紧紧搂住了他的窄腰,白生生的脸颊也磕在他的胸口,二人之间瞬间便没有缝隙。   “我不想与您两清了……”   在听到他会死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了。   她是个慢性子的人,脑筋慢,心思也慢。   所以在听到他会死的时候,她的心口狠狠抽痛的那一下,让她极是惶惑。   她那时又怎会知晓他的心思。   可她却慢慢发觉,她曾经的噩梦里有他,好梦里亦是有的。   怀里的娇躯温暖柔软,却令叶清隽愈发无法忍耐。   他捏住她的肩,将她推离自己,口吻愈显凉薄:“你果真觉得你自己是个香饽饽了,要我时我便会摇尾乞怜,不要我了,我却还会等你?”   他木着脸道:“我那日说过,已经对你死心了。”   云黛忙与他说:“我知道。”   叶清隽却蓦地一顿。   她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他对她已经死心了?   他眼中顿时积起着阴翳。   她若真知道了还寻上门来作甚。   他看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狗男主:好想虐她。   作者:笔给你,虐!   狗男主:你以为你是女主我就会喜欢你?我早就对你死心了。   女主:嗯,我知道。   狗男主:???   不是应该继续哄他么,她在说什么魔鬼台词? 第69章   云黛疑心地打量着他, 却不太能理解他当下的心思。   他眸光似死水般, 沉静寂然。   她先前死活不肯嫁他,如今却又主动上门来与他表明心迹,叫他如何敢相信了。   她最初时一眼看上的是他。   可却是她臆想中温柔和善,老实巴交的“马奴”。   他一身的自信,到了她面前来, 也只有那张皮囊可以入眼。   她是个喜好容颜的人, 又是个认死理的人。   若是他娶了她之后,她又看中了其他样貌出众的男子,以死相逼要他放手,他到时候是先弄死哪个才好?   这种问题, 压根就不需要答案。   因为真等到了那个时候,怕是他自己就先得死了一半。   真逼得他成了魔,他又还会再顾及谁的意愿。   云黛见他不吭声, 这会儿她仍在他怀里, 又低声道:“您信我吗?”   “信你?”   叶清隽的口吻中透出几分嘲弄。   她却羞得捧住了他的脸,无视了他眼中的错愕。   她的目光掠过了他那张色泽浅淡的薄唇, 心思亦是微悸。   云黛耳根发热, 想到自己在做什么,便愈发难忍羞赧。   她慢吞吞地靠上去,着实没了勇气再打量他, 眼一闭,便触到了他的唇角。   待那股热意传到她唇上,几乎是瞬间, 她便被一阵炙热所淹没。   方才面颊贴在他衣服上时,她便嗅到了他熏过香的衣裳上类似竹叶与青草的气息。   以至于她竟也忽略了他凶恶的本性。   等她真的亲到了他的时候,她才战战兢兢发觉自己是啃了狼嘴。   云黛一时恍若饮了酒酿般,神思醺醉,而后却在脑袋里缓缓炸开了千万朵色彩艳丽的烟花。   这并非是头一次了。   昔日他亦强行给过一个令她惶惑不安的亲吻。   那样的亲吻霸道,炙热,以及强烈而明显的侵占意图,都曾令她无措。   如今细品,她却忍不住一阵颤栗。   柔软相接之处,他的半边唇角亦是染上了她的温度,而另外半边空虚孤寂备受冷落,让他险些失了控制。   叶清隽唇线紧绷,五指扣着她的肩,亦没能将她推开。   只是她的香甜几乎是无孔不入,仰脸邀欢的柔软模样,仿佛是一剂入骨情药。   令他血脉偾张。   偏生她眸色清澈,娇纯动人。   此刻眼角微红,却也是羞到了极致。   云黛喘息微虚,又觉得自己亲的不对,正想退开重新来过时,却被他抬手挡住。   乃至唇上热意与香甜一并散去,他才心神略稳。   叶清隽眸色里几乎揉进了暗色火光,正一点一点灼烧吞噬着理智。   散发着阴鸷气息的欲、望亦令他无法再无动于衷。   他几乎将自己的耐心全都透支给了她。   门敞在那里,外间金光灿烂,碧空纤云不染。   他又何尝想要她日后会后悔。   叶清隽目色微沉,语气却平静得让云黛感知不到半点危险的意味。   “即便我不喜欢你了,你也要嫁给我,是么?”   云黛贝齿轻扣着殷嫩的唇瓣,长睫微颤,眸光中生出了柔濛的雾气。   “嗯。”   她怯怯地应着,羞涩的面容微妩。   她这模样落在了叶清隽的眼中,叫他心底余下的良知便也彻底被黑气侵袭吞没。   可不要说他欺负她不明事理了。   这回却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亦是他在船上时,不得不放开她,允诺她两清时的那四字。   云黛晕乎乎地回到霁国公府时,仿佛全然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她亲了他啊……   云黛面颊更热。   比起他昔日那股吃人的劲儿,她这半个亲吻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她甚至……只亲到了他的唇角。   她一时觉得自己没有亲好,一时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   她趴在几上胡思乱想着,又借着冰凉的温度来降下脸上的热意。   片刻牧虞进屋里来,却瞧见云黛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长粟正要唤醒云黛,却被牧虞抬手止住。   她上前来打量着云黛莹柔的面颊,便轻轻将云黛横抱起,送到了榻上,为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公主如今可相信了?”   长粟在边上低声问道。   她们是眼睁睁看着云黛偷摸出了府去,也是看着她回来时春光满面。   牧虞抚了抚女儿的发丝,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信不信的。   只要云黛高兴,她亦不能伤了女儿的心。   这厢云黛前脚刚走,叶清隽府中亦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叶荣昌敲了敲门,隔着门道:“殿下,玄耀侯又来了。”   说了个又字,自然是因为这玄耀侯登门拜访不止一次了。   “让他等着。”里头的声音沉静地传出。   叶荣昌得了指令便离开了。   叶清隽却足足在屋中缓了一炷香的功夫,脸色才逐渐恢复如常。   他起身往门外走去,路过帐幔之时却瞧见了地上一只精致的梳篦。   那正是小姑娘仰着脑袋主动亲吻他时落在地上的东西。   叶清隽目光微深,将那物捏在指间,随即缓缓纳入怀中。   纪年观等了不知多少壶茶下肚了,耐心也快要耗尽,叶清隽才姗姗来迟。   纪年观笑了笑,道:“殿下如今贵人多忘事,怕是早已忘记了我。”   叶清隽令下人为他重新沏壶茶来,又道:“何事?”   纪年观见他待自己怠慢一事竟只字不提,心底气得牙痒痒。   他又见对方面上神色冷清,也懒得再绕弯子了。   “昔日我助你回到京城来,而你亦要与我侯府联姻,此事你可还记得?”纪年观问他。   叶清隽自然记得。   当日他回京,需要一个被动的理由。   慕妃不能出面,他自己更不能,只有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干系的玄耀侯可以。   纪家式微单薄,曾也是公爵世家,爵位袭了三代,到了纪年观这里便开始降等承袭,而纪家也不再出现俊才,朝堂之上,甚至没有姓纪的一席之地。   旁人都瞧不上纪家,慕妃却瞧上了。   纪年观念及到慕妃的帮扶,脸色微缓,又道:“你何时才能兑现承诺,娶了我的女儿流苏?”   叶清隽道:“此事乃是你与慕妃之间的约定,我又何曾答应过你……”   纪年观一听他这话,便坐都坐不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过河拆桥?”   叶清隽轻轻一笑,说:“我曾在暮州见过纪流苏,她年纪实在太幼,想叫她为我生子怕是要等个几年了。”   他说着眸子缓缓看向纪年观道:“她到底是个庶女,虽记在了嫡母名下,亦是不太得体,倒是你家另一位千金,雁珠姑娘我瞧着便是极好……”   纪年观一听这话,面上却直发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侯爷想清楚了,要与我合作,便也该拿出诚意来。”叶清隽道:“毕竟,你要拿一个被贵府当做弃子的小丫头敷衍于我,我亦不能接受。”   纪年观被他噎的无言以对,想到家中嫡妻爱护雁珠的模样,又哪里敢应,只得含含糊糊托词离开。   青衣想到青翡的遭遇,看那纪年观的身影,亦是充斥着几分冷意。   “青翡跟了我不少年,如今也该帮她一把了。”叶清隽说道。   就算纪年观愿意将纪流苏换成纪雁珠,他的夫人也绝不会答应。   就算答应了,叶清隽如今有天子赐婚在身,亦不能做主。   想到赐婚,叶清隽的心思便又逐渐沉凝。   天子赐婚下去之后,便一直忙于朝政。   蒋贵妃在后宫等他多日,哪怕十五,亦没能见上他一面,便又按捺不住,寻了理由过去看望。   她去殿中求见之时,却见一排宫人鱼贯而出。   那些人见了她都纷纷底下头去,恍若见鬼一般。   蒋贵妃心生疑窦,却未表露,只是进去与天子行礼。   “陛下,您操劳了这么些日子都未曾再到后宫去,难免要伤身了。”蒋贵妃甚是担忧道。   天子缓缓抿了口茶,道:“朕刚处理了一些事情,此刻正在休息。”   蒋贵妃微哂,又体贴道:“陛下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过去她亦是如此,只要对他温柔解语,只要蒋家还能为他所用,他便会待她生出温柔。   天子听了她的话后,果真又缓声道:“最近宫中不太平,连朕身边的人都在做贼,朕实在是不安心。”   蒋贵妃道:“这事情不是与三皇子……”   天子目色微冷,“你想说什么?”   蒋贵妃忙扭了话中的意思,笑说:“这事情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与三皇子无关的吗?”   天子道:“你可知晓太子印章失窃那日有几人来过朕的宫殿?”   蒋贵妃心道就算她知道,也不敢答,便摇了摇头。   天子说道:“那日有刑部尚书,户部尚书,武卉将军以及朕的二皇子来过。”   蒋贵妃陡然听见了夜珩景在其中,心下微凛,又道:“皇儿必然也是为了要紧事情去见陛下的,他本就是个优秀的孩子,勤于政务,从不会像旁的那些人那般,走些旁门左道。”   天子扫了她一眼,“他确实是来谈正事的。”   蒋贵妃顿时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只是当日朕询问时,宫人却都漏说了一点。”   蒋贵妃此刻愈发觉得天子这话锋不对,又迟疑问道:“是哪一点?”   天子道:“朕忘了问他们,这些人都来过了几次。”   “臣妾知晓了,那偷取太子印章的人必然都藏在那些人当中了。”蒋贵妃推测道。   天子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偷东西的人就在那些人里。”他的声音愈发生冷,“宫人说,在未时曾又见过珩景,只不过,朕只在午时之前见过他,至于未时,朕却没有见过到任何人来过。”   蒋贵妃脸色微变,缓了缓心绪,才错愕道:“陛下,皇儿怎会做出如此事情来,他必然是被冤枉的。”   天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道:“冤枉不冤枉倒也没甚要紧的,因为朕已经让人重新刻制太子印章。”   “朕决定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第70章   天子说出这话时, 蒋贵妃的脸色便已经难看到不行了。   她没想到天子做事竟半点情面也不留,好不容易解决了前太子, 却又冒出来一个三皇子来。   她冷声道:“陛下, 这回莫要说臣妾逾越了, 当年慕贵妃与那宫廷侍卫的事情尚且还不清不楚, 臣妾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立三皇子,乱了天家血脉。”   天子反应冷淡, “如此说来,那朕岂不是更不能立二皇子了?”   “毕竟,当年那个一口咬住凝烟不放的侍卫, 他在进宫之前, 与蒋贵妃你可是青梅竹马。”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蒋贵妃心里一个咯噔。   “陛下说什么?”   蒋贵妃一时也没反应得过来。   那件事情太久了, 久到她几乎都要忘了。   天子却凝着她的脸,道:“怎么,进宫之前,你与他不是青梅竹马?那个男子待你倒是一片痴情。   朕一直很好奇, 当日打死了他,他为何也不肯改口,他得与你有多深的情谊,才能情愿忍受着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也要一口咬住与凝烟有染。”   他每说一句话,蒋贵妃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若说这事情天子当年就知晓了,也就罢了, 可过去了十几载,他如何能又心血来潮地挖出这些陈年旧事来?   “你说,倘若二皇子是你为他生的孩子,他为了你甘愿赴死,会不会更合理一些?”天子缓声说道。   蒋贵妃不可置信道:“您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孩子?他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天子道:“既然瑾月都可以被怀疑,为什么珩景就不可以?”   蒋贵妃蓦地语塞。   “您不信我?”她慢慢后退去,满心都是愤恼。   她跟了他一辈子,他就这么轻易地怀疑到她的头上了。   她何其难堪?   “您既不信,臣妾大可血溅当场,用性命来证明!”   她说着便要撞向殿中一根柱上,可在她要撞过去的时候,她的余光便看见了天子的脸色。   天子的眼中有着冷淡,轻蔑,也有不屑,可独独没有信任。   “死?难道当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觉得多死你一个,便会有什么不同吗?”   蒋贵妃愈是难以相信:“也就是说,臣妾就算死了,您也是不信的?”   “是。”天子答她。   蒋贵妃怔了半晌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随即苦笑一声,“臣妾如今总算尝到了慕贵妃当年被人冤枉却无从辩白的滋味了。”   “可是陛下这般武断,不仅臣妾不能服,蒋氏一族也绝不能服。”   她又何尝猜不到他对她蒋家一直以来也存着一份忌惮。   “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到死都不会认。”   天子却一点都不介意她话中所暗示的胁迫。   蒋贵妃在后宫里这么嚣张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一直都倚仗着蒋家做靠山,而蒋家也全然倚仗着她。   天子道:“朕不需要你认,朕知道珩景是朕的儿子,也知道你没有与那侍卫勾结。”   他将蒋贵妃说的愈发迷惑。   “您到底在说什么?”   天子道:“朕说,朕一直都知道。   你与皇后如何陷害凝烟的事情,在凝烟死去的第二年,朕就知道了。”   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忽然很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第二个被冤枉了清白,便会同凝烟一般决绝死去的女子。   可惜,凝烟是这世间唯一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蒋贵妃浑身蓦地一震。   “你今日不该来的。”天子蓦地喟叹了一声。   蒋贵妃似感知到了什么一般,震惊地看着天子,随即转身迅速离开了这大殿中。   外面的宫人见她面色仓惶而出,跌跌撞撞,恍若神志不清一般,却也不敢阻挠。   她一路回了宫中,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端着杯子灌了口冷茶,手却哆嗦的不像样。   嬷嬷过来瞧她,她却忽然催促道:“快去,快去把二皇子给我传进宫来,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   嬷嬷见她慌得不像样,忙应下了她的话,转身往外去了。   嬷嬷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蒋贵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陈皇后。   陈皇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是从慕贵妃死后吗?   不是的。   是从前年陈家再不能为天子所用的时候,陈皇后便突然大病了一场。   之后她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好过了。   她蓦地感到一阵寒栗。   幸好……幸好蒋家还在。   这厢天子眼看着蒋贵妃跑出宫殿,庞德贵便上前道:“可要奴才派人去……”   天子道:“不必。”   “瑾月好事将近,朕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弄出人命。”   庞德贵应了个“是”,天子扫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几分与叶清隽颇相似的凉薄。   “瑾月很聪明不是么,他知道朕疑心病重,便在地牢的时候,暗示朕去调查当年那个侍卫。”   他没想到其中竟真有另一段内情,也难怪蒋贵妃当初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为她所用了。   平旦之时。   叶清隽蓦地自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会儿天色并未透亮,却过分阴沉。   屋中一切都仿佛覆盖上了一层阴翳,所有的东西都是冰冷的色调。   他梦见了与云黛初识之时发生的事情。   他梦见她那张娇怯美丽的面容。   她正含羞地告诉他,她喜欢上了一个马奴。   而那个马奴却不再是他,是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了。   他再睡不下,便起身来。   至卯时,叶清隽问青衣:“她的东西可都收拾出来了?”   他说的是云黛遗落在暮州的一些杂物。   青衣说道:“都拿来了。”   叶清隽过去查看,便瞧见了云黛一些穿过的衣物,还有一些书籍。   他知晓她不爱看书,便随意翻看了两页,岂料他没掀两页,书中便掉落出一物落在了桌上。   那东西是个碎片。   叶清隽伸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发觉这东西极是眼熟。   这碎片上面绘着一枝折梅。   而这折梅的笔法却颇有当初那位暮州公子明槐序的风格。   这令他立马便想到了那一日云黛捧着明槐序的墨宝欢喜的模样。   后来叫他瞧见了,他便气得撕碎了那张纸,把她吓得极是可怜。   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明槐序的东西被撕成了碎片,她竟也还捡起来收藏在书中,至今日被他发现了。   叶清隽眼中透出失望,便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她果真是个说谎精。   只是天道好轮回,如今竟也轮到他为了她而患得患失。   她待他一时是蜜糖,一时又是砒、霜。   他原也想放了她,叫她海阔天空去,让她寻觅自己的佳人。   可谁知道她那日找上门来说那些甜言蜜语哄他也就罢了,竟还敢亲他……   他若能抗拒得了,便也不会折在她的手里了。   如今倒好,又叫他发觉她想爬墙的证据了。   当日明槐序要她的时候,若不是他愤怒的捏坏了一个杯子,她怕是早就跟着人家远走去了。   他越想心口便愈是抑塞。   叶清隽片刻问道:“婚期还有多久?”   青衣道:“还有三个月。”   叶清隽沉默不言。   她是那种在三个月之内就能看上别人,会想要与别人许下终身的人么……   答案是肯定的。   毕竟当初她把他当马奴看上的时候,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用到。   只是如今他被她那半个吻激得黑了心肝,她若是敢在三个月之内悔婚的话,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   云黛哪里能想到因她当日拒绝叶清隽拒绝的太过狠绝,以至于他如今满心阴影,根本就不信她能真心喜欢他了。   且不说她是不是个花心的姑娘,便是这三个月她也要呆在府里忙于婚嫁的事情。   哪里还能有时间出去勾三搭四,然后悔婚?   云黛这会儿想到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嫁给那人,心里便愈是羞赧。   听够了旁人的打趣,她便静下来与长粟一起将喜被绣好。   “到时候嬷嬷也同我一起陪嫁过去吗?”云黛问道。   长粟“嗯”了一声,“姑娘不必忧心,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告诉姑娘。”   云黛见她虽不善面,在府上时常又是个冷淡的性子,可该提点关照到自己的时候,她却一点都没少帮云黛。   “只是有一点,姑娘却该想清楚了。”长粟忽然说道。   云黛抬眸看她,疑心她要告诫自己一些严肃的话,正要绷紧了听去。   长粟见状,却慢悠悠道:“霁国公府永远都是姑娘的后盾,姑娘可以恣意妄为。”   “嬷嬷指的是什么?”云黛问道。   长粟道:“譬如姑娘日后变了心,不喜欢他了,可以大着胆子与他和离。”   “唔……”云黛竟有些无言以对。   长粟暗笑,姑娘到底年轻。   她既不能强势,又如何能如她母亲那样,叫她父亲连三妻四妾都不敢有。   云黛显然没有想得那么长久。   她绣着喜被,绣了喜枕,又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绣了一只兔子和大尾巴狼。   小兔子躲在一片芭蕉叶下可怜兮兮的避雨。   大尾巴狼过来一把夺走它头顶上的芭蕉叶子,然后……   温暖的大尾巴盖在了小兔子的身上,既给它挡住了雨,又给它取了暖。   大尾巴狼面容凶恶,目光温柔,小兔子也终于慢慢发觉他是头好狼了。   三个月的光景一闪而过。   云黛一觉睡醒,再睁开眼的时候,府上已经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   亏得她昨儿晚上睡得早些,被人闹醒来,便被一堆丫鬟婆子拥着更衣打扮。   云黛洗漱稍清醒几分,上妆之前,却有全福人专程为她开脸。   那夫人极具贤名,且儿女双全,家中幸福美满。   云黛闭上眼睛,方便夫人下手,面上又疼又刺,却也不是那么难忍。   那夫人一面绞面,一面唱词,祝愿她婚后美满如意。   这厢叶清隽却也换上了新郎的袍服。   只是临了,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她似乎有几个哥哥……”   青衣险些没绷住脸,又谨慎提醒道:“不算上早夭的哥儿,至少也有六七个了。”   而此刻,青衣口中的那些哥哥们,都能在门上结成一堵墙了。   云黛妆成,凤冠沉坠,嫁衣压肩,她不知外面的光景,但听得鞭炮声噼里啪啦响时,外面便忽然变得喧哗热闹起来。   有人小声笑说:“新郎官来了。”   云黛抿着唇,面上灿若朝霞。   婚礼流程复杂且漫长。   既是皇室,更是要精致仔细。   云黛在出嫁前夕便得了不少传授,又有喜婆指点,全程虽疲惫,却也都礼节到位。   拜天地,入洞房,撒帐合卺,迎宾待客。   乃至天色阴沉,一切热闹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在叶清隽去净室更衣沐浴,云黛便坐在帐子里走着神,方才瞌睡了一会儿似还没有清醒。   长粟趁这机会又叮嘱了她几句,而后便领着丫鬟们都退出了屋去。   待叶清隽重新回到寝屋时,云黛便立马坐直了身子,困倒也没那般困了。   她早就净面更衣过了,卸下那些沉甸甸的负担之后,甚至还瞌睡了一会儿。   这时见他来,便立马精神起来,莹美的雾眸也正是娇娇怯怯。   叶清隽目光淡淡的掠过她白嫩的面上,稍稍一顿。   待落下了红帐,二人便立马被困在了这紧密狭窄的空间内。   叶清隽正想着如何开口,云黛便欢喜地扑到他怀里,双手拦住他的腰,脸颊在他心口轻蹭。   “我今日一直都在想您呢……”   她那张嘴,又说着甜言蜜语,叫他心口的情绪几欲涌出。   “嗯。”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纤长的手却忍不住按住了她纤细的后腰。   这时候他二人却不再是白日里衣冠整齐的模样。   彼此身上都是一件丝滑薄软的料子,贴着肌肤并未比赤诚相见要好上许多。   云黛仰着脸望着他,微羞赧道:“嫁给您我也真真是高兴得很……”   叶清隽听不得这些。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蜜罐子里捞出来一般,香甜黏腻。   仿佛恨不得当晚就将他齁死。   云黛还要开口,却见他目色冷淡地打住。   “不要说话。”   他扶着她后腰的掌心炙热,手指微微一颤,又颇是生硬地吐出这话来。   今晚是头一回,他却不想因她这些哄人的话而失了水准。   云黛抿着唇,以为他有话要说。   只是等了片刻,他都没能开口。   叶清隽正想把她塞到被子里去,云黛却又扑闪着杏眸,望着他道:“我再说一句行么?”   叶清隽望着她。   云黛眼波柔妩,眼角亦恍若抹了胭脂,小声央求:“您亲亲我行么?”   “那天……没有亲好呢,而且……”   她目光里溢满温柔,二人距离极近,彼此的喘息交织在一处,已是极为暧昧。   她柔软的身躯压着他,挤着他,温柔的话语哄着他,诱着他。   他叫她不要说话,她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生下了一剂猛药。   “能不能……”   云黛还要再说,可叶清隽哪里还能受得住她撩拨。   他俯下身再无犹豫堵住她的嘴,力度稍重。   云黛话音戛然而止,嫣唇被人含入口中吮弄蹂、躏。   今晚上没了旁的香气的干扰,她能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未知的压迫。   彼此炙热的吐息交融,云黛仰起细颈承接着,身体也变成了泥样倒在他怀里。   她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推开了他,眼里溢着水光,气喘吁吁一阵,又细声道:   “能不能先让我瞧瞧它有多丑?”   叶清隽顿时一僵。   她这喜好虽是恶俗,但也是能够理解。   毕竟喜好美好的事物乃是人之本性。   可样样皆美,连那处也要被她拿出来评头论足,他一时也不能够自信。 第71章   云黛以为自己用词已经足够委婉。   毕竟她说的是“多丑”而不是“多美”。   倘若她说美, 到最后大失所望,岂不扫兴。   可她说丑, 到时候一看果真很丑,她也还能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去。   她这般一想,正觉自己是个体贴的人。   叶清隽被她体贴得近乎郁卒。   旁的东西他尚且还能拿来和旁人比美, 这东西要如何比?   对于他而言, 很多东西,并不是都需要美貌这项属性。   他当初挑选贴身侍卫的时候, 也从未想过要选出一个样貌出众的侍卫。   他曾经选中过的一个侍卫,便是生得其貌不扬, 可对方每每都能为他立下功劳, 远不知比小白脸要厉害多少。   所以有些东西只要能用得上,能用得好, 便已经算是合格。   哪怕如他的侍卫一般体型壮硕, 面貌狰狞可怖些,又有何妨。   若是光如小白脸一般,华而不实, 打不了两下就吐血倒地, 从此一蹶不振, 岂不是更令人扼腕。   可如今看来,最可怕的事情与侍卫倒是没什么干系。   他怕就怕她日后喜好再不是看旁人的脸, 而是致力于寻出最美的长虫。   到时候,他臆想中的攀比就会从他的脸美不过人家,变成了另一种可怕的比较。   倘若真叫她找着了, 他怕也是得身中剧、毒一般,吐口血都是绿色的。   云黛打量着他,却愈是疑心,难不成果真丑得叫他拿不出手?   叶清隽思虑了一瞬,在云黛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做出了决定……   只要他没听见她方才说过什么,便也就不必有这般多的恼人的假设。   云黛再想说出什么话来,却被他亲得气都喘不匀了。   等正题开始了,云黛也没要到瞧见脖子以下能瞧见的。   只是才开始没多久,她就忙泪光莹莹与他道:“您真威猛,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叶清隽正是沦肌浃髓,汗流浃背,听她谄媚娇泣地说出这话,顿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云黛发觉这话果真管用,悄悄松了口气。   叶清隽额角青筋微鼓,却忍下了。   他抚了抚她微湿的鬓角,温柔道:“困了吗?”   云黛忙点了点头。   “那不成……”   叶清隽认真说:“此事乃是今日礼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方才我出了差错,没能尽力,还得再重来一遍。”   云黛面色微骇。   叶清隽又温声道:“万事开头难,咱们必须得有个美好的开头,你说对不对?”   云黛苍白得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太情愿,但倘若是要遵守的礼节,那自然该配合完了。   到后半夜,云黛咬着枕巾泪珠子几乎攒了一银盒了。   如今她觉得丑不丑也不要紧,主要就是得要个温柔的。   那些平日里都是纯良模样,一旦被惹得生气,就都不想叫她好过的,一个都不能要。   一夜狂风席卷海棠梢头,落了满地残红。   清晨云黛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眼睛都睁不开。   叶清隽袍带整齐,神情淡然地坐在外面等她。   长粟将她扶到屏风后的浴桶里去,给她洗去身上的黏腻汗痕,却又瞧见她身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淤迹。   云黛身上仿佛是块被人开掘过的菜田一般,不是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紫一块,后背上竟也有。   她昨夜里就像是块大饼,被人翻来覆去的烙,连觉也没能睡够。   “姑娘可还觉得不适?”长粟好心地问她。   云黛脸颊微红,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个没经验的,哪里疼了不好了的,也羞得说不出口。   长粟也不追问,扶她出来更衣梳妆。   过了半个时辰,云黛才穿着海棠色妆花织金对襟袄子走出。   她脸上了层妆,黛眉朱唇,白、粉遮去了眼底了青痕,双眸里缓缓流淌着一股春水般的妩媚柔波,宛若海棠怒放而出的光华美艳。   她从前是个清新脱俗又水嫩的小白菜,如今正经打扮起来,便成了气质华贵的皇子妃。   这会儿她长裙及踝,盖住了鞋面,乍一看她正是明艳动人,大方端庄。   可实际上她裙下的两条细腿正在打颤。   叶清隽扫了一眼,在她甚是艰难地往外走时,便蓦地将她抱起,跨过了门槛而出。   云黛吓了一跳,忙捂着头上的头饰,生怕被他的动作给震掉。   上午二人进宫去,云黛与叶清隽先去拜见过天子。   天子打量了一眼云黛,见她确实撑得起皇子妃的端庄明媚,也愈发满意。   他交代了一些过好日子之类的家常话,又额外叮嘱叶清隽道:“如今你成了家,朝政之事亦该多背负些。”   他话中隐着暗示,可细想也说不出什么来。   朝政之事说来都是本职分内,他却用词令叶清隽多背负些,便显得别有意味。   待从天子殿中离开,叶清隽又领着云黛去往别宫。   蒋贵妃近日生了病,谁也不见,他们便径直去了慕妃宫中。   慕妃居处偏僻,曾为冷宫。   当年慕贵妃死在了那里之后,旁人都忌惮那处,唯有慕妃不觉得忌惮,反而还搬进去住了,可见她与慕贵妃感情甚笃。   云黛第二回 见慕妃时,便发觉她与其他宫妃大不相同。   慕妃就像一枝冷梅,清丽孤傲,亦不愿参与后宫的争斗里去。   