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攻略(清宫)》 作者:田甲申   文案   蓁蓁要进宫了   阿爷嘱咐她好好尽忠皇上   蓁蓁原本以为这是件容易事   直到皇上对她说:“给朕生个儿子。”   蓁蓁欲哭无泪:“万岁爷,这事奴才做不了主啊!”   从包衣小宫女到宠冠六宫的德妃娘娘,这是四爷他妈的传奇故事。   P.S.碰上时间线与历史变动由作者说的算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主角:德妃,康熙 ┃ 配角:孝昭,胤禛,康熙诸子 ┃ 其它:清宫,清朝 第1章   康熙十二年五月初二,慈宁宫花园的一隅。   几个太监宫女拿着拨浪鼓在花园的草地上逗着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大公主玩。大公主的嬷嬷含笑瞧了一会儿,转头打量起了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宫女来。   “你就是内务府说要派来给大公主差遣的宫女?你是正黄旗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吴雅蓁蓁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害怕,一双灵气的双眸瞧着眼前的老嬷嬷按着家里教的规规矩矩地回话。   “奴才是正黄旗吴雅家的,奴才叫蓁蓁。”   嬷嬷一听便笑了。“你说你是吴雅家的?你阿爷可是叫额森?原来伺候太宗皇帝的?”   “是。”蓁蓁笑着答,心想自己那个老顽童的阿爷可真有名气,几个宫中的老嬷嬷似乎都听说过他。   “啊呀,想不到额森的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老嬷嬷牵过蓁蓁的手说,“你这个阿爷当年在盛京皇宫煮的一手好肉,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待我们好,逢年过节都让苏麻喇嬷嬷拿着肉来赏我们,我们呀也吃过你阿爷不少的肉。”   嬷嬷想着往事不禁心里就对眼前的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她轻轻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现下紫禁城不同于盛京了,规矩比以前也大不少,各位主子们也不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一样各个好相与。咱们这儿么,公主还小,一切都受太皇太后、皇太后庇护相对太平些,出了这儿就不好说了。”   其实嬷嬷也是有私心的,虽然眼前的吴雅氏是新进宫的宫女底子干净,但公主还小她生怕新人搭手有不小心的地方。这么想她又说:“我看你年轻腿脚也好,你就先替公主多跑跑腿,这往各宫回话的活就先交给你吧。”   蓁蓁乖巧地点点头,进宫前阿奶额娘都教过她规矩了,她年岁还小,一时半会儿也是轮不上去主子跟前伺候的。她也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能在宫中安稳地做几年差事,若得主子们青眼能早几年放出去同家里人团聚那便是她的幸事了。   蓁蓁生得好看,又乖巧,老嬷嬷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于是就细细地同她说了起来。“咱们这主要就是去慈宁、宁寿两宫回话,坤宁宫皇后娘娘偶尔也会派人来问大公主,你也需去回话,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翊坤宫了。”   翊坤宫?   蓁蓁进宫前家里只同她说了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皇太后住在宁寿宫,皇后娘娘住在坤宁宫,这翊坤宫妃是谁她从未听说过,教规矩的嬷嬷们也未提过。   “嬷嬷,这翊坤宫里住的是谁啊?”   老嬷嬷说:“翊坤宫妃是遏必隆大人的女儿,最是心善。咱们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多少怠慢点,可她不一样,还是待咱们公主同皇上亲生的一般亲厚。”   “奴才记得了。”蓁蓁点点头,把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此时蓁蓁尚年幼,还未经历过之后种种。她并不知道这位翊坤宫妃会成为她往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终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蓁蓁天真懵懂地问:“嬷嬷,这翊坤宫的主子到底有多好啊?”   嬷嬷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小丫头不是希望进宫伺候能过些年让主子赐婚出宫吗?这事啊,等到了年纪你去求翊坤宫的主子,她肯定应你。”   蓁蓁被嬷嬷说得脸烧得绯红,   另一边的翊坤宫里,钮祜禄绮佳不知道大公主处新来的宫女正在听老嬷嬷说她的事情。这一天,对入宫十年的她来说本不过是无数个漫漫长日里中的一天而已。   她如往常一般在辰时之前起床,从宫女捧着的三件便服中挑了一件蓝色团牡丹蔓草纹暗花缎的,近身宫女秋华为她细细扑上珠粉,琦佳又自己拿了眉石描了一对柳叶眉。洗漱后由人送进各色小菜并一碗羊奶作为早膳。她如常抿了一口羊奶后,宫女奉上了一晚五谷粥,绮佳瞟了一眼,便把手中的银镶牙箸放了下来。   章嬷嬷伺候绮佳最久,进殿时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只见捧着粥碗的宫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便挥挥手让宫女下去:“主子日日不喝,他们日日送,也真是够没眼色的。”   绮佳又咗了口羊奶,才说了句:“随着他们去吧。”   嬷嬷笑了笑,想是自家主子看着温和好糊弄,其实是最倔脾气的,因坤宁宫的这几个月说吃不下荤腥的,皇上于是就嘱咐御膳房多做些清粥酱菜,御膳房那群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阵子不但往坤宁宫送得清淡连带其他各宫也都陪着快茹素了。一两日还好,日日这样嘴里淡得都快没味了。更不要说自家主子从小就是爱那口羊肉的,这清淡酱菜就是病中也得哄着才能吃几口。   可绮佳也不多说,清粥酱菜上了就是不吃,也没多说过任何一句。为了这事,人都瘦了好几圈了。偏着坤宁宫产期将近,三藩战事又紧,翊坤宫里的这位主子胃口好不好的事也没人多看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把御膳房的人叫来问话,都被绮佳拉了回来。   “主子,奴才刚刚出去一圈,听太监说,坤宁宫像是发动了。”章嬷嬷靠着绮佳的耳朵轻声低语。   “哦?似乎早了几天,坤宁宫倒是动静小,咱们这么近愣是没传什么动静过来。”   绮佳撇了撇眉,瞧着隔扇望出去,对着阴沉沉的天轻声说:“咱们的小太子倒是会挑日子。”   嬷嬷一愣,随即说:“您别长他人威风了,皇后孕中气性大,皇上又忙于三藩,并未见皇后这胎多得乾清宫青眼。”   绮佳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多了几分苦涩:“中宫嫡子到底是不同的。其实就算不是嫡子,像纳兰贵人那样有一个孩子也是好的。可我怕是没这福气了。”   绮佳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嬷嬷把这些都拿出去赏人吧。”   嬷嬷略心疼地说:“皇后生自己的孩子,您就安生的坐在这儿该吃吃该喝喝,慈宁宫不叫人您就哪都不去不就是了……”   绮佳朝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斜靠在软垫上拿过嬷嬷递来的丝帕擦着嘴角,又让人拿来铜镜,她看了一会儿终还是让人拿了口脂来浅浅地在嘴上描摹了一遍。   嬷嬷靠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捶着肩,又絮絮道:“主子先歇一会儿吧,瞧着样子怕是生在半夜了,可没得好睡了。”绮佳叹着气,揉了揉额角:“哪能睡得下啊,今儿个宫里怕是不得停歇了。好了,你去把我昨儿个看一半的棋谱拿来,不过是打发辰光等消息,我还是自个儿琢磨会儿棋吧。”   约莫到了晚膳时分,绮佳正准备让人传膳之时,慈宁宫果派来了太监让绮佳前去坤宁宫。   绮佳又理了理浑身的妆容,又将金镶宝石蜻蜓簪换成了金镶宝石蝙蝠簪以便讨个口彩,便上了凉轿准备往坤宁宫去了。大宫女龄华扶着绮佳上轿,绮佳回头看她随口问:“章嬷嬷去哪儿了?”   “回主子,嬷嬷半个时辰前说是出去置办您的药材,往煎药房去了。”   绮佳点了点头,便吩咐抬轿的太监起了,径自往坤宁宫去。   翊坤宫本是西六宫里离中路最近的一宫,没几步坤宁宫就近在眼前,绮佳遥遥一望,慈宁宫寿康宫的依仗都已经在坤宁宫门口排开,忙吩咐了太监在丹陛下就停了,自己走了上去。   迈进坤宁宫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是满面喜色地用蒙语讨论着孩子的出生,皇太后是一口一个小阿哥的说个不停,倒是太皇太后像是无所谓似得摆着手说阿哥格格都看天。   见是绮佳进来,太皇太后忙拉着她:“我就叫了你,他们都没叫,乌拉拉地挤着一堆,看着头疼。”   绮佳笑语盈盈地半坐在太皇太后右侧的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圆凳上;“听得您叫我猜皇后姐姐这儿有好消息了,赶忙就来了。”   绮佳转头唤来了稳婆,稳婆瞧着四十上下,极是稳重,绮佳听得是皇后的叔父索额图在皇后添碳之前就在正黄旗包衣里头精挑细选了才送进来的。   “嬷嬷辛苦,倒是和老祖宗皇额娘说说,里头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叫我们放心。”   接生嬷嬷在地上磕了个头,便回到:“皇后主子如今羊水虽破了个把时辰,但宫口未开,临诞育还有些时日,请主子们放心。”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檀香佛串问:“皇后的日子比太医估计的要早一些,是否无碍?”   接生嬷嬷回到:“皇后主子身子略有些虚,太医已送来了催产药和参汤,娘娘如今最重要的是积蓄体力,等宫口全开了便可生产,这胎相自然是健壮,诸位贵人们只候着好消息便是。”   太皇太后听得略是宽慰道;“别跪着了,你进去伺候吧,有什么消息来报就是。”   绮佳略一沉吟,道: “我瞧要是还有些时辰才能真正发动。如今时气不好,皇额娘身上还一直有些不舒服,这么守着我怕是皇后主子也过意不去,。我虽没生育过,但看着马佳妹妹、纳兰妹妹他们这么过来也好多回了,老祖宗还是先回去留我守着吧,再叫纳兰妹妹和佟妹妹过来帮忙。纳兰妹妹是有阿哥的,佟妹妹又是最妥帖的人,替您二位看着,一定错不了。”   太皇太后从来都很喜欢绮佳的稳重,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总是你想得最为周道。”   太皇太后此时脸上神情比着问话稳婆时略松了些:“你一来我这心里顿时就踏实多了,就照你说的把佟氏和纳兰氏叫来吧,其他人也不要惊动了。皇后本就是生产过的人,别弄的满宫的人都不踏实。”   又多吩咐了几句,太皇太后就拉着皇太后回宫歇息了。   绮佳于是便派人去叫了宫内大阿哥保清的生母纳兰氏和承乾宫皇帝母家出身的佟氏,才吩咐完就看见自个儿的章嬷嬷从外头急匆匆进来。   绮佳瞧着她鬓角微乱,还占着些风尘,便有些不快:“嬷嬷也是,早知皇后今日生产,怎么也不上心着点,这般急匆匆地来,还好太皇太后、皇太后回宫去了,不然让二位看见必定怪我管教下人不严之罪。”   嬷嬷神色略微慌张,手也略抖着,被绮佳如此当众训斥一时没敢回话,绮佳见她如此想是自己话也略重了,便放过了她。   隔了不久,天下起细密的小雨来,纳兰氏和佟氏踏风雨先后而来。又是召了太医稳婆问过,三人由坤宁宫皇后的嬷嬷引着至西暖阁的炕上休息等信,佟氏新进宫没多久,只在个把月前经历过一次马佳氏生产,倒是纳兰氏已生过两子,颇有经验,和佟氏絮絮说起养胎生产的事。绮佳进宫多年,经历多次,偶尔也能能插上几句。   说来这佟氏出身在皇帝母家孝康章皇后家,是皇帝的嫡亲表妹,地位自然是不低,甫一进宫皇帝便让人修缮了东六宫的承乾宫给她居住。   而纳兰氏也是不差,本是太宗皇帝之母家,叶赫国主之后,说来先帝驾崩时的四大辅臣,纳兰氏家的苏克萨哈还排在绮佳生父遏必隆之前。只是和鳌拜斗法惨遭灭门,纳兰氏进宫至今也只是贵人,纳兰氏进宫后早早诞育一子,后虽夭折,但皇后曾所出的嫡子也早早夭折,纳兰氏两年前又得一子,如今也是这宫里唯一成活的阿哥。有着阿哥做保障,纳兰氏在宫里做人做事都有着不一般的底气。   绮佳多年无出,内心其实对纳兰氏的好福气不无羡慕。只是缘分随天意,自己进宫多年,皇帝对自己的亲近虽比不上马佳氏那样的,但比比皇后与纳兰氏其实也不算少,但这好福气就是没进过自己肚子。想到这儿绮佳也是觉得这高大的坤宁宫都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等便是到入夜了还没有消息,外头的小雨入夜变成了漂泊大雨扰乱人本已烦乱的心思,慈宁宫寿康宫前后都派了首领太监问候多次,连乾清宫也派了首领太监翟琳来问候。绮佳三人手中的茶盏从花茶换到了绿茶又换到了奶茶,三人都有些发晕,但无一人敢提休息二字,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没个停,皇后在屋内的□□也从无到有,过了子时,皇后已经忍不住开始惨叫,伴随着窗外大家惊雷一阵阵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10.12更新人物列表,前期很多人很多称呼,为免小可爱们疑惑,特别列在这儿:   女主:蓁蓁,日后德妃,雍正皇帝生母,出场时为宫女   男主:皇帝,康熙,不解释   绮佳:孝昭皇后,生父康熙四辅臣之一遏必隆(谥号恪僖公),生母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养母遏必隆继妻   龄华:孝昭皇后宫女   秋华:孝昭皇后宫女   乌兰: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太子生母   纳兰贵人:日后惠嫔、惠妃,大阿哥生母,叶赫那拉氏,为统一她和亲戚明珠、容若,文中写纳兰氏   保清:康熙长子,后改名胤褆,惠妃所出   佟妃:日后孝懿皇后,皇贵妃,皇帝母家出身   李贵人:日后安嫔,汉军李氏,祖父抚西额驸,汉军世家出身   王贵人:日后敬嫔   宜嫔:郭络罗氏,日后宜妃   郭贵人:宜妃之妹   裕亲王:福全,康熙之兄,又称大王爷、裕王   恭亲王:常宁,康熙之弟,又称二王爷、恭王   纯亲王:隆禧,康熙之弟,又称三王爷、纯王,娶三藩尚氏   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这对……要不指路孝庄秘史???   ——————————   其他后续有再添加,比心 第2章   纳兰氏吩咐人赶紧把参片参汤送进去,又嘱咐嬷嬷让皇后节省力气,佟氏看着纳兰氏来回指挥,不住点头:“到底是我年轻,没有经过过事,纳兰姐姐这一里一外地指使他们,我看着呀心定不少。”   绮佳温柔含笑:“佟妹妹还年轻,不像我。”   佟氏先是一愣,又是脸上一红,忙拿帕子遮了半边脸:“姐姐别瞎说!”   纳兰氏瞧她这样,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第3章   “别说了!”绮佳猛地转过头拨开章嬷嬷拉着她脚边的手,章嬷嬷跪在炕边不住地抽泣,绮佳望着伏待了自己二十年的嬷嬷,最终默默叹了口气,下了坑把人搀了起来。   “嬷嬷待我从来是比生身母亲一般的。甚至比我额娘更强些。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第4章   蓁蓁被绮佳带回了翊坤宫,章嬷嬷将她安排在了翊坤宫旁的围房中一间里养伤,又找来了太监大夫给她简单的看了下。索性大多是皮外伤,只是有些伤在了脖子上和脸颊交界,天又渐渐热了不好养,绮佳听闻了,又赐了一些上好的金疮药给她,只让她安心地养病便是。   蓁蓁本是伺候大公主的,大公主乃是恭王的长女,她生的时候恭王自个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恭王福晋又是个病秧子,恰逢宫里本来的皇长女又没了,皇太后见此就把大公主接到宫里来养。   只是大公主毕竟是养女,她身边伺候算不得宫女里的好差事,更不要说蓁蓁年幼只能做些粗使活,大公主的保姆们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近身伺候的。   章嬷嬷打听来了蓁蓁的背景后,没隔几日,为的怕李贵人不依不饶,绮佳就让人将蓁蓁调到她宫里做侍女,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让他起来,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音秀童鞋是?   你们猜,大哥哥是?   你们猜,苏麻喇姑是?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好基友簌晓的古穿文《她风华绝代(快穿)》   app的小可爱可以搜文名哦~   文案:   作为某玛丽苏小说中的女主,西琼技能值点满,玛丽苏地天怒人怨。   一朝被系统强行绑定,分配去每个世界逆袭崛起,复仇虐渣,攻略男神。   直到一个又一个的男主和男配拜倒在她的裙下——   系统扑通跪倒在地,不愧是风华绝代玛丽苏鼻祖。   ===========================   作者簌晓,《她风华绝代(快穿)》日更文品好!   小贴士:   内务府七司:广储司、会计司、掌仪司、督虞司、慎刑司、营造司、庆丰司   内务府三院: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   康熙元年,老爹的爹顺治童鞋的大太监吴良辅被杀后,重新以上三旗包衣设内务府,废除了原来的十三衙门制度,其中广储司是七司三院中油水最足的部门,大家熟知的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都是隶属于广储司的~~   “哦,真的?”   “可不是,苏麻你还记得不?”   “是了,奴才也记得呢。”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钴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钴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第6章   绮佳此时已经装扮妥当,领着合宫的宫女太监在翊坤宫门口跪迎。   皇帝快走几步扶起她。“外头冷你在殿前候着就是了,出来作甚。”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第7章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他这一动身上的雪抖筛子似的都落到了地上,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片,而那些堆在他身上没落下的雪都化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你起来。”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煦童鞋来啦~本文最重要的男配之一~   知道红楼梦的童鞋们应该都知道李煦吧,他和曹寅是陪着老爹一起长大的好基友。也是红楼梦里老太太娘家史家原型。   当然这会儿咱们的李大人还只是个内阁中书,从七品。这个官职虽然小,但却是康老爹很多重要大臣的起点,李煦童鞋也是一样一样的.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哭着道歉:   等着申请榜单,所以最近压字数,一开始不懂QAQ   最近会慢慢更,字数少一点,求原谅QAQ   后面会慢慢补回来哒   他这一动身上的雪抖筛子似的都落到了地上,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片,而那些堆在他身上没落下的雪都化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你起来。”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哭着道歉,还是在压字数QAQ   求不嫌弃QAQ   今天的王氏和李氏,是敬嫔王氏和安嫔李氏,emmmm两个有册封但是消失的嫔妃   秋华脸上似有些不赞同不过并没有开口同龄华争辩。绮佳把两人神情都看在眼里,她心里自然是极其明白的。这两个丫头自她一进宫就跟她到如今,脾气性格她最是了解,龄华直却钝,秋华曲却细,不过两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对她最是忠。绮佳笑着冲龄华摇头。   “你啊,说了你那么多次了,看人要看本质,那孩子同文嬷嬷的儿子素不相识,却能生怜悯之心,抱着大不韪也想帮他,就足见这孩子是个本性极善的了。行事规矩都可以慢慢□□,但这本性是教不好的。”   她想了想道,“章嬷嬷走了屋里刚好缺了一个人,把这孩子调来屋里服侍吧,秋华,还是由你带着她学规矩。”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人还没进去,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皇帝听到李氏眉头一皱,太皇太后道:“论出身李氏自是好的,只是这人品,唉,算了就不提她了。佟氏……”   余下三人里皇帝也谈不上最属意谁当新后,佟氏虽然进宫晚,但她是自己的表妹,容貌虽说比不上马佳氏却也是娇憨可人,因着对母家的偏爱,皇帝对佟氏也多了几分心,更何况她入宫以来对故去的仁孝皇后恭敬,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孝顺,待其他嫔妃也是和和气气的,众人都说佟家的这位二姑娘性子最是好。   “佟氏人是不错,可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些,再来就是佟国纲和佟国维……”   皇帝自觉历练了这么些年,对大臣们的小九九心中都有数。佟国纲佟国维是有自己的野心,不过谁不想往上爬呢?   “祖母多心了吧,孙儿看这两人野心是有,不过还算懂分寸。”   “哼,懂分寸?”太皇太后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我想皇上应该还记得,康熙四年大选时佟氏因年纪尚幼并未在册,四年前佟国维求到你皇额娘跟前,佟氏才进得宫。并非大选之年佟家却把女儿塞进来的,他们安的什么心你可多想过?要是懂分寸的人会明晃晃地这么塞人?” 第10章   皇帝一愣,旋即脸色也暗了下来。   太皇太后继续道:“纳兰氏品性贤淑,又给皇上生有皇子,论功劳是最大的,只是她毕竟是金台吉的后人……”   皇帝闻言咯咯笑了。太皇太后这辈人对□□皇帝征伐女真九部的事总是记忆犹新,纳兰氏当初据说也就因为这事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只是对皇帝来说,那都是太久远的事了,叶赫国早就不复存在,就看明珠好了,尼雅哈之子,金台吉的嫡孙,野心那是有,若说他有谋反复国之心那是绝无可能的。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家里有事,请假一天,鞠躬。   今日份的小贴士:   来盘点下惠妃那拉氏(纳兰氏)的身世吧,惠妃的父亲叫索尔和,记载不过是一个郎中,按照清朝的官制,在京城扔一块板砖大概能砸死十个八个郎中。   但索尔和的父亲是德尔格勒,索尔和还有个姐姐叫苏泰,是林丹汗的老婆,德尔格勒的父亲则叫金台吉。金台吉有个姐姐叫孟古姐姐,她是皇太极的亲妈。   索尔和除了是郎中,还有一个爵位,是德尔格勒另一个儿子犯罪以后传给他的,所以惠妃爹真正的写法应该是:二等男索尔和之女,是不是听上去比郎中索尔和之女拉风多了?   金台吉除了德尔格勒外还有个儿子叫尼雅哈,尼雅哈有个儿子叫明珠,明珠有个儿子叫纳兰性德。所以惠妃和纳兰容若是真·亲戚,不然日后大阿哥夺嫡怎么那么嚣张呢?\\(^o^)/~ 第11章   绮佳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苍凉绝望,蓁蓁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晓得她如今心中定然是悲痛万分万念俱灰的。   “可是活着总比死好,死了就听不见鸟叫,闻不着花香了。”   黑夜里蓁蓁只听耳旁传来绮佳凄凉的笑声:“宫中的鸟都是笼子里圈养的,又有哪只是真心在叫的?这寒冬腊月又哪来的花有香?”   蓁蓁想找些话同她说分她的心,便道:“宫里虽然有关在笼子里的鸟,可也有自由能飞的鸟。咱们翊坤宫后殿的屋檐下头就有一窝燕子,母燕才生了一窝雏鸟,这会儿天天飞来飞去地找食,秋华姑姑说待来年开春雏鸟们长大就能和母燕子一起飞了。再说这花,咱们宫门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就生了一株腊梅,这几天已经开花了,来咱们宫的人都说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香味。”   她边说边观察绮佳,见她比方才冷静许多了,就扶她坐到了炕上再去把灯点上。   蓁蓁跪在绮佳跟前:“主子如果死了,龄华姑姑,秋华姑姑,还有出宫的章嬷嬷,大家都不想活了,我……我也要随主子去的。”   绮佳心里一动,是了,龄华和秋华对她忠心耿耿,她若是这样死了,这两人怕是也要自尽殉主的,还有章嬷嬷,为了奶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到一岁就因失去照顾病死了,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对她的感情比自己生母还深,她若死了,老嬷嬷也是活不成了。   还有眼前的丫头……   烛火一亮就映出蓁蓁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泪痕未干的脸庞。绮佳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还小呢,你嚷嚷着殉什么节呀。”   蓁蓁眼睛一眨,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奴才要不是主子早就被李贵人打死了,奴才的命是主子救的,主子是奴才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人,奴才要一辈子伺候主子,若是主子不在了,奴才也要跟主子去地下伺候主子。”   她说话细声细气,但眼神却十分坚决。绮佳想:我原来也并非无用之人,这孩子的命到底是我救下的呢。她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原本自觉不能生育而绝望,但眼前却有这样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是因她的手被保存了下来,日后会渐渐成长乃至繁衍子孙,谁说这不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呢?   “主子?”蓁蓁见绮佳突然又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想着寻死的事,脸上不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绮佳也是悲痛到觉得万念俱灰才一时冲动想要自尽,被蓁蓁这一闹她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且别说钮钴禄氏了,她这一自尽怕是首先这翊坤宫所有的人就都活不了了,她救下的这个小人又要因为她而死去了。   “我累了,想歇了。”   蓁蓁听了心里大喜,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笑着“哎”了一声扶绮佳上床歇息。   她不敢离去,便抱着被子在里屋的凳子上坐了一宿,后半夜却再没有什么事了。   秋华一夜都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捱到了绮佳屋门口,只听屋里绮佳问了一声:“秋华吗?”   “是。”   “进来吧。”   秋华推门而入,她担忧着绮佳没留意脚下,进门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一绊险些摔倒。低头一瞧,蓁蓁卷着被子睡在门槛边,眼角红红的,脸上还有着泪痕。秋华心里一紧再看见掉在地上的白绫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主子您这是何苦,没有过不去的坎,主子忘不可再动那念头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绮佳脚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绮佳叹了口气拉起她:“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幸好有蓁蓁拦着我,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想开了再不会了。”   秋华见蓁蓁还睡在地上伸手想要把她拍醒,绮佳见了道:“她也一宿没合眼了,让她睡会儿吧。”   蓁蓁毕竟年岁小体力不济,熬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终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会儿绮佳和秋华说话也没能把她吵醒。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抓紧了被子呜咽了一声:“主子……别……别……”   绮佳脸上的表情微微松了些,眉眼间甚至多了一丝疼爱的神情。“算了,地上凉,还是把她叫起来去炕上睡吧。”   秋华在旁瞧着略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那是主子把她调进屋里便已是对蓁蓁高看了一眼,如今她又救了主子,从今往后除了她和龄华外,这孩子便是第三个主子能信任的人了。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下大雨堵车来晚啦~~~   蓁蓁在翊坤宫越是呆的久,越是觉得上天垂怜自己,再看看音秀,常常是躲自己这儿哭上一个时辰,手上背上又是多了好些伤痕,不是李贵人又拿拂尘抽了,就是王贵人嫌她伺候的不好把水给泼她身上了。再回眼瞧瞧,主子不但没拿自己撒过气,进内殿伺候后她更是觉出主子很多时候都不摆主子架子。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第13章   做师傅的总望能盼上个好徒弟,蓁蓁偏又是极有慧根而好学,往往一点就通,绮佳这个老师自然做得十分开心。她见教蓁蓁教得容易又忍不住打量起了秋华和龄华,惹得两个大丫头有段时间看见绮佳与蓁蓁靠近书桌立刻撒腿就躲。   除夕这日从慈宁宫散了,本来皇后若在,装模作样的,皇后也得请各宫姐妹坐坐。可绮佳名分没正,她也懒得看见一堆人在她眼前虚情假意,在慈宁宫门前与向纳喇贵人问了几句大阿哥的事,又向佟妃寒暄两句,直接就上了暖轿回翊坤宫。   绮佳回宫已是黄昏时分,由着宫女替她脱下捻金孔雀羽大氅和朝服,换了身青色万字常服,便说:“蓁蓁呢,叫她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第14章   皇帝啼笑皆非冲琦佳道:“那日看她给李煦送东西,以为她是个胆大的哪,结果朕在这儿怎么瞧着她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绮佳把蓁蓁拉了起来,疼爱地搂到身边,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时心疼了起来。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竟然这么早更新了~~ 第15章   从上一年冬天开始皇帝往翊坤宫跑的日子越来越多,这马佳氏就忍不住嘀咕过好几回,不过碍于翊坤宫妃远超于自己,马佳氏也不过只能私下抱怨几句,之后再仗着身孕和孩子多往乾清宫露露脸。龄华对马佳氏的行为颇为不屑,在绮佳面前都抱怨了好几回,绮佳每回听了总淡淡的不说话,不曾想今儿龄华忍不住在主子跟前说开了。   秋华一听便想不好,赶忙拉住龄华:“瞎议论主子干什么,就你多嘴,别给主子找事。”   龄华吐了吐舌头,瞄了眼绮佳,绮佳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望着头顶的四方天说了一句:“有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刚想劝一劝,却听得小太监来报,“主子,皇上请您去乾清宫,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十四年可能是康老爹这辈子除了47年以外最痛苦滴一年吧。   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太子妈刚去世南边又焦灼。   这时候孝昭上位了,所以才有后来老爹说她是良配这句话吧。   P.S.今天有个惊喜,到一座寺庙前,一抬头竟然有一块康熙御笔,猿粪啊! 第16章 (小修)   过不一会儿,蓁蓁、龄华和乾清宫的小太监端着水、胰子和帕子进殿来。皇帝仍在气头上,瞧着那小太监只是把水端的有点撒了便骂道:“会不会当差了,自个儿去管事的那里领罚去。”   绮佳瞧着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为着三藩头疼脑热,发起脾气来更是收都收不住,过完年乾清宫挨过罚的太监都能绕宫墙一圈了,连顾问行都被赏过嘴巴。她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顾问行赶紧把人给带了出去,蓁蓁又替上端着盆让皇帝净手,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万岁爷小心烫手。”   皇帝听了,一抬头,见是蓁蓁,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字写的那么丑,也不知道好好练练,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个基友的新文哦~~~炒鸡好看!!   《尖叫女王》by银发死鱼眼   祝央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于女鬼索命,临死前夜买醉狂欢。   第二天醒来,脑子因为醉酒断片,家里一片狼藉,电视机里卡着个往外钻了一半的女鬼。   女鬼已经死了!   猪朋狗友们纷纷控诉她是怎么惨无人道的将女鬼摧残致死。   祝央: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是娇花一样的柔弱女子,碰到可怕的事只会尖叫。   对此,以为弄死辣鸡碧池手到擒来却被反杀的女鬼,表示有话要讲。   胆小者也可以食用的搞笑恐怖文! 第17章   绮佳的住处离旧宫不远,只是要绕过一处假山园子,秋华略给蓁蓁笔画了一下,蓁蓁就记住了路。   她正穿过假山的一边,却见有一身穿补子服的男人走在前头。因是宫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过了一会儿,此人却是在三岔口转了两转,不知该往哪去的样子,他一张望看见远处的蓁蓁,自行走了过来,口中说着汉文问道:“可是宫里的姑姑,劳烦给臣指个路可否?”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想来是个武将,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但神色郁结,又说着南方口音,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因而迷路也是常理,她退了一步,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田汉三又回来更新了!!   施琅后面真的有用处!你们猜他干神马了呢?   还有康老爹想带孝昭和闺女去哪儿呢? 第18章   蓁蓁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泄了气,她脑海中盘算着如何把这犯上之语说得“能听”一些。还是绮佳给她解围:“刚刚蓁蓁和臣妾说呢,皇上远远瞧去玉树临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呢。”   “真的?”皇帝很是不信,这丫头笑里带着诡异,没由得让他心慌。蓁蓁把头点得如捣蒜,心里全是主子好、主子棒、主子文采斐然,一边紧紧依偎在绮佳身后,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她的样子倒让皇帝有点心疼,只能嘟囔,“小样儿。”   绮佳忙岔开话题:“皇上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何故这般装扮?”   这问题乍然问出,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时间修文,晚上可能会小修一下   北京南堂现在还在宣武门大街,康熙下旨重建后才变成现在的纯西洋式,在之前的画中显示是中西结合。 第19章   “顾问行,你和朕去琉璃厂找,再派几个人往别地问问,她们两人走不远。”皇帝焦急地就要往外冲,心里把顽皮的蓁蓁从头到尾都抽了好几遍   皇帝人高腿长,大步流星,顾问行只能垫着脚小跑着跟上,嘴上不停喊着:“爷,您慢点您慢点。”心里全是吐槽:我滴个万岁爷啊,您哪知道琉璃厂往东往西呀!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诶,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傅达礼是清文鉴的作者,曾党附过鳌拜,但是他满汉文精通被老爹赦免,后任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给老爹当过老师,经历复杂啊……他在任上是熊赐履的上司,还推荐过张英、李光地等人。   四四加恩为乌雅氏全族抬旗的时候,傅达礼家也在内。乌雅氏真的人很少,八旗上下就德妃家出名。   乌雅氏其他事我们随着剧情再八~~节日快乐!   P.S.本章有大flag,不止宜男相哈哈哈 第20章   京城虽已渐渐春暖花开,可南苑的夜晚依然寒风瑟瑟,绮佳派了太监悄悄给跪在佛堂的蓁蓁送去了一个暖炉,可穿堂风袭来,她依然忍不住打了哆嗦。   秋华无奈地将手中的披风披在蓁蓁肩上:“胡闹吧,还带着主子胡闹,现下万岁爷罚的,谁劝都没用了。”   “我知错了嘛……”   秋华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知错下次可不能犯了,再犯我先找个板子打你一顿,免得你给主子丢人。”   “秋华,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我想了半日,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作者有话要说:  发……呆……的……老……爹……想……了……些……什……么……呢…… 第21章   微服后,皇帝又在南苑待了三日,蓁蓁骑马的功夫是一日千里,最后已是能自个儿带着马绕着圈跑起来。   不知是皇帝对于自己铁腕教学的成果非常得意,还是存了什么折腾人的心思,在和绮佳连着炫耀了好几回“成果”后,他又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地记起了蓁蓁的功课,嘱咐绮佳说这笔墨功课也不能落下。   这下好,蓁蓁白日骑马不算,晚上回来还要读书写字,回到宫里的时候就差没累呕血了。   “姐姐,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沉浸在闺女和小昭姐姐的百合里不能自拔……   我可能歪了…… 第22章   蓁蓁知道皇帝是在问她,便往前走了半步跪下道:“奴才不敢怠慢仍是每日勤练一个时辰。”   “哦,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求评论!嘤嘤嘤 第23章 (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开始多了,介绍一下先~   王贵人:敬嫔王氏   李贵人:安嫔李氏   董贵人:端嫔董氏   马佳氏:荣妃   佟氏:日后孝懿皇后   张氏:皇长女生母(已夭折)   小唠叨:日常求包养求收藏……话说存稿箱里改了老是保存不了神马情况啊QAQ   音秀猛点头:“好看,主子这样美极了。”   王贵人得意地一仰头。“怎么也不能被李氏那个贱人给比下去了。”   咸福宫里的王贵人和李贵人两人自打当初那一次吵架到现在都是水火不容,咸福宫上下整日是被闹得污烟瘴气。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第24章   马佳氏手里的酒杯啪嗒一下砸到桌上,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人自觉有戏看也跟了出去,王氏正要跟出去眼睛一瞟见李氏还坐着。   “哟,你怎么还坐着呢,难得。”   李氏把手放到桌子下的膝盖上仰起头瞪了她一眼。“要你多事,我想坐多久你管得着么?”   王氏张口正要反驳,屋外已经铺天盖地地响起了哭声。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皇帝和绮佳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快步走来,才一露面却也被院子中这一幕震撼到了。还清醒的人忙都跪下了,皇帝气得发抖,“快去看看张氏。”   顾问行跑到张氏身旁探了探鼻息:“皇上,还有气儿。”   绮佳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太医院找一个擅治风寒的太医,再找一个擅治跌打的蒙古大夫来!”   又冲着刚才那两个行刑的太监道:“还不把张答应抬到后殿去!”   皇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绮佳,走到马佳氏跟前怒骂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你是不是疯了!”   马佳氏一听到张氏还有气,再见皇帝一来对她和长生不闻不问,开口反倒先责骂她,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皇上是那张氏害死了我们的长生,臣妾就是要打死她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皇上你看看长生啊,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朴氏呜呜哭着抱着长生跪到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一眼,他曾心爱地抱在怀里的孩子四肢僵硬已然早没气了,可那皮肤偏偏还妖异地泛着一片粉红色,这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皇帝素来宠爱马佳氏,长生又是他亲生儿子他心中如何不痛?此时见那马佳氏哭得肝肠寸断一时心就软了几分,原本想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皇上……”   方才晕过去的佟氏幽幽醒转,两个宫女搀着她来行礼,她脚上没力气身子直往下滑,皇帝扶了她一把只觉得她手脚冰凉人软绵无力。   再看其他人或是在低头抽泣抹眼泪,或是一脸惊恐,或面无表情,皇帝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突然明白祖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后宫终不可一日无后,若是有皇后坐镇坤宁宫,今日怕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帝一惯是个杀伐果决之人,既然想明白了便也不再犹豫。   “绮佳,朕送佟妃回去,此处的事都交给你了,不管是张氏、马佳氏或是后宫里任何牵扯到这件事里人全交由你来发落处置。”   绮佳骇然,其他人也均是惊了,都是在这后宫熬了那么些年的,皇帝这一番话谁不懂?之前立后的谣言传了很久但皇帝一直没松口,不想今儿皇帝在这摆明态度了。如今皇帝即已为钮钴禄氏立威,看来册后一事必也不远了。一时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倒是纳兰氏头一个跪下道:“臣妾听从娘娘处置。”   余人见纳兰氏带头跪下了便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最后只剩李氏在众目睽睽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皇上……”佟氏脸如白纸,靠着皇帝猛咳了起来。她一贯身子弱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怕是被惊着了。皇帝见她面色极差像是随时摇摇欲坠,忙扶着她匆匆回承乾宫去了。   绮佳看着这跪了一院子的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皇帝终于开口了,她马上就要得曾经错过的一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这一切于她竟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主子……”   蓁蓁挨近绮佳轻唤了她一声。绮佳回过神深深叹了口气,是闹剧又如何?戏已经开场了,由不得她这个身不由己的人不唱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唠叨:求收藏求包养求评论~~这几天评论不定时洒落小红包好不好~~   小唠叨2:节假日日常提前更新,最近几章都在埋包袱埋梗和flag,以后再提起会有小提醒~如果小可爱们先发现,必须小红包伺候,哈哈哈 第25章   (今日剧情答疑在末尾,记得观看哦,扭腰)   皇帝送佟氏回承乾宫后便叫了太医来给她看,太医诊了脉说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皇帝这才放心地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唠叨1:前有小可爱问,李贵人怎么那么嚣张,某甲来小唠叨一下:   石廷柱、佟养正、李永芳是清初三位有名的汉军旗将领,石家后来有胤礽的太子妃,佟家是皇帝母族,李永芳降清后被招为额驸娶了安亲王岳乐的姐姐,他的孙女就是安嫔李氏,现在的李贵人。   故事进行到这大概是康熙15年-16年,这时候老爹的元后仁孝皇后去世,后宫里地位最高的是绮佳(只有妃称谓没有封号)、佟佳氏(只有妃称谓没有封号)、贵人李氏(汉军旗李氏家族)、贵人王佳氏,排在这四人后面的才是咱们熟悉的后来的大阿哥生母惠妃(叶赫那拉氏)和三阿哥生母荣妃凉凉。由此可以看出,老爹后宫第一批妃子基本都是孝庄挑选的,挑选的标准就是顺治留下的四辅臣子女以及和爱新觉罗家族有通婚的八旗世家大族之女。   而且彼时正是平定三藩时期,李氏的舅族安亲王家和娘家李氏家族基本都是领兵在外的高级将领,所以她在后宫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顺便,咱们李娘娘人长得特别特别美,所以性格难免娇纵一些啦。   小唠叨2:另外,问清宫照顾的人不是很多吗?上一篇有回答,小婴儿最多最多四个。这还是后来老爹仗都打完了有钱了才有的配置,早年会更少一些。   小唠叨3:乳母至于伺候不周这事……康熙四十五年12月,康熙曾经发配了十一公主的乳母一家,说他们伺候公主不小心、怠慢公主,而公主第二年也夭折了。   小唠叨4:长生被闷死不是我砸雷,是天启帝的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当中说宫中用的红箩炭火气太炽,多能损人,倏令眩晕,昏迷发呕,大人尚可,皇子女婴幼何堪?又宫中咸木做地平墙壁,多缺土气,凡乳母畏寒,皇子女或中此毒,屡致薨夭。   而溥仪也说小时候差点因为烧炭闷死,所以……不要做!古!人!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不!幸!福!   谢谢爹妈把我们生在现代~咱们的命都是空调和暖气给的! 第26章   蓁蓁在万寿节前一日就把绮佳的孔雀羽穿珠吉服袍翻了出来,她把袍子先晒过吹过过再仔仔细细地烫平了。绮佳一瞧到是乐了。“唉呀你这丫头,怎么挑了这件,太华贵了,赶紧换件去。”   蓁蓁不依嘴一嘟道:“才不华贵呢,主子就穿这件最好看!”   绮佳脸微微有些红,上下打量了蓁蓁一番。“你这丫头不但敢顶撞皇上,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皇上是说得没错,平日我就是太宠你了。”   龄华在一旁听得呵呵笑了。“主子您不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件衣服昨可是忙活了一日了,整天就念叨主子穿了多贵气多好看,做梦的时候都在嘀咕呢。您要不穿,她一会儿非哭鼻子不可。”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唠叨1:有些窗户纸要开始被捅破了!   小唠叨2:求收求评嘤嘤嘤~马上休假要结束,很快恢复8点更新哦~   小唠叨3:孝昭皇后的生母舒舒觉罗氏不是遏必隆的正妻而是侧福晋。 第27章   看到蓁蓁不解的眼神,龄华把声音放得更轻道:“这位从前就是个侧福晋,说是府里前头两正室一直没能有孩子,才讨了她,后来生了主子和现在的国公爷才有点地位。”   龄华缓了缓又道:“继福晋县主死后,先国公爷讨的三继福晋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又兼着先国公死时三继福晋的小儿子才三岁,太皇太后、皇上看着主子的面子这爵位便给了这位的大儿子、主子的同胞弟弟。这位仗着主子和国公爷把人正经的太福晋挤走了,如今里外尊称她一句太福晋,管先国公爷的三继福晋叫老福晋。”   “倒是苦了主子。”蓁蓁感叹绮佳这般的完人,偏偏摊上这样一位生母。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唠叨1:   大家都喜欢绮佳么?某甲在老爹前头三位皇后里最喜欢的就是孝昭了~【来自一个沉迷百合不能自拔的作者,求打醒】   小唠叨2   遏必隆的第一第二位嫡福晋都是高门,第一位是郡主-英亲王阿济格长女,第二位是县主-颖亲王萨哈廉长女,舒舒觉罗氏生孝昭的时候,县主还活着。   小唠叨3:   某甲四肢指天发誓!这么烦人的老太婆,不能有好下场! 第28章   内务府三日前就派人来请示绮佳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本朝自先帝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至故仁孝皇后为止,坤宁宫的冬偏殿都是皇后的寝所。故依着这般旧例,内务府启奏是否要重修东偏殿,不想绮佳却令他们重修西偏殿。话递回内务府的时候上至总管大臣,下至堂倌主事各个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没一个人敢去问。   “先皇后之处,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他年幼顽皮,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节后第一天的哈欠QAQ   老爹:朕不在意这个选秀的红纸啊   也不在意什么秀女啊┑( ̄Д  ̄)┍,   朕在乎的人是,嗯,看朕的眼神看哪( ﹁ ﹁ ) ~→   康熙朝四大金刚之一,咱们的宜妃凉凉这就要来了哦~~~ 第29章   皇帝这一板一眼的,绮佳简直没法接下去了,说来也怪,自重开选秀以来,皇帝就没生出过一丁点兴趣,初选本该去的,前线半路来了奏报,皇帝才看了一排人抬腿就跑了,到了二选三选,皇帝竟然连面都不露了。   绮佳本以为皇帝是前线繁忙才不上心,可如今该办的都办了大半了,皇帝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绮佳是真觉出皇帝是毫不在意了。   “皇上!”   皇帝这才像听出绮佳声音里的责怪了,放下手里的佛经拉绮佳坐下:“不过是新人入宫,皇后不用太过重视。在朕心里立后、册封你们之事更重要。”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您一眼都不瞧,新人如何自处,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奴才该死,奴才手笨烫着皇上了。”   绮佳虽然一贯疼蓁蓁,但蓁蓁并没生半点娇纵之心,往日在绮佳跟前那些撒娇在皇上跟前那股倔劲都是为了哄绮佳开心,给绮佳争口气。这会儿犯了这样天大的错一张小脸惨白立马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皇帝顾不上自己的袍子,先急得拉过蓁蓁的手翻过来瞧:“这么点茶水朕能有什么事,你的手怎么样,烫到了没?你起来别磕了。”   绮佳也是心疼忙凑过去看。“烫着没?疼不疼?”   被滚开的茶水烫着了自然手上是火烧似的痛了,蓁蓁却含着眼泪微微摇头。   皇帝看了好几眼才道:“没事,没事,瞧着只是红了点,回头让太医送些药膏来抹一抹估计就好了。”又柔声朝蓁蓁道,“别哭,朕没怪你。”   他见蓁蓁脸上还挂着眼泪,皇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这丫头往日冲朕的时候胆子大,感情都是装的呢,今儿不过打翻一碗茶也能哭成这样?”   蓁蓁忙抹了眼泪,拿出帕子把皇帝袍子上沾上的茶叶抹掉,皇帝按住她的帕子瞧着她头顶还是笑:“朕都说了没事,等下脱了就罢了,你下去把你这手治治吧。”   绮佳听得顺口接到:“皇上不怪你,蓁蓁你先下去吧,给手上抹些药。”   蓁蓁心里头难受极了,她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却在伺候皇上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不仅是丢她的脸更是丢了主子的脸。她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两位主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匆匆退下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炕桌旁边,玩弄着腰间的一枚白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绮佳温言道:“皇上,衣服既然脏了,就趁早换了歇息吧。”   “你回头别罚她了,是朕说把佛经送给皇祖母吓到她了。”皇帝想起什么似得略略一笑,“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绮佳见皇帝突然一问,有些愣住了,见皇帝眼睛转过来瞧她才回过神。   “是,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宫,如今也有四年了。”   皇帝又拿起桌上的佛经看:“这些年你教得好,朕瞧着蓁蓁这字的气韵和初学时大不一样了。”   “是……”   “这宫里若论对身边的人,还是你最好,朕瞧着李氏她们总拿宫女出气,佟氏纳兰氏她们虽然不止于此,但总没你待她们亲厚。其实朕有时候看着顾问行翟琳他们啊也觉得亲切,到底日日在跟前,感情自然不一般。”   绮佳听得皇帝这一串连珠炮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却又有说不出的奇怪只得称是。   “朕想着,后宫里的嫔妃晋位只是其一,宫女们也应该有所奖赏才是,尤其是你身边的丫头伺候你多年了,怕还是官女子,倒不如趁此给个服锻答应的份例吧,也是配得上的。”   绮佳先是愣住,灵犀一动间便醍醐灌顶,她生母所说的流言竟然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她心中大乱悄悄拿指尖猛抠手掌心,生生得忍了下来,稳住声才接口:“皇上体谅这些宫人是她们的福气。皇上说的这事臣妾记下了,不光是臣妾身边的蓁蓁和龄华,佟妹妹,纳兰姐姐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经年伺候主子的老人,臣妾回头拢拢,一并都给赏个答应的份例吧。这些宫女十来岁上就离了父母,一进宫就是十多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待她们好些便好些吧。虽说宫里规矩是要到三十才放出去,臣妾却不忍心,龄华臣妾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到了秋华那岁数也放出去好好过日子。蓁蓁虽然还小,但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绮佳的话尽显中宫的周全宽厚,皇帝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昭仁殿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蓁蓁哭唧唧:人家都学的是琴,或者筝,为什么我要学箫!感觉不够高大上!   老爹内心:箫之用爱妃日后自知。   小剧场2:   绮佳: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老爹内心摔桌子:打算????啥打算????你把这打算说清楚再走啊!!!   -----严肃的小唠叨----   四大金刚终于都要来齐了,之前有人问荣妃,在这里总结下四大金刚吧——   惠妃:之前说过了,不记得小可爱翻一下第十章的有话说   宜妃:这个特别乱,宜妃姊妹应该是康熙1516年某次选秀一起选进来的,但她爹盛京包衣佐领(掌官防),理论上是包衣人。不过宜妃爷爷是第一批盛京佐领,他前后还有鳌拜等人也做过这个职务,且顺治初年盛京只有两黄旗有盛京佐领,正白旗是多尔衮死后正白旗收归皇帝才加的,但顺治二年宜妃爷爷上任的时候他是正白旗人。盛京这事顺康雍乾四朝一直在变,有些事情很诡异,以后宜妃出现的时候再八好吗QAQ某甲今天真的太累了……   闺女:反正四妃只有她是铁板钉钛合金钉子的宫女出身……她家因为人少,所以整体混的不差,再加上康老爹拔过,雍正又拔过,乾隆再拔过,最后一不小心乾隆中期混成世家了,随着剧情往后我们再说明白把~   荣妃:雍正折子说她是图海亲戚,有次某甲开天眼在马佳氏家谱找到了,和图海的确是挺近的一家,有三个亲兄弟。   问:闺女这铁板钉钉的宫女为啥越过荣妃?你们问康老头去,他都敢给孝昭和德妃拉亲戚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Д  ̄)┍ 第30章   好一会儿,皇帝漫不经心地说:“她们还小,你就已经有了打算,皇后有心了。”   皇帝见袍子上还有一茶叶伸手拿掉,“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次日清晨,绮佳从昭仁殿出来时蓁蓁和龄华早已在外候着,蓁蓁拿着绮佳的披风给绮佳披上:“主子,虽是初夏了,但早上有风容易着凉,还是披着吧。”   绮佳瞧着蓁蓁仔细地打理斗篷,她不由又想起昨日皇帝的话来,一下子抓着蓁蓁的手,蓁蓁一惊:“主子!”   蓁蓁抬起的脸庞印入绮佳的眼睛,绮佳突然意识到,可能只有她没有注意到蓁蓁真的是长大了。这个小丫头如今个头甚至比她还高些,略宽大的绿袍子也遮不住婀娜的身材,当年我见犹怜的眼睛依然水灵,峨眉微黛,朱唇轻点,即使在这届秀女里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上药了吗?”   “无事了,顾公公寻了药给我,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啊呀,奴才多事了,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今日还不紧着点神,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绮佳并没有听清,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立为皇后。同时,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主子,音秀今儿不当值,现下不在屋里呢。”   敬嫔冷哼了一声,好好一条绣帕在手里快绞烂了。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这是又上坤宁宫去了吧,见那恪僖公府的如今得势成了中宫想攀高枝呢!哼,等这小蹄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跟我走,咱们去瞧你安嫔娘娘去。”   敬嫔领了玉梅杀到安嫔门口是打算探探虚实的,没想竟扑了个空,安嫔刚好不在,说是又去御花园里去了。敬嫔心思一转笑道:“你主子也就是去走上两圈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在屋里等她吧。”   敬嫔都如此说了那宫人也无法只得开门把人迎进了西侧间。咸福宫这东西二头是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也都是内务府照规制来,二人如今晋了嫔各添了一套描牡丹花的银器具,再有的就是各自娘家送来的了。   安嫔出身富贵,比比皇后和贵妃也差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精巧玩意儿自是比敬嫔屋里要多上几件,落在敬嫔眼里就都成了扎眼的玩意儿了。她瞧了一圈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只竹篮,敬嫔无事随手就掀了上头的盖布,竹篮里头放了一把剪子几缕彩线还有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   “哟,你们主子这些日子关起门来是在做这个啊。”   敬嫔不顾宫人想要劝阻的为难神色自顾地把香囊拿了起来,这一看敬嫔立时是冷笑三分。宫里的香囊也是有讲究的,女的多用红色粉色的料子来做,绣些牡丹花呀或是葫芦呀这类富贵或是代表多子多孙的花样子,若是男人身上挂的香囊则多选黑色石青色配上兰花、竹子之类象征君子品格的花样子。   安嫔做的这一个用了一块天青色的绸子,绣的是君子兰的花样子,上头还绣了一轮明月。安嫔闺名李吟月,这不就是明月照君子的意思吗?   敬嫔心想:这安嫔真是见皇上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就顺竿子想往上爬,还玩起了诗情画意的这套玩意儿 。   敬嫔眼睛一斜刚落到那竹篮里的剪子上只听门口传来安嫔一声怒斥。“敬嫔,谁让你进来的!”   安嫔走近了见敬嫔手里还拿着香囊脸色顿时乍变。“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给我放下!”   敬嫔惺惺然把香囊放了回去,安嫔一张美艳的脸此时瞧着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就给了身旁的宫人一巴掌,安嫔的嵌珍珠指甲套瞬时划开了小宫女的脸,那小宫女捂着脸往旁一摔顿时呜咽了起来。   “狗奴才,让你看个家都做不好不知放了哪的野狗进来糟蹋我这屋子!”   敬嫔瞧着安嫔那指桑骂槐的德行,嘴角一抽忍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把那小宫人搀起来。   “听人说李姐姐转了性妹妹担心姐姐这莫不是病了才来瞧瞧的,不曾想姐姐这脾气是一点儿没变呢,如此倒是我白担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爹貌似平常一脸正经下的内心OS:啥情况,到底啥情况!!!不是给朕的?????   小唠叨:咱们蓁蓁终于从黄毛丫头长成美人了~   安嫔敬嫔有多刻薄,咱们皇后娘娘就有多温柔~   so…绮佳的情敌明明是康老头→_→——来自一个歪了的作者   小唠叨2:上一章忘记了一件事情,女主现在不是成为答应,是拿答应份例的有头脸的宫女,康熙满文奏折里有过这样的情况,说明一下下~~~ 第31章   敬嫔假模假式地抓住小宫女的手,怜惜地拿帕子擦她脸上的伤痕。“瞧瞧,这好好一张脸被抓的,瞧这血痕这肿的,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怕是马上就会传到太皇太后、皇后那吧?”   安嫔脸色一僵,立马推开敬嫔冲那小宫女呵道:“愣这等赏么,还不快滚下去治你那臭脸,伤好之前不许出来瞎晃!”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蓁蓁回宫时,绮佳的药刚刚煎好,她立马端了汤药进屋伺候,绮佳自封后大典身子一直都不大爽利,这几日冷风更是憔悴。太医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苦药。   今日,绮佳喝了药便睡了,蓁蓁拿了秀架坐在外间的炕上绣花,没一会儿就见菱儿神色慌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蓁蓁一愣,冲她问:“怎么啦?”   菱儿道:“姑姑,皇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甲觉得,要是不幸当了后妃就学惠嫔,爱争宠争宠,我好吃好喝好睡好玩啊!!!狗皇帝能把我饿死不成╭(╯^╰)╮   小唠叨:求收求各种收,节后很忙很忙,最近码字心态不太好,大概有错别字都懒得改第二遍……原谅我,捂脸 第32章   蓁蓁忙放下绣架去外头迎。皇帝从乾清宫径直走过来只带了顾问行,蓁蓁跪下道:“给皇上请安。”   皇帝见到殿内的药炉问:“皇后病了?”   “早上起来时主子娘娘身上有些不适便找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只是略感了些风寒并无大碍,主子娘娘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蓁蓁童鞋的爆吼:离!我!远!点!我!哥!都!被!你!嫩!死!了!   康童鞋:到底啥情况……这人为啥突然一脸和朕不熟的表情……   绮佳:啊,对,我的小宝贝不能给你看,不能!   终于学会看地雷和营养液的蠢甲路过,谢谢各位亲~~   芈兮扔了1个地雷   愤怒的豆包扔了1个地雷   繁华落离人归扔了1个地雷   古月歌燕扔了1个地雷   喔哈呦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喔哈呦”,灌溉营养液   读者“小说迷”,灌溉营养液   读者“每天都不想上班”,灌溉营养液   读者“扶襄”,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一梨解千愁”,灌溉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3章   蓁蓁奉绮佳命在门口候着皇帝恰巧看到这一幕,只见安嫔捏了捏帕子眼角透着点不干,又朝敬嫔屋子这儿看了眼有些害怕地扭头回自己屋子去了。   皇帝进了屋脸色铁青地问:“可是认准了?”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只爆更的某甲在撒娇卖萌满地打滚!!你们再不表扬我再不包养我,我就缩回去又短又小默默哭了QAQ   ----   入v公告发了……入v没啥,但是入v前加更是不是没!见!过!   好哒,你们现在见到了,再求表扬✧⁺(●˙▾˙●)⁺✧ 第34章   亥时前绮佳带着龄华和蓁蓁悄然步行至慈宁宫,夜色沉沉,蓁蓁至慈宁宫门时回望了身后的慈宁宫花园——安嫔,就是在那儿,她第一次见到她。   三人进殿时,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前,绮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后。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小可爱们!   这是某甲的早安吻,(づ ̄ 3 ̄)づ   今日三更,明日凌晨入v,嘤嘤嘤~~ 第35章   文氏听了笑了。“太皇太后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老佛爷什么都知道呢。”   “什么老佛爷的,别听文嬷嬷瞎说。”太皇太后眯着眼笑,“都是从前身边的老奴才了,老太婆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人呢。”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 “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 “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你……你是不是介意我已经成亲了……我那个夫人产下一女以后就躲去了香山的寺庙,她求道成性,我与鳏夫有什么区别?”   蓁蓁果断道:“大人,并不是这样的。奴才胸无大志,只求皇后娘娘来日垂怜,像秋华一样赐我一份两两相对的情义。无论您的夫人如何,她都是您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大人您的情义,并不是奴才所求,也绝非奴才敢奢望的”   李煦脸一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宫里起风了,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风,带走了蓁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夜大雪,紫禁城银装素裹,墙角偶有一枝新芽破雪而出,鲜嫩得一眼就能瞧见,这不就有一只黑嘴鹊眼尖瞧见了,扑朔着翅膀飞到那枝叶上,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仰着脖子欢乐地叫唤开了。   鹊儿的叫声最是明亮,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往窗外瞟,赫,好大一只黑嘴鹊,她正出神地想着,对座的老太监手中的藤条便“啪”地打到了她的案上。蓁蓁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继续吹起了《平湖秋月》,她偷偷打量对面的老太监,见他双目紧闭藤条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不像有要再打过来的架势蓁蓁这才略松了口气。   皇上赐了箫于她,又亲口说了要她好好学,这箫于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玩物。因有皇后主子点头,顾问行问了宫里几位积年的老人才寻到了眼前这位师傅。   老太监姓王已经六十来岁了,不会说话却是宫里乐坊的吹箫高手。平素也有些知道上进的小太监摸来想认个干爷爷干爹学几招把式的,老太监倒也不藏私有来求的便会指点一番,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玩的,全不像蓁蓁这样是正儿八经来拜师要学出明堂的。   蓁蓁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顾问行来时老太监听了顾问行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蓁蓁坐下先吹一段。蓁蓁是个新手,这第一次吹箫自然是连个音都吹不出来的,她憋红了脸腮帮子鼓了半天也只能无奈地听见扎尔的“呜呜”声,她那副跟青蛙比腮帮子的架势倒是让一旁的顾问行忍笑忍得辛苦。   老太监却好似长了和常人不一样的耳朵,当真从蓁蓁这番胡乱的吹气声中听出了什么,当下就在纸上写让蓁蓁往后每隔十日就来这学上一个时辰。如此,蓁蓁便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唠叨:明天入v,今天还有一更,都是在v前希望大家多看一点。之前各种压榜的时候说好要还滴。   入v安排:14号凌晨更新万字,15、16号凌晨更新3k,这三天只要2分评论都掉落红包哦~~~   随机掉落大大大红包,谢谢大家~~~ 第36章   等她吹完这段《平湖秋月》老太监便放下藤条提起了笔,老太监不能说话,平素对她的指点都写在纸上。   内监能识字就是不得了的事了,老太监还写了一笔好字,蓁蓁不由得想此人在前朝恐怕也不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她恭恭敬敬地接过纸看完依着师傅的指点又吹了一段,这回老太监听完在纸上写了一个“可”字,蓁蓁一见顿时嬉笑颜开,学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得到这个“可”字,她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谢谢师傅”,老太监从花白的眉毛下瞥了她一眼,就冲她挥挥手,意思是时候到了赶她走了。   蓁蓁抓起玉箫拜别了老太监,开心得几乎是一蹦一跳着走的。她想着自己这总算是小有所成回去能吹给绮佳听了。学箫这事因是皇上亲口提的,绮佳也很上心,她近来因大病了一场精神头不佳却对蓁蓁这项课业仍很是关心。   乐坊本在紫禁城北,御花园后,回坤宁宫要穿过整个御花园。此时御花园银装素裹,梅香暗动,走在路上只有蓁蓁踩雪的“沙沙”声回荡在御花园中。   雪景甚美,蓁蓁心里欢喜瞧着这景色更是觉得美,她一时被雪景迷了眼睛,灵犀一动想起听过的一首曲来,此时刚好四下无人,蓁蓁得了老师傅的夸奖正是兴头上,一时技痒不由拿着箫应着心声吹了起来。箫声幽远,百转千回,一时御花园里的鸟儿们都忘了捕食静静地停在了树丫上。   曲声刚罢,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惠嫔见绮佳无动于衷还是在喝药,便是上火,“我的好姐姐,你开开眼吧,你不会真傻到想着把蓁蓁给许出宫去?”   绮佳手一顿 ,笑着问惠嫔:“如果我真的那么打算哪?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入v万字掉落!周一周二各凌晨3千,周三要到半夜会有肥厚章!   小唠叨中的小唠叨:入v前三天只要2分评论都有红包!三天的剧情,咳咳,反正要侍寝了,四包子今年要生了啊!!!   入v会挂个小窝交流号,里面会掉小番外,么么哒~~   ===推荐一个脑洞奇大无比的基友的文===   《尖叫女王》by 银发死鱼眼   祝央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于女鬼索命,临死前夜买醉狂欢。   第二天醒来,脑子因为醉酒断片,家里一片狼藉,电视机里卡着个往外钻了一半的女鬼。   女鬼已经死了!   猪朋狗友们纷纷控诉她是怎么惨无人道的将女鬼摧残致死。   祝央: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是娇花一样的柔弱女子,碰到可怕的事只会尖叫。   对此,以为弄死辣鸡碧池手到擒来却被反杀的女鬼,表示有话要讲。 第37章   惠嫔被绮佳噎得一滞, 如卸了气的皮球般道:“皇后不在意皇上的想法, 也不顾老祖宗了么。那不过是一个宫女,你何必如此顶撞贵人。”   惠嫔被绮佳气得头疼, 揉着脑门道, “还是皇后这宽容大度都是装的, 说到底吃皇上的飞醋了?要真是如此,等会儿郭贵人来了, 我替您好好发作发作,给你出口气。”   “你啊, 难得见你那么多话。”绮佳一口气把碗里的药都喝了下去, 砸了砸嘴, “这药真是苦, 哪天不喝了也就解脱了。”   惠嫔见她说的晦气想要拦她话头,绮佳却不给她一丝一毫机会,“玦卿,其实我也有些怕,你说我是不是吃醋了?”   惠嫔没好气的白了绮佳一眼:“要醋你能等到今天才醋吗?”   绮佳哈哈一笑:“是了呢,玦卿啊,我八岁开始就被嫡母当作未来的皇后教养,我学得都是如何打理宫务,侍奉至尊, 慈爱嫔妃。有什么用呢, 我进宫来做了那么多年妃妾, 打起精神来事事谨慎, 绝不行差踏错,可又有什么用,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罢,如今都只是可怜我。”   “怎么来得这么灰心,你是皇后,皇后是可怜就能坐上的吗?中宫之位在手,就算没有孩子,也不会有人越过你。万岁不是先帝,哪里是无情之人。”   绮佳惨然一笑,不敢提她绝育之事:“你不知道,我能坐在这里,真的是因为可怜。”   “姐姐!你……”   绮佳止住惠嫔要劝她的千言万语。“你说得对,满宫里怕是都在看我的笑话,我既然是贤后,那么我替万岁掌眼、教养一名宫女,让她成为嫔妃讨得圣上欢心。又或者我宫中有人被皇上看上,我当然是应该毫无怨言、满心欣喜地送上人才是。可玦卿,我养蓁蓁,从没有博圣宠的意思,我固然想做贤后,可我也想私心做一回好姐姐,让这个孩子能够长成宫外的花朵。你我都在宫中多年,看了多少悲欢。以蓁蓁的美貌送她承宠定能得一时风光,可一世哪?最后不过落得和我们一样,熄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变成宫里一尊端庄的菩萨娘娘。所以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我做不到的,你做不到的,都成全给她。”   惠嫔愣了愣喃喃道:“绮佳你错了,我们不是神,自顾都不暇,成全不了任何人。你放她走,你成全了她,可你自己呢?”   绮佳低头不语。   “皇后之位于你姗姗来迟,得来不易的中宫你要坐稳更不容易,你如今还没有自己的儿子,皇上便是你唯一的靠山了,您想想你阿玛,皇上因为你位正中宫后的贤良才有心洗脱你阿玛庸从鳌拜的名声。你看看我们家,苏克萨哈叔公死后差点一蹶不振,如今有了保清、为了前程,族人亦慢慢振兴了起来。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从来都是和家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今日屈就了自己的脸面,往后就有无数人敢来践踏你的脸面。”   惠嫔终是绮佳的知心人,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这番话她终究听进了耳里。   “姐姐是重情重义的人,我知道,我也敬佩姐姐,我如果自己有妹妹也希望能成全她安稳一世,可她一不是你的亲妹妹,二是成全她决不能以中宫颜面为代价。要是姐姐最后真违逆皇上,我当然无二话,只跟随您便是。可我请姐姐踏出这步前,无论如何要三思而后行。”   惠嫔和皇后在里头说话,蓁蓁等一干人站在西配殿的廊下,寒风呼啸,不多久便略有些雪点子开始零星飞舞。赵福知道这位姑姑在皇后那儿不一般,便略带讨好地说:“姑姑,外头冷,您去那边暖暖吧。”   那日安嫔的事,赵福救了蓁蓁一命,蓁蓁对赵福也就格外客气:“多谢公公,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会儿,过会儿郭贵人怕还要来哪,没人迎显得我们不体面。”   “是是,姑姑说的是,是奴才疏忽了。”赵福是机灵人,从小进宫跟的是跟皇帝的顾问行一个师傅,宫里上上下下的风他都能收到个一二,郭贵人的事情当然也吹到了他这里,“姑姑,我早上听得几个宫的小太监嚼舌根,说郭贵人先着宜嫔得宠,怕是不得了了。”   蓁蓁听得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这才一个晚上,宫里的碎嘴果然就开始不消停了:“既然是嚼舌根,你就当一句话都没听见,坤宁宫的人要有坤宁宫的样子,出去不能和他们一样落了身价。这话谁要是嚼到主子面前,我先给一顿板子打发出去。”   “是是。”赵福连连点头,“回头我好好训训咱宫里上下的嘴,绝不让这群没把门的烦着娘娘。”   蓁蓁知道赵福是靠谱人,多训也没趣儿,就指使他去外头瞧瞧郭贵人来了没有,赵福一溜烟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来,来了。”   蓁蓁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免有些恼他:“来就来了,你慌什么慌。”   赵福给自个儿顺了顺气道:“来,不是来了一个,来了两。”他手指比划着个二,眉头都耷拉着道:“宜嫔也来了。”   “搞什么鬼,她来干什么。”蓁蓁嘟囔了一句,“你在这儿看着主子和惠嫔娘娘什么时候出来,我去迎她们。”   蓁蓁从侧门刚出去,就瞧见宜嫔拉着郭贵人从自个儿的暖轿上下来,两人亲亲热热地拉着从底下上来,郭贵人穿了一身桃红的夹袄外头搭了一件嫩绿色的马甲,身量娇小,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还略带着点初为新妇的娇羞,宜嫔却是面带春风,时不时地和妹妹说句什么,刚踏上了高台又给郭贵人掸了掸眉间的雪花。   “二位主子好。”蓁蓁迎上去福了福。   宜嫔一手挽着自家妹妹,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地在蓁蓁身上溜了一圈,才赶忙亲亲热热扶起了蓁蓁:“不敢不敢,让姑姑迎到外头来了。皇后娘娘可好,听说娘娘最近都病着,我们姐妹俩也没敢早早来扰了皇后娘娘歇息。我妹妹又是头一次来拜皇后娘娘,我呀怕她第一次见皇后娘娘有不周全的地方,和她说叨了半天,还是不放心。看这天又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怕妹子冻着了怪心疼的,我就自作主张用暖轿子送她来了。”   宜嫔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想起身边的妹妹来,赶忙拉了拉自个儿妹纸:“你待会儿进去可别怕,咱们皇后娘娘可是一等一的和善人,你按姐姐跟你说的规矩做就是了。”   郭贵人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她抬头瞥了眼蓁蓁有些惊慌失措。宜嫔回过来对蓁蓁道:“我这自作主张来的,不敢进去打扰娘娘,我就在外头候着我妹子磕完头,再送她回去。”   “宜嫔主子客气了,来都来了,皇后主子定是要见的,哪有让您在风雪里等的道理。”   说着蓁蓁便把二人带进西配殿的侧门里,宜嫔推脱了好一会儿,说是不敢进去打扰,蓁蓁正要去通报,却听见惠嫔从里头打开了门。   宜嫔没料想惠嫔也在,下意识叫了句:“惠姐姐。”   惠嫔眼一弯,道:“贵客来啦。就等你哪。”   宜嫔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妹子说的,赶忙推了郭贵人往前,自个儿往后退了一步。惠嫔却挽着宜嫔道:“你不舍得你妹子在外头,皇后主子和我也不舍得你这个好妹妹在外头啊,来都来了,不给皇后主子请安怎么行?”说着一行人都往殿里走了去。   按往日的惯例,宫妃侍寝后是该在坤宁宫正殿里请安的,可如今绮佳病着怕风,一行人就在西偏殿的暖阁里给绮佳磕了头。   绮佳靠着垫子看郭贵人和宜嫔给她行了礼,只见二人礼毕,宜嫔不忘扶着郭贵人起来,郭贵人带着点新妇娇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样子,倒是宜嫔落落大方,甚是有一宫主位的风范。   “瞧着宜嫔的样子,郭贵人和她同住一宫,皇后可算是能放下心了。”惠嫔见此点了点头,朝绮佳道,“早先把二人放一块儿住,皇太后还说怕两生人刚入宫没人照应哪,如今瞧着,这姐姐照顾妹妹才是上上之选。”   绮佳见宜嫔此番动作,也甚是欣慰:“宫里亲姐妹就你们这么一对,往后你们能和睦相待,恪恭奉上,也算是全了老祖宗亲自挑你们入宫的心意。”   “是。”宜嫔枭枭袅袅地福了福,又见自家妹妹无甚反应,赶忙碰了碰她,郭贵人才如蚊子一般回了个是。   宜嫔见她这样,拉着郭贵人的手怜惜道:“娘娘恕罪,妹妹才十四,入宫不久也没见过什么人,认生得很。妹妹在家中就是我这姐姐疼着护着的,选秀前我想着万一我们两姐妹日后分开了,也不知道谁能照顾我这小妹妹。结果蒙得天幸,能一同入宫,互相照应,我是感激得不得了。可这才进宫,我无才无德之人竟然得封为嫔,而妹妹天资本胜于我却屈居我下,我为此日夜不安。如今皇上慧眼识人,青睐于妹妹,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位份如何,本来也不在于容貌或才华,而在于德行。宜嫔若能不骄不妒,和爱于人,这嫔位自然是担得起的。”   绮佳又瞧了瞧郭贵人,比起宜嫔的身姿,她显得娇小玲珑,小鼻小眼的完全不似关外的满洲女子,唯独配了一双跟蓁蓁差不多的桃花眼,再加上这怯生生的样子,男子见了都怕要怜惜三分,“你姐姐如此照顾你,我放心不少,天气冷,你们两姐妹别再晚回去冻坏了,早些跪安吧。”   宜嫔正要高高兴兴地拉着妹妹磕头告退,只见郭贵人先跪下了说:“多谢皇后娘娘!”   说罢又看了眼宜嫔,宜嫔虽没料到自家妹妹这般,倒是含笑看着她,郭贵人这才又壮了壮胆子道:“姐姐,姐姐自然是待我好的。多谢皇后娘娘垂爱,臣妾日后一定、一定多来侍奉娘娘。”   绮佳点了点头,算受了这个礼,宜嫔忙又磕头替妹妹道谢,才带着郭贵人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蓁蓁让宫女给惠嫔上了茶,又让人给绮佳上了碗薄粥并着些酱菜,绮佳喝着药不能吃大荤,只着些酱菜开胃,边吃着边和惠嫔闲话。绮佳素来不爱这清口,吃了几口就放下来只和惠嫔说话,蓁蓁不免劝着绮佳再多吃两口,绮佳却不听:“我不爱这些,左不过垫垫肚子,吃几口就得了,那酱八宝菜、酱甘露都是你爱吃的,等会儿你拿下去用吧。”   惠嫔也笑说:“你主子疼你,就别为难她了,你替她等会儿吃了吧。”   正说着宫女进来禀报道佟贵妃已经候在门口,并着太医院的张太医也来请脉。眼瞧着屋子里又要热闹起来,惠嫔却是准备走了:“您这儿今天真是热闹,得了我不凑着了,先走了。”   又朝着蓁蓁说,“你也跟我走吧,把你主子赏你的酱菜也拿走,让你主子好好请个脉,看着这清菜淡粥的我怕你主子请不出好脉息。”   蓁蓁被惠嫔说得忍不住笑了,才去端了膳桌和惠嫔一同退下。   出了门,蓁蓁随着惠嫔给佟贵妃请了安,佟贵妃这些日子常来坤宁宫伺候皇后,和一众宫女也随和得很,她随口问了几句皇后的情形就进去去瞧太医给皇后请脉的状况。   惠嫔送了她进去却不急着走,喊住蓁蓁:“把膳桌给太监吧,你送送我。”   蓁蓁虽觉得奇怪,也不好拒绝,于是跟着惠嫔往外头走去。蓁蓁紧随着惠嫔下了坤宁宫的高台往坤宁门走去,地上微有些积雪,蓁蓁伸手扶着惠嫔怕她跌着,惠嫔的两个宫女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蓁蓁,那次把饮水集赠予你后,我也好久没和你说过话了。”   “主子抬爱,奴才不敢。饮水集大略翻过,容若公子才华盖世。”   “无事,我随你主子,也没把你当他们一般奴才看待。”惠嫔博学多才,是后宫少有的才女,才有了皇上钦点的一个“惠”字,“刚刚你瞧着宜嫔带着郭贵人,姐妹相亲,我心里待皇后也如宜嫔和郭贵人一般。”   “惠主子有心,奴才明白。”蓁蓁知道惠嫔虽不是往自家主子那儿去的最多的,但后宫一干人里绮佳最喜爱惠嫔,“可惠主子别嫌弃奴才多嘴,奴才总觉着宜嫔和郭贵人不全是面上看见的那回事。”   “哦?”惠嫔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蓁蓁,“你主子总说你聪明,她眼光好,没看错人。”   蓁蓁只笑也不接话,惠嫔顺嘴把话就和她挑明了:“正月获宠,又是宫里新人第一人,头上还有个进宫就封嫔的姐姐,这姐妹两全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宜嫔稍微做得不好,就落下个嫉妒妹妹的名声,可如今落下的全是贤德名,倒显得郭贵人总有那么一点不够大气了。”   惠嫔点得虽直接,却正和蓁蓁所想,蓁蓁不知惠嫔为何对她如此坦诚。   她虽不知惠嫔今日坦诚的缘由,却依然佩服惠嫔机敏的心思:“惠主子明眼,宜嫔虽然做的周全,但她那点小心思却逃不过您的眼睛。”   “也逃不过你。”惠嫔话锋一转,“你主子给你把人家找好了?”   蓁蓁不意想有这一问:“还未,主子只是念叨过几回,还没真正定下。”   惠嫔的细长眼眯了眯,后头都是百转千回的话:“其实昨日的事情,宜嫔难做人,你主子也难做人。”   她见蓁蓁不答话,以为这丫头冰雪聪明是明白其中关窍的,她心中不忍不想点破只是道:“你玲珑剔透,能在宫里帮着你主子本来是再好不过的时期。如今你主子病着,你多上这点心,别让人欺着坤宁宫的颜面。”   蓁蓁听此却不甚明白,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龄华也说过一样的话,懵懵懂懂地看着惠嫔问:“奴才愚笨求惠主子指点。”   惠嫔打量了她两眼,见她双眸还留着少女的天真清澈,怕是真不太懂得。惠嫔想起绮佳的不忍,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算了,这事改日再说,你回吧。”   她挥了挥手,自有她宫中的宫女上来扶过她,蓁蓁正准备告退,惠嫔踌躇了一会儿再叫住了她:“蓁蓁,如若有一天,你主子让你留在宫里,别负了她。”   蓁蓁还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却见惠嫔带着宫女先走了。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惠嫔三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御花园的山石当中,只留蓁蓁在空荡荡的御花园里琢磨着惠嫔话里的含义。   她低头想着不时踢着地上的积雪,一阵北风吹过,把御花园的绿萼梅花瓣吹过她脸颊,蓁蓁蓦得想起昨日也是在这绿萼梅里,皇帝给她的玉箫上系上的玉佩。   留在宫里……   会是这个意思吗?   蓁蓁觉得自己一时转不过弯来了,可她犹记得主子的话:出宫去吧,南城那些热闹、那些生机勃勃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主子一直是这么说的,她想我堂堂正正地嫁出去,夫妻恩爱,子女承欢膝下,能在宫外恣意人生不是吗?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心底里问蓁蓁:如果主子忽然变了想法……留在这宫里?   蓁蓁突然不敢想了,如果……万一?她甩了甩头,回望着那株临风摇曳的绿萼梅,一时之间找不到也不敢找寻答案。   ·····   心中存了事,外加绮佳也一直病仄仄的,蓁蓁日渐心神不宁。   说来皇后的病也是奇怪,这风寒像是好不了了似的,低热总是反反复复,但除开摆脱不掉的发热,倒也并无其余凶险的症状。皇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甚为牵挂皇后的凤体,几个太医轮翻会诊,最后下了体虚不受寒的结论,开了一个固本培养的方子,说是如此将养好了等春寒过去天气暖和起来就能好了。   皇后抱恙自然无法操持太皇太后的寿诞,此事一应都由佟贵妃料理,索性佟贵妃之前跟着皇后也操办过大事,打点得也倒妥帖,可佟贵妃谨慎,隔三差五地都要把大小事情再说与皇后,求她指点一二。   这日一早,蓁蓁还未洗漱完就听小宫女瞧窗户说佟贵妃来了,她急忙收拾了下自个儿,出了屋子往西配殿那儿去。只见龄华已站在廊下,佟贵妃似已进屋了。   “佟贵妃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早?”蓁蓁搓了搓龄华通红的手,见她眼下是一圈乌青,神色也甚是疲乏,她昨晚值夜,这会儿正准备和蓁蓁换班。   “从乾清宫直接过来的,昨日皇上召的佟贵妃。”如今宫务一概都落到了贵主子身上,她还能如此不辞风雪日日请安,甚至碰上绮佳喝药都是她一手伺候的。   虽说也有皇帝让贵妃多多看顾的旨意在先,可尽心至此,坤宁宫上下看在眼里都感激不已。要换别人侍寝完了从乾清宫过来不免被龄华那张管不住的快嘴闲话几句,可现下的佟贵妃龄华是万万不会多嘴,反而多了份感恩之心。   “姐姐快回去了吧,你要再病倒了,我可不知道如何是好。”蓁蓁见宫女端着药并蜜饯过来,就赶龄华先回去换自己进屋伺候。龄华应了便走了,只不放心地说午后再来。   蓁蓁端着药进屋的时候,佟贵妃正俯身和绮佳轻声说着话,绮佳见到蓁蓁手里的药碗眉头先皱了起来:“唉,我现在最烦看见她们这么进来。”   佟贵妃接过药碗,吹了吹:“我入宫多年见,姐姐都是端庄得体的表率,从未见过您这么孩子气的样子。”   “药苦,说个笑,能少苦些。”绮佳苦笑着指了指蓁蓁,“也是苦了她们了,你在我还不好意思不喝,你要不在,她们不知道要劝多久。”   佟贵妃舀了一勺仔细吹了吹递到绮佳嘴边,边道:“良药苦口,太医们不都说了这药喝到春寒过去,姐姐这病就能好了。”   绮佳嫌着麻烦自己接过了药碗,佟贵妃拿着帕子在一旁候着,等绮佳进完了又替她擦了嘴角和手。这才又对着蓁蓁说:“近日照顾你们主子辛苦了,皇后姐姐病着,要有什么气朝你们撒了你们都担待着,有委屈了跟我说,别的都多让着她。只一样,这喝药可千万不能让着她。”   绮佳被佟贵妃气得笑了,不免咳嗽了几声,贵妃又忙替她捋背顺气:“我是逗姐姐多笑笑,你瞧你这宫女往日多活泼一人,你病不好,她焉着没点儿精神。”   “你贵主子说的是不是?”绮佳也是乐了,想起来蓁蓁这些天的确是闷了好些,“都是我不好,病中也不爱说话,累着你了。”   “姐姐说句累就完了?我瞧怎么着都要赏点什么。”   “好好好,你说赏什么,我便赏他什么。”   贵妃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是想不出什么的样子,她琢磨着:“她是你贴心的丫头,赏金赏银的往日也不少了,现下姐姐就赏点贴身小物件直接给这丫头挂着,说出去都是体面,蓁蓁,是不是?”   蓁蓁也应了下来,宫里赏金银不稀奇,她伺候绮佳多年,逢年过节从来都有一份丰厚的红包。但如果能得一份绮佳用过的物件,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绮佳点了点头,抬眼环顾四周,只见她的床帐前挂着五个精致的荷包,皆是绣着萱草石榴的纹样,轻轻一指:“就那吧,你解一个给她吧。说来这都是我额娘绣给我的,一直挂在床头,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佟贵妃听了赶忙自个儿上去解了个瞧着最好看的,递给了蓁蓁,蓁蓁跪着接了过来,佟贵妃笑吟吟道:“好好收着,主子给你不妨戴起来。”   蓁蓁叩谢了皇后和贵妃,说了这会儿话绮佳已经起了乏,昏昏沉沉地挨着枕头睡了过去。   佟贵妃领着蓁蓁从殿里出来,嘱咐蓁蓁皇后醒来再让人去承乾宫请她,蓁蓁正送着佟贵妃出坤宁宫,只见音秀从不远处拎着个食盒过来,蓁蓁冲她努了努嘴,想让她避一避。   佟贵妃倒是眼尖,一下子便看见了音秀:“你不是那个苏嬷嬷身边新收的宫女,怎么来坤宁宫了?”   音秀见佟贵妃一下子认出自己有些紧张。苏嬷嬷正月里斋戒祈福,她也跟着关了一个月,今日出了关便拾了一盒素点心想着来坤宁宫找蓁蓁叙一叙,没曾想正撞上了佟贵妃。   “回贵妃主子,这是我小姊妹,我们是一届的宫女。”佟贵妃来往坤宁宫这一个多月,蓁蓁知道贵妃是个好相处的人就把实话给说了。   贵妃果然一笑:“原来是小姐妹叙话来了,去吧去吧,我不拖着你了,只是少说些,看顾你主子要紧。”   蓁蓁拉着音秀进了坤宁宫旁一间茶房,又生了个炉子和音秀靠着坐着:“秀秀,这个月饿着了没有?”   音秀见蓁蓁上来就说这个,立马掐了蓁蓁一把:“坏人,上来就说这个。”   音秀是伴着苏嬷嬷斋戒,苏嬷嬷常年礼佛自然是吃得惯,可苦了音秀这个月一滴油水都没见着。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蓁蓁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绢子给音秀,音秀抖开一瞧,是一方好看的梅花帕子。   “蓁蓁,你手真巧。”音秀看着帕子上绣了的字,她读书不多读不出个意思,只觉得配着这梅花格外好看。   “那日我拿着一方,我瞧你都离不开眼,特意又绣了个新的给你。我也想不出个别的花样,就和现在的一样又绣了一方,你别嫌弃。”   音秀拿着这帕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突然想起来:“皇后主子近日都病着,你跟着熬哪有时间绣着帕子,是不是熬着了?”   “没有没有。”蓁蓁靠着音秀缩了缩,“主子疼我,我累不到哪去。说到底主子现在睡着多,我也就在旁等着。”   “唉,苦了你了。”   “我还好,你没见龄华姐姐多忧心,本来说过了元宵就出宫的,现在过了正月了也不肯走。”蓁蓁看着碳火星子扑腾,很是烦恼,“主子说她好几回了,她说什么也不走。不过,有她在我也能轻松些。如若她也走了,就真的剩我自己撑着了。”   音秀从一旁的食盒里掏出两盘点心:“我想着你辛苦给你做了点糕,还有这个是苏嬷嬷供的,她说祈福过的东西最有灵性,赏给我吃,我留着跟你一起分,咱们沾沾佛气。”   蓁蓁见状去一旁拿了一柄茶壶,烧了壶水,和音秀并肩分食糕点。烧着水的时候,蓁蓁想起近日的烦恼,事放在她心里很久了,对着龄华她说不出口,这宫里只有音秀能听她说一说。   “什么叫留在宫里?宫女不到三十都出不去的啊,饶是你主子这样开恩的,也要过了二十的,咱们还有好几年哪。”   音秀觉着蓁蓁说的奇怪,蓁蓁见没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如何和音秀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那种……留在宫里哪?”   “啊?什么?”音秀被蓁蓁说的迷茫了些,脑中回了好几圈,才大约明白了点,“那……那……蓁蓁,那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情啊。”   蓁蓁脸色一暗,默不作声地拾了烧火棍插得炭盆火星直飞。   “你刚刚不都说,皇上还给了你个玉佩吗,说不准是真对你有意思?”音秀突然抱着蓁蓁说,“好姐姐,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蓁蓁啪得扔了烧火棍作势就要撕了音秀的嘴:“让你胡说。你要喜欢,我现在就把玉佩给你。”   “那感情好,御赐的肯定是好东西,你给我我天天挂着出门。”   蓁蓁见她说得来劲,更是憋闷地背过身去。“龄华姐姐要走了,我也是要走的,宫里终究就只剩主子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主子。可主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让我们出宫去过不一样的日子。”   蓁蓁想着那时绮佳的样子眼角便有些湿润,“秀秀,我是真心想知道那诗经里说的与子偕老会是什么样子。若不是如此,他当时来说我原是很想答应的……”   她这些日子总时不时那个年轻人真挚的笑容,却也不曾忘记他最后离去前失落的眼神。可命该如此,终究,他们只是有缘无份的人。   “什么?谁?你说皇上?能得幸是好事啊,你可别犯傻。”   蓁蓁突然住了口,李煦的事终究犯了忌讳,她抹了抹眼睛,不再说了下去。音秀见她默然又推她问了好几遍,蓁蓁只是不说。她也不再问,两人坐在一起发了会儿呆,音秀才扯了点大公主的事和蓁蓁重新说了起来。   ·····   终究过了春分,风雪终于止住了脚步,连着三日里都是雪化的声音,蓁蓁和龄华怕朝着绮佳睡不好觉,便想着要再弄层厚帘子封窗户。   绮佳却嫌着两人多事:“那是春日的声音,龄华也就算了,蓁蓁你平日都是挺有雅兴的人,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干起俗事来了。”   “除了朕,还有谁能让皇后说俗气?”   皇帝还没进殿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知道绮佳醒了,刚到暖阁门口就听见绮佳说俗。   绮佳欲起来给皇帝请安,被皇帝一下子拦住了:“说了多少回了,病着就不要起来了。”龄华同蓁蓁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一起退下了。   “下地着了寒气怎么办。”皇帝在床边坐下,说着把被子替绮佳又拉了拉,“你这病本来就是冬日里挡不住寒才得的,再受了寒苦药都白吃了。”   皇帝和绮佳自打入宫以来都是相敬如宾,甚少有温情脉脉的时候,绮佳一时有些怔忡。或许病中多思,绮佳此刻竟然脱口而出,说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皇上,臣妾很想做您的贤后。”   皇帝被绮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愕然,“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帝转念一想绮佳入冬来缠绵病榻,想是心绪不稳,他放软了口气劝慰道:“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朕和老祖宗都看在眼里,朕之前在慈宁宫对你说过,皇后是要陪伴朕万年万万年的。如今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要对朕食言了?”   绮佳和皇帝并没有想到一处,她的手在被下捏成拳,似是用尽心力对皇帝说:“皇上,臣妾不敢违逆您和老祖宗的心意,臣妾从小,臣妾从小都是想做一名贤良的……”   她倏然住口,她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名贤后,可是她入宫没有为后,这话其实万万不该和皇帝说起。   皇帝是极聪慧敏捷的人,他立刻懂了绮佳的言下之意,要是往日他怕是早就勃然大怒以妾妃之德训斥绮佳的失礼,可眼前的人伤怀往事,又想起她的不孕之身,他竟然不忍再苛责半分。   “绮佳,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已经一直做得很好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无须再挂怀半分,朕已经下旨为你阿玛修建家庙,这是你和你家中应得的。”   鳌拜身死后,遏必隆遭贬不久就郁郁而终,虽然皇帝事后已赦免遏必隆的党附之罪。但身前议论纷纷,死后也不曾消停半分,即使如今议论起绮佳的中宫之位,也总好事之人添上一句遏必隆当年是罪臣,绮佳分明是罪臣之女。   一句罪臣是绮佳和国公府不得不背负的枷锁,如今皇帝愿意亲赐家庙之荣光,无疑能堵住攸攸之口。   绮佳想起身向皇帝谢恩,却被皇帝拦下:“南方这些日子打的越来越顺,朕想着安王、简王得胜还朝之后一定要在宫中大宴庆祝。这庆功宴可不能没有皇后的操持。”   “臣妾知道。”绮佳低着头,突然感慨,“那时候三藩闹起来的时候,皇后姐姐和臣妾说,等安王简王还朝要如何摆酒要如何庆功,到那天臣妾很想去巩华城告知姐姐天下大定,请她在天之灵安息。”   皇帝听见仁孝皇后的往事也心中怆然,他当年忙于三藩,曾忘记了孕中的皇后如何担惊受怕如何忐忑不安。如今,这成了他此生的憾事。逝去的人已无可弥补,于绮佳,他真心实意希望能她能不为往事抑郁,所以才有特意为遏必隆立庙的举措。   回想往事皇帝感慨万千,他轻轻搂住绮佳抚着她的头发道:“等他们回来,朕与你一起去巩华城,告诉她,让她安心。”   “皇上,臣妾很想皇后姐姐。”   仁孝皇后去后,绮佳是说得最少的那个,连太子她都不常去看望,皇帝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过去都是他多虑,绮佳只是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别人非议她与仁孝皇后当年的事情,也生怕别人非议她亲近太子的用心。   “朕也很想她。”皇帝眼前似乎浮起了康熙四年绮佳和仁孝皇后一起进宫时候的样子,彼时他懵懂无知,绮佳和乌兰也是青涩稚嫩,四辅臣对稚气未脱的他犹如千钧枷锁。对这两个辅臣之家出身的女子他怀过敌意,也有过疏远,最终却明白她们两个都是蕙质兰心的难得女子。只是造化弄人,让她们曾经同争后位,又彼此不得不小心应对。   如果不是这中宫之争,她们或许当年就会成为彼此的知己。   “快好起来把,你还没有和朕还一起去过吧。”   绮佳闭上眼似是极累不再言语,只有她自己知道,知道了那些秘密后直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是不敢去见这位故人的。   皇帝出去的时候步伐有些沉,他见蓁蓁红着眼睛站在一旁,不由得说:“你主子有什么事随时来乾清宫报给朕。”   他眼睛一掠无意间瞧见了蓁蓁腰上挂的荷包,眼神惊诧,“你主子新赏你的?” 第38章   蓁蓁见皇帝指的是腰间的荷包, 点了点头。   “她啊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 又摇了摇头,“你现在一心都放在照顾你主子上吧, 朕有空随时来瞧她。”   刚才皇后和皇帝这番对话, 蓁蓁在一旁看得也忍不住为主子的隐忍难过, 此时还没从伤心里走出来,皇帝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回来劝她:“别在她面前哭了, 你主子一半是熬出来的心病。遏必隆家庙的事情能了,她也会好起来的。”   皇帝抬脚准备走了的时候又想起个事:“朕今早去慈宁宫, 老祖宗和苏嬷嬷也忧心皇后的身子, 秋华出去以后你们主子身边迟迟没添大宫女, 如今这样子怕你们顾不过来, 准备安排个苏嬷嬷身边得力的宫女来坤宁宫照料,下午来了你把事儿都和她一一说清楚,也好让慈宁宫放心。”   蓁蓁听得皇帝这般说,心里疑惑着是不是音秀,但也不敢多嘴只是点头称是。   皇帝一走,蓁蓁入得寝殿,绮佳并未睡着,只是怔怔地靠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枚荷包,蓁蓁定睛一瞧正是前些日子太福晋送来的那枚。   “主子, 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蓁蓁想去接过绮佳手中的东西, 绮佳却摇头自己收了起来。“蓁蓁, 记得自己入宫多少年了吗?”   “今年是第六年了, 奴才命好,遇见主子。”蓁蓁这话真心实意,虽然他们这样包衣选进宫的宫女不像前朝入宫等白首,可昼夜伺候的都是天下最尊贵的主子们,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不小心卷入不该的错里,落得一卷草席的下场。   绮佳发笑:“你总这么说。”   蓁蓁撒娇似的伏在绮佳床头,绮佳温柔地像母亲一样抚着她的头顶,那样慈和,让她平静温暖。   “主子是宫里待我最好的人,奴才僭越,心中将主子当做亲人,只盼着能伺候您长久,您能时时安乐康健,再无所求。”   “我也将你当做妹妹啊,可妹妹又能如何……”绮佳一时哽咽,她问,“蓁蓁,你知道我一生所求吗?”   蓁蓁摇摇头又点点头。   “为何摇头又点头,你说就是,我什么都不会怪你。”   蓁蓁呢喃着:“奴才觉得,您希望能与皇上鸾凤和鸣,举案齐眉,做一名好皇后。”   “我想做一名好皇后,从来都是想的。”绮佳情难自已,“我八岁就想做一名好皇后。”   蓁蓁吓得抬起头来,想去掩绮佳的口:“主子,这话您不能乱说。”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懂,谁也不懂,我进宫前一晚,嫡母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绮佳你进宫虽是妃妾,但往日我教与你的皇后之责你一日不可忘。”   “皇后之责……”   绮佳无奈笑了:“举案齐眉,鸾凤和鸣吗?不,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顺圣意治后宫侍奉尊者,我只想做一名贤后,从来如此。我是恪僖公府的女儿,我一步都不能错,我也从来没有违拗过圣上半分。”   蓁蓁想起绮佳意图自尽的那晚,主子贤惠之下背负了太多痛楚,她心痛地劝道:“主子如果难过,您说出来,皇上或许愿意知道。”   “不,我不能,我也不愿。”绮佳看着蓁蓁问,“蓁蓁,如果有一天我让你侍奉皇上……”   “主子,您不要奴才了吗?”蓁蓁惊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紧紧拉住绮佳恳求道,“主子,这些年,您这些年教奴才要寻得一良人,相携白头,奴才一直记得主子的话。您同皇上是夫妻,宫里其他娘娘们与您争抢是他人的事,奴才绝不会背叛主子,更不愿做那样的人。”   绮佳红了眼圈,将蓁蓁环在胸前:“傻孩子,什么是争抢,什么是夫妻,天家哪来夫妻啊,只有君臣帝后。”   “奴才不管,奴才求您了。”   “好,好,傻孩子啊。”绮佳拍拍她,“我会给你最好的安排,我们的蓁蓁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怎么能孤独终老,怎么会枯萎在宫墙里啊。”   哭过一场后,蓁蓁存了十足的心事。过了晌午就听得人报说慈宁宫的人来了,蓁蓁迎出去一瞧,音秀一袭青色宫装正站在坤宁宫的廊下望着逐渐融化的冰棱发愣。   “嘿,想什么呐?”蓁蓁抬手拍了拍音秀的脑袋,又一把伸手抱住了她,“皇上说慈宁宫有宫女要来,我还想是不是你,结果真是。我一点都没猜错。”   音秀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轻轻朝蓁蓁笑了笑:“苏嬷嬷也忧心,我也想来帮帮你,一说她就答应了,我和嬷嬷说了和你相熟,定能和你挤一挤,也方便随时看顾娘娘。你不嫌弃吧?”   蓁蓁拉着音秀往外头走去:“当然不啦,主子有时候要守夜,有你帮我真是好极。”   龄华见音秀是苏嬷嬷派来的,也没多说什么,眼下坤宁宫的确少人,能有人帮忙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反复叮嘱蓁蓁主子近身的还是她们俩人自己经手。蓁蓁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故而与其说音秀来照顾皇后,不如说她更像是来照顾龄华和蓁蓁的。   ·····   雨水过后似乎是太医的药终于起了作用,绮佳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虽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精神气,但已经不需要终日躺在床上,能下地走动了,甚至是能处理些不太费神的宫务了。   龄华尽心尽力熬了一整个冬天伺候绮佳,绮佳这好了些,她立马是病倒了。她怕过给皇后也不敢在内里伺候,西配殿里的一应事宜一下子都压在了蓁蓁身上。   虽有音秀帮着照应,可她到底原来不是坤宁宫的人,这里外的事都还是主要得由蓁蓁扛着,又因少了龄华,如今值夜就只有蓁蓁和音秀两人轮,蓁蓁忙得不过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这日佟贵妃来瞧绮佳,蓁蓁端了茶点送进屋里,绮佳一瞧见她就板了脸说:“不是让你今儿白日不许当值么,快回去。”   蓁蓁犹豫地看着绮佳,喃喃道:“可是……”   贵妃比了比眼睛下边,说:“好啦,你瞧你眼下都发黑了。你主子平日最疼你,你这样在你主子跟前服侍不是让你主子心疼么?快听你主子娘娘的话,下去歇着吧,要伺候,等睡醒了再来。这儿有我陪着你主子娘娘呢。”   贵妃说着拉绮佳到炕上坐,绮佳拿出棋盒故意不理蓁蓁,对贵妃说:“来,我们下棋,不理这不听话的丫头。”   蓁蓁眼见如此只能福了福说:“那奴才晚点再来服侍主子。”   绮佳头也没回,嫌弃地摆了摆手:“快走快走。”   蓁蓁实则也是累极了,西偏殿的侧门旁积了好些小水坑,蓁蓁垫着脚想绕开,却一个没稳住往侧边倒了下去。   “蓁蓁!”音秀不知道从哪里来一下子垫住了蓁蓁,自己却一下坐在了地上,一时间身上都是泥。   蓁蓁忙搀着音秀起来,两人一身狼狈进了蓁蓁的屋子。进了屋蓁蓁本还欲给音秀换掉脏衣服,洗漱一番,却不知怎么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蓁蓁,你是太累了。”音秀替蓁蓁解了衣服,又去叫了两个人打了水给蓁蓁洗漱更衣,才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你看看三天没好好洗漱了可不是花猫一般,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我替你去看着,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来叫你。”   蓁蓁虚弱地朝音秀笑了笑:“秀秀,你不该垫着我,都脏了。”   “我无事,等下换一身擦一下就好了。”音秀转身去湿了一条帕子拧干了给蓁蓁细细擦了擦脸,“皇后主子病着你尽心是应该的,可也要保重自己啊。”   “秀秀,你比以前会照顾人多了,我记得以前都是你摔了我来救你的。”蓁蓁看着替她忙碌的音秀颇有感慨。   “人嘛,总是要长大的。”音秀洗了帕子复又坐在蓁蓁床边,“在宫里这几年我如若再不长大懂事了,也不知该怎么活了。”   “秀秀,你在真好。”蓁蓁鼻子一酸还想说些什么,音秀轻点了她的鼻子,“你快睡,不说了。”蓁蓁点点头,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   蓁蓁觉着自己一个梦都没来及做,便有人在一旁推她,她一个激灵睁开眼,见到音秀站在床边顿时一个激灵:“怎么了,主子那儿是不是有事?”   见她起的急,音秀伸手扶了她一把:“蓁蓁,你不是让我这个点喊你起来吗?主子娘娘没事,贵主子这会儿陪着主子娘娘在用晚膳,你不用担心”   蓁蓁说着瞧窗外瞧,果然天都有些发黑了,她竟然一睡就睡了一整个白日。音秀从旁给她递了件樱色的袍子,替她挂上了荷包拿上了帕子,又帮她挽了头发:“我把晚膳给你拿来了,你吃完了再去吧。”   蓁蓁点了点头,她几乎是睡了一天,这会儿是真饿了。蓁蓁如今是大宫女,晚膳除了白面馒头和稀饭外还有一道荤菜两道素材。蓁蓁睡了这么一天吃不下油腻的,倒是几样酱菜都是她喜欢的,她就着酱菜和稀饭没一会儿就把一个白面馒头都吃完了。   草草吃过了饭她就又往西偏殿去了,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佟贵妃清脆的笑声。日落后会屋里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绮佳还没大好受不得凉这会儿披了条虎皮靠炕上同贵妃说话,她刚用了晚膳,精神瞧着甚好,脸颊上也添了些红晕。   见着蓁蓁佟贵妃捂着嘴笑了:“这孩子真真不容易了,姐姐见她如此总可以放心了,来日龄华出宫,她也是姐姐身边独当一面的人了。”   绮佳最近精神头都好不少,下了一日棋更是神采奕奕,见蓁蓁眉眼间透着憔悴,朝她招了招手。蓁蓁走了过去挨在绮佳跟前。   “人憔悴了,可就不好看了。”绮佳抚了抚蓁蓁乌黑的盘髻,“那儿妆台上有胭脂,去上一些,看着精神些。”   “主子,这……这不成……奴才不敢……”   “我一向喜欢你漂漂亮亮的,我的蓁蓁是最好看的丫头,去吧,上一点。”绮佳拍了拍她的脸颊,佟贵妃语笑嫣然,拉着蓁蓁往绮佳的妆台前坐了下来,替她磨开了一点胭脂,拍在手心想亲自替她上妆。   “贵妃主子,奴才不敢,奴才自己来吧。”蓁蓁吓得直往后缩,佟贵妃却是不依,轻轻点点地将胭脂按在她的脸颊两侧,“无事,给皇后姐姐的掌上明珠上个胭脂,我是讨姐姐欢心哪。” 第39章   绮佳在背后嗔怪道:“你这就和我抢人了是不是?”   佟贵妃轻柔地用掌心往蓁蓁脸上拍了些胭脂, 有拿了胭脂纸给蓁蓁抿了抿, 这又才退了一步细细打量:“呀,不愧是姐姐也夸赞的小美人, 轻点胭脂就比谁都好看。”   “奴才不敢当贵妃主子这般夸赞。”蓁蓁郑重地朝贵妃一拜, “劳烦贵妃了。”   绮佳听蓁蓁如此说, 先接了口:“是我累着你们了。蓁蓁,你等下去翊坤宫将我供在东暖阁的那把刀拿来。”   “主子怎么想起要那个?那时候喇嘛不是说过, 坤宁宫主祭祀,不宜有刀兵, 皇上才说把那刀留在翊坤宫的。主子病着还是不要犯忌讳了, 等您全好了, 奴才陪您去翊坤宫瞧。”   绮佳却并不当回事:“一段时日不见心里怪想的, 再说宫中年久失修的宫殿太多,翊坤宫华丽堂皇还是要住新人的。”   “姐姐怎么这般说,咱们看刀归看刀,那翊坤宫可不是随意什么新人都能住进去的。”佟贵妃似乎不同意,但绮佳却不大在意,“我顺嘴一说,蓁蓁你去拿吧。”   “是,那奴才去去就来。”蓁蓁出了西偏殿见音秀端着她的晚膳正走过去。   “蓁蓁,你去哪?”   “我去替主子取个东西, 等下佟贵妃若是走了, 烦你照看会儿主子。”   音秀还要再说, 蓁蓁却快步往增端门走去,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雨点。蓁蓁对老天爷实在是颇多抱怨,太医说主子的病只要静心宁神、平心静气地养到春暖花开,偏偏今年春寒倒得厉害,瞧着这天的样子,今夜怕是又要起风了。   她心里烦脚上走得就更快了,已经接近下钥,增端门值守的内务府内管领见蓁蓁疾步走来,不由得问:“你哪来的,这边等下下钥了可回不来。”   “坤宁宫。”   内管领一听便不再多问,蓁蓁穿过夹道再入了广生右门,翊坤门就近前,门口点着两盏红灯笼,蓁蓁绕过隔屏踏进院子,院子里头只站了个太监。   蓁蓁对翊坤宫熟得很,翊坤宫的人对她也熟得很,蓁蓁也没想着打招呼径直就往正殿里走去,倒是那值守的太监见了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蓁蓁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太监颇是眼生,想是新派来看院子的,她随意一扫,翊坤宫的院落门廊都打理得一尘不染。   “倒是个利落人,这翊坤宫一点也看不出是空了大半年的样子。”   小太监随蓁蓁进了正殿,找了蜡烛给蓁蓁点了两只,蓁蓁又自个儿拿了一只燃了往东暖阁里走,她把蜡烛随手插在了一旁的烛台,却发现这东暖阁像是重新布置过了,东西都被挪动过不在原处了。   蓁蓁拧着眉问:“主子娘娘的刀呢?谁让你们乱动东西了?”   蓁蓁在绮佳身边待久了说话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小太监一惊,面上不免流露出惊慌的神情来。   “我……我不知道,我是新……新来的。”   蓁蓁不曾想他竟这样害怕无奈地挥了挥手赶他下去。如今看来只有她自己找了。绮佳让她寻的是她进宫时从家中带来的一柄腰刀,那是绮佳最是珍爱的东西,往日里因绮佳时常拿出来把玩就挂在博古格旁的墙上,如今也不知道是谁自作主张把陈设都换了,这刀也不晓得收到了哪只箱笼里。   蓁蓁寻了半天蜡烛烧得都只剩一半了,东西还没找着,却不知为何眼皮子突然重得打起架来了。蓁蓁只来得及摸到炕边,下一刻就挨在炕上睡了过去。   ·····   皇帝一踏进坤宁宫就听见绮佳清脆的笑声。皇帝心里一喜,顾问行瞧了出来在旁说:“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好多了啊。”   皇帝笑道:“是,多久没听见她这样笑了。”   顾问行道:“可不是,娘娘身上大好心情自然就愉悦了。”   皇帝踏进西偏殿,绮佳和贵妃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两人见皇帝来了忙起身,皇帝拦住了说:“朕就过来坐坐看看,一会儿就去咸安宫瞧太子了,皇后才好些别起来了。”   贵妃在旁福了福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眼里含笑道:“淑媛你往后要多来,你一来你皇后姐姐笑声都比往日多了。”   贵妃道:“是,臣妾遵旨。”   音秀此时端了茶来,皇帝看了她一眼觉得眼生自然而然地问绮佳:“蓁蓁呢?该不是上哪躲懒去了?”   绮佳微微拧眉。“臣妾让她去翊坤宫取样东西,也是怪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   此时屋外突然闪过一道春雷,“轰隆隆”一阵巨响惊得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贵妃捂着胸口说:“哎呀,打这么大的雷,那孩子该不是在翊坤宫怕得不敢出来了吧。”   皇帝失笑。“那丫头有这么胆小?朕看她是你宫里胆子最大的那个。”   绮佳婉婉一笑道:“蓁蓁那是要强,皇上不知,从前打雷天,她嘴上不说心里害怕就总想着法子缠着龄华要同她一起睡。”   贵妃也笑言:“是呢,别说风雨了,就是落日后的紫禁城一个人走动也怪吓人的。胆子再大,怕也吓得不敢出来了。”   绮佳朝窗外看了一眼,外头虽还没有下雨但确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一道道的闪电不时地划过天空。她转过头道:“皇上一会儿路过翊坤宫时派人去瞧瞧蓁蓁是不是怕得躲哪了?要是她害怕就劳烦派人把她送回来吧。”   皇帝笑道:“好啊,皇后如今给朕派起差事来了。”   绮佳笑道:“您能者多劳呗。”   “成啦。”皇帝撩了袍子起身。“朕要不亲自替你跑一趟去寻你那胆小的奴才。”   皇帝走到门口忽然听身后绮佳喊了一句:“皇上。”   皇帝疑惑地回过头,绮佳远远地望着他:“皇上一会儿好好说话,别吓着蓁蓁了。”   蓁蓁这丫头真是被绮佳宠上天了。皇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抬腿出了西偏殿。   顾问行就候在殿外,见皇帝出来了迎上去问:“主子爷,这是还去咸安宫么?”   皇帝道:“先去趟翊坤宫,替你主子娘娘找个丫头。”   顾问行心里直困惑不过仍是跟上了皇帝。两人从交泰殿下出了隆福门没走几步就到了翊坤宫。翊坤宫的冬暖阁果是点着灯。   皇帝失笑。“这丫头,还真是怕得躲这呢。”   他本想让顾问行把那丫头直接提溜出来,后来一想还是自己走进了正殿。   翊坤宫里往东暖阁一路的门都开着,纱帐全都放了下来,屋子里焚着香,隐隐透着一股暧昧。   顾问行一时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失礼,忙道一声:“奴才告退。”低着头退到了殿外。   “皇上一会儿好好说话,别吓着蓁蓁了。”   原来刚刚绮佳是这个意思……   皇帝拨开纱帐,他穿过东次间进了东暖阁。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幽香,同刚在外头闻到的是一个味。桌上只留了一盏灯,朦朦胧胧地照出屋里的一角。那一角放置了一张梨花木架子床,床帐垂着,朦朦胧胧地能瞧见里面躺了个人。   皇帝走了过去,床帐最上头系了一只荷包,就是那只绮佳原先给了蓁蓁,她一直带着身上的那只。皇帝默默地瞧了那荷包一会儿,伸手掀开了床帐。   蓁蓁穿着寝衣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她是等了多久竟然都睡着了,而且还睡得甚香,脸上潮红一片。   皇帝愣愣地瞧了半天,突然失笑。   这丫头啊……   他正想着今儿算了,明儿先给她个名分,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屋外突然劈过一道闪电,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蓁蓁似是被这雷声惊到了,眼皮动了动醒了过来。   蓁蓁觉得自己是被热醒的。她脸热手热,身上更热,贴身的袭衣似乎都湿透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跟前坐了个人,她勉强辨认才认出那是皇帝。她觉得有些奇怪,她隐隐约约还记得她是在翊坤宫,可为什么皇上也会在这?   “皇上……”   她似小猫般叫了一声,皇帝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蓁蓁迷迷糊糊地说:“奴才失仪……”   皇帝把蓁蓁扶了起来搂进怀里。他甚是珍爱地拨开蓁蓁脸上的碎发,扶着她的脸庞轻轻吻住了她。   到了这会儿她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抬起胳膊想推开皇帝身上却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只能任由皇帝搂着她的纤腰不放。等皇帝松开她的时候,她靠在他的肩上喘着气小小地啜泣道:“皇上,主子……主子是要给奴才许人的……”   听了这话,皇帝先是一愣,而后却是替她抹去眼泪,搂她的手并无半分放松,他的手解开她的盘扣轻轻退下她的寝衣,她立刻就感觉到一丝凉意。   皇帝柔声安慰她道:“别怕,你的事你主子早就定了,她给你荷包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什么荷包?   蓁蓁心里惶恐,皇帝此时却扶她躺了下来,这一动到露出了床架的一角,那只她平日一直挂在身上的荷包就高高地悬在那,微微摇晃。   什么?那是什么?   蓁蓁试着去思考,脑子里却糊成了一片。   “蓁蓁……朕一直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   她听见皇帝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她勉强去看,皇帝低头看着她,那眼睛透着蓁蓁从未见过的温柔。   皇帝轻轻放下床帐,像捧着一瓣易碎的花朵,轻扶着她的脸再次吻住了她。   窗外,是春寒裹挟风雨向幽暗的紫禁城袭来。   窗内,是暗香浸润汗水从明艳的芙蓉帐漫出。   春潮带雨,旖旎迷梦。 第40章   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 蓁蓁早就成了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 故而皇帝一动她就醒了。她不过略一翻身就觉得浑身都疼,身上更是又胀又痛, 她一时难耐地□□了一声。皇帝正坐在床边穿衣服听见这一声转过头来, 见她双眼迷离似醒非醒不由得想起了昨夜那一宿的缠绵。   他俯下身来将蓁蓁搂了过来, “你好好歇着,晚上朕再来找你。”怀里的软玉温香颇是让皇帝有些情不自禁, 他寻思莫怪那白乐天有诗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皇帝素来是个极为自律的人, 一想到这当下便警醒了, 他抬起头刚好顾问行抱着朝服的身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皇帝扯过长袍披在身上匆匆就出了里屋, 由顾问行伺候着穿了朝服就上朝去了。   新贵人承宠的第一日内务府照例会遣个积年的老嬷嬷来伺候,这人一早就在廊下候着了,等皇帝的御驾走了才捧了干净的衣裳进到屋里来。   蓁蓁已经醒了,正在床中间神情恍惚两眼木然地蜷坐着,见忽然有人来了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蹭着皱了的锦被缩到了床角。“你……你是什么人……”   老嬷嬷露了个笑脸道:“贵人别怕,奴才是来伺候贵人的。”   “什么贵人,这里没有贵人,我就是个宫女罢了。” 蓁蓁脸色一白,抓起衣服边胡乱往身上套边下床, “什么时辰了, 我要回坤宁宫了。”她没料想这一动牵出一阵酸痛, 两腿发软一下跌坐到了脚踏上。   “唉呀贵人当心呢。”老嬷嬷忙把她扶到床上, “贵人如今是伺候皇上的人了,主子娘娘最是体恤人的,贵人您晚些个去请安不妨事的。奴才给您烧些热水您先把身子洗了会舒坦些。”老嬷嬷两眼往床上扫了扫,抱了沾了落红的褥子便往后头的耳房去了。   蓁蓁自己的小衣她刚刚用来略略给自己收拾了下,已经穿不了了,幸而老嬷嬷带了干净的衣裳来,蓁蓁颤抖着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腰酸着,腿也疼得很,这都比不过老嬷嬷方才那番话折磨得她心口疼。   是主子吗?主子把我送给皇上了?   不。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立刻被蓁蓁压了下来,不会是主子的。她抽着气想,主子是真心期望她能出宫去的。可如果不是主子,又是谁做的?种种混乱尚未有个头绪她忽然又害怕了起来,她想她是不是出不去了?她是不是要用用远远地留在这宫里了?是不是从今往后她也要成了那些和主子争着分皇上宠的其中一人了?   蓁蓁茫然无所地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片喧闹的声音——   “姑娘你干什么了,这里头是你来的地方吗?”老嬷嬷在门口尖声斥责着,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你给我让开!”   只听得老嬷嬷啊哟了一声像是被推在了地上,门一下子被撞了开来,音秀满面惊慌地冲进殿中,扑上来抱住蓁蓁的肩头放声大哭:“蓁蓁你一晚上都去哪了,皇后主子……皇后主子快不行了!”   音秀一言惊醒了颓丧的蓁蓁,她瞪圆了眼睛连连摇头:“你胡说,你胡说!”   音秀哭得泣不成声:“真的,都是真的。主子娘娘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   蓁蓁脸色发白一下蹦起来就往外冲,她几乎是一路跑着回的坤宁宫,待跑到西配殿的门前时蓁蓁已经累得扶着柱子直喘气,太医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各宫的主子们也几乎都在门外头站着,当她听见龄华沙哑的哭喊从里头传来,她这才知道音秀说的竟都是真的。蓁蓁一下瘫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她跌跌撞撞地爬进门槛,佟贵妃正扶着惠嫔在一旁抹眼泪,见蓁蓁进来,低声道:“孩子,你去瞧瞧你主子吧。她念着你哪。”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主子您醒醒看看蓁蓁呐。”   蓁蓁爬到绮佳床头,小心翼翼地连唤了她几声,绮佳双眼紧闭着,嘴唇上还有一丝血迹,龄华跪在另一侧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蓁蓁害怕地伸出手拉着绮佳,只摸到了自家主子冰凉的手,冷得和冰窖一样。“龄华姐姐。”蓁蓁转过头瞧着龄华,声音颤得不像样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龄华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突然扑过来抓着她的肩问:“你去哪了?我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守着主子吗?”   蓁蓁有口难言,任龄华的手打在她身上,好似她每打一下就能让她的心少痛一分。佟贵妃素来和皇后交情最好,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自己的脸躲在帕子里头直抽泣。惠嫔从进来到现在也一直都在流眼泪,只是她还保持最后的清醒,她招来赵福问:“皇上哪,去报了皇上了没有?”   “惠主子已经差人去候着了,这会儿早朝还没散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候什么!”惠嫔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再不去请皇上来,怕是连最后一眼都见不着了。”   赵福宛若五雷轰顶,脸上血色尽褪,他一语不发转身便往乾清宫跑,隔了半柱香的功夫,穿着朝服的皇帝匆匆进了坤宁宫,一群太医立刻围了上去。皇帝伸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绮佳,一时素来挺立的身子晃了晃。   “怎么会突然这样,先前皇后不是已经好多了么!”   张太医擦了擦冷汗,哆哆嗦嗦地说:“娘娘内里阴虚这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本是要养,偏这些年心力憔悴,这虚症才益发严重,臣一个冬日一直用汤药伺候着,本来估摸着只要熬到开春就好。谁想……谁想今春这雨水不断寒气湿重,娘娘体弱又怎么受得了这个,这才一溃千里。”   皇帝脸色发白,拳头紧握,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吐出一句:“接下来该如何……”   张太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皇帝脸色灰白,步伐摇晃地走到皇后床边,轻轻唤道:“皇后,皇后。”   皇帝的声音全然不似往日是那样的轻柔,绮佳却似是听见了似地动了一下,皇帝见状立马叫道:“太医太医,快过来瞧瞧,皇后动了一下。”   张太医手脚并用得爬到床边,轻轻搭上了皇后的脉息,过了半晌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勇气:“臣现在为娘娘施针,皇上若还有什么话想同娘娘说就快些说吧……”   佟贵妃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皇帝的膝头大哭起来:“皇上,不能让他们施针啊,他们,他们这是在夺姐姐的命啊。”   佟贵妃少有如此失态痛苦,惠嫔见状也哭着去拉她起来,佟贵妃甩开惠嫔死死拉着皇帝的龙袍,泪水浸润了龙袍的龙纹,“皇上,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贵主子在说什么?主子活不了了么?施针后,主子娘娘要死了么?   蓁蓁浑身发抖地看向皇帝,眼睛里都是恳求。   “皇上……求求您,不要……”   皇帝不忍再看她,别过头,对张太医下令:“太医,施针吧。”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住手啊……”   蓁蓁满脸惧意试着去拉张太医,皇帝红着眼睛握着她纤细的胳膊,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佟贵妃看蓁蓁如此更是泣不成声在一旁道:“皇上,臣妾求您了。”   皇帝亦是双目通红,强忍着对佟贵妃道,“淑媛,乌兰走的时候,朕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朕不想,朕不想绮佳也这样……”   佟贵妃听得皇帝的话,慢慢止住了哭声,惠嫔扶她起来站在床尾。   太医拿了金针,在绮佳人中天门几处扎了几针。第一针落下时,蓁蓁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床边。张太医手下得极快,最后一根针拔下来的时候,绮佳眼皮动了一下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   “皇后,朕在。”皇帝立刻是凑到她身边,他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却仍紧紧握住了绮佳的手。   绮佳觉得自己的身子轻极了,那些痛苦已经远离了她,如今她只觉得分外的安详,平和。“皇上……臣妾的罪如今全还了……”   她轻声说着,眼睛掠过佟贵妃,掠过惠嫔最后才回到皇帝身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皇帝想到绮佳遭受的那些心中甚痛,“你没有罪。”   “我阿玛…… ”   皇帝执起绮佳的手放在脸颊边, “朕都赦免了,你放心。”   绮佳舒了长长地一口气,皇帝心里一惊,正要再召太医来,只听绮佳幽幽地道:“我额娘没有带过我,可她终究是我额娘。”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她郑重保证:“你放心,朕会善待太夫人的。”   绮佳此时双目已经合上了,皇帝流着泪又说:“国公府都有朕在,你放心。”   许是听到皇帝的许诺,她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在这之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哭泣的人们也止了哭声,就怕错过这最后的时光。屋子里只有绮佳极浅极轻的呼吸声,即便是这样的呼吸也是一次弱过了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绮佳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淑媛……皇后姐姐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佟贵妃身子一僵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她正要扑上去,惠嫔一把抱住了她。皇帝大恸俯下身死死握着绮佳的手不断呼唤,“皇后……皇后……”   纵然如此绮佳却再也没有回应了,她双目紧闭一脸的平静,似乎是已经去往那解脱之处了。   这分明是到最后弥留之际了,蓁蓁浑身一颤,不知哪生出了力气爬了起来扑到床边。   “主子……不要,不要……求求您不要走,别走,不要扔下我,别扔下我啊……”   她痛不欲生,泪眼迷离,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她悲戚的恸哭。屋子里所有人亦都为她这一声声的呼喊而肝肠寸断,佟佳氏哭得靠在惠嫔的肩上几欲昏厥。   蓁蓁的这一声唤回了气若游丝的绮佳半分魂魄,她勉强睁开眼睛,一时与蓁蓁四目相对,是不舍、是眷恋、是遗憾。蓁蓁抓过绮佳的另一手,手冰凉,比蓁蓁的心更冷。   “好好活着……”   绮佳似乎拼劲剩下的所有力气,回握了一下蓁蓁的手,但那一刹那后便是力尽气泄,天人永隔。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已时,康熙帝继后钮祜禄氏驾崩于坤宁宫,享年二十五岁。   ---------------我是看到这小仙女们哭着留下的鼻涕我来当分界线--------------------   天不过蒙蒙亮,武英殿里已经跪满了身穿素缟的命妇在大行皇后的灵前举哀,这里每日都充斥着哭声,有的哭得声嘶力竭然而却没有半点真心,有的只是低声啜泣却声声悲悲切切,然而蓁蓁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满眼的素缟,她的世界不存在了。那个以绮佳为中心,她所构筑起的温暖,安和的世界随着她的逝去而彻底崩塌了。   “皇上陛临。”   太监沉沉地喊了一嗓子,跪在殿里的人立刻有序地让到了一旁,不多一会儿皇帝踩着沉重的步子进到殿里,一时间所有的号啕大哭都成了压在喉咙里的哽咽。皇帝一身素缟,不过短短几日便憔悴了许多。   上完三炷香后皇帝走到梓宫旁扶着棺木悲恸地喊了一声“皇后”,殿里一时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国公府的女眷都跪在靠门的最后一排,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忽然悲切地喊了一声“姐姐”便昏了过去,引出一阵骚动。跪在前面的几位内廷女眷们都听到了,有几个答应常在一边哭一边拿帕子遮着脸往后头看,倒是皇帝太过伤心并未注意到。   惠嫔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跑了过去探查了一番回来后小声对惠嫔说了几句,惠嫔听说是皇后的胞妹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慢慢挪到贵妃身边,轻声说:“是国公家的三格格昏倒了……”   贵妃一听眼泪扑朔而下。“难怪刚刚听见有人喊‘姐姐’,原来……原来是皇后姐姐的亲妹妹……”   她这一哭惠嫔的心生疼。“我瞧瞧她去。”   贵妃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去吧。”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惠嫔,“姐姐还是在这照看皇上……”   惠嫔看了眼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蓁蓁给皇帝递完香便又跪到了灵台旁,并没有注意到刚才那番骚动,她这几日一直都混混谔谔的,一直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才略回了些神。她回过头见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嬷嬷跪在她身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蓁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位似乎是贵主子身边的人。   “跟我来。”因皇帝还在,老嬷嬷这一声说得极轻,两人猫着腰退出了明间往西梢间去,贵妃也在那。蓁蓁跪下哑着嗓子道:“奴才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素体盈弱这几日下来更是心力憔悴,除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外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都不见。   “三格格刚昏倒了,这几日也是够她受得了,姐姐她走得那么突然……”贵妃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悲从衷来,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擦掉眼泪。她此时才注意到蓁蓁还跪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我已经安排好轿子了,一会儿她醒了就送她出宫回家去,你在这照看她一会儿。”   “是。”   蓁蓁待贵妃走了便端了盆水进屋,小钮钴禄氏被安置在一张软塌上。蓁蓁是认得她的,在绮佳册封皇后之后她曾经将这位同胞妹妹召进宫里,彼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女孩,全然不曾有如今这样的满脸泪痕。   蓁蓁绞了块帕子轻手轻脚地给她擦脸,以前不曾觉得,如今这样看她生得还是有五六分像绮佳的,尤其是细长的眼线和薄薄的嘴唇同绮佳甚像。她在昏睡中突然哽咽着呢喃了一声“姐姐……别走……”,蓁蓁手一顿,眼眶马上发热发酸了起来,她疾步走出屋子咬着手指躲进了角落里。   “你在这做什么。”   蓁蓁慌忙擦了眼泪转过身,龄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灵堂退了出来,就站在蓁蓁身后一步开外的一片阴影里。   “三格格昏倒了,贵主子让我在这照看一会儿。”   龄华默默地瞧了蓁蓁一会儿,在阴暗中的脸显得格外煞白。“烧纸钱的时辰到了,你跟我到灵堂去。”   蓁蓁想也没想道:“贵主子让我在这等三格格醒了……”她话没说完突然听见龄华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就赶着去抱新枝了吗?”   蓁蓁脸一白,身子晃了晃。龄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灵堂走。蓁蓁忍着隐隐作痛的心去寻了一个小宫女来嘱咐她照顾好小钮钴禄氏,才又回到灵堂。卯时举哀已经结束了,皇帝回乾清宫去了,命妇们也暂时退到了西华门外,灵堂里这会儿只有龄华跪在火盆边往里烧着纸钱,蓁蓁抱来另一堆纸钱跪在龄华身旁一起往火堆里送。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流尽了,然而当她想起躺在眼前棺木中的人时,成串的眼泪便滚落进了火苗中“滋滋”作响。   龄华却没有哭,她只是转过脸来漠然地看着蓁蓁。曾经在坤宁宫里,她们虽为主仆实则感情亲如姊妹,如今失去了绮佳,蓁蓁对龄华更是眷恋。“姐姐……”   蓁蓁哭着靠上龄华的肩,希翼着龄华会像从前一般搂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然而她得到的却只是龄华无情的推拒,和一声冷冰冰的质问:“我那时让你守着主子,你去哪了?”   蓁蓁一怔,那日的种种又漫上了她的心头,她又羞又愧,亦是悔恨难当,但她已经决心将那一晚变成她的秘密,此时被龄华这样一问,她垂下头不安地揪紧衣摆。   蓁蓁害怕极了:“姐姐,你听我解释……”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突然重重地挨了一下。蓁蓁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左脸颊更是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贱人,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捡主子生病的时候做这种事情,你对得起主子吗?”   蓁蓁捂着火辣辣疼的脸,眼前是被眼泪遮蔽的一片朦胧。她想反驳说她没有,她没想过当皇上的嫔妃,然而事实是那晚她确实同皇上有了肌肤之亲。   龄华这一巴掌打得极用力,蓁蓁回过神时龄华早已经离去了,灵堂里只生了她一个人和这满屋的素缟。她害怕极了,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一声声喃喃地念着:“主子,主子……”   眼前漆黑的棺木透着森然的死气,灵堂里除了蓁蓁的呢喃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对她伸出手抚平她心中的伤痛了。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念着,绮佳对她有过的承诺,她清楚记得她对主子说过的话,也记得主子答应了她会给她安排亲事。可如今主子走了,一切都变了,诺言变了,天变了,她的一切,都变了。   她就这样独自一人又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整理好衣服回到西梢间。替班的宫女刚好不在,不知是不是去茅房了,蓁蓁吸了吸鼻子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脸上的掌印。她一转身,见顾问行正往这来忙侧过身低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掌印。   顾问行冲蓁蓁拱了拱手道:“姑姑,三格格醒了吗?国公府的人都去了乾清宫,皇上听说三格格在这让奴才来接三格格去。”   蓁蓁道:“格格不知是不是醒了,容我先去瞧瞧。”她正要推门进屋,门却“哗啦”一下开了。 第41章   --此章是41章前还有第40章留去, 小仙女们如果从39章侍寝直接到这里的麻烦倒回目录去看下--   蓁蓁一慌, 忙低下头,她这番举动不禁惹来顾问行疑惑的眼光。   小钮钴禄氏却似不曾注意, 她眼睛还肿着, 不过睡了这么会儿精神看上去好多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我好多了,劳烦公公带路吧。”   遏必隆身后留下七子五女, 去世的皇后是次女,与其同胞的除了如今袭爵的一等公法喀外, 还有两子一女, 如今这四个人都在乾清宫里。   “太福晋还好吗?”   “蒙皇上挂念, 额娘还好, 只是思及大行皇后便不住落泪,奴才们每每见此便会从旁劝慰。” 法喀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他是皇后同胞弟妹中最大的,如今不过也就十五岁,余下的都比他小,最年幼的殷德不过八岁,父亲遏必隆去世时他才三岁,没过几年长姐又去世,这几日家里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他吓坏了,这会儿是低着头偷偷抹着眼泪。   皇帝见这一屋子稚子想起皇后如此年轻便崩世不禁大恸:“皇后在世时朕对她说他日要同她一起去巩华城祭拜仁孝皇后, 不曾想朕竟一语成谶……”   皇帝有些情难自抑, 顾问行正要劝, 法喀身边的小钮钴禄氏突然“扑通”往地上一跪哭了起来。“姐夫, 我……我好想姐姐……”   法喀一惊,见妹妹如此失态正要拉他,皇帝垂着泪对她招了招手:“绮澜,到这来……”   顾问行偷偷冲小钮钴禄氏使了眼色,一边递上帕子道:“皇上……保重龙体,皇上这样伤心二格格他们心里更难过了。”   皇帝擦去眼泪缓了缓让法喀将小钮钴禄氏搀起来。“顾问行,带三格格去坤宁宫收拾几件皇后的旧物,拿回去给太福晋放在身边做个想念吧。”   法喀领着弟弟妹妹们叩谢过皇帝便退了出去,顾问行也一并跟了出来,“格格,奴才领您去坤宁宫。”   小钮钴禄氏对法喀说了一句:“哥哥且在宫门外等我。”便随顾问行往北去了。   小钮钴禄氏在绮佳在世的时候去过坤宁宫,但却是第一次从乾清宫经交泰殿往坤宁宫去,这一路踩着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俯瞰着前朝后宫而过自又是一番风景,不过这会儿大概两人也都无心欣赏。   “顾公公,方才多谢了,是我太失礼了。”小钮钴禄氏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得顾问行心中也是不忍,莫怪乎皇上因那一声“姐夫”如此失态了。   “格格言重了,奴才受过皇后主子的恩,格格往后若是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便差人来找奴才便是。”   小钮钴禄氏微一怔,想了想才明白他大约是听说了她在武英殿昏倒的事。   坤宁宫就在眼前了,失去了主人的宫宇如今更是难以言述的凄凉,小钮钴禄氏望着近在眼前的宫殿喃喃说了一句:“是呢,往后要劳烦公公多多照顾了。”   灵堂的烛火跳了跳暗了下来,蓁蓁拿着剪子正要上去剪龄华已经抢着先上前弄完了,从那天开始她就再没看过蓁蓁一眼,也不曾同她说过话完全对她视若无睹。   蓁蓁苦笑了笑撤下桌上摆了几天的祭品拿去后面换新的。她才跨过门槛头突然晕得厉害,手上的盘子一斜,装着贡品的碟子稀里哗啦地都砸到了地上。听见动静几个宫女跑出来看,音秀喊了一声“蓁蓁”忙上去扶她。   “我扶你回去歇会儿吧,你看你的脸,一点血色都没。”蓁蓁无力地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手脚发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实在是撑不住了。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都去了武英殿,原本就宽大得吓人的宫殿如今更是空空荡荡。音秀扶蓁蓁躺下正要去给她倒水,冷不丁被蓁蓁拽住了衣角。“秀秀,别走,我怕……”   音秀叹了口气坐到床边伸手握住蓁蓁冰凉的手。“我不走,我在这陪你。”   绮佳不在了,龄华同她形同陌路,音秀是这宫里仅剩的能给她温暖的人了,蓁蓁像个快要溺水的人一般牢牢地握紧音秀的手。音秀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蓁蓁的头发。“等皇后主子去了巩华城后,这坤宁宫就要散了吧。”   蓁蓁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明白音秀说的是对的。坤宁宫既然没有了主人自然就不再需要她们这些仆从了,那时候走的走,散的散,大家都要离开了。   “蓁蓁,我本就是太皇太后借给皇后娘娘的,等丧事过了怕是要回慈宁宫去了。”音秀突然扶起蓁蓁,“那你呢,你有想好要去哪吗?”   蓁蓁低下头咬了咬唇,“我记着主子的话,我要出宫。”   音秀一愣,道:“可是蓁蓁,你不是已经……”   蓁蓁“唰”地抬起头一把捂住音秀的嘴。“别说……别说秀秀……”音秀怔怔地望着她眼里的泪光,她颤抖的嘴唇中吐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坚定。“我要出去的,我答应过主子我一定要出宫去的。”   音秀抓下她的手替她擦掉眼泪。“我不会说的,你要出宫我会帮你的蓁蓁。”   蓁蓁感激地搂住音秀的肩膀。“谢谢你秀秀。”   音秀解了帕子替她把眼泪抹了。“谢什么,你我之间你永远都不需要说这个字。”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屋外突然有人敲门,音秀问了一声:“什么事?”   小宫女在门外道:“秀姑姑,承乾宫派人来了,说是贵主子找蓁蓁姑姑。”   蓁蓁抹了抹脸又整了整衣服便下了坑去开门,屋外站了个太监,蓁蓁认得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忠顺。   “赵总管。”蓁蓁打了声招呼,赵忠顺眼睛从蓁蓁到音秀转了一圈,陪着些小心道:“哎哟打扰两位姑姑说话了,只是贵主子交代的差事奴才不敢耽搁,两位多多包涵哈……”   蓁蓁和音秀一起欠了欠身:“差事要紧,公公多虑了。”   赵忠顺点点头,让过半个身子。“姑姑随我来吧。”   蓁蓁跟了上去,她回头看了音秀一眼,音秀冲她努了努嘴,比了个“我在这等你”的口型,如此蓁蓁才略安了些心。   坤宁宫和承乾宫离得并不远,过了永祥门走一段永巷便能看见承乾门了。贵妃连日劳累,此时也是忙里偷闲懒懒地歪在炕上。蓁蓁进门后正要跪下行礼,贵妃忙招呼了两个身边的宫女去搀她。“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来坐我身边来。”   贵妃轻拍了拍身侧,蓁蓁连连摇头。“奴才不敢。”   贵妃眼波一转,冲赵忠顺道:“都下去吧。”赵忠顺“哎”了一声,屋里没一会儿就剩了蓁蓁、贵妃还有那日在灵堂里蓁蓁见过的老嬷嬷。   贵妃拉住了蓁蓁的手,她的手掌心凉凉的,蓁蓁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贵妃甚是温和地看着她道:“别怕,你的事皇上同我说了。”   蓁蓁心口一抽,皇上同贵主子说了……她想着永永远远藏起来的秘密让其他人知道了……   贵妃见她面露惧色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皇上记得你呢,只是现在不是好时候,皇上心里难受,看着你他就想到皇后姐姐……”贵妃顿了顿,一提起绮佳她眼眶跟着就红了。   一旁的老嬷嬷劝道:“主子莫再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   贵妃解了腰间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嬷嬷说的是,哎,姐姐走得太突然了……”她转向蓁蓁道:“你是皇后姐姐作主给皇上的,皇后姐姐如今虽不在了,但皇上心里还是记着你的。等眼下这些事过了,皇上会给你个名份的。”   蓁蓁一惊,双腿一曲跪了下来。“贵主子,奴才……奴才不敢要名份。”她鼓起勇气说出这几日心中一直盘绕的几句话,“奴才只是伺候皇后主子的人,没有皇后做主,奴才不要名分。”   贵妃一怔,她身边的老嬷嬷却眉头一挑怒斥了一声:“放肆!过去你仗着皇后的宠也就算了,都这会儿了你当此时还是彼时吗?”   贵妃一扭头拧眉看了一眼老嬷嬷,眼神甚是不赞同,老嬷嬷忙将头一低,喏喏地说了一句:“奴才多嘴了。”   贵妃叹了口气,冲蓁蓁道:“皇后姐姐平素一惯疼爱你们,她自是希望你们有个好出路的。往日里我倒也听她说起过几句,像龄华她是想着要许给内务府高家的,至于你……姐姐那时倒未曾说起过,但如今她既把你给了皇上,就是希望你留在宫里好好侍奉皇上的。出宫的事往后莫再提了吧。”   蓁蓁的心痛得快要碎开了,她是宫里的人当然明白那夜过后无论有没有名分她都算是皇上的人了,但她自始自终都不相信那是绮佳的意思,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她那样坚定地告诉主子她不愿意,也记得主子哭着说过会成全她,她、要她出宫去,要她代替她去过自由的生活。   纵使无人相信她的话,但蓁蓁依然坚持,她的主子,绮佳绝不会食言不会违拗她的心意。   蓁蓁攥紧了拳头重重地往地上磕着头。“贵主子,求贵主子开恩,奴才不敢要名份,奴才记得主子的吩咐,主子要奴才出宫的……”   贵妃不想蓁蓁竟然如此执拗,她相信蓁蓁没有撒谎,或许绮佳曾经是许诺过要像对龄华一样给她许个好人家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啊。“你这丫头怎么还如此糊涂,你是敬事房里有名字的人,坤宁宫的人里只有你是不能放出去的。”   “求贵主子开恩。”   见蓁蓁半点没有顺从的意思只是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贵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说她想出宫?”   皇帝一愣没端稳手里的青花杯让茶水撒了些出来。贵妃慌忙把杯子端走,又解了帕子替他擦手。“哎怎么了,烫着没?”   皇帝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给了贵妃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不过水撒了。”   贵妃捧着皇帝的手见他手上不过沾了些茶水并没红肿这才放心。“臣妾同她说了,也劝了,不过她还是坚持说姐姐生前给她安排好了,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想,绮佳生前一贯疼她要说有过什么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再说绮佳之前的确推脱良久,蓁蓁是一心当真也未知。   “绮佳有同你说过什么吗?她不是把她母亲进宫时候许给她的求子荷包都给了蓁蓁。”   “蓁蓁还小呢,不过……”贵妃给皇帝端来杯新茶,打量皇帝的神色斟酌着道,“姐姐素来有给宫女许嫁的先例,龄华本来定了不日要许给高家的,蓁蓁的事怕是也相看过内务府个把体面的人家吧。至于那个荷包,臣妾也知道荷包对姐姐意义重大,那日姐姐说笑间就要赏给她,说是让她得一份体面,臣妾也以为……可姐姐到底如何和蓁蓁说的,臣妾就真的不知道了,皇上也知道,姐姐待蓁蓁从来都不一样的。”   内务府都是皇帝的私仆,在主子跟前有些脸面的不过就那么几家,皇帝不过略一想就大致猜着了。   “宫里的规矩她不懂吗?你没同她说吗?”他一拧眉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砰”得响了好大一声,“往日里绮佳一贯骄纵她,但如说得有理她还是听的,你把事情给她说明白讲清楚她还这样?”   贵妃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皇帝忙扶她坐下轻轻安抚她。“怎么样好些没?”   贵妃脸色稍缓了缓,看了眼皇帝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   “哎,朕不过是一时语快,不是怪你,你好好的哭什么。”   贵妃垂着泪道:“若是承乾宫里的人,臣妾自然是能管该管的,可那孩子原是姐姐身边的体面人,如今姐姐才走,坤宁宫的旧人还没安顿好,臣妾若是这会儿去管,好听的会说臣妾是‘越俎代庖’,难听的臣妾不说皇上也懂的。”   皇帝一时哑然,皇帝安抚了她一会儿,贵妃才渐渐平静下来。   “蓁蓁的性子皇上想必比臣妾更清楚,臣妾劝过,宫里的规矩也同她分明说了,她没有第二句要说的,只是一味讲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绮佳走得突然竟没同蓁蓁交待,蓁蓁是多倔强的脾气,又是多顶真的性格他心里门清。往年说她一句字不好立刻就去苦练回来要让人夸回去才满意的,绮佳骤然离世,她怕是在这种节骨眼钻起牛角尖了,贵妃也确实难做。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皇帝是喜欢蓁蓁的,又有着绮佳的关系在,他是想等眼前这些事过去了给蓁蓁一个体面的名分的。但他毕竟有自己的尊严在,蓁蓁既然如此抵触留在宫里,强扭的瓜不甜,皇帝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只是她已经是临幸过的宫女,即便皇帝无所谓,她也绝无出宫归旗,更何况皇帝心底暗暗是不甘心她这份抵触和倔强的。   贵妃见皇帝为难的样子心也是软了。“皇上也别恼了那孩子,她对姐姐一心一意如今姐姐突然去了臣妾看她心里头早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了。”   皇帝想起在灵堂见到的几乎快憔悴成了纸片人的蓁蓁默默地点了点头。   “臣妾倒有个主意。” 第42章   皇帝皱了下眉头, 但没阻止贵妃。   “要不先让她在巩华城待着吧。”   “巩华城?”   贵妃道:“奉安殿里要人看着烛火和四时祭祀, 她又一心念着姐姐,就让她先在那待一段时间吧, 等她心绪平静了想明白了皇上再把她接回来吧。”   巩华城虽不在京里却还是皇宫延伸的一部分, 蓁蓁有了容身处皇帝也有了台阶下, 虽然皇帝内心不舍,但是贵妃这个主意不失为权宜之计。   皇帝握了握贵妃的手:“为难你了。”   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姐姐从前待臣妾亲如姐妹, 她身边这几个即便皇上不说臣妾也是要关照一二的。”   说起绮佳皇帝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朕知道了,你去吧。”   贵妃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把话收了回去。“臣妾告退。”   匍一出乾清宫, 太阳光在乾清宫前, 在她的肩上洒下一片金色, 一惯病弱的身躯在春寒的大丧里愈发不适,贵妃咳嗽了几声,仰起头让那满天流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方长舒了一口气。   ----   皇后去世,坤宁宫几乎可说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惠嫔寻到蓁蓁的住所前,才抬手要敲门,门不期然就开了,两人四目相对惠嫔就是一叹:“知道你不会好过, 没想到你憔悴成这样。”   蓁蓁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奴才请惠主子安。”   惠嫔扶了她起来,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蓁蓁见她神色凝重, 想她必是有要事, 便点了点头,迎她入屋。   惠嫔静静地瞧了她半日,方才问:“我已经听说了,你要去巩华城是么。”   蓁蓁幽幽一叹。“是。奴才想去给主子守灵。”   惠嫔道:“如果,我叫你别去呢?”   蓁蓁略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她。   惠嫔说:“我只告诉你一桩事,听了后,走或者不走,你自己决定。”   蓁蓁一时不知惠嫔是合意,但想起绮佳在世的时候惠嫔几乎是她唯一能敞开心怀的嫔妃,便慎重地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我先问你,皇后崩逝前一晚可是赵福值守坤宁宫的?”   惠嫔说得没错,秋华出宫后,绮佳没有再调大宫女入内,所以蓁蓁和龄华在她病后轮流在内伺候,而外头都交给了赵福,尤其是绮佳病后,蓁蓁和龄华无力看顾的时候都是赵福在统领坤宁宫的大小事务。   蓁蓁道:“是,那段日子坤宁宫上下之事都是赵总管打点。”   惠嫔点点头。   惠嫔又问:“那这些日子你可又再见到赵福?”   蓁蓁仔细回想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赵总管了。惠嫔看她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   “皇后崩逝那天兵荒马乱,这些日子缓过劲来,我便想细细问问姐姐去世那天的情形,在我们赶到坤宁宫前,姐姐可还有留下什么话交代的,如此想着我便派人去把赵福叫来问,他当时说无甚异样,皇后是突然呕血,病势急转不行,在我们赶到之前并没留下别的什么话。过了几天我又想问他坤宁宫旧人怎么安排,再去找他时,敬事房那边告诉我赵福出宫办丧的时候染了天花,送出去了。”   蓁蓁乍然问:“死了?”   惠嫔摇头冷笑:“一把年纪的人得天花,不死也得死啊。”   电光火石间,蓁蓁被哀伤蒙蔽的内心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脸色煞白,攥紧的手不住发颤。   “坤宁宫的旧人,除了你去巩华城外,其余人等明日皇后梓棺去了巩华城也都要出宫去了。如今我想听你说,你还想去巩华城吗?”   蓁蓁闭上眼睛,打嗓子眼里痛苦地喊出一声:“不!”   惠嫔眼里一时泪光连连。好姐姐,你养大的这个孩子总算没有辜负你。   惠嫔解下素帕擦了擦眼泪。“我有一事要问你,皇后姐姐崩逝前一日,为什么会安排你突然在翊坤宫侍寝。”   那几乎是一段蓁蓁绕不开却总是纠缠着她的记忆,她闭了闭眼,便大略把事讲与惠嫔听,惠嫔听闻后骤然失色:“如此下作,绝不是绮佳!”   这些天,蓁蓁都沉浸在哀伤和质疑中,只有她相信不是皇后所为,惠嫔这句话如同她的救命稻草。她还未感谢惠嫔,惠嫔几乎失态地怒骂:“这是什么东西,反了他们,敢用这样的手段糟污皇后的名声!”   “我不信,他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信。蓁蓁,你信我,绮佳!”惠嫔一手拽着蓁蓁,一手指着绮佳的梓宫,“我与绮佳自幼相识,她不是,绝不是!”   惠嫔的怒气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她未入宫时就认识绮佳,入宫十余年时光,她看遍人心,唯有绮佳她是真心相信之人,像保清被送宫外这样的危急关头,她也只敢信绮佳、求绮佳。绮佳是如何高洁之人,即使忍心将蓁蓁送给皇帝,也绝不会用如此不明不白的手段。   “奴才比您更不信。”蓁蓁忍着心中的剧痛问,“惠主子,皇后娘娘真得是遭了人毒手吗,皇上……皇上可知道?”   惠嫔说:“若非因为我偶尔找了赵福来问话,我也根本不会起这疑心。只怕如今这后宫之中,也只有我心中是这样怀疑。姐姐病逝前的医案太医院都恭送皇上看过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几位太医又口径一致,不可能有串供的机会。更要紧的是,姐姐弥留之际当着皇上的面亲口留下的遗言里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根本没有证据,你想想,万一此事有索家的手在里头,事关太子,如此空口无凭地去找皇上,岂不是会激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风波。”   蓁蓁闭了闭眼。“是谁,您觉得会是谁?”   惠嫔深吸一口气,报了一连串:“索家、佟家、咱们娘娘的生母太福晋。”惠嫔自嘲一笑,“当然还有我。”   蓁蓁被惠嫔的直白所惊,惠嫔耸耸肩,无奈说:“索家要保太子,自然希望赫舍里氏坐镇中宫,否则为何送禧嫔进宫。贵妃是否亲涉其中我不知道,毕竟她进宫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同姐姐又一贯交好,但佟家出了孝康皇后,当然希望再出一位皇后。而我,我是大阿哥生母,而我背后是整个叶赫那拉氏。”   蓁蓁急问:“那太福晋呢?她可是主子娘娘的生母。”   “太福晋催促绮佳尽快用你借腹生子多时,这老太太没什么德,那夜你的事上用这种龌龊手段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看那日三格格的架势,怕是过几年也要进宫来了。”   蓁蓁回想了下太福晋的样子,点了点头。“但太福晋不会伤害主子的性命的……”   惠嫔说:”我知道,所以我说一切都只是我的揣测,也许赵福真的只是感染了天花,我当然也希望姐姐的崩逝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不幸,可若不是,若不是如此,谁又来替姐姐找出真相?”   蓁蓁咬了咬唇:”惠主子,求您教奴才,我该怎么做?“   惠嫔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就像绮佳说的,好好活下去,只有先活下去,先让你自己能在这宫里活下去,你才有等到真相的那天。若绮佳真是被人所害,害她的人必是心机极度深沉手腕极度高明又极擅伪装之人,才能把此事做的这样滴水不漏。那人若看见你过得好,势必会心里一日日的不安,怕有一天你把真相寻出来。咱们得等,等到他们再出手的时候,就是我们能抓住他们的时候。“   蓁蓁突然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说:“我要留在这儿。”   惠嫔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她定定地瞧着蓁蓁:“可是,你明日就去巩华城了。”   -------   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坤宁宫活像被吞在一个怪物的肚子里,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   蓁蓁推开西偏殿的门,一个多月未曾住人,这会儿屋子里已经略有些灰尘味了。   她默默地走进最里面的卧室,绮佳去世后,这里收拾过一次,当日的凌乱已经全然不见了,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绮佳用过的百子千孙被。枕头边甚至还有一卷书,不知道是哪个奴才收拾的时候随手放上去的。   人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看这卷书呢?   蓁蓁叹息一声拾起书册,随手翻开,就瞧见夹在书里了一张纸片,那是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片,旁边属于绮佳的娟秀的字迹写着:正黄旗包衣第一参领下第三佐领完颜立德。   “我们的蓁蓁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怎么能孤独终老,怎么会枯萎在宫墙里啊。”   蓁蓁合上书册,紧紧地将它按在胸口,按在她的心发疼的地方。   皇后娘娘,对不起,蓁蓁要辜负您的期望了。原谅我……   --------   卯时正刻大行皇后的梓宫离开武英殿被送往巩华城。这里的地下已经沉睡了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和她做伴。诸王贝勒们随皇帝一起从京城而来,跪送皇后梓宫进入地宫后才一一起身。皇帝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十分难过,今日更是难掩满目的悲切。顾问行忧心忡忡,朝随行在皇帝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一个和皇帝年岁相近但看着更老沉些的男子站了出来上前扶着皇帝劝慰道:“皇上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皇后若是泉下有知,见皇上这样伤心以至伤了龙体怕是要难过的。”   皇帝沉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裕王说的是,朕知道。”   皇帝转头冲顾问行道:“传令下去,尔等在红门处等候,半个时辰后回宫。”   顾问行和裕王齐弯腰称了声“是”,目送皇帝独自一人进了奉安殿。正殿中央如今放了两座牌位,左手是仁孝皇后,右手是孝昭皇后。   绮佳,朕那时还同你说过要带你一起来这陪乌兰说说话,不想如今你们两作了伴,不知你们地下相见了没有?   皇帝默默地看着眼前两座牌位,然而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给他只言片语的回答的,他长叹一声,余光之处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蓁蓁一袭灰袍,头发也盘成了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在头顶,她整个人几乎都快被淹没在了这片灰色里,同这座奉安殿一样,毫无生气。   “你……还好吗?”   蓁蓁是拿着一盘贡果进来的,她小心翼翼将贡果放在牌位前,才回身跪在地上郑重地给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心生了些怜悯,小心翼翼道:“随朕回宫吧,你不想做朕的贵人就在乾清宫做个答应吧。”   问皇帝后悔吗?皇帝自问过,他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今蓁蓁面无生机的样子却实在震撼了他。皇帝很怕,绮佳走了,他总觉得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可能眼前的蓁蓁也会永远离开他。   “绮佳若在,会希望你过得好一些,至少不是在这里……”皇帝试探着想劝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朕不强求你,真的,你可以回宫,朕知道你不愿意,但苏嬷嬷那里,你或者去太后那儿,都可以,只要你肯,朕都可以。”   蓁蓁又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走,皇帝上前追了一步:“皇后最后一句话是给你的,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四个字,让蓁蓁站住了脚,她回头粲然一笑,笑里是伤:“皇上,我记得,我也想。”   说完,她飘然而去,徒留皇帝在屋内怔神,可片刻后就听见通往配殿的小门那传来“咚”的重重一响,然后是顾问行的一声惊呼。   