后来叶清隽的养父叶流川特意寻到了她,她才知晓姐姐的皇子仍活在世上。   慕妃也不知回想到了哪些记忆,这时目光温柔下来,清丽的脸上也多出几分浅笑,温和与云黛道:“夫妻二人最难得的便是过好日子,你们要互相照应彼此,明白吗?”   云黛忽然被她握住了手,却被她手上极凉的温度惊了惊。   好在她也未露出失礼的神情来,只是心下微微惊奇,便也没再多想。   成亲这几日云黛并不悠闲。   除却去宫中拜见过一番后,冷清的皇子府上也难得有了些往来之人。   来人多是宗室亲戚,有些是叫得上名号的,有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头一日云黛忙着待客见礼,余下的时间她便要去熟悉府上的人事账簿。   晚上云黛颇是疲累,早早睡下去了。   叶清隽进屋来时,便听见床上有细细的呼噜声。   云黛像个猫儿一般,蜷在枕边,睡梦中眉心亦微微颦起。   叶清隽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外侧躺下,想到明日还要陪她回门,便熄了灯,让她睡得更是舒服。   第二日清晨。   云黛因前夜歇得早,又是回家去看望父母,自然是精神振奋。   霁国公府自然也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迎接三皇子夫妇二人。   敬茶之后,牧虞正有些体己话要与云黛说,男人们便都离开了屋内。   牧虞仔细打量了云黛一眼,这才缓声道:“他待你还好吗?”   云黛笑道:“都挺好的,我不在府上,母亲可有想念我?”   牧虞笑了笑说:“除了忧心你会被人欺负,旁的也没什么好想念的,咱们府上距离皇子府也算不得远,你回家里来常看看就是了。”   云黛知晓她心里必然是想的,又道:“我若是嫁出去不回来了,母亲可不就得想了。”   牧虞冷哼一声,道:“你不回来我难不成就不会装病了,待我病了,你再不回来,官府都得治你个不孝之罪。”   云黛笑着扑到她怀里去,“母亲真坏。”   牧虞见她仍是喜欢动不动扑到自己身上,成了亲后也仿佛没见长。   女儿心性纯良,水汪汪的小白菜被猪拱了,她怎么都是要心疼的。   她再要开口,这时长谷进来道:“夫人,玄耀侯夫人到府上来了。”   牧虞神情微敛,道:“请她过来吧。”   云黛疑心得很:“母亲,这是何人?”   牧虞道:“她是云家旁支血脉,说起关系来,该是你父亲的堂妹。”   只是关系隔了几房,也算不上是个什么亲近的亲戚。   但都是姓云的,有来往时,自然也是客气招待。   云黛大婚那日,云氏来府上参加婚宴却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腿,牧虞瞧见了将她领去房中擦了药膏,又得了她一顿感谢,她又说过几日再来府上道谢,顺便好生看看新娘的模样。   亲戚一场,牧虞自然欣然应允。   待云氏领着两个女儿进来,牧虞让丫鬟端来茶果,给云氏看了座。   云氏笑说:“往日里我们都不常走动,今日路过你府上听见热闹,便又特意带两个姑娘过来认一认门。”   她说着又与牧虞道:“您可别嫌我这人不懂规矩。”   牧虞抿了口茶,淡笑道:“怎么会呢,黛黛,她是你堂姑姑。”   云黛闻言便给云氏见了礼。   云氏笑说:“皇子妃果真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偏我两个姑娘都比不得。”   云氏说着便牵过一个粉裙姑娘,粉裙姑娘容貌娇美,眼睛与云氏正有几分相像。   “这是我女儿雁珠。”   她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道:“那是我家幺女流苏。”   “你们快些过去行个礼。”   纪雁珠闻言,便捏着帕子乖巧地福了福,道:“雁珠见过公主,见过皇子妃。”   纪流苏则杵在一边跟着行了个礼。   只是比起纪雁珠,她的存在感极低。   从一进来时,她就像是个不会发出声音的木人,削瘦的身子套着件青色的裙子,而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不那般死气。   在云黛打量她的时候,便直直地对上了云黛。   云黛微敛,转头看去,牧虞神色如常地让长谷拿来礼物赠给两个姑娘。   “雁珠谢过公主。”纪雁珠说道。   云氏笑着,又温柔地看向小女儿,道:“流苏,快些谢过。”   纪流苏挑起唇角,发出微喑的声音:“流苏谢过公主。”   云黛心下微微一跳。   玄耀侯府,纪姓人家……而且这个姑娘叫流苏。   她原就觉得像了,这会儿却是可以肯定。   这分明是当日那个在暮州时戴着帷帽的纪流苏。   那个被叶家下人怀疑是叶清隽未婚妻的女子。   只不过昔日对方包裹的严实,连脸也不露,真真叫人猜不到她会是这幅模样。   云黛那时见到她时,自然不知道她年方十二,如今她是十三,可瘦弱得也叫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云黛却愈发疑惑起来。   那时她一直怕得很,怕噩梦变成现实。   她原以为纪流苏是叶清隽心尖尖上的女子。   可如今看来却不太符合。   旁的不说,便是她这样的,如何能身怀有孕。   可是云黛离开了暮州,叶清隽也离开了暮州,那梦里会发生的事情还算数吗?   等到近晌午时,牧虞要留云氏中饭,云氏却执意去了。   等人走后,云黛慢慢将这心事收去,又与牧虞说了些新婚里的事情。   云氏与纪雁珠和纪流苏上了马车,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你们父亲与那位三皇子关系是极好的,宫中的慕妃娘娘待我们也多有关照,日后若是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们就该报恩,明白吗?”   纪雁珠脆声应下,年轻的面容上有着灿烂的光彩。   纪流苏坐在马车里,却仍不开口。   “流苏,你的生母虽是个妾,不过我也将你记在我名下当做嫡女疼爱,去哪里都处处带着你呢……”   云氏笑说:“你可不要让母亲失望。”   纪流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并未答应。   云氏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也不与她计较。   只是云氏心中想的却是近日里听到的谣言。   传言说,天子极有可能立三皇子为太子。   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让纪流苏嫁进三皇子府去。   如果没有她们纪家,三皇子如何能顺利回到京中,如何能有今日?   倘若他争气,自然配得上更好的。   这厢夜珩景却正去往宫中看望蒋贵妃。   只是他到了蒋贵妃的门外,蒋贵妃身边的那位嬷嬷便出来与他说道:“贵妃这时睡下了,您要进去看看吗?”   夜珩景面露不耐,心中烦躁,自然不理会那嬷子,转身又出了宫去。   他乘伤马车,问身边的随从道:“最近可有什么安排?”   随从道:“明日陈家公子生辰,也请了殿下。”   夜珩景道:“那傻缺东西的生辰宴……不去!”   陈皇后没了,大皇子也被废软禁。   就算蒋贵妃与夜珩景不承认,谁还能察觉不出此中与他们是有些干系的。   偏那陈标治还敢邀请他去,他害害怕对方酒里下毒呢。   天黑时分,云黛洗漱过了便上榻等着叶清隽。   可左右也没等着他人。   等叶清隽深夜里回来时,云黛又睡着了。   新婚燕尔他便好似极为忙碌。   天子有意将他培养成下一任太子,他自然是早出晚归。   云黛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身侧有人,可就是睁不开眼。   她挣扎了会儿,心道明早上再与他说话也是一样的,岂料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身侧被褥都是冷冰冰的。   云黛有些失落。   长粟伺候她起身来,道:“才新婚皇子妃就不能适应了,待日后怎么过才好?”   云黛不解:“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粟决定早日叫她面对现实才好。   “殿下如今固然还能每日过来,可他并不住在这里,他日后住在自己的主院当中,兴许今日来你这里,日后有了旁的女子,兴许会去侧妃甚至旁的妾侍那里。”   “他不住在这里?”云黛疑惑。   “嗯。”长粟还有些话更不方便说。   若是日后叶清隽真能成了太子继承皇位,那么后宫的情景又是不同。   早朝散后,叶清隽往殿外走去,便听见后面陈标治大声嚷嚷的声音。   “今晚上你们去我府上喝酒,我与你们传授训妻的经验……”   “陈大人,你这话说出来笑人,如何训妻,你倒是说说。”   陈标治道:“笑什么,我何时骗过你们,上回我不过是稍微传授了李家那小子两招,他便将他那才与他成亲半年就一心想要和离的妻子治得服服帖帖。”   “哈哈哈哈哈,他不过是看中他妻子家中权势罢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不敢休妻。”   他们几人说着,陈标治却邀请这个,邀请那个。   直到他凑到了叶清隽身边去。   陈标治搓着手笑说:“殿下,今日可否赏脸来在下府上饮杯薄酒?”   想当初,他在叶清隽在驿馆的时候,还曾邀请叶清隽逛过妓院呢。   不过他这么一说也只是口头上的客套,并未抱什么希望,岂料叶清隽却应他:“可以。”   陈标治顿时愣住了。   等到晚上陈标治果真迎接到了三皇子殿下的车架,心下顿时激动坏了。   他忙叫人多布置酒菜。   等到晚宴开始,酒过三巡,陈标治便拍着桌子道:“现在谁家里还没有个母老虎!我家母老虎家世背景都比我强悍,可如今在我面前乖得像个绵羊一样,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叶清隽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想要让媳妇听话,就一定不能太顺着媳妇,我坐着,媳妇就得站着,我站着,媳妇就得端着,总之绝对不能让媳妇爬到自己头上去耀武扬威,不然还了得。”   “你倒是快些说,咱们可都等着听你高谈阔论呢。”有人不耐催道。   “就是就是……”   陈标治嘿嘿一笑,又说:“第一条要点就是,媳妇犯了错,千万不能打她,这是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情。”   叶清隽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打她?   他好像是打过的,算一算打她手板和屁股,加起来竟有了两回。   “……也不能罚她,罚她做那些挑豆子捡银针那些小把戏只会叫她心里生出阴影来,她焉能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   叶清隽僵直地坐着。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的,你若再说不出些有用的东西,明日就改叫陈吹牛算了。”   叶清隽喝了口冷酒,面色更加阴沉。   陈标治见旁人催促便道:“自然是要冷着她,千万不要理她,要让她自己反省,这样一来她就会发现丈夫才是他的天。”   他打了个酒嗝,又继续道:“没有丈夫她就没有了倚仗,旁人让她为难的时候,她才会知晓我们这些男人的重要性,便会愈发依赖,唯恐会失去了,你们明白不明白啊?”   “切……”   “浪费时间,这都是屁话。”   众人嗤之以鼻。   宴席散后,叶清隽出了陈府,却蓦地被人叫住。   “殿下。”   程微景走上前来,叶清隽却不知他竟也会在这里。   而事实上,程微景是听见他会来,才特意也来赴宴。   他先时还想叶清隽是不是与陈标治有旁的事情,才特意过来。   岂料对方便安静地吃了酒,一直耽搁这么晚才回去。   他如今正是新婚里头,便这般冷落家中妻子,足可见他根本就不在意云黛。   程微景这时虽已调整好了心态,可是想到云黛时,心口仍会酸胀。   “何事?”叶清隽道。   程微景冷眼盯着他道:“昔日若没有殿下从中作梗,想来黛黛如今也该嫁进了程家。”   叶清隽挑起唇角,“是么?可她嫁给我之后却也十分高兴,可见小姑娘的心思并做不得数。”   他说着看向程微景道:“你该清楚,她若是喜欢你一分半点,又怎会在听到你不能提亲的时候毫无伤心之色。”   这话犹如瞬间击中了程微景的七寸,让他竟哑口无言。   叶清隽与他笑了笑,则上了马车去。   只是等帘子落下时,他脸上的笑意亦是收敛起来。   程微景没能娶到云黛是因为他从中作梗。   比起程微景,云黛还拒了他两次。   倘若没有天子赐婚,他又能比程微景好得到哪里去。 第72章   待回了府上, 青衣见他如今待云黛不敢太远着,也不敢太亲近,那样子着实叫旁观者抓肝挠肺的难受。   他哪里知晓他今日抱得美人归, 还亏得青衣在背地里给他拉了一波同情分。   将小姑娘哄得满脸热泪, 这才能给他这机会。   他不清楚也就罢了, 还跑去听别人胡扯。   青衣不免好心提醒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忙得早出晚归, 皇子妃没您陪着必然会不高兴, 不过她不高兴也是因为喜欢殿下,殿下只要哄一哄她就好了。”   可千万不要听那个陈标治的鬼话。   叶清隽扫了他一眼, 淡淡地“嗯”了一声。   等他去了云黛屋里, 却见云黛今日还倚在罗汉床上看着杂书。   他扫了一眼书的名字, 也发觉她多出了个喜好来。   云黛见身边有个阴影, 回头看去,蓦地瞧见了他,却放下手里的书, 笑说:“您总算是回来了呢。”   叶清隽想到这几日没能好好陪她,斟酌了一瞬, 与她说道:“我这几日回来的晚了……”   他正想说明日便推掉部分事宜回来陪她。   岂料云黛却牵着他往屋里去,“这没什么, 您若是忙便多忙一些,倘若太晚了您也不必回府上了, 就住在外面也没关系。”   她出自一片好心,抬眸便瞧见叶清隽意味不明的神情。   她竟一点都不在意他回来晚了……   他道:“你不生气?”   云黛摇头,“不生气呀。”   “也不怪我?”   云黛望着他, 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怪您。”   二人顿时大眼瞪小眼,在原地对峙了一会儿。   云黛却觉得莫名其妙。   过了会儿二人都上了榻去,云黛钻到他怀里去,一只细细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都塞满他的怀抱。   她头一天晚上便被他弄得有些伤了,一直不肯叫他近身。   今晚上突然亲近了些,他便忍不住将手探入她怀里去。   云黛对那晚上的记忆还存着阴影,忙低声道:“您……您上回还答应我,完事了就给我瞧瞧它是什么样的呢?”   那东西好生磨人,让她死去活来的,她竟也不曾看清楚仇人的面貌。   亏得她还记得这件事情。   叶清隽慢慢收回了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与她道:“睡吧。”   他这一番态度反倒让云黛心里存了个疑惑。   翌日叶清隽又早起上朝。   云黛倒是有些习惯了。   这日她正清闲,便出府去书斋里去挑几本书回来看。   云黛来的这间书斋正是京中最大的书斋,里面自然是各种类型的书都齐全。   云黛挑选得差不多时,便要拿去结账,哪知却正好遇见了熟人。   程微景乍然瞧见了她,才发觉她如今变化颇大。   云黛今日穿着丁香色绣玉堂富贵对襟缎袄,耳边一对翠玉水滴坠儿,衬得她肤色莹白透润。   她原就生得好看,粗衣衬得她我见犹怜,锦衣衬得她娇花碧玉,如今瞧她,却是有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美丽。   即便她的目光仍是那般温柔可亲,可她也不再是他从前能随随便便打量的了。   “程哥哥。”云黛温声地唤了他一声。   他是云柒的朋友,她即便是成了亲,叫他一声哥哥也没什么不对。   “黛黛。”程微景听见她的声音,心口那股酸涩感便又浮了上来。   她如今嫁了一个并不珍惜她的男子,这让他更是觉得叹惋。   “你如今可还好?”程微景挤出笑意来问她。   云黛微微颔首,道:“我过得极好,程哥哥不必忧心。”   他迟疑了一瞬,想到叶清隽的种种行径,又说:“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合时宜,只是你原就值得更好的人,他……他兴许待你也有别的图谋,事事未必会与你坦白。”   他说这话虽是逾越,却也是希望她能多留一个心眼。   云黛笑说:“我嫁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想了想,道:“程哥哥也莫要再介怀过往之事,日后必然也能娶得一个贴心之人。”   她说话总是极软绵好听,程微景听她说话时,心里每每都极是熨帖。   家里人都想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可云黛这般心思通透简单的,才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再想这些也都毫无意义。   他与云黛能各自安好,自然再好不过。   他二人正说着话。   叶清隽在门外停顿了片刻,便阴着脸转身回了。   今日也是巧了,他是特意推了其他事情早些回来。   回来时路过书斋,便想给她带几本杂书供她消遣,岂料就撞见了他二人说说笑笑的画面。   “回府去吧。”叶清隽吩咐道。   青衣道:“那皇子妃……”   叶清隽道:“不必管她。”   青衣只好收声。   等云黛回了府去,疑心今晚上叶清隽仍会迟回,便也没再等他。   只是等到第二日丫鬟才与她道:“殿下晚上没有过来……”   “没有过来?”云黛面露疑惑。   丫鬟道:“殿下昨儿下午就回来了呢。”   云黛不解。   所以他昨天就在府里,若说是有事情要处理,白日无暇见她,可晚上为何也不过来。   难不成真被长粟给说中了?   “那他今日又出门去了?”云黛问道。   “没有,殿下在他书房中处理事务,哪里都没有去。”丫鬟答她。   云黛兀自待了一会儿,又叫丫鬟去炖了鸡汤来。   待到下午,云黛便端着鸡汤过去书房。   她进去时,叶清隽果真在忙。   “我听闻您从昨天下午回来一直忙到今日呢。”云黛小声说道。   她将那鸡汤放在了桌上,又盛出一碗来,往他面前送了送,道:“您总该歇一会再继续……”   叶清隽淡声道:“放在这里就是。”   云黛却又劝道:“歇一会儿吧,事情总是忙不完的……”   她抬起那双纤嫩玉柔的手搭在他臂上,正想与他说些什么,却见他蓦地停住了动作,避开了她的双手。   打她进屋来时,他便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听她说这些,便将那碗中熬得金黄的鸡汤一口气灌了下去,将碗搁在桌上。   “如此可满意了?”   云黛怔住了。   叶清隽见她忽然没了声音,回头便瞧见她杏眸泛着红。   云黛揪着袖口忽然转身往外走去。   叶清隽拳头抵着桌面叫她回来,可她理都不理了。   待她走到门边抬手碰到了房门的时候,便蓦地被身后的人捉住了手腕。   叶清隽拦住她的去路,云黛便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叶清隽面色微沉,心道他不能将她囚禁在府里,阻止她同别的男人见面,也不能罚她叫她心里落下阴影,更不能甩脸子给她看。   难不成他躲着她生两日的闷气都不成了?   他憋屈坏了,眼底透出几分冷嘲:“当日你说即便我不喜欢你了,你也一样情愿嫁我,如今只不过是这般,你便忍不得了?”   云黛抬眸泪莹莹地望着他,片刻便颇是委屈道:“我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想着又低声道:“况且我当时不过是亲了您一下,您便有了反应,您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呢?”   叶清隽蓦地一僵。   她如今知道的东西可真是不少……   云黛那时见他一本正经的说出那句话来,没有反驳他,也不过是给他面子而已。   不然她对着他下半身指指点点,他那时候恼羞成怒了又怎么好。   他怎么能真的觉得他不喜欢她了,她还能理会他呢?   云黛又道:“我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呢,您若是再不与我说明白了,我自然也会生气。”   她唯恐他小瞧了她,忙又挺着腰板凝着他道:“我若是生气了,定然是极难哄的。”   虽然她这时眼里还凝着泪花,身躯亦娇颤着,毫无半点说服力。   可叶清隽与她僵持了一会儿,却仍是生硬道:“我昨日路过书斋时,瞧见你与程微景正是有说有笑……”   云黛闻言,隐隐有些了然,问他:“那您是醋了?”   叶清隽蓦地一声冷笑,“我自然不会吃醋。”   云黛迟疑,“那……您是看见我与程哥哥有说有笑,心里感觉不舒服了?”   叶清隽见她盯着自己,便颇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云黛心道这和吃醋的意思有什么区别么?   只是换个角度想想,她若是好心给他做了鸡汤,来书房看见他同一个丫鬟有说有笑,必然也是会醋的。   云黛牵住他的衣角,低声说道:“这回是我错了,您不高兴是应该的。”   叶清隽绷着脸道:“你可比从前长进太多,还知道认错。”   云黛忙点头,道:“自然全都是我的错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错的还不止这一出了。”   她望着他,颇是惭愧:“我明知道您忙,竟然也不知道与您撒个娇,求您回来陪陪我。   这几日明明心里一直想您,想得都睡不着觉,却还死鸭子嘴硬,憋在肚子里不说呢。   可这种事情我不说,您又怎么会知道呢?   哪怕是我有机会多关心您两句,您必然也就知道了我的心意,会特意早点回来陪我的,是不是?”   云黛说完又极懂事的总结了一番,“我可真真是不懂事呢。”   叶清隽脸色明显微缓。   可见她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云黛将房门打开来,又道:“我这就回去反省去了,您这几日一定要好好生我的气,给足我脸色看,不然我自己都过意不去呢。”   她一副懂事惹人爱的乖巧模样,忏悔了一番便离开了他书房。   叶清隽对着空荡荡的书房,神情略有些恍惚。   这难道是他要的结果么……   她既知道错了,不是应该留下来好好表现,哄得他高兴吗? 第73章   云黛回了屋里, 长粟却坐在廊下做绣活。   云黛过去扫了一眼,见她又在做香囊。   香囊这东西戴得久了容易磨旧,而且款式总是要跟着季节气候还有时下兴行的图案来变化,所以多做一些总归有备无患。   长粟发觉她在边上窥着,便问她:“皇子妃去看过了殿下?”   云黛微微颔首,坐在她身边与她说道:“也怪我从前用情不专,叫他如今没了安全感, 如今我多哄哄他也是应该的。”   长粟听到这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之后一连几日,云黛也都没了下文。   叶清隽每日不是宿在自己院中就是宿在书房里, 即便忙得再晚也要回来。   可云黛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曾去看过他一眼。   他原也不至于如此, 这都亏得她那日去他书房一通忏悔, 忏悔完了之后莫说台阶,连梯子都给他撤走了, 叫他竟下不来台。   他这几日埋头工作, 于朝政之事上倒是提高了不少, 还得了大臣与天子的不少称赞。   只是回到府里他便总有些暴躁, 叫人愈发摸不清他的脾性。   这日他回府上来, 脚步下意识地往云黛院子方向走去。   青衣却忍不住提醒道:“您好些天都没有去皇子妃那里了。”   叶清隽缓缓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他呵斥道:“多事。”   说罢便沉着脸往书房去了。   青衣又觉莫名其妙。   他仿佛在殿下的眼里看到了“想去”两个字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提醒了之后对方反而不去了。   待到晚上, 叶清隽要歇下时,丫鬟正进来替他换了夜里的茶水。   叶清隽忽然将丫鬟叫到床榻前来。   他这时穿着中衣,褪去了华丽的服饰, 经那暖黄的灯光醺染,顿时也少了几分冷厉,面容似莹玉一般,俊美温润的气质便叫丫鬟看直了眼。   “你今年多大了?”叶清隽温声问她。   丫鬟红着脸,似喝醉了酒般,低声答了他。   叶清隽摸着手里的小兔子,心想和云黛竟也是差不多的岁数。   他想了片刻,又问:“你觉得我如何?”   丫鬟激动地小手微抖,羞涩道:“您生得伟岸,英俊,更有霞明玉映之貌,总之……奴婢再也没见过比您更好的男子了。”   很好,虽然没有意识到他的优秀的内在,可他的外在仍是没有退步。   叶清隽心里微微自信,俊美的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表情,问她:“喜欢我吗?”   丫鬟鼻管微热,双眼泛光的表情已经做出了回答。   叶清隽赞她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丫鬟,明日你便去皇子妃身边伺候。”   待她与云黛多说一些他的好话之后,他总归还是能下得来台了。   丫鬟掩着心口只顾着点头。   等到叶清隽歇了,丫鬟回到下人房里却傻愣住了。   她将这事情与自己小姐妹说了一通,小姐妹戳她脑袋道:“你傻啊,咱们殿下分明就是看上了你,只不过碍于新婚,又兼皇子妃的母亲是那样凶狠的人,他自然不敢得罪。”   “所以……”丫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所以叫你自己去皇子妃跟前求个恩惠,待皇子妃将你赐给殿下做个姨娘,殿下不就不必为难了。”小姐妹说道。   接着她二人畅想了一番美好的未来,才激动地睡下。   第二天丫鬟便按着叶清隽的吩咐去了云黛的上房。   长粟打量了丫鬟一眼,见丫鬟确实有几分姿色,却也能理解。   小夫妻俩吵架就是这样,一言不合,男人就要纳个妾来给妻子一个下马威。   很好,她所臆想的宅斗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长粟秉着要借此给云黛上一课的心思,将丫鬟领进去了。   待云黛听了丫鬟的来意,倒是有几分怔愣。   “嬷嬷……”云黛一脸求助地看向长粟。   长粟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却听云黛问道:“我竟忘记了纳妾这事情该怎么处置,是我亲自去给她布置,还是叫您去给她布置?”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却丝毫没有这些印象。   她亲自给妾侍布置会不会有失皇子妃的身份?叫长粟去负责的话……可长粟不也代表着她的脸面?   长粟沉默了片刻,脸色微僵道:“交给叶管事去安置也是一样的。”   云黛微微颔首,极是痛快地让人将丫鬟送去。   丫鬟走了,云黛的院子里便又清静了下来。   长粟怔怔地望着远处。   想她从前与长谷跟着牧虞在启国的时候,都是宫斗与宅斗的一把好手。   当初牧虞放狗咬死想要叛国的妹妹牧嫣时,那些狗还是她找来的。   后来牧虞嫁给了个小白脸,她一根手指头就把对方治得死死的,长粟和长谷也就失去了在后宅中应当发挥的作用,提早进入了养老生涯。   她陪云黛出嫁前,长谷还曾羡慕于她,觉得她又能重回当年腥风血雨的生活中了。   岂料如今,她家皇子妃连个妾侍都懒得搭理,差点还积极的亲自安顿去。   她疑心自己这把岁数跟着云黛混,照这个情形来看,恐怕也没有继续发光发热的机会了。   等丫鬟屁颠屁颠找到了叶荣昌时,叶荣昌的面部亦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是说,皇子妃要将你提拔成妾侍,伺候殿下?”   丫鬟小脸红扑扑地点了点头。   叶荣昌问她叫什么名字,提笔想要记下她的名字,可是落笔落了几次,都没胆子写。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去问问叶清隽再说。   后来他也觉得他亏得是去问过了的。   只说他过去与叶清隽说了这件事情,就瞧见叶皇子的脸色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叶荣昌见状更忍不住擦了擦冷汗,却还是问道:“那……殿下要还是不要?”   叶清隽捏着手里的空瓷杯,一言不发。   片刻,他的目光缓缓挪到了叶荣昌的身上。   叶荣昌连同身上的肥肉一起颤了颤。   叶清隽轻轻一笑,问他:“你觉得呢?”   叶荣昌战战兢兢道:“您与皇子妃刚成亲,好像是有些不太合适。”   叶清隽温声道:“原来叶管事也是个长了脑子的人,我差点以为京城的水土差点让叶管事迷失了自我,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他阴恻恻道:“我叫你来做管事的,可不是叫你没事拉皮条的。”   叶荣昌无辜躺枪,一边连声答着是是是,一边心里却暗骂他不讲理。   分明听见是皇子妃的吩咐后变脸的,却还假装没听见叫自己背锅。   待他走了之后,叶清隽蓦地将手里的杯子掷在了地上,心里暴出一句脏话。   妈的,她根本一点都不爱他—— 第74章   连日来府里的气氛颇是压抑。   云黛是毫无察觉, 可府里下人却都在皇子殿下身边伺候得如履薄冰。   大抵是见云黛是个好说话的, 好些人跑来长粟这里递话, 劝皇子妃早日原谅了殿下才是, 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长粟抽了抽眼角, 心道这又是哪一出戏。   她家皇子妃莫不是又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待抱怨的人多了, 长粟耳朵都要听出了老茧, 这日便与云黛委婉地说了几句。   “您瞧瞧,是不是应该去劝慰劝慰殿下,他许是压力大了些。”长粟说道。   云黛捧着一本《风流书生俏小姐》的书, 正若有所思。   翌日阴了天, 倒是与叶皇子的脸色如出一辙。   临到夜里时, 外面便刮起了大风,轰隆的雷声,吓得胆小的人早早都躲在被窝里不敢冒头出来。   叶清隽才歇下, 便听见有人靠近床榻的脚步。   来人脚步轻盈,分明是个女子。   大半夜的不点灯不吭声地往这里来, 目标很明显便是他了。   他眉头微蹙,眼底积压着几分阴翳,不耐地捉了床头一块玉佩就砸了过去。   “哎哟……”   这叫唤声竟还是个耳熟的。   叶清隽脸色僵了僵, 片刻将灯点亮。   云黛穿着单薄, 两只手揪在一处眼巴巴地望着他, 直往他床边一杵。   “外边电闪雷鸣的,我怕得紧……”   叶清隽冷笑了一声,道:“怕了不会找下人陪你。”   云黛雾眸微闪, 又压低了声音道:“下人如何能比得了您,况且方才打了个闪我心里一直便慌着,只是一想到了您,我就不怕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他床上爬去,见他没有制止,便爬进了床里面,还自觉地钻进了他那温暖的被子底下。   她身上微凉,一触碰到他,便叫他又蹙起了眉。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云黛却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她主动送上门来了,叶清隽心里翻了翻旧账,发觉全都是他欺负她的旧账,她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叫他捉住把柄。   他一面将被子往她身上拢去,一面沉声问她:“你如今倒是不怕我了?”   不仅不怕,反而在害怕的时候还会主动来找他。   云黛抬眸望了他一眼,心想当初怕的也不过是因为那场噩梦。   后来他都不再是叶家主了,她也不再是他的宠妾了,他们如今的生活和梦里的情景几乎都没有半点干系了。   她又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怎能因为怕就错失了自己喜欢的人。   “我从前与您说的那个噩梦,您也不信,我怕您怕得很,那时也是觉得您随时都会要了我的命,我如何能不怕?”她极是诚恳道。   叶清隽见她又提起那个梦,却也没有反驳她。   小姑娘害怕的时候喜欢做乱七八糟的梦是正常的,可她却梦见他弄死了她还当了真,可见他从前在她心里的形象是极其恶劣的。   “您不如与我说说,倘若您是我梦里的人,为何会那样残忍对待别人?”云黛问他。   叶清隽温柔地手指抚了抚她冷冰冰的脸侧,道:“我自然不会像梦里那样做了……”   云黛微微吐了口气,正觉得这梦境也没甚靠谱的,却又听他说道:“我必然是要那个人不得好死。”   光是折了手,丢出了府去又怎能泄心头之恨。   便是云黛方才假设的那话,他稍稍一想都觉得不能接受。   莫要说云黛被人害得流产,就算是她没有身孕,他也不见得能容人害她。   “可是……可是……”   云黛结巴了,立马又相信了那梦,还想着为身为宠妾的自己拉回几分,“可是梦里您手下留情了,可见您也是喜欢那个妾侍的,对吗?”   叶清隽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便也随着她的担忧思索了一阵,道:“我着实想不出手下留情的理由,或许是你梦里出了差错,那个被伤害了的女子并未流产。”   又或是他根本就不重视那个所谓心头好的女子,所以她被人害得流产了,他也能轻易放过。   “那您就不能手下留情嘛……”云黛难过地哀求着他。   她很显然认定了那个惨死在梦里的妾侍就是自己了。   叶清隽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答她:“不能。”   云黛气鼓了脸瞪着他,又要爬起来了。   “您说的对,我是该回去找嬷嬷陪我的。”   她一点都不想哄他了。   叶清隽额角青筋微微一跳,又将她按住。   “你这两日给我纳妾的事情我尚且还没有与你计较。”   云黛哼道:“那您与我计较好了。”   叶清隽顿时没了声音。   云黛与他僵持着,扫了他一眼,道:“不是您想叫我给您纳妾的嘛?”   叶清隽疑心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却仍是板着脸问她:“我想你就给我纳了?”   二人互瞪了一会儿,云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就当是我的错……”   叶清隽想起她上回认错,认得他去都不能去她那里的事情,额角的青筋顿时微微一跳:“住口。”   他的语气重了一下,云黛吓了一跳,果真住了口。   她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仿佛酝酿着什么,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这人真真是难哄,莫不是哄不好了……她正是疑心,却见他僵着脸与她道:“是我的错。”   “嗯?”   云黛望着他,兔耳朵也跟着抖了抖,唯恐是听错了声音。   叶清隽道:“你我是夫妻,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该包容你才对,况且我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总与你像个孩子一般斗气,传出去必然也要被人笑话。”   “那我与其他男子有说有笑的事情,您不计较了?”云黛问他。   叶清隽忍着醋意绷着脸道:“我何曾计较过。”   喔……云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那我给您纳妾的事情,也不计较了?”她又问他。   她不提这个也就罢了,提到这个他就更气。   他皮笑肉不笑地捏住她脸皮说:“你身为我的妻室,这次也就罢了,若是下次还不懂得拈酸吃醋,我便要用家法处置了你。”   云黛吃痛,忙把脸蛋贴到他怀里去不给他报复的机会。   “咱们家还有家法吗?”云黛疑心得很。   叶清隽想了想,道:“我既是家里的一家之主,什么样的家法自然是我说的算了。”   云黛顿时颦起了秀眉。   旁的都是虚的,可家法是真真的。   她最是怕疼,一想到藤条棒子,就吓得杏眸微润。   “还是别了,我禁不住打,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死的。”她脑袋里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着实又真情实感地害怕了起来。   她如今知道他不会要她的命了,可若要打她,他怕是还下得去手的。   毕竟他打过她也不止一回了,每次都叫她疼得好几天都不能好过。   叶清隽暗道她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能打死了她,他自己过不过得下去不说,她母亲怕是能跟他同归于尽了。   她越是忧心,便越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去。   叶清隽垂眸便瞧见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在外边,后领子微敞,一眼瞧下去,皮肉粉嫩,似块暖白玉脂一般,惹得人手指发痒,极想要上手盘弄一番。   “你既不喜……那换个惩罚就是了。”   云黛听见这话,抬眸看他,却见他眸子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嗯,换一个吧,换成什么我都愿意的。”她捉住他的手,有一股撒娇讨好的意味。   叶清隽这时又颇是满意。   她这回不聪明的时候,总算是发挥的恰到好处了。   乃至第二回 的时候,云黛终于知道他第一回是真的手下留情了。   她越是不肯出声,他便愈是要作弄得她死去活来。   云黛呜咽道:“算了算了,您打我板子吧,时候不早了……”   到了这个点,她觉得打板子不一定能死人,可总这样地熬夜却不一定了。   叶清隽喑着声音道:“已经迟了,我见就数这个惩罚最适合你。”   要他现在停下来,那才是要了他的命。   可见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短时间内极难达成共识了。   “唔……”   云黛听不得自己发出的怪声,便颤颤地伸出手去扯了床头的巾子含住。   即便如此,她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待天色微明,叶清隽神清气爽,起床丝毫不觉困难,可见他长年累月养成锻炼身体的习惯是极好的。   反观云黛,她一觉睡到了晌午,睁开眼时,眼底还有些青影。   待丫鬟服侍她洗沐时,她坐在水里却不想出来了。   添了几回热水,泡得她皮都皱了,她才慢吞吞地爬出来,换了身清爽的衣服,继续睡去。   下人们终于从水深火热的日子里解脱了出来,从此也更是知道了这个府里要看谁的脸色办事情了。   云黛不知不觉便在他们心里拔高了一个形象,她自己却丝毫不知道呢。 第75章   这日早朝之后, 天子留了一些重臣到御书房中, 骤然提及册立太子之事, 让众人都嗅到了意思不同寻常的意味。   天子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如今他年事已高, 又频发病疾,来年未必还能如今朝这般坐在大殿之上。   而余下的两位皇子皆不似大皇子那般离谱, 无论立了哪个, 都是国之储君, 极难发生变故。   “臣以为二皇子端肃稳重,自幼侍奉在陛下身前,更应有资格成为太子。”   说话这人正是蒋氏家臣。   他头一个带头说出了观点,便也有其他官员陆续发声。   “三皇子勤于政务,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二皇子对政务熟稔, 况且他生来便是在皇室中长大,自然继承了天家的能耐。   三皇子再勤, 到底也是民间养大, 勤却未必能精。”   “二皇子更肖陛下……”   “微臣却以为有些东西并不是生在天家才有,三皇子行事上颇有陛下当年勤廉端谨之风, 况且上位者更应知晓民间疾苦, 他的经验才正是百姓所需天下所需。”   礼部侍郎忽然开口说道:“那些娇生惯养的经验,要来又有何用,你说是吗?蒋大人。”   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礼部侍郎正是已故陈皇后的哥哥,原先不折不扣的前太、子党,如今却突然为三皇子说起了话。   若按着臣子的意见, 原先自然是二皇子的拥趸更多,可朝中前太、子党显然全都倒戈顺向了叶清隽。   中间自也有两不靠的臣子做出选择。   一时之间,二者竟不相伯仲。   天子缓缓端起了茶盏抿了口茶,而后说道:“朕两个皇儿都是极优秀的,想来不管哪个成为了太子人选,日后都会恪守朝纲,一心为民着想。”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哑然,自然不能反驳。   待众臣散去,蒋贵妃之父、年迈的户部尚书便走到陈侍郎身边去,沉声问他:“你我皆为人臣,你何必要与我蒋家对着干?”   陈侍郎露出冷笑:“你真以为我陈家没落了便都是傻子,大皇子为何会服食用五石散陈家又如何不会去追查,我虽拿不出证据来,但也知晓此事是与蒋贵妃和二皇子有关。”   “皇天在上,你们蒋家做出这么阴损毒辣的事情来,陷大皇子不义,借此又叫他背负不孝不忠放浪形骸的恶名,甚至害死了皇后,你们迟早都要遭到报应!”   他说罢便甩袖走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   三日后,天子当朝宣告众臣,册封三皇子为太子,并与礼部之人商议择出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散朝之后,夜珩景冷着脸听了外祖一顿训斥。   “你们当日做的事情那般明显怕是瞎子才看不出来,天子不追究是什么缘故,你们自己反省去吧。”   天子显然给足了蒋贵妃与二皇子脸面了,若蒋家执意要争,陈家翻起陈皇后当日去世的旧账,即便拿不出证据,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蒋尚书怒其不争地出了宫去。   夜珩景越想越觉得懊恼,又往蒋贵妃宫中走去。   待他到了门口,见又是那个嬷嬷阻拦,便恼怒道:“怎么,我母妃一见到我来便只知道睡觉了,莫不是你这老奴糊弄我?”   那嬷嬷忙要解释,便被他一把推开,他闯进屋中,岂料一进去就瞧见了天子在屋内。   天子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几分不悦。   蒋贵妃手里捧着杯茶,瞧见他突然闯进来也有些错愕。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竟不知叫人通传了再进来?”蒋贵妃呵斥他道。   夜珩景忙与天子行了礼,道:“是儿臣失礼了。”   天子微微颔首,“你如今也大了,该在你母亲面前多多尽孝,她近日身体不好,你却总跑不见人影。”   他话中隐隐指责出夜珩景不孝,夜珩景连忙惶恐认错:“此事确实是儿臣的不是……”   幸而天子并未责怪,只是说了几句,便让他退下去了。   待夜珩景离开,蒋贵妃终于绷不住脸色。   “你果真不再念及我们多年的夫妻情谊了?”   天子淡声道:“你是妾,朕与你一个妾,又怎么会有夫妻情谊。”   他这话没有给她任何台阶,让她脸色顿时一僵。   “春来秋去,时日无常,朕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朕不能让你成为朕皇儿的绊脚石,你明白吗?”天子与她说道。   “呵……”   蒋贵妃蓦地一笑:“亏我曾经还妒恨过慕贵妃,如今想来,她可真是个可怜虫,她死得早死得好啊。”   所谓的天子之爱,也没能让慕贵妃长命百岁,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可见他的爱有多么讽刺。   天子道:“你确定不再为珩景着想。”   蒋贵妃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您想如何?”她眼中渐渐麻木。   天子指着桌上那药,“这是皇后吃过的药,你喝下去,与寻常染病无异,会与皇后的症状一般。”   这药与陈皇后吃的不同的是,蒋贵妃这份是加了剂量的。   陈皇后吃了一两年才慢慢消磨死去,而蒋贵妃是活不到年底的。   如此一来,也权当是她不小心碰到了陈皇后的旧物,染上了与陈皇后相同的病。   天子所思虑的一切,不可谓不周全,甚至叫人捉不到半分把柄。   “珩景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天子扫了她一眼,道:“你活得这样久,已经是赚到了。”   蒋贵妃脸色愈发难堪。   她的手指碰到那药,却又顿住。   她此刻眼中已然含了泪光。   “我问你。”   蒋贵妃的声音透着一股凄意,“你果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天子打量着她,片刻道:“朕连凝烟的仇都能放着不报,还让她的仇人吃好穿好……   最心爱的女人在朕这里不过如此,更何况是你呢?”   蒋贵妃想过他诸多答案,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冷漠绝情到了极致。   她心里生寒,蓦地便想起当年的事情。   那时蒋家正是春风得意。   她仗着家里撑腰,这才有了胆量去陷害妒恨已久的慕贵妃。   她寻了个知根知底的人去做这件事情,那人正是她青梅竹马的侍卫。   就在她与那侍卫私下里商议的时候,被当时还不是皇后的陈妃撞见了。   后来自然是她们一起保守了这个秘密,针对慕贵妃。   代价便是,她要将皇后之位让给陈皇后。   天子如今一脚踹开了陈家与蒋家,便虚情假意地恢复了情圣的嘴脸,叫她心里如何能甘心。   可事已至此,她也别无选择。   蒋贵妃端起那药,恨恨地看了天子一眼,随即将那药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蒋贵妃便发起了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   “去,将我儿叫来。”蒋贵妃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吩咐嬷嬷。   嬷嬷忙去了,这回却不再有人阻拦。   等夜珩景来时,太医也只说蒋贵妃是风邪入体。   蒋贵妃将夜珩景叫来跟前,揪住他艰难地吐字。   夜珩景着实听不清楚,便将耳朵凑近了听,岂料蒋贵妃忽然挠破了他的面皮,唾口大骂:“贱人!你死了都不能消停!”   夜珩景吓了一跳,捂着脸被宫人给扯开。   宫人按着蒋贵妃,蒋贵妃却仍是挣扎不休,口中胡言乱语。   “这些日子贵妃总念叨着皇后,不知是何缘故……”嬷嬷嘀咕了一句。   夜珩景心口微微一跳,对死人也颇是忌讳。   “方才太医说了,其实娘娘这种症状,和……和那位皇后病时也是有些像的,只是不能确定。”   夜珩景听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再对上蒋贵妃那双怨毒的双眸,更是觉得后背发凉。   “等……等我禀报过父皇之后,就去请些法师进宫来念念,你们照看好母妃。”   他说着便匆忙出了宫去。   蒋贵妃这病来得古怪。   可后来的症状却与陈皇后愈发的像,也有人说是陈皇后冤魂锁命。   众说纷纭之时,蒋贵妃身边的嬷嬷亦是得了相同的症状去世。   太医称此病传染,少不得又烧了不少陈皇后遗物与蒋贵妃平日里穿用之物。   蒋家的人来看了又看,却也不得不远离着,只能希望她能早日好转。   初六大吉,天子为叶清隽举行了太子册封大殿,并亲授太子印章与宝册等物,盖定了叶清隽太子的名分。   云黛亦是由此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太子妃。   夜里叶清隽倚在床头,心思正是晦暗不明。   仇人去了两个,却还剩下一个,日后的路尚且还长……   云黛靠着床头看书,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察觉到了,便立刻又将书合了起来。   他原也不在意,偏她这样做贼心虚,叫他觉得古怪。   “是什么?”叶清隽问她。   云黛低声道:“是我看的杂书……”   叶清隽道:“拿来给我看看。”   云黛摇了摇头,目光愈发得无辜。   “不能给您看。”   叶清隽拧着眉,便伸手过去。   云黛吓得忙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压住。   “您别看了行吗?”云黛娇声求他。   叶清隽望着她,她亦是望着叶清隽。   “可还记得我是谁?”他压着声音问她。   云黛坐在他腿上,可怜地垂下脑袋,对着手指委屈道:“您是一家之主。”   叶清隽十分满意她这识抬举的模样,便将她枕下那书抽了出来,却发觉那是一本打架专用的图册。   他的神情顿时僵住。   他的小娇妻竟然喜好看这些东西……   这若是传出去了,旁人以为他没能满足了她,他还要脸不要脸了?   “我……我可以解释。”云黛见他脸色要阴的模样,忙捉住他的手道。   “您……您给我看看成不,看过了,我就不会再整天都惦记着了。”   “整天惦记……”   叶清隽脸色更是一言难尽。   “嗯……”   云黛目光发飘,自然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叶清隽觉得脑壳都疼了,兀自将搁在床头的茶水倒了一杯来喝,却听云黛又小声嘟囔一句什么话来。   叶清隽嘴里的茶顿时呛住。   云黛见状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又是抚他心口又是捶他的背,好不容易叫他顺了气。   叶清隽想到她方才所说,便沉下脸道:“往后不许再看这种书——”   云黛见他语气变凶,顿时愈发委屈,眼眶里也积了水雾。   自从洞房夜她提了一嘴之后,他每次都衣衫整齐防贼似的,生怕她能偷了他的宝贝似的。   她也想过借着某些机会看上一眼,可吹了灯,黑灯瞎火的,她自己都两眼摸瞎死去活来的,哪里还能有什么机会。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见她肩头微颤,泪珠子也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   琉璃似的美人莹白的小脸上正梨花带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负一般。   他叹了口气,自然也知晓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声音愈发僵硬,“你果真要看?”   云黛怔了怔,泪珠子停了,又轻轻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云黛的表情顿时变得茫然起来。   她看向叶清隽的语气忽然就软和了下来。   “是我的不对……”   叶清隽一听见她认错,便隐隐觉得不好。   “模样确实不尽人意……”   云黛心里觉得丑,却又不好伤他自尊心,便愈发同情地看着他。   “也难怪您先前不想叫我瞧见了。”   她那副嫌弃又遗憾的表情仿佛他根本就是个同太监一般的人。   他当初就是料到了她这嫌丑爱美的臭德行,这才一直不愿叫她瞧见。   如今她瞧见了,果真如他所想这样,一副长得丑就什么功劳都能抹杀掉,长得好看便是心头好的态度,叫他愈发感到抑塞。   难道他日日夜夜的辛劳她是没感觉的?   他捏着拳,望着她的目光亦是沉压压的。   云黛忍不住心虚地把被子往身上拽了拽,讷讷道:“我……我不会嫌弃您的。”   叶清隽声音平缓道:“真的?”   云黛生怕他不信,连忙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叶清隽道:“离我近些说话。”   云黛为难地摇头。   叶清隽神色微缓,“你离我近些,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黛顿时疑惑。   这竟还有秘密?   她是只好奇的兔子,对秘密这东西再感兴趣不过了。   等到她将信将疑地靠近了过去,结果自然不出意料地掉进了大尾巴狼的陷阱里去了。   而后云黛就知道了他的“秘密”是什么了。   后半夜云黛做了个梦。   梦里梦见了一条大蛇,那大蛇时而变成了愤怒的金龙飞上了天,时而又伪装成了蚯蚓钻入了地底下去。   云黛哭得眼睛都肿了,拿着惨痛的教训换来了更多的秘密。   她之前还想着,他一直都那般精神,平日里怎就看不出来了。   原来不仅仅是大人会见机行事,看人脸色,那些小人也会。 第76章   早朝之后, 玄耀侯特意又去拜见了慕妃。   “我家中那位如今一直闹腾不休, 想……讨要一个说法,我自然不是这样想的。”   他顿了顿, 望着隔在薄纱后的女子, 道:“只是当初你我说好的条件是联姻,如今殿下却并不应承……”   慕妃温声道:“我明白,你当初就是抱着联姻的想法才与我合作的,如今你帮到我的地方很多,可我却还未能一一回报。”   纪年观忙说道:“娘娘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慕妃道:“你放心吧, 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纪年观叹了口气,便缓缓起身, 又听慕妃问他:“你的腿好一点了没有?”   他听得此话, 目光微微一柔。   “好多了, 谢谢……娘娘关心。”   “嗯, 你要对流苏好一点, 毕竟,流苏是阿莲的女儿。”   纪年观应诺了一句, 随即离开。   他出宫的路上,却一直心不在焉。   阿莲就是为他生了青翡和流苏的妾侍余氏, 也是曾经伺候过慕妃的婢女。   当初他酒后乱性, 慕妃要求他负责,他便不管云氏的反对将余氏领回府去了。   一晃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将近晌午时分,叶清隽这日回来得早了些, 正想中午陪小娇妻用个中饭。   岂料他进房一看,云黛竟还在呼呼大睡。   云黛一只手臂丢在外边,袖子卷着,露出一截晶莹藕臂,被外头日光一照,便好似晶莹玉嫩。   他晚上见她时多半都是灯下美人,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个具体。   当下光线明晰,叫他瞧得清楚了,便愈发觉得她果真是块生嫩的豆腐。   他想到她的嫌弃,磨了磨牙,便一口叼住她粉嫩纤细的脖颈,将她给咬醒。   云黛这时候正梦得乱七八糟,可求饶的本能还是有的。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她嘤嘤地睁开眼来,喘匀了气儿,便瞧见坐在床边的叶清隽。   云黛揉去眼角的泪花裹着软被往里滚了一圈,特意又离他远一些了。   她颦着秀眉,小嘴微抿,可没有忘记他昨儿是怎么欺负她的。   人家都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她觉得他那奴才和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如他一般凶残可恶得很。   “您不能咬我。”云黛娇娇怯怯地望着他。   叶清隽见她如今一副长能耐的样子,问道:“怎么就不能咬你了,我从前咬你时,怎不记得你有这胆子敢顶嘴?”   云黛眸光闪了闪,又说:“从前我是您的猎物,您咬我我自然只能求饶了,要不然就得被您吃了。”   “那现在呢?”叶清隽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肢。   云黛被他磨中了痒穴,忙按住他的手,抿唇笑道:“现在我是您的媳妇,日后能给您生小兔子,您如今再咬我,我便不敢做您媳妇了。”   叶清隽挑眉。   云黛见他不知道厉害关系的样子,便又说:“等吓跑了我,您就算哭瞎了眼睛也来不及了。”   叶清隽闻言少不得冷嗤,“照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再娶一个了?”   云黛又翻了个身,歪着脑袋望着他,“您再找一个媳妇就不是像我这般好骗的小兔子了,她可能是个母大虫,以后给你生一群小虫子。”   “您要兔子还是要虫子?”   她故意这样说,便是要他明白她是个极好的媳妇。   叶清隽一本正经说:“自然还是要兔子了。”   云黛正是一喜,却又听他说道:“等到冬天找不到粮食的时候,兔子还能做备用粮。”   云黛说不过他,便捏着小拳头砸他。   叶清隽顿时拉下脸来。   云黛却不怕他这幅装腔作势的样子,钻到他怀里闷声道:“您这么丑我都不嫌弃您,我打您两下又不会受伤……”   叶清隽当然不疼,只是能得理不饶人的时候,自然不能放过她了。   “你怎知道我没有受伤?”他压着眉头问她。   云黛疑心地望着他,手指戳着他心口道:“我方才捶的是这地方,您回头解开衣服来瞧瞧不就知道伤了没有。”   叶清隽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不错,是该解开来瞧瞧……”   他说着说着便仿佛叫他们的对话变了意味。   云黛听出他的念头吓得忙小声道:“如今大白天的,您不能脱衣服。”   叶清隽心道若不是惦记着她,他放着一堆事情不做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云黛发觉他虽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他那狗奴才远比他兴奋多了。   “别……”   她忙要挣扎起来,就听见长粟轻咳了一声。   叶清隽僵了僵,不得不松开了手。   云黛躲在被子底下偷笑。   叶清隽衣冠楚楚地坐在床头,云黛身上凌乱了些,他却还是一丝不乱。   可见他也是学到了衣冠禽兽的要点,人前正经的模样半点都不能被破坏。   长粟倒也不是进屋瞧见了才咳嗽的,她是听见了里头的嬉闹声才故意发出的声音。   等她进屋来时,又道:“殿下,外边有人找您。”   他前脚刚走,那些事情后脚也跟着他回了府,非要叫他做完了才行。   叶清隽不动声色地扫了云黛一眼,便起身去了。   等他去后,长粟便打量云黛才起来便是个脸红的模样,心里暗骂叶清隽是个禽兽,一点都不知道对云黛怜香惜玉。   昨儿夜里他们什么时候睡的长粟心里一清二楚,这样的情况发生多了,叫长粟难免郁闷。   岂料大白天的他还能惦记着云黛。   不知道他是不在意他这刚得来的太子之位,还是她家姑娘太过鲜嫩可口,叫他愈发的色令智昏。   这位太子长得也算是人模狗样,总不至于从前是一次荤腥都没沾过吧……   长粟心里暗暗盘算,一面又打量着云黛,似有话要说。   “嬷嬷想与我说什么?”   云黛多少也知晓了长粟的习惯。   长粟道:“您身体娇弱,殿下如今身份愈发矜贵,您如今又是太子妃,该与他纳个知根知底的妾侍,为您分担一些。”   她说这话完全是为云黛着想。   云黛是太子妃,叶清隽也绝不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   给他纳妾,一来可以叫云黛减轻些负担,培养一个得力的妾婢,二来也可以避免家里的男人欲求不满,日后被外边不三不四的女人给勾搭了。   长粟可没有想过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是“真爱”。   即便是云黛的爹妈,她也是觉得那是国公爷被公主压制得没有反抗之力。   如今到了云黛这里,与她母亲不同,这府里权势强大的一方是叶清隽,长粟自然该用传统的方式为云黛去考虑。   云黛听了长粟的话,倒也没有立马答应或是拒绝。   只是她想到叶清隽因为嫌她不够拈酸吃醋,反而气急败坏的模样,隐隐有些为难。   他想要的拈酸吃醋又该是哪种模样?   她是不是该学习一下他那日生她气的模样,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第77章   叶清隽成了太子, 如今后院里只有一个太子妃而没有侧妃, 这显然并不合皇室历来的惯例。   这日慕妃传云黛入宫。   云黛到了她宫里,却发现她这一向冷清的宫殿竟还有旁人在。   这人倒也不是个陌生的, 正是当日去过霁国公府的云氏,玄耀侯夫人。   “云氏与我素来亲和, 听闻她与你家里也是有些亲的, 你们正该多多走动。”慕妃淡笑。   云黛应下, 又听云氏与慕妃说着闲话。   “姐姐吃个橘子吧?”   云黛耳边传来个声音,却是纪雁珠给她剥了个橘子。   云黛不好拒绝,便接了下来,云氏见状又道:“那日我回去之后,雁珠和流苏两个姐妹都一直夸太子妃,对这个姐姐都甚为喜欢。”   “她是个有福之人, 她一嫁过来,瑾月便封了太子,可见她是个旺夫的命格。”慕妃缓缓说道。   云黛正被她们夸得有些脸热。   慕妃又说:“太子府上人少, 后院冷清, 太子平日庶务繁忙,不如让你两个姑娘去太子府陪着太子妃几日。”   云氏顿时一喜:“那可真真是这两个丫头的福气了。”   她说着又微微一顿, 不好意思地看向云黛道:“不过如此一来会不会叨扰了太子妃……”   云黛思绪慢了一拍, 撇去云氏的话, 单听慕妃的意思,倒是很希望两个妹妹到太子府去住的。   自上回长粟那一番话提点之后,云黛此番进宫听慕妃说话, 多少也听出来了慕妃的意图。   似乎每个人都希望太子身边能添些人伺候。   其中的理由自然是为她好的更多。   便是端看身边这两姐妹,云黛都能按着长粟的思路分析出道理来。   她们是虽不是云氏本家的姑娘,可也是旁支的血脉。   倘若当初牧虞愿意,自然也可以从云氏一族里选出三两个姑娘做媵妾给云黛陪嫁来,帮助云黛巩固后院。   可牧虞不愿意,云家自然谁也不敢提。   当然,那时候的叶清隽还不是太子,要不然还真真不大好说。   慕妃前些时日才答应了纪年观会帮他想办法,今日提出这个建议来自然不会给云黛拒绝的机会。   如今叶清隽成了太子,纪家的两个姑娘里,他总归是要选出一个来。   她们商量好了这件事情,只隔了一日,纪家的马车便将两个姑娘都送了过来。   这日叶清隽正好也在,两个姑娘便与叶清隽和云黛分别见了礼。   待云黛让下人领她二人去熟悉住处时,屋里便又只剩下她与叶清隽两个了。   叶清隽抿了口茶,又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云黛没有反应。   他脸色不变,目光里却透出几分不满,食指还时不时叩着桌面,显然是心情烦躁时习惯的动作。   云黛被他盯着愣了一会儿,过了片刻便捏着帕子慢吞吞挪到他跟前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叶清隽问她。   云黛挤到他的怀里去,细细的手臂又圈住了他。   她透着水色的杏眸望着他认真地吃起了醋来:“您可不许看她们两个一眼。”   叶清隽心道这叫什么话,他刚才何止看了那两个一眼。   “若是我看了又如何?”   “您若是看了,我便拿针把您眼睛缝上……”云黛手指触到他眉心,轻轻往下划弄,像根细嫩的羽毛一般,又撩又痒。   “就算日后给您拆了线,您眼睛一圈也全都是针眼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倒像是他曾经在暮州时恫吓她所说过的话。   不过他那时要缝的可是她那张爱讲瞎话的嘴。   没曾想她竟还会记仇,今天反过来用在他的身上了。   “你这么说岂不是没有道理,你不将旁的女子赶走,何故要来寻我出气?”   毕竟他当初见她与旁的男子好的时候,也没想过要缝了她的眼睛。   她待他心狠手辣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旁的姑娘就像蝴蝶和蜜蜂一般得多,我若一个一个去收拾她们哪里针对得过来。”   云黛抿着唇儿,杏目莹莹动人,便是没道理也该变得有道理了。   仔细想一想,真要她一个一个去收拾,这可是一件极累的事情呢。   她那样懒,觉都睡不够,哪里有时间给旁人去用。   叶清隽被她这理由堵得无话可说。   “总之你招待她们几日再将她们打发走就是了。”他捏住她嫩嫩的手指,又交代她道。   云黛拿着脑袋蹭他的下巴,又慢吞吞问他:“那您告诉我,您最喜欢谁?”   叶清隽见她娇蛮可爱,便忍不住亲了亲她脸颊,与她说:“我自然最喜欢小傻子了。”   他这回答叫云黛一怔。   片刻云黛才不满地闷声道:“好罢,那我做一回小傻子就是了。”   叶清隽顿时被她逗笑。   这可真真是个宝贝疙瘩。   气他的时候能气得他血脉倒流,说起好话的时候,又偏偏叫他恨不得将她立马拖到小黑屋子里去好生欺负一番。   偏偏他在家里待不住多久,还没能与小娇妻腻歪一会儿,外边的事情又急慌忙赶地追到他府上来了。   