皇帝快步走过去一推开门就瞧见了倒在门后的人。“蓁蓁!”皇帝抱起她的上半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一握她的手,果然掌心热得发烫。皇帝想也没想,一把就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蓁蓁原本只打算装着昏倒,她其实也没有把握皇帝会不会追过来。所以当皇帝抱起她的时候,紧张感一泻,她竟真的昏了过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晕了那么一会儿,但事实上似乎远不止“一会儿”那么短,她睁开眼睛,头顶烟灰色绣着桃花的帐子她认得,那是她亲手挂上去的,这里是坤宁宫她的屋子!   蓁蓁支起胳膊刚想起来,皇帝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躺着别动。”   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比往日里见过的都要严肃,蓁蓁愣了一下便没能起来。皇帝扭过头道:“你过来。”   蓁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发现屋子里还跪了一个人,这人膝行到床边蓁蓁才认出来是太医院从来只伺候皇帝的院判。   蓁蓁一时有些惶恐道:“皇上……奴才没病,不敢劳烦院判大人……”   皇帝“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蓁蓁这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乖乖躺着让太医把脉。院判摸了摸胡子,问:“姑娘近来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蓁蓁知道这太医是在望闻问切,她有心犹疑片刻后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有些累而已。”   “胃口可好。”   “尚可。”   太医点了点头,又问:“那荣……”他突然一顿,看了眼皇帝,转身走到桌子边,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拿着纸走回来。蓁蓁反而有些不明白了,她本来是装病,但太医仿佛是认真了。不过当太医把那张纸递给她看时,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太医在旁急切地问:“如何,可是这样?”   蓁蓁咬着唇点了点头。太医听了摸着胡子直点头。   等了半天的皇帝见他似乎有了定论了问:“如何?”   宫中尚未除服院判还穿着素缟,不过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回皇上,脉息尚弱但错不了,姑姑应是有身孕了。”   皇帝神色一松,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有了丝丝笑容。“知道了,你去吧。”   蓁蓁已是惊若木鸡,手下意识地轻轻放在了肚子上。   “听见了没,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别再提什么要出宫的糊话了。”   此时顾问行从外头进屋,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事关军务耽误不得,皇帝匆匆对蓁蓁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瞧你。”便带着顾问行匆匆走了。   他离开坤宁宫时不忘转头吩咐顾问行:“小顾子,去趟慈宁宫,把这事先告诉太皇太后和大姑姑。”   顾问行笑着哎了一声,扭头就走。   夜幕降临之时,苏麻喇姑回了坤宁宫,此时太皇太后已经换上了寝衣原准备要躺下了,苏麻喇姑这一回来老太太便打消了这念头。这才入了三月,夜露寒凉,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披穿了件厚袄子扶她到炕上坐。   “那孩子如何了?”   “人瘦得很,不过奴才问过太医了,她如今只是身子有些虚其他并没有什么,调理一番便能好了。”   太皇太后舒了眉头。“那时皇后带那孩子来这我见着就觉得是个有福相好生养的,太医有说是男是女?”   “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呢。”苏麻喇姑想了想又道,“不过奴才带去的那盘酸白菜她一点不剩都吃完了。”   太皇太后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好好,酸儿辣女,那吴雅氏是个宜男相,错不了,这胎应是个男孩儿。”她又想起一事来,问:“那丫头如今还住在坤宁宫里吗?”   苏麻喇姑道:“是。坤宁宫如今没什么人了,那孩子口渴要喝口热茶都没有,奴才去时她正提了铜壶要自己去茶房烧水。”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心念也跟着转了起来。坤宁宫那地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养胎的地方,两个皇后接连都薨在那,尤其太子的生母还是难产死的。   “奴才瞧着也是可怜极了。”   太皇太后听了道:“这孩子也是个念旧情的,也不枉往日里她主子这样疼她。情深义重,钮祜禄氏没看错人。”   小茶壶里的水扑通扑通跳了,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沏了一杯热茶,太皇太后端了茶盅在手里想了想道:“皇上到底是心疼她,也知道求到我跟前。也是,这还得有□□个月才能瓜熟落地呢,还是得给她换个地儿养胎,这坤宁宫……”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苏麻喇姑接口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事,总要安排个人照顾她,奴才想着要不就让音秀去吧,这两个丫头一起进宫的,彼此感情都好。”   太皇太后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那丫头年轻毛手毛脚的靠不住。”   苏麻喇姑一听笑了。“主子这样说可是心里头有主意了?”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半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先帝在世的时候先后立过两位皇后,都是来自科尔沁左翼,第二位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这位太后一直不受先帝宠爱,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宫里还一直传言说先帝除了大婚那晚被太皇太后逼着在皇后宫中住了一晚,那之后就再没踏入过皇后宫半步。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也未曾养育过皇帝,如今虽有太后的名分,不过也就依附着太皇太后住在宁寿宫里罢了,平日里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   蓁蓁如今就住在太后寝宫后的小院内,太后身边有一个蒙古送来的女奴叫哈日伊罕,性子像草原一样淳朴的人,连满文都说不利索,和蓁蓁在一起都是连比带画,蓁蓁闲来还会和她学几句蒙语。哈日性格开朗,倒是给了蓁蓁许多的安慰。   只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只剩了蓁蓁一个人。   她把手轻轻按在小腹上,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同皇上的骨血。   她最初是震惊,而后是释怀,如今是欣慰。她已经失去了绮佳,然而这个宫里又再度会有一个她至亲至爱的人了。   她垂下头对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自言自语:“孩子,你是来保护额娘的么。别怕,额娘也会永永远远地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皇后娘娘,是您把这个孩子送到我身边来的吗?(乱入的老爹:不,是朕一发入魂的有没有!)   蓁蓁这样想着,心渐渐平静下来,靠着枕头睡去了。   一夜醒来天已大亮,蓁蓁起身准备起床,她一动略发出些声响,外面就有个女人低低说了一句:“贵人醒了?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屋门洞开,有个女子端了铜盆进屋。   蓁蓁眨了下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哆嗦着泛白的唇,小心翼翼地问:“秋华……姐姐……?”   秋华点了点头,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脸,心酸地应了一声:“哎。”   蓁蓁不知哪生出了力气,让她一下扑进了秋华的怀里,秋华没曾想会这样,手中的水盆都被她扑的掉在了地上。“姐姐……姐姐,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不在了,她不在了……不在了啊……”   她浑身颤抖,空洞的双眼里透着深深的惧意。秋华紧紧地搂着她,眼泪扑朔而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蓁蓁紧紧抓着秋华的衣服,喃喃道:“主子走了,龄华姐姐也走了,她们非说是主子把我给了皇上,她们没人信我,没人信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信你,主子不会的,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蓁蓁怔怔地看着秋华,一切都变了,可是秋华没变,她的委屈秋华懂,她伤痕累累的心终于有一块故土让她停留,她再难忍耐抱着秋华嘶声痛哭起来。   蓁蓁哭了半个时辰几乎哭去了半条命。秋华打了盆热水,给蓁蓁擦脸时,秋华几乎被她瘦得冒尖的脸颊膈得手疼,她心酸地别过头悄悄擦掉眼泪。一别不过数年,她的小蓁蓁,她回忆里那个活泼的小丫头竟然憔悴成了这样。   蓁蓁两眼还空洞洞的。“姐姐怎么在宫里……我是不是在做梦……”   秋华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就掉下来了。“不是做梦呢,你马上要生产了,照理是要派一个已婚的旗下妇人做嬷嬷来照顾你坐月子的。顾问行亲自来旗下问了我愿不愿意来,我自然是愿意的。”   蓁蓁的脸上闪过一丝安心,可忽然又不安起来。这月子嬷嬷可不是宫中那些杂役,日出进宫劳役日落归家的,那是要在宫里呆整一个月的。“那家里的事呢?姐夫怎么办?”   秋华的眼神暗了暗,一时没说话,半天才听她轻轻说了一句:“我男人他……在前线战死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着说着淹没在了哽咽里,抱着蓁蓁也哭了起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是了,谁能真正不怨呢?   两人又哭了半晌倒还是秋华先收住了眼泪,“傻姑娘,快别哭了,都过去好久的事了,咱们别再提了成不?”   皇帝负手站在这一隅小院,屋内的哭声渐渐熄了,他没有进去,他有愧。蓁蓁自从搬来太后这里,他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他让顾问行去旗下找绮佳原本的宫女秋华,他记得当年翊坤宫就数秋华对蓁蓁最好,如果秋华能回来陪蓁蓁几天或许能好一些。   没成想啊……皇帝望着一方蓝天,三藩的战事一打数年,没想到连绮佳原本安排好的秋华都……   有秋华在身边,想来蓁蓁必能安心许多了。   “皇上,明珠他们带着安王的奏报等在乾清宫了。”顾问行在他耳边唤道。   “走。”   国事为重,皇帝如此想,却在踏出门的时候回头用蒙语叮嘱那个还在院子里的哈日伊罕。   “哈日伊罕,多逗逗你这个小姐姐笑。”   哈日伊罕入宫不久,还带着草原的习气,她把手放在心口,黑黝黝的面孔上是值得信任的笑容:“阿木古朗汗(注),请放心。” 第43章   时光流逝不觉已到夏日, 大丧后的宫内了无生趣, 马佳氏心里烦闷,便到御花园走走散心。她想着许久都不曾来过的皇帝,想着寄养在宫外的小儿子保永正叹着气,就听见背后有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荣嫔姐姐。”   荣嫔一眼瞧过去, 只见面前站了两个悄生生的美人——宜妃身姿修长, 浓眉大眼五官明艳, 一身水色的衣袍衬得那皮肤白胜雪, 右边眼生的穿浅粉色衣裳的人个头要娇小些,但模样更标致些。“这是……郭贵人?”   宜嫔笑道着轻推了推粉衫女子, “还不见过荣嫔主子。”   郭贵人娇怯地低着头一福。“见过荣嫔主子。”   荣嫔往日里仗着给皇上生了五个皇子性子跋扈,眼里根本没有宜嫔姐妹的位置,“我累了,要回去了。”   郭贵人被晾在一旁脸马上就红了。   “姐姐看不上御花园的花也正常。”宜嫔慢悠悠地走到妹妹身边, 一边说话一边不捉痕迹地碰了碰她,郭贵人这才顺势站了起来,却立马低着头躲到了她背后。   “再名贵,这不也比不上太后宫里养着的石榴花呢。”她说到这故意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荣嫔明知她是等她上钩仍是沉不住气问:“宜嫔妹妹倒是耳目聪灵, 连太后宫养了什么花都知道。”   宜嫔举起手里的团扇,遮着半张脸轻轻一笑。“前几日我打发宫女给太后送件东西也是她瞧见了回来同我说的, 那花开得正娇艳, 已经结了果实了, 再过几个月到那深秋的时候石榴就要熟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荣嫔心里头犯疑, 但宜嫔扯着妹子一并福了福。“姐姐慢走, 妹妹不打扰了。”说罢便走了。   荣嫔身边的宫女大高提醒荣嫔说:“奴才看宜主子这是在借花比人吧,这太后宫里养的怕不是什么石榴花,而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吧。”   荣嫔一怔,细想却觉得大高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宜嫔这小贱人这是撺掇着给我下套呢。太后安排的人想让我去开罪吗?”   荣嫔冷哼了一声,宜嫔素来觉得自己最聪明看其他人都是上蹿下跳的猴儿,论精明她大概是比不上她,可她难道就是个傻的么?不就是想看么,她有的是法子。   ·······   往日里嫔妃们到宁寿宫请安,都是和和气气地喝过一盏茶便告退了。今儿这茶刚上,荣嫔突然说:“太后,前儿臣妾在御花园瞧见几盆上好的牡丹,也不知道您看过了没有?”   宜嫔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瞧了荣嫔一眼,端起茶盅装模作样地喝起了茶。   僖嫔轻蔑地一笑:“荣姐姐怕是不知道宁寿宫有一品牡丹品名月下美人,南边战乱前裕王特地寻来的,如今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株,名贵倒是其次,就是裕王的孝心最为难得。”   蠢货,三两句就上钩。荣嫔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笑笑道:“哎呀,皇额娘,臣妾还真没见过月下牡丹,请皇额娘赏脸让臣妾去瞧瞧吧。”   惠嫔冷眼旁观总觉得这马佳氏今儿是说不出的怪,可她又猜不出她这是想做甚,她犹豫了一下把肚子里的话噎了回去。忽听“咔党”一声尤为响亮,众人寻声望去是贵妃把手里的茶盅放回了茶几上。“宁寿宫是太后静居之地,荣姐姐,休要胡闹扰了太后的清静。”   哟。宜嫔抬眼去瞧贵妃。这代皇后终于发话了呀。   荣嫔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贵妃一句话打发的, “贵主子言重了,臣妾不过是想瞧一瞧那株稀罕的月下美人长长见识,怎么就胡闹了怎么就扰了太后的清静了”   她如炮珠似的冲贵妃一连串“怎么”,说完也不理会贵妃转过脸去冲太后道,“太后您来评评理,您说是不是?臣妾要是打扰了您的清静臣妾这就回钟粹宫闭门思过去。”   这荣嫔可是连仁孝皇后都敢顶撞的,区区一个佟佳氏她又哪曾看在眼里过,这佟佳氏不过是皇上恩及母族才给了贵妃的名分好好供在宫里的,进宫这么些年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如今仗着中宫无主就和她摆起谱来,她还真以为先头的皇后死了,坤宁宫那位子就轮到她了么?   太后眼见两人都不高兴了忙两边说和和稀泥。“好好的怎么争起来了,不就是一盆牡丹么,没啥稀罕的,想瞧的就都去瞧吧。”   荣嫔忙站起来冲太后盈盈一福。“谢太后。”   宜嫔也撒起娇来:“太后,臣妾也想跟马姐姐去瞧瞧,长长见识。盛京那地方冷得很,阿玛也曾雇人搭起暖棚养过几盆牡丹,可都养得不好,臣妾长那么大还没瞧见过月下牡丹这样的名品呢。”   太后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这挑事的茬子一走,其余人也是觉着坐在这无趣了,佟佳氏起身道:“太后,臣妾们也告退了。”   太后拉过她的手好言安抚:“荣嫔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佟佳氏委屈地点了点头。“臣妾晓得,马姐姐就是这样的人,臣妾没往心里去。”她捏着帕子福了一福,其余嫔妃也一一起身福了福,太后说了句:“你们去吧。”便跟在佟佳氏身后退了出去。   太后身边的乌嬷嬷等众妃都走了才小心地捡了话说:“太后,奴婢看这荣嫔不像是想看什么牡丹花,倒像是冲着住在后院里的人去的。”   太后长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也罢,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孩子早晚也要面对这些事的。”太后微微一笑,又道:“她是皇后教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荣嫔比下去?荣嫔闹不好还得吃个大亏。你等着瞧吧。”   此时的宁寿宫还是前后两进,太后住在第一进的前殿,后院除了太后礼佛的佛堂外,另有东西两座配殿。月下牡丹就养在西配殿前的洼地里,那洼地除了那株娇嫩牡丹花外还种了一些别的花草,荣嫔一踏进后院便瞧见蓁蓁手持着水瓢正给花坛里的花浇水,荣嫔本以为是宁寿宫伺弄花草的人并没有在意,不曾想蓁蓁一个转身,月白色的长衫下小腹已然微微隆起,甚为显眼。   荣嫔倒吸了口气,她原以为太后只是弄了个美人给皇帝,原来早已珠胎暗结了,看这样子得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   宜嫔就跟在荣嫔身后,她自然也是瞧见了蓁蓁,一见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哎呀马姐姐,我本以为这宁寿宫只有牡丹花,没曾想竟还藏了个美人啊。”   荣嫔瞪了宜嫔一眼:好你个宜嫔,这时候同我装傻来了。   她俩之前说话的时候蓁蓁已经瞧见她们了,她把水瓢放一边扶着肚子转身就想回西配殿,荣嫔立马喊了一声:“站住!”   蓁蓁走不了了,只好扶着肚子冲两人施礼。“给荣主子请安,给宜主子请安。”   她虽有了身孕,这礼行得却一点都不马虎,毕恭毕敬,瞧着便是个极懂规矩的,偏荣嫔此时就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你跑什么,看见主子来了转身就跑,这是谁教得规矩?”   她上下打量眼前这女子,只觉得她分外眼熟,她肯定这人是宫里的,偏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怪不得荣嫔认不出来,蓁蓁一声月白色长绸衫,只插了一支玉簪,脂粉未施却清丽俊秀,一身打扮既不像宫女又不似宫妃,偏又大着肚子实在是奇怪至极。   蓁蓁暗暗叹了口气,一见荣嫔和宜嫔走近,她便心中有数这二人来者不善,她本想避一避,可有些人偏不让她避。   “奴才走,是怕打扰二位主子赏花。”   马佳氏冷哼一声。“哼,怠慢主子就是怠慢,哪来的牙尖嘴利的丫头还学会给自己开脱了?”   蓁蓁跟根本不屑于搭理她,便索性默不作声。   宜嫔打量了她一会儿瞧出了门道来。“这位姑娘……”她一说“姑娘”二字突然自己就笑了,实在是蓁蓁这大着肚子的样子称一声姑娘有些奇怪。“姑姑莫不是之前坤宁宫孝昭皇后身边的吧?”   她一说荣嫔也一下子想起来了,说来她们可都是见过蓁蓁的,只是她变化太大一时没认出来。   宜嫔也不等蓁蓁认,就抹着眼泪拉着蓁蓁的手上下打量她,“皇后主子去了后坤宁宫的人都散了,我和荣嫔姐姐不知妹妹竟在太后娘娘这。妹妹这看上去……有六七个月了吧?”   蓁蓁扶着肚子警惕地点点头。   荣嫔心里头算了下便有数了,“咱们薨了的皇后娘娘倒是个贴心人,比头一个可贤惠多了。”   她绕着蓁蓁走了一圈, “竟□□了妹妹这样一个标致的人物放身边。”她染了红蔻的手捏住蓁蓁的下巴,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她。“瞧瞧这俊俏的小模样,比比那病死的安嫔也是不差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你命薄呢还是皇后娘娘没福气,好容易把你送上了皇上的床,皇后娘娘竟然就这样突然薨了。”   主子训话奴才们是不得避开的,蓁蓁知道这样的规矩,可她实在是厌恶荣嫔冷嘲热讽的口气和话里有话的口吻忍不住别过了头。荣嫔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小蹄子还当皇后活着能罩着你啊。 “皇上年轻爱尝鲜,入得了皇上的眼,怀上身子不难,难得是能生个周周全全的皇子,你懂吗?”   她轻轻拍了拍蓁蓁的脸颊,没想到手还没收回就被蓁蓁“啪”得一下打开了。   “你!”荣嫔被甩得一下没站稳,宜嫔惊呼一声“荣姐姐,小心。”但却不过来扶她。   蓁蓁孕中心气本就不平,荣嫔又冒出来尖酸刻薄地讥讽她、侮辱绮佳,她正忍不住正要发作,眼神一掠却无意间瞥见宜嫔眼底的笑意,蓁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如果现在和荣嫔正面起了冲突只会两败俱伤,得意的只有宜嫔一个人。   她略想了想便另有了谋划。   “哈日伊罕。”她冲着西配殿用蒙古语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打西配殿里钻出个人来,此人一露面就把荣嫔和宜嫔唬了一跳。她穿一身蒙古衣袍,瞧着还是个黄毛丫头却生得粗壮有力,方脸厚唇,皮肤极是黝黑。   “小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她一说话声音极为洪亮,但满语磕磕绊绊还带着浓厚的科尔沁口音。   她将蓁蓁护在身后,铜铃般大的眼睛扫过荣嫔和宜嫔。“这两只是什么?她们在欺负你吗?”   荣嫔见她发辫和衣角都冒着油光,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你这刁奴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欺负她了。”   哈日伊罕义正言辞地道:“哈日伊罕不是刁奴,是女奴,你不是满人么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荣嫔气得脸一下就歪了,蓁蓁心里偷笑,面上却装出恶心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哈日伊罕马上去扶着她,给她顺背。   “小姐姐,你又不舒服了吗?”   蓁蓁拿帕子捂着鼻子靠在她身上微微点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你鼻子好,你闻闻是什么。”   哈日伊罕嗅了嗅忽然一指荣嫔。“我闻着了,是有股臭味,是这女人身上来的。”   荣嫔素爱熏香,也颇为精于此道,素日都要熏了一身再出门,没想在这儿被人说是一身臭味。   “死丫头没眼力界的,这是玫瑰熏香。”   哈日伊罕眼珠子转了转,一脸无辜。“哈日伊罕不知道什么玫瑰,哈日伊罕闻着这和马粪的味道一模一样。”   “猖狂的奴才,今日我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荣嫔抬手就想给哈日伊罕一耳光,蓁蓁拉着她后退了一步。“荣主子,奴才提醒您一句,别忘了这儿是宁寿宫,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可别挑错了地方撒泼。”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来教训我?”荣嫔气得脸都青了,神色狰狞之下,藏在粉后的细纹都一条条露了出来。眼见千钧一发,宜嫔突然笑着上来亲亲热热地拉住荣嫔的胳膊。   “荣姐姐跟个半大的孩子动什么气啊,童言无忌,小孩子懂什么,说的话能当真么?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们过来都有一会儿了,再不走太后怕是要来寻我们了,走吧。”   宜嫔刻意跳过了蓁蓁对荣嫔的讥讽,而荣嫔终究是惧怕得罪太后的,更不要说眼前的蓁蓁是有孕之人,真的出事她怕又是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地被宜嫔拉走。 第44章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虽是蒙古人, 但嫁到紫禁城后却爱上了绣花, 她今日正绣一朵两生芙蓉,就听乌嬷嬷在帘外道:“主子,皇上来了。”   皇太后一笑,果见皇帝进来, 跪在下手磕了头:“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生母去世多年, 太后虽不是皇帝生母, 但从小看着他长大, 太后又是秉性温柔开朗之人,极大地抚慰了皇帝幼年接连丧父丧母的痛苦。两人相处多年, 和亲母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太后素来低调,外人看不出罢了。   皇帝先道:“山东巡抚送了头茬的甜瓜来么,皇祖母很喜欢,儿臣让他们也送来给您尝尝?顾问行, 快去拿来。” 顾问行“诺”了一声跪安出去了。   “哟,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殷勤。”   乌嬷嬷沏了杯茶,皇太后笑盈盈地端给皇帝, 还不忘调侃了皇帝一句。太后素来爱捉弄皇帝,皇帝早就习以为常。   皇帝坐在炕上伸手接了, 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儿臣这不是来给您赔罪么, 听说今儿贵妃和荣嫔在您跟前闹了个不愉快?”   “哎, 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啊。”皇太后不知怎么这温和的笑里就带了那么一点狡黠。   皇帝还就把这装傻充楞的本事给带来宁寿宫了, 继续数落着闹事的人:“荣嫔这性子, 唉。朕真是庆幸没把保永(注)留她身边,皇额娘多担待点,要是不高兴了,下旨该申斥申斥,该责罚责罚。”   太后瞥了他一眼,“皇上放心,荣嫔在宁寿宫里啊可讨不了半点便宜去。”   “啊?”皇帝假装不懂,挑了挑眉等着太后后头的话。 皇太后瞧着皇帝的模样心里乐到打鼓,偏偏就憋着不往下说。   这时候顾问行捧了一盘切好的甜瓜来,本来应该是皇帝请太后用的,结果太后先挑了一块递给皇帝,皇帝不好推辞,接过慢慢嚼了起来。   瓜虽甜,皇帝却没什么心思品尝,他本来想借着荣嫔闹事的由头来求太后照顾蓁蓁生产的,没成想太后就是不把事揭开,这就把他架的下不了坡了。   “皇上可是明日就奉太皇太后启程了?”皇太后哪里看不出皇帝的尴尬,挑着甜瓜顺着自己的心思问了起来。   皇帝把瓜咽了下去,“嗯,老祖宗身上的疹子入秋后就没好过,往年只要泡过汤泉行宫的泉水总能好不少。”   皇太后“嗯”了一声又说:“苏嬷嬷病了,怕是这回去不了了。"   “是呢。还得皇额娘多关照苏嬷嬷。”皇帝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太后,皇太后则一脸淡定,一副“皇帝还有什么想说的呀,想说就说呗,还是还想再吃块瓜呀”的表情,一时让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皇帝终究是没能熬过皇太后,无奈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叫了一声:“皇额娘!”   皇太后手里还挑着一块瓜,看见皇帝微红的脸和尴尬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小时候也这样,要是被老祖宗和我猜着了心思,就会这么不情不愿地叫人。"   皇帝自己都无奈地笑了,皇太后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但其实私下特别爱打趣人,尤其是讲蒙文的时候笑话一个接着一个半分不停歇。   皇帝是拿自己嫡母这个脾气没有办法,泄了气说:“儿臣此次奉太皇太后去汤泉怕是要在那住上一段日子,多半她临盆时是赶不回来了,儿臣就想请您看顾她生产。”   "哪个她?”皇太后憋着笑,皇帝无奈,又撒娇似地喊了一声:“皇额娘!”   太后哈哈大笑,这才算是放过了他,“行啦,这些话你不说额娘也知道。其实蓁蓁这孩子心性坚毅着呢,荣嫔在她那可没讨着半点好,被怼了回去,憋着气走的。皇上放心就好。”   “儿臣是担心她的身子,之前这么一阵折腾完,她怀着孕反而瘦了。”皇帝叹了口气,神色甚是忧愁。“□□高皇帝有十六个儿子,太宗文皇帝也有十子活到成年,朕登基十七年了,皇子夭折甚多,如今膝下只有太子,保清、万黼和保永。万黼又是个不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怕是……”   皇太后听着眼圈也慢慢红了,宫里难养孩子她岂能不知,这是从先帝开始她就眼瞧着过来的。如今除了太子,保清和保永都被送出宫在内务府大臣府中养育,万黼虽在宫中,但是……她没机会有孩子,皇帝和皇帝的孩子们她都是真心来疼的,所以这些事皇太后想想心就疼。   “我知道了,宫里有我在,皇上就放心吧。”皇太后瞧得出皇帝心里是十分看中后院那个孩子的便说:“临行之前皇上再去看看她吧。”   皇帝这会儿倒不急了,反而问皇太后再要了杯茶。   皇太后心思转了转,把茶递给他,说:“哎,早上我瞧荣嫔闹过以后,她看着就不大舒服。”   “那儿臣这就去瞧瞧。”皇帝茶都没碰到嘴唇就起身给皇太后跪安,接着就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去了。   蓁蓁同秋华、哈日伊罕都在屋里,蓁蓁在绣着小肚兜,秋华和哈日给她打着下手。   皇帝走到窗边瞧她,她是瘦了些,但精神很好,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浑身的神态气质都不大一样了。从前的青涩懵懂褪却,渐渐有了小女人的娇态。皇帝瞧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一弯。   顾问行小声问:“皇上怎么不进去啊?”   皇帝扭头剜了他一眼,顾问行立刻是往后退了三步。他退得急,不知道是踩着了什么闹出了点动静。屋里人都听见了。   哈日说:“小姐姐,外头什么东西在响?”   蓁蓁正绣着花,她临盆日子进了,手指有些肿不甚灵活,这会儿绣得正不顺呢,头偏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一抹黄,她扁嘴说:“是慈宁宫花园里的那只大黄猫吧,估计又来咱们这溜达了。别理它。“   皇帝剑眉扭成了个八字,大黄猫?朕是大黄猫?   皇帝正要前去正名,却看见蓁蓁分明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   她明明看见了!!皇帝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但心中也漫出一丝欣慰:到底是好些了,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都回来了。   他身后的顾问行抱着肚子想笑又不能笑,眼泪汪汪可怜极了。皇帝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被屋里人抓个正着,皇帝指着自己质问顾问行:“朕像那只又馋嘴,又懒,又胖,眼神还瞧不起人的大黄猫么?”   那猫皇帝也识得,小时候还被它堵过要吃的,如今也是有岁数的老猫了,宫里人都觉得它快成精了都让着它。   顾问行抖擞了精神,压着嗓子憋着笑说:“嗯,奴才觉得姑姑也没说错,您看啊,您同它都是一身黄是吧,它是毛,您是龙袍。再有吧,那猫脑门上有个王字,主子爷您不是皇上嘛。像,真的像。”   作为从小和皇帝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顾问行深谙自己此刻说点大不敬的话根本不会被皇帝记恨,所以壮着胆子就打趣起来。   皇帝转身,抬手就在顾问行脑门上磕了三个毛栗子。顾问行委屈地抱着脑门说:“皇上冤枉,这……这像大猫不是奴才说的,是姑姑说的啊。”   没想到屋里此时传出蓁蓁的声音:“这大黄猫入秋了就去小厨房偷鱼,上回被苏嬷嬷揍了一顿,现在见天到咱们这儿来偷看,要进来就进来,又不是不给他地方坐。”   顾问行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就开始笑,心里给姑姑竖了无数个大拇指,这说得是猫,也是皇帝,那个跑院里偷看无数回的不是皇帝还是谁。   顾问行笑得让皇帝拔腿就跑,他还追在后头边赶边问:“皇上,不去瞧瞧吗?这姑姑生产前,您可都见不着了。”   皇帝站住脚瞪了他一眼。“什么姑姑,往后不准这么喊了,去敬事房和内务府传旨,晋她为常在。,其他的生下皇子再添置,宁寿宫也不方便。”   “您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皇子了?”顾问行一说出口就看见皇帝要掐死他的眼神,笑得眯起了眼睛,立马改口:“哎哎哎!奴才立马去办。”   ······   “啊……!”   “用力!再往肚子那用力啊!”   东屋那人来人往,不时传来女人声嘶力竭地喊叫。西屋里太后坐了上座,佟佳氏坐在下手处,两人各想心事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啊!”   在女人长长的一声惨叫后,东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后睁开眼,不多一会儿整个宁寿宫后殿里便响起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乌嬷嬷掀了帘子进来,满脸笑容。“恭喜太后,吴常在生了个个阿哥。”   佟佳氏忙站起来冲太后一福。“恭喜太后。”   太后笑道:“你们这可不是傻了,冲我恭喜什么呀,还不快写信通知皇上。” 蓁蓁疲惫地睁开眼睛,孩子脱离身体的后她一听见孩子嘹亮的哭声就昏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   “秋华……”   她虚弱地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围了过来。   “常在您醒了?”   秋华把她头略略架高些,慢慢喂了她一碗参汤。蓁蓁喝下后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便问:“孩子呢?”   秋华正要说呢,外头就有人报:“太后到。”   话音才落,太后就带着人进了屋子。蓁蓁惶恐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太后忙走了过来拦住了她。   “傻孩子,别动了。才生完孩子的人哪有力气起来。”   太后给谢氏使了个眼色,谢氏立刻把孩子抱上前。   “恭喜常在,常在生了个壮实的小阿哥。”   蓁蓁让秋华扶她起来些,她靠着秋华看着谢氏怀里的孩子。孩子这会儿喝了奶睡得甚香,小脸蛋红扑扑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孩子的五官看着像皇上,脸盘却生得像她。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同皇上的孩子。十个月她与他朝夕相守,如今亲眼看见他,一切都成为了真实。   孩子啊,谢谢你来到这个世上,额娘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太后瞧蓁蓁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心中也是趟过一道暖意。   蓁蓁看够了孩子,朝太后略略一倾身。“奴才谢太后恩典。”   太后微微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孩子,皇上终究是看中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生产前就给你晋了常在。皇上如今不过就是还拉不下面子罢了。你是有福气的人,生了阿哥,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往后你在皇上心里就有了位置。先把身子妥妥帖帖地养好等皇上回来,你的事,孩子的事,到时候皇上自会有决断。”   太后此话已经是在提点蓁蓁了,她生了阿哥在皇帝心里地位自然是稳固了,她若能再讨得皇上喜爱,她的前途,孩子的前途都是可期的。蓁蓁感激不已,“奴才谢太后指点。”   太后点点头。蓁蓁在这住了九个月,她看了这孩子九个月,品行端庄,聪慧得体,又是从前绮佳身边的人,耐得住性子熬得住,是个能成大器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太后。”蓁蓁恳求说,“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同孩子一起睡一会儿?”   宫里嫔妃坐月子时怕休养不好,落下病根,阿哥们都是抱去阿哥所由乳母保姆在那照看的。太后甚能理解蓁蓁现在心情,点点头道:“就让他陪你睡会儿吧。”   秋华扶蓁蓁躺下,谢氏把小阿哥放在蓁蓁头边上。两人凑得这样近,孩子喷出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脸上。蓁蓁心安了,她抬起胳膊,轻轻搭在孩子的身上,没一会儿就沉入了宁静的梦乡。   太后微微点头,带着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离开。   出了屋子,太后对乌氏道:“派人快马去汤泉行宫奏报太皇太后、皇上。皇上喜得麟儿,常在吴雅氏母子均安。”   乌氏笑眯眯地应道:“唉!”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时,常在吴雅氏生皇十一子(注),是为日后清世宗雍正皇帝。 第45章   “哗……” 刚看完前方战报的皇帝独自一人在汤池中沐浴, 遵化汤泉始于唐太宗,被赐号为福泉寺, 后来在辽国太后箫燕燕手中扩建,据传行宫之外的梳妆楼就是萧太后所建。再这之后改朝换代, 但遵化这一口汤泉却一路流传, 源源不绝。   先帝顺治爷时就重修了福泉寺, 如今太皇太后有疾, 皇帝冬日里也常侍奉祖母前来汤泉宫常驻。只是太皇太后年老,这一巨石瓮碉成的露天汤泉只有皇帝有福气享用了。   此时已接近酉时,巨石瓮正对西南,夕阳西下,皇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眼瞧着红日满天, 白雪皑皑映衬着彩霞飞流,昔日自己的皇阿玛正是这名为汤泉浴日的美景, 才选在遵化作为万年福地。   皇帝拿起一方竹瓢舀着温泉水泼在自己脸上, 洗去朝务带来的疲惫, 靠在温泉石上长舒一口气, 这才感受到片刻帝王之尊的福气。刚靠了一会儿, 眼角里看见池外头顾问行缩着肩膀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皇帝微叹口气, 这才歇了没半盏茶的功夫, 就又不得闲了。   皇帝从池子里起来, 顾问行赶忙挥手招呼了四个太监来替皇帝更衣, 两个太监拿着绒布替皇帝擦身,一个递来明黄的寝衣一擦完就替皇帝披上,另一个则拿着貂皮大氅,皇帝寝衣才披上立马就盖在了皇帝肩上。   皇帝拉了拉大氅领,正伸着脚穿鞋,一边调侃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小顾子,最近朕怎么瞧见你就有点烦呐。”   顾问行长得一双招风耳朵,又配着一双猴子般精明的眼睛,听得皇帝这话里半真半怪的知道主子是拿自己逗乐哪,哈着腰禀报:“万岁爷可别嫌奴才,奴才是报喜来的。”   “喜?什么喜?雅布进福建了,还是安王进两广了?”皇帝汲着棉鞋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不是这两你个猴崽子不许说朕有喜。”   顾问行啊哟一声,一路小跑地跟在皇帝后头,皇帝人高腿长,顾问行偏生是个矮个子,跟得好不吃力:“万岁爷,这是宫里来的。”   “宫里?”皇帝脚步一滞,猛地回头,“生了?”   顾问行连连点头:“生了,阿哥,是个阿哥。”说着举着匣子递给皇帝,皇帝抽开匣子只见里头躺着海拉逊的折子,把折子一抽顺手把匣子扔回给了顾问行。   “诶,万岁爷,您慢着点。”顾问行捧着个匣子跟着皇帝一路疾走,皇帝边走边看折子,高兴地眼都眯起来了,又见皇帝一路往西,顾问行知道皇帝是往太皇太后行在去。   “皇上您好歹换个衣服,这寒冬天的,您这么去瞧老祖宗别吓着太皇太后。”   “猴崽子,朕给老太太报喜去哪,老太太前儿还念叨个不停。”皇帝稍稍想了想,又折了回去,踹了一脚顾问行,“你先去老祖宗那儿报信,说朕马上就去,快去。”   顾问行“嗻”了一声,一溜烟的就往西跑了去。   ········   “玄烨,你闻闻,这是你苏嬷嬷又寄过来的茉莉花,闻着香不香?”汤泉行宫的西园是太皇太后所居,老太太自从来到温泉后皮肤上的病渐渐缓解。总算有心情弄些茶果点心自娱。今日她泡的就是苏麻喇姑从京中送来的茉莉茶,她递了一盏黄地双龙杯给皇帝,皇帝接过闻了闻赞叹果真是好味道。   “苏嬷嬷焙茶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皇帝细细抿了一口,“朕琢磨着似乎是加了些银针?”   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苏麻喇这老精怪,不用伺候我的这些日子,焙茶的手艺岂止是精进,我瞧着她简直一日千里,左右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烦着她,她心里畅快了,做出来的茶都好喝了不少,哼。”   皇帝知道自己的祖母上了年纪总爱撒些娇,尤其是对着身边这跟了几十年的老奴才苏麻喇更是爱日夜戏弄她。出发前苏麻喇姑染了病起不来,也是自己的老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让跟来,一路拉着自己心疼得跟什么似得。这苏麻喇姑现在病好了,她又开始日夜抱怨老奴才不惦记自己,对自己没心没肺了。   “苏嬷嬷哪能不惦记您,这不才得了好茶,紧巴巴地就送来给您尝了。”   太皇太后眼波流转,鼻子出气又哼了一声:“她个草原钉马掌的粗人能有这细巧心思?还不是那小丫头给她参谋的。”   “谁?”皇帝才问自己就琢磨过来了,苏麻喇姑在慈宁宫养病,后面就是太后的宁寿宫,蓁蓁这些日子可不是就在宁寿宫里养着,两宫里除了她也没再有别人会有弄茶的心思了。   太皇太后见皇帝提起人却不说话:“过去吧,我看孝昭皇后是外柔内刚,心底是一股傲气,没成想,养出来的丫头也这脾气。”   见皇帝脸上讪讪,太皇太后嘿了一声:“我说你也会和这丫头片子较劲,她多大点人,主子说没就没了,出这么多事还怀着孩子。能指望她给你笑脸相迎?那得心黑成什么样!我怀你淑慧姨的时候比她还过分呢,对着孝端皇后都敢挂脸,说冲就冲。”   皇帝听闻就笑了起:“您还说哪,怪不得淑慧长公主好大的脾气,收拾得巴林上下服服帖帖。”   太皇太后除了先帝还有三位公主,嫁给巴林的淑慧长公主最得她喜爱,公主性情刚毅,在丈夫巴林郡王去世后代子掌控巴林部,连皇帝也敬服这位姑母的手腕。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怠地靠在炕几上,“就说那天吧,明明都看见朕了还就当没看见,把朕叫进去坐会儿怎么了?都对了,她还说朕……朕像慈宁宫花园那只大黄猫!想想就生气,您见过孙儿这么……啊……这么样的大猫吗?”   “嘿,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太皇太后见皇帝涨着脸梗着脖子忿忿不平的臭样,举起手边的拐杖轻轻敲了皇帝一下。“我看你不是猫,你是马,动不动脱缰的野马,和你阿玛一个德行,犯浑起来就不是个东西。”   皇帝属马,从小又皮,每次太皇太后管不住了就会抱怨他是“脱缰的野马”。皇帝最近这副样子和小时候与常宁抢苏麻喇的点心时候似的:心里想要吧,但是端着帝王面子不好求,只想等别人先软一软,自己再就坡下驴。   “老祖宗!”皇帝真是气闷,碰上这丫头从皇太后到老祖宗怎么全拿小时候那套说他。   太皇太后瞪了皇帝一眼从旁抽出一张纸,皇帝瞧着写着蒙文,字迹正是苏麻喇姑的:“朕说老祖宗今儿怎么总替那丫头说好话,感情是苏嬷嬷来求情了。”   “倔丫头和她主子一个脾气,苏麻说得动吗?你自己看看吧。说来她自从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安安分分地养胎么,你皇额娘不是一直夸她乖巧懂事么。至于现在是母子连心,现下就看……”   太皇太后一直很中意老奴才额森这个漂亮懂事的孙女,如今一举得男,还是个健壮的阿哥,现下蓁蓁在太皇太后眼里简直就是个金疙瘩。   太皇太后唠唠叨叨的,皇帝也没忍住伸头扫了一眼信,撇了撇嘴,眼神里却多了丝怜惜:“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朕明日就启程回京,先祭奠皇阿玛再回宫。”   太皇太后眯眼笑了笑:“这才像样子,你看你苏嬷嬷信上说说小阿哥身强体壮,这眉眼像你,脸盘子像她,是个好模样。知道你惦记,回去好好和丫头说和两句,也看看阿哥。”   “谁说朕要看她了,朕回去是为了冬至大礼的事,还有,顺道回去看看儿子。再说,朕才是皇帝,怎么样也是她来求见朕!”皇帝嘴上这样说,可瞧着信上蒙文写到小阿哥申时出生如今颇有夜哭鬼的气势时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太皇太后眼瞧着自己孙儿的样子以为皇帝还在动气:“真是的,瞧你个小气劲,我可告诉你,人还在月子里折腾坏了还得你出银子看,别回头嫌人参贵。”   “孙儿差这两根人参吗?”皇帝被自己祖母的絮叨劲活活气笑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孙儿知道轻重,如今不都是常在了嘛。”   “位份不是要紧的。”太皇太后收起了嬉笑怒骂的神态,又回到了深宫中老谋深算的样子,“保清他们都还养在宫外,当时是为了三藩如有意外做的准备,战事都在收尾,总有一天要搬回来的。小阿哥该如何养你要心里有数,早做谋划。”   皇帝听见这几句也严肃了起来,这的确是要事,他点点头,“孙儿懂得,您放心。”   ······   第二日,皇帝起驾祭奠孝陵,两日后自东华门回宫,径直至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往阿哥所去了。蓁蓁在月子里需要好好静养,小阿哥出生后就暂时安顿在了阿哥所,每日里太后都会让人抱来给她瞧瞧。   “皇太后,这皇上怎么拔腿就跑了呀?”哈日伊罕刚上完点心再折出来皇帝就已经走了,只剩下皇太后坐在宝座上喝茶。   “等不及瞧儿子去了呗。”太后问:“对了,吴常在如何了?”皇太后想起刚刚皇帝话里话外只提小阿哥,绕过小阿哥母亲的样子只觉着好笑。   “起来后用过早膳又睡了,看着没什么。”哈日伊罕问,“太后,皇上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瞧小姐姐呢?”   哈日伊罕不解,皇太后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对着哈日伊罕道:“皇上还生气哪。”   哈日伊罕咕哝着说:“皇上真小心眼,小姐姐不就一开始说要出宫么,后来也跟着皇上乖乖回来了么。这都多久了,多大点事就气成这样。”   皇太后闻言哈哈大笑。   哈日伊罕退下时,苏麻喇姑正从前头送了皇帝回来,刚皇太后的话她都听见了:“皇太后这是蒙哈日哪。”   “哈日还没开窍呢,说了她也是不懂的。”皇太后使坏地笑了起来,“皇上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过着,难得也有个人能让他琢磨不透,真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都再忍一忍吧,左右不过再有一个月,太皇太后和皇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搞不好两人还抱头痛哭呢。再说这丫头也是沉得住气的,明知道皇上回来了也不急着出来见皇上,到底是明白事理,知道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苏麻喇姑见皇太后似孩子般恶作剧地乐着,却有些唏嘘:“您呀,当年如果这点心思能……”   皇太后见苏麻喇姑一脸痛心疾首地表情,笑得前俯后仰,直爽地说:“苏嬷嬷,草原上敖包相会要么男有情要么女有意,最好的是两情相悦,这叫线,这敖包不过就是个火引点了这个线。可如果没有线,那就是有什么火引都是没用的。您觉得我当年有吗?”   “太后……您这话……”   “我早看开了,后头这孩子不是没心肝、没眼色的,她和我也不一样。至少皇上有心,她也已经有个孩子,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在宫里过下去。”皇太后反而去安慰苏麻喇姑,“我如今也是有孙辈的人了,只是有时候很想念草原。”   苏麻喇姑心中似针扎一样,她拉着皇太后的手道:“是,您这回是为了您的小孙子。”   ······   皇帝刚回宫就往阿哥所看望新生的小阿哥,据说抱着愣是一炷香的时间没撒手,还是小阿哥醒过来又哭又闹不给自己的皇阿玛面子,抱非要找乳母喝奶皇帝才撒了手。   宫里都赞叹这小阿哥的生母好福气,一举得男不说,还得了一个皇上青睐的阿哥,要知道保清阿哥和保永阿哥现在可还在宫外养着,荣嫔当年千哀万求也没得皇上松口把阿哥接回宫抚养。   小阿哥那儿赏赐不断,大伙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皇帝会给小阿哥的生母什么赏赐,可说来奇怪,没几日,皇帝就复又起驾回汤泉,只字未提这生了孩子的吴常在。   皇帝一走,伸长了脖子的人都得了没趣,没过几日就把这吴常在定义成了宫里的犄角旮旯,都觉得皇帝是看中了她掉下的肉。至于这人吗,宫里生过孩子的多了,张氏生过两个不也说没就没了,或许这吴常在就是下一个张氏哪?   住在宁寿宫后院里的蓁蓁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好一阵宫里的焦点,她如今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模糊得很,能知道的只是皇上去看了自己的孩子,以及皇上又离宫了。她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坐月子养好自己的身体。蓁蓁每日面对的是月子里苦口的清宫汤药和秋华煮的奇奇怪怪的大补汤,一日里两餐和药膳一顿都没落下,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按秋华的话说总算是渐渐有了点人样。   又过得半月圣驾终伴随太皇太后还京,而这厢蓁蓁也已出了月子能下地了,皇太后送来了几身新裁的冬衣,蓁蓁自是感激的受了。她如今还是个常在,内务府送新冬衣总是先顾着上头那些人。如今她能这么快就收到新冬衣都是因有太后出面照拂她。   小阿哥满月的时候,太子偏偏“遇喜”,“遇喜”就是出天花,往往都是小孩子最惊险的一难。一时间风声鹤唳,严禁各宫随意走动,尤其是刚出生的小阿哥更是被太后严令任何生人不得随意接触。   幸好太子这次出花甚为平稳,初九晚天降大雪,乾清宫因太子痊愈传旨明日复朝,都说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又兼太子康复,宫中一时人人喜气洋洋。   一早秋华拉着蓁蓁在院子里走动,院子虽小却有一株绿萼梅凌霜而开,甚是动人。蓁蓁望着这株绿萼良久,才道:“不知道哈日今日在做什么,两天没瞧见她了。”   “她昨日来过,您睡着了。”   蓁蓁望着院子里的雪吩咐:“秋华,你去找她来吧,之前我和她说储冬日里的雪水泡茶喝滋味更好,她非不信。你去寻了她来,再找些瓮,我们储雪水吧。”   秋华见蓁蓁难得有如此兴致,也很是高兴:“哈日等会儿就来了,不着急。等她来了咱们一起收便是。”   蓁蓁却推着秋华往外走:“你快去吧,等日头出来了雪化了可不好弄了。”   秋华见蓁蓁有兴致,便顺着她去太后那里寻人,等寻到了哈日,两人又去问当值的内管领要了两口陶瓮,再回到小院却已不见蓁蓁在院子里。秋华赶忙进屋只见暖炉烧着,但里外都没有了蓁蓁的身影。和哈日一下子都急了起来,赶忙四处找人。   ······   却说蓁蓁把秋华支走,一人出了小院从御花园往北。她从入宫以来几乎都在紫禁城西路服侍,很少到东路的阿哥所那边走动。   阿哥所门下挂着冰棱,两个守门的太监披着袄子在廊下打盹,蓁蓁慢慢走近,她还未出声,打盹的太监却醒了过来瞧见她:“你哪来的?怎么在阿哥所这鬼鬼祟祟的!”   “我……我是宁寿宫的……”   “宁寿宫?”宁寿宫是皇太后的居所,这守门太监也算是有点眼色的,瞧蓁蓁样貌的确不是一般的宫女子能比,但宁寿宫日常来传话的几个宫女太监他都认得,蓁蓁瞧着却颇为眼生,他一时倒摸不着头脑。“太后派你来传话?”   蓁蓁瞧着门里头没有说话。   突然从高墙中传出了一阵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蓁蓁没有进去,她只站在那闭上眼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两个守门的太监互看了一眼,心里都在琢磨这人是谁。   过了良久蓁蓁转头回头望身后来时的方向,过了御花园便是一片迤逦高大的宫阙,高台上是后宫的中心,那也是她的终点,她知道,乾清宫终是她躲不过去的未来。   ……   顾问行端着茶盅进屋,皇帝正盘在暖炕上用万年笔批着内阁送来的折子。他一天了都没能停过笔,现在头也没抬就问:“福建的军报来了么?”   “奴才去班房问过了,还没到。”顾问行放下茶盅,伸着脖子往窗外望了望。   “怎么了,你瞧什么呢?”皇帝刚巧写完最后一个字,一抬头瞧他那样甚是奇怪。   顾问行眼神闪了闪,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万岁爷,吴常在来了。”   皇帝问他话时手中却没停,他又取了本折子,万年笔沾了些松花江石夔龙纹暖砚里的朱砂,正要落笔却被顾问行出口的话语给弄得下不下去了。   他手顿了一顿,一点朱砂落在折子角落,皇帝凝了凝心神又继续提笔写了起来,一口气写完,把折子合上扔在一旁才慢慢说:“她来做什么,朕这会儿忙着没空见她。”   顾问行脸一抽缩着脖子立在墙根不动弹,皇帝朝明窗伸了伸脖子,却没看见人在外头。   “人哪?站哪儿了?”皇帝回过头伸手又拿了一本折子。   顾问行一听立马耷拉了脸道:“回万岁爷……吴常在她……她一来就跪在外头了……”   “啪”只听得皇帝把手里的折子往炕桌上一摔,“来就来,她跪什么,这是吓唬朕么?”   顾问行被吓了一跳,连声道:“万岁爷别生气,万岁爷别生气。奴才看吴常在就是来跟您认错的……您不是也想见她……”   皇帝重又拿起折子这满纸的字却是一个也瞧不进,他指着顾问行骂道:“小顾子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奴才了,最近一个两个怎么全向着她!你让她回去!朕要批折子,不见不见不见!”   顾问行还想说什么,皇帝一拍桌子,震得这前明的黄花梨卷草纹展腿方桌在暖炕上都蹦了起来:“还不去!”   顾问行赶忙退了出去,皇帝复又翻开折子,一只万年笔在手里捏了好半天才落下,这写字的速度也比方才慢了许多,皇帝批了一会儿朝外头瞟了一眼,才又读了一遍折子,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顾问行给皇帝添了水,带了两个小太监在暖阁的角落里缩手缩脚地摆弄炭炉。   皇帝烦躁地把万年笔摔在笔架上:“小顾子你干什么哪!噼里啪啦的朕没法看折子了!”   顾问行堆起自己的细长眼笑着看皇帝回禀:“回万岁爷,外头下雪了,奴才给您添点碳,别冻着。”   “朕窝在暖炕上哪,哪就能冻着了?”皇帝斜眼瞧着这狗奴才嬉皮笑脸的样儿,满心的郁闷。这奴才不会是在看朕笑话吧?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顾问行赶忙从多宝阁处拿了薄荷脑油来给皇帝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是是是,奴才疏忽了,只是奴才刚瞧吴常在跪在外头冻得直哆嗦,想着您了。”   “她还在外头?”皇帝说着往明窗又望了一眼,还是没瞧见人。“你带她回去,跟她说朕忙完了去看她。”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心软了。蓁蓁这一来又一跪的,他的心早就软了,他们两人也是该把事儿掰扯清楚。只是到底是现在,还是再等一会儿?   正在皇帝纠结的时候,皇帝另一个贴身太监翟琳却从外头进来在顾问行耳边匆匆说了一句,便低头躲在了一边。   顾问行一听脸色大变,皇帝眉头一拧问:“又怎么了?”   顾问行一脸苦闷,吞吞吐吐道:“回万岁爷,那吴常在晕过去了。”   皇帝一听立马从炕上跳了下来,顾问行赶紧趴地上替主子穿上鞋,正要拿大氅,却见皇帝已经从东暖阁的侧门飞奔出去了。 第46章 (捉虫)   乾清宫外风雪正盛, 那着雪青色绸绣枝梅小袄的人已经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一群太监围在一旁手足无措。皇帝疾步过去抱起人,人在怀里瘦的轻若无物, 他低头一看,脸上脖颈隐隐约约全是泪痕。皇帝叹了口气, 朝翟琳和顾问行道:“去叫太医来。”一边把人抱了起来快步往昭仁殿去。   昭仁殿是乾清宫旁一座三开间的侧殿,由院墙单独围成,两边各有一扇小门出入,西边通往乾清宫, 东边通往东六宫, 是皇帝平素起居之所。   皇帝将蓁蓁轻轻放在床上, 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和手, 又抬起一看,脸色一变。顾问行正递上热毛巾给皇帝, 皇帝摇了摇头:“去拿冷水,都冻僵了。”   顾问行知道冻僵的人是不能立时拿热毛巾敷的, 立马着人去打冷水, 又叫了几个宫女来,想替吴常在更衣。宫女进殿却见皇帝已经动手将吴常在身上沾着雪的外衣除了, 正在替吴常在搓着手, 口中不停地唤道:“蓁蓁, 蓁蓁, 醒醒。”   见宫人端来了水, 皇帝拿起白布沾了水挽起蓁蓁的裤腿, 只见腿上都有些发青,皇帝慢慢拿着布擦了起来,又替蓁蓁擦了脸和手。这时太医也正巧赶到,替蓁蓁把了脉后被皇帝打发去煎药。   昭仁殿的暖床到底是温暖了蓁蓁冰冷的身体,顾问行端了药来,皇帝正把煎好的药喂到蓁蓁嘴边时,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盈盈的双目正巧和皇帝四目相对,皇帝僵了僵手里药是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顾问行机灵地悄悄摸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两人对着望了一会儿,皇帝把勺子放回了药碗,把药碗往旁一扔。   “药在这,喝完就回宁寿宫去,朕忙得很,没空见你。”   床上的人咬着发紫的嘴唇,紧皱着眉,一双黑眸只看着皇帝不说话,泪珠子却在里头打转。皇帝见她这样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要走,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抱住了皇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任由自己的眼泪把皇帝背后的衣服打湿。   皇帝人没动,心里却一下子就软了,嘴上却还硬着:“你不是挺硬气的,如今哭什么哭。”   蓁蓁趴在他背后仍是一声不吭的,皇帝这下到底是忍不住了,转过身抬起了她的脸。只见她眼圈红得和兔子似的,水盈盈的大眼睛里,不一会儿金豆子一颗一颗往外蹦。   “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那时这么气朕。”皇帝嘴上这样说着,却用自己的长臂捞过挂在床头的白布,又把蓁蓁拉起来扶正,替她擦了脸和脖子上的泪水。   “就你重情重义想着皇后顾念着主仆情份,朕就是那薄情寡性的,朕想给你名分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后抬举的,朕处处想着要给皇后颜面,你倒好,一口一个不要名分,要出宫去,要去巩华城守灵。亏得那日朕及时发现你有身子把你带了回来,否则咱们的儿子岂不是要生在巩华城那阴冷之地了。你是想气死朕,还是想让绮佳不瞑目呐。”   皇帝一股脑地把想说地全吐了出来,这话他都憋了好几个月了,蓁蓁委屈?他才憋屈呢!他是之前做的不妥当,的确应该把名分定了再办事,但后面他哪错了?皇帝给人名分还被人往回驳,古往今来第一遭不算,老祖宗皇额娘苏嬷嬷还觉得蓁蓁驳的对,驳的有情有义!   他委屈,他太委屈了!   其实蓁蓁很想和他辩一辩是非,但这当口是她来认错,所以任他教训着一句也不敢反驳,只是在皇帝擦得重了的时候才嗫嚅了一句:“皇上……疼……”   皇帝听了立时是瞪了她一眼。“疼,你还知道疼。”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下手的力道却立马是放轻了。   “顾问行也不长脑子,竟然让你跪在风口里,真跪坏了怎么好?”(顾问行:又是我的错……)皇帝扔了白布,拿过药碗:“把眼泪收了,跪了这半天寒气都进身了,把药先喝了。”   蓁蓁看了看皇帝慢慢止了泪就这皇帝的手慢慢喝着药,喝了几口蓁蓁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欲言又止地瞧着皇帝。   皇帝一直在旁看着她,此时便问:“想说什么就说。”   蓁蓁遂道:“皇上,奴才……奴才想见见小阿哥……”   太子遇喜,小阿哥所在的殿宇是宫中严防死守的要地,轻易不让出入,所以她都十几日没见到孩子了。   “唉。”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抬高声音叫道:“顾问行,进来。”   顾问行在外头听了半天的壁角了,腿肚子都要笑抽筋了,感情万岁爷也就硬气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啊,之前叨叨两月了,说的要好好训斥吴常在,要好好冷一冷她,都是说说而已。但他听皇帝这一喊,立刻是板住了脸,麻溜地滚了进去。   皇帝吩咐道:“你去看看风雪若停了就派暖轿去阿哥所接小阿哥来。”   “嗻,回皇上,雪已经停了,奴才这就去办。”顾问行咧开嘴笑着就出去了。   蓁蓁拿手背胡乱抹了抹脸想要起身谢恩,皇帝把她按住了不让动弹,“不是说你才出了月子么怎么就下地乱跑了,你身边的人呢,秋华和哈日不一直跟着你?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跑来乾清宫?”   蓁蓁嗫嚅道:“我把秋华她们支开了。”   皇帝一怔, “支开她们做什么。”   蓁蓁只把头埋得更低些,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皇帝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他也跟着低了头瞧她,才听清蓁蓁说:“她们跟着奴才不敢来。”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呵呵,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皇帝捏了一把蓁蓁的脸说:“小阿哥很好,老祖宗都夸他壮实。”   皇帝把话头转上了蓁蓁最想听得事情,只见蓁蓁满目期盼的样子,皇帝不由自主地说道:“他脸盘子生得像你,眉眼像朕,但他高兴的时候笑起来,朕总能看见你的样子。”   皇帝神色温柔絮叨着新生的小儿子,蓁蓁听得认真,两眼也一直不离皇帝的脸,其实她还从没比过,听皇帝这么说才开始想象这父子两人到底有多像。。   “把药喝了吧,朕瞧风雪停了,小阿哥等下就来了。”皇帝重又端起药碗,摸了摸碗壁尚且温热,“刚刚还要吹一吹才能入口,现在且一口喝了吧。”   见蓁蓁看见药碗微微闪躲,皇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她肩膀温言劝慰:“才出月子就在雪地里吹了那么久风,回头落了病可怎么好。药是驱寒的,等下孩子就来了,总不能带着寒气抱孩子,对不对?”   蓁蓁本还避着吃药,一听到小阿哥便乖乖接过药碗一口闷吞了下去,皇帝从一边已递上一颗梅子给她,她忙含在嘴里,却想起另一件事:“皇上,宫里还在闹天花,小阿哥这么出阿哥所……”   “无碍的,胤礽已经大好,只是身上还有些豆荚正在收口子,宫中其他地方也没再闹起来。”皇帝拿着帕子替蓁蓁擦了擦嘴角的药迹,“小阿哥身边照顾的乳母和宫女都出过痘,最是稳妥不过。”   正当时,顾问行的声音在外响起:“皇上,小阿哥来了。”   “快进来吧。”   皇帝话音刚落,昭仁殿的殿门便被打开,顾问行掀起暖帘,一位微胖的满洲妇人怀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跨过门槛,稳重地向内屋请安。皇帝挥了挥手,顾问行引着乳母走近床榻,蓁蓁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将手伸了出来,乳母将襁褓递到她手中口中道:“常在轻些,要这样抱。”   说着,调了蓁蓁手的位置,孩子才稳妥地躺在蓁蓁的臂弯中。   蓁蓁瞧着襁褓中的小人儿,皇帝坐在蓁蓁身旁,瞧着他们母子。他用手指轻点着小阿哥的脸颊,孩子正睡着,梦中咗着小嘴,嘴角咽着一点点口水。   蓁蓁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阿哥的额头,她是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惊醒甜梦中的儿子。“皇上你瞧见没,他的胎发是卷的。”蓁蓁轻声说。   “是,老祖宗那日也说,头一回见到如此的,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刚出生的孩子大多长一个样,倒是这小子的胎发让人忘都忘不掉。”皇帝的手指卷了卷小阿哥微微蜷曲的胎发。   蓁蓁勾起嘴角,依恋地望着孩子的脸庞:“奴才的祖母的头发便是卷的,听祖母说奴才的阿玛小时候也是这样发梢打卷,到了五六岁才渐渐直了。”   许是被父母说话的声音吵醒,襁褓中的阿哥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蓁蓁瞧他醒了,轻声说:“孩子,我是额娘啊,想没想额娘?”   小阿哥的眼珠子直愣愣瞧着蓁蓁,又抬起自己的小手想抓着眼前的人。   “倒也是怪了,这孩子素来就是个夜哭鬼,谁抱都要哭几声,朕听说阿哥所的嬷嬷们被他折腾的头疼,到你手里却是一声不吭了。”   乳母见此在旁凑趣道:“血脉相连,小阿哥是在细瞧常在哪。”   “小阿哥你照顾的很好,顾问行带她下去领赏。”乳母高兴地谢了恩随顾问行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三人,皇帝靠在蓁蓁身旁,轻轻环着母子二人,与蓁蓁耳语:“朕这几日都在想咱们孩子的事。”   蓁蓁闻言抬起头,皇帝轻轻抚上她的脸说:“那时三藩猖狂,察哈尔又趁机作乱,朕是怕重蹈明亡时崇祯帝覆辙才把保清他们送出宫只留太子在身边。这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大定也没有再送阿哥出宫养的道理了。你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但终究是宫女子出身,如今又只是个常在。惠嫔、荣嫔她们当年也未能亲自抚育孩子,若是如今直接让你养难免后宫里要生出些是非。朕想了一条两全之策,朕会替小阿哥寻一位嫔以上的主位做养母,你两再一起抚养他便是。”   蓁蓁听到这点了点头。“皇上,奴才明白,皇上想说的是贵主子吧。”   蓁蓁从来就是聪明灵犀一点就通,皇帝点头道:“贵妃如今位份最高,有她做小阿哥的养母,朕便能顺理成章地把小阿哥留在宫里了。”   皇帝伸手点了点儿子的脸,又点了点蓁蓁,“如今你住在宁寿宫那儿终不成体统,朕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在承乾宫附近方便你两一起抚养小阿哥。”   蓁蓁瞧着皇帝心中却想:果然一切都早如预料的一般。   她自孩子落地那一日便一直在想着此事。宫中因连年动乱,皇子们纷纷出宫避险,至今尚无一嫔妃能亲自抚育自己的孩子,纵然如今天下大定,皇上瞧着是有意要把这规矩给改了,但她是宫女子出身,这个规矩要是在她身上改了,难免先头那些经历嫔妃们心中怨愤。   两全之策便是替孩子寻一位出身高贵的养母,这样孩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宫里了。如今后宫中,贵妃出身孝康皇后母族,又膝下无子,十有八九是要由她来当这个养母的。   蓁蓁唯一的隐忧便是惠嫔提及的几个可能害主子娘娘的人中就有贵妃。她同秋华商议此事时秋华细细与她分析:“若真如此主子眼下也不必担心,中宫空缺,大家如今都眼巴巴地瞧着那个位子呢。贵妃若是想要这个位子,行事便会处处小心,主子对她没有威胁,她如今又没有孩子,皇上若让她来当这个养母,既能讨得皇上欢心又能赚一个贤良大度的好名声,毕竟将来做了皇后可是要抚育众子的。她是不是害了主子娘娘的人咱们如今还不知道,但她是万万不敢害小阿哥的。主子若是不放心,咱们只要把小阿哥的保姆安排成自己人就行了。”   秋华的夫家喜塔腊氏世代在内务府当差颇有些人脉,如今小阿哥的保姆已经安排成她们自己人了,但蓁蓁到底还有一丝隐忧,再如何都是亲生的孩子,真的放进承乾宫她还是日夜悬心。   蓁蓁瞧了瞧怀里的孩子,对着皇帝缓缓点了点头,又有点担忧地说:“贵妃娘娘人品贵重,又好相与,奴才明白这都是皇上的一片苦心。可孩子吵……真的放进承乾宫里吗?承乾宫现在也不止住着贵妃娘娘还有几位答应呢。”   蓁蓁虽然脾气倔,但真到了大事上还是极懂事的,不过她说的事皇帝心里也有数。贵妃素来贤惠,又无所出,承乾宫中空着的屋子一直住着一些位份低的答应,一间宫室统共就这么些屋子,哪里还有地方再住个金贵的皇子。   “按道理是要放在乾东五所的。”乾东五所是顺治年间就养育低位份所出皇子公主的地方,过去也短暂养过几位皇帝的阿哥公主,“可那地好些年没修了,所以朕让顾问行挑了景和门旁边的三间屋子,已经在收拾了。其实还有一条,你现在位份还低,没有份内的内管领可以随意支取采办东西,回头景和门收拾好了,你自己去瞧一瞧,如果觉得少了东西一概去问贵妃要。”   “贵主子位份尊贵,奴才岂敢……”   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朕先帮你去和贵妃说过就是,有什么不敢的,咱们的孩子哪能缺东少西的。”   有了皇帝这番保证,蓁蓁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景和门的确在承乾宫西边不远,可实际又离乾清宫与皇帝的住所昭仁殿更近,而皇帝意思也是让她先做主,但外头让贵妃去圆场子。   她真心一笑:“奴才谢皇上隆恩。”   “以后不能自称奴才了,要改称臣妾了。”皇帝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他靠得近气息拂过蓁蓁的脸颊时蓁蓁脸微红,声如蚊蚁,“臣妾……知道了。”   小阿哥忽然夹在父母之间打了个哈欠,他蜷着小身子眯着眼睛的模样可爱极了,皇帝只看一眼都忍不住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让顾问行送他回去吧。”见蓁蓁眼带留恋,皇帝赶忙补一句,“没几日等你迁宫后安顿下来了便能日日去瞧他了,朕给你挑个离景和门近的地方。”   皇帝唤了顾问行,由着乳母带着小阿哥退下,又叫了翟琳打了热水拿了丝帕。他拿帕子过了过水绞干了替蓁蓁擦拭脸上的泪痕:“以前总说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朕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蓁蓁不知这会儿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除却那糊里糊涂的一晚,这是她头一次单独和皇帝在一处,她夺过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她没擦几下,皇帝伸手抽了帕子,将她脸转了过来,男子的气息喷在蓁蓁的脸上,蓁蓁的脸蹭一下变得通红。皇帝轻笑了一声,想要低头吻一吻蓁蓁的嘴角。蓁蓁惊得往后一退,背正敲在了床头的几桌上,   “当心。”皇帝的声音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他的大掌伏在蓁蓁敲疼的背上,额头与怀中的人相抵。蓁蓁想侧过脸避开,整个人却被皇帝拥进了怀里,无处可躲。   “如果怕就把眼睛闭上。”皇帝沉沉的声音落在耳边,蓁蓁闭上了眼睛,但片刻后却没有了下文。   蓁蓁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皇帝一脸探究又犹疑的表情,她有点害怕地拉了拉被子。皇帝见她往里又蜷缩了一些,无奈笑了,却用两指点了下自己的嘴唇,指尖带着他的吻按在了蓁蓁额头上。   蓁蓁抱着被子,被皇帝两指这么点了一下脑袋,心里更加糊涂起来。皇帝复又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今日前来求和解求孩子的前本是怀着一颗茫然不安的心,紧张不已。如今诸事一一顺遂,人一放松靠着皇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皇帝发现她竟然没一会儿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一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啊,能几次三番在朕跟前不管不顾地睡着的也就你了。”   皇帝忍不住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无奈地笑着把蓁蓁抱去里屋安置。   ·····   第二日日上三竿,蓁蓁才从睡梦中醒来,秋华已经候在床前。她下意识地拉上被子,把脸蒙了起来。秋华笑着把她捞了出来:“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秋华姐,我……并不……”蓁蓁半是害羞,半是苦闷。   秋华赶忙拿手捂着她的嘴:“可不能再乱说话了,之前能说是一时糊涂,以后再说就是真糊涂了。”   秋华从黄花梨龙首衣架上拿来棉衣替换上,“您不为了自己的往后,单就为了小阿哥也不能再有些别的想法了。”   蓁蓁知秋华说的是实情,她如今虽同皇帝和解了,但一想到绮佳仍是心痛不已。“如果主子在……”   “都说了别说了。”秋华一边替蓁蓁系着衣带一边道:“主子已经去了,后面的路便只有您自己走了。”秋华压低着声说:“我听见皇上嘱咐顾问行去收拾永和宫。”   蓁蓁心头一松:“在承乾宫旁,皇上说小阿哥放在景和门,这样我能与贵妃一起抚养阿哥。”   秋华摇了摇头:“不只是这样,顾问行问皇上收拾哪间,皇上让他收拾正殿。”   东西六宫的正殿历来都是嫔以上主位才能居住的,可如今自己才是常在,如何住得起正殿?蓁蓁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一时恍然大悟,一时又脸色郑重了起来。   见蓁蓁明白事理,秋华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一半:“您昨日做得很好,只是把我和哈日吓得不轻,顾问行来传话的时候,哈日急的都哭出来了。”   “我不敢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能做,我怕同你们说了,我会想依赖你们。”   秋华叹道:“您如今该明白了,这宫里活在富贵云里还是活在地狱里不过都是由着皇上的一句话罢了。”   蓁蓁其实是不甘的,但她望着锦被上的百子图说:“姐姐,你说的我如何不懂。”   “如今才是开始,如今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出身又比不上正身旗人家的娘娘,娘娘如今必须有宠,然后得固宠,等咱们在这后宫站住了脚,活得像个人样了,才能去做那些咱们想做的事。”   秋华知道蓁蓁虽过去是宫女,但绮佳一直拿她当妹妹养育,骨子里也同绮佳一样有一股倔强气,不然也不至于当初和皇上硬顶。秋华见她如今心态转圜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她本还愁着如何把皇上心里这股气给消了,没想到蓁蓁能自己把皇帝逼得软下来,又或许蓁蓁在皇帝心里比她们想的都要有分量些。   后宫的女人得宠不难,难的是能常常久久地把这宠留住。她给蓁蓁梳了头又给她描了眉唇上点了胭脂,镜子中的人颇有一番我自犹怜之态。秋华瞧着暗暗点了点头。蓁蓁当初进翊坤宫的时候年岁虽小她就已经瞧出她日后定是个美人,如今长开了果真是个绝色,这样的姿色如今在这后宫里算是拔得头筹了,她又生了个阿哥,若能得皇上喜欢,前途不可限量。   她搀着蓁蓁才出了屋子准备回宁寿宫去,刚好遇上皇帝下了朝回来,蓁蓁忙跪到一旁迎驾,皇帝进了屋子摘下朝帽道:“起来吧。”   秋华暗中推了推蓁蓁,蓁蓁脸一红,站了起来替皇帝更衣,她头低着给他系扣子,皇帝瞧着她头顶两个发旋微微发笑。“用过早膳没?”   “还未曾。”   “走吧,朕也未曾用。”他顿了顿转头对秋华道,“你回宁寿宫去,把她的东西收拾了送来,新宫还要几日才收拾好,这几天吴常在就在这住。”   蓁蓁惊讶地朝皇帝看去。   皇帝执了蓁蓁的手说:“在这,小阿哥抱来的路比去宁寿宫近一点,最近这么冷可别冻着他。”   皇帝说完瞧着蓁蓁眨了眨眼睛。满脸“朕是不是考虑很周道,还不赶紧谢恩”的表情。   原先在绮佳身边伺候的时候她在旁看着,只觉得帝后相处是一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感觉,没想到皇上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皇帝看她不说话,拿起她的手啄了一下:“不要见?”   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透着:敢说不试试。   她当然想见儿子,可是哪有这样要逼着人谢恩的。蓁蓁在肚子里腹诽了一句,笑容满面地福了福:“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帝这下是真高兴了,他扶起蓁蓁,搭在蓁蓁腰上的手一用力,把蓁蓁搂进了怀里。   “朕……” 第47章   “蓁儿, 朕……“   皇帝话还没说完,蓁蓁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问:“皇上, 怎么了?“   皇帝一愣,心里旋即一笑。蓁蓁虽然已经做了母亲, 但看她这般反应,于男女之事竟是尚未开窍。   嗯,该怎么办呢?   皇帝想了想,笑着说了声无事一笔揭了过去。他却不知, 蓁蓁可是在心里可是犯了嘀咕, 皇上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接下来几日, 蓁蓁便安安静静地闭居在了昭仁殿里, 皇帝白日里都不在昭仁殿而是待在乾清宫召见朝臣,处理政务, 一直到晚膳时才会招蓁蓁去乾清宫用膳。小阿哥在时,蓁蓁便抱着小阿哥逗着他玩, 其他时候便或与秋华闲话或做些刺绣, 又或者是独自读上几本书。   晚上皇上也没招别的嫔妃或是去哪宫恩宠哪位娘娘,于是这几日都只有蓁蓁一人在昭仁殿陪伴皇帝。不过皇帝日日把蓁蓁留在身边, 倒也没有碰她, 只让她做一些红袖添香的活, 这日子过得倒像是回到了在坤宁宫的日子。   倒不是说蓁蓁已经准备好侍寝了, 但这样又很奇怪。   她一边替皇上磨着朱砂, 一边偷偷打量皇帝。皇帝突然抬起头和她视线对了个正着。蓁蓁脸一红, 把手垂下刚转身想走,不想却被皇帝握住了手腕。   “朕叫你磨朱砂,你活还没做完怎么能跑呢?”   蓁蓁忙道:“水不够了,臣妾想去拿点水来。”   她刚刚一边磨一边想心事,不知不觉就倒了许多的水,这会儿砚台里的水都快满出来了。皇帝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松花石砚台,又默默地看了一眼蓁蓁。   蓁蓁这下脸是更红了。   “差事办的稀松平常不说,还撒谎。该罚。”皇帝手上突然用劲一拉,蓁蓁跌坐在他腿上,被他拘在了自己和紫檀木书桌中间。   即便孩子都生了,蓁蓁也就侍寝过那么一回,那次又是那样混乱的一夜,蓁蓁除了记得热和疼之外,其他什么印象都没了。这会儿被皇帝盯着看,她只能把头一低,想避开皇帝的眼神。   “蓁蓁……蓁蓁……”   第一声时还在她的头顶,皇帝第二声唤她时气息已经落在了她的耳边。   “朕想……”   蓁蓁羞得在皇帝怀里快蜷成了一团,她突然感到皇帝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神。她以为皇帝会亲她,等了半天没等到吻却突然感觉皇帝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蓁蓁吃痛地睁开眼睛,皇帝含笑瞧着她说:“朕说朕饿了想吃宵夜,你去叫小顾子准备吧。”   蓁蓁涨红了脸赶紧从皇帝腿上跳了下来,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完全不曾注意身后戏谑的眼神。   接着几日,皇帝总是这么逗弄她,每每将她逗得是面红耳赤,却在临门一脚前刹车,弄得蓁蓁是坐立不安。   索性七日后永和宫就已收拾妥当,蓁蓁总算得以迁宫。迁宫那日皇太后派了哈日帮忙,在新宫里帮衬秋华几个一起布置寝殿不提。   ······   佟国维下朝出了乾清宫就在内左门前递了腰牌,此处是内外庭分界的要道。侍卫们验过腰牌便放他进了内庭。佟贵妃的嬷嬷刘氏一早就在门后等他,一见着佟国维便福了福道:“给大人请安。“   佟国维跟在她身后往东六宫走,边走边问:“娘娘这些日子可好?”   刘氏道:“一切顺遂,大人请放心。”   佟国维又问:“那娘娘近期可有喜讯?”   刘氏脸上一阵尴尬,默默地摇了摇头。佟国维面上随即冷了下来,跟在刘氏身后也懒得再问。   承乾宫里贵妃已经等了父亲许久了,一见他来便遣散了屋里的侍奉的宫女,迎他到里头坐。   待落了座,佟国维说:“臣今日前来是要贺喜娘娘喜得一子。”   贵妃膈了一下,才道:“阿玛连这都知道了。”   佟国维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将抚育小阿哥的千钧重则交给贵妃娘娘,实是对贵妃娘娘的信赖和对我们佟家的信赖。”   父女两个说到此处对视了一眼,神色各不相同,贵妃浅浅一笑:“小阿哥的生母吴常在从前是孝昭皇后身边的,品行端庄,性情温婉。女儿同她素来相处得很好,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皇上才让我两共同抚育小阿哥的。”   佟国维道:“方才朝会散后,皇上留臣说了几句心里话,皇上直夸娘娘端庄贤淑,颇有当年仁孝皇后、孝昭皇后的风范,臣心中甚悦,臣回去也会将皇上这番话告知族人,我们佟佳氏乃是圣母皇太后母族,家中教养女孩须奉行孝康皇后身前的一言一行来。”   贵妃眼神闪了闪,缓缓点头:“阿玛说的甚是。”   父女两人又说了些问候话,佟国维便告辞了。离去之前佟国维忽然道:“对了,臣听说民间常有这样的事,一家收养了一个男孩后不久,往往家中就开始人丁兴旺了。想来小阿哥到了娘娘膝下,娘娘不日也会有好消息的。”   贵妃局促地一笑反问:“果有此说?”   刘嬷嬷在一旁道:“是呢,娘娘,奴才也是常听家里的老人这样说的。”   贵妃沉默了半晌,除了点头就是点头。   ·····   紫禁城自坤宁宫往东过了景和门便是东六宫,因皇帝生在景仁宫里,如今景仁宫中并不住人,而是供奉着孝康章皇后的画像,挨着景仁宫的是延禧宫,宫内如今住着大阿哥的生母惠嫔。   东二路依次坐落着承乾宫和永和宫,承乾宫是前朝崇祯帝宠妃田氏的居所,贵妃进宫前皇帝特让人将承乾宫修缮了一番,如今承乾宫是这后宫中最新也最好的宫殿,里面除了贵妃还有几位早年的答应常在。   承乾宫再往东便是永和宫了,这永和宫原本也是座两进的宫殿,只是崇祯末年的大火烧了后殿,如今永和宫只有正殿和几间偏殿尚存。   蓁蓁下了轿子便见顾问行带着几个太监并两个宫女已经等在永和门外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   蓁蓁忙称不敢,她在坤宁宫侍奉多年,和顾问行是真真老相识,他这一句“主子”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顾总管,您别这样,太折煞人了。”   秋华和顾问行也是老相识,这时候忍不住捂着嘴在一旁咯咯咯笑。   顾问行哈着腰说:“吴主子,如今不一样了吗,您要不让奴才奉承您,皇上回头又拿我发脾气。”   他说着引了一位高大的太监到蓁蓁面前:“这是张玉柱,是奴才收的第一个徒弟,手脚麻利,求您不嫌弃,收他做个首领太监可好。”   这个叫张玉柱的太监,不等蓁蓁开口已经啪啪两声一甩袖跪在地上:“请主子安。”   他头埋得低,蓁蓁也看不清楚样貌,但她却听出了顾问行的言下之意,这人是顾问行信任之人,特地派来就是要她安心。   “顾总管什么话,您的徒弟在我这儿委屈了。”   顾问行一笑就像个皮猴子,这时候脸上都堆出花来了,皇帝嘱咐他给永和宫找清净人,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这个贴心的大徒弟给送来,虽然眼前人现在还是个常在,但瞧着自家万岁爷这几个月一会儿气得要生要死,一会儿又高兴得天天把人搁眼前逗着玩的样子,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   “岂敢岂敢,张玉柱,以后好好伺候主子。”顾问行拍了下自己徒弟的脑袋,又指着人一脸得意,“奴才这徒弟比奴才能干,还会点拳脚功夫,人也好学,您有什么尽管差使他。巷子里风大,让他先伺候您进去,奴才还赶着去伺候万岁爷。”   蓁蓁自然不再留他,塞了个荷包要赏顾问行,顾问行人精也不肯收,急急忙忙就走了。   张玉柱赶在蓁蓁面前挤了笑容道:“主子,里头奴才已经都收拾好了,常在进去瞧瞧去。”   