等叶清隽去后,云黛便坐在他的位置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长粟扫了她一眼,又听她与自己唏嘘道:“我如今总算知晓了做人家的媳妇有多么不容易了。”   长粟听得脸上的肉直抽抽。   她甚是好奇,若是那位殿下知晓了太子妃都是在哄他,不知道表情会有多精彩。   雁珠和流苏住下的第一个晚上,雁珠便与流苏说道:“你说,那位太子殿下长得那么俊美,身边却没有什么女子伺候,他必然和那些花心的纨绔子弟不同的,是不是?”   流苏没有理她,她们自纪府带来的丫鬟秀云却说:“总之姑娘们生得貌美,又是与太子妃同一个姓,没有理由不能成事儿。”   雁珠听着觉得顺心,便叫秀云给自己选好明日要穿的衣服。   等到第二日,雁珠与流苏去了云黛屋中请安。   云黛坐在明窗下铺了织金锦垫的罗汉床上,又让两个妹妹都坐在了海棠椅上。   云黛温声问道:“不知妹妹们都喜欢做些什么?”   这些问题在雁珠耳朵里无疑就是太子妃对太子侧妃人品的一种考量。   她清了清嗓子,又目光柔柔地看着云黛道:“雁珠平日里喜欢抚琴下棋,画画还有诗赋也学过一些,都能作得。”   云黛赞了她两句,她便愈发矜持起来。   她说完了之后,云黛又看向纪流苏,却见纪流苏并未打算说话。   云黛面对纪流苏时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自然还没有忘记那个梦。   所以也记得自己当初在暮州听到纪流苏时的心情。   她当时以为纪流苏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所以才能成为叶清隽的心头好。   如今看着对方,倒也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可对方分明年岁不大,性子也阴沉。   云黛想到叶清隽阴沉起来的模样,想着他二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思来想去都觉得难不成是性子相投?   如今一切都和梦里不一样了,她也不知道她家夫君那个心头好到底是哪个了。   不过照如今这个情形来看,应该是她没错了。   小兔子被宠得愈发自信起来,自然也就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了。   临了雁珠又羞涩地想提出了一个请求。   云黛鼓励她说出来,她才低声说道:“雁珠……和妹妹流苏其实还很会做菜,不知姐姐能不能给雁珠一次机会,晚膳让雁珠为姐姐准备。”   云黛见她满脸的期待之色,便也答应了她。   说是做给云黛吃,其实也等同于在叶清隽面前表现一回。   等到晚上用膳的时候,她们二人毫无悬念的和叶清隽与云黛一桌用膳。   雁珠举止大方,有条不紊地张罗着丫鬟布菜。   云黛瞧见了,心里少不得又想,若叶清隽真要纳妾,似雁珠这样手脚勤快能帮着做事的,倒也是合适。   等到叶清隽动了筷子,其余人才开动。   雁珠又客气地用公筷夹了香酥肉片分别放进太子与太子妃碗边的青瓷碟中,柔声说道:“这正是雁珠亲手做的。”   叶清隽神色淡然,并未应她。   雁珠讪讪地坐了回去,又觉有些尴尬。   她扫了一眼身边的纪流苏,又道:“妹妹也该将自己的菜请殿下和姐姐尝尝才对。”   她白日里与云黛说是自己和流苏会做菜,没理由只有自己一个人做。   便让流苏炒了盘青菜做陪衬。   纪流苏手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那水灵灵的青菜被她做得暗淡无光,黑黑的团了一团,叫人也看不出个青菜的模样。   纪流苏被催促着,便也夹了一筷子干枯没水分的青菜放进了叶清隽与云黛的碟中。   雁珠见状心里便缓和许多。   岂料叶清隽竟然没吃那肉片反而将青菜给吃了下去。   雁珠失望难堪得很,亏得云黛主动提她解了围,吃了她那肉片,又赞了她手艺不错,这才叫她不至于下不来台。   好不容易结束了晚膳,云黛回了寝屋去喝了山楂茶,叶清隽又问她:“你今晚上怎么不吃醋了?”   他方才分明吃了其中一个小姑娘夹来的菜。   云黛扫了他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犯了嘀咕。   她一天到晚的吃醋也累得慌,到了晚上总该歇歇才对。   “您喜欢纪流苏吗?”云黛问他。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道:“若是喜欢我在暮州的时候便认下她这关系了,何必还要娶你?”   况且他又不是个心性变态的人,竟会对着一个发育不良孩子模样的丫头生出不轨的心思。   就算他饿得慌想要吃人肉了,也没理由不吃眼面前这块水嫩粉白的人肉。   云黛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愈发觉得他的目光令人发毛。   她疑心他看穿了自己什么,又低声道:“我心里是吃醋的,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待会儿……   叶清隽微哂,却不知道吃醋这件事情还能搁置一会儿,她什么时候有空了什么时候来吃。   他稍坐了片刻,便叫人备了衣物去了浴池里去。   云黛便偷摸叫来往日里伺候他的丫鬟,道:“你伺候殿下多久了?”   那丫鬟听她突然问这话顿时瑟瑟发抖。   丫鬟忙道:“也……也没多久,而且也不止奴婢一个人伺候殿下沐浴,还有其他几个丫鬟轮流着来的。”   太子妃果真要问罪的话,可不能只叫她一个人遭罪啊。   她可不敢觊觎太子殿下的肉、体。   叶清隽泡在汤池之中,等下人送来东西。   来的丫鬟虽然慢了一些,却仍是规矩地将东西放在了池子台上。   叶清隽发觉她竟一直在这里迟迟不去,转头扫了对方一眼,便瞧见那丫鬟背朝着他站在那里不知做甚。   叶清隽吩咐道:“过来给我擦背。”   他转过身去,片刻丫鬟便有些羞怯地拿着托盘里的一截丝瓤在他背上轻轻蹭着。   叶清隽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身后的云黛闷声道:“我叫翠花。”   叶清隽嗯了一声,又问:“今天晚上吃过了吗?”   云黛愣了愣,心想他平日里都是跟丫鬟聊这些的?   连人家吃没吃晚饭也会关心……   “吃……吃过了。”云黛又答了他。   叶清隽冷嗤道:“吃过了怎还这么没有力气,你是怕伤了这丝瓤不成?”   云黛闻言小脸顿时一红。   她卷起袖子用了些力气,给他后背擦得微红,他才叫她停手。   “您要不站起来一些,我帮您往下擦擦?”云黛又好心地提议道。   叶清隽阖着眼睛懒洋洋道:“从来都只有丫鬟迁就主人家的,我倒是没有见过要主人迁就丫鬟的道理。”   云黛愈发讪然,捏着丝瓤也试探不出什么来。   “那……那就不擦了……”她又说道。   叶清隽道:“不擦了怎么能行?”   云黛疑心,那他的意思就是要擦?   他却又缓缓说道:“我虽不能起身,但你可以下水来帮我。”   说话间的功夫,他便转头瞧见了云黛的脸。   云黛忙丢了丝瓤道:“您……您怎么就发现了?”   叶清隽掐住她的脸颊道:“就你这身板,穿成了乞丐的模样我亦是认得出来。”   再说她方才捏得细细的声音,就更好说了。   毕竟要细数她变了声音的模样,自然还是在床榻上的时候听得更多了。   云黛心道他竟这样熟悉她了,只得讷讷道:“如此也就罢了,我去换丫鬟进来伺候您吧。”   “不说说你方才想做什么?”叶清隽挑眉望着她。   云黛闷声道:“不说成吗?”   叶清隽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面皮,反问她道:“你觉得呢?”   云黛涨红了脸道:“我就是想看看,您平日里会不会拿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丫鬟瞧见了……”   她已经足够含蓄了,但叶清隽哪里能听不明白。   他冷笑道:“你不是嫌我丑么?”   云黛讷讷道:“家丑……不可外扬,万一日后旁人宣扬出去了,我也丢面子呢。”   叶清隽简直被她气笑。   他竟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还能这样使用。   云黛唯恐他将自己拽下水去,又害怕道:“您生气了吗?”   叶清隽敛了神情,淡声问她:“在你眼中我竟是个度量小的?”   云黛见他面容平静,既没有拧着眉心,眼里也没有在冒着火光,便暗暗松了口气。   待叶清隽主动松开了手,她后退到他碰不得的地方,这才真的相信了他。   他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怎会事事都与她斤斤计较呢。   “你过来一些。”叶清隽一手撑在台上叫她。   云黛摇了摇头,道:“我怕水怕得要紧呢。”   叶清隽却道:“你这般怕水,碰到了水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云黛忙点了点头。   叶清隽道:“不如我教你泅水,待你学会之后,日后就不必怕了。”   云黛迟疑。   “您不会故意欺负我,将我按进水里去吧?”   她怕就怕他要故意捉弄她了。   叶清隽顿时肃着脸道:“我好歹也是你夫君,岂能害你,况且教你泅水,你半个月便能学会了。”   云黛闻言又隐隐有些心动。   待她学会了泅水之后,便是再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也不用怕得等死了。   她慢慢靠近池边,他竟也没有过来捉她。   待云黛小心翼翼下了水之后,叶清隽又与她道:“你这般怕死,正该多学一些东西……”   云黛疑惑:“水里除了学泅水还能学什么?”   叶清隽心里暗道,水里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诚然,他不是个度量小的,也不是个记仇的人。   他现在只是想教教她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第78章   之后云黛不仅知道了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还知道了有些事情不仅仅可以在一个地方做。   若她仔细把那天的册子看完,便会发现那些事情在水里在树上在柜子里, 都是能做的。   清早上她原本还是要睡懒觉, 可长粟却催她起身, 又提醒她府里还有两个妹妹要来与她请安。   她这才一副没睡醒得样子起来洗漱。   等她穿戴得端庄整齐的时候, 纪雁珠又早早过来与她请安。   云黛微微颔首,又问:“怎不见流苏妹妹?”   纪雁珠低声道:“妹妹今日有些不适……”   云黛心道才住进来第二日怎就不适了?   既是客人, 若是哪里不适她自然要过去看望一番。   纪雁珠见她关心纪流苏,便也跟着她过去。   只是云黛才走到她们姐妹俩住的屋子门口, 便瞧见一个丫鬟哭着跑了出来。   那丫鬟冲出门时险些就冲撞了云黛,忙与云黛行了礼, 抽抽噎噎道:“太子妃恕罪……”   “当着客人面前也这般没有规矩,冲撞了太子妃你岂是你担得起的?”长粟呵斥了她一句。   那丫鬟缩了缩肩头,心里更是委屈。   “方才奴婢给流苏姑娘倒了杯热茶, 她却将热茶泼到了奴婢身上……”   丫鬟哭着卷起一截袖子,手臂上还有些红。   纪雁珠见状便小声道:“妹妹从不爱喝热茶……”   云黛让人领丫鬟下去擦些药膏, 又迈进屋去,见纪流苏坐在小几旁, 脸色阴沉沉的。   纪雁珠似觉得不好意思, 便上前去拉着纪流苏道:“你若是不想留在太子府只与我说就是了, 何必要为难下人……”   纪流苏没有吭声, 云黛便也温声说道:“太子府里到底不是你们家中,你们两个妹妹住在这里受了委屈也不该藏在心里不说,若实在不能适应, 主动提出想回府去,也没甚要紧。”   纪雁珠顿时僵了僵。   她原想着借此先将纪流苏送回府去,却没想到云黛将她们两个姐妹看做一体,要送回去便要一起送回去。   她唯恐云黛当了真,便又道:“我原就极喜欢这里,能陪在姐姐身边正是我的福气。”   云黛淡声道:“若有旁的忌讳,交代下去日后下人必然会注意,今日便也就罢了。”   纪雁珠听她话中的意思,又觉得她说的“罢了”,并非是指对丫鬟不计较,而是指对纪流苏不计较。   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究竟是丫鬟出错还是主子刁难,总归是要分清楚缘由。   纪雁珠想了这些,越想越觉得后悔。   虽然纪流苏出了差错她是乐见其成的,可总不能带累了自己的名声……   纪雁珠看着这个怎么都甩不开的狗皮药膏,心里愈发得不耐。   云黛倒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多,只是见纪流苏没什么大碍,便领着两姐妹去了自己消遣的地方。   她寻思着近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叫长粟摆了棋盘出来,又与她二人道:“我近日正学着下棋,两位妹妹既都会下棋,不如陪我练练手。”   纪雁珠自然是欢喜应下。   云黛与她下了几局,你来我往倒是有输有赢。   云黛正觉自己进步飞速,又自信满满地换纪流苏来下。   岂料纪流苏连赢了三局不说,后面更是一局都不曾让云黛赢过。   云黛这才发觉纪雁珠是故意讨好让着自己,纪流苏则是一点人情都不讲,叫她输得毫无余地。   云黛光输不赢,便讪讪地丢下棋子,又笑着让两个妹妹下一会儿棋,自己到里屋去歇一会儿。   哪知她们二人没下一会儿,纪雁珠便气得推了棋子跑了出去。   她方才在云黛面前还能有输有赢,到了纪流苏这里便输的一塌糊涂,丢尽了脸面。   纪流苏见她跑了,便也跟了出去。   待云黛听见了动静从里屋出来,又颇是无奈。   “她们来住上几日倒也没什么坏处,便是不能安宁真真叫人为难。”   她本就想着两个妹妹安心住几日,再客客气气送回府上去也就罢了。   可照着这个情形来看,哪里有那么简单。   长粟又派了丫鬟跟着两个姑娘过去。   过了片刻丫鬟便气喘吁吁跑回来道:“雁珠姑娘落水里去了。”   云黛听得这话顿时惊了惊,忙又过去看望。   纪雁珠脱了衣裳,头发还**地坐在榻上,裹着个被子极是狼狈。   云黛进屋的时候便瞧见纪流苏将药洒在了纪雁珠身上。   纪雁珠顿时大哭。   云黛吩咐丫鬟给纪雁珠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她走到床前,纪流苏捏着空碗,目光多出几分狠戾,倒是想直接拿碗砸破纪雁珠的脑袋。   云黛扫了她一眼,道:“给流苏妹妹收拾出另一间厢房去。”   她显然是要将这两姐妹隔开来住了。   纪流苏转身去了。   纪雁珠扯住云黛衣角好生委屈。   云黛与纪雁珠道:“委屈你了,今日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我便送你们姐妹两个回去。”   纪雁珠落了水,即便是她自家姐妹干的,云黛也不能瞒着她家里当做没事发生。   纪雁珠原本还只是有一点伤心,听得这话,就更是愣住了。   等云黛离开之后,纪雁珠愈发不可置信。   她叫来自己府上带来的丫鬟秀云,又问:“太子妃果真明日就要送我回去?”   秀云道:“应该错不了了。”   纪雁珠顿时不满:“流苏那样欺负我,她竟也不管?”   秀云道:“她虽是太子妃,可二位姑娘到底也不是她府上的妾侍,都是玄耀侯府的女儿,她若是真叫流苏姑娘为难,不也等同于打了侯府的脸面?”   来者是客,哪里有主人家去管教客人的道理。   “纪流苏算什么,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太子妃分明就是容不下殿下身边有别的貌美的女子。”纪雁珠忿忿不平道。   “那姑娘要怎么做?”秀云问她。   纪雁珠道:“我自有我的主意,才不会叫她们都如愿。”   下午申时,太阳西斜。   纪雁珠穿戴整齐地在叶清隽必经之路上徘徊。   待叶清隽路过时,她便娇娇弱弱地迎上去。   “殿下。”   纪雁珠与他轻轻一福,姿态娇柔。   叶清隽被她挡住了去路,又与她微微颔首,等她抬起脸时,他才发觉这她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殿下,我这几日是不是哪里做的还不够好?”纪雁珠忽然弱声问道。   叶清隽面色平静地望着她,又听她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极力讨姐姐喜欢,可却仍不能得到姐姐的欢心。   我明明尽心尽力地照顾妹妹,却换来妹妹将我推下水去。”   叶清隽听到纪流苏时,才开了口,“你妹妹将你推下水去?”   纪雁珠委屈地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妹妹还将药倒在我身上羞辱我,可是太子妃姐姐也并未呵斥妹妹……”   她说着便又哽咽地停住。   叶清隽道:“我知道了。”   纪雁珠又怯怯上前一步,低声问叶清隽:“殿下,我正有个极重要的东西丢了,您没不能陪我去找回来。”   她说着便轻轻扯住了叶清隽的衣摆,失落道:“府上其他人都不喜欢我,只有殿下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叶清隽垂眸望着她:“其他人不喜欢你?”   纪雁珠点了点头,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叶清隽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格开,又缓声道:“想必雁珠姑娘误会了,我同旁人也是一样的。”   纪雁珠一愣。   “因为我也不喜欢雁珠姑娘。”   叶清隽与她说:“原先还觉得你妹妹年纪太小,现在想来,你妹妹除了年纪小也没有别的不好,那安静的性子着实比你更合我心意。”   他说完便离开了。   纪雁珠仿佛被人打了个响亮的耳光,原先装出来的眼泪也慢慢收了回去。   眼见着叶清隽这里勾搭不上,到了第二日,纪雁珠又声泪俱下与云黛道:“姐姐就原谅流苏吧,若是我们姐妹两个在这里住不满三日,外面的人必然会认为流苏品性有亏,这叫她日后如何嫁人?”   云黛见她着实可怜,又抚了抚她手背,柔声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昨日那件事情不管是谁的错,到底也是发生在我府上,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纪雁珠顿时松了口气,又假惺惺道:“不必了,只要妹妹无碍就好了。”   云黛微微颔首,又叫来了长粟,拿了块玉佩交给对方,道:“你去将府里昨日在花园的几个叫来。”   长粟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纪雁珠正是一头雾水,云黛便吩咐人抬来纱屏,将纪雁珠和纪流苏隔在了屏风后头。   待长粟领来两个男子,那几人又与云黛行了礼。   府上有暗卫在,这点叶清隽亦是告诉过云黛的。   云黛抿了口花茶,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缓声问道:“昨儿在河边都发生了什么,都仔细说给我听听。”   纪雁珠在纱屏后,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暗卫都是记性极佳的人,便将昨日的看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昨儿纪雁珠与纪流苏走到了河边,正是无人的地方,纪雁珠便越想越气,对纪流苏道:“你这个丑八怪也配赢我,你母亲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就算她拿她那条贱命换你做嫡女,可你骨子里还是个贱婢。   你若是再敢与我争,待我回去告诉我母亲后,必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纪流苏脸色阴沉,她便又嘲讽道:“我母亲待你也算不薄,当初你喜欢吃汤圆,可是她一口一口喂着你吃的,你可千万不要忘恩负义——”   她说着便转身走去,纪流苏却在她身后踹了她一脚,将她踹下了水里去。   之后在纪雁珠房里的事情如何,他们却不知道了。   待云黛听完了,才让他们下去。   丫鬟抬走了纱屏,纪雁珠浑身都僵硬得不行。   云黛目光缓缓掠过她身上,叫她愈发觉得惶恐。   云黛却温柔地叫了她一声,“雁珠。”   “姐姐……”纪雁珠立马不安地站了起来。   云黛与她温声说道:“下次不可以再与妹妹这样说话,明白了吗?”   纪雁珠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云黛又说:“不然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会有样学样,学着雁珠妹妹的态度去对妹妹们的。”   纪雁珠羞得毫无脸面,又哭着跑了出去。   云黛心道还有另一桩事情还没与纪雁珠计较,纪雁珠就跑的这样快了。   那日纪雁珠说纪流苏身体不适,云黛过去瞧时便见一个丫鬟哭哭啼啼跑出来。   之后长粟让人盘问了过后,才知晓那丫鬟竟然是被纪雁珠给买通了,故意拿滚热的茶水烫伤了纪流苏,叫对方发难。   待屋里只剩下流苏的时候,云黛便看向对方。   “可还记得从前在暮州时的光景?”云黛问她。   纪流苏脸色微冷,疑心她要翻旧仇。   云黛却与她道:“在暮州时,你与你那丫鬟拿毒酒陷害我与另一个姨娘,如今我却明白过来了。”   纪流苏这件事情,叶清隽也是与云黛说过。   “你姐姐青翡为了你,你也是为了你姐姐……”   她将纪流苏的手腕抓住,瞧见她手腕处也有一处烫伤。   云黛将桌上一个盒子打开,抹上里面白色的药膏要涂在对方手上却蓦地被对方甩开。   纪流苏眼中冷意更深,今日穿着青青的衣裳,更像只张着獠牙的小蛇。   云黛抹在自己手臂上,又与她道:“里面没有下、毒。”   纪流苏却因她这话眼中掠过一抹讶异。   云黛又捉住她的手,替她抹了一层,这才放开了她。   等到晚上,云黛与叶清隽说了白日里的事情,叶清隽又说:“她是青翡的妹妹,青翡亦曾想托我照应她。”   只是托付归托付,青翡也没想过叶清隽平白无故将纪流苏从纪府接出来。   她那时想的也不过是若纪流苏有了不好的事情发生,希望叶清隽能看在她的情分上帮衬一把。   云黛闻言说:“可您入京之后,我便没有再瞧见青翡了。”   说起来她也甚是疑惑,青翡既然是侯府之女,又是纪流苏的姐姐,何故会成为叶清隽身边的人。   叶清隽道:“日后你便知晓了。”   云黛微微颔首,叶清隽又一本正经地问她:“今日可要学泅水了?”   云黛立马感到一阵腿软,忙摆了摆手道:“您歇着,我自己去洗漱过了再回来。”   她说着生怕他又有坏心眼,忙叫来长粟。   叶清隽扯了扯嘴角,也没制止了她。   待云黛去后,他便往床榻走去,岂料余光里便瞧见了云黛枕下露出了个书角。   这让他不免想到了那日从云黛枕头底下抽出来的小册子,眉心下意识地跳了跳。   待他将她枕头挪开,便瞧见她枕下竟不止一本蓝皮的书。   那书名看起来倒不像是那日的小册子,但这些《风流书生俏小姐》《狐狸精和穷秀才》《从呆萌小村姑到邪魅冷千金》等字样的书一点都不像是个正经的书。   他自然知晓她喜好看杂书了……   他想到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口味,不满之余心里难免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随意拿起一本《风流书生俏小姐》,看到前头那些幽幽怨怨的诗文便觉得一阵牙酸。   只是他到底忍过了开头继续一目十行地往下翻去。   这里头大意写的便是个油嘴滑舌的穷书生是如何骗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小姐,最后还成功成了当朝宰辅的书……   叶清隽抽了抽嘴角,却又瞧见书上被书生攻略下的刁蛮小姐上面被人画了个圈。   等云黛洗漱回来,发觉叶清隽也未上榻去,反而坐在椅子上拿了本书看。   叶清隽听见她的脚步,便缓缓将书合上,脸上也少了几分暖意。   “过来。”   云黛一听他这话,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待她目光挪到那本书的书名上时,更是浑身一僵。   “那个,我……”   “莫要叫我说第二遍。”叶清隽目色沉了几分。   云黛穿得单薄,冷风一吹,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只是他的脸色着实不好,她还是慢吞吞地挪到他跟前去了。   叶清隽捏着书,挑起一抹冷笑,问她:“风流书生俏小姐?”   云黛抿着唇,露出了可怜的表情。   “你如今学会的东西可真真是不少,难怪最近能耐见长了。”   什么怕打雷,什么喜欢他,他在这上面都能找到原话。   云黛是不知道了,叶清隽在看到这些原话的时候已经气得冒了烟。   她若是那个时候回来,他把她捏死的心都能有了。   最可恶的却远远还不止这一点。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不是里面的书生,而是里面那个整日里口是心非的刁蛮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玩……玩脱了。 第79章   风流书生之所以风流, 自然是因为他身边不止一个貌美的娇娇。   但这个刁蛮小姐对于他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在他最贫穷落魄的时候, 就凭借着一张脸收服了当地最有钱的员外家的刁蛮千金。   之后刁蛮小姐在他面前便乖得像只猫儿一般,给书生红袖添香不说, 还赠他钱银, 助他入京赶考。   所以即便刁蛮小姐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商户之女,也同样拥有了成为他后院一员的特权。   刁蛮小姐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时,总是横醋乱飞。   譬如她分明喜欢书生喜欢的不得了,结果却仍是阴阳怪气的和书生说话。   此处书生便免不了要展示一番多年来御女的心得,心中暗诽此女虽口是心非, 但爱惨了他,他便也耐心哄着。   比如有一回刁蛮小姐因为吃醋不肯见他,心里想他想得不行, 躲起来偷偷流泪。   这天外面忽然电闪雷鸣,风起云涌。   书生便来寻她, 还告诉她,他甚怕打雷的天气。   刁蛮小姐又惊又喜,却仍是口是心非道:“你那么多红粉知己,既是害怕怎不去她们屋里头叫她们陪你, 叫我做什么?”   书生笑说:“旁人哪里能和你比,我方才怕时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你, 想到你便不觉那么心慌了。”   他单凭着一张嘴就哄得刁蛮小姐心花怒放,刁蛮小姐这才又与他重修于好,夜里头少不得又是一番香艳之事。   书生不怕打雷, 云黛自然也不怕了。   每每看完书,云黛总觉这刁蛮小姐似曾相识,等到她瞧见叶清隽那副不爱搭理她的模样,这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理他时候,他就爱理不理,她若真不理他了,他就得气急败坏。   明明吃程微景的醋,却宁可生她闷气也不愿承认。   可不就是与那口是心非的刁蛮小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云黛。   她也不想学得书里书生那样油嘴滑舌满嘴甜言蜜语。   可谁叫她家夫君就吃这一套,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可她一说好听的话给他听,他便禁不住翘起唇角,眼里都是自得之色。   叶清隽这个时候脸色阴着,眼里也冒出了火光。   云黛杏目水莹,秀眉微蹙,一副做错事情的模样,就差挤出娇娇颤颤的泪珠来了。   “夫君……”   她弱弱地叫了他一声,又坐到他怀里去。   叶清隽目光阴沉得很,冷声斥她:“你没地方坐了?”   云黛生怕他这时用力将她甩开,两只小手也悄悄地扶上他的肩,圈在他脖子后扣紧手指。   “我不是故意的……”   单从外表来看,她就像是一朵纤尘不染的小白花一般,没人能比她更无辜了。   “嘴里说喜欢我,如今却是想尽了主意来敷衍糊弄我是么?”他阴恻恻地望着她。   偏他还一直被她这蜜罐子泡得晕乎乎的。   难怪人家说色令智昏,他怕不是跟她在一张床上睡久了,被她那愚钝的脑袋给传染了。   “我是真心爱您的。”云黛低声道:“即便我做过那样可怕的噩梦,也一样要嫁给您呢,若不爱您,怎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她说着便将小脑袋压过去,叶清隽冷着脸抬手将她脑袋抵住,不许她靠近。   “难道不是因为我‘爱惨’了你?”他颇是阴阳怪气。   云黛表情愈发讪讪。   就算是这个原因,她也不敢承认呐。   “怎么会……”   她颇是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在杏村的时候就一直为您守身如玉,哪个男孩子都不曾勾搭过呢。”   至于什么秀才哥哥王二哥哥们都只是一群青梅竹马罢了。   “是么,你那时候还不认得我,心里就已经有了我?”叶清隽冷嗤道。   云黛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说:“就算后来进了您府里去,除了您以外,我唯一喜欢过的马夫哥哥也是您呢。”   她不说也就罢了,说到暮州的事情,他便恶狠狠地掐住她的面皮道:“我怎么记得你最喜欢的是明槐序?”   云黛疼得嘤了一声,忙又弱声说道:“明公子说是暮州第一美男子,可我还是觉得您才是,毕竟……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很好,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也是在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   “不敢当,我哪里能做太子妃眼里的情人,你眼里的情人怕跟沙子一样多了,程微景可不也是?”   不这么一一数来,他都不知道,这一路走来,她身边竟是桃花不败。   若她不是女子,他都以为她是想做第二个风流书生了……   云黛顿时就红了眼眶。   不待他再开口,她那泪珠子终于也盈满了眶。   “那……那您又不爱理我,还总疑心我不够喜欢您,我又是个笨脑袋,做不好那些讨巧的事情,自然只能多学一些了。”   她说着又抽噎道:“我在床上说了那么多次是真心爱您的,可您就是不信,又总疑心我会红杏出墙……”   此间的话又是他们小夫妻俩另一桩私密了。   至于他每次在帐内都恶狠狠地问她敢不敢红杏出墙,云黛哭着说不敢了,又或是他如何逼着云黛表明心迹喜欢他,云黛说爱他,把嗓子都给说哑了的事情此处也不便详说。   叶清隽骤然听到她提起此话,神色又略有些微妙。   床上的话又岂能真的当真……他还说要将她弄死了,也不见得就真的将她弄死了。   云黛泪意涌上来了,哭得他衣襟都湿了一片。   她眼角微微发红,委屈坏了。   “莫要哭了。”叶清隽僵硬道。   云黛恍若未闻,抽抽噎噎地将脑袋压到他怀里去,将眼泪一气儿抹在了他衣服上。   “您总疑心我的心意……”云黛呜呜说道,“我还不如去喜欢旁人……”   叶清隽立马怒道:“你敢!”   “可您又不信我,如今我的真心给您和给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她抿着唇道。   她倒打一耙,却都成了他的不是了。   “我何时说不信你了……”   叶清隽抹去她的泪珠子,仿佛失忆了一般拧着眉道:“你看得这些不好的书,我总不至于说都说不得你了?”   他这时已经忘了自己方才打算捏死她的决心了。   “那我明日看女诫去,再不看这些不好的书了,您能原谅我这回吗?”云黛又可怜兮兮地与他认错。   叶清隽心气不平归不平,可被她这眼泪珠子淹了一顿,什么火也该被浇灭了。   他这会儿竟又觉得她的手段虽不那么拿得出手,可好歹也是在意他的。   “你日后果真不会再学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来哄我了?”他又冷着脸问她。   云黛忙乖乖地点头,又搂住他可怜兮兮道:“再不敢了……”   叶清隽这时才肯抬手碰她,却发觉她手脚都冰凉的。   他一面暗骂她自找的,一面才将她抱去床榻上,又将她塞到了被子底下。   等到第二天,云黛却吓得连懒觉都没敢再睡。   寅时,天还没亮的时候,叶清隽去上朝。   