他从哈日伊罕手里接了包裹,手里轻飘飘的份量让他一愣,蓁蓁之前一直寄居在宁寿宫,除了几件衣裳和过去用的首饰外身无长物。先头随他一起跪在宫门外的宫女要上来拿包袱,张玉柱心思一动,对她俩道:“姑娘们陪主子进去吧,这些粗活我来便是。”   两个姑娘“哎”了一声,跟在秋华和哈日伊罕身后迈过了永和门。进到殿里,秋华扶蓁蓁上座,张玉柱和两个宫女跪下行大礼。   “奴才请常在主子安。”   往日里蓁蓁都是这样跪下给皇帝,给绮佳,给宫里各位主子娘娘请安的,如今眼前这一幕是这样熟悉,施礼的和受礼的人却不一样了,蓁蓁有些发愣,秋华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方回过神,“都起来吧。”她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取出三封红包依次交这三人手上。“这是常在赏的,往后你们在这永和宫当差务必要勤勤恳恳不可懈怠。”   “奴才谢主子赏。”   张玉柱恭恭敬敬地受了,两个宫女似是头一次得赏银,喜色跃然脸上。她们这模样蓁蓁瞧得甚是亲切,她头一次得了主子的赏也是这样欢喜。“你们俩叫什么,哪个旗的,几岁了,哪年进宫的?”   左手圆脸的活泼些,先开口道:“奴才内务府正白旗李氏,今年十五了,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右手尖脸的跟着道:“奴才内务府镶黄旗舒穆禄氏,今年十四,也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旗下人读书识字的少,女孩在家时一般都用乳名浑叫,无非是大姐,二妞,进宫后再由主子赐个正经的名,像龄华秋华都是这样。蓁蓁因家里有傅达礼这样的读书人在,又一度是吴雅家唯一的女孩,爷爷疼她便让傅达礼给取了个正经的名,也因为这样进宫后亦不曾改名。   蓁蓁略想了想道:“今儿我就为你们二人赐名,我心里有碧霜、霁云二字,你们想一想,自选其一吧。”   圆脸的微微侧着头,似是左右不定不知道选哪个,尖脸的想了一下跪下道:“奴才霁云谢主子赐名。”圆脸的瞧了尖脸的一眼也笑着应道:“奴才碧霜谢主子赐名。”   “都起来吧。”   碧霜忍不住问:“主子,这两名子实在好听的紧,可奴才不明白什么这是什么个意思啊?”   秋华摆出了当初在坤宁宫作姑姑的架子来,严厉地剜了她一眼,霁云吓了一跳,立马把头一低不吭声了。蓁蓁轻轻笑了笑,“你们俩的名字是我从西湖十景中化用来的。”   碧霜瞪大了眼,“主子懂得真多。”   秋华瞪了她一眼,“你话也真多。”   碧霜吐了吐舌头把头低下了。一旁的霁云咬着嘴唇在旁偷偷笑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姑娘福了福去外头班房里候着了。哈日伊罕闲不住,便道:“小姐姐,我去收拾箱笼去。”说罢,便提了三个包袱往里屋去了。   蓁蓁打量了下这永和宫的正殿,虽然是匆忙收拾的,但是应有尽有,西间布置了简单的书桌和小佛堂,东间用来起居。她和秋华都是孝昭皇后跟前伺候过的,所有的摆设物件略一过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张玉柱在旁解释到:“六日前顾太监点了奴才从懋勤殿到永和宫伺候,奴才到永和宫一一打点了物件,高德昂副总管两日前来看了一眼,又送了几盆宝石盆景和珊瑚摆件来。”   他手点了点两边窗台上的盆景,一瞧就是上好的东西,蓁蓁和秋华在宫中多年都是眼力见极好的,一般常在哪有能用这么好的东西的。   高德昂在宫中早就是副总管太监,仅在顾问行几个老人之下。秋华看着蓁蓁,蓁蓁心里头一突,旋即却马上就明白了。她生了皇子,皇帝又给她迁宫,眼见前程有望,高德昂这是在给她做人情做面子。想明白了她又心里空荡荡的,宫里是不是事事都这样,主子过去也是这样日日想,日日算计吗?   秋华见蓁蓁没什么想说的,就替她开口:“你有心了。”   张玉柱道:“奴才不敢受姑姑夸奖,份内之事。”这人也简单,说话一点不花里胡哨,也不像顾问行爱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宫中内侍里极为罕见。   秋华又问:“张公公,我也不和你打太极,吴常在根子浅,顾总管把你派来就是为了让咱们安心。我和你直问,另外那两个宫女你可知底细?”   张玉柱打千回话:“宫女太监不是一处管辖的,那边是内务府直接派来的,奴才探过她们的口风,一个原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另一个是在景仁宫值守的,都进宫没几年,原来的主子管得松,规矩上都还糙着。”   秋华道:“规矩都是其次的,只要来历弄清楚,往后都是可以教的。”   秋华点到为止,张玉柱是心领神会:“这些奴才会去打听的,请主子放心。”   蓁蓁产后还是体虚,这话说了一会儿,其实有点撑不住,不过她心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张公公过去伺候懋勤殿,到我这里其实是委屈了。”蓁蓁说的是大实话,懋勤殿是皇帝日常去听师傅们讲学的地方,张玉柱调来永和宫看着就亏。   “奴才只知道忠心,不知道什么是吃亏。”   这个张玉柱!从进来到现在都是有话回话,顾问行把这么个锯嘴葫芦派过来还真是有意思了。蓁蓁想着也放心把最惦记的一件事跟他交代:“过去坤宁宫有个大宫女叫龄华,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不知道去查一查。”   张玉柱一愣,皱着眉说:“龄华姑姑奴才自然知道,奴才记得内务府在皇后大丧后递了文书,让她出宫嫁人的,这应该已经走了吧……”   嫁了就好,蓁蓁听他这样说这才安心了些。于是让张玉柱退出去,留了自己和秋华在室内。   “累吗?”秋华见她已经扶着椅靠在说话,想扶她去内室。   蓁蓁点头,看了眼秋华有些自嘲:“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秋华扶她起来,边走边劝:“时日长了就好了。刚刚听您问龄华,是担心什么吗?”   “走了就好,就是走的时候还和我怄气呢。”蓁蓁把皇后灵前龄华的那些话说给秋华,说完冷冷地笑了,“也不知道我此时此刻安生地在这永和宫里,哪位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呢。”   “那人千算万算,一定没算到您有孕又得蒙两宫庇佑生下皇子。”秋华见蓁蓁眼圈微红,要给蓁蓁擦拭眼泪,蓁蓁推开她的帕子,缓了缓自己把眼泪都擦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等情绪平复了才道:“秋华,事我们要牢牢记在心上,主子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有人夺她性命,我一定与此人与命相搏。”   蓁蓁深吸一口气,“往后永和宫里的事都你来管,永和宫外的事便都交给张玉柱了,顾问行的人就是皇上的人,能好好用。还有,我这几日思量想起一桩事来,皇后娘娘薨逝前一晚,守翊坤宫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姐姐去打听一下,那日当值到底是何人。”她眼角还红着,面色却恢复了平静,眼神里却透出冷静和威严,秋华心惊,忙不迭地点头。   蓁蓁话音才落,忽听屋外响起碧霜的声音:“主子,高副总管来了。”   蓁蓁心道:这高德昂的腿脚真是快。宫里的规矩,没有主子迎奴才的道理,所以她理了理仪容起身往里屋去避开,秋华陪着她一起进去。   张玉柱站在殿外,不一会儿就见高德昂领着几个太监进了永和门。张玉柱往前一步利落地打了个千,“副总管。”   高德昂笑问:“常在主子呢?皇上有赏赐,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张玉柱陪着他进殿,边走边道:“常在才到正在屋里歇着呢,副总管稍歇,奴才去请常在。”   高德昂见他捱到往东暖阁的帘子前冲里头说了一声:“主子,皇上有赏,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过了一会儿秋华作妇人打扮钻了出来,虽脂粉未施模样却颇标致,若不是穿着打扮都是宫里嬷嬷的样,高德昂几乎要错看成吴常在了。   她往门口一站,同张玉柱一左一右掀了珠帘,穿一袭藕荷色袷袍的蓁蓁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高德昂心想,我也有有眼无珠的时候,那年轻嬷嬷是生得标致,但站吴常在身边一下就显得普通了。蓁蓁由秋华扶着坐了上座,道了一声:“高副总管好。”   高德昂看了这么会儿心理已经有谱了,这到底是皇后手下出来的,和寻常才得宠就轻浮起来的不一样,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瞧这规矩架势就是比比承乾宫那位也没差到哪里。这样想着他也端正了颜色道:“皇上有赏,吴常在接赏。”   蓁蓁下了座跪到地上。高德昂取出单子念道:“皇上赏,白银二百两,倭縀二疋,云縀二疋,里貂皮四张,乌拉貂皮十张,玉镯一对,翠玉莲花簪一对,白玉珠玉步摇一对,青花瓶一对,漆盒二,漆茶盘二,羊角手把燈二,玉如意二,玉摆件二,钦此。”   蓁蓁叩首称:“臣妾叩谢圣恩。”   秋华忙扶蓁蓁起身,蓁蓁一眼望过去,四个太监跟在高德昂身后,每个人手上都托一红布所盖乌木托盘。蓁蓁看了一眼秋华,秋华点了点头,上去将布掀开,果如单子所陈放着五个二十两一锭的银子,均是内务府下属银局所铸。   蓁蓁脸上不见喜色反倒眉头微蹙。高德昂道:“吴主子,历年的宫俸都是十月头就给的,如今都已经腊月里了,时候早过了。这二百两算皇上赏的不算宫俸,还有貂皮和云縀,皇上说了吴主子才迁宫诸事方兴,这才多给了些。本来内务府的单子有些都拟了一件,皇上说了迁宫之喜,一件小气了,都给了一对,成双成对才好。”   蓁蓁仍是不解:“别的还好,可这漆器和羊角等……”后宫无论是宫俸还是宫铺都是按品级来的,蓁蓁如今只是常在,照例是不该有这么些宫铺的,若是别人来瞧见了,便能定她个僭越的罪。   高德昂笑了笑,指了一个随送的太监上前来,“有样东西,皇上让奴才呈给吴主子瞧。”   蓁蓁不解,那小太监掀了红布,托盘中央只放了一件东西,是一块木签子,头上染了绿色,瞧着还是新造的,签子上的字迹由是漆黑发亮,上由小楷写了三个字:吴贵人。 第48章   蓁蓁一时间呆若木鸡,秋华在旁已经跪下了, “恭喜主子。”张玉柱也跪下, 附应道:“恭喜主子。”   高德昂亲手将红布盖上, 道:“这是内务府才造好送来的牌子,奴才也是头一次瞧着,奴才收了后就要存敬事房里去了, 贵人大喜。”   蓁蓁之前不过是个普通宫人, 得幸后敬事房里不过也就多了一条某宫某氏某年某月某日得幸, 这样的绿头签只有各宫的主子娘娘才有,皇帝让做了这绿头签又让送敬事房是什么意思蓁蓁自然是懂的。她一下红了脸转身穿过帘子回里屋去了。   秋华道:“新贵人脸皮子薄,高副总管的善意贵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贵人的一点心意。”她说着将从怀里拿了一个红包出来。   高德昂笑着接了,“明白,明白。皇上一下赏了那么多, 就是奴才也是不曾见过的, 贵人前程远大呢。”这会儿凑近了高德昂不免多看了秋华一眼,这一瞧高德昂到是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 “嬷嬷可是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   秋华落落一笑, “高副总管好眼力好记性,还记得我。我是之前在皇后主子身边当过差, 前几年到了岁数就出宫嫁人了,年前才回宫来又当差的。”   高德昂方才还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如今秋华这一说他是全想起来了, 他从前也经常往翊坤宫去传话办差, 秋华他是见过许多次的,只是隔了几年秋华又做了妇人扮相他一下子没想起来。   “哎呀,是秋华姑姑,哎,奴才眼拙刚竟没瞧出来。”   “高副总管说笑了。”   高德昂瞧着眼前的张玉柱和秋华,这两人都是宫里的老人,一个是孝昭皇后的左右手,一个是皇帝最得力的太监的大徒弟,如今都到了吴贵人身边,这永和宫日后可有得瞧了。   他当下振了振精神将余事都仔仔细细一一交代了。   秋华进到东梢间里,蓁蓁正帮着哈日伊罕收拾箱笼,见她来了才好了的脸马上又红了。“高德昂走了?”   “走了。张玉柱正在和碧霜、霁云清点入库。”   蓁蓁看她手里还抱着个托盘,问:“这是什么?要放里屋吗?”   秋华一下笑了,“贵人,这都是皇上的衣物,贵人如今是正经主子娘娘了,皇上会时常过来,虽然那时乾清宫会把皇上的东西都拿来,但贵人屋子里要收些皇上的衣裳备着。”   蓁蓁以前在皇后身边的时候也是在坤宁宫见过皇帝的衣物的,那时不觉得什么,如今被秋华这样一说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哈日伊罕也咧嘴笑了,故意问:“那皇上什么时候过来?我在宁寿宫的时候一直被苏嬷嬷拘在后院学规矩还没见过皇上呐。”   蓁蓁一甩手里的衣服赌气往床上一坐。“你们……你们再说,我就不理你们了。”   秋华把托盘给哈日伊罕,拉了蓁蓁的手道:“走吧,皇上赏了这么些东西咱们得把它都摆起来。”   蓁蓁不理她故意背过身去,秋华又磨了半天她才消了“气”,总算肯出门见人了。   ······   皇帝搁下万年笔伸了伸腿脚,顾问行瞧了瞧,见桌案上的折子基本都批完了,便端了托盘进去。他在皇帝身侧跪下,把托盘举到眉前。“皇上。”   皇帝侧头瞧了一眼,屋木托盘上放着两排八支绿头签,有些瞧着已经有些年岁了,木签头上的绿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有一支却格外的新,绿色尤其鲜亮。皇帝一笑,拾起那支“啪”地一声反手扣了过去。   夜色沉沉,顾问行提着宫灯在前引路,皇帝从乾清宫出来后穿过景和门往永和宫走。其它宫舍这会儿的灯都陆陆续续熄了,只有永和门前的宫灯还亮着。一刻钟前顾问行已经派了人来传话,这会儿蓁蓁和提着灯笼的秋华等人已经候在了永和门前。   “臣……臣妾给皇上请安……”   蓁蓁跪下行礼,她还不甚习惯,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过了半晌也不曾听见皇帝叫起,她心里疑惑略略抬起头,皇帝就站在她跟前,他没有说话,宫灯下他的眼中含着丝丝笑意冲她伸出了双手。蓁蓁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懵懂着抬起自己的手放进皇帝手里,她的手一落进皇帝掌心便被他牢牢握住了。“进屋去吧,外头风大。”   皇帝牵着她起来,握着她的手进了屋。   屋里各处都点着灯,一进永和宫,皇帝只觉得眼前一亮。蓁蓁将东梢间和东次间收拾了出来,东次间起居,东梢间作为卧室。东次间地上铺着青灰色的地毯,右手靠窗是一张大炕,炕上铺着宝蓝色绣八宝的褥子,中间架了一张乌木的炕桌将炕隔成左右两侧,每侧都摆了一对同褥子一个颜色的手枕,炕桌上摆了一盏羊角手把灯和一口铜香炉,香炉已经点上了,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他再往左手出瞧,靠墙处并立着一座书架和一座博古架,书架上落落放了些书,旁边的博古架上已经摆上了他赏赐的摆件,最上是一柄玉如意,中间一排左边的格子里摆着一座玉插屏,右边的格子里摆着青鱼子母猫,这一件是他特意为她挑的。   他指着那只玉摆件问:“喜欢嘛?”   蓁蓁点点头拿起玉雕握在手里。“喜欢,看见它臣妾就想到小阿哥。今儿才安顿下,明天臣妾就打算去承乾宫请安,再去景和门瞧孩子。”   皇帝拿过她手里的玉摆件放了回去,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等你再有了阿哥,朕就许你养在身边,养在永和宫里。”   蓁蓁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瞧,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将低了头应道:“臣妾谢皇上。”   她这一低头又只把头顶对上了皇帝,皇帝对着她的发髻苦笑了笑,捏紧了她的手穿过雕花格栅往里屋走。里屋靠东墙立着一座黄梨花木的衣柜,右手靠窗是一张三尺宽的小炕,炕上铺着秋色的褥子,和衣柜的颜色类似。左手是一张斑纹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床边四角垂着秋色的帐子,床的左右挨着梳妆台和水盆架子。里屋地上同样铺着青灰色的毯子,但在床榻前铺了一块貂皮。屋中间架了一座木屏风,把屋子左右隔开。   秋华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了门。皇帝脱下帽子顺手往屏风角一挂,拦腰一把抱起了蓁蓁。蓁蓁吓了一跳,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襟。皇帝绕过屏风用肩顶开帐子把她放到床上,他亦挨着床边坐下。   他原本只是摸了摸蓁蓁的脸颊,手指却不期然地往下滑,一直落到她的衣襟方停。他开始解她盘口的时候,蓁蓁立马将双眼一闭。皇帝本来专注地解下她的衣服,等手上的活办完了,才发现她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他自嘲一想,算了,还不是他自己说的,如果紧张就把眼睛闭上。   皇帝瞧着失笑,想了想把到嘴边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急,她终是他的人了,往后他们还有地久天长的时间。   他轻轻地搂住她,在吻上她的时候,带着她一起躺下。   ……   秋华进屋时蓁蓁已经起来了,正拾了衣裳穿,见她进屋颇为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皇上走了?”   “嗯。贵人这是要起来了?奴才去叫碧霜和霁云来服侍贵人。”   “等等。”蓁蓁忙拦住了,“别喊她们,有你就好。”   秋华心知她这是害羞也不点破,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蓁蓁下床来坐到梳妆镜前梳头,秋华挂起帐子叠好被褥便来帮她。她也拿了一柄羊角梳一下下梳着蓁蓁的头发。“昨儿才迁宫皇上就来了,这是好事。往后若能这样长长久久的,贵人便能在这宫里站住了。”   蓁蓁手一顿,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应该希望皇上能多来,可是来了就会有那事……那……太疼了……虽然皇帝昨夜已经尽量温柔小心,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适应,可到最后还是弄疼了她。她直到这会儿,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不适。她在镜子里偷偷瞧了秋华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这事搁肚子里没说出来。   “玉柱儿昨儿去探过了,高德昂是自己讨了昨儿的差事来的。他既然有意朝咱们靠,咱们也不能太端着了,陈总管年纪大了,这两年说退就退下来了,此人今后有用着呢。”   蓁蓁握着梳子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是,以前主子娘娘说过,凡事有予就有求,就让张太监多和他走动走动,他既然靠上来示好,往后定是有事要求咱们的。”   “是。奴才知道了。”   “我如今脑子里都是主子娘娘的事……”   秋华的手轻轻在她肩上一搭。“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出来的事,心急不得。”   蓁蓁叹了口气,她心里记挂着儿子,梳洗了一番便往承乾宫去了。这一回她前有玉柱引路,后头跟着碧霜、霁云,守门太监进门去没一会儿就有个大宫女出来给她领路。她跟着她进了西次间,贵妃正在用早点,见她来了搁了筷子笑道:“你来得倒是早,平常她们就是来坐坐可也得再有一会儿才来呢。”   蓁蓁福了福身。“臣妾不知规矩唐突了。”   贵妃温和地笑了笑打趣她,“我知道你是心里记挂着小阿哥,皇上如今许你和我一块照顾,你哪里还坐得住,昨晚没来敲我的门便是有定力了。”   一想到昨夜蓁蓁不由得就满脸通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原地紧紧抓着帕子。   贵妃噗嗤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记挂孩子,皇上既然让我两共同抚育,我也算是小阿哥另一位额娘了,你的心情我怎么会不懂。”她转头对刘氏道:“去景和门把小阿哥抱来吧,咱们再来盘一盘小阿哥还缺些什么。”   蓁蓁心里略略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这事得等她自己开口提了,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佟佳氏就主动提了。佟佳氏若不是真贤良,就如秋华所说的,为了上到那个位子,怎么也得显得贤良。   刘氏瞧了蓁蓁一眼掀帘子出去了,景和门离承乾宫最近,不一会儿乳母谢氏抱着小阿哥一起进了西次间。明明两天前才在乾清宫见过,蓁蓁仍是欣喜万分,抱过孩子就搂怀里细细看。小孩这时正是一天一个模样的时候,不过两日未见似乎就又长大了不少,一头小卷毛更长了,五官也长开了些,更像她也更像皇上了。   “小阿哥好不好,晚上还哭吗?”   谢氏道:“阿哥如今一日要喝三次奶,晚上哭得比以前少,哭得时候哄一哄就又睡了。”   小阿哥在蓁蓁怀里嗯嗯了几声,脑袋直往她胸口拱,谢氏道:“阿哥醒了这是要吃奶了,奴才抱他下去喂吧。”   蓁蓁依依不舍地把儿子还给谢氏目送她抱着他离开,佟佳氏看了她看道:“你还没用早点吧,在我这儿随意用些吧。”   承乾宫的宫女依言给蓁蓁端了碗馄饨来,用黄地绿龙瓷碗盛着,配着的是一把小银勺,样样都精致得很。蓁蓁也不再推辞接过便吃了,馄饨似是猪肉馅儿的,又似乎有些虾味儿,鲜美可口,蓁蓁原先并不觉得自己饿,竟不知不觉把一碗馄饨都吃了。刘嬷嬷瞟了她一眼,哼哼了一句:“贵人好胃口。”   蓁蓁瞧着空空的碗底脸也是红了。佟佳氏道:“你别理这刘婆子,就她话多。我也爱吃这个,从小就喜欢,做这个厨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宫里的厨子做不出这味儿。你要喜欢,我让人一会儿送些去你那。”   “谢谢贵主子。”   宫女上来把早点撤了,又端了茶来,此时其他嫔妃们陆陆续续地也来了惠嫔见她在有些惊讶,不过略一想便也明白了,瞧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神色。除了惠嫔外荣嫔和僖嫔也来了,而宜嫔是和妹妹郭贵人一起来的。贵妃赐了座,又给诸人一一上了茶。   说来这还是蓁蓁生了孩子后头一次露面,她身上虽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可头上插了只翠玉莲花簪,手腕上又戴了一对白玉镯子,早就今非昔比了,如今瞧着真是宛如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荣嫔脸色一沉,坐下端起茶就喝,一句话都不说。僖嫔左右瞧了瞧,都说宫里论姿色除了突然殁了的安嫔,都说是宜嫔姊妹最好,如今看来,倒是这新晋的吴贵人更胜一筹。郭贵人之前只见过蓁蓁一次,今儿一进门就一直在悄悄打量她,宜嫔倒是见过蓁蓁多次,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瞧着她头上的发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众人各个一肚子心事一时屋里悄然无声。   佟贵妃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的颜色,轻轻把手里的茶盅放下。“有件高兴的事要同你们说,南苑那修得差不多了,这几日皇上会侍奉太皇太后先去开开眼,等开了春还要再去南苑狩猎,万岁爷说我们姊妹在宫里待久了无聊得紧也要带我们去。”   这倒真是件喜事,蓁蓁从前跟着皇帝和皇后去南苑时就很喜欢那里,更何况这些进宫好几年都不曾出宫半步的女人。僖嫔道:“南苑?贵主子今儿真是给咱们送喜了,听说那儿比紫禁城要大上好几圈,到处都是树啊河啊的,还养了成群的牲畜,是不是?”   佟佳氏笑了笑,“我也还没去过呢,这啊你得问吴贵人了,她从前跟在孝昭皇后身边的时候去见识过。”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都朝蓁蓁投了过来,蓁蓁突然被瞩目稍稍懵了下,才道:“我也就去过一次,只记得那儿大得很,其余也都不怎么记得了。”   僖嫔听着一脸羡慕。“有一次就了不得了,我这进宫快两年了可是一步都没出去过呢。”   贵妃笑道:“别羡慕了,皇上这不都允了么,咱们这回都能去。内务府已经在备车马了,到时候咱们都坐马车去。”   满洲妇人进宫前其实不大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倒是进宫以后才拘束起来,能出去走一走都很高兴,只有郭贵人一人突然变了脸色。   大家又坐了会儿便告辞了,宜嫔姊妹和僖嫔都是住在西六宫的,走路有些远,她们三人都是坐轿来的,出了承乾宫门上了轿子便走了。蓁蓁,惠嫔和荣嫔都住在东六宫走走路便到了。荣嫔和蓁蓁有隙,一出门就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惠嫔道:“许久不见你了,你陪我走一走吧。”   一瞬间,蓁蓁不由地想起去往巩华城前一夜在坤宁宫时同惠嫔见的那一面。彼时她是宫妃,她是宫女,而如今,连一年都不到,她竟也变成和她一样的身份了。想到这,蓁蓁心中一酸,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宫墙走着,宫女太监们都远远地跟在身后,惠嫔叹了口气,“你主子的性格恬淡,不喜欢争宠,我那时是想过如果你能得了皇上的眼再生个儿子让她来养就好了。没想到如今事事成真,只是你主子她却不在了……”   惠嫔抬眼看她,问:“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后悔?蓁蓁心在心底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很久。“惠主子我不后悔。”蓁蓁往北去瞧,在这儿还能瞧见坤宁宫宫顶的琉璃瓦,然而却已是人去楼空了。“若非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我真得没想过……我知道主子也是不想的……她一直希望我出宫去。”   惠嫔听得一叹。造化弄人,真的是造化弄人,她告诉了蓁蓁她心中疑惑,希望蓁蓁留下来找到真相,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有了身孕了。   蓁蓁道:“我这些日子除了养胎外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我想起那日我去翊坤宫替主子娘娘取东西的时候,守着翊坤宫的是个眼生的小太监。”   惠嫔脸色一变,忙遮住了蓁蓁的嘴。“别说了……隔墙有耳……”   蓁蓁脸色也是一变,点了点头。惠嫔贴着她悄悄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秋华知道,我已经去让秋华偷偷去查了。惠主子,若是可以,也求您帮我查一查,兴许咱们能从这个小太监身上寻出什么线索。”   惠嫔点点头。“我会的,记着,在咱们查到证据前就把这事藏心里,有人若想害你总有一天会再出手的。”   蓁蓁知道,等,又是一个等。她要等着害绮佳的凶手露面,她要等害她的人露面,她如今身无一物,除了拿自己做饵外别无他法。   惠嫔退开了一步,冲她笑了笑。“就到这吧,你回去吧,我改天再来瞧你。”她带着宫女太监从岔路往南回延禧宫去了。蓁蓁留在原地遥望着惠嫔的背影,过一会儿才回永和宫。   秋华见她回来时眼角红红的忙问怎么了。蓁蓁把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秋华问:“你信惠嫔?”   蓁蓁点了点头:“主子娘娘信她,我便信她。”她顿了顿,“惠嫔心思恪纯,和旁人也不一样。”   秋华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如何劝解或是缓和。此时碧霜捧了一碗包好的生馄饨进屋里来。“主子,贵主子差人送来二十个生馄饨,说是主子喜欢吃的。这是今儿吃还是明儿吃?”   蓁蓁想了想说:“留明儿吃吧。”碧霜“哎”了一声,捧着碗下去了。蓁蓁一转头见秋华脸色大变,问:“怎么了?”秋华道:“贵人在承乾宫吃东西了?”   “是啊,贵主子赏了我一碗馄饨,我觉得好吃贵主子才又送来了这些。”   秋华脸色紧绷道:“贵人往后除了在皇上那,在哪都不能这样吃经过别人手的东西了,就算是在慈宁宫和寿康宫也一样。”   蓁蓁一怔,道:“应当无事吧,贵主子那用得都是银勺。”   秋华眉头紧锁道:“贵人应当还记得,有些药不是毒,却比毒更甚。”   蓁蓁一震,想起了当初绮佳投缳自尽的事来,她后怕地摸了摸肚子,“咱们之前不是想过,贵妃要么真贤良,要么装也会装的贤良,这么低劣的手段,她应当不会这么愚蠢吧……”   秋华脸色阴沉沉的。“她也许是不会,但不定有人会对她下手,贵人在她那吃了东西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和如今的贵妃都是当朝重臣的女儿,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宫,结果除了仁孝皇后外,其他两人竟都不曾有过一儿半女,既然绮佳不是意外,那没准贵妃也不是意外了。 第49章   蓁蓁百转千回不是滋味, 过了半晌慎重地点了点头。   自三藩叛乱以来康熙十八年的这个新年是皇帝笑得最多的一回, 虽战事仍未平, 但吴贼已死,前线捷报频传, 皇帝成竹在胸平定天下指日可待。体察到皇帝的好心情, 宫里这个年总算是能大操大办一番, 到处张灯结彩,夜夜火树银花。   十五这日一早, 蓁蓁让人在永和宫门口挂上灯笼便往慈宁宫去了。她如今虽只是个贵人, 但好歹也是皇帝有名有份的嫔妃,往后每逢初一、十五便也须上两宫请安。她到慈宁宫门口时佟佳氏等人已早早等候,蓁蓁问了安自觉走到了最后头。众人按各自位阶排好站在慈宁宫外,等了一盏茶功夫慈宁宫宫门大开,以佟佳氏打头,余人跟着她进了慈宁宫。   “臣妾请太皇太后安。”佟佳氏带头跪下, 其余诸人也附和着跪下。   “起来吧。”太皇太后笑得犹如一尊菩萨,和蔼问佟佳氏, “听说小阿哥的生母新晋了贵人, 今日可来了?是哪个?”   佟佳氏道:“回太皇太后,吴贵人是来了。”   蓁蓁听见太皇太后宣她, 忙站了出来跪倒地上。“臣妾请太皇太后安。”   苏麻喇姑上前搀住她,笑道:“贵人走近些, 太皇太后想仔细瞧瞧。”   蓁蓁依言走到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把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嗯,那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好身段,容易生养,如今可不是给皇上生了阿哥。前儿个皇上带小阿哥来让我瞧过了,是个身子健壮的,哭起来中气十足,都快把我这慈宁宫的屋顶给掀了。”   佟佳氏闻言凑趣说,“如今那是好多了,头一个月的时候呀,据说阿哥所里里外外都被哭到睡不着,嬷嬷们私下里都管他叫‘夜哭郎’。”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你们都年轻不懂这里头的玄妙,会哭的孩子精怪着呢。”   佟佳氏道:“臣妾年轻不知事,望太皇太后赐教。”   太皇太后道:“这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小娃娃哭啊就是求人注意要人疼呐,你想想是不是他一哭,嬷嬷们就成天他哄他去了。”   众人听了都跟着笑开了,蓁蓁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阿哥特别会闹腾,如今宫里抱着能不哭的也就只有她了,连皇帝都说这是血脉相连的好处。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拿了一串蜜腊佛珠给蓁蓁,“望你往后吉庆有余、多子多福。”   蓁蓁跪下双手接了,“臣妾叩谢谢太皇太后赏赐。”   “成了,你们都去吧,我得去眯会儿养养精神,晚上乾清宫的宴我可盼了半个月了。”   太皇太后一说大家也都是笑了,事隔多年宫中总算再行大宴,老太太爱热闹可不是盼好久了。于是纷纷起身跟在佟佳氏身后跪安。蓁蓁出了正殿却不曾回永和宫,找了个人问了音秀在哪便往她屋里去了。音秀一开门见是蓁蓁脸上一喜,喊了半句“蓁蓁”,又觉着不妥跪下了,“奴才请吴贵人安。”   “秀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蓁蓁把人扶了起来,“我来慈宁宫请安,刚没在太皇太后身边见着你就过来瞧瞧。”   音秀领她进屋,道:“我今儿当的晚班,午膳后才上值呐。就你心急,巴巴地跑到我这犄角旮旯,咱们晚上在乾清宫不就能见着了?”   音秀在宫里这么些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姑姑了,这间屋子在慈宁宫一角就她一个人住,她爱干净,收拾得是一尘不染的,蓁蓁想到自己那时在坤宁宫的日子,瞧着瞧着往事纷纷涌现在回忆里。   音秀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得,红着脸推了她一把。“瞧什么呢,一间陋室罢了,你如今有了永和宫哪里还能正眼看这,谁不知道几个总管太监花了大力气给你布置了个金窝。”   “坏丫头,让你胡说,让你嘴贫。”蓁蓁伸手挠她,音秀受不住往炕上跳,蓁蓁踢了鞋子也蹦上了坑。两人纵情肆意地笑闹了一会儿直到音秀讨饶了才罢。   “好了好了,不闹了,让我瞧瞧你。”   音秀拉了蓁蓁的手细细打量她,她人虽还显得清瘦,但精神头比在宁寿宫那时候好多了,“你呀真是因祸得福。”   音秀眼珠子转了转噗嗤一声笑了,“我一直在这慈宁宫里,这贵人那嫔娘娘的,来来往往瞧得多了,再怎么苗条纤细的人,刚出月子都得胖一大圈。那荣主子不就是,早年每次生完听说她都费了老大的劲才瘦下去,结果前年生完绰尔济家的小阿哥也是收不住了,这都两年了都没恢复。你倒是尽拣便宜,该胖的胖了,该瘦的瘦了。”   她瞧了瞧蓁蓁的腰又往她绷得紧紧的胸口看。蓁蓁脸一红,她也不知道怎么,月子里她人瘦了许多,只有这胸没恢复是比以前鼓了些,约莫真是因为生过孩子的缘故?   “好……好什么。”蓁蓁捂了胸口不让她瞧,音秀抓着她肩不怀好意地她耳边嘀咕:“怎么不好了,皇上喜欢呀,你在昭仁殿那么多天,别以为我不知道,快说皇上有没有比之前更疼你啊……”   “坏丫头。”蓁蓁面红耳赤,转过身去把音秀压在炕上又挠她痒处,“你都还没嫁人呢,就有胆子没脸没皮说这些,看往后谁敢娶你。”   音秀受不住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我不说了不说了……”   蓁蓁这才作罢,音秀在炕上躺了会儿,等觉着没那么喘了才坐起来,“你穿的这是以前的旧衣服吧,你如今身子长开了身上的衣服就显得紧了。”   蓁蓁点了点头,音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是才迁宫得了皇上许多赏么?”   “皇上赏的都是缎子,送去针线房裁成衣裳还得要一阵子呢,新年里大家都等着裁衣裳,针线房那等把荣嫔、宜嫔和僖嫔的差事交了才能轮得上我。”   音秀翻了翻眼珠子,“那也不需要那么久啊,太皇太后的衣裳都是今天送,后天就给拿回来的。针线房的一个个也都势力,就欺负你是新晋的贵人。”   蓁蓁轻推了她一把,“好啦,这不也都是应该的么,你也说了,我是新晋的贵人,宫里尊卑有序,咱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们怎么同你比,你可是给皇上生了阿哥的。”音秀仍忿忿不平地说了几句,她似是比蓁蓁还把这当回事,蓁蓁倒是笑了,音秀点了点她脑袋:“你啊,一点心眼都不长。还不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改改。”   蓁蓁脱下外衣,音秀把炕桌下的绣篮拖了出来寻出根针穿上线,这针就像活了似的飞快地在她手里游动了起来,直瞧的人眼花缭乱的。音秀的手艺在蓁蓁认识的人里一直都是最好的,蓁蓁绣物件强在别出心裁,比如如何掺线,如何配色,可到了裁衣针脚,就离音秀差一大截。   蓁蓁在旁看着,音秀就比自己小半岁如今也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因为在新年里的缘故,音秀也穿了件簇新的绿色满绣便服,发辫上还戴了朵花,她虽不若蓁蓁容貌出挑,也是生得五官端正,正是青春最好之时。   蓁蓁戳了戳她,真心问:“音秀,明年你就二十了,心里可有打算了?”   音秀手一顿,幽幽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和苏麻大姑姑平日里倒是心疼我,可她们年纪都大了,瞧谁都是孩子,我看她们谁也没想起来我明年就二十了。”   宫里虽然规矩上说宫女二十五才得放出去,可真二十五出去青春都给耽误了,那时再要嫁人不是做人填房就是嫁那穷得一清二白的人家。后宫主子跟前得力的那几个宫女都是一过二十就放出去,主子人善的还会亲自指人家陪一份赏赐,那时秋华龄华都是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等到二十五?”   音秀无奈耸肩,“能怎么办,总不见的我自己去和苏麻大姑姑说吧,宫里可没这样的规矩。”   蓁蓁心中焦急,抓着音秀的手道:“我去和皇上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音秀一愣,蓁蓁点点头,“我去同皇上说把你要来永和宫吧,这样明年我就能安排你出宫了。”   音秀讶异得手中一抖,蓁蓁握住她的手,“就是要委屈你在我那先待上一年。”   音秀定定地瞧了蓁蓁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出来,“傻丫头,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事,好啦,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自个儿的事我心里有数呢,如今不是还有一年么,没准船到桥头自然直。”   蓁蓁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却把这事默默地记在了心上,想着就算不能和皇上提,也要找个机会从旁意会下苏麻喇嬷嬷。   因晚上乾清宫要开宴,蓁蓁略坐了会儿便回永和宫午睡养神,再起来便忙着穿衣打扮。   除夕那日是正宴,皇帝和后妃们都得穿吉服,今儿上元夜是皇帝的家宴,礼制上就没那么严的要求。秋华从蓁蓁的几件便服里挑了一件绿色缎绣百花纹的,蓁蓁看了笑了,“还是你会挑,我的衣裳里只有这件最好了,这还是从前皇后主子赏的。”   秋华道:“就是针线房把新衣裳送来了今晚主子还是穿这件合适。”   蓁蓁点头称是:“你说的甚是,我花枝招展也不合适。”   碧霜和霁云都睁大了眼往那件衣裳瞧,一脸的不明所以。这块衣料子虽好,但样式一看就是几年前的了。蓁蓁见两个丫头都一脸发蒙想到自己刚去翊坤宫的日子不禁温温一笑。“你秋嬷嬷肚子里的学问你们还有得学呢。”   秋华一脸正肃道:“主子才晋了贵人今晚是头一次赴宫中宴席,自然不能抢了其它主子娘娘们的风头,但又得穿得得体,这件衣裳虽然样式老旧了些,但却是从前孝昭皇后穿过的,自当得起今晚的场面。”   两个丫头一脸恍然,默默点头。蓁蓁指着胸口那处,脸微微泛红。“这儿帮我放一寸出来吧。”   秋华瞧了眼衣裳又瞧了眼蓁蓁,忽然就要跪下谢罪,还好蓁蓁眼明手快拦住了她,“奴才真该死,竟这般疏忽没注意到主子身量长了。”   “快起来。”蓁蓁拉起秋华,“我这儿里里外外都要你支应,你整天忙得和个转陀螺似的,哪有空注意到这些,何况我自己都没留意到,还是今儿去音秀那她提醒我的。”   “主子的衣着是关乎脸面的大事,奴才再忙也不该在这事上疏忽大意,奴才真是罪该万死了。”   秋华一想到这就后悔万分,蓁蓁见她又钻起牛角尖一个劲儿怪自己忙劝了又劝,秋华说:“碧霜和霁云都还嫩着,咱们这真是缺人,音秀要是能来就好了。”   蓁蓁叹了口气,“我问过她了,她看来是不想动的,她就算能来最多也就待一年,长久不了。说到底终还是碧霜和霁云得尽早独当一面。”   秋华把头一转,瞧着两个束手立在一旁的丫头,“你们可听见了,主子已经这样说了,你们往后更得打起精神好好看,好好学。”   能得主子看重是宫女们的福气,两个丫头既然这么被蓁蓁提点了,只觉得自己前途有望,忙福了一福称是。   ·····   乾清宫正殿里皇帝的宝座前并排摆了三张金龙大宴桌,酉时正刻,皇帝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入座,再左右两侧依次摆了四张桌子,左一是贵妃的位子,而后依次坐着荣嫔、宜嫔和郭贵人,右一坐着显少露面的端嫔,再次是惠嫔和僖嫔,而蓁蓁则占了右手最末一张。   “今儿是家宴,就咱们一家人,都随意些吧。”   皇帝举起了小酒杯,众嫔妃也端着酒杯起身,齐齐念道:“谢皇上,谢太皇太后、皇太后。”   今儿宴席上的酒是南边进贡的上好女儿红,酒香四溢,蓁蓁己着秋华的话只举到嘴边抿唇沾了沾就放下了,她见贵妃,荣嫔和惠嫔都是一饮而尽想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可一抬头见对座郭贵人桌上的酒杯口沿干干净净,一点胭脂都没沾上,又觉得自己没多想。郭贵人似是发现了蓁蓁在瞧,脸色一僵,不动生色地把酒杯拢进了手心里,蓁蓁忙移开了眼睛。   酒过三巡,皇帝心情甚好,同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话之余,让太监把他桌上的一些菜肴拣小碟装了赐给嫔妃,贵妃得了头一茬赏,是一碟如意羊奶糕。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贵妃一贯苍白的脸上到多了些血气,她起身盈盈一福,道“臣妾谢皇上赏”时插在发间的金步摇晃了晃,也没能遮住她眼角的笑意。   其余嫔妃也一一得了赏,荣嫔得了一份水煮羊肉片,她起身谢恩时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她今儿穿了一件洋红色秀牡丹纹的新便服艳光四射,尤其是衣裳在胸和腰处都收得紧,把荣嫔略丰满的身子裹得是婀娜多姿,前凸后翘。只要多看一眼,就能发现胸口处绷得极紧,似乎一不留神衣襟就要裂开。   “臣妾谢皇上赏”   荣嫔福了一福,她头微垂露出扑满香粉的颈项,满脸娇羞之色,皇帝捏着杯子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嫔妃们又不是睁眼瞎,碰见荣嫔这样的人物,有的脸露不屑,有的只当睁眼瞎,僖嫔和蓁蓁挨着坐,此时却转过头看了蓁蓁一眼,勾唇一笑。   蓁蓁脸一红,忙把头一低,心中却庆幸,幸好提前见了音秀,知道把衣裳给改了。   宴罢,皇帝说了一句:“点灯吧。”带头离座,乾清宫前的廊下摆放了十几盏宫灯,有兔子形状的,有鱼状的,还有琉璃罩的流光四射,各取吉祥如意的涵义,只待宫中主子们挑选。   皇帝首选了一盏兔子灯拿了挑杆挂在廊下,嫔妃们随机鱼贯而出,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荣嫔提了一盏五彩琉璃罩的宫灯妖娆地走到皇帝身边,“皇上,臣妾的这盏好不好看。”烛火透过琉璃映得她脸上红霞一片。   皇帝有点不尴不尬地笑说:“挺好看。”   荣嫔把头一低娇媚含笑,风情满满,好似皇帝这一声不是在说灯,而是在说她。   “顾问行,替荣嫔把这灯挂起来吧。”   顾问行得了吩咐伸手去接荣嫔手上那灯,荣嫔眼皮子眨了眨,“这是臣妾自己选的灯,皇上既然夸了好看,那就让臣妾自己来挂吧。”   她故意蹲在皇帝跟前慢条斯理地把挂勾穿到宫灯上,左右扭捏着好半天才穿好挂勾,挂宫灯时又特意挺身垫着脚往前倾去,某一处呼之欲出。   却听“嘶啦”一声,她身上那件洋红色的衣裳从腋下至下肋豁开了好大一条口子,暗紫色的衬衣瞬间就露了出来。荣嫔尖叫一声,忙去捂胸口,宫灯“啪”一下摔地上,五彩琉璃灯罩瞬间成了一地碎片,再也没法映衬她的娇媚。   这一下莫说是荣嫔,满殿的人都大吃一惊,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竟“噗嗤”笑了一声,荣嫔羞得浑身发抖,捂着脸就开始哭。   皇帝翻了个白眼,脸也跟着抽了抽,想张口说句话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解下披风扔给顾问行,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顾问行把披风披到荣嫔身上,扶她起来。“荣主子奴才送您回宫吧。”   荣嫔红着双眼往皇帝瞧,皇帝装没瞧见,拧着眉背过身就走。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一坐下就忍不住长叹气,他一晚上的好心情都被荣嫔这一下给败了。太皇太后也是瞧见了刚才那幕,这会儿幸灾乐祸地打趣他:“盖山家这丫头从进宫来就是心思活络的,这么多年了都没变,真是难得。”   皇帝知道自己的老祖母坏话都能变成好话说,无情地怼了回去:“老祖宗您把骂她都变夸她呢,孙儿可明白您什么意思。您看看她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好好的元宵节出来丢人。”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故意寸皇帝,“怎么啦,我瞧刚在外头皇上不是一直盯着她看哪,还同她有说有笑的,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皇帝被这话一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服气地说:“她性子外向活络,就是吃亏在不识字,书念得少,礼义廉耻总是没个分寸,说了多少回了也不改。唉,亏得保永朕没放她身边。朕本来想天下也快大定了,也是该把保清和保永都接回宫的,这样看,保永还是让他住在阿哥所的好。”   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这话你以前怎么不说,现在悔到沟里也没用。行了,阿哥们的事皇上心里有数就成,只是她终究是阿哥的生母。”   “朕懂。”皇帝喝了口闷酒。荣嫔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殿外嫔妃们还在选着自己喜欢的宫灯,贵妃也挑了一盏兔子灯,比皇帝的那盏略小了些,太监把它挂在了皇帝那盏边上。   蓁蓁犹豫了半晌,选了一盏笔筒装的宫灯,灯身上写了字谜,风一吹宫灯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字忽明忽暗,随风摇曳。皇帝远远瞧着,自己也没留意微微点了点头。   宴罢也不知是否受了荣嫔事的影响,皇帝送贵妃回承乾宫后并没留在那,也没召哪位嫔妃而是一个人在乾清宫读书到深夜。蓁蓁回去后把事仔仔细细都同秋华说了,秋华听了半晌没说话,倒是看了看蓁蓁。蓁蓁问:“怎么了?”秋华叹了口气,“荣嫔这是学主子您呢。”   蓁蓁一愣,“学我?学我做什么?”   秋华心道:蓁蓁人聪明,可于男女之情上一直是心眼没开窍。   “她怕是看您最近得宠以为皇上喜欢您这样的身段才故意把衣服做小了,勒得那腰细细的,胸口却鼓鼓的……”   蓁蓁脸一红,“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们没事看了。”   “可她是故意的。”   蓁蓁一叹,曾经的荣嫔连仁孝皇后都不放眼里,如今皇帝对她热忱渐淡,她为了挽回圣心竟这般折腾,失宠就真那么可怕吗?   蓁蓁想到这心就沉了下去,忽听秋华道:“荣嫔今晚的委屈又要算您头上了。”   她“唰”地一下抬起头,“这怎么就又怪我了?”   秋华按了按她的肩,“孽虽是她自己造的,可在她看来却是主子分了皇上的宠引起的,现在画虎不成反类犬,您说她记恨不?”   蓁蓁真是哭笑不得,她算是领教了后宫这种没来由的嫉恨了。   “皇上看在阿哥和图海大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会多为难她,最多往后把她冷着就是了,您心里有数,往后看见她就绕道吧。”   蓁蓁把下头上的发錾在手里捏了捏,“我绕的还不够多吗……” 第50章   上元节一过, 朝事恢复, 皇帝也忙碌了起来,他心系四海, 荣嫔的事纵使再难堪,也不过是他心角的一粒沙子,风一吹很快也就过去了。   这日君臣议事时皇帝突然问:“姚启圣那最近有什么动态?”   明珠对皇帝心思已经有几分了解, 当下便道:“他在漳州弄了个‘修来馆’招降郑经的部众, 愿意继续当兵的就马上给饷钱安排入伍, 不愿意当兵的就给银给牛送回原籍务农, 自去岁至今已经招降了数千人了。”   皇帝闻言轻笑起来, “这小老头就是鬼主意多。只是郑氏居海外久已, 同福建广东地方上联系颇深, 势力盘根错节, 光招降乱其军心还不够, 平台还得剿抚并行。”   众臣皆称是, 皇帝问:“施琅呢?还窝家里呢?好歹是兵部挂职的人, 怎能这么让他吃空饷呢?督促他多去衙门走动走动。”   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怎又听不出皇帝的弦外之音,皇帝蠢蠢欲动,是要借平三藩之势一举攻下台湾郑氏。说来郑氏多年与三藩勾结在福建作乱, 皇帝的心里一笔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待来日统算。   几位大学士走后皇帝去弘文殿念了会儿书, 正要去乾清宫批折子, 就见高德昂喜笑颜开地快步走了过来往他跟前一跪道:“皇上大喜, 郭贵人有喜了。”   “真的?”皇帝停住回望,喜色浮现。   高德昂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报敬事房了。”   顾问行忙也跪下道:“奴才给万岁爷贺喜,恭喜万岁爷再添一阿哥。”   皇帝笑着轻踢了他一脚:“就你机灵,你怎么就知道是阿哥了?”   顾问行笑着道:“奴才看先头主子娘娘们头一回生的都是阿哥,这郭贵人娘娘不也是头一回么。”   皇帝想了想,似乎真是如此。仁孝皇后、惠嫔、荣嫔,就连蓁蓁头回生的都是男孩儿,虽也有生女孩的,但统算下来还是男孩多些。他解下身上一块玉佩扔顾问行怀里。“算你说的有理,赏你了。”   顾问行抱着眉开眼笑。“奴才谢皇上赏。”   皇帝道:“走,去永寿宫瞧瞧。”   高德昂和顾问行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皇帝边走边问:“怎么突然就知道了?是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知道的吗?”他记得这几天一直有看见郭贵人的头签,只是他最近一直去永和宫,有段日子没招过郭贵人了。   “不是,说是郭贵人突然吐得极厉害,肚子还疼,宜嫔主子喊了太医来看,太医瞧了才说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皇帝脚步一顿,想了想才又快步往前走。   永寿宫门外的太监见皇帝一行匆匆来了来不及通报自己先跪下了,皇帝越过他直接往后殿去。宜嫔姊妹俩都住在永寿宫,姐姐住正殿而郭贵人住在后殿里。他一进屋就听见西次殿里传来宜嫔沙哑的声音:“你这傻子,有身子了为什么不说,幸好只是吃坏了东西,要是摔着了或是有什么好歹,你要我怎么向阿玛额娘交代?从盛京来时阿玛还同我说京城最是富贵,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是一等一的人家出来的,再不济也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奴才的女儿,只有我们俩是关外来的,我若不护着你,还有谁能护着你?”她说完低低地哭了起来。   郭贵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了起来,“姐姐我错了,你别同我生气了。”   宜嫔道:“傻子,我怎么会同你生气,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刚那样说你也是看你吐成那样怕的,你别生姐姐的气才是。”   郭贵人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我会不生姐姐的气的。”   宜嫔道:“那就好,听姐姐的,好好养身子,南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去给你端药。”   她话说到这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宜嫔擦着眼泪从屋子里出来,一抬头见皇帝站在明间里着实唬了一跳,回过神时立马跪下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朕听说郭贵人有喜了就来看看,她如何了?”   宜嫔眼角还红着,微微一笑道:“妹妹是有喜了,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吃坏了东西并不要紧。是臣妾大惊小怪,昨晚看妹妹吐成那样太害怕了,这才派人去太医请人,不想还惊动了皇上。”   皇帝见她眼下发青,道:“你也是担心她,昨儿在这陪了一晚上吧?”   宜嫔道:“咱们姊妹从小一快长大,又一快儿来的京里,臣妾是姐姐,臣妾若不护着她,谁还能护着她呢。”   皇帝见郭贵人无事了,便想走了,可突然一转念道:“去正殿吧。”   宜嫔陪皇帝回了正殿奉皇帝到西次间坐,皇帝还是头一次来这。说来宜嫔进宫有些时候了,倒奇妙地一直没能得幸。除开前有皇后薨逝后有皇帝出巡外,其实瞧蓁蓁就知道了,皇帝比较偏好纤细娇小的女子,蓁蓁的祖母是江南人,蓁蓁像祖母生得清丽纤细,郭贵人也生得娇小,而宜嫔却是典型的关外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就比皇帝略矮半个头,五官端庄明艳,美是美,却并不是皇帝最青睐的,所以倒被妹妹越了过去。   皇帝落了座,宜嫔恭敬地敬上了茶,一举手投足除开该有的规矩外颇是端庄。皇帝喝了一口茶就放到了一边,他想起刚才的话来,看了看宜嫔,问:“进宫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宜嫔想也没想道:“不习惯。”   皇帝一挑眉,“哦?”   宜嫔落落一笑,“在家时阿玛带我们去皇庄骑马,晚上在篝火旁吃烤肉,自由自在的,进宫后臣妾连神武门后的景山都不曾去过呐。”   “这样说来倒是委屈你了。”   宜嫔福了一福:“虽想家但并不委屈。”   皇帝瞧着她。“哦,怎么?”   “咱们旗人家的女儿谁不想进宫到皇上身边来伺候,我阿玛在盛京给皇上看着龙兴之地,打小我们姊妹就听阿玛说□□爷,太宗爷的故事。我阿玛说,我俩是女孩家既然不能上战场给皇上效力就应该到皇上身边伺候,给皇上生十个八个阿哥,这也是忠君,也是给皇上效力。”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效力,嗯,说的好,说的好。三官保这话说得虽俗但俗得简单,俗得有道理,说的好。”   宜嫔脸一红,“臣妾妄言了,皇上莫怪罪。”   皇帝忍笑忍得辛苦,咳了好几下。“不怪不怪。”他喘得气来,瞧宜嫔的眼神不禁温柔起来。“我瞧得出不仅郭贵人想去南苑,你也想是不是。”   宜嫔“噗嗤”一笑也不扭捏,“是,臣妾也想得很。”   皇帝轻轻拍着炕桌角,“有骑装吗?”   宜嫔眼睛一亮,“有,臣妾来京城的时候都带着,可惜一直都压箱底里。”   皇帝一拍桌子道:“好,那朕就在猎场等你。”他站了起来往殿外走,宜嫔忙跟了出去恭送皇帝离开。   ……   二月十日,春风刚吹开宫中的第一支迎春,皇帝就带着大臣和宫妃们从紫禁城到南苑短暂狩猎休憩。一别数年,南苑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次来时好空空寥寥的,如今一片片的宫殿,一间间的房间都连绵盖了起来。   上一回来的时候蓁蓁还是绮佳身边的宫女,自然是跟着绮佳住,而这一回她已经是皇帝名正言顺的贵人了,内务府也给她安排一间自己的屋子。蓁蓁到南苑后适当休整就换上骑装去马场挑马,从上次来南苑一晃眼已经是数年了。这几年不是经历绮佳的事就是经历她怀孕生子的事,她都没再练习过骑马,自然是生疏了不少,纵然是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又找回了感觉。   蓁蓁骑着自己的小马慢慢在马场里小跑练习,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哨响,一队马队呼啸而过,皇帝穿着玄色的骑装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领头跑着,忽然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另一匹白马上从一条小径而来斜冲向皇帝的马队,马上的人一身大红色骑装,身形娉婷在马上极其轻盈矫健,她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皇帝。皇帝在惊讶过后哈哈大笑,扬鞭跑得更快,而那他身旁那抹红色的身影不落人后亦快马跟着,皇帝不时回头看着,笑声响彻了猎场。   蓁蓁一直远远看着两人,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她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还不甚明白,胸口那处闷闷的,独自一个人又跑了几圈才回去。她一进屋碧霜迎了上来,边给她脱了手套边道:“奴才先伺候主子沐浴吧,没准一会儿皇上就来了。”   蓁蓁一听想到马场上的那一幕就闷闷地说了一句:“皇上今儿不会来了。”   秋华听她语气里有些不快,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蓁蓁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一直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她脱了骑装便进屋去了。秋华走到屋外招了招手,张玉柱快步走了过来,秋华问:“主子怎么了,怎么去骑了一圈马,反而不高兴了。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张玉柱道:“主子怕是瞧见皇上和宜主子骑马去了,奴才也是今儿才见识到,真唬了一跳,宜主子的骑术甚是了得,都能及得上皇上身边的侍卫了。”   秋华沉思片刻后略一点头:“嘘,这话别再在主子跟前提了,有些事,得主子自个儿先想明白了,咱们才能劝。”   张玉柱看着她也点了点头。 第51章   这南苑除了用于狩猎外, 近年更添置了多处迷人景色, 秋华见蓁蓁一连几日都郁郁寡欢,便劝她四处走走。   蓁蓁记得上次来南苑时, 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处名为龙爪泉的地方,曲径通幽,静谧宁人, 便由霁云陪着去了想故地重游。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止她一人发掘了这好地方, 贵妃和僖嫔也在。   一时间, 蓁蓁有些进退维谷, 可无法的是, 贵妃的宫女已经向她请安。   “吴贵人吉祥。”   这爪龙泉前有一座小亭, 贵妃和僖嫔摆了果盘在里头歇息, 偶尔叫宫女掰些糕点扔进泉里逗鱼儿跳上来争食, 倒也有几分乐趣。   “请贵妃娘娘安, 僖嫔娘娘安。”   见她来了, 贵妃指了身边的石凳, “这是个好地方, 别拘着,坐吧。如今不是在宫里都随意些吧。”   蓁蓁依言坐下了,僖嫔拿了个果子到手里, 瞧了她一眼, “你不是前几日去马场了吗?怎么今儿没去?”   蓁蓁脸一红, 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句, 贵妃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敲了一记禧嫔的手, 僖嫔窃笑了一声,不过也没再提这话了又扯了些闲碎的事说,蓁蓁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心里觉得无趣,想着还不如在自己屋里呢,这时见小径上远远又有两人往这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打头的竟是宜嫔。   宜嫔这会儿没穿骑装而是穿了一件大红色绣海棠花纹的便服,她身材高挑,这红色尤其衬她鲜艳活泼。宜嫔朝贵妃福了一福,“请贵主子安。”   蓁蓁也忙起身,“请宜嫔娘娘安。”   贵妃挥挥手,随意道:“都坐吧。”   蓁蓁让了自己原先的位子给宜嫔,自己坐到了僖嫔的下手处。   “我说贵主子怎么不在,原来是来了龙爪泉这好地方。”   宜嫔说话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着意兴盎然。   僖嫔捏了捏手里的果子,手劲似乎重了些,都挤出了些汁水。“宜嫔妹妹怎么今儿有空来这清闲的地方了?不陪皇上骑马了?”   “皇上今儿要过凉水河去,那儿还没全修好,路不太好走便让我留下。”宜嫔细眉一跳,眼中含笑连眼梢都带着风情。这几日她日夜陪伴皇帝,风头无二,莫说压过了蓁蓁,要不提都没人想起她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妹妹。   僖嫔觉得自讨了个没趣,竟白让宜嫔在她跟前显摆了一回,愤恨地咬了一口果子,又觉得酸得倒牙,赌气往身边宫女的脚下一扔,道:“这果子没熟怎么就端上来了?都怎么当差的?”   宫女忙端走果盘,“奴才这就换去。”   贵妃似如春风拂面,吹过就吹过了,她冲宜嫔道:“你寻我去了?怎么,可是有事找我?”   宜嫔道:“是,有件事还得麻烦贵主子。”   宜嫔表情略有些为难,“我妹妹说她也想来南苑,不想一个人在宫里……”她瞧了几人一眼,忙又道,“我也知道她如今有身子宜静不宜动的,可我们姊妹打小就在一次,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些天,若是不成,我想着要不我就先回宫里去吧。”   僖嫔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想说:那你就回去啊。   贵妃有些为难,问:“皇上知道吗?皇上怎么说?”   宜嫔顿了顿,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嘴角一弯,眼里多了一抹娇羞,说话声音也突然温柔了几分,“皇上说她要是想来就来吧,这儿景好水好,也比宫里适合养胎。马车颠簸不宜出行,但幸好南苑也不远,就让她坐轿子来就成,八人大轿稳当得很。”   贵妃和颜悦色地说:“皇上说得甚是呢。你们两姊妹一路从盛京来相依为命的,郭贵人如今怀着身子又突然和你分开,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照皇上说的办吧。”   宜嫔道:“皇上说他会让陈太监把妹妹送来,至于妹妹来了住哪,还让我找贵主子商量。”   贵妃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冲蓁蓁道:“吴贵人,这下倒得劳烦你了,我、僖嫔和宜嫔的屋都在坡上,只有你住的春萱堂那是处平地,郭贵人如今有身子住那方便些,得麻烦你同她挤挤了。”   蓁蓁含笑:“我也就占了两间屋子,春萱堂还有四间屋子空着呢,郭贵人来了也不妨事的。”   贵妃赞许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吧。”   宜嫔满面春风地谢过贵妃,“那一会儿我见了皇上就同皇上如此说了,多谢贵主子,多谢吴妹妹了。”   蓁蓁瞧着宜嫔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勉强跟着赔笑了几声,再略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由头走了。   霁云问:“主子咱们这是回去吗?”   蓁蓁想,这会儿贵主子大概已经差人去收拾春萱堂另外四间屋子了,一想到这,她连回去歇着都觉得索然无味,遂道:“一会儿吧,我们再走走吧。”   两人沿小径拾阶而上,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头海子那,溪流在前头拐了个弯,从头海子这开始往后都再无曲折了,故头海子这水流最是湍急。就在一处半坡上有一座靠溪的小楼,半掩在一片青杄林里静谧无声。蓁蓁指了那处道:“我们在那歇会儿吧。”   两人踩着窄梯上到二楼才发现楼里才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惠嫔正占了一张圆桌对着一盘黑白玛瑙棋子摆谱。   “请惠嫔娘娘安。”蓁蓁道,“不知惠主子在这,扰了娘娘清静了,我们这就走了。”   惠嫔见是她倒是笑了:“若是别人来还真是扰了,你就不同了。你从前跟着皇后也会下棋吧,坐下陪我下一盘吧,我一个人摆谱也是闷得慌,再说这谱子还是你从前送给我的。”   蓁蓁见状便坐下了,惠嫔道:“我看得多下得却不好,就不同你客气了。”她拿了黑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蓁蓁取了一枚白子下在她那枚黑字旁,“惠主子怎么一个人在这?”   惠嫔又落了一手,道:“清清静静的龙爪泉活生生被弄聒噪了,我只能一个人躲着玩玩棋,再说宫里动嘴的人多,下棋的却少,找不着对手。”   “贵主子不是也会下棋吗?”蓁蓁记得她去瞧小阿哥的时候在承乾宫里见过棋盘。   惠嫔耸肩:“我这水平哪敢去丢人现眼,贵主子厉害着呢,就是从前皇后同她下三盘里也要输她一盘的。”   蓁蓁到绮佳身边那几年里贵妃陪绮佳下过的棋屈指可数,她想惠嫔说的这从前,大约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边下棋边打量惠嫔,坐了这么一会儿她没问她上次同她说过的事,也没问她宜嫔骑马的事,倒真是无波无澜,静如古井的人。惠嫔出身好,又生了大阿哥,虽说皇上那淡了,但按资排辈,宫里贵妃往下也就是她了。   蓁蓁想,我呢?我也生了皇子,虽然如今贵主子是名义上的养母,但实际她关照的更多一些,天长地久的孩子慢慢长大会变成她的依靠,所以只要有儿子即便皇上不再来了,我也不用发愁了是吗?   可是……主子娘娘的冤屈呢?我的冤屈呢?就这样也算了?也淡了吗?   惠嫔“咔嚓”落下一子,这一手就杀了蓁蓁一片白子。“你心里有事。”她说着提走了蓁蓁被围住的那一片子。“我这么烂的棋,这么个下法都能赢你了,还是大胜。”   蓁蓁看着棋盘,盘面上纵横交错黑白分明,她心里却纷乱如麻,灰心丧气。她从前跟在绮佳身边,见着的都是帝后相处之道,从不曾见过争宠,然而如今她忽然成了皇帝的嫔妃,落入这一盘乱局中,她不想争,可是又不得不争。不争,她就永远无法找到真相,无法为主子娘娘为她自己昭雪了。这黑白之争纷繁复杂,她不由得跌入其中挣脱不得。   “我输了。”   蓁蓁投子认输,惠嫔定定地打量着她,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主子娘娘疼你教了你很多,你是个聪明人学得也快,只是还有一样似乎还没学着。”   蓁蓁觉得自己懂她的意思,可又明白即便她懂了她如今也做不到,她如今只觉得万般彷徨,什么都抓不住,都握不住,真好似身如飘风不可绊。   “我得走了,改天再陪惠主子好好下一盘吧。郭贵人说来就来,我得去打个招呼照应一下。”   惠嫔此刻依然好不悠哉,翘着镶红宝金丝护甲在棋盘上细细地把黑白子挑开,“我若是你呀,就把门一关自己在屋里睡觉,不管有什么事都只当没听见。”   蓁蓁觉得她这话中有话,惠嫔把棋子都拢到手心里再一把投进棋盒里,玛瑙棋子噼里啪啦的好一阵响,她抬头朝蓁蓁婉然一笑,从棋盒里捡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摊在手心里拨弄着:“两姊妹的戏啊,就让她们自己唱去吧,我们这些人只做个看戏的就成。”   ······   辞别了惠嫔她回到春萱堂,隔壁四间屋子这会儿正门庭若市,往来仆妇太监正匆匆忙忙在打扫布置。秋华与她说:“说是郭贵人要从宫里过来住了。”   “嗯。”   “她不是怀着身子吗?怎么这般捣腾,也不怕动了胎气。”   蓁蓁低声说:“她觉得宫里寂寞想来,皇上准了,让陈太监用轿子抬她来,应该不妨事的。”   秋华听了也没再说话。蓁蓁拿了卷书歪榻上看,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上。快到傍晚的时候郭贵人总算进南苑了。东边四间屋子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对应着蓁蓁这边大门紧闭,静若磐石。   又过了一会儿,到了晚膳时分便又有宫女太监来春萱堂,这次是宜嫔派人来接郭贵人去和皇上一同用膳。蓁蓁也没什么胃口,晚膳吃了一半就撤了,皇上也是不会来的,她便早早洗漱准备歇了。坐在梳妆镜前,她梳着头忽然说:“皇上怎么同宜主子在一块时笑得那么大声呢?”   秋华一愣,看了霁云一眼,霁云识趣地退了出去。秋华给蓁蓁一下下篦着头发,“宜主子是皇上的嫔妃,皇上对自己的嫔妃自然和颜悦色。贵人么,奴才多嘴一句,您如今在皇上跟前还和过去做宫女时候没什么区别,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皇上自然也会拘谨些。”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都宛如沉石,“嗵嗵”着砸进蓁蓁心里,她心中一阵绞痛,可痛过后又恍然大悟,一时思绪都清明起来了。她放下了手里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咬了咬唇。 第52章   蓁蓁心里有事躺下后辗转反侧, 半天都没睡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迷迷糊糊得隔壁忽然又吵杂起来,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宫女尖细的声音在喊:“快去找宜主子, 贵人下红了!”   蓁蓁被惊醒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睡在屋外炕上的霁云听见动静下得炕来, 摸黑要去点灯,不知碰着了什么发出好一阵怦怦声。   蓁蓁听得喊了一声:“别点灯!”   正在掏火折子的霁云吓得一跳, 又听蓁蓁喊她,“别点灯,我不过是发了个噩梦,我没事。”   霁云虽然有些奇怪,但主子都这么说了, 她便又躺了回去,她还年轻, 不过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蓁蓁躺在床上两眼瞪着黑压压的床顶却是毫无睡意了,隔壁越来越吵杂,又过了一会儿窗户外的院子里忽然亮了起来, 伴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擦着她的屋子而过。   “都是臣妾不好,妹妹年纪小贪玩不懂事, 臣妾应该拦着的, 怎么都不该纵着她……如今可怎么办, 臣妾对不起皇上……”   “腿长在她身上你就是再替她操心也是拘不住她的,她也该有个教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该有个章法了,如何还这样任性不知轻重。”   “就是妹妹年轻不懂事我才更该好好劝诫她的,哎,都是臣妾的不是,皇上可别怪她。”   “你别太担心了,太医已经去了,先看看情况吧。”   蓁蓁先前还烦乱不安的心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她合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隔壁似乎又有了什么动静,不过这回她却听不见了。   第二日一早秋华进屋来时霁云正在给蓁蓁梳头。“贵人昨晚睡得可好?”   蓁蓁正在挑簪子,随口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就听见前半夜有些吵,后来就安静了。怎么了,昨儿出什么事了?”   秋华走近了接了梳头的活打发霁云去铺床,她弯腰凑在蓁蓁耳旁道:“郭贵人突然下红了,她身边也没个嬷嬷跟着都是年轻的丫头,吓得半夜去敲宜主子的门,皇上昨儿歇在宜主子那,这下把皇上都惊动了。”   蓁蓁问:“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她一早起来到这会儿隔壁都静悄悄的,一点看不出半夜生了这么多事儿。   “太医说是从宫里到这一路上郭贵人受了累,又贪嘴吃了些寒凉的东西,这才下红的,还好不甚要紧,吃了一剂汤药就好了。只是这郭贵人是吓坏了,怎么说都不要一个人住这,非要同宜主子在一起,昨儿大半夜的用软轿抬宜主子院里去了。”   “那皇上呢?”   “皇上可气着了,训了她几句话,郭贵人抱着肚子只哭不吭声,皇上能怎么,陪宜主子安顿好妹妹就走了。”   蓁蓁一呆,这还真是一台好戏呢。   秋华本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儿也忍俊不禁。“幸得贵人没有个姐姐妹妹的。”   蓁蓁嗔怪:“我有个妹妹,在家里呢,她还小呢。我可舍不得她来这里。”她低头瞧着桌上簪子,“哪支?”   “这支吧。”   秋华挑了那支白玉珠玉步摇,同蓁蓁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她点了点头,秋华拿起簪子插她发髻里。   “贵人今儿要哪去?要去瞧瞧棋盘池么?”   蓁蓁摇了摇头。“我一会儿上围场去。”   秋华瞧她穿着便服,问:“要换骑装吗?”   “不了,我就是去瞧瞧我的小马。”   蓁蓁用过了早点就去围场了。今儿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老远蓁蓁就听见马队策马而过的蹄声,皇帝一早就带着侍卫们开始今天的狩猎。   蓁蓁的马是匹八岁的小母马,个头比公马要矮,性格却十分温顺。蓁蓁让太监把马牵了出来,她自己拉着缰绳牵着它走。忽听得一阵马蹄声,有人在她背后说:“你这马不骑牵着走算是个什么事?”   蓁蓁回过头,皇帝骑在马背上同她说话,她瞧着有些费力,不得不把头高高仰起。皇帝见状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跑过来的伺弄太监。他拆下手腕上的护甲,走近了蓁蓁身边,“朕问你话呢。”   蓁蓁摸着马鬃也不看皇帝:“臣妾没想骑马,但臣妾又想自己的小马,所以把它牵出来走走。”   皇帝揽过她和她一起抚着棕红的马鬃毛:“哦,怎么又不想骑了,从前不是你嚷嚷着要学的吗?”   蓁蓁略垂下眼睛,避开皇帝的怀抱,握着手里的缰绳不自在地乱晃。“再怎么学也及不上宜嫔娘娘,臣妾何苦来哉?没来由让人说臣妾是东施效颦。”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还东施效颦,你懂什么叫东施效颦吗?”   蓁蓁飞了皇帝一眼:“怎么不懂了,‘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这是《庄子》里的,臣妾读过。”   “哟,你还读过《庄子》,从前绮佳教你的?”   蓁蓁点点头,得意地说:“进宫前就会了,在家的时候大哥哥教的。”   “大哥哥?哪个大哥哥?”皇帝见蓁蓁低着头不吭声,拿马鞭抵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她眼角泛红,眼泪倒是忍住了没掉下来。“朕同宜嫔去骑马你吃醋了?”   蓁蓁别过身,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吃醋?臣妾没有,臣妾是觉得比不上宜嫔主子,宜主子生得好看,性子好,会照顾人,骑术更是臣妾这辈子都及不上的。”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还说没吃醋,你闻闻这醋味大得,方圆十里怕是都能闻着。”   蓁蓁脸皮子薄受不住他这样调笑她,转身想走忽被皇帝从后搂住了,皇帝双手在她身前交握,把她拘怀里,略弯了腰贴她发鬓旁: “别走,朕昨儿去春萱院了,怎么没见着你?”   “皇上来的时候臣妾已经睡了。”   “郭贵人那那么大动静没把你惊醒?”   蓁蓁要说没醒他是不信的,蓁蓁是宫女出身,晚上值夜屋里主子喊一声,宫女们马上都会醒,何况昨夜人来人往的,那么大的动静。   “臣妾是听见了,可皇上在,宜主子也在,太医又来了,郭贵人应当是无事的,臣妾出去就是添乱,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屋里。”   皇帝听了莞尔,仔细一想可不是么。说来蓁蓁虽然脾气犟,但大事上到从来都是知道轻重的,纵使和他顶真,但去了宁寿宫还不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个月,最后生了个周全又健康的皇子,哪像宜嫔这妹子有了身子后就轻浮起来,还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就折腾出这么些事来。蓁蓁那时身边还只有一个女奴,比不得她如今自个儿身边两个人,还把宜嫔的人也占去了一个。   皇帝昨夜头疼了一晚上,再想想蓁蓁当初怀着孩子的不容易,就越发觉得郭贵人不懂事了,正心疼蓁蓁当年的时候,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小声地念了一句:“皇上……别……手放开……”   皇帝低头一瞧蓁蓁耳朵都红了又神情扭捏,知道她又害羞了,想想这大白天的在马场他这样搂着她也确实不妥当,皇帝遂放开了手。蓁蓁赶紧退了一步,想蹲下认错:“臣妾刚才失礼了。”   皇帝一把扶住她,她微微抬起眼睛,蓁蓁最美的就是一双眼睛,这么似醉非醉的一眼,瞧得皇帝心头一荡,手指不由得在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移开。   皇帝翻身上了马,蓁蓁以为他要走了,皇帝却突然一弯腰把她也抱上了马。蓁蓁侧坐在皇帝胸前得牢牢抓着马鞍才不至于掉下去。   “脚踩着朕的靴子。”皇帝的手从她胳膊下穿过去抓缰绳,这样就把蓁蓁束在了两臂之间。他两腿一夹马卖开蹄子往前走动起来。   “皇上这是要带臣妾去哪?”   “饮鹿池你去过吗?”   “还没,那儿有些远得坐轿子去。不过听说养了许多鹿是么?”   皇帝马鞭一甩,“走,朕带你瞧瞧去。”   这南苑里的猎物不是天生天养而是人蓄养的,鹿是南苑里养得最多的。这些鹿口粮充足各个长得体格健壮又不怕人,皇帝载着蓁蓁一过来,有些胆大的立马就靠了过来。   蓁蓁之前是不曾见过鹿的,瞧着这一个个的憨头憨脑的喜欢极了。皇帝抱她下马,又有太监拿了一袋口粮来,蓁蓁抓了一把在手上,有头长着白色斑点花纹的鹿就着她的手添了起来。   “皇上,好痒,它在舔臣妾的手,您瞧,怎么和小狗似的。”   蓁蓁仰着头瞧着皇帝,脸上洋溢着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会弯一下,多瞧一眼别人也能跟着笑起来。   “畜牲么,不都这样,给它吃的就凑过来,也就你傻乎乎地觉着稀罕。”   皇帝虽然这样说,瞧着蓁蓁的眼神却甚是温柔,他口不对心地也抓了一把口粮,嘴角更是嗪着笑意。   大概是闻着味,越来越多的鹿朝两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一匹没有角的鹿混在里头甚是眨眼。   蓁蓁指着那鹿问:“皇上你瞧,那鹿怎么没有角?是给割了么?”   皇帝瞧了一眼。“那不是鹿,那是傻狍子。”   “傻狍子?”   蓁蓁没听说过这个,皇帝道:“这东西又蠢又笨,只会横冲直撞,肉吃着味道还不错,所以朕让他们在南苑里也养一些。”   他拾了一根树枝朝那没角鹿扔了过去,那鹿受惊一颤突然翻出了个大白屁股来。   “哎,怎么会这样,突然就变白了。”蓁蓁笑得止也止不住,这是皇帝这些年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无拘无束,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认识蓁蓁很多年,可又仿佛没有认识过这样的她。 第53章   皇帝哄着她, “这傻狍子被追着不放的时候还会把脑袋埋土里呢,咱们上马追它看看。”   蓁蓁一听忙拉住了他, “哎别别。”   “怎么?”   蓁蓁瞧着那没角鹿受惊害怕的眼神, 心有不忍:“瞧着怪可怜的, 别作弄它了,算啦。”   皇帝见她心软也没坚持, 两人又走走看看了一会儿, 皇帝瞧了眼西洋怀表,恋恋不舍地说“朕让人送你回去。”   蓁蓁知道皇帝即便在南苑也是日日要理政的, 自然称是。皇帝让人抬了轿子来,瞧着蓁蓁的轿子摇摇晃晃走远了,自己才骑马回行宫。   蓁蓁回了春萱堂,一进门秋华就闻着了她身上那一股子味,脸色大变, 嫌弃地退后了一步,“贵人这是……啊呀, 怎么出去弄的一身味道?”   蓁蓁嗅了嗅,是有一股子味,不过今儿这半天她仍是意犹未尽。“我去瞧了鹿, 还瞧见了傻狍子。”   秋华见她不以为耻还咯咯直笑,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赶紧让人烧水催她去洗漱, 蓁蓁花了一个时辰才从头到尾洗了一遍。碧霜和霁云给她擦头时秋华抱了件衣裳来, “上次皇上赏的云縀可是裁好了, 今儿就穿这件可好?”   蓁蓁瞧了一眼点了点头。梳好头把发簪插上,瞧着镜子蓁蓁总觉得缺了什么,霁云瞧了一会儿道:“主子换对蓝宝石坠子吧。”蓁蓁皮肤白,那匹云縀又是浅粉色,蓁蓁穿着尤为灵秀,只是略显得素了些,要带一对深色的耳坠子就好上许多。   “这孩子有眼光。”秋华夸道,蓁蓁才封的贵人,头面也就那么几件,霁云说的那对蓝宝石坠子是蓁蓁手里数得上的好东西了。秋华开了首饰盒取了那对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坠子给蓁蓁带上,蓁蓁瞧着霁云笑道:“我看往后我的衣裳首饰就你来管吧,你秋嬷嬷肩上的担子也轻些。”   霁云有些激动,涨红了脸福了一福。“谢主子提拔,奴才一定尽心服侍,一定,一定好好干!”   蓁蓁拿了书刚静下心看了几页,皇帝的人就来了,说是宣蓁蓁过去伴驾,还派了轿子来接。秋华让霁云跟去,送蓁蓁上轿时捏了捏蓁蓁的衣袖,蓁蓁转过脸看她,秋华定定地看着她悄声说:“先头一切都好好的,一会儿也要好好的。”   蓁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手掌心有些发汗,但仍是冲秋华点了点头。   两个太监抬着蓁蓁从春宣堂出发去皇帝的寝宫。来了南苑这么多天,这还是蓁蓁头一次踏足这地方。蓁蓁进屋时皇帝正站在书桌后写着什么,蓁蓁福了一福,“请皇上安。”   皇帝眼睛没离开桌面,冲她招了招手,“你来。”   蓁蓁走到他身旁,书桌上摊了张纸,上面写了许多字,有些皇帝用朱笔圈了,有些则画了叉。“这是……”   皇帝含笑瞧了她一眼,拉她过来细瞧,“咱们的阿哥倒现在都没个正经名,礼部拟了几个名朕正在瞧呢。”   “禔、祥、禛、禧、禶、祐、禩、祈”蓁蓁一一看去只觉得哪个字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字,尤其是皇帝圈出来的那几个,皇帝看她瞧得目不转睛,皱着眉认真的模样让他心中一动,忽地有了想法,他指着其中一个问,“蓁蓁,这个如何?”   “胤禛。” 蓁蓁随口一念出就想着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捏了捏她的手,“蓁蓁,叫胤禛,以真受福,诚至而得福佑,好不好?”   什么诚,什么福啊,都是借口!蓁蓁明白他是故意调戏她,刷的一红脸,说了一句:“皇上定了便是了,臣妾不懂这些。”挣开他的手走开了。   皇帝瞧着她发红的耳朵轻轻笑了,他提笔在“胤禛”二字上打了勾,如此他的十一阿哥便算是有了大名了。   皇帝满意地瞧了眼这名字,这孩子,可不就是神佛保佑送来的吗?   此时也是到了晚膳十分,太监抬了膳桌来,有一道烧鸭子,一道烤肉,一道白玉豆腐,小青菜丸子汤,主食是大米饭,这些都是拿南苑里种的养的做的,蓁蓁吃着觉着比宫里的味道要好。皇帝夹了一快烤肉给她,“尝尝,朕特意叫人做的,这就是那傻狍子肉。”   蓁蓁筷子一停,抬起眼看着皇帝,脸上透着责怪,皇帝笑道:“吃吧,这是厨房里存着的肉,不是宰了你瞧见的那头来的。”   蓁蓁这才吃了一口,狍子肉比鸭子肉质要紧些,又有些像牛肉,又烤得味道颇佳,她甚是喜欢,没两口就吃完了。   “看不出你倒能吃肉。”狍子肉其实较油腻,不少女儿家都避之不及,可皇帝自己却喜欢,又给她夹了一块,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阿爷擅作肉,尤其是烤肉,小时候弟弟妹妹没出生前家里就臣妾一个孩子,阿爷常背着阿奶烤肉给我吃。”   “哦?干吗要背着?”   “阿爷都是在灶台里烤肉,阿奶嫌弃阿爷把灶台弄得油腻腻的,所以不让阿爷烤,阿爷每次都偷偷着来。”   皇帝想起蓁蓁的脾气,追问:“你小时候家里就一个?”   “同辈的孩子要么生的早,要么生的晚,反正妾小时候有那么些年,族里就我一个小孩子。阿爷带着我四处串门。”蓁蓁说着嘴角翘起来,她小时候的确是家里捧着长大的。   “你阿爷倒有趣。”皇帝不由想起自己的童年,心底有些艳羡。   “我阿奶老说阿爷天天胡闹,管得多呢。”蓁蓁等皇帝吃完肉就夹了汤里的小青菜到皇帝碗里,皇帝爱肉瞅着那青菜一时没动筷子,蓁蓁道:“阿奶说吃一口肉就得吃一口菜,这样才能健健康康活得长长久久的。”   皇帝大笑,“你阿奶懂得到多。”笑完还是把菜给吃了,他还有那么多事想做,可不是得活得长长久久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臣妾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臣妾进宫的时候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四岁,如今应该也长大了。”   “那大哥哥是谁?你不是说教你读书的是大哥哥么?”   蓁蓁筷子一顿,旗人都是有档可循的,就算她不说皇上一查也就知道了。“是……一位族兄,是他教的臣妾读书识字。”   “哦?”八旗的事皇帝自个心里清楚,别说识汉字了就是满文不会写的也多了去了,“难得你家里也有读书识字的,是内务府的笔帖式么?”   蓁蓁难过地搁下了筷子,皇帝瞧着她问:“怎么了?”   蓁蓁看着皇帝,半天才喃喃道:“三年前大哥哥去了奉天,后来就听说过世了。”   皇帝一怔,“是傅达礼?”   蓁蓁难过地点了点头。   皇帝瞧了蓁蓁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有年轻冲动的时候,傅达礼这事他心里也是有些后悔的。他拍了拍蓁蓁的手道:“如此说来,朕同你竟还是同一个师傅启蒙的。”   皇帝说完这句便不再继续这话题了,转而问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这南苑里还有哪没去过的。蓁蓁也识趣地不再提,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   两人饭毕上茶,顾问行端了一只金釉碗来,一股血腥味飘了过来。皇帝端起碗一口饮尽,又喝了一口茶漱过口便让撤膳。   皇帝去耳房里洗漱,霁云此时便进来替蓁蓁更衣,等皇帝进屋时,蓁蓁已经穿着寝衣坐在床上了。皇帝吻住她的唇搂着她躺下。蓁蓁闭着眼睛靠在皇帝怀里,感觉着皇帝在解她的衣裳,她想起秋华说的她得好好的,如果要好好的,她就不能再这样闭着眼睛,皇帝那时是怜她害怕才允她闭眼,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她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缓缓把眼睛睁开了,没想不期然却直直地对上了皇帝黑漆漆的眼睛,她这才知道皇帝竟一直在瞧她,蓁蓁心里一慌,眼皮子刚动了动就听皇帝说:“别动,别闭上。”   蓁蓁不敢动,便只能睁着眼睛。皇帝撑在她身上,一双黑眸深得好似黑夜,几乎要把她吞没了。他摸了摸她的脸颊,问:“怎么睁开了?还怕朕?”   蓁蓁觉得嗓子眼有些打颤,她咽了口口水才道:“还是怕。”   “哦?怕什么?”   “您是皇上。”   “傻瓜,皇上有什么好怕的?怕朕你睁眼做什么?”   蓁蓁脸泛起一阵绯红,把脸埋在了皇帝胸口呢喃道:“皇上,妾……不知道……”   “别怕,不知道的以后都会知道的。”皇帝露了笑容,低下头又吻住了蓁蓁的唇。蓁蓁不知道皇帝对她做了什么,只觉得仿佛人坠入到了火山热海之中,整个人浑身发烫,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她听见皇帝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似是抱怨地说了一句:“还疼么?明明孩子都给朕生了……”   蓁蓁心里头憋屈,她也不想疼啊。一想到这她委屈地说:“臣妾也不想的……”   皇帝看她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险些笑出来。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是,都是朕的不是,朕让咱们蓁蓁疼了。嗯,咱们想个法子怎么才能不疼吧……”   皇帝说罢,一双大手悄悄地开始忙碌了起来。他这一动蓁蓁真是万分后悔她为什么要抱怨。巨大的感官冲击像惊涛骇浪一般扑向了她,那不是痛楚,却比痛楚更让她难以忍耐。她似是说了什么,又似是在哭,迷迷糊糊地又听见皇帝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问:“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她说不出话,紧紧搂着皇帝的脖子连连点头。皇帝掰过她的脸低头重重地吻上了她。 第54章   红烛已燃了一半, 响了半天的床架终于是安静了,皇帝掀开床帐下了床。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眼睛却一直都不曾离开床上的人,蓁蓁脸朝外趴卧着,似乎已经是睡过去。皇帝“咚”地一声把杯子重重地搁回了桌上,他回到床上, 把蓁蓁复又拥进怀里。   “嗯……皇上……什么……”   蓁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皇帝丝毫没给她转圜的时间,下一波又接踵而来。这回也不知怎么的, 比头一次更是激烈, 床吱吱呀呀, 晃得像要散了似的。   “刚用的鹿血还没散, 朕再给你一回……”   这一次真正是如水生火热一般, 直闹了半宿方歇。   ……   皇帝一早便回东宫处理政务, 蓁蓁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虽说昨夜皇帝花了许久的时间让她适应,是不如往日那么疼了,甚至算是有了一点开窍的感觉,可也经不住这般一晚上折腾好几次的。蓁蓁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叫了秋华进来。   秋华服侍她穿衣裳的时候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脸上的神情立刻是轻松了不少。   “主子昨儿一整日都表现得好极了。”   蓁蓁叹了口气, “我今儿腰酸得很, 要是再经历一回,明儿肯定就下不了床了。”   秋华两眼含笑, 俯身到蓁蓁耳边, 小声说:“皇上正值盛年, 自然龙马精神,娘娘若是日后觉得受不住的时候不妨如此这般……”   秋华是嫁过人的,又比蓁蓁年长几岁,心疼她,这才同她说了这些。   蓁蓁脸庞慢慢地红了。她似信非信地看着秋华:“如此真可以?”   秋华认真地点点头。   蓁蓁“哦”了一声,立马把秋华方才说的话藏到了心底最深处。   穿好衣服蓁蓁便叫霁云与自己梳妆,正戴耳铛时瞧着张玉柱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闪。蓁蓁朝秋华点了点头,秋华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霁云一言不发只继续替蓁蓁挑了一幅内务府新送来的红宝累丝葫芦坠子戴上,蓁蓁朝着铜镜里照了照,抚着耳坠子夸到:“之前就说你眼光好,今儿这坠子搭的也好,我倒是没问过你入宫前是哪一旗的,家里可在内务府领过差事?”霁云答道:“奴才是正黄旗人,阿玛过去是广储司的笔帖式,去年过世了。”   “我也是正黄旗的,说来广储司可是好地方,怪不得你眼光好。可惜你阿玛了,你在宫里也不能回去看看。”   霁云扶蓁蓁起身,眼睛垂看着地,回话时声音都哑了些。“淑惠太妃是个善人,奴才阿玛没了的时候太妃遣了内管领去我家看望,还赏了奴才家十两银子治丧,算是替奴才尽了份心。”   蓁蓁复又在窗前炕桌上坐下,碧霜端了早膳桌来布上,蓁蓁拿起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那太妃怎么又放你出来了?”   “太妃喜欢用蒙语,年岁大了,蒙古侍女用起来更顺心些。蒙古送来了几个女奴,太妃那儿人就多出来了,奴才不会说蒙语在太妃那平素也就在院子里伺候,做些跑腿的杂活。高副总管说要找几个年轻的姑娘伺候新贵人,太妃听了就把我放出来了。”   “几位太妃都是善人,放你出来也是想你在这宫里又个好前程,总比跟着她们在那熬日子的好。哎……倒是太妃一贯朴素用不着你这好眼光了。”   “主子说的是,奴才心里都明白,太妃虽然平素和奴才不怎么说话但对奴才一直都很好。”   蓁蓁轻轻点了点头。“你若有空回去多看看她们吧。”她说话间瞧见秋华从外头走了进来,便挥挥手,碧霜和霁云各自退了出去,秋华关上门在蓁蓁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大阿哥进南苑了。”   蓁蓁唬了一跳,秋华赶忙按住她:“张玉柱刚刚从外头进来瞧见了,旁人都不知道,说是往惠嫔那儿去了,看样子是去请安了。”   蓁蓁点了点头:“那时候惠嫔为了大阿哥求到皇后跟前的样子就像还在眼前哪,这一晃好些年了,她们母子总算有这相见的一日了。”她唏嘘了几句却想起另外一茬来,“既然进了南苑,怎么悄没声的,郭贵人进来都好大动静,大阿哥进来怎么连个声响都没。”   秋华眉头也皱了起来,“张玉柱去打听了一下,说是皇上昨儿傍晚突然传的旨,怕惠嫔也是今儿个才知道。”   蓁蓁听得有些脑门疼,她又吃了几口粥便放了下来:“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也不是我能想的。等下你还是给备旗装把,我再去上马试试。”   这住平地虽然景致一般了些,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出行便宜,蓁蓁里外进出都只带一个丫鬟,从不用叫了轿子大张旗鼓地送出去。   蓁蓁今日心情远比前几日舒畅,又看着春暖花开,便硬拉这秋华一起和自己去猎场。秋华本来觉得自己手上大把的活,又素来不爱这些牲畜的味道说什么都不去,可两人名为主仆,实则蓁蓁依然把秋华当姐姐,小妹妹一闹气,秋华哪里拗得过?   于是蓁蓁牵了马和秋华一路笑闹至猎场,却见惠嫔带着宫女正坐在猎场边缘的树荫下张望着,秋华眼见拉了拉蓁蓁,指着远处道:“大阿哥在那儿哪。”   蓁蓁定睛一瞧,可不是嘛,大阿哥保清虽才不过七岁,可已经在谙达的带领下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圈,瞧着似是对马性极熟悉。蓁蓁走近惠嫔笑赞:“姐姐好福气,大阿哥虽然年纪小,但却已经有满洲巴图鲁的风采了。”   惠嫔听言也欣慰地笑了笑,又伸长了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招呼蓁蓁:“妹妹过誉了,什么巴图鲁不巴图鲁的,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的。”   “闹着玩能有这样,那些认真学的岂不是头都抬不起来了,姐姐瞎谦虚,我可不答应。也不知道以后胤禛学骑马是什么样子?”   惠嫔笑着掐了蓁蓁一把:“别瞎说话。小阿哥名字定下了?”   蓁蓁点头,惠嫔琢磨一下恍然,调笑道:“皇上真真有心啊,蓁蓁。”惠嫔话音刚落,蓁蓁就要去捶她。   两人嘻嘻哈哈一闹,氛围都松快起来,惠嫔瞧了眼蓁蓁牵着的马,问道,“妹妹这是来骑马?”   “正是。”蓁蓁摸了摸马的鬃毛,小母马温顺地靠过来蹭了蹭蓁蓁的脸,蓁蓁问,“姐姐要不要试试?”   惠嫔摇了摇头:“我就不了,我是碰不来这些的。”她伸出手想试着捋一下马头,蓁蓁那匹马感到惠嫔的亲近稍稍一转头靠近,她就吓得赶忙把手缩了回去,“我阿玛那时候总说我像南蛮子家的姑娘,成天跌在书堆里,对着骑射是一窍不通。说来也怪了,保清就偏爱骑在马背上,一点也不像我。”   “大阿哥这是像皇上哪。”惠嫔身边的宫女见状笑着宽慰惠嫔,却被惠嫔眼神一掠,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训斥,“什么大阿哥不大阿哥的,我都说了几次了只叫他保清阿哥再不就是五阿哥,你是我身边人不可口无遮拦,听到没有?”   蓁蓁见宫女涨红了脸赶忙拉着惠嫔道:“是我先这么叫的,姐姐别怪她了。。”   惠嫔摆摆手,“我不是针对你,你别多心,但这话你们说是随大流,我这儿说了就是轻狂了。”   “姐姐也太小心了,连老祖宗和皇上也是大阿哥长大阿哥短的,别人还能拿这个给您使绊子吗?”   惠嫔叹了口气:“我倒指望他们只给我使绊子,什么都冲着我来,我也就安心了。就怕……”   蓁蓁自己有了阿哥以后也懂了惠嫔这慈母心肠,她转眼瞧大阿哥马上生机勃勃的样子,便知惠嫔心中不安的是什么。“姐姐,保清阿哥向来在宫外的,今儿怎么突然送进南苑了?”   惠嫔一听脸色更加沉郁:“皇上昨日听明珠叔父说大阿哥骑射练得好,一高兴就要把他召进来,等我知道的时候,传旨的太监都出了宫门了。”   惠嫔瞧着远方的儿子,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甚是留恋。“我的儿子,我能管的就现在这么一小会,这就这一个能多看他几眼,其他的早就不在我这儿了……”   不知怎么蓁蓁听了她这几句话觉得心里只觉得酸楚的,惠嫔缓过神轻推了她一把,“算了算了,孩子长大比什么都让我们这些做额娘的高兴,你也别跟我耗着了,赶紧去玩儿吧。”   蓁蓁遂留秋华在一旁,自己翻身上马骑了起来。她刚溜了一圈,就见大阿哥骑着马朝她过来。大阿哥朝她揖了一揖,口中恭敬道:“给母妃请安。”   蓁蓁见他这小大人样儿,先笑起来了:“大阿哥怎知我是你母妃?”   大阿哥朝惠嫔处张望了一下:“虽然未见过您,但我刚刚瞧您和我额娘说话,便猜您是儿臣的母妃。”   “阿哥聪颖,刚刚我还和你额娘夸你马骑得很好。”   大阿哥得了夸并不高兴,反倒有些苦恼。“母妃虽这样说可保清并不这样想。”   “哦?阿哥何以如此说?”   “人人都夸我骑得好,可从来都是我一人在骑,并无人可以相比。”大阿哥拿着马鞭指着旁边的谙达,“谙达他们从来都只让我一个人骑,从来不曾和我比试,所以并不是我骑术好,而是他们见我是皇子才夸我好。”   蓁蓁听大阿哥这番言论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聪慧非凡的人儿小小年纪便知人情世故,能辨阿谀奉承谄媚之言了。   “母妃,您能和我比试一番吗?”大阿哥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我?”蓁蓁沉吟了一下,一旁的大阿哥脸上却露出了翘首期盼的神情,蓁蓁想起自己的小阿哥心中柔软:保清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就一圈,我骑得可不好,阿哥还得让着我点。”   大阿哥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蓁蓁一笑,大阿哥虽然稚气未脱,但行事却已经比着大人的样子,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有点像皇上,不知道禛儿来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蓁蓁两腿一夹,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大阿哥骑着马就从旁窜了过去。两人沿着林地交界跑了大半圈,眼见蓁蓁是要输了,大阿哥自己先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却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一头傻狍子来,傻狍子似是吓着了,翻出个白屁股把自个儿脑袋就地埋进了土里。这下倒好,大阿哥的马也被惊着了,长嘶一声,前蹄一下高高撩起。大阿哥几乎要被掀下马来,他忙去扯缰绳,谁知手上一松,缰绳竟断了软软地垂了下来。 第55章   一旁的蓁蓁眼见他快被抛下来了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抱住了他, 两人重重往地上摔去,蓁蓁拿手护住了大阿哥的头,让自己先着地,幸得早晨下过一场雨, 地上湿软分了一部分力道, 但仍是疼极了,蓁蓁有好一会儿都疼得是眼冒金星, 动都动不了。幸好蓁蓁的母马性格温顺兼着大阿哥的马也是马性温驯,惊了一下后就稳住了没再乱踏, 否则蓁蓁和大阿哥真是要命丧蹄下了了。   蓁蓁一回过神顾不得其他, 先看怀里的小人究竟如何。大阿哥瞧着并没受伤, 只是受了惊, 讷讷地喊了一声:“母妃。”   惠嫔并秋华此时已经飞奔过来, 大阿哥爬了起来, 惊魂未定地扑进了惠嫔怀中, 秋华也赶忙扶了蓁蓁起来。   惠嫔抱着大阿哥看了又看,见大阿哥真无事才泪眼婆娑地朝蓁蓁一拜道:“好妹妹, 今儿多亏你舍命护住了保清,我……”   蓁蓁捂着肩膀忙让秋华扶她起来, “姐姐别说了, 先送大阿哥回去, 叫太医来赶紧瞧瞧吧。”   “妹妹你的伤……”   “阿哥要紧, 快去吧, 秋华会给我请太医的。”   惠嫔咬了咬唇, 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忙护着了大阿哥匆匆走了。   “主子是伤了肩了吗?”   蓁蓁扶着肩膀呲了一下,“摔下来的时候让大阿哥的头磕到肩膀,我刚动了下,还好骨头应该没断。”   秋华道:“咱们也赶紧回去吧,奴才这就让人去喊蒙古大夫来。”   “等等。”蓁蓁道,“你过去看看大阿哥的缰绳。”   秋华走过去抓起缰绳看了眼,突然脸色大变。她快步走回蓁蓁身旁冲她耳语了几句。蓁蓁一点头。“果然如此。”蓁蓁这下是骑不得马了,秋华让人抬了轿子来送蓁蓁回春萱堂。晚膳时分,张玉柱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说了两件事,一是大阿哥已经出园子了,第二件是皇上传旨明日回宫。   蓁蓁这时候正吃着一块风干的狍子肉,左肩膀上贴了一大块膏药。蒙古大夫来瞧过了,说她的骨头没事,但到底是扭着了,须得一日换三次药,没半个月好不了。她见秋华似乎要说什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笑了笑:“我还挺舍不得南苑的。”   见秋华脸上写着不解,蓁蓁又咬了一口狍子肉才说:“毕竟不是哪都有这么多不懂事的狍子的。”   秋华听罢深深叹了口气,见时辰到了走过来揭下她肩膀上的膏药。“虽说嘱咐了大夫别声张惊动了圣驾,可皇上要是来了看见了怎么办……”   蓁蓁放下筷子,想了想道:“让张玉柱去敬事房给我报个小日子吧。”   “暂时也只有如此了。” 秋华还是觉得不安,“可这也瞒不住啊,要是……”   蓁蓁复又有滋有味地嚼着狍子肉,“瞒?要瞒的又不是我,你着急也没用。”   第二日,宫妃便随着皇帝的车架一起回銮,一切平静无波,昨日猎场的事情似乎并没在宫里传开。只是在宫妃们拖拖拉拉上轿子的时候贵妃漫不经心地瞧了蓁蓁一眼,蓁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笑着朝她福了福,贵妃嘴角略有些笑意也朝她点了点头。   惠嫔更是滴水不漏,脸上完全看不出心事来,恭送贵妃上轿后自己就一头钻进了轿子。但蓁蓁想,她既然想到要去看那缰绳,惠嫔也不会忘记让人去看,有些事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蓁蓁的肩伤伤得不重也不算轻,正如蒙古大夫说的,没个半个月好不了。她正愁着七八日过了再想个什么法子应付皇帝,没想刚回宫的皇帝就传旨要出宫巡幸京畿水道。   这真是瞌睡的遇上了送枕头的,皇帝这一走就走了半个月,待皇帝回銮时已是万寿节将至,蓁蓁的肩膀也总算是好了。如今中宫空缺,宫中上下由贵妃领头打点着万寿节宫中的事宜。   蓁蓁位份低,这些台前的事自然一个也落不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去掺和当什么贤妃。只是万寿节的事情一忙起来,景和门低处乾清宫和东六宫交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把胤禛吓了两回后,蓁蓁便和贵妃打了招呼把小阿哥领到永和宫住几日。   这日春日融融,只晒得人都懒怠了起来,蓁蓁吩咐张玉柱搬了贵妃榻去院子里。张玉柱挪了一张紫檀透雕单翘贵妃榻放在院里的桃花树下,铺了一张绣万字西番莲的软垫在上头。。   蓁蓁抱了儿子歪在榻上,乳母谢氏捧了一方盘递给蓁蓁:“这些都是阿哥平素爱玩的。这是小鼓,这是黄胖,这是布老虎。”   蓁蓁一一拿过来逗着儿子,方盘角落里还落了一样,蓁蓁一瞧却是愣了一下:“怎么还有一个鼻烟哪?”   只见这鼻烟是一整块的红玛瑙碉成,巧夺天工,只有半巴掌大,蓁蓁刚拿在手里,小阿哥便咯咯咯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手往外直扑腾,像是要抓这鼻烟壶一般,“哟他还真喜欢呀。”   蓁蓁拿着鼻烟壶的手点了点小阿哥的鼻子,小阿哥嘴巴一鼓一鼓地吐着泡泡,小胖手跟着鼻烟壶笨拙地抓着。蓁蓁直被笑得合不拢嘴,谢氏在一旁凑趣道:“那日贵主子去看小阿哥,哪知阿哥哭了一下午,怎么劝都不消停,贵主子被哭得头疼叫奴才们寻了鼻烟来闻,谁知道刚拿在手里,小阿哥却不哭了,只看着这鼻烟要抓。贵主子就把这鼻烟壶给小主子当玩具了。”   “啊呀呀,你还真喜欢呀。”蓁蓁拿着鼻烟壶在小阿哥眼前晃来晃去的,小阿哥漆黑的眼睛直溜溜地跟着她的手转来转去。   “你拿什么逗他呢?”蓁蓁手里的鼻烟壶一下被人夺走,耳边响起了浑厚的男声。   “皇上!”只见身着圆领石青色便袍的皇帝一手负在背后,一手举着鼻烟壶一脸疑惑不解,看看这鼻烟又看看儿子,见儿子小嘴嘟着脸耷拉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被逗得不行。   “好好好,还给你。”说着皇帝就把鼻烟壶塞给了小阿哥,小胖手抓着就想往嘴里拱,被蓁蓁又抢了回来,小阿哥倒也不闹,只咧开嘴张开手向蓁蓁要。   蓁蓁示意谢氏把小阿哥抱回去,又把鼻烟给了秋华让她逗孩子玩。自己站起来朝皇帝福了福:“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帝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坐在榻上:“朕没事过来看看你。宫里谁都忙得不行,你倒带着胤禛在这儿偷闲。”   皇帝伸手拿了一块桃仁酥咬了一口,又送到了蓁蓁嘴边,蓁蓁被这亲昵的举动惹得脸一红撇过了头,皇帝也没生气轻笑了下自己吃完了。   “景和门太吵了,奴才和贵主子说了小阿哥接来和我躲几日。今儿天好,我带他在院子里玩,才坐了没一会儿哪,您就来了。”   “那朕真是来得巧了。”皇帝长臂一伸刮了下小阿哥的脸蛋,小阿哥又咯咯一笑,“这孩子真是怪了,听贵妃说见他几回都是狼哭鬼嚎的,抱去老祖宗那儿的时候能把屋顶哭翻了,只有到你这儿不闹不吵,到底是亲生的,多给面子,是不是?你这小夜哭鬼?”   “皇上别胡说,在臣妾这儿也哭,只是现在没哭罢了。臣妾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闹起来哄都哄不住,一定要哭累了才肯消停。”   皇帝斜眼看着小阿哥调笑道:“他呀,恃宠生娇哪,朕回头得叮嘱嬷嬷们不能老惯着他,也得给他做做规矩。”   蓁蓁抿嘴笑了笑:“是,一切都听皇上的。”   皇帝瞧蓁蓁眉眼俱弯,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又替她拨掉掉在肩头的桃花瓣。秋华见状悄悄拉着谢氏退了下去,蓁蓁见他们离开脸又红了起来。皇帝贴着她坐着,在她耳边悄声说:“她们忙万寿让她们忙去,朕今儿来是为了别个人的千秋。”   蓁蓁的生辰只和皇帝差一日,往年是从来不过的,只在那一年……蓁蓁暮得想起那年的事眼神暗了下去。幸好她低着头,皇帝没瞧见她的神色,只顾着自己说着:“朕这才知道原来你就隔着朕一日就是生辰,这么巧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朕。”   “您也没问过……”蓁蓁嗫嚅道。   “那现在朕问了,生辰想要什么?”皇帝伸手搂住她,蓁蓁羞得脸通红想躲开,无奈皇帝力气大用手臂牢牢困住了她,“告诉朕,生辰想要什么?”   “内务府都会备的。”蓁蓁想起以前主子生辰内务府都会送来八八六十四样或九九八十一样,里头或是金银或是首饰或是吉祥物,满满当当、各式各样,只瞧得人眼都花了。   “内务府准备的那是内务府的事,朕送的能和他们一样吗?朕只问你要什么。”皇帝伸手抚着蓁蓁发髻上插的宝石花蝶簪,“这簪子好看,配你,回头让他们再多做几个。”   “内务府不就是皇上的吗?”蓁蓁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想遮着脸,帕子却被皇帝抽了走。   “那是规矩里的,朕现在和你说规矩外的,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蓁蓁的手就这皇帝的手摸着头顶的簪子,眼珠子一转说:“既然皇上说簪子好看,那就再赏臣妾几支?”   皇帝哈哈一笑,点了点蓁蓁的鼻子:“敷衍,一点都不真心。”   蓁蓁见状委屈地嘟了嘟嘴,她这是贤惠,某些人怎么如此不讲理!   正欲分辨几句,皇帝却道:“那朕换个问题,朕万寿你送朕什么?” 第56章   蓁蓁被问得一愣,“皇上, 这宫里宫外都给您预备着万寿节贺礼, 内廷的贺礼贵主子更是早就备下了。再说皇上富有天下, 臣妾又能送您什么, 您也不缺什么啊……”   “哼, 没成想你这抠门。”皇帝搂紧了蓁蓁,凶巴巴地唬她, “朕可怕你穷着迁宫的时候还额外赏了你银子,你倒好这点礼都不舍得给朕。”   “皇上! ”蓁蓁欲分辨而不能,抬头却见皇帝满眼笑意顿时明白皇帝这是在调侃她呢,她嘴巴一嘟, “那……臣妾给您包个荷包……塞两金裸子,成吗?”   “刚刚还说朕富有天下哪,现在就赏朕两个金裸子?贵人娘娘怎不嫌寒碜,不行不行, 赶快换一个。”皇帝眼儿一眯捏了下蓁蓁的鼻尖。   蓁蓁委屈地揉了揉鼻子。“啊呀, 金裸子臣妾都没几个,别的更送不出什么好来了,您要不把这永和宫收回去,妾就剩这个了。”   皇帝瞪着她还想跟她吵吵,顾问行的声音从旁传来,“皇上, 明珠大人来了, 奴才让人领去南书房候驾了。”   皇帝说了声:“知道了。”转过头轻拉了下蓁蓁的耳铛:“朕得走了。你好好想, 三月十八,朕可是要来收礼的,听见没有?”   蓁蓁起身恭送圣驾,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臣妾遵旨。”皇帝都已经抬腿要走了听到她这不情不愿的敷衍复又折回来,抬着蓁蓁的下巴瞧着她眼睛说:“朕可和你认真的,交不出来朕不但罚你宫份,还让贵妃把胤禛给你送回去,不让你瞧了。”   蓁蓁一听就急了:“皇上!”   见蓁蓁着急了,皇帝才满意得离开只留了一句:“别不把圣旨当回事,朕且等着,你今儿先玩儿子吧。”   既然说玩儿子,蓁蓁还真就踏踏实实又玩了一下午儿子,才心满意足地准备歇息。秋华来替她铺床时,蓁蓁正对着镜子卸妆,她随口对秋华提起下午的事:“秋华,过去皇上万寿,主子给皇上备过礼吗?”   “宫中给皇上的万寿节礼都是有成例的,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蓁蓁扁了扁嘴:“我就记得是有成例的,今儿皇上来问我要万寿节礼,你说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我能有什么好送的。”   秋华边拿了香炉熏帐子边温言道:“皇上是在逗您哪,既然如此您不妨备一份,讨皇上一个高兴。”   蓁蓁拿了玳瑁小梳胡乱拨弄着发尾,一边把下午的事儿说给了秋华:“你说我要不真绣个荷包塞两金裸子给皇上?”   秋华把香炉搁在了炕桌上,又回过来接过蓁蓁手中的梳子给她梳头:“绣荷包是心意,可这塞金裸子就真不像话了。容奴才多嘴一句,这宫里的娘娘们谁逢年过节都想给皇上绣个荷包,皇上那儿的荷包怕是换都换不过来了,您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蓁蓁听秋华这么说,噗嗤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支着头从铜镜里瞧着秋华:“这话也就你敢对我说,还真是这个理,咱们就不给他凑这个热闹!可除了荷包我还能送什么呀?”   “要不您写幅字给皇上?过去您练字的时候,皇上不还自诩您半个师傅吗?”   蓁蓁眼睛一亮:“有道理,还是你聪颖,或者明儿我给皇上抄个心经便是,不过二百多字,写起来也方便。”   秋华放下梳子扶着蓁蓁起来,走去就寝,听到这笑了,“您怎么尽挑省事的来,别的娘娘若是私下给皇上备礼,怕是都挑着难的尽心哪。”   蓁蓁盖上绸被没躺下,抱着膝说:“也没几日了,皇上催得急,我是怕来不及嘛。心经要写的一字不错还工整可难了,怕是要写好几遍。皇上说三月十八要来收礼,我看明儿我就写了吧。”   第二天,蓁蓁一早就吩咐张玉柱去内务府领绀纸和金泥,用完早膳便在黄花梨雕花长桌前坐下,她寻摸了一张长纸,又挑了一方圭砚。拿起笔时却愣住了,李煦当年给的一盒湖笔,她早已用了一半,这一支也是当年那盒湖笔中的。当年她对李煦说愿得一心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她已经在为皇帝万寿抄经了。   事不由己,人不由缘,她轻叹了一口气,从书架上寻了那盒湖笔出来,将正用的那支也放了进去。   等张玉柱回来的时候,送上了一沓墨黑的绀纸,并盛在金漆福寿圆盒中的金泥和银泥各一盒。蓁蓁端详着圆盒问:“可有领笔回来?”   张玉柱捧上一盘,只见里头放着各式毛笔,他回道:“内务府说金泥要用狼毫或者貂笔,就一并孝敬了各色毛笔一盘,主子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蓁蓁随意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把那盒湖笔递给了张玉柱:“你去放库里存了吧,既然送新的来了这也用不着了。”   张玉柱从来不多话得了吩咐正欲退下,蓁蓁又叮嘱了一句:“藏得好些,以后还要用的。”   说来日常里蓁蓁并没有什么事,她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嫔妃需要打理宫务,除了每日去瞧一瞧小阿哥外,住进永和宫这三个多月多是自己窝在这东梢间的一方天地里写写弄弄。   日子久了,这笔上功夫自然是精进了不少,抄一份心经本对她只是小事一桩,可也不知为何,今日这抄经蓁蓁尚且在白纸上练笔时就不顺,用金泥写时上来就毁了两张纸。   秋华领着哈日伊罕进屋时,蓁蓁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貂笔搅着金泥发呆。哈日伊罕一瞧就过来推了推她:“贵人主子,这金泥看着贵着哪,你这么搅多浪费呀。”   蓁蓁回过神来,拉着哈日伊罕嗔怪:“你叫我主子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姐姐的样子。”   “苏嬷嬷说我在宫里凡事不能坏了规矩,你现在是贵人娘娘了,我叫你主子是合规矩。是不是,秋姑姑?”   秋华一边笑一边点头:“哈日近日长进不少。”   哈日伊罕吐了吐舌头:“啊呀宫里规矩大哪,太后娘娘虽然不爱拘着我们,可我们也不能丢宁寿宫的脸面不是?没得叫人说我们蒙古来的不懂事。”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两宫那儿不忙吗?”蓁蓁说着拉着哈日伊罕往炕上去坐,又吩咐秋华去拿奶酪饽饽来,“我前两日就想你哪,贵妃那儿忙得脚不沾地,景和门又吵又闹,我去接了小阿哥一起来住几日,我本想叫着你一起来瞧瞧,可想想两宫那儿怕是也忙得很。”   哈日伊罕嘿嘿一笑:“昨儿老达尔罕王家的小格格来了,我瞧着这回得在在老祖宗这儿住好一阵子呢。有小格格在我可不就清闲多了。”哈日伊罕眼珠子一转,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我来之前先去了躺永寿宫瞧那郭贵人.”   蓁蓁寻了一块帕子放了奶酪饽饽递给哈日伊罕:“郭贵人怎么了?可是之前在南苑受惊的缘故?”   “太医院那报称是胎相不稳,太皇太后怕她万寿节那日撑不住让我先去瞧瞧。”哈日伊罕接了饽饽咬了一口,一脸的心满意足。“好吃好吃,还是你这儿东西最最好吃!”   她咬了好几口又喝了口奶茶才接着说:“我去的时候郭贵人正躺床上呢,气色瞧着还行。宜嫔娘娘倒是精神气好极了,我一进去围着我长长短短问个没完。我说我就是奉两宫懿旨来瞧瞧,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她又是拉着妹妹哭,又是朝我千恩万谢说要去慈宁宫谢恩。我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郭贵人大概就说了三句话,全是宜嫔在说,可把我唠叨死了。”   蓁蓁过去在坤宁宫的时候也见识过宜嫔的一张好嘴,自是同情哈日伊罕在永寿宫受的这通唠叨:“宫里的女人说话不都这样,你这样老祖宗派过去的,她若不行这样的做派说这样的话,万一去的是个好口舌是非的,回去在两宫面前说她冷待你们、不懂规矩,她岂不活活冤死了?就是苦了你听那么一通。”   “谁说的,你就不这样,我瞧着郭贵人同她姐姐也不一样。”哈日伊罕捏着奶酪饽饽咬了一口,有些迟疑地添得一句,“说起来,我觉得郭贵人有些怕她姐姐,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两姊妹瞧着怪怪的。”   蓁蓁听得心中一凛,看了秋华一眼,秋华拉过哈日伊罕说:“这话可不得瞎说,宜嫔娘娘性子直爽,待人也大方,尤其是对她这亲妹妹更是没得说的,咱们在南苑也都瞧见了的,郭贵人甚是依赖宜主子哪。”   哈日伊罕歪着脑袋似是想不明白,蓁蓁见状先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们的事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可得看过了小阿哥再走,他可长大长高不少哪。他这会儿还在睡午觉,一会儿等他醒了再和他玩。”   哈日伊罕点点头,她也甚是思念小阿哥。她吃完饽饽擦过手,兴致勃勃的问:“那咱们这会儿做什么?”   这就是哈日伊罕喜欢来蓁蓁这的原因,蓁蓁性格外向又对她亲切总能同她说到一处玩到一处。蓁蓁张嘴正要说话,秋华一瞪眼道:“抄经。主子刚刚在给皇上抄心经,这还没抄几个字就发起发呆来了。皇上说好要来收的,您可快写了吧。”   哈日伊罕一听是要给皇帝备的寿礼,笑得直打趣蓁蓁,和秋华一起拉着蓁蓁到书桌前,两人把貂笔塞在她手里,又替她铺上纸。   蓁蓁无奈地打起精神复又写了起来,秋华在一旁监工,哈日伊罕则是个闲不住的,她又不识汉字,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左顾右盼起来。   “主子这书架子上好多好东西。”她伸手取下一个长盒,打开瞧后赞叹道:“这个好精致,也是皇上赏的吗?”   蓁蓁回头一瞧,哈日伊罕打开的盒子里装的是那柄皇帝那年赐她的玉萧,绮佳死后她再也没有碰过箫,搬来永和宫后这东西就被她放在博古架上也没有打开过,此时玉箫并玉佩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刹那间,往事犹历历在目,但如今只觉得物是人非了。秋华在旁唤了蓁蓁好几声,她一直都没应,她伸手从哈日伊罕那里接过长盒,轻轻抚摸着玉箫。   玉色如流光漾在她的指缝间,良久她轻叹一声抱着玉箫走向内室,“把桌上这些都收了吧,心经不用抄了,我知道该送什么。”说罢,她转身关上门,只留秋华和哈日伊罕在外面面相觑。   ······   万寿节当天清晨,秋华早早带着碧霜和霁云捧着吉服和吉服冠候在屋外。蓁蓁这几日一反常态,颇是沉默寡言,至多在逗胤禛时才多点笑容,其他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抱着那柄玉箫发呆。秋华担心蓁蓁又拐进什么死胡同里,但又不好直问,这几日心思一直吊着惴惴不安。   她替蓁蓁上妆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蓁蓁和她多少年的默契,自然是瞧出来了,勉强扯了点笑容安慰她:“你别愁了,没什么大事,我也没胡想。我就是看见那柄玉箫想起些过往的事来。”   秋华问:“那玉箫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蓁蓁道:“真没什么,是过去皇上赏我的,我也有好一阵子没吹过了。”   今日是大节,嫔妃都要正品大妆,光是东珠耳铛就得带三对,秋华正在一一给蓁蓁挂上,听着蓁蓁这么说,知道她是真不想再提,转而问她别的,道:“皇上是说了今儿晚上要来?”   蓁蓁点了点头:“你等下和小厨房那儿打声招呼,备两捆金丝挂面,再备几盘点心。”蓁蓁从小被阿爷养的贪嘴又挑食,过去总藏着掖着,但最近皇帝有回和她用膳看了出来,破例让她在贵人位上先开了嫔位以上才有的小厨房。   秋华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妆扮得艳若桃李的蓁蓁,“主子可知道,皇上今晚若过来,主子往后就没有退路了。”   蓁蓁捏着妆台上的梳子,梳齿一排上的每一根都扎着她的手心。“我知道,我要退路做什么?不需要。”   秋华给她插上最后一只金步摇,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既想好便去做吧,等下可要高高兴兴的。”   蓁蓁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冲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   甫一进慈宁宫,只见贵妃正品大妆一派富贵天然,她穿梭在在大殿内招呼来往几位亲王福晋和公主。身上穿着简朴的石青色外褂,只在领口处露出内里金黄色吉服隐约彰显着她的身份。   她这会儿无暇顾及刚刚入内的蓁蓁,蓁蓁在旁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往年这时候她都是跟在皇后主子身边,陪皇后招呼这些命妇。斗转星移,如今坤宁宫还空着,但似乎这女主人已经变了。   大殿里的外命妇以裕王福晋为首,她虽姿色平平但出身高华,颇有长嫂气度。旁边的则是恭王福晋,恭王嫡福晋前两年过世,如今的这位是侧室扶正的,这事闹的慈宁宫满心不快,当年皇帝和蓁蓁还闲话过。   这恭王福晋在一群亲王福晋里显得尤为体态妖娆面容姣好,但满洲亲贵从无侧室扶正的道理,更不要说堂堂亲王福晋了,满朝望过去连一个不入八分镇国公的福晋也比恭王福晋出身好,所以宫里内外都对这位继福晋颇有些微词。   “恭王福晋好肚量,去年还怯得不得了,今年也能应对自如了不是?”蓁蓁闻声回头,却是惠嫔揣着暖炉站在她身后。   “惠嫔娘娘安。”蓁蓁略欠身行了礼,也笑着问,“娘娘怎么突然说起恭王福晋来了。”   上回大阿哥的事后,惠嫔深居简出,连日报了病,连贵妃处请安都去的少了,这还是南苑回宫后蓁蓁第一回和惠嫔说上话。   惠嫔走到蓁蓁身边拉住蓁蓁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虽没有说什么但蓁蓁却懂,蓁蓁微微点头,也回握了她一下。惠嫔头一撇,迅速地解了帕子在眼角处抹了抹,她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一点痕迹。惠嫔嘴角一弯,道:“只是瞧妹妹看得入神,引妹妹回神罢了。”   “听闻恭王就是散漫不拘的性子,恭王福晋或许多少随了点。”蓁蓁又瞧了一眼,几位福晋公主和贵妃说得正高兴,也没人注意她和惠嫔在的角落。   “性子是洒脱了,可皇上却头疼了,大约皇上还是喜欢大王爷这样的谨慎样子。”   蓁蓁颔首:“裕王福晋确是很有气度,据说大王爷府上规矩甚严,怕也少不了福晋治内的功劳。”   惠嫔听蓁蓁如此说,轻挑了眉毛,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叹息,轻声说:“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谨慎是不行的。”   蓁蓁听得心底里先笑了,也轻轻回了一句:“妹妹相信姐姐也是谨慎人。”   惠嫔见蓁蓁明白,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才走到贵妃身边与几位外命妇攀谈起来。   等皇太后伴着太皇太后出来,几位外命妇也是皇家儿媳,自然都凑到了老太太跟前,都哄着长辈们给了荷包做赏钱,等太皇太后赐到纯王福晋之时,身怀六甲的福晋由着两位侍女搀扶,才勉强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面带焦虑,有点责怪地说:“隆禧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替你告了病,好好养着啊,不来又没什么。你可还吃得消,要不让你苏麻喇嬷嬷陪你到后头坐坐?”   纯王福晋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忙推辞:“儿臣吃得消,王爷也嘱咐儿臣万寿节上的礼数不能缺,要周全。”   “身子重要,身子重要。”太皇太后见纯王福晋颇为坚持便叫了两个宫女在纯王福晋身边伺候。   “尚家怕是要保不住,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秋华对蓁蓁耳语,这事蓁蓁也有所耳闻,纯王是皇帝活着的弟弟中最小的那个,当年为拉拢三藩,几位公主陆续嫁给三藩之后,尚可喜之子尚之隆娶的是先帝养女和顺公主,后来尚之隆侧室所生的女儿又亲上加亲嫁给了纯王。但三藩战事陆续收尾,吴氏不必说皇帝已经下严令必须悉数押解回京受审,尚氏和耿氏则复杂许多,两家人口庞大有的从吴逆反叛,有的如尚可喜是至死不反。   但皇帝如何看,会如何处置,到现在怕是明珠索额图几个大学士都摸不清楚,现下三藩关联的所有亲属都是头悬利剑,惴惴不安。   纯王福晋也牵扯其中,但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在这场合里捅破。往年纯王福晋最是娇生惯养,如今这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几位福晋后,是嫁在蒙古但年长后归京的几位公主,她们也领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蓁蓁细瞧着却看见了一个生面孔,她不动声色地拉过秋华问:“那个瘦高的公主是谁?”   秋华悄声说:“那是和硕恪纯长公主,原本的建宁长公主。”   秋华这一说蓁蓁马上就知道了,那一位是太宗皇帝的幼女,先帝在时指婚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的,也是爱新觉罗氏第一个嫁到三藩的,三藩叛乱之后额驸吴应熊被斩,之后公主甚少进宫,所以她一直没见过。   秋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我在宫外的时候邻居是公主府的下人,听他说公主府如今也就如半个活死人墓一样,京城里都说每逢年节宫里给公主府的赏赐是各府之首,这流水的宝贝们送进去,也抵不过里头的半死不活。”   蓁蓁见公主捏着荷包,神色阴戾站在淑慧公主一旁,和热闹的大殿格格不入,如说是来贺寿的,可公主的表情实在是一点没有个喜字。   “也是可怜人。”蓁蓁心有不忍。   秋华听蓁蓁此言赶忙制止她:“这话您藏心里就好了,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蓁蓁自然懂得,只和秋华在一边静静站着。隔了一会儿,太监传旨皇帝已在太和殿受礼毕,正往慈宁宫来。内外命妇们忙各自站好,蓁蓁也站在了郭贵人身旁,郭贵人人已经略有些显怀,只是脸色不是很好。蓁蓁客套地向她问安,郭贵人一惊,忙转过身去连一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都没说。蓁蓁略有些奇怪,只想着她大概是有孕以来连翻惊吓才落得如此。   此时皇帝和三位王爷共同进殿来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三跪九拜大礼,礼毕后,内外命妇又向皇帝行大礼,之后才由苏麻喇姑带着人开始进膳桌。   皇上奉两宫坐了上座,其余人按位次而坐,大殿里另竖了屏风,屏风后设了三位王爷和王妃的座次。   宫中三大节的菜色都是看着丰盛,但说到底都是御膳房统一做的,等一堆客套事儿都结了,菜式都凉透了,蓁蓁心想怕是还没有自己那儿的小厨房的做得好,又记着秋华的话不让在永和宫外随便乱吃东西,一桌的菜她不过装了个样子略动了动筷子罢了。殿里的人也都是这样不过夹了一两口应景,其他时候都在看着上首的太皇太后和皇帝说话。   等上到饽饽桌时,贵妃率先举了酒杯向皇帝贺寿,皇帝含笑受了,其他嫔妃也跟着一一祝酒。   之后,殿内监上前来说裕王福晋要领着恭王纯王福晋向皇帝贺寿,蓁蓁这些日子和皇帝相处得多了,多少对皇帝的神色变化多了些敏感,听到恭王福晋时皇帝的眼神是有那么些厌烦,而听到纯王福晋时则眼神就立刻冷若冰霜。 第57章   “免了, 朕不在乎这点子虚礼, 弟弟们给朕省点心比什么都强。”   恭王夫妇似是见怪不怪了, 连脸都没变只当是耳旁风一吹就过, 屏风后头的纯王和纯王福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太皇太后插嘴替皇帝圆场:“皇帝的意思是你保胎重要,你好隆禧才能好啊,等纯王长子生了, 皇上比什么都高兴。”   殿内的人哪能不知太皇太后这是帮纯王福晋讨脸面,贵妃从来都是一副好人脾气,此时也温言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些燕窝,回头就送到妹妹府上, 听说怀孕时候多吃些燕窝孩子能生的白。福晋可得为了小阿哥, 咱们未来的纯王小世子好好养身才是。”   贵妃话音未落, 就听得一旁窜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世子?”   这声音冰冷得似同阿鼻地狱传来,满殿的人不由看着那出声的人,恪纯长公主带着讥讽的神情打量着每个人。   贵妃脸一下子白了,太皇太后的次女固伦淑慧长公主伸手轻轻挽住恪纯长公主, “雅图,不是说好今儿不提的么……”   恪纯长公主一把甩开淑慧长公主的手, 举起酒杯向沉着脸的皇帝道:“都说皇上今年时来运转,真是不枉臣这些年守得寡了。”   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复又倒了一杯举向纯王福晋,“福晋自求多福吧, 有没有世子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么。”   纯王福晋听得花容失色, 眼看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纯王忙搂住了福晋,福晋头靠在他肩上一下就哭了出来。恪纯长公主轻蔑地笑了笑,一口饮下了手中的酒,又说:“别哭,哭什么,好歹你儿子姓爱新觉罗,命总是保得住的。”   “雅图,休得胡说!”太皇太后听此高声呵斥公主。公主突然嘶声竭力地叫道:“皇额娘,儿臣哪句胡说了!您告诉我!我儿去了这么些年,我说都不能说了吗?他不是您的外孙,皇上的表兄了吗?”   太皇太后面带疲色道:“雅图你累了,让你姐姐带你去歇息吧。”   皇太后先站了起来,“皇额娘,儿臣也觉得有些闷,先让雅图和我一起去歇息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太后拉起公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半推半拉地将她拽走了,经过蓁蓁面前时,蓁蓁看见豆大的眼泪划过恪纯长公主瘦弱的脸庞。   恪纯公主这么一闹,在座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纯王福晋更是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强撑着笑容,而纯王虽一声不吭,脸色却阴沉的吓人,一连灌了好几杯酒。皇帝神色虽然没有挂脸,但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久久不言,隔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乾清宫。   皇帝一走,太皇太后便让大家都早早散了。蓁蓁退出大殿,慈宁宫外的暖阳照得她浑身一激灵。   “怎么了?”秋华扶着她自是感受到她的异样。   “无事,外头突然热了。里头挺凉的。”   “那快些回去吧,一冷一热小心着凉了。”   蓁蓁遂带着秋华回了永和宫,入得东次间,碧霜先上来问道:“主子是否要用些点心?”   这是宫里主子们的习惯,毕竟大宴的膳桌味道如何人尽皆知。蓁蓁摇了摇头,碧霜又问:“主子早上让人备了些金丝挂面,不用些吗?”   蓁蓁复又摇了摇头,她撑在炕桌上,扶着额说:“去吩咐不用留了,今日应该用不到了。”   碧霜点头退了出去,霁云上来想为蓁蓁拆头发,秋华挥了挥手让她也退了出去。   “皇上今日应该没心思过来了。”秋华轻手轻脚替蓁蓁拆着头上的金钗,“主子别难过,不是什么要紧事,皇上今日心烦,不来对主子也是好事。”   蓁蓁揉着额角想到刚才的事不由叹道:“天家富贵,却也伤心呐。”   “你这话听得老气横秋的。”   “公主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没法不为她难过。”蓁蓁想起公主离去前脸上的泪又是一叹,“其实我瞧着,皇上也是伤心的。”   “皇上自然是伤心的,都是骨肉血亲。说来几位年幼的公主,有嫁三藩的,有嫁鳌拜家的,如今死的死寡的寡,终日以泪洗面。”   “我瞧着纯王福晋那样,怕是……”蓁蓁挥了挥手,“说是近亲,却要日日防着,甚至刀兵相见,我瞧皇上刚才的神色里丝毫没有愤怒,却是落寞啊。”   蓁蓁等秋华拆完头面便嘱咐她去取了玉箫来,自己默默在窗下看着玉箫,看了一会儿便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抱着玉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蓁蓁睡得模模糊糊,只觉得有人站在一旁想拿她怀中的玉箫,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咕哝道;:“秋华么……。”她挣扎着看着来人,烟灰万字常服却让她惊醒过来。“皇上!”   “怎么一个人窝在这儿,用过膳了吗?”皇帝自顾自坐在炕沿脱了靴子,翻身靠在了沿窗的软垫上。   “之前吃得多了,不想用了。”   皇帝在床边坐下,一手靠着软垫撑着脑袋,一手在炕桌上用指节敲击着桌沿。   蓁蓁瞄了一眼,皇帝闭着双眼,眉头皱着,双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甚少见到皇帝这般模样,心想皇帝怕是为了白日里的事还不高兴,故而她也不敢多嘴,只抱着玉箫缩着肩膀坐在一旁。   这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便静了下来,蓁蓁困意又漫了上来,她似睡非睡的时候忽听皇帝说:“赐的膳食又不好吃,你还能吃多了。”   “什么?”蓁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皇帝睁开双眼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早点安置,大半夜自己窝在这儿不怕着凉?”   蓁蓁瞧了眼殿外,果然漆黑一片,自己这一觉可睡得久了:“妾睡着前前天还亮着哪……”   “等朕?”   蓁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为您不来了。”   皇帝闷哼一声:“就你实诚。”   蓁蓁垂着头,拨弄着玉佩的穗子鼓着嘴心里不服气可不敢顶回去。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吹吧,朕可特特来听的。”   “什么?”蓁蓁迷茫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皇帝。   “你拿着玉箫不吹给朕听?”皇帝凑近过来抽出她手中的玉箫把玩着,“那就是准备把这送还给朕了。”   蓁蓁一把把玉箫夺过来,护在怀里,红着脸喃喃道:“您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皇帝脸上神情一松,“吹吧,给朕吹一曲。”   蓁蓁端正了身子,吹起一曲有凤来仪。她那时跟着老师傅学箫,老师傅教的第一首就是这曲有凤来仪,曲子并不简单,她也并不知师傅为何独独挑了这首给她开蒙,只觉得箫声清远,如昆山玉碎,响遏行云。   她久不吹箫,唯有这曲开蒙之学尚还能奏的像样。皇帝闭眼听着,眉头却尚未解开,等蓁蓁一曲吹罢,皇帝长叹一声:“蓁蓁,朕是不是特别残忍。”   蓁蓁一怔,摇了摇头:“您不是。”   “吴应熊固然可杀,可世霖却是公主的亲骨肉。当年吴三桂造反,吴应熊让吴家人拼死护吴世璠出京却留下了世霖,赌的就是朕不会杀姑母的儿子。”   皇帝眼神空洞地盯着炕桌,“可朕还是命人绞杀世霖,姑母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天,水米不进,哭声传遍了整个大内,朕还是没有放过世霖。”皇帝抬起眼睛,突然伸手握住了蓁蓁的手,“即是如此,你还觉得朕不残忍吗?”   玉箫上挂的玉佩荡了荡,蓁蓁轻轻拢住皇帝的手,“对公主是,对大清不是。”蓁蓁说的是实情,吴世霖是公主的儿子,但也是吴应熊的儿子、吴三桂的孙子。蓁蓁家在什刹海,康熙十二年,杨起隆伪装成朱三太子就是在她家不远的鼓楼那里兴风作浪,那时京中如何风声鹤唳她记忆犹新。真的吴家亲子如果里应外合会成什么样?她不敢想,却一清二楚,只会更可怕更骇人更不可控。   皇帝没说话,漆黑的眼睛却一直瞧着蓁蓁,瞧得她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了眼睛。皇帝抬起她的脸,问:“你怕朕吗?”   蓁蓁把脸靠在皇帝冰冷的手掌里,道:“不怕。”   她想了想又说:“您心中有天下,是万民之福,大清之幸。如是您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臣妾才真的怕。臣妾在家中时,阿爷常说过去追随太宗皇帝朝鲜,太宗皇帝英武果决,前方有所出,必立有所决,从不瞻前顾后,您追随先祖,自然不会在大清危难之时为情所困。您今日只愧对公主一人,如若公主之子为吴氏所用再陷京城于内乱,那您又该愧对于谁?”   蓁蓁所言合乎大礼,皇帝没想眼前的小女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问:“谁教你的这些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傅达礼嘛?”   蓁蓁嘟着嘴:“臣妾自己悟不成么的。”   皇帝合掌一拍哈哈大笑:“悟的好,悟的好。”皇帝揽过蓁蓁,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胸腔中有力沉稳的心跳,他的下巴轻抵着她的额头。   蓁蓁闷在皇帝怀里又添的一句:“您此刻为公主难过,是您有仁者之心。”   “仁者之心?”皇帝叹了一声,“朕登基的时候才八岁,第二年额娘也溘然长逝,其实公主从小和朕一样都是没父母疼的孩子。不止她,当年朕真心希望每个公主都能和额驸白头偕老。朕何尝不知隆僖与福晋感情甚笃、恩爱异常,可尚家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朕决不能再忍。你说得对,朕能愧对几位公主、能愧对隆禧,以后朕的手足亲人之中,一定还会有朕更愧对的,但朕不能愧对天下。皇阿玛临终前问我和福全,以后何如?福全说愿为贤王,朕同皇阿玛说过愿为明君。皇阿玛问朕,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明君吗?朕说知道,天下苍生皆为己任。皇阿玛只笑啊笑的,最后说小孩子年少轻狂。天子一诺,一言九鼎,皇阿玛错了,朕不会愧对他,愧对苍生。”   蓁蓁反手搂住了皇帝,“臣妾信皇上,您,一定是。”   一时之间,屋内仿佛凝滞了一般,蓁蓁被皇帝搂着瞧不见他的脸,但她却能听到皇帝胸中那颗心在激烈的律动着。良久皇帝松开手道:“蓁蓁,再吹一首吧。”   蓁蓁从皇帝怀中起身拿起玉箫,瞧了眼窗外,“外头点灯了,贵妃主子应该歇息了。” 第58章   永和宫和承乾宫是墙贴着墙的, 蓁蓁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佟佳氏都能听见, 何况是玉箫的声音。   皇帝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心绪恢复如常,转眼间便又成了那霸道的青年天子:“朕想听。”   蓁蓁面有难色,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你只管吹, 朕回头去替你给贵妃赔罪。”   蓁蓁直着身子瞪着皇帝,皇帝往后一靠,朝她扬了扬下巴, “就吹那《一剪梅》吧。”   一剪梅。啊是了。   蓁蓁想到了那年白雪皑皑的御花园,那时她还是坤宁宫的一个宫女, 偶尔吹的那曲《一剪梅》得了皇帝的夸奖, 也是他亲手系上的玉佩。   思及此,蓁蓁低头去瞧那悬在玉箫下的玉佩,皇帝似同她心有灵犀,伸手拨弄了两下玉箫上的玉佩,蓁蓁抬起头望着皇帝,皇帝深邃漆黑的眼睛也在瞧她, “吹吧, 下半阙朕没听过。”   蓁蓁最终吹起了这首恍如隔世的曲子,御花园的绿萼梅早已凋零, 只有一树枝丫静待秋来,如今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永和宫的桃花与红墙黄瓦相映成趣。   可这首不印景的曲子却是蓁蓁拿着这柄玉箫为皇帝贺寿的缘由, 她从上半阙转至下半阙, 皇帝从背后搂着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她一惊一下吹错了调,皇帝只静静抱着她,等她磕磕绊绊地吹完。   皇帝握住她捏着玉箫的指尖,又吻在了她的唇边:“朕过去竟不知道有你在到底有多好。”   皇帝的脸颊有些微的湿意,蓁蓁如今虽已不若先前那样战战兢兢的,可今儿又不太一样,至于有什么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你说你阿爷的时候,朕一直在想跟着阿爷到处串门会是什么样子。”皇帝把这一丝羡慕还是说了出来。   “您别瞎说,阿爷知道了要吓死了。”蓁蓁轻笑了下,阿爷要知道皇帝还会羡慕他老人家,估计会吓得要回关外老家给太宗磕头痛哭流涕了。   她的笑引得皇帝也笑了起来,皇帝最终轻轻说了一句:“朕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嘘!”蓁蓁掩上皇帝的口,“您不能乱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   皇帝淡笑,苦涩而隐忍,“朕知道,朕知道。还有你们。”   蓁蓁劝皇帝去屋内休息,皇帝就是入睡了眉头也没舒展开。   “朕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皇帝这话啊,蓁蓁想,宫中如花美眷,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到底谁都不是皇帝的亲人。   蓁蓁坐在床前神思清明:她不是皇帝的亲人,只有胤禛才是她宫中的亲人,其实谁也做不了皇帝的亲人,皇帝应该注定是孤家寡人的。   ······   翌日清早,蓁蓁睁开眼就看见皇帝正撑着头在一旁看着她,昨日睡前的愁苦一扫而光,眼神里全换上了坏笑。蓁蓁拉过被子把脸一遮刚想背过身去,皇帝拉住她说:“还早。”   就这两个字蓁蓁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渐通人事,要再听不懂看不懂她就是个傻子。但这皇帝昨晚还期期艾艾,一晚上了就恢复如初,还有这等兴致,也太快了吧?   蓁蓁往下缩进了被窝,声音从被子里含糊地传来:“还早那臣妾再睡会儿。”   皇帝一把掀开被子把她压在身下,左一下右一下重重嘬了两下她的脸颊:“睡什么,做点正事如此才不负好时光。”   蓁蓁张嘴正欲抗议,皇帝已经吻了上来,两人缠绵了两回,最后蓁蓁什么羞耻的话都说了他才算是饶过了她。等云收雨散,天已经大亮,皇帝是一扫昨日的阴霾神清气爽,蓁蓁伺候皇帝梳洗时却始终都翘着嘴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今天生辰,还不高兴上了。”皇帝不怀好意地问。   “您欺负人,哪有这样的呀。”她眼角一吊,尾音慵懒又带了几分娇嗔,皇帝笑着伸手就想把她揽在怀里。   蓁蓁立马替皇帝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趁皇帝的手摸到她身上之前就想躲到一边。皇帝仗着身高臂长,长臂一揽抢先一步就把她扣到怀里, “还躲上了,嗯?”皇帝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身上拍了拍。   “皇上!”蓁蓁满脸通红,忸怩着想从皇帝怀里退出来,皇帝却牢牢困着她,掰过她的脸,道,“朕给你备了生辰的礼,晚上来昭仁殿咱们细瞧瞧,今早上累着了白日里好好歇歇,乖点。”   呸!累着了是因为哪只贪嘴的家伙?!蓁蓁气得都想甩脸了。   皇帝才不管呢,他又在蓁蓁嘴角偷了个香,才心满意足地去上朝。   皇帝走后蓁蓁又躺了一会儿,然而辗转反侧却是再睡不着了,索性便起来梳洗,她正对着铜镜梳头,秋华笑吟吟地拿着一本礼单走了进来。“娘娘可起来了?”   蓁蓁对着她手中的礼单努努嘴:“这什么?”   “内务府一早送来的,您今年二十整寿,皇上备了九九八十一样,您要不要瞧一眼去?”   蓁蓁拨弄着一盒胭脂摇了摇头:“你和张玉柱他们一起收库吧,没什么好看的。”   秋华抿嘴笑了:“您不看可可惜了,高德昂送来的时候连声夸这是这些年给主子娘娘们送的寿礼里头最丰厚的呐。”   “他的话有什么好信的,七分真三分假,好人都是他,你包个厚点的荷包给他,赶紧打发他走。”蓁蓁这会儿身上还疼着呢,她想到皇帝临走时还故意提了晚上的昭仁殿之约更是心里头没好气了。   又坏又难伺候,哼。   秋华听了只管笑,她是过来人,见皇帝走时那满面春风的模样就猜着是怎么回事了。   霁云端着方盘进屋,上头摆着九支新做的簪子,秋华挑了一支碧玺绿玉瓜瓞绵绵簪就要往蓁蓁头上试,蓁蓁偏拦着她:“别,我就戴旧的挺好的,这太打眼了,不要不要,全拿走!”   秋华道:“皇上今早走的时候嘱咐您晚上要去昭仁殿,这新赏的戴上皇上必定高兴。”   蓁蓁嘴翘得老高:“不就一簪子么,哪宫没有啊,有什么好高兴的。”   秋华把蓁蓁按着给她戴上簪子,又拿了镜子给她比着照了照,柔声说:“皇上疼您呢,这支宫中还没有娘娘戴过呢?就带这可好?”   一听这个“疼”字,蓁蓁的脸蹭一下又窜得跟滴血似得红,秋华忍着笑伏在她耳边悄声说:“既说了晚上接您去昭仁殿,今日咱们就闭门谢客才是,昨日再加今晚到底招摇了。”   蓁蓁略点了点头:“本想今日去给贵妃请安,和她一起去瞧瞧胤禛的,夏天了还有些胤禛的小衣服要让贵妃的针线房去弄,咱们的人不够用。算了,昨日这么一闹我都没脸去见贵妃,过几日再说吧。”   昨天半夜的箫声估计半个东六宫都听见了,她才不信贵妃能半点不膈应。   见秋华赞许地点了点头,蓁蓁璀然一笑:“去吩咐他们把棋盘摆出来,我在南苑都输给惠嫔了,可得补补。”   ······   蓁蓁虽是整寿,但除了皇帝兴师动众的九九,倒也过得冷冷清清,她既没有请人,自然也不会有嫔妃上赶着贺她这个小贵人的寿。   卡着晚膳的钟点,顾问行带着轿子候在永和宫门口,蓁蓁坐着轿子才过德阳门却出了件不大的意外。轿夫说是在墙角踢了一碗不知道谁留下的面,秋华倒是笑了:“许是哪个奴才不当心吧,吃剩了去当差了忘记拿走了。”   蓁蓁不以为意,却听得翟琳要找人问罪,她一掀帘子道:“公公,算了,奴才们也忙,别怪罪了。”   翟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吴主子仁慈。”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已经在扫除地上的残羹,蓁蓁瞧了一眼朝秋华说:“真是粗心人,这面怕是还没吃两口,鸡蛋还在呢。”   秋华点点头,两人都是宫女出身,甚是能体谅这些奴才:“怕是上头叫得急,顾不上吃了。”   蓁蓁再瞧了一眼:“嗯,可怜了,还和我一样不爱吃葱,爱吃两个蛋的。”   秋华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往年也给蓁蓁做过一样的,怜爱地说:“是!这人和您一样,嘴刁。”   两人隔着轿帘说了一路,行至昭仁殿,皇帝身着一袭石青色棉纱褂正盘在炕上批折子,瞧着蓁蓁进来未语先笑:“吃过寿面了没有?”   蓁蓁摇头:“还未用晚膳呢。”   皇帝拉过她的手,两人并肩在坐下,皇帝让人收拾走桌上的折子并传了膳,才回过头细瞧了蓁蓁两眼:“好看,内务府这回做事总算上心了。”   “什么?”蓁蓁不解地望着皇帝,顺着皇帝眼神才发觉他是看着自己戴的簪子,忙起身谢恩,“多谢皇上,皇上的赏赐太过丰厚,臣妾受之有愧。”   皇帝伸出手,一把拉起她,又将她搂在怀里,点了点她的脸颊:“找个由头贴补你点体己。”   蓁蓁顺从地点了点头,虽这些日子和皇帝亲近了不少,可有时仍是不习惯皇帝这般熟稔的样子。皇帝见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倒也无所谓,牵着她的手去西厢用晚膳,翟琳指挥两个太监先上了两碗长寿面,雪白的挂面盛在青花的瓷碗里冒着热气,上头还盖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蓁蓁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觉得眼睛酸了。   “知道你不喜欢葱就没让他们放。”   “臣妾谢皇上赐面。”蓁蓁红着眼眶起身谢恩,皇帝一笑嗔怪道:“你还谢个没完了,赶紧用了。”   蓁蓁被皇帝这么说也笑了,她拿起筷子道:“今天来的路上德阳门那儿有个奴才也落下一碗这样的面,怕是没顾上吃就去做活计了。”   “奴才们忙中出错也是有的。”皇帝向来对下人较为宽仁,颇能理解他们的难处。   “臣妾也是这么觉得,过去妾当差的时候。”蓁蓁一语思及过去眼神氤氲起来,她瞧着碗里的面想着往年都是龄华为她煮这样一碗,而如今龄华怕是永远都不想见她了。   “怎么了?”皇帝见她吃了两口又停下了,冲着碗发愣。   蓁蓁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臣妾没事,只是想起过去生辰吃的面了。”她抬头朝皇帝一笑,“臣妾还是头一回这么郑重其事地过生辰。”   她的笑容像春日里绽开的桃花,耀眼得皇帝一时迷了心神。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那水葱似的指尖捏在手心里:“朕以后每年你生辰这天都陪你用。”   蓁蓁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端起碗把笑藏在后头:“皇上可别胡乱许诺,臣妾一概都当真的。”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59章   “是, 臣妾记下了。”蓁蓁笑语盈盈, 认真地端起碗来将一碗面悉数用了。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不过一夜就把心情给转过来了。他瞧着心情比昨好多了,这会儿便絮絮地和蓁蓁说起了天南地北宫内宫外地事。蓁蓁进宫前虽不至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埋的闺秀,可也从未出过真正的院门,这会儿听皇帝说得是津津有味,足足半个时辰后这顿晚膳才算是用完。   秋华领着碧霜她们端了水盆来,两人净了手皇帝正叫人想摆了笔墨带蓁蓁习字,帘子一动, 翟琳进来报说前方送来了新的军报。   要是别的嫔妃皇帝这会儿还得想着给她找个什么事先打发着,蓁蓁是个识字, 那就容易多了。皇帝道:“你先在这边歇会儿,书架上有书,你可挑着先看会儿,朕去去就来。”   皇帝转头又对翟琳道, “去把新进来的几本话本子拿给贵人解闷。”他说完匆匆便往乾清宫去了。   翟琳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堆的书册, 蓁蓁翻了几页所谓的话本子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翟琳回禀道:“这都是京中流行的话本子, 时下宫里的娘娘们都爱弄上几本解闷,皇上知道了就让内务府去采买了一些。”   蓁蓁随手翻了翻就觉得没意思, 这里头尽是些《刎颈鸳鸯会》、《错认尸》之类的说书本子,写得牵强附会不说, 都还是一个套路, 蓁蓁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实在是无趣的紧。她问:“还有别的没有?”   翟琳道:“别的怕都是在景福宫书库的架子上了, 咱们这昭仁殿的书大半是皇上自个儿挑的,奴才们并不熟悉。”   蓁蓁听了便让他下去了,她自个儿寻到书架子前头随意翻看。皇帝爱书,宫里的藏书颇甚,蓁蓁瞧见一部《唐音统签》顿时是爱不释手,此书除了尊李白杜甫而不录二人之诗外,是唐诗最全的辑录。蓁蓁之前在绮佳身边的时候虽然读过一些诗,但这书里十有八九都是新鲜的。   蓁蓁看了几页又瞧着桌上布了一半的笔墨,便想自个儿抄几首下来回去好好琢磨作几首习作。   书桌旁放纸的青花画缸里便卷了二尺见方的生宣,蓁蓁想抽一卷生宣却不小心抽出了旁的一沓熟宣。她弯腰去拾,无意中瞧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一沓熟宣皇帝已经用过了,画的是一样的内容,都是桃花树下一女子怀抱一小儿之景。   蓁蓁一张张翻看过来,有几张画中的女子手持一嫣红的鼻烟壶,这不正是那日在永和宫中她逗弄胤禛的情景么?蓁蓁先是看得发笑,然而最后看着看着眼圈却是忍不住红了,皇帝其实并不怎么擅长作画,这张张之上皆有些瑕疵,有的孩子大了,有的她头上的簪子歪了,到最上头的一张时才恰有些周正能入目的样子,但每幅画中不变的是她的笑容和瞧着胤禛时温暖的眼神。   蓁蓁将这一沓熟宣放回了青花画缸,她突然心有所触展开一张生宣,提笔写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皇帝回到殿中,见她正在习字便走到她身边。他浅浅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边写边念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皇帝搁下笔看了会儿,笔锋渐露,行云流水,大气开阖,他评论道:“你的字精进不少。”   蓁蓁这会儿被皇帝搂在怀中,手心里全是汗水,她扯开话题撒娇问:“皇上,您不是让臣妾来看寿礼的吗?臣妾来了老半天了,在哪儿呢?拿来拿来!”   皇帝一听笑了,戳了戳她的太阳穴道:“在这儿等着朕呢?今天内务府送来的还不够好吗?那簪子,那玉器,还有那些瓶瓶罐罐,谁宫里要找出个一样的,朕把小顾子扔出去!”(又一次躺枪的顾问行:又怪我???万岁爷你讲点理!泡妞的事情为什么老怪我!)   “万寿节的时候皇上说过内务府是内务府,那不算数,要臣妾另备贺礼给皇上,今儿臣妾生辰,皇上怎么能拿内务府的贺礼来打发臣妾呢?”   皇帝眼里含了一抹化不开的笑,略一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话就属你学得快。”他放开蓁蓁,从书桌上一角拿起一个漆木盒子。蓁蓁刚就瞧见了这个盒子,上面繁花攒枝栩栩如生,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样子颇为别致,大概是造办处新来的匠人造的,她看皇帝收的这样好以为不是御用的就是要给贵妃的,只是万万没想倒头来这是给她的。   皇帝把盒子塞她手里,道:“喏,拿去,打开瞧瞧吧。”   蓁蓁好奇地打开木盒,她本以为那里头装的不是金银首饰便是玉器,没想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卷黄纸。她仰起脸不解地问:“皇上,这是……”   皇帝嘴角含着笑,道:“你识字,朕就不费这功夫了,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蓁蓁有些诚惶诚恐地打开,这似是一道册文,上书:皇帝若曰,惟稽古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 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皇帝等她看完,笑着把纸卷从她手里取下铺在书案上,又握住她手在尔和氏之间写下二字:吴雅。   这二字写得甚是流畅,提笔收势之后皇帝满意地说:“韩菼之这篇写得甚好,朕还没想好给你的封号,其余便这样定了。”   蓁蓁渡过最初的震惊,此时回过神来立马就要跪下,“皇上,臣妾担不起……”   皇帝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蓁蓁这会儿心里乱得很,皇帝拿手指刮掉悬在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问:“哭什么,不喜欢这寿礼?”   蓁蓁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臣妾怕担不起,臣妾是什么人啊……”   她出身包衣,父亲不过是一护军蓝翎长,虽说她如今生了皇子可是这宫中生过皇子没有封嫔的人也不是没有,就说荣嫔,那也是一直熬到现在才得了嫔位,而如今在嫔位上其他人都是些什么出身背景的她一清二楚。   皇帝握住她的手,“若不想辜负朕就再给朕生个儿子,朕说过往后你再有儿子朕许你养在身边,你有了嫔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蓁蓁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点头,她平素性子开朗,与皇帝渐渐熟稔后,在皇帝跟前更是直言不讳。今儿倒是难得哭成这样,他早早下了决心若蓁蓁再有孕一定要好好宠着,册嫔则能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住在永和宫里。他搂住她哄道:“别哭了,再哭就成花猫了。”   蓁蓁吸了吸鼻子咕哝着道:“臣妾才不是花猫,您才是那只大黄猫。”   皇帝一听这话知道她缓过来了,便逗她说:“大黄猫才喜欢追着花猫么,你瞧老祖宗宫里那只大黄猫最近就追着一只花猫不放。”   蓁蓁解了帕子捂住脸偷着笑不敢让皇帝看,皇帝笑着拉开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蓁蓁今儿尤为顺从,两人靠桌沿贴着站了会儿皇帝才放开她,贴着她的耳朵道;“再给朕生个儿子。”   蓁蓁喘着气靠在皇帝怀里点了点头。皇帝一把抱起她往床榻走去,一时春光旖旎。   ······   转眼入夏,郭贵人也快临盆了,皇帝虽之前有些不喜她的任性,但瞧了太医院的医案还是去趟永寿宫,没想半途宜嫔却突感不适,太医一把脉只道是宜嫔也有了身孕。   这永寿宫真真是双喜临门,皇帝大喜过望,赏了宜嫔一柄玉如意、一座玉观音,也赏了郭贵人一柄玉如意,当晚郭贵人便发作了,子夜时平安生下了一个公主。   宜嫔姊妹住在西六宫,蓁蓁住在东六宫,郭贵人生了的事还是第二天张玉柱打听来的。   蓁蓁也不在乎西边这点破事,倒是她一早捧了新书去延禧宫见惠嫔眼睛略有红肿,才觉悟:“姐姐可是赶上了郭贵人生小公主?”   惠嫔懒怠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抱怨道:“可不是,贵主子和我都去了,还好是顺产,子夜前总算是生了,我还算是睡了半宿。”   蓁蓁一听忙站起来欲走,“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自个儿闷得慌来找姐姐下盘棋、看几首诗,我改天再来吧,姐姐快去睡会儿。”   “哎,别,别,别。”惠嫔一连三个“别”喊住了她,“谁让你走了,赶紧坐下,我就等着你来呢。你今儿要不来,一会儿我就去永和宫找你了。”   蓁蓁听了觉得惠嫔话里有话,噗嗤一笑,“什么事这么要紧,姐姐连觉都不想睡了。”   惠嫔当下便眉飞色舞地把昨晚的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你说郭贵人这生个孩子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贵主子也用不着去,太医稳婆都是提前就安排好的,人一发作去太医院传个话,那该谁需要,内务府马上就把谁送去了呗。”   蓁蓁点点头,她生胤禛时就是如此。只因为皇帝不在宫中,所以贵妃和皇太后才亲自等在宁寿宫陪她生产。“那姐姐怎么在那儿守了半夜。”   惠嫔翻了翻眼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在那儿嘛。”   她见蓁蓁一脸疑惑,继续说了下去,“皇上昨去了永寿宫探望郭贵人时才知道宜嫔也有身子了,那宜嫔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昨就歇在了她那,你还不知道皇上最近被福建烦的多疲惫,早早就睡了。结果听说刚躺下没多久,郭贵人就动了胎气发动了,宜嫔慌得没了神,又听说犯恶心晚膳没动几口,这一激动险些昏过去,永寿宫没了当家的,皇上只能把我和贵主子喊去坐镇了。”   蓁蓁道:“倒是辛苦姐姐了。”   惠嫔一挑眉笑说:“也不算白跑一趟,总算是看了场好戏。”   “怎么了怎么了?”天知道蓁蓁多喜欢和惠嫔唠嗑,惠嫔稍微卖个关子能把她恨得牙痒痒。   “我去时皇上正不高兴呢,问郭贵人的宫女说贵人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呀。你猜怎么着,这宫女呜咽着不肯说,宜嫔立马就急了啊,当时就说要治这宫女懈怠的罪,这宫女一听害怕了,哭着就说郭贵人是看皇上只顾着宜嫔的胎,自觉位份低比不过宜主子去,一伤心这才动了胎气的。哎,你是没见着错过了,宜嫔立马是脸也红了眼圈也红了,哭着就要进去给自个儿妹子赔罪去,这还是贵妃娘娘拦住了才没出个产房赔罪的闹剧。”   蓁蓁在一旁替惠嫔剥着瓜子又问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惠嫔捂着嘴笑得都快岔了气:“皇上的脸当时就黑了,还能怎么着,让贵妃和宜嫔好生照看着自个儿就打道回乾清宫睡觉去了。就是临走时候说,让贵妃好生教着点郭贵人规矩,别让永寿宫成日里没个安静。”   蓁蓁把一盆瓜子仁尽数推到惠嫔面前:“姐姐吃,昨晚可把姐姐累坏了。”   惠嫔也不客气,拿来就一扫而空, “从前我却是不知惠嫔姐姐是这么有趣的人。”   蓁蓁又殷勤地端了茶给惠嫔,惠嫔端过来品了两口斜睨着蓁蓁:“你这就是埋汰我了,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蓁蓁托腮想了想:“惠嫔姐姐在外头的样子,还真有点啊。”   惠嫔作势抓了把瓜子就要往蓁蓁脑袋上扔,蓁蓁捂着脑袋连连讨饶,“啊哟我的好姐姐,您可绕了我吧。”   惠嫔插着腰装凶瞪着他说:“让你再贫嘴。”便停手了。   蓁蓁笑够了才说:“这样看,皇上是真对郭贵人心存芥蒂了。”   惠嫔颔首:“本来么,宜嫔得宠,皇上就不大瞧得见郭贵人了,昨日这一闹皇上指不定多堵得慌,就是可怜小公主了,摊上这样的亲娘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蓁蓁不由唏嘘:“这怕是皇上也不会让她养小公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留在永寿宫给宜嫔。说来宜嫔娘娘也是直肠子,孩子未来在她那儿也不吃亏。”   “但愿吧。”惠嫔闹了一宿又说了这么会子话人也觉得疲乏,打着哈欠道,“郭贵人到底没有你的命好,也没你懂事,这十个月惹了皇上两回,偏生的是个公主,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你如今已经有了一子,现下皇上又最宠你,哪日再有一胎,你可有出头的日子了。”   惠嫔是无心调笑,蓁蓁却想起了皇帝在她生辰那日的许诺,此事只有她和皇帝知道,连秋华她都未曾多过嘴。她心虚地推着惠嫔去午睡:“就姐姐话多,您还是多做做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吧。”   惠嫔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行行行,仙女儿回去午睡了,不扰着你了,你回去吧,咱们明日再好好下一盘。”   ······   蓁蓁回了永和宫午膳后拾了一卷书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热怎么也看不进去,秋华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蓁蓁想起一事道:“皇上前儿个应了我,让南园的老师傅来教我吹箫,你让张玉柱拿着腰牌去找顾问行,找个日子把人请来吧。”   秋华应过,又问:“永寿宫双喜临门,贵人可要去瞧瞧?”   蓁蓁翻过一页书,答道:“不去了。”   秋华一听道:“这几个月您都是宫里拔尖的,连宜嫔都盖不过您去。如今她妹妹生产她又有了身子,咱们去探望下也显得亲和。”   蓁蓁又翻过一页:“亲和了又又如何?”   “应个卯总是不错的。”   蓁蓁把书翻得哗哗响:“不应不应。”   秋华这倒是奇怪了,蓁蓁平日是很讲理的人,人情世故上但凡自己有指点的地方,都是虚心受了赶忙补上,今日倒是怪了,怎么脾气这般的大。   “主子,书都要给您翻坏了。”秋华倒了一杯茶递给蓁蓁,“这是怎么了?您吃宜嫔的醋还是郭贵人的了?”   蓁蓁拿过茶喝了一大口道:“犯不着。”   秋华知她这会儿心里头不顺也就不说话了,在一旁默默地给她打扇,蓁蓁没一会儿回过劲来自个儿泄了气,抚着胸口嘟嘴道:“天太热了,最近胸口总是堵得慌。”   秋华温言道:“我看皇上也是快要移驾瀛台了,去了那就舒服了,那儿凉快。”   蓁蓁点点头,又抚了抚胸口:“赶紧吧。这几天真是太热了,我都有些受不住,浑身难受,饭也不想吃。”   宫里墙高,一到夏天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又闷又热。往年蓁蓁还是宫女时私下里还能打了井水找个荫处泡脚。如今是再也作不得这样不体面的事了,又成日只能待在屋子里,真是快闷坏了。   “等下再让张玉柱去取点冰给您做个冰碗。”秋华拿了薄荷脑油替蓁蓁揉着脑袋,蓁蓁拉着秋华替她揉额头的手顺势靠在秋华怀里:“刚刚是我任性了,等下听你的去永寿宫瞧瞧。”   秋华这才笑了,又捡了几件礼物才陪着蓁蓁去了趟永寿宫做了回人情。   …………   蓁蓁往年从不觉得如此闷热,今年却是一点都受不住,冰碗一个个地往里进,吃得肚子都疼了还想吃。   索性两日后,皇帝移驾瀛台,蓁蓁如今受宠自然也是去了,皇帝见她耐不得热就让她住在了最是凉爽的淑清苑里,清风袭来,满园翠绿,这才稍稍缓解了些蓁蓁的烦闷。   这日天刚亮,皇帝来瞧蓁蓁的时候,蓁蓁正抱着冰碗躲在宫女的扇子底下发呆。皇帝过来就夺了冰碗刮了刮蓁蓁的鼻子:“又吃,朕来几回,你几回都抱着冰碗不撒手。一早上你又吃冰碗。”   蓁蓁扭着身子就要去抢冰碗,无奈皇帝人高手长,站着举高她是一点都够不着,蓁蓁抢不到冰碗,一不高兴一下就开始哭鼻子。   皇帝是吓了一跳,立马把冰碗还了回去。“怎么那么没出息,不让你吃个冰碗怎么还哭上了,啊?”   蓁蓁噘着嘴道:“太热了没胃口,这几天也就吃得下这个了,皇上还不让。”   “成成,朕错了还不行么,赶紧把眼泪擦擦。”蓁蓁抹了眼泪,又得了冰碗开心得立马两颊就露出两个酒窝,   皇帝见了高兴举着冰碗就要喂蓁蓁。蓁蓁就着皇帝手又吃了好几口,吃完皇帝替她抹了抹嘴角:“上回宫里就吃得肚子疼了,一点都不晓得当心些。”   蓁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问:“天热么,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帝拿了帕子替蓁蓁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他知道蓁蓁说热是实情,近日她稍稍动一下都能出一身汗,“朕等下去巡幸京畿,来瞧你一眼就走。临走前还想嘱咐你少吃点冰,结果一来就瞧你吃的正欢,怎么搞的,管一管自己好不好?”   蓁蓁嘟嘟嘴:“忍不住嘛……”   皇帝点了点她:“怕热也是病症,等下就叫太医来给你瞧瞧,开几幅安心静气的方子调理着。”见蓁蓁嘴翘得更高了,皇帝立马添的一句,“怕苦可不行。”   皇帝出行在即,自然是待不了多久,前脚走,顾问行就奉圣旨领着太医进来给蓁蓁请脉。   蓁蓁放了帘子,递手给太医,太医把着脉沉吟片刻,转身对秋华道:“请问您可是贵人的管事姑姑。”   秋华颔首,太医继续问:“贵人娘娘的荣份本月可至?”   秋华摇了摇头却又补了一句:“是迟了几日了,我劝了她好几次,都是贪凉吃冰碗吃的。。”   太医又把了一会儿脉,才收了手笑道:“贵人娘娘往后可不能再贪凉了。”他起身伏跪在地朗声道:“恭喜贵人娘娘,这是有喜了。”   “啊?”蓁蓁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这回荣分迟迟未至她还真是以为是这些日子吃冰碗吃多了,秋华念叨她时她心里还发虚,还认怂少吃了两碗。   秋华见她一惊一乍赶忙按着她要坐下,蓁蓁一把掀开帘子朝外喊了声:“顾公公,顾谙达。”   顾问行一直候在门外,听见蓁蓁喊便进了屋,“贵人主子。”   “顾公公,皇上御驾什么时候起行?”   “辰时六刻。”   “现在什么时候了秋华?”   “三刻。”   蓁蓁听得拔腿就往瀛台方向跑去,秋华急得在后面大叫。从淑清苑到瀛台要穿过丰泽园,蓁蓁边跑边在心中抱怨:从前倒是不知道淑清苑离瀛台要绕这么远。   这一路过去宫人内侍多有侧目,蓁蓁丝毫不觉她一口气跑到了瀛台前,翟琳正在门口指挥御撵,看见蓁蓁这么只身飞奔而来唬一跳,立马就转身进去通报。   等翟琳出来请蓁蓁进去时,秋华和顾问行也总算跟了上来,顾问行道:“快引贵人进去报喜,是喜事,大喜啊。”翟琳掀了帘子,蓁蓁便一头钻了进去。   皇帝正在更衣,听得蓁蓁来了,一回头,蓁蓁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她满头大汗喘着气,礼都忘了行,但一脸喜色,笑意直达眼底。   “怎么了?”皇帝话音还未落,蓁蓁已经扑进了皇帝怀里,搂着皇帝脖子轻声说了一句:“臣妾又有喜了。”   皇帝真正是愣了愣,等回过神大笑一声一把将蓁蓁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第60章   “皇上!”蓁蓁惊呼一句, 皇帝放她下来用袖子替她抹掉额头的汗,此时回过神了皇帝便开始责备起蓁蓁了, “有身孕你就这么跑过来了?”   蓁蓁心虚地瞧着地面,手里绞着帕子不敢直视皇帝:“臣妾怕来不及了嘛, 顾问行说您辰时六刻出发的……”   皇帝搂着蓁蓁在窗下坐下,抚着她尚平坦的小腹说:“一点都不小心,来不及你让顾问行跑过来告诉朕不行吗?朕晚点走不就行了?”   蓁蓁脸一红:“臣妾一昏头就自个儿跑来了。”   “看在儿子的面上,朕先不和你计较。”皇帝眼神甚是温柔, 他温柔地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这下说什么都不能吃冰碗了,听见没有?刚不知道是谁, 不给吃冰碗还掉眼泪的,都是又要做额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人家控制不住……想吃么……”   听蓁蓁这么说,皇帝立马是瞪了她一眼。   蓁蓁立时住口, 只管乖乖地点点头, 皇帝如此这才满意,他喊了顾问行和秋华进来, 说:”朕要离宫巡幸, 贵人如今有了身孕,你们两要好好照顾贵人, 看着她少动多休息,还有, 不许她贪凉吃冰碗。“   说到最后这一句时他还不忘看了蓁蓁一眼, 蓁蓁只能干巴巴地眨眨眼睛, 一旁的秋华和顾问行忍不住差点没笑出来。   皇帝随后又仔仔细细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要他们小心行事。啰嗦完这些皇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蓁蓁:“你跑过来用了多久?”   “臣妾从丰泽园穿过来的。平日觉得挺快,今天倒是觉得长了。”   皇帝皱着眉道:“淑清苑虽然凉快,但到底偏僻了。顾问行,瀛台后头还有几间屋子你去收拾出来给贵人住,再去领几口冰瓮,开库找一卷水竹席来,贵人怕热,降温的冰要尽着她先用。”   蓁蓁拉拉皇帝的衣袖,襒眉道:“皇上,哪用这么兴师动众了。”   皇帝却不依,他挥手让奴才们都退出去。秋华和顾问行极有颜色地都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给带上,此时皇帝才把蓁蓁搂在怀里,说起了贴心话:“朕总是遗憾,那时候你怀胤禛的时候朕没能多陪你,朕每次都透过窗子看你,就是没走进去。”   从前想起怀胤禛时候的日子蓁蓁总觉苦极了,那时候绮佳突然去世,惠嫔娘娘又同她说了那些话,她又突然之间被告之怀了孩子。她在不安、痛苦和迷茫中孕育着孩子,那段日子就像是一直在黑夜里走,等不到天亮。现在她仿佛已经走出了那一片漆黑,回过头望去那些日子不过是她走过的一小段险途。   可她那时确是也没有想让皇帝进来,她以为她并不需要。而如今呢?这是一个他们都盼着的孩子啊。   蓁蓁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对往事释然。“那时候是臣妾任性不懂事。”   “那这回不能不懂事了,我们不赌气了好不好?朕会陪着你的,咱们一起等小阿哥出生。”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垂着眼睛微微点头。   皇帝低下头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他抬头看了眼外头,知道起驾的时间近在眼前,怕是不能耽搁了,“朕先出巡,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朕回来再陪你。”   蓁蓁自知今日是自己失态了,有些腼腆地低着头送皇帝出门。等在外的秋华扶过蓁蓁的时候叹了一句:“奴才可就一条命,经不住您这么吓。”   