丫鬟们收拾屋里的东西时,长粟还命令她们动作轻一些。   她家太子妃怎么着也要到巳时才能起来。   “嬷嬷……”   床帐里挤出一张莹白的小脸,云黛竟破天荒的寅时也醒来了。   “您怎醒来得这么早?”长粟甚是疑惑道。   云黛却将那本昨儿夜里被某人捏成破布一般的《风流书生俏小姐》偷偷塞给了长粟,又低声道:“嬷嬷帮我将这书寻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烧了。”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道:“灰也给扬水里去,千万可别被殿下给瞧见了。”   她想到昨夜那般惊险,差点就哄不住对方的情景又觉后怕。   亏得他只看了一半就气得不行了,没再往下看去。   要不然,他就会发觉昨儿晚上云黛那些哭诉一顿再倒打一耙的手法也是在书里举一反三来的。   长粟被她做贼似的塞了一本书,又觉无语。   他们夫妻两的情趣真真是……与众不同。 第80章   这厢纪雁珠与纪流苏回到了纪府去。   云氏愈发奇怪,纪雁珠便哭哭啼啼跑来扑到她怀里, 红着眼睛将纪流苏推自己下水的事情说了一遍。   至于后面被云黛揭穿了的事情, 她亦是没脸说的, 便又道:“是妹妹与太子妃私下里告状,尽说成了我的不是……”   云氏脸色变了又变, 周围下人们也都暗地里竖着耳朵听着。   云氏叹了口气道:“罢了,想来流苏也不是故意的。”   “母亲……”纪雁珠不依不饶地揪住她袖子, 云氏却叫下人将纪雁珠送下去好好休息。   “你们都退下去吧,我要与流苏好好谈一谈。”云氏吩咐下人道。   那些下人应诺退下。   屋里便只剩下了云氏以及纪流苏在。   外面人一散去,云氏便缓缓走到了纪流苏跟前。   纪流苏瞧见了她, 目光里便冒出了阴沉。   云氏眯了眯眼,却蓦地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   “贱种——”   云氏想到雁珠的遭遇心里头的火烧得愈发旺盛,正要再骂, 纪流苏却忽然扑上来咬住了她的手腕。   云氏吓了一跳,扯她头发,却耐不住她下了死劲儿咬去, 竟疼得云氏大叫。   待引来了外面的嬷嬷好不容易扯开了纪流苏, 云氏的手腕却血淋淋的一片。   云氏拿了帕子裹住手腕却发觉血一直没能止住, 有些后怕, 吩咐人道:“将她给我绑起来!”   她说着自己就出了屋去, 让人叫大夫来。   待府上大夫来过, 替云氏止住了血, 云氏这才气势汹汹地回了屋里来。   她瞧见纪流苏时仍有些心有余悸, 可此刻纪流苏被人绑住了手脚, 又有两个粗壮仆妇按住,她便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这些年我派了多少个嬷嬷丫鬟去伺候你,可都被你弄得半死不活,没想到你这么狠心,连自己的姐姐都不放过?   我原也不想做事这么绝情,可你敢动我的雁珠,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云氏越想越恨,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能耐得很,这张嘴能咬人,也会告状,可见我当年喂你吃的那汤团没能叫你吃饱了。”   “去将我刚刚吩咐煮好的汤团盛过来。”   云氏一面冷笑,一面吩咐身边的仆妇。   纪流苏咬牙挣着手腕上的绳子,磨得手腕通红。   “夫人,大姑娘回来了。”外头一个丫鬟进来说道。   云氏道:“今天谁来都没有用,给我拦住了她,我非要将这贱种弄哑了再说。”   待那烫手的瓷碗装着汤团端了上来,云氏便坐在了海棠椅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吩咐那仆妇道:“给我喂,喂到她这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为止。”   她话音刚落外边丫鬟又进来,云氏瞧见了便气急骂道:“给我滚出去——”   那丫鬟顿时面红耳赤地退下了。   仆妇得了云氏的吩咐,便掐着纪流苏的脸颊,夹起一筷子滚烫的汤团往她喉咙里戳去。   云氏心里好不容易吐了一口浊气,外面却是纪家的管事来了,在门外叫唤:“夫人。”   云氏不耐地出去查看,便见那管事身后跟着几人。   为首的那个扮得端庄明媚的女子正是如今的太子妃。   云氏微惊。   “太子妃怎来了我府上?”   管事说道:“方才老爷回来,听说太子妃是来寻夫人的,便让奴才将太子妃带来。”   云黛缓声道:“堂姑姑府上我从前竟也没有来过,今日正好来拜访一番,巧的是殿下曾与我说过要与纪府联姻的事情,我也觉得这件事情耽搁不得,该早日有个说法……”   云氏疑惑道:“那太子妃的意思是……”   “我甚是喜欢流苏,所以今日过来看她。”云黛倒是爽快的选出了纪家姑娘,“我今日来得仓促,冒昧而来,只是念及是自家人,想必堂姑姑也不会与我介意……”   云氏心下咯噔一声,不明白怎会这样巧合,只是这当口云黛等着,她便牵强笑说:“怎会介意呢,我这就叫丫鬟带你去流苏的房间……”   丫鬟领着云黛去了,云氏才回了屋里,叫人将纪流苏解绑。   “你们几个手脚快点,绕开太子妃,将她送回去。”云氏吩咐道。   仆妇听了这话,便将纪流苏背去了。   待云黛到了纪流苏的屋里时,纪流苏也躺在床上,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屋里另一青衫女子,正是许久不见的青翡。   她此次过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多谢太子妃帮我……”青翡捏着纪流苏冰凉的手,脸上极是心疼。   云黛打量了青翡一眼,却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在自己府上突然见到青翡,便得了对方一个十万火急的请求。   青翡从前在暮州时帮云黛逃走过一次,云黛亦是记在心上。   是以便也没有拒绝她这请求。   纪年观这时总算过来了,青翡瞧见了他,便与他道:“我现在就要带流苏离开纪家。”   纪年观见云黛也在,脸色颇不好道:“胡闹,我不是派你出去办事情了,你怎这时候回来了……”   比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显然更看重他派青翡去办的差事。   青翡道:“父亲,你既需要我去办这件事情,可曾想过我兴许会丢了性命?”   纪年观脸色愈发难看。   “就算要流苏嫁去太子府,那也是要时间要准备的……”   “不过是做妾而已,要什么准备?”青翡嘲道。   “你……”纪年观正要发作。   云黛又缓声道:“横竖都是我的妹妹,去我府上住几日也无妨,若是正式谈论起来的时候,便再送回来,也是一样方便。”   纪年观听她这话略有些松动,可却仍有犹豫。   青翡冷声道:“父亲别忘了,别人去了都是有去无回,只有我去了才有回来的可能,你既然要我帮你,总该拿出点诚意来吧。”   纪年观听她说到这话,顿时也无言以对。   待青翡与云黛带着纪流苏回了太子府去,云黛又请了大夫来给纪流苏看过。   亏得大夫留意到纪流苏嘴巴红肿,将她嘴巴打开瞧了一眼,才道:“她嘴里咽了什么烫食,似乎烫到了嗓子……”   青翡脸色颇沉,与云黛道:“她从小便被烫坏了嗓子……”   云黛颇是错愕。   纪流苏的声音喑哑得很,且不爱讲话。   却不曾想,是被烫坏的。   “那时我不在家……她原先就是个声音极甜的小姑娘,父亲也很是喜欢,后来照顾她的奶娘说她非要抢雁珠的汤团吃,烫坏了嗓子……”   青翡抚着纪流苏的脸道:“可我又不是傻子,流苏也不是,她怎么可能傻到去吃那么烫的东西,全都吃了干净,还将嗓子烫坏了。”   所以……是有人故意喂的?   这些事情光是想一想便极可怕了,云黛瞧着流苏,也着实没有料到。   小流苏那时必然会挣扎,却被人强行喂下这些东西,心里必然也留下了阴影。   所以她的性子一直都很沉郁。   “这个仇我迟早要为她报,只是……在那之前,我必须要带她脱离了纪府。”青翡眼中掠过一抹忍色。   长粟这时进了屋来与云黛道:“殿下回来了,此刻在厅中。”   青翡闻言便立马冲了出去。   云黛忙也跟了上去,便瞧见青翡捏着拳头冲进厅里,忍不住情绪双眼通红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帮我的!”   青衣蹙起眉,拦着她道:“殿下怎没有帮你,他已经请了慕容家的老先生来,便是许诺了慕容家一个条件换来的。”   青翡顿时一愣。   慕容家代出神医,家中更是积攒下了无数的宝贵医方,只是他们家为人看病的条件颇是苛刻。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道:“你如今该先顾好你自己,若不然,即便我为你妹妹寻来了治病的大夫,她也无人可依托。”   青翡哑然。   叶清隽转身坐下,见云黛立在门边,杏眸里满是困惑。   “过来。”   叶清隽叫她,她才迈过了门槛,进了厅来。   “我今日做了件好事呢。”云黛低声说道。   叶清隽道:“替我寻了个妾回来,也叫做好事,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了?”   云黛觉得他又有些不高兴了,转头往青翡身上瞟去。   青翡似回过了神来,又拿了一张药方给叶清隽道:“这正是我父亲要我去找的东西。”   叶清隽接来看了一眼,里面旁的药材也都好说,偏有一味冰涎草。   “那冰涎草在极险要的地方,我父亲派了许多人去,不是被猛兽吞食了,就是陷入了沼地,总之没一个回来的。”青翡叹息道:“他求这药方,也正是为了慕妃。”   “我怎不知慕妃患了病……”叶清隽丢下那药方,脸色颇是沉静。   青翡道:“我哪里知道,按我父亲说的,慕妃身上总有冻伤,这毛病还不分季节,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便立马紧张得不行,不知花了什么代价才求来了这药方……”   “总之该与你说的,我都说了,你保我妹妹流苏一条小命等我回来就是了。”   青翡情绪缓了下来,说话语气便也同从前一般。   叶清隽听完后问她:“说完了吗?”   青翡道:“说完了。”   叶清隽不耐道:“说完了还不走?”   青翡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她是该走了,只是她仍是放心不下流苏,又走到云黛身边小声道:“您如今和从前身份不一样了,您是太子妃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您帮我照应一下流苏行吗?”   云黛怔怔地点了点头,青翡便像是捡到了什么大宝贝似的,又笑说:“那就谢谢太子妃了。”   她忙得很,说完话人又匆匆走了,云黛却仍是怔着。   叶清隽问道:“她与你说什么了?”   云黛老实交代道:“她要我帮她照顾流苏……”   叶清隽顿时神色不明道:“你又答应了?”   云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便问他:“青翡她去哪里了?”   叶清隽道:“你方才也听见了,她帮她父亲去找冰涎草,完成了这件事情之后,他父亲才会答应她带流苏离开纪家。”   纪青翡说是纪年观的庶长女,倒不如说是纪年观手边的一个棋子,除了被自己父亲利用,她却没有做过一日的纪家姑娘。   交换的条件最初便是将纪流苏记做嫡女,后来纪青翡发现成为嫡女的纪流苏过的极是不好,便换成了带纪流苏离开纪家的条件。   而她的父亲也与她提出了另一个条件。   云黛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去,愈是好奇:“慕妃娘娘是生病了吗,我头次碰到她手的时候,她的手确实是凉凉的。”   叶清隽垂眸道:“我也不知……只是你如今却给我领了个麻烦回府上来了。”   云黛更是小声道:“流苏真可怜,她的嗓子竟是被烫坏的。”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知道的内情显然比她更多,“是被云氏烫坏的。”   “啊……”云黛微微掩唇,更是惊讶。   她这简单的脑袋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复杂的内情。   所以说,在纪流苏小时候被记成嫡女,养在云氏身边的时候,才正是她遭遇这一切的开始?   小时候嗓子就被人狠心烫坏了,而云黛这几日才将纪流苏送回府去,对方便又被烫伤了喉咙,除了云氏,怕是没有旁人能做得出了。   可单凭着云黛见过云氏两三次的印象,竟丝毫看不出云氏是个那样狠毒的妇人。   云黛恍恍惚惚的便想起了早些时候天子与她说的叶清隽经历过的一切。   如此看来,叶清隽幼年时被李氏虐待,与纪流苏被云氏虐待的遭遇竟还有几分相像。   “你现在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回来了?”叶清隽问她。   云黛点了点头,反而颇是心疼的表情:“我救了个小可怜回来。”   叶清隽顿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可怜,那时因为你不知道她弄死了多少个云氏派去折腾她的下人。”   云黛低声道:“幸而她还有一个疼她的姐姐……”   而那个时候的叶清隽,身边必然是谁也没有的。   叶清隽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这般心软,心里只觉得如纪流苏那样的小丫头根本就不需要旁人同情。   这样的人……活下来的,哪里会是那么简单的人。   “若是我也这样可怜,您也见死不救吗?”云黛捉住他的手,又娇娇地问他。   叶清隽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冷笑道:“你放心吧,你这样蠢的要是遇到了这样的主母,必然是活不到我见到你的时候了。”   云黛有些生气地拍开他的手,又想到他从前那些可怜的遭遇,还是决定忍下了。   “流苏有她姐姐疼爱也就罢了,亏得您还有我疼爱您呢。”云黛嘀嘀咕咕道,“您也是个有福之人呢。”   叶清隽见她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没好气道:“你怎疼爱我了?”   她说这话不觉脸红也就罢了,竟还觉得她疼爱他是他的福气看。   她如今脸皮愈发的厚,仿佛都忘了羞字是怎么写的。   云黛目光微闪,却慢慢摸到了门边去了。   叶清隽见她躲在了门板后,露出半张脸来瞧着他,谨慎的像只猫一般。   云黛这时才说:“我给您纳了个妾回来呐。”   叶清隽这才想起这茬,他捏着茶盏还来不及沉下脸来与她算账,她便瑟瑟地缩回了脑袋,人也消失在了门后。 第81章   年关将至, 天子忽然染了风寒, 迟迟未愈, 臣子们私下里瞧他, 便觉他精神不胜以往。   朝后, 天子将叶清隽召到内殿,又与他道:“你如今身为太子,也该册立两位侧妃才是。”   叶清隽面容沉静道:“儿臣如今心思不在后院……”   天子淡声道:“你喜欢你那太子妃, 朕已经成全了你不是么,你如今该见好就收。”   叶清隽未应他。   天子又道:“你从前在外面流落,朕怜惜你, 你自己选两个,朕为你做主赐婚, 要不然, 朕替你选也是一样的。”   天子显然主意已定。   他已经将叶清隽当做皇嗣培养, 又岂能愿意看到他专情于一个女子。   晚上上榻休息的时候, 叶清隽正想着怎么与云黛开口,云黛揪住他袖子, 小声问道:“您还生我的气吗?”   叶清隽脸色冷淡,与她道:“你我成亲这么久以来, 你却从不争风吃醋。”   他看着她那张无辜的面容,心里也颇有些无力。   他是很喜爱她, 可她却像是个没心肝的一样。   他先前患失患得, 不也正是因为无法感应到云黛的心意。   云黛低声说:“您这话说的不对……”   叶清隽道:“竟又是我的不对?”   云黛攀着他的手臂, 小声道:“诚如您所说, 你我相识那样久,从来都是我让您不省心,也是我不与其他男子划分清界限,叫您吃了不少的醋……”   “可是您就不一样了,在暮州时,您便是有妾室,我也从未见您染指过谁,就不说那些姐姐们都是可怜人,您看似狠心,却都帮了她们。   来了京城,您一门心思都扎在了我身上……”   她说着脸颊竟又忍不住涨红。   “您可还记得我的梦?”   她又提到了那个梦。   叶清隽眉头微挑,不明白她为何总是在意那样一个梦。   云黛小声道:“我从前怕您,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梦里被您弄死的人,现在我却觉得,我与您在一起,必然是梦里被您疼宠的那个美人呢。”   “你觉得你是美人?”叶清隽问她。   云黛别扭地抚了抚自己的腰身,道:“我不美,您还喜欢我吗?”   叶清隽蓦地冷哼,他要是喜欢美的,早八百年就生了孩子,在暮州的时候哪里还轮得到她靠近自己。   想想初衷,不过是没见过这么蠢,一时新奇罢了。   岂料她蠢归蠢,倒是还挺会偷别人的心。   云黛似瞧出他眼中的鄙夷,又羞怯地缩回了手,“除非梦里那个美人出现了,不然我很难不相信您,您这样爱我,正是我的福气,即便有一日您不爱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叶清隽心道她这样的洒脱他是不是还得夸夸她了?   他又问她:“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了呢?”   “我自然也是想过的。”云黛看向他道:“会不会是我抢了她的夫君,抢了她的姻缘……”   叶清隽只静静地望着她。   云黛又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能叫您下辈子偿还了,谁叫您这辈子先被我遇见了,您自然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云黛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福气,能得到一个这样疼爱自己的夫君。   只是她也不想叫他总觉得她心里没他。   “说到底还是您太洁身自好,以至于我也没有吃醋的机会……”   云黛又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叶清隽气笑,戳着她鼻子道:“我身边有了旁人,你确定你是吃醋而不是收拾包袱回娘家去?”   他能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   说到底,她还是个没心肝的。   云黛忙抱住他的手指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会先给您一个机会解释的。”   解释得好就留下来,解释不好,再讨论收拾包袱回娘家的事情。   叶清隽暗暗咬牙。   那他可真是要好好谢谢她了。   月底之前,天子赐婚的旨意便又下来了。   他赐给了太子两位侧妃,分别是玄耀侯幼女纪流苏,与大理寺卿之女姜月蕊。   定下了名分,纪流苏便少不得送回了纪府去。   只是在两位侧妃进门之前,姜家的那个却又因病香消玉殒了。   所以进门的侧妃也只余下了一个。   天子知晓了这事情难免叹息道:“朕让他选,他就选个身子弱的,竟都熬不过几日就去了……”   庞德贵劝道:“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不到一年,蜜里调油也是有的,等到时日长久,便也会有旁人了。”   天子没那个精力去和叶清隽拗,姑且也就随他去了。   纪流苏进了府之后倒也是安分。   叶清隽请来慕容家的老先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来给纪流苏瞧了一眼,便说:“想要治好她是有希望的,但也是极难的,不过她年纪尚小,若是与我回去慕容山庄,拿些药方给她逐个去试,再用药护养个几年必定是能好转的。”   叶清隽听了这话,倒也不觉意外,“等她姐姐回来再说。”   到时候青翡是要带人去慕容山庄也好,去别处也好,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然而慕容氏又道:“到时候要去也不是不行,但她必须能正常的吃东西,我们慕容家不治心病,听说她不能吃汤团,你们便想办法叫她克服了这点,如此我才能同意她去。”   老先生一来一回,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府里的丫鬟得了任务,每日便想办法劝纪流苏吃东西。   偏纪流苏往日里正常用膳都极谨慎少食,更遑论去叫她吃那汤团。   她忍了两天不肯入食,丫鬟们也为难得很。   这日丫鬟们大着胆子盛了碗汤团去劝她,却被她打翻了一地。   纪流苏缩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道:“再敢碰我一下,就砍了你们的手。”   丫鬟们听她这话顿时面露惶恐。   恰逢太子妃过来看望,丫鬟们才顿时如同寻到了救星一般松了口气。   云黛一进屋来便瞧见满地的狼藉,待丫鬟与她说明了首尾,她心中便也有了数。   她让那些丫鬟先退下,便进了里屋去,瞧见纪流苏仍缩在榻上。   云黛走到榻前与她道:“就算你一时半会儿克服不了,也该正常的吃东西,哪怕是出去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纪流苏并不理会她。   云黛想了想,便朝她伸出手去,她却是条件反射地捉住那手想要一口咬下去。   云黛被她手指掐得生疼,可到底没有躲她。   纪流苏忍了又忍,才没有咬下嘴去,云黛又缓声道:“你今日若是咬了我,正说明你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殿下要将你丢出府去,我便也不会再说什么。”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又说:“你的遭遇确实极可怜,可你却还有个疼你的姐姐,这世上比你可怜却没有任何人疼的人也多了去了……   太子府会留你,什么原因你自己该明白,你姐姐用了这么多年才换来这么一个机会,她自己不做侯府千金,却全都为了你。”   纪流苏听得这话,表情总算有了几分变化。   她缓缓地看向云黛,沉声道:“我父亲原想送她去慕妃身边保护慕妃,可慕妃不要姐姐,所以姐姐就成了棋子,被送去暮州监视殿下。”   云黛隐约猜到了一些,竟也没那么意外,“后来你姐姐偶然回家发现你被人烫坏了嗓子,她想带你走,可是你父亲不允许是吗?”   纪流苏垂眸道:“是,所以姐姐背叛了父亲,要求殿下帮她,所以她就反过来将父亲与慕妃在京城的动静都告诉了殿下。”   所以在暮州时,青翡也确实是一直都为叶清隽效命。   “你姐姐帮你克服了所有的困难,想来若是这个困难她能帮你克服下,也必然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为难的。”云黛又若有所思道。   纪流苏听到这话,手指更是捏紧了几分。   云黛与她说完这些便离开了屋里,丫鬟们这才敢进屋去收拾。   隔了几日,云黛便听说纪流苏能吃下汤团了。   只是开始的时候情况严重了些,总会呕吐,后面吐的次数少了,情况也算是有所好转。   叶清隽知晓了这件事情,又问云黛:“你怎又去过问她的事情?”   云黛闷声道:“您欠青翡一个人情,总是要将它还了才好……”   他见她忽然就变了个说法,便捏了捏她脸颊:“不是看她可怜了?”   云黛心道最最可怜的就在她跟前。   “我心疼您都心疼不过来呢……”   她只是觉得她如今成为了他的妻子,应该替他分担一些才是。   叶清隽狐疑地打量着她,却又给她掖了掖被角,道:“护好你自己便是了。”   她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该心疼的就是他了。   府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慢慢又有人传出个流言来。   话传到云黛耳边的时候,长粟也都将那些人拖出来痛斥了一顿。   “她们是见纪氏呕吐多了,这才疑心对方怀了身子。”长粟颇是无语道。   云黛闻言,反而觉得疑惑。   也是了……她嫁进来这样久了,怎还不见动静呢?   说起来她家殿下总觉得她不够疼他,难不成她一个人疼他,他是没有感觉的,非要再多出个人来疼他,他才能相信了?   云黛抚着自己肉肉的肚子,脑袋里又生出个想法来。   夜里叶清隽才从净室中出来,云黛便躺在床上等着他。   “您这几日真真是太忙了……”她低声道。   叶清隽“嗯”了一声,却捡起了床头的书还想再看一眼。   云黛这时便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上,小嘴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这些日子怎么都不馋我的身子了?”   叶清隽半点防备都没有,额角顿时抽了抽。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这种话,但他能肯定的,女诫里头肯定不会有这种话。   “夫君……”云黛蹭着他后背,像条毛毛虫似的,又娇娇地问他:“我到现在都没有身孕,你怎一点都不急?”   叶清隽听到她这话,目光沉了沉,又缓声道:“这么早要孩子做什么?”   云黛道:“说来也是奇怪,您从前有那么多的妾室,怎么也没有孩子……”   叶清隽本不想与她细说那么清楚,但又唯恐她冒出来他不行之类的字眼,便又搁下了手边的书,与她没好气道:“自然是因为我从前洁身自好,没有碰过旁的女子了。”   云黛听他说到洁身好,疑心他又在嘲弄自己,她一面惊喜一面讷讷道:“您是不是觉得冥冥之中会遇到我,所以才不会碰旁的女子?”   叶清隽暗道碰见了她才是个意外。   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又岂会在那种情况下允许自己有孩子与负累。   “你竟还不困?”他发觉她今晚上精神颇好。   云黛摇了摇头,道:“我想同您一起划船……”   叶清隽扯了扯唇角重复了一遍:“划船?”   云黛揪住他的衣带,小脸微红道:“您每次都不能尽兴,我身为您的媳妇,总该称职一些,让您好好发挥一回……”   叶清隽捏住她的后颈皮道:“你要不要脸了?”   云黛笑着扑到他怀里去,“不要了……我就喜欢您欺负我呢……”   叶清隽哪里能忍得,书也不看了,扯下了帐子便要教她好好做人。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叶清隽正替云黛盖好了被子要睡下,却蓦地听到云黛幽幽地问他:“您是不是不行了?”   叶清隽顿时脸色不明地望着她,疑心她是不是被什么怪东西附体了。   “你为何这样说?”   他黑着脸想着自己这一晚上的战绩,自觉自己还不至于她说出这种话的地步。   云黛眼底挂着深深的青影道:“我还能继续……”   叶清隽脸色略有些微妙。   云黛却又道:“您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她困得都睁不开眼了,却还强撑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亏得第二日是休沐日。   他二人便直接从白日睡到了下午。   等到云黛醒来的时候,却发觉还是天黑,迷迷糊糊又疑心时间没变化过。   叶清隽见她醒来,便道:“起来用过晚膳再睡。”   云黛“啊”了一声,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是睡了一天。   待她坐起身来时,浑身的骨头更好似散架了一般,手臂酸得也没甚力气。   她恹恹地靠在床头,连衣服都不想穿了。   叶清隽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道:“没有耕坏的田?”   云黛愈发尴尬,好不容易起了身,下了地,两腿更是打着颤。   叶清隽扶着她的腰,云黛却又硬着头皮道:“我可以的,今晚上再……”   叶清隽一听这话险些将她丢了出去。   “你住口……”   他暗暗磨牙,心道她是真不怕累死了牛。 第82章   云黛也就是嘴巴还能哼唧两句, 真叫她身体力行去做, 她怕是也要腿软得不行。   叶清隽要抱她出去,她又觉得外面好些下人看着, 生怕旁人知晓了缘由, 又面皮薄了起来。   叶清隽着实不明白她这一会儿要脸一会儿不要脸的心态是如何替换自如的。   “想来再多努力些,我也能早些为您生个孩子了。”云黛与他说道。   叶清隽听她这话,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如今一切都不稳定, 这个时候要孩子也许不合时宜……”   云黛疑心他以为自己照顾不好孩子, 又低声道:“我自然会好好保护我的孩子,即便是大兔子带着小兔子遇到危险的时候, 也是大兔子挡在前面的是不是?就算大兔子被叼走了, 他们的爹还在呢。”   “净说胡话……”叶清隽敲她脑袋, 道:“有我在, 自然不会让旁人伤到你们。”   云黛笑说:“我自然是一直都相信您的。”   叶清隽将她这幅欢喜的模样瞧在眼中,却愈是不露声色。   待晚上丫鬟端来云黛要喝的甜汤, 却被叶清隽打发走了。   “这正是我喜欢喝的……”云黛不满地瞪着他。   叶清隽道:“晚上不许喝甜汤。”   “这是为何?”云黛问他。   叶清隽想了想, 答她:“想为我生孩子就是不许。”   云黛闷闷地踢了踢裙摆,却朝他张开了手, 软声道:“那您抱我回去吧……”   她吃饱了东西, 就更不想自己走路了。   叶清隽将她接住, 见她连喜欢的甜汤都不要了,一门心思都念着要为他生个孩子, 心绪也愈发复杂。   前一天到底累得狠了, 云黛沾着床便抱着被子睡去了。   叶清隽却转身走到了门外, 方才送甜汤的丫鬟也正等着他。   “以后不需要端这样的东西给太子妃了。”他面色冷淡道。   丫鬟应了一声,便悄悄退了下去。   叶清隽侧头,便瞧见了长粟站在廊下。   “嬷嬷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长粟倒也没有露出讶异的神情,“这些手段奴婢从前是司空见惯了的,殿下心里想清楚就行了,总之我们公主不希望委屈了太子妃或是她日后的孩子。”   说起来,牧虞能同意云黛嫁来,不过也是云黛央求着她。   至于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看好叶清隽这个人。   牧虞一直认定叶清隽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果真,他一步一步往上攀爬,从一个庶民,成为皇子,成为太子,最终的目的怕就是要登基为皇。   他是个水深的,云黛偶尔有些小聪明,但到底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要想哄骗她简直易如反掌。   若是他登基成了天子,到时候谁能保证他不会露出另一面来。   便是长粟,也是不看好他的。   所以在局势尚且没有明朗之前,霁国公府也不希望云黛早早便有了孩子,有了羁绊。   说句难听话,日后他们夫妻俩感情生变,霁国公府分分钟能将云黛接走,只要她愿意,就是给她重新入赘个听话的夫婿又有何难。   若是有了孩子便不同了……   可如今又是云黛傻性子犯了,这当口偏要为他生个孩子。   叶清隽哪里能拒绝得了她,只能偷偷让人收了避子的药。   在这点上面,长粟也没什么异议。   她们家太子妃本就该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管这位殿下真心与否,能做好这点,便也罢了。   朝中的风向一时一个变化。   年底蒋贵妃的父亲也因为年纪太大,腿脚不利索了,辞官回家。   叶清隽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能力又看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众人心之所向。   此等情景也正是天子想要看到的。   夜珩景在人后忍气吞声,更不敢有什么举动。   他回了府里去,府里的管事道:“殿下,皇子妃她……她今日收拾了东西回了娘家去了。”   夜珩景哪里有心思理会,“管她去死,她爱上哪去上哪去,我迟早要休了这贱妇!”   他进了云娇院里,见云娇还在收拾那些金钗玉镯,便气得上前去将那些东西一股脑摔在了地上。   云娇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夜珩景冷冷地望着她道:“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到底还预知到了什么?”   