蓁蓁这会儿心绪已经平复了,想到自己竟然跑来同皇帝说,脸臊红得很,“我今天真是失态了。”   秋华却笑着说:“偶尔失态下不是坏事,只是您有着身子,可不能再这么跑了,我和顾公公刚才在后头真是吓得要跳湖了。”   蓁蓁想起刚刚那幕,也笑了起来:“我往日也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   ······   因蓁蓁这一报喜皇帝晚一刻钟才到东华门,明珠的大儿子纳兰性德此次也一并随驾,他身为御前一等侍卫安排人牵了御马来,问:“皇上,可是前线有军情到了?”   皇帝没回答他,脸上却分明挂着笑,纳兰性德觉得奇怪,但看皇帝心情甚好想必定不是被什么坏事耽搁的。   皇帝上了马想起什么来,转头对纳兰性德说:“去把韩菼之叫上来。”   皇帝说罢便一夹马肚子先走了。王公大臣们已经齐齐在东华门外候着了,裕亲王迎了上去见皇帝满脸喜色也是甚觉得难得,毕竟皇帝最近头疼处置三藩又敦促姚启圣和施琅准备台湾的事,已经有一阵没什么好脸色了。   “皇上,是遇什么喜事吗?臣已经许久不见皇上这样开怀了。”   皇帝眉梢都快飞起来了,偏偏还要在裕王和诸臣面前端得一本正经道:“嗯,临出发前才得了消息,朕有一贵人有喜了。”   裕王心里怪异,后宫有好消息算个什么喜?但还是笑言:“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纳兰性德此时领着韩菼之骑马来到御前,皇帝道:“韩卿,朕想好了,永和宫贵人进嫔后就封为贵嫔,你一会儿将之前的册文重新拟好呈上来吧。”   韩菼之一听,一时是面露难色,他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着道:“皇上,这……这似乎有些不妥。”   皇帝正在兴头上,一听“不妥”二字难免有些不快,问:“韩卿,何叫不妥?”   韩菼之道:“这贵嫔是魏文帝为文德皇后所设,位次皇后,文德皇后进贵嫔后不足三年便受封皇后,足显贵嫔乃为副后之位。本朝即已有皇贵妃、贵妃等位,便不应再有这贵嫔了。”   论治理国家皇帝自是精通,论这博古通今的皇帝是远不如这些大学士的,韩菼之说的句句在理,皇帝哪说得过。他从前在书上见过贵嫔,想着蓁蓁若是进嫔这个贵字最是合适,不想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典故。   纳兰性德是深知皇帝心思的,他堂妹惠嫔就在宫中,他自是知道永和宫贵人、胤禛阿哥的生母受宠的,韩菼之这样的大儒学问上是极好的,人情世故上就难免差些,他想了想便换了个转圜的说法:“皇上,奴才看韩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我朝既有了皇贵妃,宫中如今又有贵妃,再有一贵嫔难免容易混淆了。”   皇帝听了心中觉得是有些道理,便又问纳兰性德:“那卿有何想法?”   纳兰性德道:“唐时设四妃,贵德淑贤,奴才看这德字就极好,德者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疆而义,德实乃古之佳号,奴才记得本朝后宫还尚无人用过这个字。”   皇帝一听就笑了。   宽而栗,柔而立,嗯,这六个字给蓁蓁到是正好。   皇帝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裕亲王说:“容若真乃我八旗第一才子也。”   裕亲王亦笑着点头,“臣也是这样看的。”   皇帝此时心中畅快,笑着道:“韩卿,就照纳侍卫之言来办吧。”   韩菼之应过便退下了,皇帝一行继续前行,又走了一会儿裕亲王才道:“容若蕙质兰心,另有一层意思他没点出来。”   皇帝一挑眉问:“哦什么?”   裕亲王道:“永和宫贵人并非出自功勋贵戚之家,如今蒙皇上宠爱挤身妃嫔之列,若再得贵嫔这样贵重的封号,怕是要遭人非议了。”   皇帝听得眉头一拧,他素来反感他人私议他后宫,他自认从无椒房专宠之事,后宫嫔妃里虽有他偏爱些的,但他皆是雨露均沾。再说蓁蓁吧,她虽出身包衣,但也是正正经经选进宫的,这些年侍奉他和已经薨逝的孝昭皇后勤勤恳恳,又是孝昭皇后留给他的人,而且深明大义,不擅宠不生娇,又给他生了活泼健康的胤禛,他就是偏爱一些又如何了?   “是谁在非议这些事情,兄长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兄长只管直说无妨。”   裕亲王忙道;“并无什么风言风语,皇上莫忧心,臣只是杞人忧天,担心罢了。”   皇帝眉心微蹙并没说话,之后的一路也再没有提过这事,韩菼之把册文拟好递了上去,皇帝看过就自己收了起来,并无后文。裕王那些话就直接散在了巡幸京畿的泥泞中。   ······   蓁蓁自然是不知道这段插曲的,她很快便搬到了瀛台后靠湖的几间屋子,夏日里凉风习习,伴着几口冰瓮安心地养着胎。   来瀛台的嫔妃不多,宜嫔和郭贵人都在宫中休养,皇帝回宫后也一直住在瀛台避暑,他除了偶尔去看看贵妃、僖嫔几个,其余时候大多都陪着蓁蓁养胎。两人消磨时光之时或泛舟、或下棋、或念诗、或听箫,两人闲来无事还种了一盆红梅,想到红梅绽放便是孩子落地之时。   蓁蓁读诗经,念到岁月静好也调笑或许就是如今在瀛台的样子。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不时怀念这段安稳的光景,或许是她在宫中漫长岁月中最安静的岁月。   京中暑气日盛,就连瀛台也渐渐热起来了,这日蓁蓁一起床就觉得身下的席子上一片汗水,秋华见她一脸恍惚,问:“主子晚上没歇好么?”   “也不是,就是心口慌得很。”   秋华扶她起来,道:“今年真的太热了,我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酷暑。家里老人常说天有异象必生乱事。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   “别说了,这话说不得。”蓁蓁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是暗暗怀着一丝隐忧的。这么诡异的热气还真不知道老天存了什么歪念头。   两人说话间见张玉柱绷着一张脸进来,蓁蓁眼皮子一跳,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玉柱话未说先叹了一口气,“纯亲王快不行了。”   蓁蓁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皇上呢?”皇帝因中元节提前往巩华城祭拜故去的两位皇后,这两日都不在宫里。   “大王爷派人飞驰去了巩华城报信,皇上得了消息赶回京了,这会儿已经在纯亲王府了。”   蓁蓁记得万寿筵上同纯王有过匆匆一面,他小皇帝甚多,蓁蓁记得和她同岁,还是这么年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纯亲王妃不是还怀着身子吗?”蓁蓁如今有孕在身情绪起伏甚为激烈,这一下眼圈已经红了,秋华扶她坐下劝道:“主子莫伤怀了,主子如今也有身子了自己保重要紧。”   蓁蓁点点头,可心里却焦躁不安,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皇帝接到消息后,直奔王府探视过纯王又飞驰回宫向两宫禀报,中间还派了数位太医去纯亲王府医治,说是务必要把纯亲王给救过来。可终究纯亲王的病是药石无医的了,太医们虽然尽了全力,可这日傍晚时分便传来纯亲王病逝的消息,一时举宫哗然。   张玉柱特意回宫了一趟,回来时翟琳也一并跟来了,翟琳冲蓁蓁打了个千说:“皇上回宫后一直在慈宁宫没有出来,太皇太后伤心难忍,皇上跪在殿里痛哭不止。皇太后命奴才先行接您回宫安顿,贵人,您看看您是不是过几天也去劝劝皇上。”   万寿节那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纯王却已经溘然长逝。蓁蓁一想到这心里皆是无奈和枉然:“公公,我也想,但只怕这不是我能劝得了的。”   贵妃佟佳氏也得了消息同蓁蓁一并还宫,因蓁蓁有身孕,她一路送着蓁蓁进得永和宫,蓁蓁由秋华扶着朝贵妃佟佳氏一拜:“多谢贵主子,劳贵主子操心了。”   贵妃摇头说:“不妨事,妹妹身子重要。”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向西望着,“这么突然的事情,也不知太皇太后和皇上如今如何了。”   说罢,她也不再顾着蓁蓁,匆匆而去。   ·······   这厢慈宁宫里,皇帝已经水米不进跪了整整一晚,皇太后从纯亲王府一回来就匆匆赶回慈宁宫,见到这幅情景红着眼眶拉着皇帝道:“皇上快起来吧。”   皇帝动都不动,仍直挺挺地跪在东次间的地上,皇太后无奈进到里屋,太皇太后佝偻着背盘坐在炕上,一盘佛珠垂在膝盖上,全无一点从前的精神气。皇太后心里也甚酸涩,这么些年她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旁,太皇太后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先帝去世的时候。太后抹了抹眼泪道:“额娘,皇上已经跪了一整日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受不住的。”   太皇太后半晌才微微动了动,沙沙地说了一句:“扶我下来。”   皇太后忙去扶,太皇太后拄着拐杖由皇太后扶着,慢慢走到东次间,皇帝听见动静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看了看皇帝,忽然举起拐杖朝皇帝肩上打去,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吓坏了忙去拉,又顾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敢用力,太皇太后这一下虽被分去了几分力道,还是打在了皇帝肩上。   “皇额娘!”皇太后大叫一声忙去拉太皇太后。   “格格!”苏麻喇姑更是焦急直接就抱在了拐杖上。   皇帝生生受下了这一杖,但依然挺着笔直的身躯,脸上坚忍,纹丝未动。   皇太后吓坏了,跪到皇帝跟前拿自己的身子挡着他,“皇额娘,皇上有错您训斥就是了,打伤了龙体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泪眼婆娑,扔了拐杖指着皇帝道:“你年轻气盛,容不得鳌拜横行要除了他,我同意了,后来三藩一日比一日不安分,你说国已无力负担、身为君主忍无可忍要撤藩,我也从了皇帝了。鳌拜骄横,吴三桂狼子野心,这两人都该死,纵然朝局动荡,百姓遭了兵祸,可说到底皇上还是为了江山的长治久安,大清的万世太平,可你如今逼死隆禧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皇帝流着眼泪道:“朕没想逼他,他是朕的弟弟,朕只想爱他护他,从没想逼他。”   太皇太后哭着说:“他不像常宁那样的粗性子,他自小就腼腆敏感,你这样逼着尚家又冷脸对他福晋,你不是逼他是什么!我如今只管找你要人,你把我的乖孙儿还来!”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样一番激烈的言语身子马上就经不住了,突地人就往后倒去,皇帝大惊,喊了一声“祖母!”立马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冲过去扶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疯了一样跑出去命人速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慈宁宫这一闹,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歇。皇帝在慈宁宫守了两日才出来。宫里一时没了欢声笑语,人人都是闭门不出,蓁蓁也没了吹曲练字的心,这几日用过膳便早早歇下了。   ·······   这晚蓁蓁睡得迷糊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酒气袭来,她眯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细瞧才看清是皇帝。   “皇上!”   皇帝手指按在蓁蓁唇上,摇了摇头,他伸手抱住了蓁蓁。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蓁蓁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忍着让他搂着。皇帝的手抚摸着蓁蓁的长发,良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隆禧临走的时候,朕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只落泪,不说话。”   蓁蓁无言以对,只静静听着皇帝说下去:“皇祖母说他是活活吓死的。他是朕最小的弟弟,他活活被吓死了,他还那样年轻,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儿出世。朕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朕做不到。隆禧啊,他从小都比常宁懂事,从小都知道不能让朕为难。”   皇帝放开蓁蓁,笔挺地躺在床上瞪着床罩上的连番攀枝,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蓁蓁伸手想摸一摸皇帝的脸庞,皇帝一把将她拉向自己,蓁蓁倒在了皇帝身上,皇帝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胸口。   皇帝的落泪是克制的,没有泪如雨下,没有嚎啕大哭,蓁蓁的胸口却渐渐湿了。慢慢地,他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带着浑身的酒气睡了过去。   等苏麻喇姑带着音秀来的时候,蓁蓁已经披上了外衣,正坐在床头看着皇帝的睡颜,他睡觉的时候很像胤禛,一样地喜欢偶尔皱眉,一样地喜欢偏头往左边。   “其实是太皇太后情急,把话说得重了。”苏麻喇姑长叹气感慨说 “太皇太后往日都是沉着冷静的,亲人走得多了也没这个样子,只是年岁渐长,隆禧又是最小的那个,一时间经不住了。”   蓁蓁不知道怎么回答苏麻喇姑,只又替皇帝掖了掖被角不回话。   苏麻喇姑拉着她悄悄地退出里屋,郑重朝蓁蓁拜下:“太皇太后让老奴谢谢您。”   蓁蓁摆手,扶她起来:“大姑姑万万不可,臣妾没做什么……”   “皇上要是醒过来……”苏麻喇姑说了一半蓁蓁却打断了她,“苏嬷嬷,皇上醒过来还是皇上,您不用担心了。”   苏麻喇姑看了看屋内床上还睡着的皇帝面带愁色,蓁蓁朝她弱弱地笑了一下:“您比我了解皇上,他不会有事的,醒来还是大清的天子,是天下的庇护。”   苏麻喇姑看着蓁蓁,笑得慈祥而欣慰:“皇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皇上的性子我还算是了解一些的,贵人进宫时间不长就对皇上心思这样明白,真是不易了。那就劳烦贵人照顾皇上了,太皇太后那儿也缺不了人,我先回去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贵妃红着眼睛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进来,见苏麻喇姑在问了声好就要往里走,蓁蓁忙挡在门前,拦住了贵妃。   “你!”贵妃走得急被蓁蓁拦住一个琅跄差点跌倒,从来温和端庄的贵妃此时却威严冷厉地瞪着蓁蓁,蓁蓁被她的眼刀目及瑟缩了一下,思及自己行事是有些急了,缓声却毫不退缩地说:“贵主子,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娘娘这会儿还是别进去了。”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儿拦我!”贵妃柳眉一竖,情急之下抬高了声音就要训斥她。   “贵主子恕罪,皇上累了两日夜,这才睡了两个时辰。”蓁蓁说罢冲贵妃一跪。   苏麻喇姑在旁轻声劝道:“贵主子着急奴才懂,可皇上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了,依奴才看也不宜这时候惊动皇上。”   音秀走上前去伸手扶着贵妃,半请半拉的把她带到炕上坐下。贵妃本就孱弱,盛暑天下连日不适,今日更是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了一阵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让左右搀起蓁蓁,解了帕子抹了抹眼泪说:“妹妹有身子呢快起来吧。是我心急了,唉,我去了好几回乾清宫都没见着皇上,听说皇上在这我也是火急火燎急了才过来的。”   苏麻喇姑在一边看着,见贵妃稳下来才说:“贵主子也是心疼皇上,您自个儿也身子不好,可要当心。慈宁宫缺不得人,老奴这就先回去照看太皇太后。”   “我随嬷嬷一起去瞧瞧老祖宗。”贵妃起身,又对蓁蓁叮嘱,“皇上若醒了立马来告诉我和太皇太后,皇上素来疼爱妹妹,劳烦妹妹多为皇上宽心了。”   蓁蓁点了点头:“臣妾知道。”她又朝音秀点点头,音秀朝她眨了眨眼睛和贵妃一起陪着苏麻喇姑离开。   皇帝仍然睡着,只是睡梦中犹自紧闭着双唇,眉头紧锁。蓁蓁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想解开他的万千愁绪,但是不能,蓁蓁怀着身孕格外贪睡,又一来一往觉得疲惫。不久也默默解了外衣,躺在皇帝身边睡了过去。   等蓁蓁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平整如新,皇帝已经离开,就好似他从没来过一样。 第61章   纯亲王隆禧的死犹如巨石入水, 虽一时炸开水花四溅流言四起,有说纯亲王是病死的, 又说纯亲王是活活吓死的,还有更离奇地说纯亲王是被尚之信派往京城的奸细给毒死的,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是四起,但随着丧礼的进行很快又悄无声息无人敢议。皇帝一直沉默着,只是连着多日一日两次地前往慈宁宫问安,贵妃佟佳氏也口谕六宫暂且不要走动。   其实就算贵妃不发话, 各宫嫔妃们大半都是人精,没有谁敢在这当口无事生非, 就算是缺个心眼,也不敢在亲王大丧的时候闹事,惹皇上和两宫的不快,一时间宫内可说是风平浪静。   如此过了十来天, 皇帝与慈宁宫的太皇太后才慢慢地从纯亲王薨逝的伤痛中平复过来, 或者说太皇太后终于还是谅解了皇帝,于是在罢朝十数日后顾问行终于传皇帝口谕乾清宫明日复朝。   消息传来的时候, 蓁蓁正坐在永和宫正殿的抱厦下纳凉, 宫中气氛凝重,她忧心胤禛, 又怕天太热孩子抱出来受热,只能传了乳母嬷嬷来永和宫多叮嘱几句。   养儿慈母心, 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些, 她揉着脑袋想, 也不知道自家额娘那些年没这么多乳母嬷嬷们伺候着都是怎么又搭理全家大小事务,又把他们兄弟姊妹三人都拉扯大的。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被秋华嘲弄,说是外头那么多孩子不都这么长大了,只是皇家更金贵罢了。   “皇上昨儿从巩华城回来就传旨复朝了,想来是好些了。”秋华拿着芙蓉团扇为蓁蓁扇着风,一边说道,“您的心也可以放下了,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您熬得住小阿哥可熬不住。”   蓁蓁孕中犯困,身上总是懒懒的,可偏偏今年这天气迟迟不退高热折磨惨了她,又兼着为皇帝的事情揪心,连着好几日都是睡过去了又惊醒,算起来竟然没连着睡过超过两个时辰,秋华心中着急又不敢在这关口惊动御医招惹是非,只能更加小心照料蓁蓁,日日从旁劝她宽心。   蓁蓁自个儿也觉得不好受,毕竟是双身子,她不舒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舒服,但这档口她也只能忍着。若是叫了太医来看,惊动了皇帝,扰着皇帝为纯亲王举哀是一回事,若是让别人觉得她恃宠而骄就不好了。于是这些日子她就这么熬着,一直到皇帝复朝的消息传来才长舒了一口气。蓁蓁听秋华这么说揉着自己的后腰感叹:“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七月末了也不好好凉快一场,你听这蝉鸣,叫声直往脑袋里窜。”   蓁蓁近日心热发燥,碧霜在一旁替她剥清火的莲子等着送去小厨房煮粥,听蓁蓁这般抱怨嘻嘻一笑:“主子要是嫌烦,回头奴才去内务府领点粘杆,帮您都粘了去。”   “哪用你亲自动手了,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回头你盯着太监们做了便是。”   秋华对碧霜如此嘱咐,碧霜入永和宫以来自认没有霁云受主子重视,要知道霁云已经得了管首饰的差事,她还只是寻常入内伺候端个水盆罢了。   碧霜心想难得得了一能体贴贵人的差事很是当回事,剥完莲子便匆匆净手要去领了粘杆粘蝉,秋华想想粘杆又长又重,碧霜不好拿连忙嘱咐了张玉柱带两个太监陪着一起去领。   日中将近,碧霜又带着太监们出宫,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蓁蓁便打着哈欠要去午睡。霁云进屋给蓁蓁拆首饰的时候,双眼红肿,浑身藏也藏不住疲乏和困意。昨日是她守夜,蓁蓁闹了一晚上没好睡,也连带她没睡了一个囫囵觉。   “连累你没睡了。你早些下值去睡会儿吧,别累出病来。”蓁蓁颇为歉疚,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别说霁云她自己也困得很,霁云碧霜年纪都小,又因她自己过去也是宫女,平日就一惯照顾她两,“秋华陪我就行了,我也歇一会儿。”   霁云本来还推辞,结果推辞的时候又是一个哈欠,三人笑作一团,霁云这才忙不迭地谢了恩回去补眠。蓁蓁则换了寝衣,或是心放下了缘故,她这回睡得格外沉。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下一阵异动,然而她实在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地问:“秋华,怎么了?好吵啊……”   秋华气喘汗流地摇着她:“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蓁蓁还在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但秋华的叫声尖利而诡异,她挣扎着撑起来。   秋华二话不说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秋华急促的动作把她从昏沉中拉出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吵?”   “地动山摇,走地龙了!”   她话一说完大地又摇晃了起来,秋华赶紧用身子抱住蓁蓁,而剧烈的摇晃终于让蓁蓁惊醒过来,她最先想到了孩子,瞬间便惊呼起来:“禛儿,禛儿!快,我们去景和门,快啊!”   蓁蓁一边喊着一边慌忙去穿鞋,秋华忙拿了她的外衣来给她披上,此时屋里突然涌入一股黑烟,夹杂着浓浓的焦味。她一抬头完全愣住了,正殿东暖阁的窗竟然全着了火。秋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尖叫起来,这火窜得极快,秋华推开暖阁槅门只见火势连着东次间所有的窗户都一并都烧了起来。   “天啊!这是……”饶是秋华平时一惯沉着冷静,此时也吓得手足无措手脚冰凉,永和宫已经陷入火海,木门木窗本来就是易着火的,不过短短片刻已经全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浓烟熏着二人。   还是蓁蓁先从惊吓中稍稍缓过来,她顾不上鞋子外袍拉上秋华想往外跑,一到东次间却见正门、东次间隔扇以及正殿的地毯都已经烧起来了。   外头此起彼伏地有人大喊走水,间中还混杂着宫女太监的尖叫,蓁蓁耳尖听到了张玉柱在外头喊:“快打水!快打水!快去报信!”   可火势窜得太快,已经容不得她和秋华在里头等着扑火的人来救,两人几次想穿过正殿,可正门已经烧起熊熊大火,二人根本无法推开。他们只能蜷缩在尚未着火的东次间内里。屋外一阵阵嘈杂地叫喊,还能听见霁云和碧霜哭喊着:“娘娘还在里面,娘娘还在里面。”   嘈杂间却听得一声怒斥和爆吼:“废物!”   蓁蓁隐约觉得那是皇帝的声音,可是火舌贪婪地吞噬着房内的梁柱,浓烟扑面而来,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她和秋华已经不停地开始咳嗽,此时秋华一跺脚,回身就往暖阁跑。   “秋华,你干什么?”   却见秋华毫不犹豫地将原本放在屋内梳洗用的水端出来,“哗啦啦”一下从蓁蓁头上淋了下去,然后果断说:“我去撞门!”   秋华转身就要往火焰缠绕的正门上扑,蓁蓁被她的主意吓坏了,伸手就要拉她,可秋华跑得太快,蓁蓁一脱手没有拉住她。   “秋华!不行!不行!”蓁蓁惨厉地尖叫着。   “蓁蓁!”就在秋华要撞到门时,永和宫的火门却突然塌了,原是七八个太监身上裹着湿被子硬撞开了门,太监们一下子涌进来把秋华架了出去。   秋华高喊着:“娘娘还在里头!”   蓁蓁顾不得四处乱窜的火苗,护着肚子就往外冲,跑到半路有个人一把抓住她,把一条湿漉漉的被子裹在了她身上,健步如飞地抱着她穿出了火焰吞噬的正殿。   一出火场,奴才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蓁蓁抬头却看见抱她出来的正是皇帝。   皇帝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烟灰,他拨开顾问行递过来的水巾,一把将她死死搂在怀里,用劫后余生的口吻庆幸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又把蓁蓁从怀里拉出来,反复抚着她的脸:“让朕看看,让朕看看。”   皇帝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蓁蓁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皇帝,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   皇帝犹自说着:“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吓朕。”   蓁蓁突然回过神来,抓着皇帝的手,尖叫道:“怎么是您!怎么是您啊”   皇帝回握着她的手不住地摩挲,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没事就好。”   蓁蓁的眼泪哗得一下流了出来,她发狠似地拍着皇帝的胸口大喊:“您怎么能进去,您怎么能进去!”   她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抓着皇帝胸口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皇帝紧紧搂着她,“蓁蓁,没事了,出来了,都没事了。朕在呢,是朕在。”   还是顾问行在一旁提醒皇帝道:“万岁爷,先换个地方吧,这里人来人往,奴才们正在灭火。娘娘又受了惊吓,要赶紧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点点头,将哭得失神的蓁蓁一把抱起,道:“是,前面开路,回昭仁殿。”   随便奴才们怎么劝,皇帝都要亲自抱着蓁蓁回昭仁殿,而蓁蓁一直都死死抓着皇帝袍子,不住地抽泣。   皇帝把她放在昭仁殿内殿,叫了宫女替她更换衣物,自己也在一旁换了一身新的常服,这才屏退了众人:“蓁蓁,没事了,朕在这儿,没事了。”   皇帝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蓁蓁满目是泪:“您不该进来的……您怎么可以进来……”   皇帝抬起她的脸,带着万千依恋:“朕没事,朕经年习武手脚灵活知道分寸,朕知道能毫发无伤地把你救出来。”   蓁蓁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击碎了一般,她死死咬着唇,颤抖着靠在皇帝怀中拉着皇帝的衣襟。皇帝吻着她的发丝,柔声说:“这不是没事了吗?你要有个好歹……”皇帝停顿了一下,又死死地把蓁蓁抱在怀中,“以后不能这么吓朕了。”   蓁蓁受了惊吓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想起儿子忙问:“禛儿呢,禛儿怎么样了?”   皇帝道:“他没事,地震那会儿谢氏正带他在屋檐下头玩呢,就是他的鼻烟壶被吓着的宫女摔坏了,怕是要哭好一阵子了。”   蓁蓁心里一松,破涕为笑,皇帝伸手替她胡乱地擦着眼泪:“朕还要去慈宁宫,一会儿还有臣工要见,靠神武门那的围房塌了一大片,皇宫都如此,京城那些泥瓦房更不知该是什么样了。往后几日朕怕是顾不了你了,你叫太医好好看看,有事让张玉柱去找顾问行。”   蓁蓁就着皇帝的手抹着眼泪点着头,皇帝忽然又搂住她,“就在昭仁殿,哪里都不要去,要好好的。”   蓁蓁点头,两人靠着互相汲取了片刻温暖皇帝才松手离开。”   ······   太医很快来为蓁蓁请脉,索性只有脚踝处有些烧到,但并不严重。蓁蓁又请了太医去瞧秋华,太医说秋华只是有几处烧伤并不严重,她才放下心来。   等人都退出昭仁殿,蓁蓁才有时间坐下来细想刚刚发生的种种,她蜷缩在龙床的一角,呆滞地抱着膝头,目光所及皆是明黄和盘龙,昭示着这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张床榻。   那刚刚呢?天下最尊贵的人,虽然于情理是她的夫,可他首先是君,她是他的奴才,他的臣子,她一直记得天家没有夫妻,只有君臣,无论如何天子至尊都不应该冲入火场。   她,不值得——这是清醒的蓁蓁最明白的事情。   有人愿为你放下安危,该如何相待?这是混沌中的蓁蓁问自己的问题。   她轻轻地碰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这里面还有她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约定一起抚养的孩子,他们盼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红梅盛开的季节他会到来,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会有一双幼子,一起去听南苑的莺啼。   “额娘和你差点没有机会再见你阿玛。”她悄声对着肚子说,“阿玛这么救我们,你长大了如果不孝顺,额娘一定不饶你。”   她说得和真的一样,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笑着笑着却又不住地流泪,蓁蓁知道这不是伤心,这是一种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感情。   永和宫的火势很快就止住了,火星子风一吹几乎是席卷了整个东六宫一路。不但永和宫烧毁了,连着烧着了永和宫周围的一些回廊,甚至是紧挨着永和宫的景阳宫和承乾宫都遭了些灾。尤其是景阳宫里还放了不少书,亏得火星字扑灭得及时,否则真险些酿出大祸来。皇帝于是下令拆除前明留下的乾清宫、坤宁宫等各处的回廊,在各宫再次加盖加高防火墙,各宫院内必须添置储水的大缸,从此紫禁城真正变成了四方的天,但从根本上却杜绝了一宫起火波及四周的可能。   永和宫的房子虽然没塌,但内饰木窗和被火烧着的木梁全都要更换,即是要兴土木索性就大兴一回,皇帝下旨不但重修烧毁的正殿,连后殿也一并重建了。还拿了图纸给她挑,说是要把后殿给她做起居,前殿则可供她平日写写画画。   可这一动至少得小半年,蓁蓁本以为皇帝会另给她安排其他的宫室暂居,没想碧霜、霁云把她的箱笼都搬来了昭仁殿,看来是要她在这住了。   皇帝白日召见臣工、批答奏章,晚膳时分就前来和蓁蓁一起用膳,两人再一起读书练字下棋,之后再相拥入眠,好不惬意。这些日子皇帝和蓁蓁之间除却了很多往日的矜持,真正地亲昵起来。   ······   秋风已然再起,乾东五所的一处院子前并肩站着两个男子,两人均身着五爪龙袍,乃是皇室贵胄,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乃是恭王常宁,而另一个已经续了胡子的是裕王福全。   “隆禧,你最喜欢这首《梅花三弄》,小哥再为你吹一次,没有你的琴声相伴,往后我再也不会吹这首曲子了。”   常宁说着不禁潸然泪下,福全拍了拍他的肩,他年龄长些经历的事更多,绕是如此,这会儿也甚为动容。   常宁抽出随身的玉箫轻轻吹了起来,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此时不知哪刮来一阵风,吹得院子里一株梨花树枝叶沙沙作响,似是那早逝的人英灵犹在。福全一时也迷茫了,恍然间他似是回到了童年的时光,三个年岁相近的男孩争着抢着摇头一个爬上树顶,而他们年岁较小的幼弟则在树下拍着手嬉笑着。   一曲终了,时光不再,斯人已逝,徒留一地的落花埋入泥中。   福全轻拍了拍弟弟的肩,“常宁,逝者已矣,我等活着的人得学着放下。”   常宁放下玉萧,一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二哥,你叫我放下,那又是谁,这么多年了依旧对往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二哥,这么多年你每到满月喝酒是为了什么,当我真的不知道啊?”   福全哑然,半晌苦笑一声:“是呐,是呐,我还说你,我分明才是那个最看不穿的人。”   常宁见他神色凄苦心里也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又揭了兄长的旧伤。“二哥,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   福全摇头苦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走吧。”他们是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今日是请旨来儿时所居的院落怀思早逝的幼弟的,拜过了就得尽速出宫,不得在宫里久留。   两人走得几步,常宁忽然转过身来,福全问:“怎么?”   常宁忽将手中的玉萧掷向那高高的屋檐,玉萧顺风掠过宫门高墙,落在那黄色的琉璃瓦上,碎了。忽又一阵风吹来,吹得他坎肩上的五爪行龙翻腾飞舞。   “我那时向皇上要从前尚可喜进贡的那柄蓝田玉箫,皇上没许我,隆禧知道了便将弟妹陪嫁的这柄蓝田玉箫给了我,如今隆禧不再了,我留这物也是无用了。”   福全一怔,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皇帝威严睿智,早逝的隆禧敏感纤细,而他余下的这位弟弟却是个真正的性情之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   不远处的乾清宫,疗伤月余的秋华终于回到蓁蓁跟前。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风高气爽,难得的是不甚热,蓁蓁在昭仁殿待了一个月了就想出去走走。忽得一阵风吹来一段箫声,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直到那阵箫声停了她仍是颇意犹未尽。   秋华道:“不想宫里竟有人吹箫。”   蓁蓁添得一句:“还吹得这样好。”   秋华道:“娘娘吹得也好。”蓁蓁听了一笑,“我哪里比得上,你听他的箫声,意境幽远,曲罢仍是余音在耳,比我强太多了。”   秋华问:“吹得这样好是不是娘娘的那位老师傅?”   蓁蓁想了想道:“不会,这曲《梅花三弄》我听师傅吹过,师傅吹来意境博大,音色浑厚,而这人的箫声中却带着丝丝凄凉,不像是师傅。”   “那会是谁呢?”   蓁蓁也不知道,但她由箫声却能感觉到这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   这话存在心里,她在秋华面前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至情至性,宫中也不知道谁会有这样的心境,令人神往。”   “奴才派人去请?”秋华笑言。   “不必了。”蓁蓁扶着腰走得极慢,“我有你呢,不去吓别人。”   说着,蓁蓁拉着秋华回忆起她要撞门的惊险一幕,泪眼婆娑,秋华擦了擦眼泪,道:“奴才这一个月一直在想,您不觉得那日永和宫的火起得蹊跷吗?”   蓁蓁这些日子都在皇帝的柔情似水中沉浸,加之那日惊吓过度,一直不曾细究往事,被秋华一提才如醍醐灌顶,秋华一贯谨慎,他坦那如起过灶,她总会在睡前巡视一圈,那是虽有地龙东西倒了不少,可没有火星这火是从哪来的呢?何况地龙一动,火就起来了,起得太快,太急。   秋华见她脸色沉了下来便知她亦想到了一点,她沉吟片刻又告诉了蓁蓁另一件事:“主子受了惊皇上不想惊动您,这一个月,内务府把永和宫上上下下都审了好几遍。连我也被喊去了问了几回话了。”   蓁蓁皱眉道:“我真是粗心了,那日问皇上要人来服侍,皇上只说让你们几个打理永和宫,我竟然被敷衍了过去。可这要说宫内人干的,怕是内务府也查不出什么眉目吧?”   秋华摇摇头:“反复审过好多回了,起火的时候碧霜和张玉柱几个正领了粘杆从东二长街回来,霁云在宫女的屋子里睡觉,几人皆有见证。”   蓁蓁轻哼了一声:“到底是我大意了,竟然给人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能掐准我宫内无人,又能瞬间把火烧成这样,怕是盯着我良久了。”   “怎么烧的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谁和您有如此大的仇怨,非要致您于死地。”   蓁蓁眼中神色一动:“翊坤宫那晚的事,主子娘娘的事至今都还没有眉目,如今又出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做的。”   秋华也说不上是不是同一人,但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人行事甚为诡秘,不是个简单的人。   “当年说要我自己做诱饵,如今真的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了。”   秋华急着问:“那我们怎么办?”   秋华一心为蓁蓁担心自然是着急万分的,可蓁蓁反而不着急,她想起皇帝那日在火场失魂落魄的样子,笃定道:“既然内务府在查,皇上必然是有数的,我猜不出查不出,可皇上必然能,现在一定比我还恨。咱们不急,你去想办法守着慎刑司的消息。”   秋华闻言连连点头,蓁蓁红着眼睛又说:“这般恨我,尤其还想连累我未出世的孩子,我定不能饶了他。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62章 小番外   大家好, 我叫黄喵喵,也叫大黄,死胖子,黄大仙。   我是一只生活在慈宁宫花园里的大黄猫。   亲们可能都不知道, 说起来我可是一只有着悠长家族历史的喵。   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前朝崇祯皇帝爱妃田贵妃的爱猫。他原来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山东临清大白狮子猫, 可惜进宫的时候没有净身,意志又不坚定,最后在一个春天的深夜被乾清宫的小黄猫勾引不幸失身,几个月后小黄猫生下了一只橘猫, 那就是我的祖宗。   大明完了, 崇祯爷在煤山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可我们一家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紫禁城里。岁月流逝, 当今皇帝登基的时候,我, 出生了。   所以说, 老子才是紫禁城的原住民!呀呀个呸的,你们这群爱新觉罗都是后搬来的好么!   小屁孩皇帝竟然还看不起我,叫我什么死胖子!   知不知道爷是有高贵血统和家族历史的, 知不知道我爷爷的爷爷可是在煤山刨地鼠玩的时候亲眼看着崇祯爷上吊的!   真是一群不懂尊重喵的家伙。   嗯, 要说爷平时最爱去哪溜达,那一个就是慈宁宫的厨房, 第二个就是这永和宫了。   你们问我为啥?   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美人啊!自古人有爱美之心, 咱们喵就不能有么?   不过最近永和宫变得有点不太可爱了, 这美人生了个娃, 是个健康的男娃,长得很可爱爷挺喜欢,就是吧,哎,太爱哭了。一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这爷的耳朵本来就灵敏,小娃娃一哭爷就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嗯,这会儿好像没哭,要不爷溜进去瞧瞧美人?   “主子,你看,大黄猫又来了。”   蓁蓁抱着胤禛在院子里晒太阳呢,秋华朝二道门那一指,果然,那只胖乎乎的大黄猫从二道门蹿了进来,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它怎么这个点就出来溜达了,是不是饿了呀?”   “没准是呢,这几天太皇太后在斋戒,慈宁宫大概没什么它爱吃的。”   “秋华,你去拿些东西来喂它吧。”   喵!美人果然是美人,人美,心也美!   蓁蓁本来想让秋华喂它,没想到这大黄猫径直就朝她走了过来,到她脚边的时候直接就不走了,一个劲儿地拿它圆滚滚的大脑袋蹭她的腿。   秋华笑着说:“主子,黄大仙这是想你喂它呢。”   蓁蓁笑着从秋华手上取过食物,弯腰喂给大黄猫吃。“你怎么那么爱撒娇啊,谁喂不都一样嘛。”   大黄猫舔掉蓁蓁手里的食物,甩了两下尾巴,仰起头冲蓁蓁“喵”地叫了一声。   它这一叫倒把蓁蓁怀里胤禛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   两对圆圆的大眼睛一对视,大黄猫紧张地抖了三抖,随时准备好小魔王一撒开嗓子哭它就立刻上房逃窜的准备。   没想胤禛好奇地瞅了它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   “哎呀,禛儿喜欢大黄么?”   “是啊,小阿哥看着挺喜欢黄大仙的,竟然没哭。”   于是,蓁蓁按心了,秋华安心了,黄喵喵也安心了,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胤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黄喵喵甩来甩去的尾巴。   “喵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一阵惊天动地鬼哭神嚎的惨叫声中黄喵喵蹿上了屋顶夹着尾巴逃跑了。   胤禛尚不知这一抓彻底伤了这只大黄猫的心,以至于之后的几年,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大黄猫就立马跑开三丈远,他这会儿只是幸福地窝在额娘的怀里,咯咯笑着松开手,任手中的一把猫毛在阳光中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 第63章 小番外   我, 顾问行,堂堂乾清宫总管太监,宫里宫外,我都极有面子。   “顾总管安好。”“嗯。”   “顾谙达辛苦。”“哦。”   上至内务府总管大臣, 下至神武门蓝翎侍卫, 谁都尊敬我,爱戴我(好像哪里不太对?)   虽然失去了某些功能,但是当了我干儿子的,想当我干孙子的, 可以从乾清宫排到南苑大红门门口!   但有些事情, 表面风光, 内里作孽。   对, 我说的就是我家万岁爷碰上永和宫那位主子的时候。   所以,我, 顾问行, 还是当今圣上御用磨心轮!   “小顾子,你猜她万寿会送朕什么?”   “顾问行,去把她千秋那个礼重新弄弄, 仔细点。   “小顾子, 她近日不爽快,你去南堂问问有什么新玩意不。”   “顾问行, 今儿谁去她那儿嚼舌根了, 你不会拦着啊?”   万岁爷, 我希望您注意一下自己的心态和言行, 君不见,慈宁宫的大黄喵每回去永和宫串门,看见您出现的时候,眼神里都透着鄙夷吗?   以及,万岁爷,我希望您注意一下,自己泡妞的时候想出万千招数没问题,但能不能不要磋磨奴才的小身板!!   我,顾问行,这辈子并没有哄小女子的需求,但因为您,不幸凑足了满身泡妞技能点。   这里是康熙某年的分割线。   今天万岁爷又要赔礼道歉了,原因:昨日四阿哥要睡在德主子床上,被万岁爷亲自提溜出去以后哭了一晚上。   德主子表示儿子哭比万岁爷生气更可怕,她一晚上哄娃没睡好,眼角多了一根鱼尾纹,所以婉拒万岁爷今晚的昭仁殿之约。   说实话,早上看见万岁爷一脸青黑,浑身上下弥漫着憋屈之气走出永和宫,我心中给四阿哥点了个大大的赞。   但到德主子婉拒今晚前往昭仁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只能飞快地先盘点起了万岁爷私库里的宝贝:   水银镜?送过了,有两面。   首饰头面?送太多,戴不过来。   西洋钟?四阿哥嫌吵。   苏绣布料?上次送的还在裁。   所以当万岁爷出了永和宫,开口叫:“小顾子……”   没等他说下去,我就先说了:“奴才想不出。”   我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严肃过,毕竟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再这样我只能画个大白脸去永和宫唱负荆请罪,求德主子可怜可怜我。   万岁爷剜了我一眼,凶神恶煞给我判了刑:“不行,想不出今儿你别吃饭。”   苍天啊,让外头知道我顾问行还能被用不给吃饭这种低级招数罚,我的老脸往哪搁!我的干爹干爷爷还怎么当?   就在我站在乾清宫门口,饿的两眼发晕的时候,另一个倒霉蛋——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来面圣。他做了十几年的内务府大臣,永远都能被万岁爷挑出错降级罚俸,每次在要彻底革职的时候,万岁爷又会再赏他一级,给他一口气继续“犯错”。   我赶紧抓住他问:“海爷爷!你们内务府最近得啥好的没有?要贵的,要稀罕的,要没见过的!”   海拉逊看见我绝望的脸,一点不含糊地伸出援手,同情我:“顾公公,今天是你也被折磨了啊!”   “快想啊,快想!”   海拉逊被我摇的脖子都快断的时候终于想了出来:“鲥鱼!新鲜的!还在水桶里蹦跶的!”   我赶紧抢在海拉逊前头冲进乾清宫,海拉逊在我屁股后头大喊:“顾总管,你让我先去奏事啊!”   我回头朝他呵呵:“海总管,我饿,您让我先好吗?” 第64章   蓁蓁心里存着这事, 却一如往常和皇帝过着惬意的日子。她在皇上跟前是半点都没露出异样来。秋华看在眼中心里自然是十分感慨的,主子娘娘养育的蓁蓁是真得长大了,再不是当年慈宁花园那个安嫔棒下惊惧交加的小丫头了。   九月十五,皇帝因地动未息,亲祀天坛, 斋戒三日, 并搬到了斋宫斋戒向上苍祈祷。他记挂着蓁蓁的身子便留了翟林和高德昂两人在昭仁殿照看蓁蓁。   这天午时刚过,蓁蓁正从午睡中醒来,苏麻喇姑便不期然地来了, 她站在她床前笑吟吟地对她说:“老奴伺候贵人梳洗。”   “大姑姑, 怎么敢劳烦您……”   蓁蓁素来最是亲近苏麻喇姑,说话时候难免就多了那么几分撒娇的语气。   苏麻喇姑也没多说什么, 她扶蓁蓁起来,亲自给她梳头上妆, 又指挥着音秀给蓁蓁换了一袭湖蓝绣兰花便袍。她手脚麻利,动作极快,中间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蓁蓁对此疑惑不解, 她悄悄使眼色给音秀希望音秀能给她透露个只言片语的, 没想音秀暗暗摆了摆手, 意思她也不知情。   苏麻喇姑见蓁蓁打扮妥当, 才引她起身,她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将自己的来意吐露:“太皇太后请您。”   轿子已经等在外头, 苏麻喇姑扶蓁蓁上轿后便让他们起轿。四个太监抬着蓁蓁走得又稳又快, 等帘子掀开, 蓁蓁却发现并不是到了慈宁宫前,却是慈宁花园里的一处庭院。   太皇太后正坐在庭院中赏菊,蓁蓁上前依礼下跪请安,苏麻喇姑扶她起来,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退出了庭院。   蓁蓁先前从未和太皇太后单独共处一室过。面对这位历经三代皇帝的天下第一贵妇,她打心底感到不安和局促。不仅仅因为她是这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还因为主子娘娘的往事让她知道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的手腕。   “之前的事,苏麻喇姑都告诉了我,皇上如此不如意之时能够在你那儿安稳一会儿,后宫中需要有皇帝能得歇息的地方,你做得很好,很难得。”   太皇太后说的是纯王薨逝之时的事,蓁蓁屏息恭敬回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她:“当时你生小阿哥的时候,我还怕你不懂事转不过弯来,到是我看错了。你能将自己摆在该摆的位置上,便自有你自己的福气。”   “臣妾不才多亏有太后娘娘指点。”蓁蓁怕得很,只敢看着脚尖回话,“臣妾知道当时莽撞无知,冲撞了圣上,请太皇太后恕臣妾当时鲁莽之罪。”   太皇太后轻笑了笑:“能转过来就是好孩子,你主子孝昭皇后当时去的急,你一时想不开也是你忠心的缘故,在这宫里甚为难得啊。”   听太皇太后轻轻巧巧就提及皇后的暴亡,蓁蓁的心跟着一抽是说不出的滋味:“是,皇后娘娘待臣妾恩同再造,臣妾除了一腔真心再没有什么能给娘娘的了。臣妾谢太皇太后能体谅臣妾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我体谅你,可总有人不体谅你。你转的过弯来,却是有人迟迟想不开,以至于走了大弯路了。苏麻喇姑。”太皇太后从旁抽出一本折子,交给苏麻喇姑,由她递到蓁蓁跟前,蓁蓁见折子外壳上盖着内务府的印章一时不敢打开。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看吧,迟早都要知道的。”   蓁蓁翻开看了一眼就倒抽一口冷气,她猛地抬头问:“龄华还在宫里?”   “是。”苏麻喇姑从旁扶住摇摇欲坠的蓁蓁,“你主子娘娘的丧礼之后她没有出宫,还拒了高家的婚事,后来就一直在景阳宫做些粗活。”   蓁蓁不敢置信,她看了看苏麻喇姑,又看向太皇太后,她多希望这是这两人和她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景阳宫,她在景阳宫!她这一年就和我一墙之隔?”   “不止是一墙之隔,她一直看着你,盯着你,直到那天……”苏麻喇姑的话戛然而止,其余的都早已写在了内务府的折子里。   “是她放的火?她,想杀我?”蓁蓁一字一顿地问。   “是。”   “我和她多年情分,她恨我恨到要杀我?”   “是不是恨,你自己去问她吧。”太皇太后从榻上站起来,苏麻喇姑忙扶住了她“我知道她和你是故交,你们在孝昭皇后跟前情谊匪浅,所以这事我留给你,人就在旁边的围房里,怎么处置都由你。”   蓁蓁愕然地看着太皇太后,心里一片空空荡荡的。   “孝昭皇后将你护得很好,你懂事聪明也很得体更重感情,你这样的性子伺候皇上我很安心。只是孩子,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皇上已经同我说了,你如今又有了身子,这个孩子皇上打算让你自己来养,我思虑再三后还是允了。你要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能力护得住你肚中的骨肉,当得起这个母亲。今日龄华纵火有皇上救你,如果来日别人加害于你,而皇上救不了你了,你能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吗?”   太皇太后朝苏麻喇姑看了一眼,苏麻喇姑从怀中摸出一白色瓷瓶轻轻搁在小桌上,“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太皇太后说罢不再看她一眼,径直扶着苏麻喇姑走了出去。秋华过得一会儿才进来,见蓁蓁手里握着个什么站着不动,脸色煞白,秋华心一沉问:“怎么了,太皇太后唤你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蓁蓁闭了闭眼,“那日的火,是龄华放的……”秋华捂着嘴硬生生把自己的惊叫憋了回去:“老天爷!她没出宫?她这一年都在哪?”   蓁蓁的唇哆嗦了一下,“她在景阳宫,一直都在,一直在那看着我们……不,看着我。”   秋华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顿时,好半天才喃喃道:“她怎么这般糊涂,这般糊涂啊。高家,那高家的婚事呢?”   “自然是退了……”   蓁蓁喃喃说着摊开自己的手,冲着手心里的白瓷瓶发愣,“这是什么?”秋华一把抓过瓷瓶就要扒开塞口,蓁蓁按住她的手,眼神空空洞洞的。“你别碰,这是毒药。”   秋华身子晃了晃,“太皇太后要赐死她?”   蓁蓁闭上眼一语不发,秋华急得握住她的肩追问她:“太皇太后到底怎么说,您说话呀,您说话呀……”   “我不知道!”蓁蓁尖叫着甩开秋华的手,低头抱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嚎啕大哭,“这是龄华啊!是龄华啊!”   蓁蓁没有立刻去见被关着的龄华,也不理会焦急的秋华,蓁蓁而是回到了乾清宫里把自己关在了昭仁殿的龙床上,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抱着自己的肚子躲在角落里发呆。   秋华素来是个坚强的人,然而自从听蓁蓁说了龄华的事她再也忍不住了,主子死了,她守了寡,蓁蓁又进了后宫,她心底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小小的希望,希望她们四个人里至少龄华是能过幸福的日子,代替她,代替蓁蓁去完成主子的梦想,然而如今这个希望竟然也破碎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坚强起来,可她一看就蓁蓁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便是泣不成声。   翟琳和高德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去了一趟慈宁宫后回来一个不说话一个默默地掉眼泪。原本秋华还能劝慰蓁蓁几句,如今她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了。两人进殿看了好多回,也劝了无数回请蓁蓁进膳,蓁蓁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深夜,秋华先冷静了下来,她到底还记挂着蓁蓁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努力打起精神去小厨房下了一碗面。她红着一双眼睛给蓁蓁端了碗面来,“好歹先吃些东西吧,要是想不明白,咱们就明儿再想。”她试着平静,可说到这,忽然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碗面从热到冷,最后面汤都干了,蓁蓁一口都没动过,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隆起的腹部,明黄的盘龙印在她血红的眼睛里,忽然间变得张牙舞爪,像是地狱来的恶鬼可怕极了。   当昭阳升起的时候,蓁蓁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秋华姐姐,我该当如何?”   秋华听到这句话,扑通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她是龄华啊!”   “我知道,所以现在是蓁蓁在问你,我该当如何。”   秋华捂着嘴一直在摇头,蓁蓁又问:“好,我换个问法,现在是吴贵人在问你,我该当如何?”   秋华的眼睛充斥着挣扎和悲伤,最后她说:“她犯上作乱,谋害皇嗣与皇妃,她该死。”   说罢,她闭上眼睛,抹掉自己满脸的泪水,一瞬间的坚强涌现后,她还是往后一倒瘫坐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漫长到蓁蓁都不记得是多久了,秋华终于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太皇太后留下的那个瓷瓶塞到了蓁蓁手里。   蓁蓁将瓷瓶拢在手心里,她的右手在发抖,她就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一直到握着瓷瓶的手指不再打颤了,她才说:“秋华,你再去下一碗面,要加一个鸡蛋,多放些葱花。我不会做,你知道我下厨总是弄得一塌糊涂,以前都是你们做给我吃的。”   秋华默默地起身去小厨房做面。等秋华端着面进来的时候,蓁蓁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坐在殿内,旁边是一个空食盒,她打开食盒将秋华煮的面放在其中,带着秋华来到昨日庭院旁的围房,守在门口的太监看见她自然地打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蓁蓁伸出手握住了秋华,她能感觉到秋华的手和她一样冰凉,就像她现在心的温度。   而龄华,正坐在圆桌旁,她似乎受了些刑,衣襟坏了,头发也乱了,脖子上又是指印又是淤青,脸红肿着,嘴角也破了,模样甚是凄惨,绕是如此,她仍带着嘲讽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秋华开口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龄华!”而后泪如雨下。   “你别叫我!你背叛主子伺候这个贱人的时候你想到我了吗?”龄华恨恨地说,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她又指着蓁蓁怒骂:“贱人,你当年在主子跟前卖乖,口口声声说会听主子的话要出宫去,我那时瞎了眼了,竟没看出你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竟骗了主子也骗了我。结果哪,主子还在病中你就勾引皇上去了!我让你守着主子,你最后做了些什么?主子没了!你却得意了!我要是你做这背主忘恩的事早就躲起来了,你竟还有脸待在这宫里,你每晚睡在永和宫的卧榻上的时候,就没有半分不安吗?!”   “龄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想想呢!蓁蓁不是这样的人。”秋华跑去拉龄华的袖子,龄华甩开她的手怒骂:“背主投敌的叛徒,别拿你的手碰我,我生来是干干净净的,也要干干净净地去见主子。”   秋华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走,你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呀!你怎么能那么傻!为什么要辜负主子给你的因缘!”   “我是傻!主子突然走了,我怎么能兴高采烈地嫁出去!我做不到!”龄华疯了一般上前抓着蓁蓁,“你以为我没有听到吗?万寿节那晚你的箫声,我全都听见了!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诉苦的说一切都不是你的意思,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被迫伺候皇上的吗,你是吗!”   蓁蓁没有哭也没有惊慌,她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冷漠地看着疯狂的龄华,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腕,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那晚在翊坤宫,我是被人下了药迷晕的,主子娘娘大丧的时候皇上让贵主子来同我说要留我在宫里给我名分那时我拒绝了,我同皇上说我做不到,我要离开皇宫,就算不离开也不能做嫔妃。”说到这里蓁蓁凄惨一笑,“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多讽刺,主子娘娘求了多年也没能有一儿半女,而我不过一晚就有了孩子。你骂得好,你骂得对,我背叛主子,我自己愿意伺候皇上,皇上也喜欢我,我如今又有身孕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甚至是高兴的,我高兴得忘了型了。”   “啪”龄华抬手就给了蓁蓁一巴掌,蓁蓁被她打得偏过头去,龄华正要打第二下,秋华一把抓住了她,“快住手,你从来就是这样行事冲动,主子生前就说过你,总担心你被人利用了,如今真是应了主子的担忧,你怎么不想想主子那时不是一天天好起来了,怎么突然就薨了,其中必有蹊跷,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不去寻那害死主子的真凶,反而回过头来害蓁蓁呢!”   “你放开我!你别替这贱人说话,主子就是给她气死的!”   “龄华!你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想想!你知不知道赵福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查了多久也查不到那晚翊坤宫值夜的太监,那时候的事情都是蹊跷,你怎么不好好想想?”   龄华一把回扣住秋华的手,咬牙启齿地说:“我想了,我甚至想她也想了,我想她会记得的!我留在宫里就是想知道主子的死是不是另有蹊跷。可她呢?安安心心地给皇上生孩子,安安心心当她的吴常在,吴贵人,安安心心地在万寿日给皇上吹箫!”龄华说到这突然转向蓁蓁:“我日日都在想着主子的事,可你有吗!”   蓁蓁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直视着龄华的眼睛说:“无时无刻。”   龄华被她的神情一下镇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骗我!”   “我还是这句话,信不信由你。龄华姐姐,我以为我们多年的情分,你总能理解我。至少不会这么赶尽杀绝。我想了一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可后来我发觉,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也恨我。”蓁蓁突然感觉到小腹被踢了一下,她一下子摸在肚子上,“他竟然在这时候踢我了。”   蓁蓁用袖子遮住肚子,道:“论对主子忠心,我和秋华都不如你。我想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会和你一样的恨,恨我自己,恨这个从坤宁宫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她竟然忘记自己受过坤宁宫的天恩,忘记主子和皇上是夫妻,忘记主子对自己的期冀。”   “蓁蓁……”秋华忍不住掩面而泣。   蓁蓁走在龄华面前,不管她愿不愿意都拉着她的手说了下去:“龄华姐姐,忠心是不够的,就像安嫔,像主子,在宫中只有忠心、只有美貌、只有家世都是不够的。在这宫里要找一个真相只有心也是不够的,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龄华的眼神突然松动起来,她突然叫了一句:“那你为何不去告诉皇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皇上做主。”   “去说什么?”蓁蓁柔声问她。“说皇上那晚能临幸我是因为有人给我下了药?说主子娘娘是被人害死的?证据呢?太医院的医案,主子娘娘临终的遗言,一切都没有异状,空口无凭我们拿什么让皇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我疯了?”   龄华颤巍巍地打量着她,从上至下,目及她的肚子的时候她一把甩开她恨恨地道:“狡辩,一切都是你在狡辩!你有了孩子了,你会先顾着他们,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会动手的。”   蓁蓁笑了,竟然是宽慰:“你,说得对。因为我有了胤禛,我会为了他去取悦皇上和所有人。我记得主子,这一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主子,主子被人害死的事我更忘不了,我同秋华发了誓,无论害死主子的人是谁,无论她躲在哪,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给主子的仇。这是我永远不可割舍的部分,却不是全部,我还有胤禛,我还有这个孩子,我要护好胤禛和他!”   蓁蓁指着自己的肚子,抬眼看着龄华:“如果我还只是坤宁宫的蓁蓁,我不会来,我会去哭着要救你,拉着你去诉说原委。可我不再是我,所以……”蓁蓁打开了旁边的食盒,端出那碗面来。   龄华看见面,突然泪流不止:“你知道了,你还是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德阳门,不其实是那碗放在永和宫墙角的寿面。”蓁蓁从怀中掏出瓷瓶,缓缓将内里的液体悉数撒了进去,“姐姐,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这面我还你,从此我只记得你是如何想杀我和我的孩子。”   龄华盯着她问:“除了赵福,你还知道什么?”   “脉案没有问题,太医们御前都回过话,说的一致。翊坤宫值守之人也遍寻不得。”蓁蓁苦笑,“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主子临终前,什么都没说。”   “呵呵。我跟了主子十年,我懂,她太善良了,只是希望自己走了,我们都能平和。可惜我还是辜负了。”   蓁蓁谨慎地看着她问:“是谁把你藏在宫里的?是那个人指使你放火来烧死我的吗?”   龄华别过头。“你不用问,我要杀你只是为了替主子除去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任何人无关。”   蓁蓁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把你藏在宫里助你一臂之力的人就是害我害主子娘娘的人。”   龄华眼神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绝无可能。”   “为何不可能!”秋华紧紧握住龄华的手,“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啊!”   蓁蓁眼神一动,问:“你的家人在哪里?”   龄华眼神闪了闪,想说的时候却停住了,她笑了笑:“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说过了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说到此处连慎刑司都没有问出来的话蓁蓁知道她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蓁蓁木然地扶着秋华往外走去,她打开门,夏日的艳阳照进这间阴冷的围房,在她跨出去的时候,龄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秋华,照顾好她。蓁蓁,记住你刚才的话。”   出了屋子秋华扶着蓁蓁的手心还在发抖,蓁蓁冷静地问:“你怕?”   秋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哽咽着说:“您做得对。”   “对?”蓁蓁的目光如此坚毅,看向慈宁宫花园的尽头,那里是慈宁宫大佛堂的黄瓦,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那药没毒,被我换了墨汁,那碗面够难吃的。走吧,去慈宁宫,你说得对,那是龄华,我们不能不救她。”   秋华目瞪口呆,蓁蓁却扶着肚子,撇下她快步走向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手中不停地捻着佛珠,她面色平静,可佛珠飞速的转动还是暴露了她听完蓁蓁一番话后的震动。   她的声音混合着佛香散在殿内:“你替她求情。”   “不是求情,而是您说,这事由我决定,我现在来告诉您我的决定。”蓁蓁挺直着背脊,朗声回话。   苏麻喇姑心有不忍,对着地上的人说:“吴贵人,地上凉,您有身孕,老奴先扶您起来吧。”   “苏麻喇,你退下。”太皇太后不再靠着软垫,而是俯下身,近身看着蓁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知道,你让我做的决定就是杀她,因为她该死,这等大罪,不株连家人都是开恩,死她一个便宜她了。”蓁蓁无惧地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下去,“所以若是您来决定此事,说杀她,臣妾绝不求情。可您交给我,就不一样了。”   “呵。”太皇太后对地上这个小女子有了兴趣,“你倒把这个不一样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吴贵人当然要杀她,但蓁蓁不行,孝昭皇后、龄华、秋华都于我有恩,往昔我于危贫之时,只有她们真心爱护过我,于孝昭皇后我付之忠心,于秋华我付之信任,于龄华往日我付之依赖,可她如今伤我在先,是不仁,但我不能做无义之人。”   蓁蓁深深叩头,“臣妾还是那句话,免龄华死罪,杖一百,发配乌拉交辛者库为奴,终身不得免罪,不得开释。往后她是死是活,受什么罪、吹什么风,臣妾都不会过问半句。”   “你太心慈手软了。”   蓁蓁伏在地上,摇头说:“您错了,臣妾不是心慈手软,臣妾是对龄华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可是要遭罪的。”   “我知道。”蓁蓁肯定地说,“但您也要明白,如果是往日坤宁宫的蓁蓁,只会和她抱头痛哭。”   “我要不同意呢。”太皇太后离开软榻,勾住蓁蓁的下巴,姣好的绝世面貌她布木布泰何止看过一二,但这一次她却有了好奇和兴趣。   而于蓁蓁,眼前人的地位、阅历、权力让她惧怕,但她进这道门,说这些话,就是赌博:“您要出尔反尔,交给臣妾决定的事情您要是推翻,臣妾无话可说。”她眨眨眼,有那么一丝顽皮地掠过苏麻喇姑,“但臣妾想,您和苏嬷嬷多年情深义重,定能理解臣妾和龄华之间的过往,宫中求存不易,点滴恩情,不能不还。”   “很好。”太皇太后放开她,满意地对着苏麻喇姑说,“扶她起来,送她回去,余下的事情按照她说的来办。”   蓁蓁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但仍一丝不苟地叩首谢恩:“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有情有义是好。”太皇太后依旧一手转动着佛珠,另一手拿起自己最爱的紫檀如意,“心软点到为止即可。”   “是,绝不过问。”蓁蓁举掌发誓,她不止是对太皇太后发的,也是对自己。   龄华姐姐,我做了能做的一切,坤宁宫的蓁蓁自此与你别过。 第65章   苏麻喇姑正在扶蓁蓁起身, 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却开了。蓁蓁扶着苏麻喇姑的手一回头, 却见皇帝一身骑装站在门前, 满脸都写着焦急。   “皇祖母!”皇帝就喊了这么一声, 其他的话都忍了下去,他用目光和眉头谴责着自己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像个老小孩一样笑起来:“骑快马回来的?谁给你报的信?”   皇帝迈过门槛,从苏麻喇姑手里接过蓁蓁回答:“人在昭仁殿, 孙儿还能不知道吗?”   苏麻喇姑打岔道:“皇上心疼贵人,贵人也赶紧回去吧,叫个太医来瞧一瞧。”   说罢她给太皇太后使了个颜色。老奴才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当然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 由着皇帝将人带走。   出了大殿,皇帝将披风解下要披在蓁蓁身上,蓁蓁推却了:“臣妾不用, 真的不用。”   “朕不好,朕回来晚了。”皇帝想搂住她, 想安慰她,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 但蓁蓁没有顺势倒在他怀中。   她只是说:“臣妾没事, 真的没事。”   ······   龄华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就过去了,皇帝自然不会去挑开蓁蓁的伤口,为了开解蓁蓁的郁闷, 他磋磨顾问行去寻了许多新鲜的西洋玩意给蓁蓁赏玩。   于是, 顾问行从传教士手中寻了数样奇巧之物, 有精巧的珐琅四面钟、皮铜镀的金望远镜,还有螺钿镶嵌的水银镜和金滚钟。最有趣的是一面铜镀金星盘插屏,皇帝白天从西洋人那里听了那些星盘的趣事,傍晚都会细细再说与她听。   康熙十八年的秋天就这样在昭仁殿缓缓流逝,有时候窝在院子里久了,蓁蓁也会听太医的嘱咐,出去散散步。   当然,乾清宫是外朝她去不得,所以她只能往坤宁宫一路去。这一日这蓁蓁同秋华沿着乾清宫至坤宁宫这一路的回廊慢慢走着,只见有十几个内务府辛者库的仆妇在清扫擦拭,蓁蓁问秋华:“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今日清扫的仆役这样多?”   秋华道:“皇上不是让把斜廊都拆了么,前几日又敲又弄的扬了满地的灰,她们是来收拾的。”   她一说蓁蓁也是想起来了,地震的大火过后皇帝下令拆除了乾清宫、坤宁宫原有的长廊。所以前几日是吵吵嚷嚷的。因有外头的工匠进入大内皇帝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还让人在昭仁殿四周巡视严防闲杂人等靠近内院。   那些辛者库仆妇见蓁蓁来了纷纷垂手避让到一旁,只有一个胆子甚大的偷偷拿眼睛看蓁蓁。她以为没人瞧见,秋华在宫中历练多年手底下调教过不知几批年轻浮躁的宫女又哪会漏过她这个小动作,她喝叱一声:“大胆,谁准你偷窥主子了!”   那人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匆忙间又不甚碰翻了脚旁的水桶,脏水一下都泼到了蓁蓁的脚上,瞬时蓁蓁的衣摆、鞋子全都沾上了水。   蓁蓁倒还好,那仆妇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那群仆妇中另有一人先跪在蓁蓁跟前不住地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奴才的女儿年幼无知粗手笨脚,但不是故意冒犯主子的,求主子饶命。”   她这么一说蓁蓁才发现,那打翻了水桶的人扎着一条粗辫子,看着还是个姑娘家。   “那是你女儿?”蓁蓁问。   “是……是……”仆妇把女儿拽到身旁,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磕,“快给娘娘磕头。”   那女孩儿被她摁着“嘭嘭”磕了好几个响头,听着就疼极了,蓁蓁瞧着于心不忍,忙道:“快罢手吧,不过一点小事何须如此,我不怪你们就是了。”   那仆妇听了大喜忙带着女儿再磕了一个响头才匆匆爬起来退在一边。   蓁蓁看见那个犯错的女孩子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刚被自己额娘摁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这会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张圆脸上还淌着污水。瞧着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倒是脸上的悬胆鼻颇有英气叫人印象极深,秋华见蓁蓁一直盯着那人瞧心里头奇怪。“主子可还是有什么要发落的?”   蓁蓁刚想说话背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贵人可否卖老奴个人情,今儿就饶了她们,也别让内管领再处罚她们了。”   蓁蓁一回头见是苏麻喇姑笑吟吟地朝她走了过来。   “苏麻姑姑,您怎么来了?”   “老奴刚去了昭仁殿,见贵人不在,说是出门散步去了,老奴就往这边找来了。”   “苏麻姑姑找我有事?”   苏麻喇姑笑而不语,一回头对着那对母女神情却立马严肃了起来,“阿布鼐家的,你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怎么行事还这般浮躁?今日是贵人心善不与你计较,往后再犯定要重罚。”   那仆妇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应了忙拽着女儿离开。   “老奴陪贵人回昭仁宫换身衣裳吧。”   苏麻喇姑这一提,蓁蓁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身都湿了,实在不宜继续在外逗留。   于是三人回到昭仁殿,秋华抱来干净的衣袜帮蓁蓁换上,苏麻喇姑也想帮忙搭把手,但蓁蓁怎么样都不让,她只得束手在旁。   她看着秋华她们为蓁蓁换上新衣后才道:“贵人刚刚走得久了,发髻都松开了,让老奴给贵人重新梳一个吧。”   蓁蓁想着苏麻喇姑年事已高本想婉拒了,但秋华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蓁蓁立马转了话风:“劳烦姑姑了,宫里人都说都说姑姑的手艺出神入化,能得姑姑梳一次头,三生有幸了。”   苏麻喇姑拿了一把象牙梳,走到蓁蓁身后说:“我呀,也不是天生手艺就好,这都是给太皇太后梳了一辈子的头练出来的。俗话怎么说来着?哎对了,熟能生巧!再说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爱俏,我给她梳头一个月都不能有花样重了的。”   蓁蓁笑道:“那我今儿算不算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了?”   苏麻喇姑故意一皱眉:“算,算,可是让你沾了大光了。”   一旁的霁云、碧霜听得也都笑了。秋华替拆下蓁蓁的一堆金钗,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挽了个发髻,她双手动作极快,手指犹如蛟龙在发丝间翻云覆雨,不一会儿就梳好了,瞧得两个小丫头是眼睛眨都不敢眨。   苏麻喇姑替蓁蓁抿了抿鬓角后文:“贵人可有簪子?”   霁云听了道:“有,奴才去拿。”   她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抱来了蓁蓁的首饰匣子。皇帝这些日子大方,催着顾问行又为蓁蓁新添了好几套头面,再加上迁宫和生辰时的赏赐,她的妆匣再不如当初那般寒碜,如今这妆匣子里光上好的时兴发簪就有十多支。   苏麻喇姑仔细挑了一支羊脂玉蝉簪插进蓁蓁的头发里,尤衬蓁蓁身上这件新换上的宝蓝色绣蝶恋花便服。   蓁蓁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腼腆笑道:“苏麻姑姑的手真是巧极了,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比刚才漂亮了几分。”   “贵人天生丽质,老奴不过是锦上添花。”   蓁蓁转过身来指着秋华她们几个说:“也就姑姑能添得这样的花,她们可是没这样的本事。”   秋华点头:“主子说的甚是呢,我本还自认算是个手巧的,今儿见了姑姑的手艺往后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苏麻喇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新月:“你们那一个两个嘴甜得和抹了蜜似的,瞎恭维我这老婆子。其实这有什么难的?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手势,那几种梳法,我教你们几日就都能学会了。”   碧霜眨着眼睛脸上不由得露出渴望的神色:“求姑姑教奴才。”   霁云也附和道:“求姑姑教奴才。”   秋华在一旁帮着说:“姑姑瞧你露了这一手把这两个姑娘馋的,您发发善心就教了她们吧。”   苏麻喇姑呵呵直笑:“好说好说,你们愿意学我哪能舍得私藏。”   两个丫头一听喜上眉梢当下就跪下给苏麻喇姑磕了个头。   “这教起来到不耽误事,只是皇上大了以后我就不常来昭仁殿了,要是贵人在永和宫我倒是能常去了。”   苏麻喇姑说这话时脸上犹带笑容,蓁蓁却听得心里一跳,她转过弯来接话问:“我这些日子都避居在这儿,也不知永和宫修得如何了。”   苏麻喇姑说:“太皇太后也甚是挂心哪,我来前才特特去瞧了一眼,正殿都已经修好了,后殿刚装上窗户隔扇大约还需些日子。不过前后院有墙隔着倒也不妨事,真说起来倒是那景阳宫吃灰多些,过些日子里面的古籍善本怕是要拿出来晒一晒、清一清了。”   她轻轻巧巧地点拨了这几句,蓁蓁心里就如明镜般透亮了。她垂下眼睛道:“别说太皇太后和您挂心,我心里也惦记这事也想着是该早点搬回去,若是身子再重反而不好挪腾。”   苏麻喇姑点点头,赞许说:“太皇太后一直说您识大体,果然是老珠子慧眼识人,果真错不了的。”   蓁蓁勉强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忐忑不安。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来提点她,是因为她长住昭仁殿不合规矩。但也让她警觉了一事:她长居昭仁殿,后宫其他人该如何想、如何看?   苏麻喇姑走后不久,皇帝自前朝回来一进院子便见蓁蓁已经在昭仁殿的小院内候他回来。她笑语晏晏,让他心中着实一软。   皇帝牵了蓁蓁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看,蓁蓁娇嗔道:“皇上为何一直瞧臣妾?” 第66章   蓁蓁掩口一笑却不作答, 反问:“那是好看了还是不好看?”   皇帝瞧了她半晌道:“似乎是早上更好看些。”   蓁蓁嘴巴一嘟, 赌气转过身去了。皇帝哈哈笑了搂过她的腰,哄得好一会儿才让蓁蓁回心转意。   皇帝亲昵地点了点她的红唇,调笑道:“瞧瞧你, 刚嘴嘟那么高都能挂油瓶了。”   皇帝长在深宫, 平日里之乎者也多了, 难得能说出这样的世俗之语, 蓁蓁觉得颇为新鲜,于是问他:“皇上也知道挂油瓶这样的俗话?”   皇帝咳嗽了一声, 有些尴尬地哂笑:“怎么不知道,朕小时候皮起来也揭过乾清宫的瓦片,罚站的时候可没少被太皇太后念叨过。”   “也?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啊?”   皇帝叹了口气:“保成呗, 就怕胤禛再大一点,也要敢了。”   此时刚好膳桌端上来了,顾问行不知刚才皇帝和蓁蓁的对话, 张口就问:“皇上, 今儿有一道凉菜是羊肉,膳房磨了些芝麻香油怕您不喜欢, 让奴才来请旨, 问是直接淋上去还是盛碟子里您和贵人沾着吃?”   皇帝一听乐了, “盛碟子里吧, 贵人喜欢香油, 让他们多放些。”   他说罢狡猾地冲蓁蓁眨了眨眼, 蓁蓁气道:“皇上又闲着无聊,就爱拿臣妾开涮。”她想嘟嘴,又想起皇帝不就是嘲她嘟嘴的样子吗?这下嘟也不是,不嘟也不是,尴尬至极。   顾问行哪知这两人又打起了嘴皮子官司,心里头还纳闷着,琢磨这二老又出什么花样。   他命人去取了香油碟子来放桌上,皇帝拾筷子夹了一块羊肉蘸满了香油送进蓁蓁碗里,殷勤备至:“来,吃吧,多吃些,香着呢。”   蓁蓁说不过他,只得狠狠咬着羊肉泄愤。皇帝瞧她双唇上下沾满了香油,真像挂过油瓶似的,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皇帝笑够了这才自己也夹了一块,也不知是因为心情舒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日这羊肉尤为美味。皇帝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整块后问:“这羊肉不错,没什么膻味,可是关外的庄子上送来的?”   顾问行道:“是慈宁宫特意送来的,科尔沁的亲王老爷们给太皇太后孝敬了二十头羊,慈宁宫那吃不完送了两头到膳房。”   皇帝点点头,又忍不住夹了第二块:“难怪,是比京郊庄子上的那些好吃多了,科尔沁王爷们有心了,你去拿些贡品送到慈宁宫,说是朕让科尔沁的人带回去的。”   顾问行应了后,派翟琳往慈宁宫去办差,蓁蓁瞧着翟琳的背影,想起慈宁宫,思绪万千。   但她看着皇帝兴致高昂的样子,却生生忍住了,直到饭毕时才提起她想问的这件事:“皇上,臣妾一直想问,永和宫修得如何了?可能回去了?臣妾早上翻东西,总觉得少些什么想回去再找找。”   皇帝正在用饭后的第一盏花茶,手一顿,侧头瞧了正要往桌上放果盘的顾问行一眼,顾问行心领神会,默默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皇帝拉着蓁蓁的手到自个儿身边坐,柔声问她:“好好的你缺什么了?告诉朕,朕让小顾子给你补,那些旧东西烟熏火燎过,咱不要了。”   蓁蓁黛眉轻蹩,捏着便服的提花袖口嗔道:“那些宫绸是臣妾迁宫的时候皇上赏的也才赏了没多久,都还新的呢,烧了正殿而已,哪就熏到偏殿藏着的那些缎子了。再说前线日耗甚巨,贵主子都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臣妾就更不忍心浪费这几匹新绸子了。”   皇帝听得一挑眉,一手搂着蓁蓁的腰,一手提起蓁蓁的下颚:“成,朕知道了,你就惦记你那几匹好看绸子,朕让顾问行去给你取了来。”   蓁蓁撇头躲开皇帝的手,轻靠在皇帝肩头细声说:“除了那几匹绸子外还有些女人家的东西,他们虽说是太监,但臣妾的东西怎么好让他们碰,臣妾自己去找就好了。”   “找完了呢?”皇帝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蓁蓁听皇帝追问不舍,眼眶已经红了起来,搂着皇帝的腰,喃喃道:“臣妾自当是住在永和宫里待召的。”   蓁蓁话音才落,皇帝就“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抬腿就往里屋走了。落下蓁蓁坐在外间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追进了暖阁。   皇帝摆着一张臭脸,负手站在落地屏风后,见蓁蓁跟进来讨饶的面孔,才面色稍霁。   他站那双手一抬,示意蓁蓁替他宽衣。蓁蓁忙凑上去倚在皇帝身边替他解外褂,解至最后一个扣子时,皇帝黑着一张脸恨声问:“你这又是哪一出?为了什么?”   蓁蓁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道:“今儿苏麻姑姑来提点了臣妾几句,臣妾乍一听心里头还有些不自在,姑姑走后臣妾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太皇太后这都是为了臣妾好。”   皇帝听得皱着鼻子闷哼了一声:“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什么都担着心,要你瞎跟着装什么贤惠。”   皇帝的气话刺耳,蓁蓁听得了反而更加委屈,她辩解说:“臣妾就是个小小贵人,皇上赐了永和宫给臣妾,臣妾就该住在那儿。虽说现在因宫殿修缮,皇上准臣妾暂住在昭仁殿,可在别人眼里就是臣妾霸占了皇上,失了规矩。这是其一,再则,臣妾身子一天天重了,臣妾在这皇上要分心照顾臣妾,皇上也休息不好。有话说,专宠非福,皇上,臣妾不敢。”   皇帝霸道地搂过她的腰,捏着她的脸颊质问:“小小贵人?你有见过哪宫的贵人住正殿的?朕告诉你,住哪都是朕许的,朕许了便是许了,你安心住着就好,朕要不想看见你,自然会赶你走。”   蓁蓁忍了半天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眼见就要往下掉了,她拉着皇帝衣襟伤心文:“皇上真会赶臣妾走?”   “你现在这样朕就想赶你走!”皇帝大着嗓门吼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躺上了床,随手抓了一床被子面朝里就躺了下来。   自上回闹过以后,皇帝和蓁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居多,甚少这般疾言厉色。蓁蓁见皇帝生气的样子,自己也知道又说错了话,心中已是懊悔不该随意冲撞皇帝。可苏麻喇姑代太皇太后说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蓁蓁知道今日哪怕是冲撞了皇帝也得把话说出来。   蓁蓁扶着肚子,小心翼翼挨在床头小声嗫嚅道:“皇上,临盆之期将近,臣妾总不能……”   皇帝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蓁蓁撬不开他的嘴,也没其他法子,只得在床边干坐着指望皇帝能回心转意。   这干坐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但皇帝动都没动一下好似的真睡着了。蓁蓁孕中犯困,坐了这会儿累得手脚乏力,她蹑手蹑脚地也拿了床被子,想悄悄躺在了外侧。   她的脑袋一挨着床板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就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皇帝伸手把她往床内拉了拉,并说:“要走就走吧,随你。”   ······   蓁蓁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了,第二日蓁蓁就派了秋华回去收拾了一番,当天午膳前便搬了回去。   永和宫此番修缮不但隔扇家具都换了新的,屋顶的彩绘也重新着色,加上各处新添的摆件窗纱,里里外外是焕然一新。   秋华带着几个宫女收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歇了口气,泡了一壶好茶奉给蓁蓁,才抿一口,张玉柱便禀报惠嫔来了。   蓁蓁惊喜说:“快请。”   不一会儿惠嫔由碧霜引着进屋,她一进殿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笑言:“我瞧这把火烧得倒也不算无用,如今这永和宫瞧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姐姐快里边坐。”   蓁蓁热络地拉了惠嫔到炕上坐,碧霜端了茶来,惠嫔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微微抬了眼睛越过杯口看了蓁蓁一眼,蓁蓁转头对碧霜道:“我一会儿想吃鸡丝汤面,你去小厨房那儿盯着,一定要用滚开的汤浇那面,再放两根小青菜就好,记得别放葱。”   惠嫔噗嗤一笑:“你倒挺会吃的,不会还会做吧?”   蓁蓁一听这话就叹气:“姐姐别瞎说,你问问秋华就知道,我下厨那能把小厨房给炸了。其实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在家里时被阿爷阿奶和额娘养刁嘴了,之前还受得住,怀了这个后不知怎么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味儿,只能自己操些心了。”   惠嫔很是赞同:“我那时怀着保清的时候也是这样,吃什么都不对味,后来家里捎了两坛子我额娘做的酸姜来,我吃了一下子就开胃了。”   “姐姐好福气呢。”蓁蓁笑着应了一句,转头对碧霜道,“你去吧。”   碧霜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等关了门,惠嫔收了笑容搁下杯子叹了口气。“我听说你搬回来了,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蓁蓁昨日掉过眼泪,心情还忧郁而烦闷:“怎么,姐姐还担心我放不下?还或许我也是姐姐眼中轻狂的人了。”   “来时心里是还有些担心的,见着你我这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惠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再不搬回来,宫里有些流言怕就压不住了。”   蓁蓁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是疼我呢,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惠嫔一笑,“老太太年轻时候听说厉害着呢,不过如今也就是个只想含饴弄孙,做个一大家子开开心心的老祖宗。咱们这样坤宁宫外的人落她眼里都是一样的,谁能给皇上生儿育女她就疼谁几分,其他的都是虚的,要不……”她有意无意地往东边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转话又岔开了,“你呀,也别心事太重了,昨日是不是和皇上不高兴了?”   蓁蓁摇了摇头:“说不上,我不会说话而已,皇上最能体贴老祖宗心意了。”   “别说这恶心人的虚话了,皇上不高兴了也没事,顾着你的肚子,你也只能让皇上不高兴了。”惠嫔快人快语,却点出了蓁蓁心里的实情。惠嫔也不想再缠着这事,话风一转,“说着当心孩子,我瞧你刚故意支开那个丫头,怎么那丫头……”   蓁蓁脸色凝重了起来,“倒还不至于,不过如今我却想杞人忧天一些反倒好。”她轻轻摸了摸小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它,我也得多长几个心眼。”   惠嫔眼神也暗了下来,搁在膝上的手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说的是,在这种地方,多想想总是不错的。”   她伸手越过炕桌握住蓁蓁的手,“一直都没寻得机会说,那次在南苑……”   蓁蓁轻轻将另一只手搭在惠嫔手上,“我也没多想,大阿哥还是个孩子,我只想着要护着他。”   惠嫔听得冷冷一笑,“有些人就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姐姐可查得是什么人做的了?”   “查,往哪查?查什么?不查我也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有些人眼大心大,手又长,我哪里可能抓得住他们的把柄,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还能怎么办。”   蓁蓁听了跟着叹了口气,各人都有各人的烦恼,她苦苦寻着害主子、害她的凶手不得,而惠嫔这样的出身。又有明珠这样的叔父在竟也拿对头没法子。   “好在保清这回吃了这样的亏总算长了点心思,他自己心里有了防备就好多了。”   蓁蓁想到大阿哥聪慧机灵的样子,表情都变柔和了,她含笑说:“大阿哥是个好孩子,姐姐真的好福气。”   惠嫔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苦笑:“你知道,我没有那些心气,更没有那份心思,我只想着我的儿子这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蓁蓁轻轻摸了摸肚子跟着点了点头。父母的慈悲心肠,她也是有了胤禛后才感同身受的。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鸡丝汤面也做好了,碧霜端了上来,一时屋里香气四溢,惠嫔连声感叹:“哎呀,太香了,受不了了,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在这儿蹭一顿了。”   蓁蓁笑着冲碧霜道:“还不赶紧给惠主子盛碗。”   惠嫔吃了一口就夸:“你果真会吃,这再普通不过的鸡汤面被你这么一弄一点都不腻了。”   蓁蓁指着碗里说:“这关键就是这几棵小青菜了,你看放上这么几根碧绿碧绿的看着养眼不说,还能把这油都给吸了,没了这油那鸡汤尝着是既鲜美又清淡,再配上极细的龙须面在鸡汤里饧过了,啧啧,入口就化,我这几日都只吃得下这个。”   惠嫔打趣她:“到底是膳房总管家的姑娘,这么一碗面都能说出这些门道来。”   蓁蓁道:“姐姐这就不知道了,我阿爷啊那是伺候惯太宗爷的,肉菜大菜烧的好,这些精细的面食到他手里全能糟蹋了。这都是我阿奶教的,她手特别巧,还会做些江南的点心。所以小时候来我家串门的孩子特别多,就都眼馋我家的点心呢。”   “你家听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我家就完全不是这样,阿玛是个闷葫芦,成日里板了个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家里拘得我又紧,平日连门都不怎么让我出,我也就和几个叔父家的孩子亲些。”   蓁蓁一听,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饮水集》,问:“姐姐是说容侍卫么?”   惠嫔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别看容若现在在皇上身边一本正经的,大家都夸他是大才子。小时候啊可傻了,跟在我屁股后头拖着两条鼻涕一边追我一边‘姐姐,姐姐’地喊。八岁前咱们都由一个夫子启蒙,夫子给他留了功课,他做不出来的时候还是我替他写了一阙诗应付过去的。”   蓁蓁被逗得直笑,惠嫔想到往事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漠又怀念的笑容:“是呀,他就是心眼直,如今也到皇上跟前当差了。”   两人在炕上坐,窗开着,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便落了几朵桂花,夹杂着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这是新修永和宫时,皇帝命人加种的兰花和桂花,取张九龄诗“欣欣此生意,自而为佳节”的好意头。蓁蓁抄诗抄到这首时,心生爱意,翻来覆去诵读,皇帝为此还写了条幅赠与她悬挂。   “姐姐若想见就让皇上宣他入内吧,容若侍卫也不算外人。”   惠嫔没应蓁蓁这一句,端起碗把剩下的面都吃了。   “主子。”张玉柱隔着帘子在外禀报,“皇上来了。”   蓁蓁和惠嫔忙放下碗筷道殿外迎,皇帝绕过影壁见惠嫔也在倒是有些惊讶。   惠嫔一笑,欠身请安:“臣妾居所和吴妹妹甚近,又自觉和妹妹投缘,妹妹受惊以后还没来得及探望,故今日急急来瞧一瞧。”   皇帝干笑了几声,指着蓁蓁道:“她这儿冷清得很,往日除了贵妃外都没见过其它人来,今儿见着你了一时觉得稀奇,你要来探她朕怎么会不允呢?”   蓁蓁往日都不曾觉得,今儿第一次才强烈意识到她和惠嫔都是后宫中人,而皇帝始终是要在她们中间选一个,她第一回碰见这样的场合觉得有些尴尬。惠嫔却给她投来一个宽慰暖心的笑容,然后她朝皇帝一福,道:“臣妾宫里还有些事就不扰着皇上了,容臣妾先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惠嫔便领了自己的人潇潇洒洒地走了。   没了惠嫔,这会儿院子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蓁蓁不免想起昨儿两人之间小小的不愉快来,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半晌蓁蓁才捏着衣角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帝眉头一拧,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你不是专宠的人吗?朕怎好让专宠之人你第一日就断了专宠的名声。还有,你不是要找东西吗?来来来,朕陪你找,太监不能碰,朕总能碰了吧。”   皇帝这几句话虽说得尖酸刻薄,可这神色却不是生气恼她的样子。蓁蓁和皇帝相处久了对皇帝脾气心性也熟了几分,一听就明白昨儿的事他已经没打算和她计较,算是顺了她的心意。   她一时笑颜如花,就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撒娇地拉着皇帝的手摇了几下。她的发鬓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了几朵桂花,皇帝一手拉着她,一手抬起来替她一一摘了这些金桂,手指从她的脸颊旁擦过,最终两手将她拥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妥协:“走吧,这儿风大,进去吧。”   屋子里鸡汤味还没散,皇帝一进屋就猛吸了一口:“刚刚不觉得,一闻这香味朕就饿了。”   蓁蓁哼哼一笑:“皇上鼻子灵,臣妾才让人煮了鸡汤面。”   她对碧霜说:“再去拿只碗来。”   皇帝往炕上盘腿一坐,指着桌上的碗说:“这不有只空碗么,朕用这个就成了。”   蓁蓁忙拦住他:“哎,那是臣妾的,臣妾还没吃完呢。”   皇帝又指着另一只空碗说:“那这个碗也空着,就用这个吧。”   蓁蓁尴尬地笑了笑,把碗递给碧霜:“那是刚才惠嫔姐姐用过的……”   皇帝怔了怔瞧了那碗一会儿才道;“行吧,你给朕一个新的。”   蓁蓁见状便给皇帝重新盛了一碗,皇帝拿起筷子端着碗就要吃起来。   窗户外又吹来一阵秋风,将几朵桂花卷进了皇帝的碗里,花蕊点缀在鸡汤的黄色油花中,瞧得皇帝一愣,一时不知道是下筷好还是不下好。蓁蓁在桌子另一边托着下巴,笑着拿筷子替皇帝把那桂花一朵朵挑走。   皇帝瞧着她认真挑桂花的样子笑说:“宫里打理了多少,朕给你的条幅贴上了没?”   蓁蓁环顾了一圈问:“还没呢,皇上觉得贴哪儿好?”   皇帝吃着面嘀咕着:“朕让他们在西间给你做了书架,贴那儿。”   “书架?”蓁蓁有那么一刹那地惊讶,西稍间的确还空着,她本来还没想好放些什么,听皇帝的语气倒是都帮她想好了。   皇帝一股脑把面吃完才擦着嘴说:“后头就是景阳宫,等不落灰了自个儿去挑喜欢的书搬过来,东稍间又放衣服首饰又放书的,你倒不嫌弃挤。”   “挺大的。”蓁蓁托着下巴真心实意地说。   “嘁。”皇帝敲敲她脑袋,“急着回来干什么,等后殿修好了去后殿起居,前殿做书房做茶室,多去挑点字画摆着吧。”   皇帝这一言是真真让蓁蓁欢喜上了,她忙不迭地谢恩,皇帝瞧她喜不自胜又拉了脸白了她好几眼:“这时候不觉得逾矩了?” 第67章   蓁蓁觉得委屈也不敢回嘴, 在桌边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她这一副小模样,让皇帝不得不心软了下来, 他恳切地与她说:“凡事有朕在,你别去瞎听别人的话, 朕既然会许给你,又怎么会让别人为难你。”   彼时岁月静好,蓁蓁还年轻,还留着一份天真, 皇帝此话于她便是千金一诺,仿佛在宫中便真的再无烦恼。她尚且还没想到大阿哥遭了难惠嫔为何不同皇帝说, 更没想到惠嫔为何对着皇帝、对着其它人始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又淡漠疏远的仙女样。多年之后等她终于明白这一切时已是红尘滚滚,往事悠远, 不得不懂了。   ······   转眼到了十月,胤禛满了周岁了。此时他生母贵人吴雅氏甚为得宠, 养母贵妃佟佳氏此时又掌着后宫事, 现下他又是除了太子唯一养在宫中的皇子, 故而他这一回的周岁之礼可比之前胤祉的那次是隆重热闹多了。皇帝特意给了贵妃佟佳氏一道旨意让她好好操办,还赏了二百两银子让她专门用作胤禛周岁之用。   蓁蓁如今怀着孩子身子重不宜劳累,贵妃佟佳氏又素来最是体贴圣意的, 许多事情皇帝不用明说只需意会她就懂得该怎么办。此番为胤禛安排周岁礼之事自然也是如此。贵妃佟佳氏将周岁宴席摆在承乾宫, 又在十月三十这天就早早接了蓁蓁来。这日的承乾宫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而皇帝都这样捧场了别人又岂敢不从, 就连大腹便便的宜嫔都来凑热闹。   贵妃佟佳氏命人在承乾宫正殿里摆了张黄花梨的大长桌, 桌子上铺了一块福寿满堂红绸, 红绸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抓周用物,有笔墨、书籍,还有木头裁的刀剑、红玉制的镇纸等等。   贵妃佟佳氏看宜嫔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命两个宫女搀着她坐下。宜嫔谢过落座后就笑盈盈地退下了手腕上带着的一对上好的白玉镯子。   “我来的匆忙都忘了备礼物了,不如就拿这个给阿哥作个添彩吧。”   坐她对面的僖嫔赫舍里氏窃笑一声,似是在自己说自己的又似是要说给别人听:“这是阿哥抓周又不是公主抓周,添个玉镯算是个什么意思呢?”   宜嫔听了是既不气恼也不说话,只继续笑吟吟地瞧着禧嫔,两人四目相交看着谁都不想退让。贵妃此时出来打起了圆场:“哎,这抓周也不能全是这笔啊剑啊的,也要有些贵重的物件压压,老人们不是常说抓周的时候若孩子没见过好东西将来眼力界就不行嘛。”   僖嫔倒也识趣,贵妃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再争辩了,起身一福道:“倒是贵主子有见识,臣妾莽撞了。”   宜嫔的宫女于是便捧了她主子退下的这对白玉镯子放到红绸上,其他嫔妃看了也是有样学样,各自拿出东西来添物件。惠嫔是早就备下了礼物的,她同蓁蓁交好自然是最懂蓁蓁的心意,于是就送了一套宋版的《集注杜诗》,旁人或许不懂蓁蓁却懂。两宋期间中原之地数遭劫难,经史子集或散轶或毁坏,宋版书册到了如今已经是甚为难得的古董了,这套书在琉璃厂都是叫得上价的稀罕物,更何况意头还好。蓁蓁感激地向惠嫔点点头,惠嫔心领神会冲她眨了眨眼。   接着是端嫔、僖嫔送周岁礼了。她们一个送了一块金锁片,另一个送了一尊紫檀木的小佛像,虽算不上特别贵重也是中规中矩的礼物,拿得出手不丢人。轮到荣嫔时这情况就不一样了。只见她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戒指,她身旁跟着的苏常在则是唯唯诺诺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底蝈蝈纹刺绣荷包。宫女捧了托盘回来,贵妃低头瞧了一眼淡淡地看向了两人。佟佳氏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明眼人都心里明白,荣嫔和苏常在这送的东西啊实在是太寒碜了。   荣嫔却仰了仰下巴一脸的毫无顾忌。贵妃让宫女拿给蓁蓁瞧,蓁蓁瞧了一眼悄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难得的好日,别为了她们大动干戈,礼轻情意重。”   贵妃笑应了一句:“妹妹识大体。”便让宫女把这两件也放了进去。   此时谢氏抱了穿了一身红色暗花绸新袄子、头戴绣明珠虎头帽的胤禛出来,他满月时宫中在闹天花,没有大肆摆酒,所以宫中大多人没有仔细瞧过他。   这一年里胤禛长得甚快,如今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又大又黑,古怪精灵。他最近正闹着要学走路便格外不喜人抱,几个乳母都制不住他,所以他一瞧见这一桌的琳琅满目就开始在谢氏怀里扭个不停,挣扎着想扑上去抓了玩。   今天这抓周礼是贵妃在操持,蓁蓁也没什么事儿,看着胤禛想闹腾的样子,这会儿忍不住站起来冲贵妃一福,“贵主子,让臣妾来抱阿哥吧。”   贵妃自是能理解她心思的,且胤禛在她手里向来最乖巧,淡淡冲她一笑:“你去吧。”   蓁蓁伸手去抱胤禛,胤禛瞧见蓁蓁一如既往地高兴,嘴里“啊啊啊”地喊着就往她身上扑。谢氏递给她时叮嘱:“贵人小心,小主子近来顽皮得很。”   蓁蓁伸手摇头不在意地说:“给我吧,我会小心的。”   谢氏一松手,胤禛就笑着扑进了蓁蓁怀里,不过这高兴不过三秒的事,胤禛才勾上蓁蓁的脖子就忽然毫无预兆地“哇哇”大哭起来,蓁蓁忙轻拍他的小屁股哄道:“禛儿乖,今儿是你的好日可不能哭,瞧,那么多漂亮姨姨都来瞧你了。”   往日里儿子一哭,蓁蓁这样抱着哄两声马上就成了,今儿不知是怎么了,蓁蓁这招竟然不管用了。这小祖宗一点面子不给,在自己周岁的好日子里哭得是涕泪齐流声嘶力竭,快把房顶给哭穿了。   几个性子好的这会儿是勉强扯着笑容看着小祖宗闹腾,而宜嫔、荣嫔这样或身子不好的,或性子急的,已经拿手按额头了。蓁蓁脸色尴尬,正想抱胤禛到后头去哄一哄,这小祖宗突然在她怀里一发力,两腿往她身上重重地踹了一下,蓁蓁受不住抱着他就往后倒去。秋云和谢氏吓傻了,忙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主子,你可要紧?被踹着肚子了吗?”   秋云见蓁蓁脸色惨白吓得不清,谢氏忙从她怀里抱走胤禛到后头哄去了。秋云扶蓁蓁坐下,她见蓁蓁似是疼得说不出话,这一会儿头上起了一脑门子汗。贵妃和惠嫔也围了过来,贵妃神色也甚是凝重,问:“妹妹可好?被伤着了没?”   蓁蓁捂着胸口疼得半天才缓过神来。“还好,没踹着肚子,没事。”胤禛人小腿短,那一下蹬在了她的胸口上,险险避开了她的肚子。   贵妃的脸色这才缓过来,抚着她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禛儿要刚才踹到你肚子今儿这祸就闯大了。”   蓁蓁道:“我没事,他还小,哪懂这些。”   又过了一会儿谢氏才抱了又安静下来的胤禛出来,他这会儿完全忘记刚才的事了,眼眶还红红的,不过见谁都是一脸笑,不过这次谁都不敢让蓁蓁再抱他了,管他朝蓁蓁笑成什么样都只让谢氏抱着他来抓周。   “小主子,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   其实不用谢氏指导,小孩子本就喜欢见各种不同的东西,胤禛早就被满目琳琅的小东西吸引,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谢氏一把他放桌子上他就手脚并用爬到中间,他先抓起了皇帝放进去的一枚小章,上刻的是诗经绿衣“我思古人”,众人顿时一片喝彩,什么“诗书满腹”,什么“将来必是大才子”地狠夸了一通。接着是抓第二件,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他迅速朝角落一个亮闪闪地东西爬了过去,一把握在手里后还转过来炫耀似地举给大家看。   众人都围了上来,荣嫔一瞧“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竟是个琉璃鼻烟壶。“阿哥这兴趣别致,我倒是第一次瞧见抓别烟壶的。这抓只笔是个才子,抓把剑是个将军,就不知道抓个鼻烟壶算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一说,有人跟着窃笑了起来。胤禛是完全无法理会大人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觉着鼻烟壶闪闪亮亮的漂亮,只见他握在手里咿咿呀呀的嘀咕个不停,还显摆地递到蓁蓁跟前想让她看。   惠嫔摸了摸胤禛已经留起了小辫的头说:“我瞧着阿哥精明着呢。这一桌的东西哪一样都比不上这鼻烟壶值钱,他还真会挑。”   蓁蓁慢条斯理地瞧了荣嫔一眼,荣嫔只觉得她凌厉的眼刀飞了过来,脸一抽,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蓁蓁这才转身逗着胤禛咯咯直笑。“他就喜欢这些闪亮亮的东西,皇上一直就说他眼尖,不是好的东西不要,上回地震贵主子那个红玛瑙摔坏了他又哭又闹好半天,皇上才特意让顾总管去库里挑了个顶好的给他做周岁礼。”   这皇帝赏的东西被小阿哥抓着了众人岂有不说好的道理?这回纷纷改口,夸起了“阿哥有见识”、“阿哥聪明”来。   “好了好了。”贵妃笑着从胤禛手里拿走鼻烟壶交给随侍在侧的太监。“将这个和印章一起呈给皇上看吧。”   太监捧着托盘去了,不一会儿又捧了托盘回来,这一回顾问行也来了。他一进屋就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嗓子,“皇上有旨。” 第68章   众人闻言纷纷离座跪下预备听顾问行宣读圣旨, 宜嫔和蓁蓁有身子就由两个宫女搀扶了在一边站听。   顾问行先打开一卷念道:“胤禛阿哥周岁,着赏阿哥玩件十件,金马一对,玉马一对, 长命金锁一对, 钦此。”   谢氏抱着胤禛跪下, 代其称:“谢皇上赏。”   顾问行又打开第二卷圣旨,念道:“贵妃佟佳氏协辅中闺,温惠宅心,鞠育皇子, 备极恩勤。赏云锦十匹, 玉如意一对,玉佛一尊, 珊瑚一座,自鸣钟一台, 东珠一盒,银一百两,钦此。”   贵妃磕头称:“臣妾谢皇上赏。”这还是打册贵妃后,皇帝头一次这样赏赐贵妃,尤其是旨意中的那句“协辅中闺”涵义独特,一时众人艳羡不已,又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贵妃抬起头时, 一贯苍白的面孔也是难得的红光满面, 眼睛眉梢上都能溢出笑来。这幅喜气洋洋的模样落在荣嫔眼里就格外好笑了, 她心里哼了一声:自个儿下不出个蛋来被皇帝塞了个干儿子,现在就得了皇上几句夸奖就高兴嘚瑟成这样,这佟家的丫头也就这点出息了,入宫这么多年还恩宠平平,难怪呢……   顾问行最后打开第三卷圣旨,对站在一边蓁蓁郑重道:“吴贵人接旨。”   蓁蓁笑容满面地一福: “臣妾领旨。”   顾问行咳嗽了一声,庄重宣旨:“惟稽古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吴雅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德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顾问行的话音落下,承乾宫正殿之内是既无新晋德嫔吴雅氏的谢恩之音,也无其他嫔妃的道贺之声,一时间鸦雀无声,此时若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发出老大的动静来,益发是衬出殿内众人的各怀鬼胎来。   其实这一番话宛如巨石入湖砸出人人心中的一片激浪来,德嫔啊,殿内不管是念过几年书的还是不识字的可都懂,那可是极好的一个封号了。顺贞为德,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徳性也。这封号即使是比着先帝孝献皇后得过的贤妃的“贤”字也是不差的。本朝立国至今还没有一个后妃得到过这一封号呢。而殿内那些不识字的人,虽然不懂这些典故却也不是傻的,再无知也知道女子三从四德,这德是褒奖女子的最华美的词了。这吴雅氏第二个还在肚子里呢这就爬到嫔了,假若要这回她又生了个皇子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封妃了。   这一时有些人看向蓁蓁的眼光瞬间就犀利了起来,而藏得住的人也都若有所思,总之这该说的贺喜之语竟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而被瞩目、被嫉妒、被晋封的蓁蓁本人不出声则是因为着实被这旨意吓了一跳,一时错愕竟愣在了那儿。   秋华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她,见她就是半天不吭声不得不在后头悄悄拉了拉她衣摆,蓁蓁这才回过神,却是又惊又喜又不安,由左右宫女搀着福了一福,并抖着嗓音说了一句:“臣妾……臣妾领旨谢恩。”   顾问行收到这一句便俯身将圣旨交在蓁蓁手中。他发现贵妃还跪地上忙上前虚扶了贵妃一把,恭敬地说:“贵妃娘娘大喜,德嫔娘娘大喜啊,小的给两位主子贺喜。”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了,纷纷起来此起彼伏地向两人道贺:“恭喜贵妃娘娘,恭喜德嫔娘。”   贵妃佟佳氏被扶起来后先理了理衣摆。她依旧是满脸端庄贤惠的笑容,指着蓁蓁道:“冲我贺什么喜啊,我何喜之有?德嫔妹妹才是真的双喜临门。”   她走到蓁蓁身边白得几乎毫无血色的手一把抓住了蓁蓁的手腕,由衷地说:“阿哥聪明健壮,妹妹柔嘉贤淑,这些都是德妹妹的喜,皇上爱屋及乌,我不过就是沾了德妹妹和小阿哥的光呢。”   蓁蓁忙屈膝向贵妃行礼:“臣妾受之有愧,全赖贵主子恩泽,若无贵主子便无臣妾,更无小阿哥今日,贵主子受臣妾一拜。”   “哎,妹妹,千万别,别。”贵妃托住了她道,“妹妹如今还怀着身子,万不可行如此大礼,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快,扶德主子坐。”   贵妃命两个宫女搀蓁蓁坐下,其余人这会儿也纷纷站了起来重新入座,宜嫔轻抚着肚子笑言:“贵主子之贤之德当真是臣妾等的楷模,臣妾等定当勤勉学习。”   僖嫔在讨好贵妃这事上从来不甘不落人后,忙也跟着说:“宜嫔说的极是,贵主子赏罚有度不偏不倚,对臣妾等时时嘘寒问暖关怀有度,莫怪听说皇上时常称贵主子贤德呢。德嫔妹妹说得不错,何止德嫔妹妹啊,臣妾等姊妹在后宫能有如今这太平日子全因贵主子执掌六宫有度。”   这僖嫔别的本事没,讨好贵妃的本事真是一绝,这几句话酸得众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听说?好事的人心里想,这僖嫔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几回,能从哪听说?真是笑话!   贵妃此时也由左右簇拥着坐下了。她慢慢端了茶盅在手里,悠悠着喝了一口茶,嘴角一弯笑道:“你们呢一个个都嘴甜会说,既要修贤修德那就都多学学德嫔,早日有好消息,多给皇上生几个皇子给皇家开枝散叶才是真的。”   荣嫔摆弄着胸口的十八子珠串轻笑着接口道:“贵主子这话才说到了点子上。看德嫔妹妹,几年前不过还是先孝昭皇后身边的宫女,那时候因伺候先皇后有功这才得了皇上的青睐。偏生皇后薨逝后坤宁宫的人走得走散得散,我记得德嫔妹妹那时候不得已还借居在宁寿宫里,想想真是可怜。如今这一转眼瓜熟蒂落德嫔妹妹这就封了嫔了,这都是皇上感念德妹妹诞育皇子有功,这是德妹妹修的大贤大德,德妹妹要是这胎还是个阿哥再立一功,那皇上一喜来年德嫔妹妹还不就能更进一步了。这就是连贵主子都学不来的地方了!”   荣嫔这几句话说得刺耳无比,一边讽刺蓁蓁出身,一边就是讽刺贵妃无出,两边连消带打哪个都不放过。惠嫔眉头一皱刚想帮蓁蓁说几句,蓁蓁却起身冲荣嫔一福   “若论诞育皇嗣,谁也比不上荣嫔姐姐,姐姐给皇上生育公主与阿哥,如今是宫中唯一儿女双全之人。这份大功德,独一无二,妹妹远不及姐姐。妹妹往后还得向姐姐多多学习才是。”   这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让对方讨着嘴上的便宜,眼见□□味霎时就浓了起来。贵妃佟佳氏此时突然插了一句:“你们一个个都乖巧都懂事,都是有功之人。皇上赏你们,我也要赏。来啊,去取二十两银子,让御膳房的人再做两桌上好的席面来,再去南府请最好的歌舞戏曲,今儿咱们姊妹同乐,不醉不归。”   荣嫔前几年因为口舌不饶人吃了不少亏,还连带不讨皇帝的喜欢,这些年也是长进了不少。贵妃佟佳氏出来和稀泥打圆场她自然也是不会在这时候拆贵妃的台,当下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今儿是胤禛的好日子也是蓁蓁自己的好日子,荣嫔不再话里夹枪带棍的,蓁蓁自然也就不会再和她争辩。一时众女又笑脸相对彼此,簇拥着贵妃佟佳氏入席尽欢。   ········   承乾宫这一开席一直到申时方罢,这会入冬了,天黑的早,荣嫔和苏常在打着灯笼一路回的钟粹宫。荣嫔喝了些酒头本就有些晕,加上天黑脚下没留神,进屋的时候便让那门槛给绊了一下,苏常在喝了一声“荣主子当心”忙拉了她一把。   荣嫔一站稳了就甩开她的手,“行了我不用你扶,我自个儿能走。”   苏常在选入宫中后在钟粹宫住了这么些年早知荣嫔性格,见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便道:“那姐姐好生歇着,妹妹告退了。”   荣嫔低喝了一声:“你等等,跟我进来,我有话要说。”   苏常在小心翼翼地跟她进屋,荣嫔屏退左右,自己往炕上一坐,也不请苏常在坐下,就让她站在炕前。   两人这会儿都穿着外头行走时的厚袄子,屋子里炕烧得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荣嫔浮着颓色的脸在烛火下红成一片,一双细长挑眼映着火烛之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苏常在谨慎地抓着帕子问:“不知这样晚了,姐姐可还有什么要训示的。”   荣嫔往后一倚,拨弄着手上的指甲套道:“你今儿也瞧见了,这宜嫔大腹便便,德嫔也是显了怀的,这两个拔尖的如今都挂了免战牌,皇上身边就缺了这么个知情趣的人来伺候照顾了。”   苏常在低着头看着脚尖低语:“姐姐说的是,妹妹想如今除了姐姐外没其它人能好好照顾皇上了。”   荣嫔嗤笑一声,弹了弹手指,“这些话你留着对别人说吧,我心里门清呢,皇上若是还有几分好脸色对我,我把你弄来钟粹宫做什么?”   她下了炕走到苏常在身边,拿长长的指甲套勾起她的脸,“这二人歇战,宫里又迟迟没有第三人,如今就是个天大的好局面,可谁能入局,谁又会错过了这个机会呢?”   苏常在没吭声,眼神闪了闪。荣嫔放开她道:“有人想抬举你,你若乖乖的听我的话,我就给你争一争这个机会。”   苏常在抓着帕子的手颤了颤,她和宜嫔姊妹一起入的宫,这几年她们二人得了皇上的青睐是扶摇直上,而她承了一两次宠后皇上似乎就忘了她了,甚至宫里其他人都快忘了她了。   苏常在屈膝往地上一跪:“这几年蒙姐姐多加罩拂妹妹才不至在这宫中身如飘零,妹妹自当对姐姐俯首帖耳忠心不二,任姐姐驱使,结草衔环报姐姐大恩。”   “好。”荣嫔一转身,往炕上一坐。“把衣服脱了。”   苏常在跪在地上从袄子开始一件件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当脱下中衣的时候眼前是另一幅光景,中衣里头没见袭衣,胸口是被一条条的白布缠着,乍一看还以为是受了重伤。   苏常在抬头看了一眼荣嫔,荣嫔一仰下巴,苏常在低下头哆嗦着手解开胸口的白布。当一圈圈的布落在地上后,荣嫔举着烛台下了炕,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一摸,她的指甲套冰凉又尖锐,擦着苏常在的皮肤而过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嗯,女人呐,容貌虽重要但性情身段才是顶顶要紧的。你照我教你的法子每日按摩三次,这事继续做着一日都不能断,那羊乳牛乳也继续喝着,等时机到了,我自会给你个机会的。”   苏常在伏在地上,应了一声“是”。   荣嫔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了。”   她举着烛台进了里屋,西次间一下子暗了下来,苏常在跪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服。   ········   钟粹宫的烛火渐渐熄了,而同属东六宫的永和宫门口的灯笼却仍高高挂着。皇帝走到门口时抬头看了一眼,问顾问行:“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熄灯?”   顾问行心里头发笑,想皇上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身为皇帝的亲信,顾问行当然得给皇帝捧场,“奴才不知,也是啊,都这么晚了还没歇,难不成是德主子身上不舒服?要不奴才进去瞧瞧?”   皇帝一听眉头一拧说:“走,进去瞧瞧。”   顾问行上前去敲门,来开门的是张玉柱,皇帝一边走一边问:“朕见门口的灯笼还挂着就过来看看,德嫔歇下了吗?”   “主子尚未歇,刚奴才去回话的时候主子还在东次间里。”   皇帝一听,也没等张玉柱通传拔腿便往正殿走,蓁蓁正独自趴在东次间的炕上写着什么,秋华在一旁替她掌灯。这一时猝不及防地见皇帝进来,蓁蓁忙慌慌张张地爬起身冲皇帝行礼。   皇帝见她手里还拿着笔,双眼红肿,这脸立马就拉下了,半是训斥半是心疼:“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写字,不早和你说过点灯后就不许弄的么,伤眼睛得很。”   秋华正想替蓁蓁分辩几句,皇帝身后的顾问行忍着笑冲她一阵挤眉弄眼的,秋华马上就回过神,福了一福和顾问行一起退出了屋子,还把殿门都带上了。   皇帝见蓁蓁不吭声,夺过她手里的笔多瞧了几眼,桌上是泥金抄的佛经,皇帝嫌弃地说:“这什么鬼画符,值得你大半夜的点灯写个没完。”   蓁蓁把纸笔都夺了回来,她怀着身孕脾气本来就起伏不定的,皇帝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只是语气说得略重了,蓁蓁心里是明白的可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倔性子上来了不甘示弱地直接怼了回去:“反正也不是给皇上写的,皇上管臣妾写的什么,什么时候写。”   皇帝一听懵了一下,他是九五之尊,后宫里哪个女人看见他不是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脸上一时间就有些不太高兴:“那你给谁写?”   蓁蓁也知道刚才自己语气冲了些,此时她冷静下来放软了声说:“臣妾想给太皇太后抄一部《金刚经》。”   皇帝听得她如此说脸色总算缓了。“你的孝心朕会代你向太皇太后说的,你如今怀着身子先顾好自己要紧。”   他揽过蓁蓁的肩,把她轻轻拥在怀里,蓁蓁靠在皇帝胸口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好,可今天臣妾却觉得太皇太后说的是对的,万事都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若是过犹不及只会惹得流言纷纷。”   她今儿不过受了一道诏书还未正式行册礼,荣嫔宜嫔这话里话外就夹棍带棒的了,其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她。她不是怕她们,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要在这后宫站住脚结善总比结怨强。   这话皇帝听着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他想着对她好这才不等孩子生下来就先给她晋了嫔,本来以为这是大家都高兴的事,怎么闹半天他给了她恩典她倒还忧心忡忡起来了。“朕想给什么旁人能多什么嘴,你啊说到底就是孕中思虑重,尽想些有的没的。”   是她想太多么?不,蓁蓁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忘记她怀着胤禛寄居在宁寿宫的时候荣嫔和宜嫔来的那次。即便她如今已经晋为德嫔,同她们平起平坐,但不代表她们就真能亲如姐妹,从此和和睦睦地相处。   她不怕她们,但要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就需要顺应这里的规则活着。   皇帝看她欲言又止便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蓁蓁并没有听进去。她如今身子重了,皇帝也不想再同她起争执。“你好好休息吧,朕明儿再来瞧你。”   皇帝说罢便走了,徒留蓁蓁一人对着这满桌的泥金和黑纸幽幽地叹了口气。   皇帝和蓁蓁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可皇帝去了永和宫却没有留宿的事却一时让众人侧目,这可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啊。都说高楼易起不易扶,少不得多了无数人看永和宫的笑话,又多了无数人想趁机去占空,只是这笑话还没看几日,乾清宫却传来消息:皇帝病了。   皇帝这一病后宫真跟热锅里的油一样热闹,贵妃自然是不用说,头一个白日都耗在了乾清宫侍疾,其他的凡是这一年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都轮番去了乾清宫流了眼泪。就这样闹了三天,皇帝自己先受不了了,派了翟琳和高德昂分别去东西六宫传话说是要“静养”,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昭仁殿。   永和宫的这道旨意倒不是翟琳和高德昂来传的,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亲自来说的,当然蓁蓁连个照面都没和他打,就让秋华打发他走了。   等秋华送了满面愁容的顾问行回来,蓁蓁正抱着一个暖炉看着西稍间新送来的黄花梨书架若有所思。皇帝嫌弃原本打的紫檀书架轻浮,折腾了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又去打了黄花梨的送来。   秋华转述圣旨之后她闷坐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秋华,你说我该去么?”   “按理,该去。”秋华心里还惦记着那日皇帝走的时候闷闷不乐的脸。她是过来人,这夫妻两哪有不起口角不吵架的,就算是皇帝和嫔妃也是一样的。那天的事不过是一个还没做好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慌意乱。另一个嘛,本来是兴致高昂地想来“邀宠”的,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子冷水败了兴致。   其实两人没什么解不开的结,把话说透这事也就过去了。依她想如今皇帝有疾,蓁蓁打着侍疾的名义去瞧一瞧总算有个台阶下,谁知这几日蓁蓁无动于衷,东西六宫怕只有永和宫的德嫔连乾清宫的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那按情哪?”蓁蓁有点求助地问她。   秋华听她这么问抿嘴努力不笑出来:“这不是您说了算的吗?”   蓁蓁抬眼瞧着秋华也笑了:“是了,还是你最了解我。”   蓁蓁月份大了身已显怀,秋华扶着她往东间走。“那去吗?”   蓁蓁还是有些犹豫:“顾问行不是说了吗?皇上要静养……不要人打扰……”   秋华这下真忍不住笑了:“行,您说了算。”   用完晚膳,秋华在外间和张玉柱打着赌,看蓁蓁到底什么时候憋不住去乾清宫,正说着,却见蓁蓁已经自己披了天青色的斗篷走了出来。   “您这是做什么,天气冷,快回去!快回去!”秋华说着就把她往里屋拉,蓁蓁却不肯,急急道:“我拿着手炉呢,我不怕冷,你知道的。”   说着她疾步就往外头走,这方向正是往乾清宫去,秋华还要去拦,张玉柱却跟上去说:“刚刚你还要赌主子什么时候去,这都要去了姑姑您是死心眼吧。记得咱们送完主子回来姑姑把欠我的二两银子给我。”说着拉着秋华追蓁蓁去了。   ········   顾问行瞧见德嫔站在眼前的时候,心里就差没朝天大笑三声了,里头这位主子爷脖子都快伸断了,又非要赶自己去永和宫单独传一回旨,可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受了皇帝几天磋磨的他二话没说就把德嫔往里头引,这德嫔还面带犹豫地问:“公公,皇上不是静养么,我去会不会……”   顾问行却哈着腰笑说:“皇上才用了药,正看书解闷呢。”言下之意,皇上现在闷得很,德嫔娘娘求您行行好,把他老人家哄笑了吧。   蓁蓁哪里不懂顾问行的意思,只是这进门前却又犹豫了,可暖阁的门已经开了,皇帝穿着灰色素紬绵中衣,盖着被子正躺在暖床上看书。   真瞧见皇帝的时候,蓁蓁不知怎么一下子那些犹豫的心就都跑光了。她一步就跨进了殿里,而顾问行这个人精,早就悄悄从旁退了出去,还带上了所有殿门。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像呆头鹅一样没说话。   还是皇帝咳嗽了两声,蓁蓁才走上前去请安:“给皇上请安。”   皇帝边咳边说:“来干什么,朕要静养。”   蓁蓁从旁端了茶水举到皇帝跟前,皇帝不接:“朕让你来了吗?来过病气吗?”   蓁蓁端着茶,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神跃过茶杯凝视着皇帝问:“皇上真会赶臣妾走?”   皇帝把书一甩“哼”了一声。   成吧,这一声哼的,皇帝的头还没转过去呢,蓁蓁放下茶盏转身就要推门走了。   见人竟然要走,皇帝顾不上自己没穿鞋,掀了被子就去拉人。“诶诶诶,你干什么你!” 第69章   蓁蓁被他一拽回头红着眼问:“真的赶我走吗?”   皇帝却再也忍不住不答这话,把人拦进了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朕怎么舍得。”   她怀孕后瞧不出有大变化, 原本就不大的肚子被宽大的旗服一盖就更显得小了, 直到这会儿换了解了衣裳才显出那肚子来, 看得出月份是不小了。皇帝撩起她的衣服把手探了进去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原本平滑的小腹这会儿凸得高高的他一手都掌不住了, 腰身也不复往日的婀娜, 但不知为何皇帝突然就对怀里的人爱不释手起来。   他解了她的衣服在她露出的肚子上轻轻一吻, 两人难得这样亲密, 这亲密和颈项交缠又不同, 蓁蓁不禁有些无措起来。皇帝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道:“朕瞧着像个男孩。”   蓁蓁红着脸轻轻捶了皇帝一下。“这会儿哪里就知道了,皇上就是不喜欢公主。”   “没不喜欢,要是像你的公主,那得好看成什么样……但朕说这回是就是了,你不信么……”   皇帝最后一句话消失在蓁蓁的嘴角边。   皇帝扶着她的腰低头吻住了她,初时不过是轻轻地厮磨,渐渐地就不可抑制地热切起来了。蓁蓁贴着皇帝的身体自然马上就感觉到那变化了, 她喘着气低垂着眼去看他, 无声地在询问他怎么办, 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诱人。   皇帝被她瞧得使劲地搂住她, 发狠似地在她耳朵边说:“你这么看着朕是存心磋磨朕么……”   蓁蓁想起了秋华原来同她说过的,当她觉得不能服侍皇帝而皇帝又没尽兴时的那些办法来。她伸手按着那些法子里的一种弄了那么一下, 皇帝“嘶”地倒抽了口气, 惊讶地瞪着她:“你!你……你干什么……”   皇帝这话已经说得磕磕绊绊, 蓁蓁咬着嘴唇有点手足无措, 她惊慌地收回手像是犯了弥天大错,“我就……啊呀!”   她说着捂着脸转过身去卷着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这不经意地推搡中皇帝哀嚎了一句:“你可饶了朕吧!”   ········   等红烛燃了一半,皇帝靠在内里,蓁蓁半躺在他怀里由皇帝搂着,脸上一片嫣红,她在皇帝身上边画着圈圈边呢喃:“那天在承乾宫皇上让顾总管来宣旨,臣妾真得没想到。”   皇帝闷声笑了笑,把她乱动的柔胰抓在手里啄了一下:“之前不是都给你看过草诏了吗,有什么好惊讶的,迟早都是你的,朕不过就是让它提前那么一小会儿。”   蓁蓁想挣开手,哼了一句:“太招摇了嘛……”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朕愿意给你,就不怕招摇。”   “臣妾怕太皇太后……”   “就你心思多,朕不知道吗?朕先和太皇太后招呼了才让顾问行去宣旨的。”皇帝想起这事就郁郁,他看上去就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   “老祖宗点了头的事,就你小心谨慎。”   “太皇太后真地允了?”   皇帝捏着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苏麻喇嬷嬷去了一趟昭仁殿不过说了两句话你麻利儿地第二天就卷铺盖回永和宫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这么守规矩知本分,太皇太后可不是疼你呢。”   “臣妾不知道嘛……臣妾还以为……而且皇上那时不是说了要等臣妾再给皇上生一个皇子嘛。”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这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朕都说了,这回也一定是个男孩。”   蓁蓁问:“皇上怎么知道?”   “你若不信朕同你打个赌。”   蓁蓁半撑起身子,瞧着皇帝,“怎么赌?”   “若朕输了,朕就应你件事,反之亦然,如何?”   蓁蓁眼睛一亮,笑颜如花:“一言为定,君无戏言。”   她笑起来眉眼都弯成了一道新月,巧笑嫣兮,美目盼兮,不过如此。皇帝勾住她的脖子又想吻她,蓁蓁脸一红,手贴上了皇帝的唇,推拒道:“皇上……不成……臣妾该走了……”   皇帝拉下她的手,双目中既是柔情亦是深深疲惫:“朕真得累得很,朕好之前就留在这儿陪朕好好歇歇。”   皇帝这些日子又是三藩收尾,又是京城地震善后,还要催促福建姚启圣施琅尽快督办福建水师,兼之黄河水患的事情在朝堂上争吵不休,所谓焦头烂额不过如此。他的病一半是为了和蓁蓁赌气装出来的,另一半却是真的心力憔悴给累的。   他眼里分明映着她的脸,蓁蓁心里一动,低下头偎进了皇帝怀里   “好……”   ········   有蓁蓁在旁照顾皇帝很快就从病中痊愈。冬至前一日宜嫔瓜熟落地,顺利生下了皇帝的皇十二子。皇帝甚是高兴,不但赏了宜嫔还差人去盛京赏了宜嫔的阿玛三官保一百两银子。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这后宫嫔妃里皇帝最宠爱的就是宜嫔和才新晋了的德嫔,之前都风传德嫔得罪了皇帝,可皇帝病中德嫔去了一回一直侍疾到皇帝病愈,之后皇帝就又往永和宫走动了。   好在德嫔宜嫔两人如今都还不能侍寝,那些平素不怎么得到皇帝注目的女人总以为这侍寝的空档总能多了出来,没想皇帝虽因宜德二嫔不能侍寝而空下来了,可也丝毫没有雨露均占的意思,这些日子皇帝或是在乾清宫自个儿读书批折子,或是按例去贵妃那,余下便只招了过去毫不打眼的苏常在侍寝。算算日子这苏常在如今十天里竟能得个一两日,虽比不过从前的德嫔住昭仁殿那么打眼,却也是如今后宫里的翘楚了。   蓁蓁听说这苏常在是在一天早上碧霜给她梳头的时候。碧霜手巧,得苏麻喇姑教了几次后如今梳起头来是有模有样的了,用不了一刻钟她就给蓁蓁把头梳好了。秋华在旁看了直点头。“倒总算没辜负主子拿了昭仁殿给你换了这个手艺。”   碧霜脸一红,拿了皇帝新赏的珐琅嵌水银镜给蓁蓁照着问:“主子,这样可好看?”   蓁蓁左右瞧了瞧,这水银镜虽只有巴掌大但胜在清晰远胜于铜镜,她满意地道:“你如今这手艺是越法的好了,我瞧着比刚才精神多了。”   碧霜道:“那是主子生得美,算不得奴才的功劳。”   蓁蓁一听笑了,打趣说:“你倒会说话,是不是又瞎和你秋嬷嬷学了?”   “奴才说的句句是真的,比起那什么苏常在,主子才是那画里的仙女儿。”   “苏常在?苏常在怎么了?”蓁蓁不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朝她看了一眼。   碧霜颇为不屑一顾,“那苏常在不过得了几次宠,钟粹宫那几个宫女就轻狂了起来,走路的时候都拿鼻孔瞧人。哼,奴才看那苏常在生得那样平常,哪里比得上主子半分的,她也就趁主子和宜主子身子不方便捡个漏。”   秋华脸一沉,厉声训斥道:“放肆,主子跟前嚼什么舌根!”   碧霜不服气,想也没想就顶了一句:“奴才没乱嚼舌根,大家如今都这么说。”   秋华沉着脸,也不与她在蓁蓁跟前分辨,冷冷地瞧着碧霜道:“传递宫中闲话依宫规打二十下手心板子,自个儿找张玉柱去领吧,领完了再回来当差。”   碧霜委屈地朝蓁蓁看,希望蓁蓁替她说几句话。可蓁蓁来永和宫第一日时就说过,宫外的事张玉柱管,宫内的事秋华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既用了就信他们,她看了眼碧霜道:“若领过板子了当不了差就换霁云来。”   碧霜眼眶一红,塞着鼻子应了一声“是。”低着头匆匆退下了。   秋华叹了口气,对着蓁蓁就要跪下,“都是奴才管束不力。”   蓁蓁伸手托了她一下,“你也是不容易了,这么多的事如今样样都是你在管,唉,这碧霜的性子终究是比霁云轻浮些,你既知道了她这性子,往后多多管教她就是了。”   秋华道:“主子说的是。”   蓁蓁捡着梳妆台上零散的首饰随口问:“说来我怎么不大记得这个苏常在了?”   秋华道:“她是同宜主子姊妹一届选进来的,如今住在钟粹宫那,荣嫔娘娘这个人主子是知道的,她又哪会给这些新人机会。这苏常在呢到底是一轮轮选进来的,难看说不上,就是生得不太打眼,上回阿哥周岁在承乾宫的时候主子见过她,她就跟在荣嫔娘娘身旁。”   蓁蓁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啊,我记得,那日她还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袄子。”   秋华看了蓁蓁一眼,“主子记性还是那么好,奴才可一点都不记得她穿了什么了。”   蓁蓁一个人坐那想了一会儿,突然“噗嗤”笑了一声,秋华奇怪地看着她,问:“主子笑什么哪。”   蓁蓁道:“刚碧霜说苏常在是捡漏,那不就说皇上就是那‘漏’么。”   秋华瞪了她一眼,道:“主子再说下去奴才往后都不知道怎么罚这些小丫头了。”   蓁蓁一听笑得是更欢了,她现在是越发不怕皇帝,平日里还和惠嫔暗戳戳地没少掰扯皇帝的闲话,秋华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坏心眼,白了她一眼说:“我可求您了,和惠主子学点好吧。”   蓁蓁打了秋华一下:“这就是惠姐姐最大的好处了。”   秋华说不过她,只能由她去了,但她一拧眉想起了另一茬,“不过……张玉柱也是听到些话了……”   蓁蓁拿发簪的手一顿,瞧着镜子里的秋华问,“怎么了,这苏常在可有什么不妥?”   秋华叹了口气,“宫里传了也有些日子了,说这苏常在虽长得平常,被荣嫔□□了一番后颇有些手段……再有些不堪入耳的龌龊话,奴才都没脸说,主子不听也罢。张玉柱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对这种没什么真凭实据的话是将信将疑。后来有一天他看见小梁子往钟粹宫那边跑的时候手里抱了个包袱,神情鬼鬼祟祟的,张玉柱把人拦了打开包袱一看,里头竟是那……”秋华说到这不自觉地顿了顿。   蓁蓁问:“是什么?”   秋华弯腰俯到蓁蓁耳边,蓁蓁脸一红,骂了一句:“这小梁子胆子太大了,竟把这样的图册带到宫里。”   “张玉柱那时也是这样吓唬他的,小梁子被一吓就都招了,说这图册是荣嫔找来的……张玉柱一听立马松手了,钟粹宫的事情咱们不好多说话。”   蓁蓁脸上笑容渐渐褪了,这人若是别的宫里的她倒会觉得秋华说的不过也就是个传言,可她偏偏是钟粹宫的。荣嫔争强好胜又心思活络,她要是想用点不入流的手段做点什么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蓁蓁担忧地说:“这事贵妃那儿知道了吗?”   贵妃如今虽说两脚一只都没沾到坤宁宫的地砖,但是好歹宫务还是由她管,宫里起这样的传闻她如果不管怎么都说不过去。   秋华摇了摇头,但劝她:“您小心点就好,皇上其实不算看重苏常在,贵妃那儿是敌是友咱们还没摸清,别去掺和了。”   “这个我知道。咱们多留个心眼就是。”   ·······   蓁蓁穿戴妥当就去承乾宫请安。她点掐得刚好,到时宫女正端着膳桌出来,贵妃刚用罢点心。她进屋时贵妃正在净手,瞧了她一眼说:“你今儿这头梳得好,往日没见过这样的。”   蓁蓁道:“是我身边这个丫头梳的,大姑姑教了她几日,她学了几天自己又花心思琢磨,如今已经梳得有模有样了。”   “哦?”贵妃擦了擦手,冲碧霜道,“走过来我瞧瞧。”   碧霜紧张得满脸通红,跪下道:“奴才……奴才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问:“这些都是你和大姑姑学的?”   碧霜紧紧抓着膝盖处的衣摆,“大姑姑教了手法,奴才练会了又琢磨了几天就悟了几个新发式出来。”   贵妃听得笑了。“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我身边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碧霜把头一低,“奴才惶恐。”   贵妃对蓁蓁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心爱的丫头我身边也没比得上她的同你换,只是往后少不得同你把她借来给我梳头,妹妹可是答应?”   蓁蓁和贵妃现下处的还算和睦也不好推辞,于是笑道:“贵主子瞧得上这孩子的手艺是这孩子的福分,也是给臣妾脸面。”   贵妃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丝神采。“如此便说定了。”   两人在东次间落坐,谢氏则抱了胤禛来给贵妃请安。过了周岁胤禛长得更快了,一天一个模样,长得既像皇帝又像蓁蓁,尤其一双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灵动活泼。   蓁蓁这会儿月份也大了,自打出了上回的事后大家就都不让她抱胤禛了,可胤禛却全然不记得上回的事儿,每回看见她就粘得紧,直笑个不停。这会儿在承乾宫全然不顾贵妃和其他人,非黏着蓁蓁和他玩,蓁蓁拿着布老虎和鼻烟逗了胤禛一会儿,说:“贵主子,今儿天好,外头有太阳,臣妾想带禛儿去花园里走走晒晒吧。”   贵妃朝窗户外瞧了一眼,“是个好天,走吧,我也一起去走走晒晒。”   贵妃要去,那就没有蓁蓁拒绝的道理,两人遂动身往御花园里去,这一出门带着胤禛,带着谢氏,又带着各自的宫女,不知不觉身后就洋洋洒洒地跟了一大堆的人,所到之处太监仆妇纷纷避让。   亏得这都入冬了,御花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枝梅花和落满积雪的松柏,不过胜在今儿日头好,又无风,太阳晒人身上舒服极了,连贵妃一贯苍白的脸都被暖阳烘得都多了些血气。蓁蓁还让谢氏把胤禛头上的虎头帽摘了,把他的脑袋露出来晒了一会儿。   这走了小半个时辰,贵妃看了眼蓁蓁凸起来的肚子,问:“妹妹可累了?要不要歇会儿?”   蓁蓁点了点头。这路前头就有座小亭子,贵妃和蓁蓁本想在亭子里歇个脚,走近了才发现竟已有个人已经捷足先登了。那是个穿平金枣红色绣水仙常服的宫妃,蓁蓁瞧了一会儿认了出来,这人不就是最近飘在风口浪尖上的苏常在么。   苏常在见着两人匆忙起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德嫔娘娘请安。”   贵妃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苏常在这才猛然想起,匆匆忙忙拿帕子擦了擦脸。   贵妃和蓁蓁坐定了,贵妃指着身边的位子对苏常在道:“你也坐吧,本就是你先来的,我们这一来你若走了倒成了我们鸠占鹊巢了。”   苏常在忙唯唯诺诺应了,她这会儿眼睛还红着,眼泪是擦干净了,不过脸上泪水冲过脂粉的痕迹仍能瞧得见。蓁蓁只见过她几次,记忆里她着实是个不怎么打眼的人,今儿又细细看,她除了皮肤生得白些五官长相实在没什么特别出挑的,论姿色还不如僖嫔她们几个,身段么,这大冬天里大家都穿得厚也看不出什么来。原本秋华说的蓁蓁只有三四分信,这会儿是有七八分信了。她不禁心中一声感慨:这荣嫔也真是好手段、好心思。   贵妃自打刚才就一直在瞧苏常在,苏常在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帕子垂着脑袋,不敢与贵妃对视,贵妃温和一笑,问:“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苏常在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贵妃道:“我记得你是镶黄旗的吧,阿玛是户部管库银的。”   苏常在有些惊讶:“贵主子怎么知道?”   蓁蓁笑说:“贵人忘了呀,选秀的时候贵主子是主选,贵主子好记性,看过的人都记得呢。”   蓁蓁这一说话,一旁的小胤禛听见了呼地转过头来哼哼着伸手要娘抱。谢氏不敢让蓁蓁抱,就坐到蓁蓁边上,把小胤禛放膝盖上。蓁蓁握着小胤禛的手轻轻晃动:“小坏蛋,大人说话,你在旁边哼哼什么呀?”   小胤禛直着脖子,伸长了手就去抓蓁蓁系在胸襟的帕子,蓁蓁解下帕子给他玩,他一拿到手就一把塞进了自个儿嘴里。   蓁蓁和贵妃都惊呼了一声,谢氏敢紧把帕子从他嘴里扯出来,一方好好的帕子被他这么一咬全沾了口水,胤禛还特别不服气,挥舞着拳头要把帕子抢回来。   谢氏道:“德主子,小主子这会儿长牙是见着什么都爱往嘴里塞的,可不能再把这个给他了。”   贵妃是没生养过的,好奇地问:“我瞧他喜欢的那个琉璃鼻烟壶他就不怎么爱咬。”   谢氏咯咯直笑:“贵主子不知道,最早小主子就爱咬那个,后来皇上送了那只布老虎后小主子就专咬那只布老虎了,唉,可怜那只老虎被咬得线都断了,脑袋歪了一半,也不知小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它。”   贵妃和蓁蓁都笑得直喘气,就连苏常在也忍俊不禁,之前愁容满布的脸上头一次有了笑容。贵妃拿手指轻轻戳了下胤禛红彤彤的小脸,“在我跟前都装得乖乖的,原来你竟是个爱咬老虎的混世魔王啊。”   小胤禛扯住贵妃的袖子咯咯直笑。苏常在羡慕地看着她们,不禁夸道:“小阿哥真可爱。”   蓁蓁笑着看着她,有意无意地说:“妹妹如今得宠,不久也定能开花结果的。”   苏常在听得这话,膝盖上的手一颤,脸上的笑容立时黯淡了下来。得宠?荣嫔都要她做什么学什么?他们都不当她是个人了,她不过是个皇帝闲暇时的玩物,是个荣嫔用来给自己儿子谋前程的垫脚石,得宠的是贵妃这样掌后宫事的,是她吴雅氏这样出身包衣却越过她们一干正身旗人封了嫔的。   但苏常在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只要她敢诉苦,荣嫔定能剥了她。她红着眼看着调皮的胤禛问:“贵主子、德主子,我能抱抱小阿哥么?”   她眼神透着深深的恳切,蓁蓁看她可怜想她怕是想抱一抱胤禛沾沾生子的运气就冲谢氏点了点头,“你当心点,这孩子皮着呢,小腿可有劲了。”   谢氏把小胤禛递到苏常在怀里,小胤禛从小就不怕生人,更何况这会儿贵妃蓁蓁都在,他只当又是有个姐姐或是姨娘来逗他玩,一钻进苏常在怀里就扯着她衣襟上挂着的十八串玩。苏常在轻轻搂住怀里这柔软的小身子,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让她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又掉下来。   她的孩子啊,就这样死在了荣嫔灌给她的那一碗碗乌黑的药里,连来到这世上的机会都没有。   胤禛玩了一会儿十八串,忽然眉头一皱,接着一股白烟从他屁股底下冒了出来,还夹杂了一股子热气和酸味。谢氏一拍大腿嚷道:“唉呀,小主子尿了。”   苏常在经她这一嚷才回过神来,谢氏忙把胤禛举了起来,可这会儿苏常在的衣服上已经被画了个老大的地图了。胤禛在旁踢着腿直笑,蓁蓁羞得脸都红了,忙冲苏常在一个劲的赔不是,“妹妹对不住,害你好好的一件衣裳毁了,我……我回头赔你一件。”   苏常在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的,阿哥也是无心的。”   贵妃道:“这衣服都湿了穿不得了,去我宫里换件吧,我有几件旧衣裳也就穿过一两回只是颜色太鲜亮了我如今穿不得了,你若不嫌弃我寻出来给你吧。”   苏常在一听又喜又惊,若是能搭上贵妃这条船,往后荣嫔也能收敛点了。即便这样想,苏常在仍是矜持了一番,“臣妾不嫌弃,就是……就是怕扰了贵主子了。” 第70章   贵妃笑着指了指胤禛:“没什么及得上这个烦人了, 这孩子就是个夜哭郎, 头一个月里他哭闹声响得我在承乾宫都能听见, 闹得我一整个月觉都睡不踏实。”   蓁蓁轻轻拍了下胤禛的屁股, “听见没夜哭郎,让你再哭, 贵主子都嫌弃你了。”   胤禛不一点都不以此为耻, 听见喊他夜哭郎反倒是笑得更欢了。   贵妃领着苏常在去承乾宫换衣服,蓁蓁和谢氏带了胤禛回永和宫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换完了蓁蓁又逗了儿子一会儿才送他回景和门那而去。经过承乾门前时刚巧苏常在从承乾宫出来, 她似是没瞧见蓁蓁, 一直到两人走到面对面了, 胤禛认出了她啊啊地喊了两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苏常在匆匆忙忙忙对蓁蓁一福,“见过德主子。”   蓁蓁道:“今儿真对不住妹妹, 给妹妹添麻烦了。”   苏常在忙说:“不……不麻烦,不麻烦……”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蓁蓁和胤禛,神情有些恍惚地走了。   蓁蓁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苏常在真是很有几分古怪,她这头把胤禛送回了景和门那头便叫了秋华来好好同她说说这一天的事来。   ······   戌时的更刚敲过, 一顶暖轿从乾清宫出来在漆黑的夜色里静悄悄地抬进了钟粹宫。苏常在由两个高个儿的宫女扶着进了正殿的东次间, “臣妾见过荣嫔娘娘。”   荣嫔正在让翠屏给她修指甲, 头也没抬问:“回来了?皇上那完事了?”   苏常在回道:“兵部的公文到了, 皇上就没留臣妾。”   荣嫔听她说话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儿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新夹袍, 这会儿束胸放下来了, 衣襟口像是随时都会绷了似的,却显得她的腰细的不堪一握。她的头发拆了,这会儿就挽了个发髻有气无力地垂在脑后,出门前画的妆也没了,脸色又苍白又疲惫,让她那一张脸更显得平凡普通。   “你先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过来吧。”   苏常在应了声“是”,把头低下藏住了眼眶里的泪珠子,那两个高个儿的宫女架起她去耳房,拿热水给她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又换了件新衣裳才把她搀回东次间。荣嫔修好了指甲正在挑指甲套,她身旁的圆桌上摆了一碗乌黑的汤药,这会儿还在冒着热气。   荣嫔戴上指甲套比着看了看,转头冲苏常在一笑:“妹妹伺候皇上辛苦了,这一碗补药快喝了吧。”   “是,谢谢荣主子赏药。”苏常在低着头端起碗,她的手轻轻颤了颤,碗里的药挣扎翻滚着,好似地狱里的岩浆一般冒着热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荣嫔对着指甲套吹了口气,回头看了苏常在一眼问:“怎么了?再不喝药可就凉了。”   苏常在两眼一闭,捧起碗将药一饮而尽。荣嫔温和地笑了:“妹妹辛苦了,赶紧回去歇了吧。”   两个宫女架起苏常在送她回房后才回来复命。翠屏拿了香膏一边给荣嫔抹手一边说:“主子,我瞧那苏常在怕是有别的心思了。”   荣嫔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道:“有别的心思也不奇怪,她如今也算是得宠却被我牢牢捏在手里自然是不服的。这宫里的女人么心思我都懂,花无百日红,她们哪一个个都想趁着得宠的时候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更不要说这戴佳氏家世也不差,好歹也是正身旗人,生个一儿半女的还比不过永和宫那个妖妖娆娆的小贱人吗”   翠屏道:“她既有这心思主子何不成全了她,这样她对主子才能忠心。”   荣嫔白了翠屏一眼,“我把她弄来是为了讨好皇上,为了给保永的前程铺路。要不是我,就凭她那平庸的模样寡淡的性子,不要说同德嫔那个小妖精比了,就是宜嫔也比不上,皇上能看得上她?我要是对她心软了,就凭她的出身,她将来生了儿子眼瞧着就能越过我去,到时候翅膀硬了还需要对我忠心看我脸色行事?”   翠屏听了忙诺诺地称是,“主子既然知道她心思总得防着她点。”   荣嫔眯了眯眼,“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有大高小高伺候她沐浴喝药,她折腾不出孩子来。”   ······   顾问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端了新沏的茶进屋,他轻轻把茶盅放桌角上,瞅着皇帝换折子的功夫问:“皇上,今儿可要翻牌子?”   皇帝笔锋一顿,便又顺势写了下去,“一会儿去永和宫,就在那传膳。”   顾问行诺诺应了,刚要退出去,皇帝忽然叫住了他,“等等,德嫔有身孕偏爱甜口,晚膳记得多加一个勃勃桌。”   “是。”顾问行眉开眼笑着去了。   快到年关了天黑得快又早,皇帝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丝光亮,等走到永和宫的时候天就全黑了。因有皇帝的吩咐蓁蓁未曾出来远迎,就在正殿明间接的驾,皇帝解了袍子让顾问行拿了个暖手炉在怀里捂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都散了才伸手去搂她。皇帝揽了她的腰问:“今儿一天做了什么?”   蓁蓁娇嗔了一句:“皇上明知故问,臣妾如今身子重了,去哪秋华她们都不让,也就每日在宫里待着罢了,就连想去乾清宫给皇上红袖添香都不成。”她眉梢一挑一分痴三分娇三分俏还有那三分的醋意,惹得皇帝心猿意马的,低头就在她唇边偷了个香。蓁蓁嫌弃地剐了皇帝一眼,“秋华她们都在看呢,皇上又不正经。”   皇帝哈哈笑着,揽着她往屋里走。   “谢氏说禛儿的玩件坏了不少,我让他们把那些坏的从景和门他屋里都拿来看看,若是还能修的就修一下,不能修的就只能扔了。”   “坏了?朕记得不是才让海拉逊从内务府里挑了一批新鲜的送去给他玩,这不才没玩多久嘛,这就被他折腾坏了?”   蓁蓁说:“禛儿如今正在长牙,见什么都放嘴里咬。他力气又大可不是就咬坏了不少。”   皇帝跟她进屋,果见炕上散落的都是胤禛的玩件。它们大多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儿的,最严重的就是那只布老虎,脖子歪了不说,连脑袋瓜子都裂了,里头塞着的棉花都露了出来。皇帝拾起那可怜的布老虎默默地看了半晌才道:“这小子,不知将来会长成个什么样。”   蓁蓁听了直笑,“那臣妾就管不着了,养不教父之过,怎么教养那都是皇上的事。”   皇帝瞧那些玩件已经被分成了两堆,指着问:“这都是要修的?”   蓁蓁指着左边这一摊说:“这些是还能修的,臣妾明儿就让张玉柱把他们读送回内务府去,那一摊臣妾瞧过了,都是不成了的只能扔了。”   皇帝看了一眼道:“那一会儿让顾问行都带走吧。这些内务府修不好,这不是内务府造办处做的,是李煦从广东送来的。”   蓁蓁愣了一下,“李大人?”   “他知道朕得了十一阿哥上了贺折还送来了一箱子玩件,南人里能工巧匠多,朕看这些玩件也是比内务府做得好就让海拉逊都送来给胤禛了。”皇帝瞅着手里断头歪脖子的布老虎笑说,“这布老虎就做得不错,你说是不是。”他一回头见蓁蓁盯着他手里的布老虎发愣问:“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什么。”蓁蓁微微垂下眼睛,“只是没想到是李大人送来的,难为他人在广东还想的这样周到。”   “他在广东干得不错。”一谈到国事皇帝的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他看着手里的布老虎忽添得一句,“朕当初把他放去广东也是想历练他几年,如今到时候了。朕这几天也是在琢磨着是时候给他挪个地儿了。”   蓁蓁心里有些乱,没心思听皇帝后面说了什么。她两眼不自觉地往外瞧,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蓁蓁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说:“皇上您看外头下雪了。”   皇帝看了一眼,雪花稀稀落落地从屋檐上飘了下来有些粘在窗户上已经结成了冰花,果真是下雪了,“顾问行。”   “奴才在。”   皇帝隔着帘子说:“去吩咐膳房,晚膳让他们改做羊肉锅子。”   “是,奴才这就去。”   “等等。”皇帝又叫住他,“把朕没看完的折子拿过来,今儿朕在永和宫歇。”   皇帝说罢捏了把蓁蓁的脸:“一会儿就给你机会红袖添香,要是添得不好就罚你。”   蓁蓁一听嘴一嘟,“禛儿的乳母保姆臣妾得打赏,内务府又派了守月姥姥来,如今虽还用不上她们,可臣妾也得养着供着,臣妾都快穷死了皇上还狠心要罚臣妾,皇上若真要罚要不先赏再罚?”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先赏再罚那到底罚的你的钱还是朕的钱呐。”   蓁蓁狡黠一笑,“这宫里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是皇上的,就拿臣妾这永和宫来说吧,这里莫说银钱就是一针一线也都是皇上赏的,又哪分得是臣妾的钱还是皇上的钱呐?”   皇帝听得大笑,笑过后他轻轻握住蓁蓁的手郑重道:“年前人人都短,若朕额外赏了你,其他人瞧了心里也不痛快,这么着到炕火熄之前永和宫的用度都从乾清宫支吧。”   蓁蓁听了忙说:“这怎么成,不能为了臣妾短了皇上的用度。”   皇帝冲她笑了,笑得甚是温柔,“朕说多少回了,想给你就给了,朕养得起自个儿的女人儿子。”   “皇上……”蓁蓁不知怎么,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又哭。”皇帝解下她的帕子抹掉她眼角的泪珠,“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哭多了当心朕的小阿哥也成了爱哭鬼。”   蓁蓁一听也不着急擦眼泪,“禛儿不就是个爱哭鬼,皇上还忖臣妾,早就成真了。”   两人正说着话太监们端了膳桌来了。因皇帝说今儿吃羊肉锅子太监们就抬了一口黄铜锅摆到桌上。皇帝喜欢吃肉,蓁蓁也是最爱鲜美细嫩的羊肉,皇帝也是知道这点的。但嫔妃们月俸里能分到的羊肉都是有定数的,皇帝时常到永和宫来陪蓁蓁用膳这样就能从乾清宫支应一些给蓁蓁,这点皇帝不说蓁蓁也是知道的。   等水开了蓁蓁先下了一片肉到黄铜锅子里,细细地涮熟了沾好了料喂到皇帝嘴边。皇帝也没推辞把肉吃完才笑着问:“怎么今儿那么殷勤。”   蓁蓁狡黠地一笑故意放下筷子装着生气说:“殷勤不好么?那臣妾不喂了,没得累自己手酸还不讨皇上喜欢。”   皇帝忙拉住她的细嫩的青葱十指。“喜欢,朕就喜欢你的殷勤成了吧。”   蓁蓁这才喜笑颜开,又涮了一片肉喂皇帝吃。   “今儿这些羊肉都是科尔沁的亲王老爷们送给两宫的,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也喜欢就给了皇上一些,臣妾等是没有份分的。如今臣妾能在永和宫吃到都是因为皇上疼爱臣妾的缘故。臣妾心里又怎么不懂,所以这头锅的肉臣妾伺候皇上用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皇帝眼中含了丝丝笑意,伸手轻轻在她鼻尖点了点。   “嗯,懂事了,不枉费朕这样疼你。”   蓁蓁仰着脑袋问:“臣妾几时不懂事了?”   “嗯,对对,咱们德主子最乖巧懂事了。”   皇帝亲自夹了一片肉涮熟了放进蓁蓁碗里。   “爱妃这么懂事朕就赏你一片肉吧。”   蓁蓁瞅着皇帝问:“皇上就赏臣妾一片么,臣妾从前怎么不知道皇上是这么小气的?”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小气,这一盘都给你,朕不和你抢,成了吧。”   蓁蓁笑着伸手去夹肉,突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蓁蓁捂着肚子“哎”了一声。   皇帝放下筷子忙问:“怎么了?”   蓁蓁含羞地靠在皇帝怀里说:“无事,是孩子他踢我呢。”   皇帝搂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了一番,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却一片暖意。   ······   风雪中阿布鼐搓着手进了屋子,“外头下雪了,明儿炭价可又得涨了。”瓜尔佳氏给他端了热汤和饼子来,问他:“口粮什么时候发。”   “再有十日就发了。”   “发了就赶紧拿回来,家里要过年就靠这个呢。宫里荷包的活计我都做好了,剩了些边角料,我挑了些做了几个小荷包,你记得回头拿去西直门外的铺子里卖了换几个钱,年底了总得塞几个钱孝敬那些管事的。”   阿布鼐一边吃一边点头,他瞧了一眼东边黑漆漆的屋子,问自家个婆娘:“咱闺女呢,睡了?”   瓜尔佳氏氏道:“睡了。这孩子最近一直睡得早,吃过晚膳就睡了。”   “是不是在宫里作活计累了?”   瓜尔佳氏听得这个把凳子往阿布鼐身边挪近了些,“孩子他爹,咱们闺女这一天天地长大了,老跟着咱们做这些杂活粗活的我实在舍不得,从前我就同你提过几回让你去找找人给咱闺女寻个清闲点的差事,这事如今可有消息了吗?”   阿布鼐放下碗把嘴里的饼咽了下去才道:“那位贵人松口了,说会找人安排的。”   瓜尔佳氏氏一听眉开眼笑:“总算有好消息了,也不枉费咱们给他干了这么些事。”   阿布鼐神色一变把瓜尔佳氏嘴一捂,“都和你说了几次了,咱们家这墙薄,在家别提这事。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这可是要……”他把手举到脖子上比了比,瓜尔佳氏立马就不吭声了。   两夫妻的窃窃私语从门缝里飘进了屋里,黑漆漆的屋子里玉珍把怀里的揣着的纸条拿了出来凑到窗户下借着月光细细地看,黑夜里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   转眼又到了乾清宫家宴,宜嫔所生的十二皇子皇帝甚喜欢赐名胤祺,因宜嫔如今还在坐月子,今年这家宴她是参加不了了,可敬的是,郭贵人说要照顾坐月子的姐姐也不来了,这边永寿宫少了两位,而那边钟粹宫却多了一位,今年的家宴里,如今正得宠的苏常在也终于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宜嫔姐妹不在,蓁蓁又封了嫔,今年她的位子往前移了些刚好和惠嫔挨着,这对好姊妹这下是不寂寞了,一路相谈甚欢。   正吉时,嫔妃们举杯祝皇帝万岁,大清国万岁,众人呼毕将酒一饮而尽,蓁蓁月份大了不能饮酒,别人在饮酒的时候她也就端着杯子比个样子,这一下倒叫她把众人姿态尽收眼底,她清楚分明地瞧见苏常在只沾了沾酒杯口,在放下杯子的时候顺势把杯子里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待坐下后,蓁蓁凑到惠嫔身边悄悄问惠嫔:“惠姐姐,您看那苏常在是不是有身子了?”   惠嫔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蓁蓁指了指她那杯酒,惠嫔一脸了然,“她如今得宠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她一贯穿得多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开席后皇帝不时有赐菜下来,一条清蒸草鱼更是人人都分得了一块,取年年有余之意,这皇帝的赐食照理都是要吃完的,蓁蓁喜欢吃鱼自然是欢喜的,她刚要动筷子,袖子就被惠嫔扯了扯,“怎么?”惠嫔没说话,悄悄比了比对桌,她两对面坐着的就是荣嫔和苏常在,那苏常在一脸紧绷,盯着那盘鱼肉老半天,勉强夹了一块,还没放到嘴边就扔了筷子转头干呕了几下,她这一呕把殿里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皇帝也不觉得扫兴,转头对顾问行道:“把苏常在扶后面去,找个值班的太医来给她瞧瞧。”   顾问行得了旨意便去到苏常在身边,苏常在一脸惊魂不定,顾问行道:“贵人别怕,皇上让奴才扶贵人到隔间休息。”苏常在眼里悬着泪珠子,犹豫地看了一眼荣嫔,顾问行又怎么看不见她这个小动作,他笑笑安抚道:“万事有皇上在,皇上总会给贵人做主的。”   苏常在抹了抹眼泪低着头跟顾问行走了,惠嫔咬着腮帮子扯了扯闺女的衣袖,只见那荣嫔脸色铁青,拿粉盖着的皱纹都一条条浮了出来。僖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举起了杯子:“荣姐姐,可是要恭喜你了,苏常在这看着像是有喜的样子,钟粹宫不日就要添个小阿哥了,这都是荣嫔姐姐的功劳,妹妹这要敬姐姐一杯。”   “同喜,同喜。”荣嫔嘴上这样说着,拿杯子的手却抖得厉害,她仰头一饮而尽,随即便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过得一会儿顾问行跑来报喜,苏常在果然是有喜了,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了,贵妃带头起身贺道:“臣妾恭喜皇上。”其余嫔妃也随她起身恭喜皇帝,翠屏一张脸煞白在荣嫔身后嘀咕着:“怎么会……怎么可能……”荣嫔凌厉地剐了她一眼,“怎么不可能,这是我钟粹宫的好事呢!”   蓁蓁和惠嫔互看了一眼,这荣嫔和苏常在定是有什么勾当,荣嫔是个厉害的主,但苏常在能在荣嫔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还挑今天这样的日子才揭出来也不是个脓包,往后这钟粹宫还有的热闹了。   嫔妃敬完酒便轮到了皇子公主们。走在最前头的是太子胤礽,其次是惠嫔所生的大阿哥保清,荣嫔生的三阿哥保永,这三个皇子年纪长些,已经能自己走了,而胤禛、胤禶和胤祺都还是小娃娃,便由乳母抱着上来给皇帝请安。太子刚好跪在蓁蓁跟前给皇帝行礼,他一抬头,蓁蓁一怔险些碰翻了酒杯,惠嫔问:“妹妹怎么了?”蓁蓁道:“没什么,这还是我这些年里第一次瞧见太子,没想一眨眼太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惠嫔叹了口气,“太子是长大了,也越生越像仁孝皇后了。”蓁蓁心里嘀咕一句:难怪了……   “太子,到朕身边来。”   皇帝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亲手给太子挂上,太子低头摸了摸玉佩冲皇帝笑了,“儿臣谢皇阿玛赏赐。”皇帝摸着太子的头,神情甚为慈爱,他看着太子狭长的眼睛和英气的悬胆鼻一时又睹物思人,心中感慨万千,若是皇后还在能与他同享这四海升平该多好啊。   太子看皇帝一直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问了句:“皇阿玛,您怎么了?”   皇帝收拾好心情,扯了个笑容对太子道:“没什么,你去外头玩吧,今儿除夕,和你兄弟们都玩高兴些。”   太子笑着退下了,皇帝刚给他系上的玉佩在腿侧一荡一荡的。保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而保永咬着手指问乳母:“嬷嬷,那个好看。”   乳母无奈地看着荣嫔,荣嫔气的浑身发抖,今日怎么事事都不顺的,她拽下衣襟上的十八串扔给乳母:“这个拿给阿哥玩。”   皇子完了后面便是公主们了,皇帝膝下如今有四位公主,大公主不是皇帝亲生的,而是恭王的女儿抱宫里来养的,二公主是荣嫔生的,三公主是布常在生的,这三位年纪长些,是自己给皇帝行礼的,而郭贵人所生的四公主太小,则是由乳母抱着来的。对公主们皇帝除了赏了金裸子外,还额外赏了一个人一只荷包。公主们都甚是乖巧可爱,捧着荷包谢过恩就退下了,蓁蓁看得心里高兴,摸了摸肚子感慨了一句:“我到喜欢女孩儿,不知这个是不是公主。”   她话才说完顾问行就走到她身边悄悄地递了一样东西给她,蓁蓁接过看了一眼,是皇帝写的一张条子,上面写着:   圣谕:德嫔所怀必得为皇子也。 第71章   这皇帝竟似是她肚子里的虫子, 连她在想什么都知道, 蓁蓁气结, 抬头瞪了一眼皇帝, 皇帝举杯朝她一笑。   正月十五日雪停天霁。蓁蓁一早起来就由秋华服侍着焚香梳洗沐浴更衣。她身怀六甲又素性柔顺深得两宫喜爱,今日慈宁宫和宁寿宫都派了人来。吉时将至霁云去取了内务府数日前送来的朝服朝冠来, 这本来应该是由秋华为蓁蓁穿戴的, 秋华想了想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对苏麻喇姑说:“大姑姑,今儿就劳烦您一趟了。”   秋华这样做蓁蓁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的, 她由霁云碧霜搀扶着起身, 微微朝苏麻喇姑一福:“劳烦大姑姑了。”   苏麻喇姑也素来十分喜欢蓁蓁, 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她既如此恭恭敬敬地拜托了自己苏麻喇姑自是不会扫她的颜面的。   本朝后妃冠服本来就是她当初在盛京的时候奉太宗皇帝之命设计的, 没有人比她再懂该如何穿戴了。她先为蓁蓁穿上朝服披上朝褂,又将金约领约朝珠彩帨一一为蓁蓁穿戴上。最后, 她从秋华手中接过熏貂金翟的朝冠轻轻戴到蓁蓁的头上,仔仔细细地地把帽子后的垂珠和垂金黄绦整理妥当。   做完了这些,苏麻喇姑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含笑恭恭敬敬地朝蓁蓁一福。“奴才恭喜德嫔娘娘。”   秋华领着永和宫其余人都跪下齐道:“奴才恭贺主子大喜。”   正吉时,霁云碧霜扶蓁蓁出正殿, 永和宫内香案已设, 顾问行毕恭毕敬地立在案旁, 等蓁蓁自殿内出来就位便宣道:“皇上有旨, 册永和宫贵人吴雅氏为德嫔, 行册礼。”   今日来为蓁蓁行册礼的女官是和硕简亲王的正妃纳喇氏, 她亦身着亲王妃朝服立在案前, 等霁云碧霜扶蓁蓁走至她面前时她先道:“皇上有旨,吴雅氏身怀六甲免跪礼,站立听封。”   蓁蓁略福了福低头说:“臣妾谢皇上恩典。”   顾问行将册书递于简亲王妃,王妃念道:“惟稽古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吴雅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德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念毕,她将册文和册宝奉上,蓁蓁双手接过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秋华自蓁蓁手中接过册文册宝供至永和宫正殿的香案上,这册嫔礼就算是完了。   顾问行上前由衷地笑着对蓁蓁说:“德主子,软轿已备,奴才伺候您往宁寿宫谢恩吧。”   “嗯。劳烦顾总管了。”   蓁蓁由霁云碧霜扶着上了轿子,顾问行一路护送她进了宁寿宫,蓁蓁下轿进到殿里见皇帝也在,心中不禁一暖。按着规矩行完册礼后她需依次往宁寿宫、乾清宫和坤宁宫谢恩。虽然如今中宫无主,但仍需行两次礼。皇帝这会儿在宁寿宫就是考虑到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把两次并做一次一并谢恩。   此时霁云碧霜退下,改由苏麻喇姑和哈日伊罕扶着蓁蓁朝上座的太后以及皇帝行礼。乌嬷嬷代太后道:“太后有旨,免跪礼。”   蓁蓁道了声是,由两人搀着福了一福,口中仍称:“臣妾叩谢太后、叩谢皇上恩典。”   太后慈爱地笑着点点头,皇帝在旁也微微笑着,看着蓁蓁的眼中充满了怜爱。   乌嬷嬷道:“太后赏德嫔娘娘银一百两。”   顾问行随后道:“皇上赏德嫔娘娘银五十两。”   蓁蓁又行礼谢过,方才由苏麻喇姑和哈日伊罕扶着退出了宁寿宫。