云娇忍着心虚道:“您何不再等一等……”   “只怕是等死吧?”   夜珩景早对她没了耐心,哪里还能信她,只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又出了府去。   云娇见他走了,这才战战兢兢坐了回去。   丫鬟忽然又进来道:“姨娘,皇子妃又派人回来了。”   云娇才受了一肚子气,又不耐道:“她是皇子妃,爱回娘家去就回娘家去,爱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与我说做什么。”   丫鬟道:“可……可她身边那个嬷嬷却带着两个面生的仆妇是往咱们院子里来的。”   云娇顿时拧起了眉,暗骂流年不利。   她正起身想要往外面去避一避,这时那几个老妇已经闯进屋里来了。   “这位就是害得我们皇子妃在这府里有苦说不出的娇娘了。”那嬷嬷冷声说道。   那粗壮的仆妇道:“敢欺负我们林家姑奶奶的,竟是这么个下作人,正好随我们去一趟林家,让林家老老小小都见识一顿才好。”   “你们想做什么?”云娇往后退去,却被她们一左一右钳制住了,直往外拖去。   林氏这次回娘家去,便是做好了与夜珩景翻脸的准备。   只是想到那个害得自己流了孩子的云娇,便一口气难以下咽。   她回家哭诉了一顿,林家疼惜她的老太太便做主让人直接上门去,以皇子妃的名义将云娇给捉到林府来。   等云娇被带到了林府时候,林氏正面色苍白地坐在位子上,见到她便冲过来给了她两耳刮子。   “总算叫我逮住你了……”林氏苍白一笑。   林老太太道:“阿宁,你去休息吧,这个女人便由祖母替你收拾了去。”   林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祖母了。”   她说完便在仆妇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云娇咬牙,心里更是后悔当初对林氏太过手软。   “我家阿宁不仅是我的心肝孙女,也是我林家的脸面,她好不容易怀了儿子却被你这毒妇害了,我林家岂能咽下这口气?”   林家的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她道:“这里有一碗药,给我灌她喝下去——”   云娇来不及反抗便被人按住了。   “你们这样对我,二皇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她尖叫道。   老太太听她这话只冷笑了一声。   那些仆妇粗手粗脚,下了死力将她摁住。   那苦涩的药呛入喉咙,熟悉的味道让云娇双目有一瞬失神。   她这辈子没有喝过绝子药,可上辈子是喝过的……   仔细想来,上辈子她害得别人流产,被人灌下了绝子药,与这辈子发生的一切竟丝毫不差!   可这辈子她分明是和云黛换了命的……   这厢云黛蓦地从梦中惊醒来,这时外边天也黑了一半。   长粟守着她,也不敢吵醒了她,见她自己总算醒了,又端了热茶来给她。   云黛喝了茶后,又与长粟道:“嬷嬷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长粟摇头。   云黛揉了揉眼睛,仍有些没睡醒的模样,说道:“殿下这府邸正是按照从前在暮州时的宅子改建的,这里正是我从前住的稚水苑呢。”   长粟一听,便仔细打量了一圈,颇是中肯道:“这地方看着不大,却是也算是精致。”   云黛点了点头,又说:“我原先怕极了这地方,总觉得住在这里不是个吉利的事情……”   她不好与长粟说什么梦,便换了个说法。   “那您还要过来瞧瞧?”长粟又疑心道:“我瞧您方才睡着时一直嘀嘀咕咕,难不成也做了个不好的梦?”   云黛摇头,“倒也不是,我方才做的梦颇是奇怪,梦里倒是一帆风顺的很。   我在梦里还是杏村里的小村姑,只是我既没有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也没有碰见过殿下,而是直接到了京城认了母亲,然后……”   “然后怎么了?”长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来。   她扶着云黛起来,又在云黛身上披了件立领衫子,搀着对方往外走去。   云黛眼中露出几分茫然道:“然后我便梦见自己去寺庙上香的路上遇着一群面貌凶恶的匪徒了……”   长粟甚是无语,心道这算哪门子的一帆风顺。   “……那太子妃还是忘了这梦吧。”   云黛点了点头,这梦也只梦了一点,还叫人摸不着头脑,她便也没当回事儿。 第83章   年后, 正月里, 天子咳疾缓和了许多, 出门的时候却不防摔了一跤,竟摔破了脑袋。   天子昏迷了一天一夜, 叶清隽便守了他一天一夜。   等天子醒来时,叶清隽按着太医的吩咐给他喂了热汤,他才说道:“朕好似梦见了你的母亲……”   叶清隽敛眉不语。   天子叹了口气, 又道:“你去吧,朕要休息一会儿了。”   “您好生休息, 儿臣告退。”   叶清隽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又离开了天子寝殿。   叶清隽前脚刚走, 天子便让庞德贵扶他起来。   “扶朕去书房, 朕也是时候立下遗诏了。”   天子无法上朝,朝中的事务便都是太子代为处理, 夜珩景便装病在府中不出。   只是这日他却忽然得了天子传召。   他听了太监所言,忙进了宫去。   天子躺在床上睡着,夜珩景来之后, 庞德贵便将天子唤醒。   天子缓缓睁开眼来,看向夜珩景道:“东西带来了吗?”   夜珩景神色愈发惶恐,他跪在床前,慢慢地从袖口掏出一枚印章,双手递呈过去。   天子伸手接过,这正是先前丢失的太子印章。   “好孩子,父皇既然没有治你的罪, 就说明父皇从未怪过你……”天子虚弱道。   夜珩景听了这话,眼睛也隐隐见红。   “父皇,为什么?”   他显然不是在问天子为什么不怪他,而是在问天子为何最后选了叶清隽。   天子道:“因为他比你与大皇子都更为合适,朕为你留了一条活路,却不希望你不清不楚的。”   天子并非一味的偏宠叶清隽,他选叶清隽,自然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下的决定。   单靠着他对慕贵妃的情意,并不能让他如此决定。   天子看向夜珩景,“你私下里曾联系过武卉将军,这些事情瞒不了多少人……”   夜珩景动作顿时一僵。   “你可知,这件事情太子也是知情的,可他也并未借此在朕面前告发了你,可见也是给你留了余地,你如今还要问朕为什么?”   天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从前犯的错,朕都宽宥了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只有一条命,明白吗?”   他这一番敲打对夜珩景是极为深刻的。   夜珩景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去。   叶清隽在天子书房中处理一些奏折,有小太监将二皇子去过天子寝殿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神色亦没有任何变化。   “退下吧。”   小太监这才离开。   片刻,叶清隽放下了手边的奏折,往天子寝殿走去。   这时天色昏沉下来,屋里头点了灯,却仍是晦暗不明。   天子见叶清隽进来,便将他叫来床边,道:“朕阖眼那日,蒋贵妃也会同朕一道离世,对于蒋家来说,也算是个弥补……如此,你的前路也不会再有障碍。”   叶清隽道:“儿臣知晓了。”   天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失望之余却难免欣慰。   叶清隽和他另外两个皇子不同。   他与夜珩景先前的那一番话,便足以叫夜珩景对自己感激涕零,可叶清隽却始终待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存有防心,往往都不为所动。   天子收敛了心思,又交代道:“朕知晓你是回来讨债来的,只是你日后还需留你兄弟一条生路,明白吗?”   叶清隽垂眸望着天子,默了片刻又道:“儿臣明白。”   叶清隽出了大殿,在廊下驻足了片刻。   天子这是将一切都安置的妥妥当当,看似对所有人都有了交代。   表面上他是替他深爱的女人报了仇,又找回了皇子,并且顺利让对方成为太子。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个多么恋栈权势的帝王。   他自认深爱慕贵妃,在她死后的第二年便知晓了害她之人,可他却恍若没有一丝隔阂,将害她的两个仇人变成了最宠爱的皇后与贵妃。   后来看似他又为了叶清隽的母亲报了仇,可他真正的意图却是为了削弱陈蒋两家的势力,若不然,他又岂会在隔了这么久之后才动她二人。   值得讽刺的是,唯一能证明他是爱过慕贵妃的,却是他在对方死后再也记不起对方的模样了。   足见在情爱与权势之间,在他内心深处早已为他做出了选择。   “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庞德贵从殿内出来,见叶清隽仍在,便免不了劝上一句。   叶清隽问他:“父皇歇了?”   庞德贵道:“歇了。”   叶清隽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庞德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什么都没说,便又退下。   一切似早有预兆。   就在天子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阖上了眼,便再也没有醒来。   国丧之时,庞德贵拿出了天子遗诏,跪在了叶清隽面前。   “先帝曾言,要与慕贵妃同穴而寝。”   叶清隽面色冷淡道:“没有这回事。”   “什么……”庞德贵伤心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陈皇后与蒋贵妃生前正是父皇最为宠爱的人,有她二人在地下相伴,他必然能安息了……”   叶清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你听明白了吗?”   庞德贵道:“这……”   叶清隽道:“你能听明白最好。”   庞德贵对上他那双冰冷深沉的黑眸,忙低下头去,应道:“是,奴才明白。”   叶清隽抬手将慕贵妃那一副画轴缓缓收卷起来。   天子既要笼络自己想要的权势,又想百年之后心安理得地与心爱的女人同穴而寝,这天底下又岂能有这等好事?   想来,当初慕贵妃用自己的性命拼死保住了叶清隽,叶清隽也只能为自己母亲做到这个地步了。   天子薨逝的同时,蒋贵妃也跟着断了气。   他二人同日离世,难免有人编出了些天子与蒋贵妃可歌可泣的情爱之事,倒也没什么人记得早些年的慕贵妃了。   叶清隽身为太子,一面料理天子后事,一面又捧着遗诏,在朝臣口中“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奏谏中登上了皇位。   云黛身为他的太子妃,少不得也要跟着忙碌起来。   天家的礼制纷繁复杂,即便用不着云黛亲力亲为,也一样叫她耗了不少精力,月余下来,先时在太子府中养起来的肥肉又渐渐消瘦没了。   叶清隽晚上见她原先肥嫩的小脸又削尖了些,难免心疼,与她说道:“钦天监为你选的吉日在下个月,待你册封为皇后之后,便能轻松下来了。”   云黛颇是不安道:“您怎这样厉害,一下子就成了天子,我也要做皇后,可我从前也没有做过,只怕自己做不好呢……”   叶清隽绷久了脸色,难得又被她给逗笑,淡声道:“做皇后的既不能干政,又不能出去带兵打仗,要那么本事做什么,日后你给我多生几个小兔崽子便足够了。”   云黛搂住他的腰,便觉得心里又踏实了。   “若是有人敢不肯听我的话,我便不生气也不笑。”   “嗯?”叶清隽疑惑地望着她。   云黛又道:“我便学着您每次唬我的表情去吓她们。”   她说着便摆出一张臭脸来,很显然是在效仿某人。   叶清隽掐住她的脸,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打你进冷宫去?”   云黛顿时收敛了神情,忙抱住他娇软道:“不要……”   她嘴里求饶,可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去。   叶清隽愈发拿她没有办法,便只好重重地拍了拍她的屁股,恶狠狠道:“知道怕就好!”   入了宫后,云黛便又时常往慕妃宫中走动。   慕妃既是叶清隽的姨母,所住的冷宫亦是慕贵妃从前住过的地方。   只是慕贵妃死后,此地既没有成为先帝怀缅之地,而慕妃也没有因为是慕贵妃的妹妹而得先帝另眼相看。   相反,她活得就像是后宫中的一个透明人,她不争不抢,十年如一日地缅怀她姐姐,这也正是旁人传她心性淡薄的缘由。   叶清隽登基后,她也由慕妃成为了慕太妃。   “听说陛下已经决定要册封你为皇后。”慕太妃说道。   云黛点了点头,颇是感慨,“我也是随着陛下水涨船高了……”   慕太妃却若有所思道:“你是个性子娇憨的人,伴在陛下身边自然合适,只是要做皇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云黛看向她,她正是目色冷淡,看不出是何意图。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做皇后……”   云黛收回目光,又缓声道:“便是做他的嫔妃也是无妨,可我若是做嫔妃,他的后宫中便不能有皇后。”   慕太妃听她这话,眼中反倒掠过一抹惊讶。   她是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云黛会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   云黛原先也不觉得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夫君着实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待她的用心她也是能瞧见的。   他疼惜她,她却不能总令他一再失望。   慕太妃缓了话语道:“听闻太、祖在世的时候,后宫也只有一位皇后,可见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只是……”   云黛静静聆听她的教诲,又听她道:“后宫的妃嫔,最重要的意义便在于繁衍皇嗣,你嫁他也近一年,可曾想过你为何至今都没有孩子?”   云黛目中露出了疑惑来。   慕太妃丢了个不清不楚的暗示给云黛,云黛也不能解读明白。   等到深夜里,叶清隽好不容易处置完了这几日一些要紧的奏折,回来洗漱过便要阖眼睡了。   云黛精神却极好,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他含含糊糊地应着,却忽然听她说道:“我知道我先前为何都没能怀上孩子了。”   叶清隽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立马便清醒来。   他睁开眼,便瞧见云黛撑着莹白的脸儿正挨在他枕头旁,杏目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他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淡声问她:“为何?”   云黛抚着平坦的小肚子道:“因为我的孩子也许是文曲星转世,他前世是个神仙,自然不能随便投胎……”   叶清隽听她胡诌,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没了睡意。   “所以呢?”   云黛道:“所以他得等我成了皇后才肯下凡呢。”   叶清隽觉得她这想法太傻,便又指出她话中的漏洞。   “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做皇帝,他便不打算下来了?”   云黛望着他,顿时答不上了。   她被他拆穿了自欺欺人的话,郁闷地踢了踢被子。   “那我若是不能生了怎么办,寻常人家也就罢了,您家里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叶清隽与她道:“我尚且还有两个兄弟活着,你若真生不出来,便叫他们的孩子过继来做嗣子不也是一样。”   “想来你必然也是太闲,所以才整日里都想着这些事情……”他望着她又若有所思道。   云黛见他果真一点都不忧心,便低声道:“那倒也是呢……”   她说着困意涌上来了,便又躺回他怀里睡去。   她说睡便立马睡着了,看得叶清隽颇是抑塞。   他方才要睡,她不许他睡,这会儿她自己却又睡了。   他瞪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便也重新阖上了眼。   只是夜里头漆黑寂静,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感受到怀里的小东西香喷喷软绵绵的。   云黛睡得正是舒服的时候忽然被人掀了被子。   叶清隽在她耳边语气颇是凶狠,“睡什么睡,给我起来……”   这么想要孩子,他今晚上好好成全她就是了。 第84章   云娇夜里头想逃跑, 被林府的婆子一顿拳打脚踢。   婆子见她奄奄一息, 只当她离死不远,便又睡了一会儿, 岂料第二天睁开眼时, 人就没了。   林府里派人追了出来。   云娇跌跌撞撞闯入了一个庵堂里去。   这庵堂名为“盛华庵”,她瞧见时,竟还隐隐觉得熟悉。   只是她管不得那么多, 眼见远处有人过来,她便偷偷钻进了后院里去。   “你是何人?”   静云师太乍然见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又上前来查看。   不待云娇开口, 外面那些人便也追来了此处。   云娇忙压低了声音,露出自己被人打过的伤, 低声哀求:“师太慈悲,救救我吧……我是被人骗去了青楼,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这会儿被他们抓回去, 我必然要没命了……”   静云师太眉头微拧,又走去门外, 见外头果真追来几个凶恶的壮汉。   那几人上来盘问, 云娇紧紧贴着门帘后,生怕自己被人给出卖了。   好在那几人问过几句,便又匆匆离开。   云娇这才蓦地脚软,坐在了地上。   只是她再抬眸打量了一眼这尼姑庵的名字,心里渐又想起了什么。   头天夜里经过了叶清隽的精心开导, 云黛再不敢烦扰迟迟没有身孕的事情。   慕太妃再见到她时,她便仍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似能一直这样高兴下去。   慕太妃不动声色地抚着手腕上的念珠,问云黛道:“你这些日子又想开了?”   云黛扫了她一眼,道:“原先也是有些忧心的,可我与陛下都这样年轻,总想这些怪不好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事急也是急不来的。”   云黛是个好骗的人,也是个好哄的人。   慕太妃前脚在她心里种下个不能生子的疑心,后脚叶清隽便哄得她将这事情抛在了脑后。   慕太妃又道:“过几日你陪我去盛华庵去上香祈福,正好可以为你祈一道求子符。”   云黛自然是欣然应下。   这件事情定下来后,隔日叶清隽便特意来了慕太妃这冷宫里转了一圈。   “听闻姨母要去盛华庵上香?”叶清隽问道。   慕太妃道:“正是,将皇后带去,正好为她求子。”   叶清隽道:“皇后不去。”   慕太妃脸上没有一丝的讶色。   叶清隽又与她道:“姨母日后还是不要在皇后面前说些什么。”   慕太妃缓缓露出抹笑,“这么快就要恩将仇报了吗?”   叶清隽听她这话,分明是赤、裸裸的指责。   接应他入京的人是他这个姨母,可以说,没有这个姨母,便也不会有他在这里。   “我从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他亦是抬眸看向慕太妃。   他眼中漆黑深沉,慕太妃眸子里却是波澜不惊。   两个人虽说有血缘关系,可真正的关系却又远比陌生人要来得冷疏。   叶清隽说完了这些便又起身离开。   慕太妃望着他的背影,拨弄着手腕上的念珠,却又不知在想什么。   “太妃,皇后不去了,咱们还去不去?”宫人低声问道。   慕太妃叹道:“自然要去的,我近日又有些思念姐姐,该为她多祷告一会儿。”   晚上云黛想起这件事情,难免愈发奇怪。   “慕太妃既是您的姨母,可我总觉得您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她。”   叶清隽看着书,听到云黛的问话,头也不抬道:“如何才算关心?”   云黛颇有些不解,“她不仅仅是您的亲人,还是在救您的恩人,您幼年那样可怜,竟都不感谢她?”   叶清隽听得这话缓缓将书放下,疑惑地打量着她道:“你听谁说的?”   云黛发觉他才知晓,便缓缓闭上了嘴巴。   叶清隽也不看书了,便垂眸盯着她。   云黛被他盯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忙又低声说道:“当初父皇为你我赐婚的时候说给我听的……”   “您小时候真可怜,冬天还要抱着羊睡觉。”   她说到这些,眼睛里又溢满了温柔。   叶清隽突然被她说出幼年悲惨的情景,竟毫无防备。   “不过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您可怜才嫁给您的。”   云黛一直不主动提,便怕他误解了,到时候又要她想秃了脑袋去哄。   叶清隽默了片刻,却也没有太过介意。   毕竟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藏是藏不住的。   “你既不同情我,为何要嫁给我?”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云黛顿时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难不成她说错了。   她是应该同情他,才嫁给他的?   “可怜的人那样的多,可长得又俊俏又可怜的就不多了。”云黛选了个折中的答案重新答他。   叶清隽便知晓自己是别想从她嘴里听到满意的答案了。   照她这么说,还亏得他小时候没被李氏打伤了脸,不然岂不是又丑又可怜,还没人要了?   云黛哪里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也瞪不出个结果。   叶清隽越想越恼,便又丢下了手里的书,扯了帐子逼着云黛划船去。   没有云黛的陪伴,第二日慕太妃便独自一人去了盛华庵中。   静云师太习惯了她来此地烧香祈祷,见她来便自觉地将庵堂空出来,留她一人在里面。   慕太妃跪着念了一段佛经,云娇便躲在帘子后打量着她。   说起这盛华庵,云娇亦是有些印象。   毕竟这里是慕太妃出了宫最常来的地方。   上一世云娇是三皇子的妾,为了讨好对方,便想尽办法去打探有关他的一切。   她知道三皇子在宫里头唯一一个亲人,便是他的姨母慕妃。   可是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三皇子根本与他姨母的关系不好,甚至在云娇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便已经恶化。   再后来,宫中传出慕妃在外面有个奸夫的事情来,并且那奸夫也死了。   死因似还与三皇子缠上了关系,云娇便也不敢再去打听。   云娇这会儿立在帘子后,心道老天待她不薄。   她以为自己是山穷水尽,岂料这会儿还能遇见转机。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与上一世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云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影响到了什么,以至于慕妃成了慕太妃,而对方的奸情至今没有暴露出来。   然而这对于云娇来说,恰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你究竟还有偷窥多久?”   慕太妃终于停了下来,余光淡淡扫来,显然早已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一人。   云娇闻言,便缓缓走出。   慕太妃瞧见是个陌生的女子,又颇是疑心。   “太妃娘娘,我知晓您不认得我,可我此番却是为了帮您。”   云娇跪坐在慕太妃身旁的蒲团上,缓缓说道。   慕太妃道:“帮我?”   云娇料定她不信,便又道:“我知道您的秘密,也知道玄耀侯与您的私情。”   慕太妃闻言怔了怔,看着云娇的眼中果真多了一抹错愕。   云娇暗暗松了口气,“我还知道,要不了多久,新皇陛下便会发现这个秘密,也会杀了玄耀侯。”   为了让对方信服,云娇又用了一些当日对夜珩景说过的措辞,缓缓讲给对方听。   慕太妃听她说到什么轮回转世之事,目色微沉,却仍不动声色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娇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我还有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您兴许没有兴趣,但恰好可以拿去验证我说的都是事实。”   慕太妃看向她。   云娇怎么也没想到,她所以为的无关紧要,恰恰是让慕太妃相信她的关键所在。   “上一世新皇陛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母妃的遗体,其实他母妃根本没有被大火烧为灰烬,而是被人藏了起来,且就藏在后宫。”   慕太妃道:“你不是在做梦?我姐姐死了二十多年,遗体就算没被火烧,也该早已化成了灰。”   云娇道:“自然是有人将她的遗体藏在了冰库之中。”   至于为什么这一世迟迟没有发现,必然也是因为这一世所改变的细节而环环相扣。   慕太妃疑心道:“你说你重生前是新皇未登基前的妾侍,又说我有个奸夫,还说我姐姐二十多年的尸身未随大火化为灰烬,又能说中姐姐藏尸之地……你果真是个重生之人?”   云娇点了点头,只是想到前世和今生,不甘之余也愈发觉得茫然。   “我如今也没有别的愿望,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慕太妃闻言蓦地冷笑,“你若真想活下去,大可找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你不惜将这些机密泄露给我,为的不过是攀附我罢了。”   云娇被她说中,便也没有反驳。   慕太妃却又问她:“你说玄耀侯会死,这是真的吗?”   云娇面色颇是自信道:“娘娘也许不知,命数这东西若不加以干扰是极难改变的,上一世新皇还是三皇子时便与您生出了龃龉,所以那些事情便早早发生了,而这一世,却不知因何发生了变故,虽还没发生,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娘娘帮我,我便也能帮到娘娘。”   这一世的重生,便是云娇最大的底牌。   慕太妃道:“这倒也不必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先帮你解决眼前这窘境。”   云娇见她总算松口要帮自己,顿时露出了喜色。   慕太妃却忽然拔下了头上了一支花簪,没有半分迟疑反手刺中了云娇的眉心。   云娇尖叫一声,仰面倒下,不知是死是活。   慕太妃收回了手,慢慢地将簪尖上的血迹擦干。   “我便说这孩子怎么转性了一般,按他那样的性子,做事情更不该这样拖泥带水……”   她垂眸打量了一眼云娇,心中隐隐有了数。   倘若真有重生这一说,那么叶清隽上辈子身边陪伴的只是云娇这样一个心思恶毒贪婪的女人罢了。   他本就是个冷血之人,自然心如磐石坚冷,早早对她这个姨母动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一世,他的身边却有一个那样娇软温暖的女子相伴。   他的眼里心里都装着那个女子,行事便也总多几分余地。   可见男人有了羁绊之后,便会削减了狠绝利落,竟也肯放她这个姨母一条生路了。   慕太妃将簪子簪回了头上,目光愈发冷郁。   可这种亲情并不是她所需要的。   而他对女子的那份温柔蜜爱,也不是他该有的。 第85章   慕太妃回到宫里, 便有宫婢上前道:“太妃,玄耀侯进宫来求见, 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   慕太妃想起云娇的话, 便道:“告诉他我今日身体不适, 不便见客, 你令他明日再来。”   宫婢这才下去转述。   纪年观听了这话, 便果真隔了一日, 又迫不及待地要来见慕太妃。   慕太妃接见了他, 发觉他正是红光满面,似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纪年观将手中一只漆黑长匣递上,低声说道:“这里面装的是冰涎草, 你让宫人拿去为你熬成药, 必然能治你身上的寒症。”   这东西是青翡与纪年观交换的最后一个条件。   青翡九死一生寻来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慕太妃手中。   慕太妃甚至没有打开来看一眼,只放在了桌上,目光又落在了纪年观的身上。   “你真是有心了……”   纪年观温声道:“与太妃相识多年,为太妃如此是应该的。”   慕太妃却道:“可是你我的事情, 已经被人知晓了。”   纪年观闻言怔了怔, 而后大吃一惊,“这……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情?”   慕太妃神情淡然地捧起茶盏,低语道:“你喜欢我许多年了,不是吗?”   这层薄弱的窗户纸竟被她一句话轻易捅破。   纪年观脸色微赤,他蓦地站了起来,竭力要表明自己忠心的模样, “这种流言全是旁人胡说八道,即便……即便是我喜欢太妃,那也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他从不想给她添任何麻烦,便是帮她也都是心甘情愿。   “这怎会是你的一厢情愿?”   慕太妃淡声打断了他的话。   纪年观望着她,颇是不可置信。   慕太妃缓缓抬眸,素丽的面容上颇是怅惘,“我若是心里没有你,这些年来又怎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你以为我为何要这样做。”   纪年观愈是震惊。   “你……”   她面上多出一抹温柔,又道:“我知晓不该说出来,我如今是太妃,更不能传出丑闻来,所以……”   她缓缓走到了桌前,将桌上一早就备好的两杯酒端起来,与纪年观道:“饮完这杯酒,你我往后便不必再见面。”   纪年观疑心地打量着她,“凝薇……”   他唤出她的名字来,往事的记忆顿时也都涌上了心头。   原来他爱而不得的女子,这么多年来心里竟也是有他的。   “纪哥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慕太妃道。   她说着便要将手中的酒饮下腹中。   纪年观却蓦地捉住她的手腕,与她说道:“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饮酒得好……”   他神情愈发复杂,叹息了一声,便将慕太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喝完了之后捏着酒杯愣了许久,又说:“我与你此生终究是无缘了,可我待你是真心的……”   慕太妃道:“我知道。”   纪年观还要再说,腹中便一阵剧痛。   慕太妃看着他撑着桌面,脸色发白,眼中掠过一丝怜惜。   “我……我也猜到了你是在自己的酒中下了毒,你……你竟这样的傻……”   纪年观又道:“凝薇,这辈子全当是我对不起你,你好好活下去吧……”   慕太妃跪坐在他面前,见他嘴角溢出鲜血,却拿出帕子来替他轻柔擦去。   “纪哥哥,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了。”她低声说道。   纪年观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扯了扯嘴角,颇是艰涩地将手指移到了慕太妃的手上,直至与她五指相扣。   “若真有来生,我必然不会再如这一世怯懦将你错过……”   慕太妃由着他扣紧自己的手,直到他的生命流逝殆尽。   她等了片刻,确信他死去了,这才将自己的手慢慢抽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道:“分明是你更傻……”   她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才在两杯酒里都下了毒药。   所以不管他喝了哪一杯,都是会死的。   “你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彻底安心。”   当她听到云娇说玄耀侯死的时候,她便猜到,在云娇的那一世中,纪年观必然也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毕竟,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自己了。   纪年观死在她宫中,她并未让宫人特意隐瞒。   待消息传出去后,众人都震惊得很。   尽管慕太妃推说自己不知情,可叶清隽仍是下旨将她软禁在了冷宫之中。   慕太妃等到叶清隽来见自己,心里终是落了块大石。   “姨母。”   叶清隽如往常一般,仍是唤了她一声。   慕太妃说:“谢谢你如今还愿意叫我一声姨母。”   叶清隽道:“姨母何须道谢,毕竟没有姨母,便没有今日的我。”   慕太妃疑心地望着他道:“你都知道?”   她原先尚且还不能肯定,可如今见到他对她的事情没有一丝意外,便愈发能肯定下来。   眼前这位新皇一直都知道她过去的所作所为。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道:“你可还记得李氏?”   慕太妃道:“我记得,她是你的养母,当初你到她家时,她也才刚生产完一个死胎,是个同你差不多大的男婴,后来她一度将你当做那个孩子的替身,对你甚是疼爱。”   叶清隽道:“确实如此,只是后来我养父入京来私见你,并且将我的身世告知于你,回途的路上却遇到了匪徒,因此遇害。”   慕太妃知道必然是他查到了什么,便也承认道:“确实是我让人去杀他灭口的,姐姐待他有恩,给了他一条命和万贯家财,他为姐姐死是他的荣幸。”   叶清隽听她亲口承认,心思不免更加阴沉。   “养父死后,李氏便性情大变……”   叶清隽缓缓回忆过往。   便是从他养父死后,李氏就开始在幼年时的叶清隽身上发泄了所有的憎恶。   在他八岁那年,李氏忽然改变了主意要杀死他。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京城里来了两名穿着青衣的男子将他救下。   李氏反而死了。   只是她在临死前,仍掐住叶清隽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就算她死了,他也一样不能高枕无忧。   因为当初正是慕妃告诉她:是叶父怕李氏不能专心照顾叶清隽,所以才狠心害死了李氏刚出生的儿子。   这才会让李氏崩溃,对叶清隽恨之入骨。   “所以……即便我死了,你的余生一样不会有人疼惜,所有人都在利用你,知道吗小畜生……”   这即是李氏留给叶清隽的最后一句话。   慕太妃听完这些反而笑了,“确实如此,没想到李氏竟然在最后关头出卖了我。”   “姐姐那样完美的人,生下那个男人的儿子,实在让人觉得意难平。   我也是看在姐姐的份上才愿意为你这样费尽心机,若不叫你吃尽了苦头,你又怎么肯乖乖听我的话,回到京城来,去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地解决。”   她知道自己没本事报仇,又怕惹来旁人发现慕贵妃的尸体,便一直低调生活。   慕太妃道:“这些你既然都知道了,不如我再与你说一说你不知道的事情。”   叶清隽看向她。   “你母妃当年确实是被蒋贵妃与陈皇后陷害了的,虽然最后那把火也不是他们放的,可他们却都是间接的凶手。”   她缓声道:“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们在家中时,她是庶女,姐姐是嫡女,可姐姐并不会瞧不起她,反而处处维护,哪怕到死,也都在护着自己。   “你外祖父死的早,慕家也没什么人,可你应该不知道,你外祖父是个多么刻板的人。   姐姐被陷害与侍卫有染的时候,没有人想过她会死。   可你外祖父却坚持叫人送来了毒酒,想要姐姐以死自证清白。”   结果很显然,慕贵妃死了。   她喝下了那杯毒酒。   “姐姐说,她从不怀疑先帝对她的感情,只是先帝的疑心病重,只有她死了,先帝才能受到打击,才能带着对姐姐的爱意与愧疚彻底接受了你……”   所以冷宫的那把火也是她放的。   慕太妃眼中漫出水雾,只觉得甚是可笑:“她为你付出了全部的性命,所以我不容许你心慈手软!”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如此磨砺你了吗?”   这一段往事中的秘密叶清隽确实不知。   他与他母亲这一生都不曾谋面,也不曾说上过一句话。   他亦不曾感受过亲人的爱护与疼惜,想要他同慕太妃一样感同身受本身便是件极难的事情。   所以他能为自己母亲做到的,与慕太妃想要的结果相距太远。   陈皇后被气死。   蒋贵妃死在了先帝的手上。   而先帝……死后入了帝陵,唯一的愿望便是想要慕贵妃伴自己身侧,可陪在他身边的却是陈皇后与蒋贵妃这二人。   即便如此,慕太妃亦是难以解恨。   她恨不得叶清隽能将他们都千刀万剐。   叶清隽敛去眼底的情绪,问她:“你究竟要做什么?”   慕太妃被他这么一问,情绪顿时缓和下来。   她知晓他是尽力了。   他能容忍自己至今,何尝不是看在自己与姐姐姐妹情深的份上。   可她压根就不需要。   慕太妃道:“皇后并不适合你,倘若她能影响到你,我却宁愿你同你父皇一个德行。”   叶清隽听她忽然提到了云黛,脸色仍是平静无波。   “你觉得我会让旁人伤害到她?”   慕太妃笑了笑,道:“旁人当然伤害不了她了,可是你能。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与你废话这么多……”   毕竟她又不要云黛的命,她只要云黛离开他的身边罢了。   叶清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慕太妃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只是为了将他从云黛身边支开,仅此而已。   慕太妃见他匆匆去了,便知晓他必然又猜中了自己的目的。   她低声呢喃道:“姐姐,你的儿子势必要走上孤家寡人这条路,你还开心吗……”   她转身往后院里走去,打开了地下室的入口。   先帝曾宠爱慕贵妃,对慕贵妃有求必应。   慕贵妃最任性的一次便是要在后院挖一个冰库,可以存鲜食,可以方便取用冰块。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死后,身体会被她的妹妹藏在了这里。   慕太妃知晓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   可在那之前,她还可以再见她姐姐一面。   云黛这头,长粟却刚逮到个鬼鬼祟祟送甜汤的宫婢。   那宫婢哭诉求饶了一顿,每说一句,便叫云黛脸色难看几分。   长粟心里暗道不好。   她照顾了云黛这样得久,对云黛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云黛一向是个心宽的人。   她鲜少计较什么事情,也鲜少会与谁生气。   哪怕是先前叶清隽恼她,那样地冷待她,她也一样捧着热脸近乎谄媚地去哄得他和好。   她先前还与叶清隽说过,她若是生气了,定然是极难哄的。   这话旁人不信,长粟是信的。   “还不快住口?”长粟冷冷地看了那宫婢一眼。   宫婢浑身一个哆嗦。   云黛却挥手制止了长粟。   “你的意思是,陛下一直给我喝避子药?”   宫婢点头道:“您不信可以问春喜姐姐……”   春喜便是在太子府时,一直伺候云黛膳食的丫鬟。   云黛让人将春喜叫来,春喜听完后却极是错愕:“娘娘,这……这也是从前的事情了……”   叶清隽早就让她将避子药停了,她着实不明白云黛今日为何会旧事重提。   云黛从对方的话中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让她们退下。   那宫婢出了大殿便松了口气,正要从后门走,却被长粟追出来,叫人绑了起来。   长粟道:“将她交给陛下身边的人,他们自然会明白了。”   至于旁的,她也帮不了那位新皇陛下了。   叶清隽还不到云黛宫中的时候,路上便与那宫婢会了面。   待押送她的人将长粟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脸色都黑了下来。   宫婢两股战战,低声道:“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都是听慕太妃吩咐办的。”   叶清隽冷声道:“将她拖下去杖毙。”   他自然知晓这宫婢只是慕太妃利用的一颗棋子。   只是这宫婢胆敢在皇后面前捏造谎话,构陷天子,杖毙都算是便宜了她。   等他到了云黛宫中时,宫里一片寂静,竟瞧不出什么异样。   叶清隽进了偏殿,这才瞧见了云黛。   云黛立在窗前修剪着盆栽,日光沐在她面庞上,宛若覆上了一层浅淡的金纱,令她瞧着竟不太真实。   叶清隽走到她身旁,与她说道:“礼部已经准备好了皇后宝册……”   云黛垂眸道:“我改变主意,又不想做皇后了。”   叶清隽着实猜不透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道:“那便先留个贵妃的名分也行……”   云黛搁下手边的剪刀,转身往寝殿里走去,与叶清隽道:“陛下还是回吧。”   “黛黛……”   叶清隽见她果真是恼了,便捉住她的手腕。   云黛挣不过他,眼里顿时浮了水雾。   “您给我喂过避子药,却从没有告诉过我,是不是?”   叶清隽面色微僵道:“那时情况与此时不同,我不过是不想叫你忧心太多……”   况且他知晓她着实想要孩子时,便也悄悄令人撤了。   云黛想到自己先前那般努力想要为他生个孩子,简直丢人丢到了家。   她甩开他的手,抿了抿唇道:“我如今既不打算做您皇后,也不打算做您贵妃,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宫回家里去。”   叶清隽颇是隐忍道:“你怕是忘了,你已经嫁给了我,这里便是你的家。”   云黛蓦地哑然。   她知晓自己吵架必然是吵不过他的,可是心里头拧得慌,与他说道:“我如今瞧见您便觉讨厌得要紧,您快些出去!”   叶清隽顿时蹙眉:“你怎就不肯谅解我……”   云黛见他竟还要接近自己,捉了桌上喝茶的杯子便朝他掷了过去。   岂料她没什么准头,本想丢出去发泄,吓唬他走,却一下子命中了他的脑门。   那杯子够结实,他脑门也够结实,两个碰在一起,发出了好大的声音,杯子咕噜噜滚在了地上,便立马碎了。   叶清隽被砸中了面门,脸色也隐隐不好。   云黛含泪道:“我为何要谅解,您再不走我便走!”   叶清隽与她僵持不下,只好阴沉着脸转身出了她屋中。   他人虽走了,可想到云黛说要离开宫里的话,便又叫来侍卫,让人将云黛宫殿守住。 第86章   到了下午, 长粟走到门外瞧了一眼,便瞧见宫殿外好些带刀的侍卫。   长粟微哂, 心道这陛下也是气傻了不成,拦人是这样拦就拦得住的?   屋里头云黛唤了长粟一声, 长粟才回到云黛身边。   “嬷嬷,你我明日一早便回霁国公府去。”云黛说道。   长粟道:“娘娘想要出宫去怕是不成了,陛下都让人将外面围上了。”   云黛往窗外扫了一眼,又道:“那嬷嬷去告诉他们, 他们谁再拦着,我就一头撞在他们的刀上……”   长粟道:“娘娘……”   云黛低声道:“嬷嬷,我就回家去看看母亲与爹爹。”   “好吧。”   长粟叹了口气, 转身又去了。   那些侍卫听了长粟的话,自然不敢轻易相让,便暗暗派了个人去禀告叶清隽。   叶清隽拧着眉心,又生怕云黛任性要出来,被侍卫不小心伤着, 便只好让侍卫先撤下去。   岂料第二日一早,云黛便令人收拾好了东西。   叶清隽下了朝便过去瞧她, 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黛见他来,仍不情愿理会, 只低声说:“我要出宫去。”   他绷着脸道:“不行。”   云黛听他竟一口回绝, 颦起细眉,又道:“那便叫你我和离……”   叶清隽闻言怒极而笑:“笑话,天家就没有和离这个说法!”   云黛涩声道:“那又如何, 我如今也还不是您的皇后……”   叶清隽道:“想来还是我太纵容了你,所以你才敢这般任性。”   他如今不仅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呵斥她任性。   云黛含泪道:“我母亲先前就说你不是个好人,我偏不信,如今您愈发尊贵,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果然便露出了本性。”   叶清隽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微白。   他颇是咬牙切齿:“你竟说我露出了本性,你倒是与我说说,我哪些本性是你不知道的?”   他倒不知道她能这样形容自己。   喜欢他的时候,她便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不喜欢他了,反而唾骂他是个坏人。   他再没见过翻脸比她还快的人了。   “您根本就没有想过让我怀上孩子,您嫌我蠢,嫌我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如我一般蠢,所以您每次都偷偷给我喂避子药!”   云黛何尝不委屈。   她昨天晚上还梦见了他搂着梦里的白月光温柔低语,与白月光说,他与云黛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才不想生出那么蠢的孩子。   她就知道,他迟早还是会遇见他那个心头好的。   刚成亲时,他便待她爱理不理的,那时她也都为他找好了借口,当他与她别扭,便一直耐心哄着他和好。   如今他却偷偷给她喝了那么长时间的避子汤,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叶清隽在屋里来回踱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他往日里多么恣意的性情,怕是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这般情景。   在暮州时,虽说他将云黛吃得死死的,可他到底没那么在意她,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如今她却一言不合要与他和离,他困着她,她就寻死觅活,不困着她,她便要出宫离他而去。   气怒之下,他也没了多少理智,只觉得自己离被她红杏出墙的日子不远了。   她如今还倒打一耙,说他嫌她的孩子蠢。   长粟躲在帘子后,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心道小夫妻俩头一回闹出这么大的别扭,必然是要磨合一阵的。   这个时候他们的新皇陛下正应该说两句好话先留下娘娘才是。   叶清隽却指着云黛没好气道:“难道你蠢我是头一天才知道的吗?”   长粟顿时一噎。   云黛见他果然承认自己蠢,便呜呜咽咽地叫嬷嬷。   长粟忙出现。   云黛抹泪道:“咱们这就回霁国公府去。”   叶清隽见她半点余地也不留,阴沉着脸道:“你今日走出去一步我便打断你的腿!”   云黛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小太监见状战战兢兢道:“陛……陛下,可要叫人将娘娘拦下……”   叶清隽沉着脸,心道拦得住他昨天便让人拦着了。   他冷声道:“随她去吧。”   他从前说要打断她的腿,她便吓得战战兢兢,谄媚讨好着他,哪里用得着他伤脑筋。   如今他再这样说,她却全然将他当做纸老虎了。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让她回家两日,先消了她心里那口气再说。   出宫的路上,长粟便打量着云黛的脸色,轻声说道:“您果真要与他和离?”   云黛恹恹地,低声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和离了,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人能跟天子和离的。”   所以她也就嘴上说说,气气他罢了。   长粟无奈一笑。   等云黛到了霁国公府,原以为父母亲见到自己会极为惊喜,岂料家里气氛亦有些低沉。   待云瑞白赶来见她时,亦有些泪目。   “黛黛……”   云黛见他竟那般激动,也甚是想念,“爹爹。”   “黛黛,我的小心肝,你总算回家来了。”云瑞白打量着她,对她好一阵嘘寒问暖。   “爹爹,我甚好,倒是爹爹反而瘦了一些。”   云黛疑心地打量着她爹爹。   她确定她爹爹从前那张玉脸是丰润有神的,如今两颊却也有些削尖,父女俩看起来竟愈发像了。   云瑞白露出几分别扭的神情,低声道:“黛黛,你母亲她……”   “母亲怎么了?”云黛问道。   云瑞白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憋出了这话,“……她想同我和离。”   云黛愈发惊讶。   云瑞白心道他一把年纪了,还要面临着被媳妇抛弃的危机,被女儿知晓了也着实有些丢人。   只是牧虞根本不愿意理会他了,他只能寄予希望在云黛身上了。   “黛黛,你也不想父亲这么大年纪被抛弃了,是不是?”他叹了口气,模样果真极是可怜。   云黛颇是同情道:“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全力帮您说好话。”   有女儿这句话在,云瑞白顿时松了口气。   父女两个想得是极美好,他们说话的功夫,却也没留意长粟先一步去见了牧虞,还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与牧虞说了。   “又是一个蠢东西……”牧虞冷着脸骂道。   长粟想了想,道:“按着奴婢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位陛下心里头确实是有我们姑娘的。”   牧虞冷笑道:“我家黛黛自然是人见人爱的,将她放进心里的人多了去了,我当初能答应了,也不过是看在黛黛喜欢的份上罢了,他如今却自作主张正该吃些苦头。”   长粟疑心道:“您打算怎么做?”   牧虞道:“这些你便不必过问了,既然黛黛回来了,我便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   待片刻云黛过来见牧虞,牧虞眼里仍是忍不住掠过了一抹讶色。   她知晓自己女儿是极好的。   可是许久未见,乍然见到女儿,却发觉女儿少了几分青稚,愈显殊色,倒是被人照顾得不错。   “母亲……”   云黛见到牧虞便极是欢喜地扑到她怀里去。   牧虞将她接住,面上的冰霜终是消融几分。   “黛黛……”   “母亲可曾想念我了?”云黛问道。   牧虞牵着她坐下,淡笑说:“怎能不想,我正想过几日进宫去瞧你,结果你自己就回来了。”   云黛笑说:“可见还是我更想念母亲一些了。”   她们母女俩寒暄了一会儿,云黛想起云瑞白的交代,便又低声道:“母亲,爹爹这几日可是惹您生气了?”   牧虞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云黛愈是疑惑,这才想起她爹爹连前因后果都还没讲给她听。   牧虞似看出她的表情,又道:“他哪里还有脸说给你听……”   原来家中日子也是平静的很。   云黛她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年轻的时候桃花极多。   也就前段时日,一个在他年少时与他青梅竹马的貌美妇人找上了门来。   对方无依无靠,又死了丈夫,真真是孤苦无依。   据说在牧虞嫁给云瑞白之前,云瑞白与这位老青梅的关系便是极亲密的。   云瑞白一面是同情她,一面也是怕她上门来被牧虞知晓了,便偷偷拿了些财物给她,才打发了她走。   他只当这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没两日,那位老青梅便拿着他曾用过的一块玉佩当做信物找上了门来,还口口声声说她是云瑞白的人了。   那妇人段位不高,却甚是嚣张。   要不是念及自己女儿是未来的皇后,怕牵连到云黛,牧虞早就拔剑捅死了她。   “母亲,那玉佩兴许就是父亲可怜她,叫她拿去换钱用的……”云黛凝眉思索了半晌,才寻摸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劝道。   牧虞冷哼道:“什么可怜,你可知道有了这个妇人开了头,没隔两日,便又有个妇人上门来了,拿着相同的玉佩来找我……”   牧虞当然不会听她们的一面之词,只是仔细一查,这些妇人竟然全都与云瑞白是青梅竹马。   “亏他本事,竟能瞒得这样严实。”   毕竟再早个十年,牧虞怒起来连他都能给弄死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云黛汗颜,一时不知该如何替爹爹辩解了。   只是她爹爹方才也没跟她讲过,他年轻的时候究竟有过多少个好妹妹呀…… 第87章   一早上, 云氏便特意带着纪雁珠进宫去,要讨回公道。   她们家中如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了。   原先若是纪流苏能成些事情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做了太子侧妃之后,便半点也不受叶清隽宠爱。   甚至叶清隽都进了宫登上了皇位,纪流苏还丢在太子府里冷着,谁还将她当一回事儿。   现下云氏总算看清楚了。   当初那个看似无害的太子妃才恰恰是最有心计的一个。   云黛便是料到了纪流苏嫁进来抢不了她什么, 所以才特意来府上点了纪流苏的名儿。   以至于到了今日,纪年观一死,她们家竟连个撑得起门楣的人都没有了。   云氏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纪雁珠何尝不懊恼。   倘若当初嫁进太子府做侧妃的是她,这时候她必然也是后宫里的妃嫔娘娘了。   “待会儿见到了陛下, 你便乖觉一些, 知道吗?”云氏低声交代。   纪雁珠点了点头。   她们等待了片刻, 殿内便走出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太监来,低声说道:“夫人, 陛下无暇接见您, 还请您回吧。”   云氏脸色冷了几分,道:“我今日带着女儿来,便是要为我家侯爷讨回个公道,我知晓慕太妃身份尊贵,更是陛下的姨母,可若这件事情不与我们母女俩一个交代,我今日便一头碰死在这里里也不会走的。”   纪雁珠闻言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小太监颇是为难道:“想必您是误会了,陛下并非刻意回避夫人, 至于您想要与慕太妃讨回公道想来也不能了。”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慕太妃薨了。”   云氏闻言大吃一惊,原先为面见天子而准备的计划竟全都泡汤。   冷宫外守着一圈侍卫,其他宫婢皆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叶清隽缓缓走到冰室深处,便瞧见了慕太妃的尸体。   在慕太妃尸体旁,还有围砌起来的冰床,里面安详地躺着另一名女子。   这女子周身结满了冰霜,肌肤僵白。   只是眉眼轮廓一眼便叫人辨出她的身份。   乍一眼瞧见自己的母亲,叶清隽面上仍是古井无波。   “可要将贵太妃葬入帝陵……”   “不必了。”叶清隽冷淡道。   她早死于二十年前,叶清隽不用去揣摩她当初的心境,也猜到她必然不愿。   但凡她对先帝有一丝丝眷恋,又岂会不向先帝求助,而选择以死对抗。   不幸的一切都从他母亲死去那日开始,如今也正该结束了。   漆夜深沉,叶清隽醒来,枕边却空荡荡。   他一人坐在床头,怔愣了片刻才想起云黛回了霁国公府去。   仔细想来,他仍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他这样的身世注定便不能安稳度日,是以他所承受的一切,从未想过让云黛牵连到半分。   她那时娇娇地倚在他怀里,心心念念想要为他生孩子,他心口何尝没有触动。   与他不同,她生来便是个欢喜纯稚的女子,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切也不过是想令她一世无忧。   省得日后她爬了墙头出去,还告诉别人,他一点都不配做她的丈夫,叫她自嫁他之后,便令她活在那些勾心斗角的生活里,从此再也欢喜不起来。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的错,他分明也与她认错了,可她却仍不肯理会他。   甚至还出了宫去。   念及当日她还说了和离二字,叶清隽更是半分睡意也没了。   他沉下脸,心道她既不肯给他面子,他为何还偏要去挽留……   再怎么说也该是他休弃了她才是……   只是如此一来正中她下怀,他又岂能真成全了她?   云黛回了家里,确实是再欢喜不过的。   家里有父母亲在,云柒知晓她回家来,便也特意放下手边的事情,回了府来瞧她。   “父亲与母亲都在闹别扭,亏得你回来了,才能让他们关系不那么僵持。”云柒说道。   云黛道:“只怕叫哥哥为难了。”   毕竟他们两个人生起气来,云柒夹在中间总归要受些气。   云柒笑说:“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云黛亦是微微一笑,云柒又道:“你既回来了便在家中多住几日,劝慰劝慰母亲,她素来最喜欢你,你说什么她好歹还能听些。”   先前云瑞白倒也曾寄予希望在云柒身上。   云柒硬着头皮去了,却险险也被牧虞打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行列之中。   可见牧虞有多难说和了。   云黛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里还舍得看自己爹爹可怜委屈的模样,自然还是要努力帮他说和几分。   她自觉自己有要紧事情在身上,反而将自己与叶清隽的别扭抛到了脑后去。   叶清隽在宫里又等了两三日,却仍没有收到霁国公府的半点动静。   他为此颇是上火,批阅奏折的时候火气亦是成倍地发泄,将负责的臣子叫来斥骂一通。   那些臣子中有些也是从前反对他当选太子的人,因此还以为他如今打算翻旧账要除去他们,更是吓得直接病倒了几个。   叶清隽身边一名小太监,又战战兢兢地提议道:“陛下,不如咱们先去将娘娘哄回宫里来……”   叶清隽睨了他一眼,令他周身一颤。   “你可是有主意了?”叶清隽问他。   小太监道:“……您如今是陛下,您只需要下道册封皇后的旨意送去霁国公府不就成了?”   小太监天真地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敢抗旨。   叶清隽闻言,犹豫了片刻,便又让人将礼部的人叫来。   待宫里一顿忙活拟好了圣旨,又特意派人将圣旨送去霁国公府。   等那小太监到了霁国公府时,府上却迟迟没有人来接应。   小太监冒出些疑惑来。   又等了片刻,牧虞才与云黛姗姗来迟。   那小太监瞧见了云黛忙露出笑脸道:“娘娘,陛下令奴才宣旨来了。”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牧虞冷淡问道。   小太监耐心道:“自然是要册封皇后的旨意,诸位正该接旨才是……”   牧虞冷冷地将他的话打断,“不必了。”   “什么……”   小太监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   直到片刻之后他与其他两个小太监被人赶出了霁国公府时,他才恍恍惚惚找回了几分实感。   “这……抗旨不尊可是死罪!”   小太监不甘心地嚎了一嗓子,岂料大门一下子打开来了,吓得他险些没有摔下台阶去。   牧虞走出门来,又与他道:“告诉你家陛下,要治罪便治罪,我的女儿不愿回宫,便谁都不能将她带走。”   她说完这话便又转身进了府去,大门也砰地一声合紧。   小太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气得脸色微赤,忙又带着手下回了宫去。   云黛看着自家母亲一连贯的举动,几乎都看傻眼了。   “母亲……”   她露出几分迟疑,低声道:“如此怕是不好吧……”   牧虞扫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好,你既不喜欢他了,母亲便做主替你了断。”   “啊……”   云黛愈是茫然。   她也没说不喜欢他……况且这哪里是说了断就能了断了的。   “你不信?”牧虞胸有成竹道:“你可别忘了,你舅舅是启国天子。”   “那母亲的意思是?”云黛问道。   牧虞牵着她的手道:“正好你也还没有见过你舅舅,我这几日便带你回启国去探望他,只是等你我到了启国之后,便再也不必回来了。”   如此一来,叶清隽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启国与景国关系一向极好,他再不舍云黛,又岂能为了云黛而随便与启国伤了和气,因此而害得民生动荡。   “你只管放心,我在启国的公主府可不比这破地方要小,到了那里,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母亲都能给你找来……”   牧虞越说越觉得如此极好,岂料门外偷听的云瑞白却忍不得了。 第88章   云黛听到牧虞说去了启国便不会回来时, 整个人亦是怔愣住了。   她正迟疑着要开口,这时云瑞白却推门而入。   云黛有些无措地望着对方,却见云瑞白缓缓上前来, 脸色竟微微苍白。   “阿虞……”   云瑞白看向牧虞,低声问道:“你果真想要回启国去?”   牧虞眉心微拢,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爹爹。”   云黛见云瑞白那般脆弱的模样, 颇有些不忍。   云瑞白看到云黛时, 目光又微微一亮,甚是可怜道:“黛黛, 我不能失去你们母女俩……”   云黛心疼道:“爹爹, 我不会离开您的。”   牧虞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叫云黛伸出去的小手又怯怯地收了回来。   云瑞白方才还黑亮的眸子瞬间便黯淡下来。   这厢小太监铩羽而归,又恶狠狠地回宫里去向新皇告了顿状。   叶清隽听罢了果真大怒,摔了手里正在批阅的毛笔,怒道:“不知好歹!”   小太监忙也跟着应声,泄恨道:“就是,他们云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叶清隽听他这话,脸色顿时阴沉沉的。   小太监汗毛微凛, 却听对方颇是意味不明道:“你敢不敬皇后?”   小太监颤了颤,忙给了自己两嘴巴,惶恐道:“不……奴才不敢。”   他这会儿总算知道那霁国公府哪里来的底气了。   那霁国公府抗旨不说,牧虞话里话外的意思活像个大耳刮子,就差就打到了陛下的脸上。   陛下不仅不嫌脸疼, 不去抄她家灭她族,反而还护着?   换他他也得嚣张啊。   小太监的主意着实不太靠谱,叶清隽思索了一阵,又让人将青衣叫来。   青衣听罢,便出了趟宫。   他在宫外寻摸着一个合适的时宜,又见了云柒一面。   “当初我家主子还是皇子时曾与云公子谈过一个条件,不知云公子可还记得?”   云柒扯了扯唇角,心道对方也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时候叶清隽与他在珍宝斋谈条件时,同样也是为了云黛。   只不过那时云柒以为他是见色起意,如今看来……却是蓄谋已久。   然而当下,云柒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免便端拿了几分,微微一笑道:“那么久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   青衣面无表情道:“我家主子说了,当时让云公子在令妹的事情上相助一二,以此允诺云公子一个条件确实不太有诚意。   我们家主子如今可以允诺公子三个条件,希望公子好好考虑一番。”   云柒矜持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必然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这般诱人的条件摆在他面前,他竟还拿乔真要考虑。   青衣差点就没忍住拔出剑来砍他一下。   当天夜里,云黛同牧虞睡在一处,母女俩又说了好些家常。   云黛说起自己府上的事情,说得津津有味。   可听在牧虞的耳朵里,脸色却忽冷忽热。   云黛在狼窝里头,一时的小聪明是有的。   可大尾巴狼就是大尾巴狼,平日里也没少坑骗她。   云黛就是那种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这会儿牧虞听自己女儿给人家数钱,恨不得将那王八女婿拖过来抽几顿泄恨。   “母亲,我如今与他闹这别扭,也是气他什么事情总一人承受,我……我其实是心疼他。”   云黛颇是羞赧说出了心底的话。   她母亲强势惯了,若她过的不好,牧虞哪里能容忍。   她心里气归气,却不能叫牧虞生出误会来。   她也不希望她的母亲不喜欢自己的丈夫。   牧虞无奈道:“你就知道为他说好话……”   云黛忙说:“怎会,母亲不知,自他知晓我想生孩子之后,便一直都顺着我,他也告诉我,只要将那本书上每一页从头到尾都做完了,必然是能有的。”   那书上那么多辛苦的内容都需要他来完成,可见他也是真心下了功夫的。   牧虞疑心道:“哪本书?”   云黛说了个名字,牧虞险些捏坏了玉枕。   “母亲……”   云黛见牧虞脸色愈发不好,却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   牧虞不动声色地与她说:“你说的是,母亲知晓你不是真的想离开他也就罢了。”   云黛点了点头,牧虞又对女儿道:“不过我们总该给他一个教训,叫他知道自己错了,你说是吗?”   云黛又乖乖地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牧虞满意地摸了摸云黛脑袋道:“这就对了。”   至于当天夜里能睡得香甜的,也就她们母女俩了。   翌日一早,牧虞领着云黛早早起身,又让府里备下了马车。   云瑞白听说了这事情,哪里还能坐得住,忙过来一看,见她母女俩正上了马车。   “阿虞,你不要走……”   云瑞白一把捉住牧虞的袖子,眼眶微红。   “你我夫妻这么些年,你怎能这样抛弃了我,我便是再不济,好歹也让你生下了黛黛那般好看的女儿,我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牧虞听他这话险些就没绷住脸。   狗男人,快活完了转头还敢拿这种事情当苦劳来邀功?   她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又似嫌弃一般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丝毫没有要念及与他半分情分的意思,也跟着登上了马车。   云瑞白险些摔倒,被身后云柒扶着,车夫甩着马鞭扬长而去。   “你走了我便死给你看……”   云瑞白捏着拳发了句狠话。   马车顿时加了速,让他连影子都瞧不清了。   云柒轻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父亲莫要这般……下人们都还看着呢。”   云瑞白见四下里果真有零零散散的下人在,便又站直了身体,颇是伤心道:“我从前说死给她看时,她都是会回头的,如今她是真的变心了……”   云柒愈是尴尬,原来云瑞白从前竟说过很多次么……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日后可不能如父亲这般模样。   “父亲莫急,不如我先追上去帮您打探清楚情况?”   云瑞白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去,莫要叫她们跑出了京城。”   云柒应了他一声,这才去了。   待云柒牵马出门的时候,余光扫去,便朝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勾了勾手指。   那人见状立马上前道:“云公子,我家青衣大人命小的再此等候,不知云公子考虑好了没有?”   云柒若有所指道:“希望你家主子说到做到。”   待这消息传回了宫里,叶清隽脸色也变了几分,“备马,我要出宫——”   她莫不是真欠收拾了,出宫也就罢了,竟还敢想躲去启国?   她若真将他放在眼里,又岂能做出这样绝情的事情来。   青衣迟疑道:“您怕是不能去了。”   叶清隽看向他,他才又说:“云公子已经追上去了,他只让人转达……他会告诉娘娘,您为了追她摔断了腿。”   所以叶清隽这个时候正该躺在床上才是。   “云公子还说,若他妹妹听见您摔断了腿都还不回头,他便劝您死心,以后不要再缠着他妹妹了。”   叶清隽脸色阴沉欲滴,“他竟敢说这种话?”   青衣迟疑问他:“那您可还要备马?”   叶清隽沉声道:“先派人去封锁了城门。”   “然后……”青衣等他下文。   叶清隽绷着脸,停顿了一瞬又道:“然后去宣太医进来。”   云黛与牧虞在马车上平缓前行。   牧虞见她望着窗外出神,淡声问她:“怎么?”   云黛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爹爹方才真真是伤心坏了,母亲竟不疼惜他……”   牧虞冷哼了一声,“他好着呢,一时半会还坏不了。”   云黛牵住她袖子,语态颇是娇嗔:“母亲……”   牧虞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叫我逮住他一个错处,自然该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省得他这一天天的,尽在她面前唠叨女儿好看全都是他的功劳。   说的好像没有她,他一个人就能生得出来似的?   “公主,大公子追上来了。”车夫隔着车帘说道。   牧虞令他停下马车,云柒这才得以将她们截住。   “母亲,妹妹……”   云柒见自己追上来了,便暗暗松了口气。   牧虞冷眼打量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云柒道:“……是陛下方才听说了妹妹要去启国,追上来时,情急之下竟不小心摔断了腿。”   牧虞顿时皱起了眉,目光锐利地剐过他面上的神情。   云柒绷着脸,生怕露了陷。   云黛听了这话,顿时忧心不已。   “他竟摔断了腿……如今怎么样了?”   便在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竟是青衣带人追了上来。   青衣见到云柒,与对方微微颔首,随即又与云黛说了相同的话。   “陛下如今已经被人抬回了寝宫去……”   云黛忙一脸恳求地看向牧虞,“母亲,我……我想回去看他。”   牧虞看着立马心软的女儿,颇有些怒其不争。   只是云黛急得都要掉泪珠子了,她也只好放她去了。   待云黛跟着青衣走了之后,云柒又看向牧虞,恭敬道:“母亲不如也早些回府里去,父亲还在家中等着……”   牧虞哪里能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懒得与他计较。   她淡声道:“回去吧,我去盛华庵里待上几日,便回去了。”   云柒惊喜:“母亲竟不是要带妹妹回去启国?”   牧虞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不然你以为呢?”   云柒只觉头皮微微发麻,疑心自己露了马脚,忙又说道:“我这就回了……”   他说着便心虚地调转了马头,匆匆离开。   等云黛回了宫去,见叶清隽果真躺在床上。   “您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才几日不见他,他竟有些消瘦憔悴,脸色微微发白,嘴边也冒了些胡渣。   云黛愈发心疼起来。   叶清隽颇是满意她的反应,却仍是绷着脸色。   “我如今腿都断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云黛杏眸含着泪,极是委屈道:“谁叫您追过去的?”   叶清隽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云黛忙牵住他的手,仔细安抚,“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见他脸色仍是难看,又软声道:“况且我也没打算走,便是母亲真真这样提议的时候,我也不会答应。   我只是一时生气,您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我是您的妻子,便是帮不了您的忙,可我也想知道您一直为我所背负的一切,而不是我一个人欢欢喜喜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却要您独自承受。”   “况且……我也是因为生孩子这件事情既羞又恼,也很惭愧……”她与他道:“不过我也只是生您一会儿的气,就算您不叫人来请我,我也一样会回宫去的。”   她耐着性子解释,着实乖巧柔顺,分明为他着想得很。   叶清隽叹了口气,道:“抱歉,我生来便背负了许多,还拖累了你……”   云黛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拖累,我能遇见您便是最幸运的事情。”   从一开始,她失足落水,便是他救了她的性命。   她被人陷害,还傻傻的想去江南,亦是他保她周全。   到了京城,他甚至帮她找到了家人。   他一直都在帮她,至于他所背负的一切,他却一件也没有让她插过手,甚至她一直都活在他为她撑起的一片天空底下。   “仔细想来,我不能帮到您,还抱怨您,确实是我任性了些。”云黛愈是惭愧。   叶清隽垂眸道:“我们是夫妻,应当坦白,我一味地替你做主是有些不该,你既不嫌弃我,日后我必然也都不再瞒你。”   云黛颇是叹惋道:“您放心吧,您就算断了腿,日后做不了皇帝了,我也会将您带回霁国公府里,以后便由我养着您。”   “你?”   叶清隽狐疑地打量着她。   云黛点了点头,又道:“母亲与爹爹必然不会嫌弃我们,待他们百年之后,我们省吃俭用一些,也是够生活的。”   她说着竟又多出几分信心来,“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出去摆摊子,白日里我可以卖豆花,卖包子馒头,您虽行动不便,但还可以帮我看着摊子……”   叶清隽见她竟越说越远,轻咳了一声,又道:“不若先请太医来给我瞧瞧?”   云黛这才反应过来,忙让人叫来太医。   太医过来查看了一番,与云黛道:“娘娘放心,陛下的腿只要修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云黛心底虽是疑惑,却仍是让太医去了。   叶清隽见她并未露出欢喜的神情来,心虚问道:“你莫不是还生我的气?”   云黛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生您的气。”   叶清隽微微颔首,又一本正经道:“下个月初八正是个好日子,我们把封后大典办了可好?”   云黛却迟疑道:“可是您的腿……”   叶清隽道:“太医方才说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如此,我自然也会为了这件事情早日好起来的。”   云黛略有些不安,“果真不要延后?”   叶清隽坚决道:“不必延后。”   云黛见他竟这般坚持,便也只好答应了他。 第89章   牧虞平日里鲜少来这些寺庙庵堂。   只是来了, 便也免不了想要为女儿求个平安符,保佑她事事顺遂。   盛华庵原也是个名气极好的地方,只是这会儿却有几个妇人正惊慌地在婆子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牧虞身旁的长谷见状, 又若有所思道:“想来菩萨眼皮底下, 也不是能事事庇佑……”   牧虞扫了她一眼, 便往里走去。   那庵里, 几个小尼姑畏惧地立在门外,全然不敢接近。   堂中正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举着一把匕首, 指着众人。   牧虞眉心微拢, 静云师太见她来, 忙道:“夫人莫要靠近,若是伤着夫人便不好了。”   长谷问道:“此地怎会有疯妇?”   静云师太面色颇有些尴尬, “这正是我前些时候收留的一个烟花女子,我本是怜惜她, 岂料她不知怎地摔坏了脑子, 竟发起癫来……”   牧虞往里扫了一眼, 却与那女子视线对上。   云娇抬起头,露出眉心的戳痕,竟还没死。   “母亲……”   云娇见到牧虞, 竟怔怔地丢了手里的匕首,忙又上前来。   牧虞冷眼地望着她, 她却低声道:“母亲,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娇娇吧……”   牧虞认出她来,语气颇是意味不明:“你知道错了?”   云娇点头, “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我许多事情实在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做了件让母亲失望的事情,所以……”   云娇跪在她面前,扯住她裙摆,眼中满是诚挚,“母亲,我走了好多好多的错路,您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旁边的尼姑都惊奇地看着,牧虞垂眸打量了她片刻,随即说道:“焦氏到底没有害过黛黛,而她最后也为你所犯的一切贪婪抵送了性命。   我自一开始便明白,倘若焦氏想要害我的女儿,这十几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陷害。”   可是焦氏从未这样做过。   “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给焦氏这个情面,原谅你从前犯过的错……”   牧虞蹲下身来,将云娇脸侧的伤痕看的更加清楚,眼里顿时又多出几分情绪道:“毕竟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能改过自新。”   云娇点了点头,颇是动容地又唤了她一声,“母亲……”   牧虞淡声道:“这便是你想听我说的话?”   云娇神情微滞,露出疑惑。   牧虞抬手将自己的裙摆从她手中用力扯出,随即口吻冰冷道:“你少做梦了。”   她缓缓起身,看着云娇的目光颇是嫌恶。   “我当初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并不是因为我有恻隐之心,我只是想要证明,你云娇这辈子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至今,可曾有人准许你碰到黛黛一根头发?”   一个想将她女儿置于死地,取代她的女儿,甚至想要踩着她女儿尸体上位的女子,牧虞怎会不厌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云娇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崩溃。   她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牧虞道:“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她说着竟也不再装作无辜的样子,只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牧虞刺去。   长谷目光微凛,抬脚便将她踹倒。   庵里打杂的两个粗妇忙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云娇按住。   静云师太心有余悸道:“夫人认识这女子?”   牧虞道:“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罢了……”   “你杀了我吧……”云娇打断了她的话。   牧虞冷眼看向她道:“我为何要脏了我的手,报官岂不是更好?”   “你……”云娇浑身哆嗦。   要她在那阴暗肮脏满是蟑螂老鼠的牢里度过余生,与折磨她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地将那两个粗妇挣脱,众人惊呼,她却捡起了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牧虞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倒不是被云娇自尽的举动所吓到,而是惊讶于云娇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云娇却吃力地挤出笑来,“你以为你们这样就赢了?我才不会死,就算这一世不成功,我也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我可以重生……重生到过去,到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得弱,所有的意识被疼痛所取代,竟让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娇不明白那些不幸的事情为什么总让她一个人承受。   分明最努力的人是她,可老天却选择让云黛那种没脑子的女子顺遂一生。   那也没什么要紧……   待她重生之后,她定然还是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庵里的尼姑鲜少见到这种场景,都吓得念着心经。   牧虞冷淡地看着云娇断气,却也没有了心思求符。   她也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去抢夺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云娇她有自己的母亲,焦氏疼爱她的程度,不亚于牧虞疼爱云黛的程度。   她不要自己的母亲,却要抢别人的母亲,单这点看来,牧虞便对她厌恶到了极致。   皇宫里头,云黛与叶清隽重修于好,日子也正是顺遂。   云黛知晓了慕太妃去世,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叶清隽,叶清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她。   云黛颇是感慨道:“她竟是被冻死在冰库里的……”   她忽然便想起慕太妃身上一直都是凉凉的。   青翡还曾提及对方身上有一种怪疾,还是种奇怪的寒症。   如今想来,慕太妃不仅不怕她姐姐的尸体,反而还总接近,接近到身上都长了冻疮的地步……   “那慕太妃对您母妃是不是……”   叶清隽看向她,问道:“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也没说出什么来。   至于慕太妃真正的心思,还是随着她一道入土为安得好。   过了初八,云黛顺利的完成了封后大典,收下了皇后的金印与宝册,叶清隽心底一颗大石才缓缓落地。   只是他唯恐云黛起了疑,是以也做足了戏,总刻意拐着一条腿。   每每云黛问他时,他都露出几分隐忍的表情来,假装还能忍耐的模样。   初时他还觉得有些心虚,到了后来,云黛心疼他,待他又更是体贴入骨,竟叫他觉得多瘸几天也没什么要紧。   这天晚上,云黛心情极好,还背着他偷偷喝了不少甜果酒。   云黛醉得很,可却仍是没有睡意,若不开口,倒和平时没甚两样。   叶清隽沉着脸从净室里出来,往床榻边上走去,正想着怎么训她,却见她指着他的腿娇声道:“您拐错了腿呢……”   叶清隽上榻的动作微微一僵。   云黛杏眸透出几分茫然,思绪缓了半拍,才慢吞吞说道:“您分明说过不骗我的。”   叶清隽淡定道:“想来是你眼花看错了……”   云黛却又扯住他右臂,歪着脑袋问道:“那这里呢?”   叶清隽打量了一眼右臂,眼中又露出疑惑。   云黛抿着嫣红的唇,颇是不满地嘀咕道:“这里……您应该也受过伤,您为了从匪徒手里救下我,还被匪徒砍伤了手臂,您的药都是我喂的,是不是?”   那时她与哥哥去看红珊瑚,却被人骗了,后来她还失去了意识,才被他给救了。   她分明是喝醉了,可记忆却出奇的好。   往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今天一股脑全都翻了出来。   叶清隽那时不过是故意假装受伤,哄骗她乖乖掉坑里去罢了。   如今要他找块疤给她看,他自然是找不出了。   他拧了拧眉,又低声说道:“那么久了……伤口也该好了。”   云黛却蓦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将他手臂拍出个红印子不说,她却又湿了杏眸。   叶清隽挨了打不敢吭声,她这个打人的反而委屈了。   “您又骗我……我再也不要和您好了。”   她委屈之余,还打了个酒嗝。   那一股酒味,让叶清隽怀疑她是哪里来这么好的酒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略有些不安道。   “您想我原谅您吗?”云黛问他。   叶清隽点了点头,语气软下几分,“从前的事情必然是我错了,你莫要再追究了……”   毕竟他过去为她挖的那些坑,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云黛低声道:“您靠近些,我告诉您一个秘密。”   叶清隽愈是疑心。   他一面靠近,一面心道她喝醉了酒竟能这样古古怪怪,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喝了……   只是等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云黛却蓦地扑到他怀里去,竟是投怀送抱。   “您知道我从前为何不经常喝酒?”   叶清隽抱着软软的云黛,迟疑道:“因为喝酒会长胡子?”   云黛摇头,“因为我喝醉酒了……就会吃人。”   叶清隽又觉得这句话隐隐耳熟。   云黛却忽然咬了他一口。   他眉头微蹙,垂眸望去,便瞧见云黛在他胸口留下个湿哒哒的牙印。   “你做什么?”   云黛软绵绵道:“我在吃人……”   叶清隽脸色愈发微妙,疑心她想造反。   “吃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黛眨巴着眼睛,道:“您是真龙天子,吃了您,能长生不老呢……”   叶清隽道:“我自己都不能长生不老,你吃了我你就能了?”   云黛点头,“最近我看的书里说的便是像您这样的人,自己不能长生不老,可是只要给别人吃了,别人就能长生不老。”   叶清隽听她竟又看了乱七八糟的书,少不得又要拉下脸来训她,“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云黛却忽然低声道:“您不想我原谅您了?”   叶清隽好似被人掐住了七寸,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云黛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您必然是怕了,我讲个故事给您听,您就不怕了呢。”   她嘴里念念有词道:“从前有只兔子,他不会走路,只会蹦,结果不小心蹦断了腿,被一只好心的母狼收留了。”   叶清隽疑心她说的母狼莫不是她自己……   “但是……”   云黛又道:“第二天大家发现兔子变成了红烧兔肉,因为大母狼的善良感动了兔子,所以兔子就把自己做成了红烧兔肉报答了母狼。”   “……”   兔子会自己把自己做成红烧兔肉……   叶清隽觉得那些人必然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   云黛解开他的衣带,呢喃道:“故事讲完了呢,您乖乖地让我吃了才是……”   叶清隽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又咬了他一口。   叶清隽脸色阴沉沉的,却也愈发疑惑她这咬人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云黛咬了半天,将他脖子咬破了皮都咬不下一块肉,竟急坏了。   “哎呀……”   她杏眸微湿,颇是懊恼:“逮了只老兔子,肉又柴又老,还硌牙呢……”   叶清隽险些要与她翻脸。   “你果真想吃我的肉?”   云黛晕乎乎的,看见老兔子好似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忽然开口问她。   云黛点了点头,又大发慈悲道:“您放心吧,我吃得不多,不会要了您的命。”   老兔子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又隐忍道:“想吃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听我的。”   云黛想了想,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她作为一只狼,还没吃过兔子实在太不像话。   即便就吃一块,回家去也能和家里的狼炫耀好久呢……   后来在老兔子的帮助下,云黛果真得到了一块兔子肉。   后半夜云黛扯着兔子肉打了个哈欠道:“这块肉我留下了,您快些回家去吧,日后莫要再被母狼逮住了。”   “住嘴——”   老兔子恼羞成怒,可偏偏就是不肯走,似乎极舍不得丢下那块肉。 第90章   翌日一早, 云黛醒来后,却有些茫然。   她扭头看了看叶清隽,便发觉他衣领敞着, 身上竟多了好些青痕。   脖子那块更是被人咬出了血来。   云黛有些错愕, 叶清隽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 颇觉一言难尽:“昨晚上你喝了不少的酒。”   云黛惭愧道:“我往后再不敢了……”   叶清隽发觉她到底还是乖觉得很, 这时候竟还知道自己错了。   云黛却打量着他的身体,“您身上不太好呢……”   他戳了戳他脖子那块, 他却疼得皱起了眉。   小兔子弱归弱, 牙口却好得很。   叶清隽唯恐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又敷衍道:“你昨晚上非要缠着我……”   “唔……”   云黛小脸微红,顿时也明白他说的什么了。   “您的伤还没有好全, 早上还是得我服侍您才行呢。”   她一面起身,一面又叫来了宫婢, 俨然贴心地不能再贴心了。   叶清隽由着她服侍, 见她没有再提,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待他去上了朝,云黛望着他的背影却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叶清隽若无其事地翻着书看, 云黛却忽然唤了他一声。   “陛下……”   叶清隽应了一声,又听云黛道:“我饮了酒之后, 便是再醉, 也是记得发生什么的。”   她身旁的人微微一窒。   云黛又小声道:“所以您往后就不必继续拐着腿了,怪丢人呢……”   叶清隽目光缓缓移向她。   如今哪个大臣不知道他为了追皇后把腿摔断了。   到头来她反而还嫌他丢人?   “你果真都记得?”他又有些不信。   云黛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又伸出纤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膝盖, 低声道:“您都装了这么久了,我便是再不高兴也该出了这口恶气。”   说她傻, 她偏要机灵给他看。   感情她一直知道竟不说出来,便是要看他笑话。   叶清隽脸色变了又变,却因自己理亏,反而不好辩驳什么。   云黛却又说道:“这件事情原不该如此,我自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事实上,您当日只要与我说一句认错的话,我都不一定会出宫去呢。”   叶清隽将书合上,与她道:“我如何没说?”   “您说了什么?”   这下轮到云黛疑惑了。   叶清隽想了想,竟没想出来。   他都说了什么……   他开始想说的时候,被她赶走了。   后来,他说她蠢,至于认错的话确实没有说出口来。   “所以你我吵架的时候,你竟不仔细听我说话……”叶清隽若有所思道。   云黛一头雾水,又略疑心:“那必然是我太生气了,所以没仔细听……”   叶清隽见她竟真相信了,愈发觉得倒打一耙果真是有用得很。   “罢了……”他颇是大度。   云黛甚是感激,又乖乖地与他保证:“下次再吵架时,我一定会听仔细的。”   叶清隽心说她可真会说话……   再有下次他还是死给她看得好。   “你既然记得昨晚上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对我也有些交代?”   叶清隽反而有底气质问她了。   她竟敢嫌他是只老兔子……   云黛又道:“那您不也骗我了?”   她指的是兔肉的事情。   他为了不被她当兔子咬,却哄得她干了傻事呢。   两个人各执一词,新皇陛下决定再叫他的好皇后吃一顿红烧兔肉,看看他的肉到底是老的还是嫩的。   大概是他夫妻二人没羞没臊的事情做的多了,叶清隽竟还真翻烂了一本小册子,将上面的内容都学习了一遍。   约莫在六月份的时候,太医便颤着胡须,比叶清隽本人还要高兴,告诉了云黛一个喜讯。   云黛抚着肚子,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嬷嬷,我肚子里有个小兔崽子了?”云黛不确定道。   长粟一脸不满:“皇后说什么呢,您肚子里的是龙种,是皇胎……”   那是未来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与皇子。   什么小兔崽子,她们家皇后从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长粟正想着,便瞧见得了消息的叶清隽进了屋来。   云黛笑着扑到他怀里去,叶清隽却将她推开,一脸凝重地指着她的肚子道:“你肚子里多了个小兔崽子了?”   长粟在一旁顿时一阵内伤。   云黛笑说,“您欢喜吗?”   叶清隽看着云黛,胸腔中涌动的热流几乎满溢。   “朕欢喜得很。”他淡笑答她。   云黛却捧住他的脸,叫他弯下腰来,令她能够温柔地亲到他的眼角。   “那您可不许哭……”   叶清隽忍住眼中湿意,捏了捏她的脸皮,发觉她真真是愈发了解他了。   旁人都以为皇后是为了巩固地位才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   可只有他心里对云黛的初衷再清楚不过。   她正是想要这世上再多一个人,能同她一般,待他百般爱惜。   “我昨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云黛忽然与他说道:   “我记起了您。”   叶清隽疑惑地看着她。   云黛却浅浅笑说:“您最喜欢的,果然是我呢。”   叶清隽垂眸,眼底掠过一丝茫然。   他虽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可却对她的话没有半分异议。   他最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