太后转头对着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地皇帝说:“今儿是德嫔的大好日子,皇上看看她去吧。”   皇帝被太后看破了心思,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皇额娘。”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蓁蓁才走出宁寿宫便被皇帝叫住了。她转过身眼中含着眼泪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给她抹去眼泪说:“大好的日子可不许你把金豆子掉下来。”   蓁蓁红着眼睛轻轻笑着“哎”了一声总算是把眼泪收住了。   “朕送你回去吧。”   皇帝陪着蓁蓁坐了自己的御辇送她回了永和宫。宫中礼仪素来是最累人的,皇帝有时都觉得吃不消何况如今身怀六甲的蓁蓁,她一早起来折腾到现在累极了,秋华帮她脱下朝服后她倚着炕还没同皇帝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皇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领着顾问行回乾清宫。   如今前线捷报平传,三藩已是指日可平,四海升平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今儿又顺顺利利地给蓁蓁行了册礼皇帝这个年过得是顺心极了。如今蓁蓁月份大了实在不方便伴驾,皇帝近日又忙着安排福建的事于后宫后宫也没多少心思,晚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批折子度过的。   今晚皇帝在东暖阁批折子批到大半夜觉得口渴便叫顾问行端茶来,顾问行伺候了茶水问:“时辰不早了,皇上是回昭仁殿歇呢,还是去哪位娘娘那?”   皇帝搁下笔说:“朕想出去走走,醒醒神。”   顾问行伺候皇帝穿了端罩,两人打着灯笼出了乾清宫,外头还在飘雪,皇帝也只是想随处走走,没想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就到了奉先殿。皇帝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吩咐道:“开门吧。”   顾问行跑去找了值夜的来开门,皇帝在屋檐下拍掉身上的落雪才进到殿里。殿里黑漆漆的,只有顾问行手里的宫灯在幽幽地发着光,顾问行对值夜的道:“去点蜡烛来。”值夜的应了声忙跑开了,顾问行提着宫灯跟在皇帝身后进殿。奉先殿里自西往东依次成对陈列着先帝和先皇后的神位和画像,只有屋子最东边的角落里孤零零地挂了一副女子的朝服像。皇帝走到神位前仰头看着画像上女子慈霭的微笑,昏暗的烛火中,只听他幽幽道:“皇后,咱们的太子长大了,一日比一日更像你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皇帝的声音听着分外的悲切孤单,顾问行在他身后偷偷抹了抹眼泪。   “烛火……烛火来了……”   值夜的太监喘着气跑了回来,他身后跟了个看守烛火的家下女子,她手里举着的铜烛台一下子就把殿里照亮了。顾问行正要去接那烛台,一转身,手里的宫灯“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   “怎么了?”   皇帝转过身来,方才画像上的人此刻赫然就在眼前!   ……   二月二龙抬头一过,蓁蓁也是足月了,这几日皇太后、皇帝、贵妃都打发人来看她,今儿连音绣都从慈宁宫来了。秋华知道这两小姊妹有一肚子话要说就从屋里退了出来,张玉柱刚好进院子,远远地就冲她比了个手势。   秋华快步走到西配殿的屋檐下,问:“怎么?可是有事?”   张玉柱神情有些严峻,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秋华听着听着眉头也拧成了一道山峰。“难怪皇上最近连人都招得少了……”   张玉柱问:“要不要现在告诉主子?”   秋华一听就摇头。“主子要临盆了,天大的事等主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会儿让她心里挂着这个事万一生孩子的时候有个好歹就是要她的命了。”   张玉柱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   “秋嬷嬷!”音绣突然掀了帘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蓁蓁……蓁蓁要生了!”   秋华心里一紧,冲张玉柱扔下一句:“快去请稳婆和太医。”自己转身便往屋里跑。   皇帝下了朝往乾清宫走,走到殿前,忽觉得眼前闪过一片金光。他抬头一瞧,乾清宫东边的屋檐上的雪化了又凝成了大小不一的十几簇冰棱,这会儿被太阳一照晃得亮眼。   真是个好兆头。   皇帝才这样想,高德昂跑了过来“咚”得往地上一跪,道:“禀皇上,德主子卯时二刻发动,辰时一刻于永和宫生下小阿哥,母子均安。”   皇帝大喜,身子一转这步子便迈向了东边,“走,去永和宫!”   ……   蓁蓁虽是顺产但到底是又渡了一次鬼门关,一听到秋华喜道:“恭喜主子是个健壮的小阿哥。”她立马就安心昏睡了过去,只在昏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是让皇上如了意。   秋华一等乳母把小皇子抱出产房便让人把永和宫里外都刷了一遍,又熏了香,等皇帝到永和宫的时候屋子里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了。   皇帝一脚迈进屋子先问:“德嫔如何了?”   秋华喜道:“主子甚好,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嗯。”皇帝又瞧了一会儿东梢间合着的门——往日里这扇门都是开着的,这才转过头,眉眼间溢满了笑容,“朕的小阿哥呢?”   两位乳母抬了张小床来,刚洗过澡的婴儿由明黄的缎子裹着静静地睡在小床里。   皇帝一瞧笑了,“这孩子怎么一生下来头发就这样多,倒是稀奇。”   小阿哥才出生几个时辰,皮肤还红红的,可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是又黑又亮了,浓密的黑发覆盖了大半个脑袋,发梢还在脑后微微打起了卷。   乳母朴氏笑道:“阿哥是足月,德主子养的甚好,所以阿哥的头发才会一出生就这样密。”   另一位乳母崔氏也道:“是呐,阿哥不但养得好,生得也像极了德主子,将来定是个玉人儿。”   除了头生子承瑞和太子外,皇帝其实甚少瞧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听得崔氏的话皇帝附身瞧了一会儿便直摇头,“不会不会,这分明是个小猴子,哪里像他额娘了。”   两位乳母听了显些个笑了出来,她们都是内务府的包衣旗人,往日只觉着皇上威严,这会儿才觉得皇上竟也有常人的一面,崔氏胆子大些,微微掀开襁褓的一角:“小主子天生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同德主子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红嘟嘟的,鼻子又翘又挺,还有这眼睛,眼线这样长,等长开了定是一双灵秀的大眼睛。”   她话音刚落,小阿哥动了动,竟真微微睁开了眼睛,皇帝忙去瞧,呵,果是一双明眸,同蓁蓁的一模一样!只可惜如今周公比它的父皇更吸引人,那对墨玉般的黑眼珠只瞧了它的父皇一眼便又缓缓合上了。   “啊,皇……”崔氏一惊,秋华扯了她一下,叫她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正午的阳光洒进永和宫的东次间里,在身着龙袍的男子身上和他臂弯里明黄的襁褓上映出一片光晕。   ……   永和宫德嫔又诞下一子,头一日皇帝去瞧了,第二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派人去探望,其他人又怎甘落后,一时间永和宫门庭若市,宾客盈门。   蓁蓁这一胎养得好生得也顺,皇帝那日走后让顾问行送了一支五十年的老参来,太医让秋华熬水给蓁蓁喝下于她大有益处,用了三日蓁蓁便已经能下床略走动几步了,可到底是在坐月子的人,哪受得了这样人来人往的。   这日又一波人刚走,秋华在一旁检点着各宫送来的贺礼,边瞧边摇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真心疼您,可后宫这些人大都是瞧着这二位的眼色行事没几个是真心的。”   蓁蓁忍不住扶了扶系着抹额的头,她虽然让人关了东梢间的门不见客,可外头人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是吵着她了,刚来过一波人她这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这几天该来的也都来过了,应该是快消停了吧?你们数数还有谁没来过不?”   碧霜嘴快,率先说道:“苏常在到现在都没来过呢。”   蓁蓁一听反倒乐了,“她不来反倒好,咱们这庙小,这会儿可供不起这尊佛。”苏常在在荣嫔宫里,虽说蓁蓁明眼瞧着二人有些个不对劲,但其中的关窍她却还没摸清楚,这时候离着荣嫔宫里人远些总还是不错的。   “这苏常在竟这样厉害?连主子都得让她?”碧霜上次挨了罚,嘴上虽然多了道把门的,但到底活泼的性子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她听得蓁蓁这样说不由觉得稀罕极了。主子如今是德嫔,一宫之主,那戴佳氏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主子难道还怕她?   “你不懂,我怕她不走,她不走我连歇着的时候都没有。”蓁蓁回的一本正经,可把满屋子的人都给笑得不行,秋华见她还有心打趣,就知她头疼归头疼,心情却是难得的畅快。   正说着,却见张玉柱一路小跑着进殿里,蓁蓁一听是他一时脸上愁云惨淡,都快哭了:“张总管,张大公公,这又是谁啊?别是苏常在给咱们说来了,要真是我非得罚罚碧霜这个乌鸦嘴。”   张玉柱这些日子迎来送往地也累得不行,两眉紧皱隔着帘子说:“还真不是苏常在,是宜主子来了。”   “宜嫔?”秋华和蓁蓁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她不是前个儿就带着郭贵人来过了吗?”   “回主子,宜主子今儿是自个儿来的。主子您看……?”   蓁蓁如今仍在月子里,若是一般的答应常在她都让秋华她们去打发了,若是宜嫔这样的来探望,还是得开了东梢间的门由她自己来见一见的。   蓁蓁正色道:“人都到跟前了,哪有不见的道理,快请吧。” 她挥了挥手,让霁云和碧霜都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了秋华。   没一会儿风风火火的宜嫔就站到了蓁蓁床前,秋华给她搬了张紫檀圆凳子来她却不坐,自顾自地往蓁蓁床沿一坐。   秋华刚想出声,蓁蓁暗暗摇了摇头,道:“姐姐怎么来了?”   “今儿日头好,我抱着十二阿哥去承乾宫瞧贵妃,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妹妹就想起妹妹就在隔壁关着门熬着月子,这心啊就疼了,怎么也管不住这双脚立马就飞过来了。”蓁蓁册嫔晚,对着宫中诸位主位都是以姐姐相称以示尊重。   蓁蓁不知道她今日突然来是为了什么,按着疑惑不提,吩咐道,“秋华,看茶,去让他坦做奶茶来,我记着宜嫔姐姐爱喝。”   “还是妹妹贴心,别宫里呀都没有妹妹这份心意,可知我在各宫喝的那个什么茶不茶的苦死我了。怪不得皇上也偏疼妹妹,我这心里呀也忍不住亲近妹妹。”她说着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蓁蓁的手左右看了看蓁蓁忽然又长叹了口气,“妹妹到底是天生丽质,我和我妹子刚出月子那会儿哪个不是又虚又胖的,妹妹如今还没出月子就已然是这般风姿绰约,真是让人羡慕。”   蓁蓁不动声色只道:“宜姐姐这就是胡说了,我犹记得那年选秀时宜嫔姐姐和郭贵人一进屋子,整个乾清宫都似乎都亮堂了起来,太皇太后立时就说,‘这关外来的姐妹花一个都不能少了,好让这关内也亮亮眼’,就凭这一句,妹妹便是万万及不上的。”   宜嫔听闻咯咯笑起来,脸微微红了:“老祖宗就爱夸人,我竟然还不知道这茬,幸亏妹妹告诉我。”宜嫔眼睛一转突然“啊”一声嚷了出来,“瞧我这记性,我怎么都给忘了,妹妹原是孝昭皇后身边的,当年选秀的事儿妹妹自然是记得比谁都清楚的。”   宫里人都甚为忌讳谈出身,蓁蓁虽然自己从来不避讳,但自打她封了贵人后就嫌少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她从前是坤宁宫的宫女的事了,郭络罗氏刚那几句话分明就故意的,蓁蓁知道她必有后话,此时也不急淡淡地道:“陈年旧事罢了,老祖宗当年还说呢,望着姐姐妹妹的盼着长长远远,相互扶持。”   宜嫔握着蓁蓁的手只滞涩了一瞬,见秋华递了奶茶来赶忙端过来细品,她不过浅浅尝了一口就啧啧称赞:“好香好香,竟然一点腥味都没有。”她随手搁下茶碗继续道:“这些呀于我们都是陈年旧事,可皇上是最有情谊的,怕是时时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呢。”   蓁蓁略一挑眉,笑言:“姐姐怕是记差了吧,皇上那天可不在乾清宫,这事儿皇上怕还真不知道。”   宜嫔眼珠子一转,掩口一笑,“啊呀,瞧我这记性,那时皇上还忙着前线的战事,选秀一体事宜都是孝昭皇后在操持。那回也是我头一次见着皇后的面,不想竟是这样贤良的主子。我姊妹刚来京时心里还甚是忐忑呢,对这位新主子娘娘是一点都不知,在家时只听阿玛说故去的仁孝皇后如何贤德,我姊妹二人若将来得蒙圣恩入了后宫必要恭恭敬敬侍奉皇后。”   蓁蓁于仁孝皇后不大有印象,她进宫不久仁孝皇后就难产而死,她同皇帝的元后唯一的那点交集就是在元后丧礼期间差点被安嫔打死的事了。但惠嫔和秋华只言片语里的元后同宜嫔口中的元后倒像说两个人。   “哎。”宜嫔叹得一口气,“咱们的万岁爷最念旧情,皇上念着孝昭皇后所以待妹妹与众不同。”她顿了一顿又坐近了一些,在蓁蓁耳边轻声说,“皇上对仁孝皇后更是如此。”   话说到这蓁蓁便知马上便是那要害了,她也不点破宜嫔的心思若无其事地说:“那自是如此,宫里都说太子肖母,看皇上如此疼爱太子便知皇上有多思念仁孝皇后了。”   宜嫔听蓁蓁这样说柳叶眉一扬,红艳艳的嘴角微微一弯,“妹妹真是个聪明人,我呀就学不来妹妹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蓁蓁虚笑了笑,“我哪是什么聪明人啊,宜姐姐快别笑话我了,从前太皇太后就说我是个不会说话的榆木疙瘩,半点都比不上姐姐灵巧。”   宜嫔眼神闪了闪,“怎么,妹妹你真不知道?”   蓁蓁不解地问:“知道什么呀?”   宜嫔长舒了一口气,“啊呀,我竟忘了,你一直在月子里,这消息不灵通怕还不知道。”宜嫔回头瞧了一眼秋华,扬了扬眉,“妹妹的身边竟是些舒聪明伶俐的贴心人,这宫里都传遍了的事儿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传到妹妹这儿。”   蓁蓁望向秋华,见她垂着眼知道必有隐情,她忙拉过宜嫔的手说:“好姐姐,她们怕我在月子里胡思乱想的,如今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可得告诉我,别让我做那聋子瞎子傻子,到头来被人笑话了都不知道。”   宜嫔瞧着蓁蓁的眼睛,眨了眨眼扯着嘴角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宫里人嘛,大多闲的无趣就瞎传话,我也是听说的,这乾清宫近日多了个宫女,瞧过的人都说有那么几分仁孝皇后的影子。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人都进了乾清宫半个多月了,皇上到现在也没说要给个位份。别说她如今就说个宫人,就说得了名分也不过是个包衣出身的答应常在,和妹妹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别。更何况妹妹如今膝下已经有了两个阿哥,从前又是皇后主子身边的得力人,她算什么,不过是乾清宫一个端茶倒水伺候人的,说来也真真是不值一提,难怪你宫里的人没同你说起了。”   蓁蓁霎时就明白了,原来宜嫔今日贸贸然前来又说了这么多话,终究是为了乾清宫多出来的这个人。她笑了笑道:“皇上身边一贯只有顾太监他们在伺候难免手脚毛糙,如今多了个宫女倒是好事呢。”   宜嫔瞧了她一会儿突然“嗤”笑了一声:“妹妹到底是从前皇后主子身边的,真真是个妥帖的人。内务府家的姑娘就是体贴懂得伺候人,乾清宫新来的这一位,必定和妹妹一样最贴皇上的心。” 第72章   呵……蓁蓁真是在心里给宜嫔鼓起了掌, 这挑拨的够明的啊。   秋华在一旁紧张的一手冷汗, 生怕蓁蓁一个忍不住就把宜嫔给直接撕了或是拉下脸来要赶人。没想蓁蓁浮起了笑容抿着嘴对宜嫔说:“是,我是得做个贴心人, 就和宜姐姐一样。宜姐姐这么古道热肠来告诉这么件大事, 我以后也必得和您贴着心。”   宜嫔得了蓁蓁这么个回答似乎是极满意, 于是和蓁蓁再扯了两三句闲篇便风风火火地告了辞回承乾宫接自己的小阿哥去了。   ······   秋华送走宜嫔,再进殿里的时候蓁蓁合着眼正歪在软垫上,秋华上前想给她拉一拉被子。手一下被蓁蓁抓住, 蓁蓁瞪着秋华道:“这下该和我把实话说了吧。”   秋华尴尬地笑了笑, 把手抽出来拢在一起, 略微思索了下, 才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费得着宜嫔这么兴师动众把我是坤宁宫的人这事反复拿出来说?这是上赶着准备来瞧我的好戏了。”蓁蓁闷哼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宜嫔这嘴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也不嫌自己像个长舌妇。”   “她能瞧您什么好戏啊, 左不过宜嫔出了月子后风头不如从前了, 她这是闲不住才来找您的事了。”   春日西沉,屋子里更冷了几分, 秋华抱来一件长袄轻轻搭在蓁蓁肩上。“主子别多虑,月子里思虑重会落下头风病的,奴才就是怕这个才想着晚些告诉您。我和您说句实话, 皇上待您还是有心的, 您实在无需去搅和这件事。”   蓁蓁拢紧衣襟, 她想着秋华同她说的她生产那一日皇帝来瞧她的情形微微笑了。秋华说的的确在理,可她这一个月来几乎是与世隔绝这些日子来来往往探望的这么些人除了宜嫔外竟也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乾清宫里皇帝的这个新宠,这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一个宫女,还搭上了元后,有意思啊,真有意思。”蓁蓁拿了床头小阿哥洗三礼时皇帝赏的玉如意把玩着,“宫里同元后有关系的也就僖嫔吧,剩下的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同赫舍里家八竿子打不上。仁孝皇后……我那时年纪小,轮不上在前头伺候主子们,元后我竟是一面都没见过,你入宫早,你可还记得元后是什么样的人?”   秋华咬着嘴唇仔细思索着:“仁孝皇后治内甚严,您是见过昔日主子娘娘和皇上的样子的,当年仁孝皇后和皇上也差不多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总是有的。可若论宠爱嘛,皇上当年其实更加喜欢荣嫔,仁孝皇后治内颇严,荣嫔么挣钱好胜,有回怀着身子直接顶撞了仁孝皇后,这事闹得还挺大,最后皇后罚了荣嫔禁足,结果也没关几天,皇上去了趟坤宁宫后就解禁了。”   “威严?”蓁蓁有些不解。   “对,威严。太子最像皇后的地方就是鼻子和眼睛。”秋华说到这笑了,“主子也是多虑了,依奴才看如果真按宫里传的样子,这宫女应该……”   “嘘!”蓁蓁能听懂秋华的言下之意,打断了不让说下去,“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仁孝皇后与皇上是结发,又有太子在。那你再说说宜嫔这一来一去到我这里煽风点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您就明知故问了。”   蓁蓁笑言:“你瞒我这般久,我偏还就问了,你说说宜嫔什么意思?”   “宜嫔无非是自己摸不准乾清宫的脉,想让您去当这个急先锋。其实宫里传的多,见过的却没几个,更不要说仁孝皇后殁的早,宫里又还有几个记得长什么样子?这真正知道的都是老人,既然是老人哪个又会真的去多嘴。”   “所以宜嫔来我这儿。”如果说没什么人真的能确认传言,那永和宫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确定传言的地方,后宫的妃嫔各个都是人精,这人在乾清宫谁都不会明目张胆去皇上眼皮子底下打听,御前的老人宜嫔更是一万个撬不开嘴,两宫那里借宜嫔浑身的胆子也不敢去惊动,阖宫上下也只剩这孝昭皇后跟前的旧人能大约有些谱,她是打着或许能借着蓁蓁万一有的妒心来拨一拨,动一动的算盘。   “宜嫔啊,真真是个难缠的聪明人。”蓁蓁不由得感叹,“她这般为我考虑我都不好意思不动弹了。秋华,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宜主子这一趟,你且去想个法子走一趟乾清宫瞧一眼,认一认,到底能有多像,小心些,切不要惊动了皇上,我可不想落个不敬元后的名声。”   ······   小阿哥满月前秋华往乾清宫去了一次,回来和蓁蓁耳语了几句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于是到满月礼的那日蓁蓁依旧称病下不了床,一应满月礼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贵妃和惠嫔照料。惠嫔当日一早就来了,左看右看后问:“真下不了地?”   蓁蓁愁眉苦脸地说:“我真去不成,不是我不想下地,我身上一直没好太医到现在还不让我下地。贵主子贤惠,胤禛那时满月礼就是贵主子办的,这次前头的事情贵主子都替我操心完了,又有姐姐在能替我抱小阿哥行礼,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惠嫔继续左看右看:“真不行?”   蓁蓁被她盯得脸颊泛红,撇过头去嘟囔:“姐姐不肯帮就直接说。”   惠嫔哼笑一声,抱过小阿哥就往正间去了。   惠嫔一走,秋华拿了汤药给蓁蓁,问:“惠主子怕是看出什么来了?”   蓁蓁也不接药碗,还玩着玉如意,“惠姐姐多聪明的人啊,她刚刚没直接揭穿我就是她嘴下留情了。”   秋华把玉如意抽走,直接把药碗塞在了蓁蓁手里,“高德昂说皇上前儿个就问主子什么时候上牌子,您打算熬到什么时候?”   蓁蓁皱着眉嫌弃地瞪着药碗,“不急,赖都赖了,不差这一日两日的,我还是先养好身子才是。”   她偷偷瞧了一眼秋华,秋华在床边站得和一颗树似的,纹丝不动,蓁蓁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一口灌下。一喝完她立马捡了一枚山楂果子含在嘴里,才舒展了眉头,忽得她来了一句:“好看吗?”   “啊?”秋华一时没明白,蓁蓁嘟嘟嘴往上指指,秋华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乾清宫那个宫女,于是含笑说,“比您差远了。”   “我这坐月子坐得人也松了,头还脏兮兮的,你别骗我了。”蓁蓁扯着身上的百子被撒气,“等下了地赶紧把这些都拿去换了,一股子血腥气。”   “您这不是没好吗,怎么能换?”秋华咬着那没好两字说得格外重,蓁蓁被她戳着要害,嘴立时就嘟起来了。   秋华哄她说,“过些日子就是万寿节,节前换了便是,到时候我让他们弄个大澡盆来好好洗洗。”   ······   小阿哥的满月礼还算圆满,只是贵妃带了胤禛来,不知怎么地胤禛到了一半却闹着要哭,被嬷嬷送到里间来由蓁蓁哄着才好了一些。胤禛连着两月没有见到蓁蓁,见了面挂着蓁蓁的脖子不撒手,一声一声地喊着“娘”把蓁蓁哄得心都快化了,贵妃见状索性就把胤禛留在永和宫住了一晚。   万寿节转眼便至,一早秋华就声势浩大地让人抬了大木桶来,西次间被改成了临时的耳房,整整两水车热水被抬进了西次间,蓁蓁泡在浴桶里从头到脚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洗完碧霜和霁云又花了半个时辰往她身上抹香膏,头发上抹香油,等梳好头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吉服一应都穿戴完毕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蓁蓁穿了一身簇新的粉色吉服,她对着镜子嘟哝:“秋华,会不会太艳了?”   秋华替她掸着肩头道:“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做的,今儿穿再合适不过了。”   蓁蓁拉着袖子瞧半天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人给我做粉色的吉服,这也……这也太鲜嫩了些了……”   “您颜色正好,穿这个再好不过了,的确是好看,这会儿万岁爷不知是不是在乾清宫等得望眼欲穿了”   她话音未落蓁蓁抬手就去扭她腰:“你这奴才益发胆大了,编排我就算了,连皇上都敢编排!”   碧霜和霁云在一旁也捂嘴偷笑,蓁蓁跺脚道:“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主子了是不是!”   碧霜摇着头笑说:“主子跟仙女一样,奴才们不敢欺负仙女。”   蓁蓁瞪着碧霜说:“跟你秋姑姑待多了都容易变得油尖嘴滑,吐不出象牙来。”   蓁蓁从生产前到满月后足足在床上躺了有两个月,虽然来人都说她恢复的好,可她心里总还是有些没底,她又对着镜子左右摆弄了一番问:“真没胖?”   霁云忙说:“没有没有,咱们前几天还说呢,各宫主子生产完都胖了一圈,就咱们主子反而瘦了好些。”   蓁蓁又比划了好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上轿去了慈宁宫。她到慈宁宫的时候大半人都已经在正殿里三三两两地聚着。荣嫔一眼就看见了进殿的蓁蓁,这上下一打量气得直接就背过身去连样子功夫都不想做。   贵妃自然是瞧见了,无奈地朝蓁蓁摇了摇头,蓁蓁上前朝贵妃行礼,贵妃虚扶一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好日子里咱们不和她计较。”   蓁蓁忙说:“贵主子说的是。”贵妃细瞧了她一会儿,白得透光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笑:“瞧你的样子总算是大好了。小阿哥满月的时候你连地都下不了,皇上也十分挂念你,连着问了我好几回你身子到底如何了。”   “这些日子劳贵主子费心了。小阿哥满月那日谢氏同我说了,禛儿如今能开口了整天嘀嘀咕咕个没完,如今不是夜哭郎到成了白嚎郎了。臣妾近日都不能照顾禛儿,又要劳烦贵主子了。”蓁蓁喜笑盈盈朝贵妃拜谢,贵妃伸手在她胳膊下轻轻一抬,“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姐妹何须这般客气。”   两人互相客气了半天,皇帝已经驾临,合着去年的样也是敬酒行礼,只是抬眼,纯王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只剩纯王福晋形单影只地坐在一处。   几日前,安王得胜还朝,皇帝在德胜门外以抱见礼相见,烦扰着清廷八年的战事渐渐平息,席卷半壁江山的三藩之乱真正进入尾声。四海升平,九州清晏,皇帝今年的万寿节也格外地兴致高昂,殿里的各种敬酒不断都高兴地接过就喝。这样的盛况更显得纯王福晋尚佳氏的凄凉和落寞。就在几日前,皇帝已经派了刑部侍郎宜昌阿前去调查尚之信谋反一事。说是调查,可朝廷上下都清楚,拿下尚之信的人头只是时间的问题。   蓁蓁望了一圈,去年大闹的公主今年也没有来,帘子后面的三桌上,裕王夫妇凑着喜气与皇帝敬酒,而恭王那桌上只有恭王不停地自饮自酌,隔着帘子蓁蓁瞧不真切,只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身影蒙头灌酒,一旁的福晋拦都拦不住。   她悄悄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听说这位恭王是个性情中人,见着这物是人非的难怪如此了。她才收回目光无意往殿中一瞧,刚好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正举着酒杯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刚刚只顾着瞧别人了忘记了今儿可不是寻常日子。   她举起酒杯微微动了动,一手遮着喝了下去,皇帝见状朝她一笑也一饮而尽。蓁蓁搁下酒杯,赶忙拾筷子去夹桌上的菜,一张脸已经红透了。身边的郭贵人似是没有瞧见这一幕,一直都在一边默默地吃菜,蓁蓁随口问了一句:“苏常在呢?”   郭贵人拖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身孕,不舒服,回去了。”   蓁蓁吃了个瘪,倒也知道她性子怪不和她计较,心里却奇怪这苏常在怎么就先走了。刚两人打照面时蓁蓁就觉着苏常在的肚子瞧着甚小,比别人六个月的肚子要小一圈,饶是她怀胤禛的时候吃不下东西也没她的肚子来得小。   酉时刚过宴席就散了,众人依次坐轿离开,只有蓁蓁在宴毕后由翟琳领着悄悄地往昭仁殿去。一过穿门,秋华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   秋华朝前面一个背影抬了抬下巴,蓁蓁一愣,问:“是她?”   秋华点点头。   蓁蓁在原地愣住了,顾问行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说:“德主子可来了,皇上等着您好一会儿了。”   他这一说话,前头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恰好和蓁蓁打了个照面。那女子通身还是宫女穿的绿袍,长脸细眼,打扮也轻简得很,除了耳坠上的三对白米珠外只有发髻中簪了一朵银珠花。蓁蓁瞧着这人只觉得面善,却一时说不上来到底在哪见过。许是她看得太久,顾问行在一旁咳嗽了两声又催促道:“德主子,皇上惦记着您呢。”   “呀,瞧我,刚不过喝了几杯这会儿就走神了。”蓁蓁笑说了一句,扶着秋华转身进了昭仁殿。   皇帝这会儿换了一身绿烟便服,他今儿也喝了几杯,脸上带了些酒意靠在炕上,远远见着蓁蓁就伸出双手来,低低说了一句:“过来。”   蓁蓁莞尔一笑,偏是莲步款款,走得不紧不慢,惹得金步摇在发鬓旁来回晃动。皇帝哼了一声,着急地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蓁蓁倒在他怀中嘤咛一句:“万岁爷!”   皇帝啄了一下她的耳铛,又往怀里搂了紧些:“怎么这会儿才进来,早听见你下轿的声音了。才出了月子要吹着风了仔细头疼。”   蓁蓁反手搂着皇帝的脖子,两个许久没见的人几乎是脸贴着脸,蓁蓁直直地瞧着皇帝,在他的眼底都瞧见了自己坏心眼的模样。   “刚在门口瞧见一宫女就多看了两眼。往常来乾清宫都只有小顾子他们迎来送往的,难得见着个大姑娘,臣妾这不是觉得稀罕么。”   “谁?”皇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蓁蓁说的是谁,一时面色有些讪讪的。蓁蓁只当没看见,故意装作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帝奇怪地问:“你笑什么。”蓁蓁说:“他们汉人老话里说‘喊曹操曹操到’,还真就是这样,前几天宜嫔姐姐来瞧我时同我说起乾清宫多了个宫女,不想刚在门口就见到了。”   “宜嫔?”皇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宜姐姐说她最近闷得慌,阿哥公主还小,除了睡就是哭,郭贵人又是个闷葫芦,永寿宫死气沉沉的,她想找个人说话都寻不着,想着我还在坐月子大约也是闷得慌结果就上我这来了。”蓁蓁在皇帝怀里动了动,玩着皇帝颈下的扣子说,“她提起那姑娘也是好心,说这乾清宫速来没有用宫女的先例的,这怕是皇上一时忘了安排了,早晚这人总要安置在后宫里的,只是不知道是会安置在永寿宫还是会安排到其他姐姐身边,她倒是盼着能有个活泼的妹妹闲来能说说话的。”   皇帝挑了挑眉,一脸的不置可否,他抓起蓁蓁的下巴,问,“郭络罗氏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她去你宫里怕不是找你解闷吧。成了,这人你刚才见着了,说什么了?”   “没呢,臣妾一句话都还没说,小顾子就和臣妾说……”   “他说什么了?”   蓁蓁倾身上前,咬了咬涂了胭脂的红唇,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娇声娇气地说:“小顾子说,万岁爷等我,等我好一会儿了。”   顾问行是内监,说话时好似掐这嗓子眼甚是扎耳,这会儿这句话换了蓁蓁说却犹如在那三月里的春风中拨那琵琶弦,挠得人心里痒痒。   皇帝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拉了拉她的脸颊,“调皮。”   皇帝的声音比平时听着低沉一些,似是在人心底打鼓,蓁蓁不知怎么脸一下就红了。她略往后坐了坐,扯着五谷丰登的彩帨说:“臣妾也是正巧看见嘛,今儿是皇上圣寿,那位妹妹到昭仁殿来幸许是想给您贺个寿,又或者有什么贺礼才来的,您说是不是?”   “嗯,说得有些道理。”皇帝俯看着怀里的人问,“那你说朕见不见?”   “您就让人进来吧,臣妾瞧着这都等了半天了,天寒地冻的怪可怜的”蓁蓁摇了摇皇帝,皇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顾问行,宣。”   过得一会儿那长脸的宫女掀了帘子进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往地上一跪:“奴才卫氏请皇上圣安,请德嫔娘娘金安。皇上万寿万福。”   蓁蓁笑说:“到底是乾清宫的人这礼行得是规规矩矩的,,不知妹妹是哪个旗的?”   卫氏伏在地上颤巍巍说:“奴才是正黄旗的。”   蓁蓁突然心里一沉,但她还是面色如常地朝皇帝眨了眨眼,“皇上,今儿是万寿节,卫氏来贺寿当赏,要不您就赏她个恩典如何?”   “恩典?什么恩典?”皇帝装得一本正经,故作不知。   “宜嫔姐姐不是闷得慌嘛,卫妹妹也总要安置的,皇上就做回顺水人情呗……”   皇帝一时没接话,瞧着蓁蓁的眼睛笑,那笑容却让蓁蓁心底一颤。屋子里不知是安静了一瞬还是一会儿皇帝突然搂了蓁蓁的腰往怀里一带,蓁蓁跌趴在皇帝身上,听皇帝在她头顶上说“传旨,卫氏封为答应,迁永寿宫。”   卫氏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谢皇上恩典。”   “卫主子,随奴才去永寿宫吧。”顾问行扶起卫氏,卫氏低着头随他走到帘前时突然一顿,她猛然间回过头来补得一句:“多谢德嫔娘娘。”   从刚进门到现在这是她一次露出脸来,那倔强的眼神全然不似她瘦弱的身躯让蓁蓁一时愣住了。   皇帝没发现蓁蓁走了神,等人一走他抬手开始解蓁蓁头顶固定发髻的金簪,懒洋洋地说:“德嫔娘娘今儿怎么这么心善。”他说着把拆了的金簪一把扔在了炕桌上,手指顺着她的青丝一路往下最后将她的发尾放在鼻尖嗅了下:“德嫔娘娘今儿这贤德做派可甚是难得。”   蓁蓁扁起嘴,说:“贤德不好么?”   皇帝咧开嘴抬起蓁蓁的下巴,眯着眼说:“贤德好,就是这贤德怎么闻着酸味这么大呢。”   “皇上!”蓁蓁不服气地用力嗅了嗅,“哪有酸味,臣妾一点没闻着!”   “好好,没有就没有,朕就喜欢你这贤良淑德的样,成不?”皇帝顺着她不和她争辩,双手圈住了她的腰问,“身子好了没有,怎么满月的时候还不能下地的?”   蓁蓁把脸闷在皇帝怀里,小声说:“臣妾好不好皇上在乎么?您也不来瞧。”   “朕怎么不在乎了?那人参谁吃了?难不成吃狗肚子里去了?还是被慈宁宫那大黄猫叼了?你在坐月子朕又进不了你屋,你能下地了也不来看朕也不告诉朕,朕能怎么,眼巴巴地日日去你宫门口守着不成?”   “万寿节了嘛……您去年还说年年都陪妾过生辰的……”蓁蓁也憋屈得很,她不上牌子,皇帝也不来瞧她,这十来天里她尽胡思乱想又不敢对着秋华她们说。   皇帝抬起她的脸,“所以……刚朕不是让翟琳去接你了么?朕记着你的生辰呢。” 皇帝的拇指按上她的唇,瞧着她的眼睛说:“刚才那句万岁爷好听,再叫一声。”   蓁蓁脸涨得通红,她想撇过头却挣脱不了皇帝的桎梏,她闭上眼睛,身子微微发颤偏就是不说。   “这是年前江宁织造送来的一批云锦朕一看见就想除了你没人能穿得了这样的颜色。”   皇帝的伸手划过她起伏的胸膛,轻轻点住她吉服上的的龙首。 第73章   皇帝说着慢慢解开了盘扣, 蓁蓁闭着眼睛, 气息有些急促,她压着皇帝的手说:“不是说好看吗,皇上也不多看两眼。”   皇帝轻轻拉开她的手,一边说着:“朕怕弄坏了, 这云锦可费银子了。”一边利索地把扣子全解了开来。   蓁蓁忍不住笑了,睁开眼睛冲皇帝咕哝了一句:“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皇上怎么那么小气。”   皇帝咧了咧嘴, “朕小气?大好了不递牌子的是谁?”   蓁蓁心虚地说:“太医……太医说臣妾还没好……”皇帝捉住蓁蓁的两只手, 隔着内衣吻了吻,“朕再不信太医院的了,朕要听你亲口说,身子可好了没……”   蓁蓁浑身发热,而那些被皇帝碰到的地方更是热得发烫, 她闭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一时天旋地转, 蓁蓁被皇帝压着两手动弹不得,皇帝咬着她的脖子, 往她耳朵里吹着气,“叫万岁爷。”   蓁蓁咬着嘴唇,她不敢,现在若开口那声音简直羞死人了。皇帝见状俯身下去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弄得蓁蓁再也忍不住地叫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蓁蓁只听见皇帝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叫万岁爷。”   “别……”蓁蓁扭了扭身子, 皇帝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蓁蓁受不住, 最终满室都是那一声声的“万岁爷”。   ······   事毕,皇帝伸了伸腰,蓁蓁慵懒地趴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梳理散开的发辫。   “别弄了,索性都拆了。”皇帝把她拉到跟前问,“小阿哥好不好?”   “好,可好了。”蓁蓁说起刚出生的小儿子漾出温暖的笑意,“臣妾以前不知道小孩子能长得这么快,刚出生的时候才和小猫一样,转眼间都会蹬人了。”   “蹬人?”皇帝戳了戳蓁蓁的脑门,“你怎么就只记住他踹乳娘的时候了。”   蓁蓁捂着脑门道:“臣妾昨儿还被他踹了呢,这孩子人小力气可大着呢。”   “他生得壮,也好看。”   “好看?皇上,他可是个阿哥,您望他做饱学之士也行,满洲巴图鲁也罢,要皇子只有好看岂不成了绣花枕头了。”蓁蓁推搡着皇帝,皇帝笑嘻嘻地搂着她,“好看怎么不行了?朕的小皇子以后定是个美男子,等他大了都不用朕费心给他指婚,让这些家里有闺女的朝臣们各个上朕跟前来求嫁。”   “是是是,就和皇上一样,满宫里哪个姐姐妹妹不都是眼睛盯着瞧。”蓁蓁的眼睛亮晶晶地瞧着皇帝的眉眼,皇帝吻了下她的眉心,蓁蓁埋在皇帝脖颈里悄声问,“皇上,小阿哥的名字定了没有?”   满月前蓁蓁就派张玉柱去昭仁殿问过皇帝这事,皇帝只说还在看,蓁蓁听说小阿哥取名的折子已经驳了两回了,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   皇帝嗪这笑瞧了她一眼,一伸胳膊从炕桌边打开一个盒子,盒子底躺着一本黄折,“想知道,自己打开看看。”   “臣妾不敢!”蓁蓁说话间就要坐起来,被皇帝按了回来。   “不怕,咱们只说家里的事。”皇帝拾了折子在蓁蓁眼前徐徐展开。折子上有满汉两种文字,说得是恭修玉牒的种种事宜,皇帝翻到一折指给蓁蓁看:“朕觉得这胤字甚好,胤者子孙相承续也,于百姓来说避讳一事也简单,所以取来给皇子们做字辈。”皇帝又指着旁一页,“如今太子和胤禛他们的名字都有胤字,只是保清要改个名,朕也取好了,这个,禔,汉书说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如今南方已定,海内升平这字再好不过了。”   “惠姐姐知道了一定很欢喜。”蓁蓁急着瞧下一页,只见上头海拉逊写着:“万岁爷言永和宫阿哥取名,送来之字皆不妥,于本月十五请翰林再拟,有祈、祄、祧,恭请万岁爷拣择。”   下头有红色的满文朱批:“这些字不好,还不如前头几个,朕已选一字赐予阿哥。”   下面却是还未写,蓁蓁好奇地看着皇帝,皇帝拍拍她手吩咐道:“去把那儿的笔和朱砂拿来。”   蓁蓁拿过万年笔和朱砂递给皇帝,皇帝复又将她揽在怀里,将笔塞在她手中,蓁蓁不肯却挣扎不过皇帝。   “别动。”皇帝带着他的手稳稳写下了一个汉字:“祚”,下面一口气写道:   古曰:能类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誉蕃育之祚。今四海大定,国运昌隆,朕祈皇天后土,祐我皇清,传祚万年。钦此。   提勾收尾,皇帝将笔放下,一把把她从暖炕上抱起来往里间走去:“朕已经定了,这就是咱们的六阿哥,胤祚。”   ······   这厢蓁蓁同皇帝在这郎情妾意、暖意融春,为了胤祚的名字卿卿我我,那厢永寿宫的深夜可是热闹的翻天了。皇帝既然说了卫氏封答应迁永寿宫,敬事房立马麻溜地通知内务府就给皇帝办了。   高德昂声势浩荡地领着人进永寿宫的时候正巧碰见郭贵人从屋里出来,她轻轻站在高德昂面前,高德昂不意想她一站就不挪地了,只能认真地打千问安:“郭贵人吉祥。”   郭贵人还是这么畏畏缩缩,但站得却毫不退让,她问:“高总管,怎么这么晚来?”   “回主子的话,皇上让新封的卫答应住到永寿宫来,奴才来请宜嫔娘娘安排。”   “哦。”郭贵人朝后看了一眼,“是乾清宫那个宫女吧?”   “是,贵人眼明。”   郭贵人话不多,但是一下就点出了真相,高德昂心里奇怪:这郭贵人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心里倒是和明镜一样清楚。   “你和我进去吧。”   郭贵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她进宜嫔所在的永寿宫正殿东暖阁的时候宜嫔就抬了抬眼睛,这一抬瞧见了她身后的高德昂。   “你们怎么……”宜嫔话音还未落地,高德昂往地上麻溜地一跪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宜主子,皇上新封了一位卫答应,让奴才把人带来,请您安排就在这永寿宫住。”   “哦。”宜嫔笑得大方端和,“不知卫妹妹从前是跟着哪位姐姐的,怎么突然要迁到我这来?”   “这……”高德昂心里泛起了嘀咕,在外头郭贵人怎么一眼就瞧明白了,到了宜嫔就得问他了?还是宜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偷瞄了从进来就安安静静立着的郭贵人一眼,人家愣是站得面无表情两眼放空朝前看。   高德昂只能自己垂下头老老实实把话说了:“宜主子,卫答应先前在乾清宫皇上跟前当差。”   乾清宫!   宜嫔一听差点没跳起来。这,这不就是据说因为长得像元后而被皇上青睐的那个宫女么!怎么好好的人跑她这来了!   宜嫔心中甚为疑惑不解,她朝高德昂抬了抬手请高德昂先起身,高德昂起身后立在东暖阁门口悬着的珠帘外,宜嫔问他:“高副总管,我倒是不懂皇上的意思了,你也知道我这永寿宫已经住了我和我妹子还有小阿哥和小公主,平日里吵吵嚷嚷的,空屋子也不多,皇上怎么冷不丁地将卫答应送来,我不是嫌麻烦,我是怕委屈了卫答应。”   高德昂心想:这不还是宜主子您自己招来的么?要不是您巴巴地跑去永和宫同那位把这卫答应的事给捅了出来,又假装贤惠同人说什么寂寞,永和宫的又哪里有机会成全您这贤惠的美德?   人啊就不能作,一作就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高德昂心里感叹的同时不由地就给宜嫔和德嫔分了档次,由此事就能看出来皇帝心眼到底往谁那儿偏。当然这些话都是他心里过的,对着宜嫔他依旧是恭敬回话:“皇上素来夸奖您贤惠。”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立得和木桩一眼的郭贵人接着说,“之前照顾郭贵人就大方得宜,想来卫答应到了您这儿也不会有半分委屈。”   高德昂这番恭维就把宜嫔架在了上面,她面上一滞又看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妹妹,呵呵一笑:“皇上记得我的好就行,把人叫进来我瞧瞧吧。”   高德昂去了片刻就人进来,宜嫔瞄了他身后跟着的女人一眼,那女子穿一身青布衣裳的宫女打扮,其他的都低着头看不清楚。   “我先前就听人说,皇上在奉先殿的时候遇着一个宫女,模样么……”宜嫔本来想说像仁孝皇后的,可她转念一想明着说一个下等宫女像元后那就是大不敬了,所以她话锋一转就变成了,“皇上很看重,我当时就好奇着呢,不想皇上竟然就安排你来与我住。说来这也是我同妹妹的缘分,妹妹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卫答应依言微微抬起头。长脸细眼,中庭略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宫女作惯了生活清苦,皮肤还发黄,这姿色实在是平庸。   宜嫔当下略松了口气。   她起先还挺高兴,听高德昂的话,皇帝是念着她贤惠把人安排给她照顾,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就说轮贤惠宫里总有比她更看着贤惠的,怎么突然这事就落她头上了?   她琢磨了一下叫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去她屋里捧了个紫檀木的匣子出来,宜嫔拿指套挑开了,取出一锭银子让那宫女塞给高德昂。   高德昂此时摆出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哎,宜主子,这……这怎么使得。”   “高副总管辛苦了,今儿万寿节忙了一天还劳烦您大晚上来跑一趟,这就是我一点小心意。”   高德昂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挣扎了下还是给宜嫔提了个醒:“不瞒您说,奴才们把卫答应安顿在乾清宫的围房里也好一阵了,皇上之前政务繁忙一时之间把人给忘了,还是今儿德主子看见了说她这没名没分的也是可怜,皇上才想起来把人安排了。   德嫔!宜嫔眼嘴角一抽,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绢帕。   这大概就是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宜嫔是死都没想到自己去永和宫随口那么两句直接被德嫔明晃晃捅给了皇帝。而她大概更没想到的是,皇帝还就收了德嫔给她上的“眼药”,真“成全”了她热闹热闹的心。   她胸口发闷地去瞧那卫答应。   哼,可怜?宜嫔可不信这宫里能有什么可真怜的,要真可怜怎么皇上去奉先殿瞧元后画像的时候就偏偏遇着她了呢?这宫里哪有什么真正可怜的女人,都是在皇上跟前装可怜罢了!   “多谢高公公了。”宜嫔笑着就要让宫女送高德昂出去。   高德昂人都要转身了,想想宜嫔往日在皇帝面前也算有几分薄面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多谢宜主子厚爱,今儿是万寿,明儿又是德嫔主子千秋,宜主子要是想谢恩不妨过几日去吧。”   宜嫔愣了下,在一旁杵了全程的郭贵人此时开了口,冷冰冰地说:“我姐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高副总管多虑了。”   高德昂斜眼偷瞧了一下,郭贵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敢细究连忙走了。   宜嫔见人走了才转向新来的卫氏,她笑吟吟地说:“哎,其实我这永寿宫和我妹子一起加上阿哥公主是又小又挤的,就是要委屈妹妹住的比乾清宫小一点了。而且在我这儿怕是也没像在乾清宫离得皇上这么近了。”   卫氏低着头轻声说:“奴才不敢,从今往后全凭宜主子关照了。”   “嗯。”宜嫔看她那样觉得对自己无甚威胁,就想让她走了,这时候郭贵人在旁笑了笑。   “卫妹妹别听我姐姐妄自菲薄,咱们永寿宫在宫里能见到皇上的日子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只要我姐姐点头往后哪能没有好日子?”   宜嫔呵呵一笑,“我这妹子就爱瞎说,咱们可比不上永和宫,今儿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先找间屋子把妹妹安顿下再说吧。”   她让宫女领着卫氏去了,别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剩了宜嫔和郭贵人姐妹二人。   “你今儿怎么和高德昂一起进来了。”宜嫔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和善温柔。   而郭贵人也没了往日的木讷,“我来瞧瞧我的女儿,正好碰到了,姐姐还不知道这宫里凑巧的事情有多少吗?”   说着她咳嗽了一声,宜嫔皱了眉头:“咳嗽一直没好你见她干什么,不怕把病过给她吗?”   “哦,那我明儿再来吧。”郭贵人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宜嫔站起来叫住了她,撇着嘴半是嫌弃,“我让太监去请太医吧,你这毛病入冬到现在了一点都不好,还是要好好吃点药调理调理。”   这话里分明是关心,可郭贵人却连头都没回,直接就走了。宜嫔的贴身宫女正巧送了卫氏回来,碰见郭贵人走出去连忙去扶宜嫔,“主子别管了,她也不会领您情。”   宜嫔这一天是憋了好几口气撒不出来,最后无可奈何地说:“你去让太监找值守太医给她瞧,我也不能真让她病死了。”   于是宫女找了腰牌去办差,而那一边卫氏住进了永寿宫后院侧殿的一间屋子里,那本来是收放宜嫔的箱笼的,永寿宫的人得了主子的吩咐急急忙忙地把东西收拾了出来,卫答应住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几只木箱子没搬走。   等人都退下了,卫答应坐在床头深深地舒了口气,她看着还算高旷的房梁在黑暗中露出了笑容。   ······   皇帝既然许诺要陪蓁蓁过生辰自然是一诺千金,这“过”生辰从子夜就开始了,真正是好一个香艳的生辰。蓁蓁被他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连送皇帝去早朝的力气都没,偏皇帝起身了,做嫔妃的哪还有躺着睡觉的?蓁蓁心里抱怨着怎么也挣扎着要起来送皇帝,皇帝看她努力装贤惠的模样就好笑,按着她的肩膀说:“成了,别装贤惠了。朕还不知道你,这会儿心里可不知怎么埋汰朕呢,你就躺着吧。”   蓁蓁得了皇帝的许诺立马卷着被子又倒回了床上,睡她的回笼觉去了。   皇帝笑着摇头自个儿去了西厢房让顾问行伺候更衣。   等皇帝起驾去乾清门后蓁蓁又蒙头呼呼大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   她今儿生辰,身边的人都要讨口彩,霁云碧霜进屋来服侍她起身的时候进门就说:“奴才祝主子千岁千千岁。”   蓁蓁拢了拢散开的头发,瞧着两人笑说:“嗯,跟你们秋嬷嬷学嘴甜了,成啦,一会儿记得去同你们秋嬷嬷讨红包去。”   两个姑娘听了各个喜笑颜开。   蓁蓁昨天家宴结束后就直接留在了昭仁殿,她的衣裳首饰都是霁云她们从永和宫给她送来的。她今儿生日为图喜庆穿了一件绿地喜相逢的便服,霁云给她挑了一对蓝宝石耳坠,又往她头上插了一支金步摇,头略摆动便是摇曳生姿。   蓁蓁穿戴好就准备回永和宫去了,还没走呢顾问行就替皇帝来传话了。   “德主子,皇上说了,主子今儿就留在这莫要回去了,一会儿谢氏和崔氏就会把两位小阿哥也送来。”   蓁蓁心里头腹诽,昨儿夜里她这么卖力伺候着总算是没白费力气。   “劳烦顾总管跑这一趟了。”   顾问行道:“今儿是德主子千秋,奴才辛苦些应该的。”   他轻击了下掌,两个太监抬了一张膳桌进来。   蓁蓁问:“这是……”   顾问行道:“娘娘千秋,这是皇上赏的,娘娘趁热用了吧。”   他伸手把膳桌上的两个瓷碗盖子都先开,第一个里头是用鸡汤喂的龙须面,上头只飘了两根小青菜不见一点葱花。蓁蓁瞧着这碗面,心里泛上丝丝暖意。   他倒还记得她的喜好,也知道她一点葱花都不吃。   第二个碗里头盛的是一个寿桃。顾问行亲自给蓁蓁盛了一小碗面递到蓁蓁手中,嘴里说着吉祥话:“奴才祝娘娘千岁千千岁。”   蓁蓁失笑。“真千岁那还不成了不死的老妖婆子了。”虽是这样说她还是把那碗面一点不剩地都吃完了。   此时谢氏和崔氏也抱着两位阿哥来了。胤祚还小崔氏给他喂完了奶才来的,他这会儿睡得正香呢。胤禛生龙活虎地醒着,他一进屋子小脸上就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直勾勾地盯着蓁蓁的小膳桌看。   蓁蓁把他抱自己怀里,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条逗他:“禛儿,香不香,想不想吃?”   胤禛也不说话,就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去够那面条。蓁蓁笑得不行,又不敢真逗他怕惹他哭,到底还是喂他吃了。   胤禛吃了一根面条两眼立时是放光,在蓁蓁怀里扭着身子,嘴里直哼哼。   这分明就是还要吃呢。蓁蓁于是又喂了他一点,还摘了寿桃最顶上的粉尖喂给他吃。   胤禛吃高兴了窝在蓁蓁怀里咯咯直笑。蓁蓁拿手轻轻戳他的脸说:“小贪吃鬼这下高兴了吧。”   胤禛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躲在她怀里叫着额娘笑个不停。这他是高兴了,一旁的胤祚似乎是不满额娘冷落了他在乳母怀里哼哼开了。   蓁蓁让人把膳桌撤下去,她把胤禛放在炕上让他自己爬,让乳母把胤祚抱给她。两个孩子虽然都是她亲生的可脾气就不大一样。胤禛从小就是夜哭郎,嚎起来屋顶都要穿了。胤祚就乖巧多了,哭起来只要哄一哄立马就好了,比胤禛可好带多了。   蓁蓁轻轻拍着怀里的儿子问崔氏:“小阿哥可睡的好?奶吃的好吗?”   崔氏道:“小阿哥睡得好,睡前喂一次奶就能安稳睡一夜。”   谢氏听到这,极其羡慕地看了崔氏一眼。   蓁蓁低头看儿子,出月子后他是一天一个模样,这会儿皮肤白得和玉似的,头发也是又黑又亮。   胤禛自己玩了一会儿又爬回到了母亲身旁,他看母亲怀里还抱了一个不知什么爬到了母亲的膝盖上仰头去看。蓁蓁把胤祚抱低了些,又一伸手搂着胤禛的小屁股对他说:“禛儿,这是你弟弟哦。”   弟弟是什么胤禛此时还不知道,他却对额娘怀里这个新鲜的小东西起了兴趣,趴在蓁蓁的手臂上对着他咯咯直笑,顺便流了胤祚一脸的口水。   皇帝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母子三人笑着滚成一团的模样,胤禛趴在蓁蓁身上,蓁蓁嘴里喊着:“哎呀禛儿,快让额娘起来。”   皇帝快步走过去把胤禛举了起来。“乖儿子,让皇阿玛抱抱。”   胤禛生下来就养在皇帝身边,从来都不怕皇帝,被皇帝搂在怀里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皇帝怀里钻,还连带着叫了好几声“阿玛”。   蓁蓁抱着胤祚起身,扶了扶有些乱的发髻。“这孩子,一眨眼功夫就长这么重了,刚趴我身上沉得像块石头似的。”   皇帝骄傲地瞧着自个儿的儿子说:“那是,他可是朕的儿子,可不是个健壮的。”   他被蓁蓁的笑语倩兮给闪花了眼,下意识地弯腰在蓁蓁嘴边偷了个香。蓁蓁嘀咕了一句:“大白天的,没个正经。”嘴角却悄悄露出了一抹笑容。   皇帝一听凑到她耳边说:“白天不成晚上总成了吧。”   蓁蓁脸一红,伸手捶了皇帝一下。   “胡说什么呢,儿子们都在呢。”   皇帝眨了眨眼睛说:“他们一个还没断奶,一个就会说几个字能懂什么?”他逗了逗胤禛,问他:“是不是,禛儿?”   胤禛左右看了看阿玛额娘,咯咯地发出一阵傻笑。   皇帝说到做到,白天不成的事晚上自然是成了,不但成了而且是加倍的成,闹了蓁蓁大半宿。   蓁蓁就在昭仁殿过了生辰,又住了一晚,第三日才回到永和宫,她一回去见惠嫔已经站在永和宫正殿候着她了。 第74章   蓁蓁一见惠嫔杵在那儿就开始笑, 直笑得前仆后仰, 笑得惠嫔抬手就要打她。   “你真是太坏了,坏死了!”惠嫔在她脑门上抬指就是一下,“你知不知道昨天永寿宫里的人忙了一晚上,宜嫔把偏殿里的箱笼都搬到了院子里一样样看一件件数, 一边数一边说什么‘哎,算了反正也用不上了不如扔了好给新人腾个地。’可见昨天宜嫔能气成了什么样了。”   蓁蓁一边笑一边说:“我哪能气着宜嫔姐姐啊,宜姐姐在皇上眼里可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就说昨儿吧, 高德昂把人送去她不是一声不吭就把人收下了。哪里比得上我,素来就是个醋桶子。给卫答应讨个封还在皇上那儿落了个酸人的名号。”   惠嫔如今是听不得“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一听就想笑。“她贤良淑德,她要真这样昨儿干嘛在院子里折腾自己的箱笼折腾一晚上?成了,你快同我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都知道乾清宫多了个人, 可大家都忌讳着皇上没人敢去揭这个事,怎么最后还是你去揭了这事?人最后怎么又塞宜嫔宫里了?”   蓁蓁这会儿笑够了才拉着惠嫔坐下, 仔仔细细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惠嫔听得是目瞪口呆, 蓁蓁委屈地两手一摊说:“哦,就许她宜嫔宜主子做长舌妇?不许我做个贴心人啊?再说她宜嫔在我坐月子的时候跑来同我说搬弄这些是非又能安的什么心思?反正我是看出来了,皇上也看出来了呗,不然也不能让我轻易得逞就把这卫氏送进永寿宫了。”   惠嫔笑着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这还不是吃醋啊?你这是直接把御膳房的醋缸给扣皇上脸上了, 宜嫔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给她来明手恶心她, 你可得小心点啊, 她后头要不把这口气挣回来就不是宜嫔了。”   “嘁。”蓁蓁梗着脖子不在意地说,“她有本事就再来闹,皇上最讨厌别人嚼舌根,她再敢来我就直接叫张玉柱去请皇上来听。”   惠嫔啊哟了一声,“行了你,省省吧,你想气死的不是宜嫔是皇上吧?”她掂量了下看着蓁蓁笑说,“其实皇上纳个新人也没什么,不纳这卫氏也总有别人。皇上就是不喜有人拿这事嚼舌根显得这是多大的一件事似的,尤其还到你面前嚼。乾清宫从前没有宫女,这冷不丁多了一个人贵妃难道会不知道吗?这事都不知道几个人在贵妃面前嚼过了,你看咱们贤良的贵妃娘娘有吭过一声吗?那人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旗的原来在哪当差的,她连问都没问一句。真真是两眼一闭只当一阵风吹过。”   蓁蓁怔了一下讪讪说:“贵主子贤惠,和我不一样。”   惠嫔点到为止也不戳蓁蓁的心窝子了,反倒问起那个卫氏来:“你满月那天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什么了在装傻,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你可是摸清楚了?若真像元后我可劝你一句这次沾了一回就算了,以后你可得躲她远点。”   “她们是顾念着我那时候要临盆了怕我想多了都瞒着我来着,可有人等不急上我这挑我出山来了。”蓁蓁点点头,指着秋华说,“给你惠主子说说。”   惠嫔笑着推了蓁蓁一下。“哼,瞧你,自己还懒得开口了。”   秋华赶紧插在这闹了半天的两人当中说了起来:“奴才之前去乾清宫瞧过一回。”   惠嫔看着秋华突然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这儿也有个老人呢。那卫答应在乾清宫,见过的也只有皇上身边那几个人,可御前的人嘴巴紧谁也不会说实话。”   秋云道:“奴才刚到乾清宫就碰到了高德昂,那高德昂是个趣人,奴才去乾清宫前还在琢磨怎么开口,他见我来了说自己有个差事得跑一趟慈宁宫便让一个宫女领我去班房坐会儿,我一瞧那宫女就是主子要寻的人。”   惠嫔和蓁蓁对视了一眼,惠嫔笑道:“哟,这高副总管是盼着日后搭上你这艘大船呢。”   秋华也笑了,蓁蓁腮帮子一鼓,装着生气道:“别听你惠主子瞎说,你继续给她说,那人到底如何。”   秋华确定道:“奴才担保只是这中庭有那么一点像,其他真的不像。仁孝皇后是圆脸,而这人却是狭长脸,更不要说气度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仁孝皇后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中宫,又是辅政大臣家的长孙女,小小一介宫女自然比不了。”惠嫔听得连连点头。   秋华道:“听高德昂说人是大年夜那晚皇上从奉先殿带回来的,乾清宫素来没有用宫女的习惯,这人就安排在围房里干住着。她刚到乾清宫的时候皇上偶尔也会见一见,这阵子皇上忙着南边的事也就有许久不曾召见她了。”   惠嫔听得也无奈地笑了,“哎,我看宜嫔这么急吼吼的还以为皇上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最后不过也就是如此。我本来还以这宜嫔看着比荣嫔有点眼力界,是个坐得住的,到底她也是着急了。”   秋华说:“宜主子这么想也不奇怪,我让玉柱儿去找他师傅偷偷打听了下,说是宜主子出了月子后皇上召她侍寝的次数总共都没满一只手。”   惠嫔当下是嗤之以鼻。“这算什么,咱们的万岁爷是位要学秦皇汉武的主,这才按住了三藩便想着一鼓作气要发兵去打台湾的郑经了,听说这些日子已经调水师一路往福建呢!这种时候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后宫这些儿女情长的。”   蓁蓁心里暗暗点头,她生了儿子皇帝高兴是高兴,可她坐月子的时候皇帝也不过就是差人送了赏赐来,她初始心里也是有些嘀咕,后来听说了前朝在议福建的事这才体会到圣心圣意也就释怀了。如今惠嫔也说了同样的话,可见惠嫔的性子见识却非其他人能比。“姐姐是识大体,宜嫔她眼皮子浅哪里看得到这些。她目下是把皇上冷落了她这事都算在了那宫女头上。”   “高德昂真是个人精,怕是瞧着那位不如你这儿,紧赶着还是讨好你稳妥。难为秋华和她去绕圈子了。”   秋华福了福笑道:“还是惠主子心疼奴才。”   “去去去,瞧你上赶着讨赏的。”蓁蓁取笑过秋华后凑到惠嫔跟前悄悄说,“我见了那卫答应后倒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惠嫔皱眉摇头,疑惑不解。“什么?”   “我总觉得卫氏这事还没完。”蓁蓁心头日渐有个疑影,她一直没有忘记卫氏临去前那倔强的眼神,她一直压在心底谁都没说,现下惠嫔来了她才想说出来请惠嫔拿个主意。   惠嫔问:“怎么你是觉得宜嫔容不下她?”   蓁蓁摇头:“没那么简单。那日我同那卫答应说话的时候她提起过说她是正黄旗的。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就内务府正黄旗出身,同旗的人家或多或少我都有点印象,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竟一点都不记得内务府正黄旗内有哪个姓卫的人家有姑娘在宫里当宫女。”   惠嫔被她一说也愣住了:“你这话可不能胡说,宫女都是在内务府的册上有记录的,造不得假。”   蓁蓁说:“我自己就是宫女出身自然是知道从家里到宫里是怎么一关关挑的,那天卫氏一说自己是正黄旗的时候我真是愣了一下。姐姐可知道上三旗包衣人少,要说镶黄正白我还真没那么清楚,偏我家就是内务府正黄旗的。那年我进宫的时候恰逢仁孝皇后怀着如今的太子,内务府想着太子出生怕宫里人手不够,内务府正黄旗内九岁以上的女孩都被叫去看了。那卫氏看着同我差不多岁数,若真是在京旗的,那时肯定也去了,偏我仔细回想竟然是一点印象都没。”   入关后同旗之人大多聚集而居,而包衣之间因为同在内务府当差来往更密切,像蓁蓁的阿爷阿玛都在内务府领差,同旗包衣间往来极多,像苏麻喇姑身边的音秀她从小就认识,两家人家也一直都有往来。蓁蓁素来记性好来来回回这些人大多记得。   “你没记错?”   “错不了,所以我一直没敢说,我只怕她是……”蓁蓁沉着脸伸手点了点惠嫔身上挂着的荷包袋子。   荷包都是在针线房伺候的辛者库人做的,蓁蓁一指惠嫔霎时就明白了,她脸色一白抢着说:“这是绝无可能的。”   蓁蓁见惠嫔懂了也就止住了话头:“如今她既然从乾清宫出来了,人人都看着她,宫里内务府正黄旗出身的也不止我一个,我看这事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惠嫔的神情一下子暗了下来,辛者库下面的都是获罪没入的,先前挑宫女的时候虽无明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避免挑辛者库下的女子当宫女,尤其这几年挑宫女的事她都有协理过两位故去的皇后办,她压根不记得有挑辛者库下的女子进宫。既然如此,那卫氏到底是怎么当上奉先殿的宫女的?惠嫔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若蓁蓁说的若是真的,那里头牵扯的人就多了。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倒是乳母抱了才起名的胤祚来,胤祚刚醒就哼哼着要娘,惠嫔饶有兴趣地和他逗趣。   而蓁蓁想着心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许是觉得额娘疏忽了自己,在乳母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挥舞着小手要抓蓁蓁。   惠嫔笑说:“这孩子精怪,这是吃醋了要人哄呢。”   “可不是,虽说比禛儿是好带多了,其实也是个小磨人精呢。一睡醒就哼哼着要抱,不抱他马上就哭给你看。”   蓁蓁伸手从崔氏手里把胤祚接过,恢复了笑颜哄着儿子。胤祚到底是乖巧听话多了,蓁蓁抱着他轻轻拍了几下他这马上就不哭闹了。   惠嫔在旁瞧着眼神带着艳羡说:“你到底已有两个阿哥,宜嫔能这样火急火燎来激你,也是心里憋屈,她妹妹生个阿哥也就罢了,偏偏生的又是公主,皇上对阿哥们都好也都疼爱,五阿哥他喜欢是喜欢的,但不像四阿哥和六阿哥那样亲近,动不动就要抱去乾清宫亲自看看。”   蓁蓁摇摇头。“六阿哥还小,皇上也不过是看他长得可爱才多疼一些罢了。等他再大些会哭会闹了也就一样。”小儿子的名字定下以后,蓁蓁心里就略有些不安,也许她是书读得不多,她总觉得胤祚这两个字大了些,偏这名字是皇帝赐的皇帝又那么高兴她不想扫皇帝的兴就忍下了什么都没说。昨日到今日一群奴才都贺喜她,她却实在是没有喜色。   胤祚可不知道他娘心底的烦恼,他一看这两人没动静了挥着手就要去抓蓁蓁的盘扣,蓁蓁才扔下这一茬和惠嫔一起逗着孩子。   惠嫔也不再提此事,拿了几首诗细细与蓁蓁相说,正说“飒飒寒风九月天,驱戎独过马陵前。”门外响起了一阵人声,“怎么了?”蓁蓁面色不愉,本已嘱咐过惠嫔和自己在内闲聊不让人打扰,现在两人正说到高兴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这般瞎叫唤。   她一抬头见是哈日伊汗提着个方盒站在暖阁外头,蓁蓁剜了她一眼嗔怪道:“我说谁敢到我门前这般闹腾,原来是你个粗莽的丫头。”   哈日伊汗吐吐舌头,先给惠嫔和蓁蓁请了万福,才回话道:“其实不是我,是那个苏常在在外头,我让她和我一块儿进来,她不肯,非让我先给德嫔娘娘回话。”   哈日伊汗这一番话可把蓁蓁给惊着了,“苏常在?她身子重怎么能这样在外头候着。秋华,快请快请。”蓁蓁说着就要把六阿哥递给崔氏想自己出去相迎,还是惠嫔拦着她说:“你小心孩子,我去吧。”   惠嫔掀了帘子出去,果然一眼就瞧见了苏常在。她穿了一身湖色的衣裳站在院子里,身边跟了两个瘦瘦高高的宫女。她肚子已经显怀了,但人看着还是瘦得很,甚至略有些形容憔悴。   苏常在没想出来的是惠嫔,脸上略有些惊讶,急急忙忙地冲惠嫔一福。“臣妾见过惠主子。”   惠嫔原本以为她带来的两个宫女会扶她,没想到那两人站得活像两课生了根的树竟然是纹丝未动,就眼巴巴地看着苏常在屈膝行礼。惠嫔一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了她。“你身子那么重了咱们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她眼神一横,冷冷地扫向苏常在身边那两个人,那两人也不知是没瞧见还是装傻,好似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朝惠嫔规规矩矩地一福嘴里说:“奴才给惠主子请安。”   惠嫔看了一眼苏常在,苏常在虚虚地一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惠嫔想了想,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了。这是在永和宫,是在蓁蓁的地盘上,她要发作苏常在的奴才也实在是不合适,若是在她延禧宫,她定是要叫人把这两个奴才押着跪在院子里好好教她们规矩的。   “走吧,我扶你进去吧。我也是无聊来找德嫔说几句话的。”   惠嫔扶着苏常在进屋,蓁蓁怕六阿哥年幼无心碰着苏常在便让崔氏把六阿哥抱远了些玩,她自己也过去扶她。   苏常在一张脸涨得通红直说:“都是妾愚笨,劳烦两位主子了。”蓁蓁想扶她上炕,苏常在连说不敢,蓁蓁便叫秋华搬了一把紫檀交椅来,苏常在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   她打量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说:“本该早些来的,之前小阿哥刚出生那会儿妾身上一直不爽利,荣嫔娘娘说产房血气重怕冲撞了,故而一直没来看望。”   她从随行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方木盒朝蓁蓁打开,“这是一点子心意,妾想娘娘也不缺那些金银玉帛,之前听闻宫中说娘娘箫吹的甚好,就托家里人寻了这本谱子,赠与娘娘。另有一本妾手抄的三字经是给六阿哥的,愿六阿哥早慧多福。”   苏常在来的意外,所赠之物更是意外,蓁蓁看那琴谱封皮上写着《白石道人歌曲》,她不识得这个白石道人便望了望惠嫔。惠嫔凑过来瞧了一眼惊道:“过去我竟不知妹妹也是腹有诗书之人。”   苏常在略有些腼腆,讷讷说:“也只是过去听先生说过,这才附庸风雅去寻了来,德嫔姐姐可别嫌弃。”   这苏常在合宫都知道她是荣嫔的人,是荣嫔□□出来讨好皇上的。她今儿这一番送书献礼显得颇为突兀,蓁蓁倒有些摸不透她的来意了。“礼轻情意重,何况这是你千辛万苦寻来的,我这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苏常在微微松了口气,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蓁蓁看她气色尚可,就这肚子瞧着怎么都不像快七个月的,她不由多问了一句:“万寿节那日我见妹妹走得早,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跟苏常在来的是两个瘦瘦高高的宫女,其中一个着蓝袄子的宫女抢话道:“苏常在闻着桌上的鱼肉觉着腥气受不住就早些回去了。”   秋华一听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这钟粹宫的宫女也太没规矩了,哪有主子们在讲话奴才插嘴的份。蓁蓁也颇为不快,要不念着这都是荣嫔的人打狗看主人,她早就让秋华训斥她了,苏常在倒似是习惯了说:“她说得对,我,我反应重,实在闻不得。”   惠嫔颔首:“你头回有孕觉得难受也正常。可添碳了?你这快七个月了吧,守月姥姥也该安排了。”惠嫔说着说着莞尔一笑,“你别见怪,我就是个爱瞎操心的,荣嫔是宫中生产最多的,有她在你万事好放心。”   苏常在局促地点点头:“我……我这也是头一回没什么经验,倒不知道这守月姥姥要怎么请?”苏常在瞧了一眼那蓝袄子的宫女忙又加一句,“我也就是好奇问问,荣娘娘应该都替我安排好了。”   “你满七个月的时候内务府那就会将挑好的守月姥姥送进来了,等满了八个月就会安排守月大夫候在你处以备生产,不过这两人都严厉很,别的一概不管只拘着你哪都不让你去。”惠嫔与她一一细说,苏常在边听边点头甚是认真仔细。   蓁蓁在一旁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六阿哥突然嘟哝了一下,蓁蓁转头问崔氏:“怎么了?”崔氏拍了拍怀里的孩子说:“没事,小主子睡得熟,这是在做梦呢。”   “六阿哥好健壮。”苏常在也听见了,怯怯地夸了一句。   “妹妹没几个月许也有一个健壮的皇子呢。”蓁蓁让崔氏抱他下去睡,苏常在的眼睛一路都追着崔氏的身影,蓁蓁瞧着她这眼热的样不由说:“你倒是仔细人,宫里添人都是内务府在张罗,惠姐姐的族叔明珠大人过去就是内务府总管。并着大阿哥也是内务府总管噶禄恭养至今,宫里再没谁比惠姐姐更清楚内务府里的那些门道了。”   苏常在的眼睛突然一闪:“啊,噶禄?我却不知道这事……那真是要劳烦惠姐姐了。”   惠嫔也不推辞:“你有事来寻我便是,咱们都住在东六宫离得不算远。”   三人又说了会儿,苏常在就说要走,惠嫔想送她她也不肯,只道身边的大高小高都是妥帖人,便由她们扶着回去了。   苏常在前脚出门,哈日伊汗瞧着三人的背影念叨了一句:“这哪像奴才伺候主子出门,倒像是看守押解囚犯放风的。”   蓁蓁白了眼哈日伊汗:“刚才你可真安静,我心里还琢磨你什么时候溜回去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哈日伊汗走蓁蓁身后讨好地给她捶肩,“主子娘娘们说话,我一个奴才不插嘴,不插嘴。”   惠嫔瞧着哈日伊汗颇为眼熟,问:“你可是太后娘娘宫里的蒙古丫头?”   “惠主子好记□□才叫哈日伊罕,是苏嬷嬷让我送些东西来,再要些东西走。”说着她把手里一直拎着的方盒子打开,是一盒苏嬷嬷新配的花茶。蓁蓁高兴地接过闻了闻:“苏嬷嬷手艺真好,我只不过那时候多嘴说了两句杜仲益春,她便有心真的制了杜仲花草茶供春日里饮用。”   “我不懂这些,苏嬷嬷只让我送来。苏嬷嬷另问德主子要些之前的茉莉银针,说她那里的用完了,却配不出上次的一模一样的,只想要个样子去。”   惠嫔见哈日伊汗满文说得有些不流利,却很守规矩,称赞说:“你虽是蒙古来的,却很懂事,不像……唉……”   哈日伊汗一欠身:“奴才也瞧不过,奴才同她们是前后脚到的,刚刚在外头这两宫女的嗓门比苏常在还大,尤其是那个蓝袄子的,另一个还有些样子,那个蓝袄子的是一点体面都没有。”   哈日伊汗把体面两字咬得极重。   蓁蓁过得好一会儿才说:“姐姐如果想要个孩子,不妨等苏常在的孩子生下来接过来养吧。”   惠嫔长叹一口气:“有荣嫔在呢,她宫里人生的,她养本来就是最合适的。”   蓁蓁眼望着匣子里的乐谱,也深深叹了口气:“我本以为……”   “说这些没用,咱们做不了什么。”惠嫔沉声道,“你我,都不能再招惹荣嫔了,她性子要强又泼辣。苏常在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了这一胎吃苦是必然的。但有过从前张氏的事,荣嫔应该会收敛几分晓得分寸。”   蓁蓁心下戚戚,她两次有孕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前后却一直有人护着她。如今瞧着苏常在的样子却不知谁能替她着想,替她遮风。宫中人情冷暖,她过去便懂,但苏常在这样却依然让她心寒。惠嫔一语戳在要害上,想图多大的利就得冒多大的风险,苏常在终究是要自己担起如今这后果来的。 第75章   入了五月天气一日日地就渐渐热了起来。去年的夏日蓁蓁怀着胤祚的时候因龄华放的那场大火给了蓁蓁太多不好的回忆。她素来怕热, 因而今年还没热起来皇帝就早早允诺她能去瀛台避暑。   等圣旨传来,蓁蓁才知道后宫里惠嫔、僖嫔、宜嫔、郭贵人等几人都在随驾之列。蓁蓁听到惠嫔要去自然是欢喜不已,这样她白日若是无聊就能找惠嫔去下棋了。   荣嫔这次被皇帝嘱咐留在宫里, 倒不是因为皇帝不想见她, 而是嘱咐她照顾快要临盆的苏常在,贵妃一如既往的贤惠, 她想苏常在是头胎又担心荣嫔的性子怕苏常在吃亏便自请留在宫里照看,待苏常在平安生子再去瀛台避暑。   胤禛这个混世小魔王自从会开始说话以后就被皇帝御批为:没大没小。这次避暑皇帝有意想让他在宫里让贵妃管些日子约束约束脾气。谁知道临出门前胤禛弄懂了自己要被皇阿玛“抛弃”以后死活不依,蓁蓁临走前一日去看他时,他在屋子里是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让蓁蓁走。   皇帝在乾清宫、贵妃在承乾宫全听见了这震天的嚎叫, 皇帝一过来看见他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立马就拉黑了脸, 岂知胤禛这孩子脾气一上来连皇阿玛也不怕, 只拦着蓁蓁的腰不放,口中夹杂着不清不楚的几个词,大约是什么:“抢”、“坏”、“不”。   皇帝、贵妃和蓁蓁连环哄了他大半个时辰, 最后皇帝随口哄了他也一起去,这小魔王才破涕为笑。   皇帝金口一开, 贵妃却犯难了:“皇上您怎么能惯着这孩子!臣妾等无能,让他由着性子瞎胡闹, 您不能也……”   皇帝被魔音穿脑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脑根都觉得疼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苏常在的胎本来想让你多待一个来月只是为了防万一。你不在也有荣嫔在, 就这样安排吧。明儿你也去瀛台,到时候就让几个嬷嬷好好管管他。”   贵妃张嘴还想说什么,皇帝摆了摆手塞着耳朵抬腿就走了。蓁蓁抱着哭累睡过去的儿子朝贵妃歉意地笑笑:“劳烦娘娘了,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唉,也不知怎么地,胤禛比旁的孩子都要早慧,不过就让他听到下人们的一句竟然闹成这样。”贵妃拿了帕子要给胤禛擦拭脸上的泪痕,睡梦中的孩子似有所觉,一嘟嘴避开了贵妃的手把脸埋进了蓁蓁的怀里,两人见着都笑了。贵妃瞧着胤禛的睡脸突然说:“钟粹宫那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看我今儿还是得亲自去跑一趟。”   蓁蓁知道贵妃一贯是这样滴水不漏的性子也不奇怪,她虽然一直疑心贵妃,但贵妃管宫以来的小心谨慎她也看在眼里。   贵妃走后,蓁蓁索性把哭累的胤禛抱回了永和宫又难得搂着这熊孩子睡了一晚。   第二日蓁蓁一早醒来先盯着胤禛和胤祚梳洗完才让霁云和碧霜来服侍她穿衣打扮。等到了时辰,众人或抱着孩子或抬着箱笼一大群人从屋里出来准备上车,没想一出永和门就傻眼了,宫道里是空空如也,别说车了连个引车的太监都没有。蓁蓁抱着胤禛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胤祚到了喂奶的点在崔氏怀里哼哼着就要哭了。蓁蓁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襁褓,想了想说:“咱们先回去,秋华,你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崔氏刚给胤祚喂完奶哄他睡了秋华沉着脸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蓁蓁问:“怎么回事?”   秋华说:“出岔子了,主子的仪仗还没准备好,车马也还没派,咱们怕是要晚一些才能走了。”   蓁蓁没说话,碧霜一听到先嚷嚷了起来:“这些奴才竟然敢这么怠慢娘娘!”   霁云素来性子更沉着,多了个心眼地问:“秋嬷嬷,内务府那可说是为什么迟了?”   秋华说:“今日离宫的娘娘多,他们说存娘娘仪仗的库房钥匙的人和引娘娘仪仗的人不是同一拨,这当中交差事出了纰漏才没备好。这会儿人手也不够,他们要先送完贵主子、惠主子才有人手空出来。”   “贵妃是昨日才传旨的,这回去瀛台的人又多怕是忙中出错了吧。”   这一耽搁蓁蓁就足足晚了两个时辰,。一直到申时翟琳才带着接送的马车匆匆赶来。蓁蓁领着一干宫人出来,仪仗马车洋洋洒洒地停在永和宫门口,旁边跪着负责钥匙的婆子。   “你是哪家的,竟然如此不小心!”碧霜见状就要发作,蓁蓁呵斥住她并对那仆妇道:“你起来吧不用在我这跪了,内务府自有说法,你自己去领罚吧。”   那仆妇哭哭啼啼地起身让道,脸从蓁蓁面前一晃而过,蓁蓁一下愣住了,一段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记忆在她眼前一掠而过,“你……是阿布鼐家的?”   那仆妇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瞧着蓁蓁:“是是……奴才是阿布鼐家的……”   “放肆,谁让你抬头了!”翟琳在旁怒斥了一声,那仆妇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原来是她,原来是这样。   蓁蓁一下舒了眉头,她今儿这一趟罪倒也不算白遭了。   蓁蓁扶了扶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鬓问翟琳:“圣驾可到了瀛台了?”   翟琳说:“万岁爷午时一刻就到瀛台了,本要宣娘娘去伺候午膳的,没想娘娘迟了这才让奴才来接的。”   蓁蓁一听微微笑了:“我本还担心迟了这大半日的皇上怪罪,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也见着了。”翟琳说:“见着了见着了,都是这群蠢东西办的好差事,奴才回去自会把这事一五一十给皇上说的。这婆子……”   蓁蓁由秋华搀着上了车,她坐在车中瞧了还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氏一眼,淡淡地说:“这是内务府的事,把人交给海拉逊发落就是了。”她挥了下手,秋华放下车帘子一行人遂往瀛台出发。   ······   这一耽搁蓁蓁一直到傍晚才到的瀛台,她前脚进了院子后脚张玉柱也回来了,张玉柱微一叩首就捡要紧地说:“皇上甫一得知就把海拉逊大人给骂了,说今日就要查出来重罚。晚膳的时候海拉逊大人进园子来回话,起因是内管领阿布鼐昨日喝多了酒才误事没把钥匙给他婆娘送去,皇上诘问何事能致酩酊大醉,海拉逊大人吞吐了半日才告诉皇上。”   张玉柱说到这犹豫了一下,蓁蓁心里有谱,这会儿就等着听故事呢,笑问:“怎么了?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张玉柱斟酌了一下道:“主子听了可千万千万别动气,海拉逊大人说阿布鼐是为了他闺女的喜事才醉酒误事的。”   “喜事?”   “阿布鼐说她闺女从宫里给他传话出来,说有喜了是龙种。”   说话人声音娇滴滴的,清脆悦耳,自然不是张玉柱的声音,蓁蓁一回头惠嫔从外走了进来,夏日的暑气蒸得她满面绯红。   蓁蓁一见她来忙问:“姐姐怎么来了?”   惠嫔嘴角一弯,怎么看都是一脸的不怀好意。   “宫里有大事发生了,我知道了自然是要第一个来告诉你啊,省的你回头又叨念我瞒着你。”   蓁蓁忍着笑问:“哦,不知是什么事,姐姐快告诉我。”   惠嫔说:“说来也真是离奇,咱们这位新封的卫答应卫妹妹竟然真是辛者库出身的,而这平素老实巴交的阿布鼐竟然就是她的阿玛。海拉逊吓得立刻把这事告知了皇上,又派了太医去卫答应处验证,确是事实。皇上也受惊不小,听说半晌没出声呢。”   惠嫔白了蓁蓁一眼:“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让翟琳去回话的。”   蓁蓁还装了下傻:“什么?”   惠嫔甩了她就要走,边走边说:“随你作,我不管了。”   “好姐姐。”蓁蓁笑着把她拉回来,耳语道,“既然知道了,你就好人做到底。”   惠嫔叹了气找了个椅子坐下斜眼白她:“你这不是自己生气,你这是□□上呢。”   蓁蓁坐在惠嫔旁边哼了一下,小声说:“他活该。”   “噗。”惠嫔笑了出来,蓁蓁也低笑起来,可笑了一会儿,她却脸拉下来了。   “他也没什么好气的,这不又喜得贵子了吗?”   惠嫔叹了口气说:“才刚刚月余的身孕。卫氏是你三月万寿节那天塞给宜嫔的,如今刚刚六月,你自己算算。”   蓁蓁一听就懂了,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过得一会儿失笑说,“我真是小看这个卫氏了,在宜嫔手里还能折腾出孩子来,这宜嫔真是外强中干一点用都没。”   “现在人都在紫光阁跪着呢,宜嫔反正已经去闹了。”   蓁蓁皱眉,心想皇帝要面子,这宜嫔再瞎说话揭皇帝的痛楚非得被皇帝轰出去不可。可另一边她却突然又有了兴趣,站起来叫了张玉柱:“去,咱们也去紫光阁瞧瞧,反正今日下的是我的脸,我不去瞧瞧不合适。”   “诶!”惠嫔真的急了,“你怎么这个热闹都往里凑,还是你真的想气死皇上啊?”   蓁蓁摊手:“姐姐去不去?”   惠嫔不动,于是蓁蓁自己带着人就走了,刚走出们惠嫔就急急追了上来。蓁蓁笑着挽住她:“我就知道姐姐舍不得我。”   惠嫔没好气地说:“冤家,我是怕你心里有气回头刹不住真把皇上得罪了。”   “嗨,我哪敢啊。”说着两人就往紫光阁方向去了。   ·······   靠近紫光阁的时候已经能隐约听见宜嫔的哭声,只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蓁蓁竖着耳朵仔细听来哭的是:“臣妾知道卫妹妹有喜是高兴事,就算妹妹出身辛者库也不打紧,反正是喜事一桩,臣妾都是高兴的。只是好事她不先告诉我,也不告诉皇上,反而背着人去私下给她阿玛阿布鼐传递消息。皇上三令五申宫中不许私下往外递消息是一,宫妃有孕不及时传太医是二,总之都是臣妾管束不严才让我永寿宫出了这些丑事。”   蓁蓁听完心里直接给宜嫔鼓掌,她看惠嫔神色也是钦佩宜嫔,这话又贤惠又得体,说的是要保卫氏但偏偏又死死抓着她私通消息的大罪不放。   皇帝口谕六宫不许内外私通消息已经不是一回了,尤其是针对辛者库这些日出而入、日落而出的奴仆更是严令不许在外散播宫内的任何事情。在皇帝眼里这些宫中做杂活的辛者库人从来都是嘴上没把门的粗人。   入关后,宫内用人急剧增多,关外常用在宫内伺候的内务府包衣人逐渐更多地充任内务府官员:例如内务府七司二院的署官,掌宿卫宫禁的包衣护军等等,像蓁蓁的阿玛就在去年连升两级被选去担任新设的正黄旗包衣护军参领。   而原本宫中要用的司胙、针线、灯火、洒扫、预备热水这些杂活也因为宫内主子逐渐增多而需求远胜于关外,包衣佐领下属人有限且这些杂活大多粗陋又油水不多,所以入关后这些杂活统统选由辛者库人来做。随着皇帝继位后公主皇子日渐增多,目前日常侍奉大内的辛者库人已多达千人。   这为数庞大的辛者库人中有一些是入关前后的降民,有一些是八旗内因罪罚入的正身,通体来说在八旗内地位低下,尤其皇帝素来就不大喜欢辛者库人,数次称辛者库服役之人为下贱之人。就拿眼前一桩事来说吧,三藩战事已经在收官阶段,皇帝知会内务府准备将吴逆、尚逆的署人全数编入辛者库为奴作为惩罚。   就因为皇帝这般不喜欢辛者库人,先前莫说宫妃了,就是宫女一般也都是避免从辛者库下的挑,辛者库下的女子通常也只在宫里做些看门清扫送水的粗活。现在倒好,宫妃当中出了个活生生的辛者库的,还有了身孕,这巴掌就是皇帝自己伸手往自己脸上打。   蓁蓁知道宜嫔也是气不过,这卫氏有了身孕便是她动不得的人,所以只能尽量把卫氏的罪咬死,让她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这边翟琳看见惠嫔和德嫔携手而来,忙迎上来,蓁蓁朝他点点头说:“通报吧。”   翟琳尴尬笑笑想劝她回去,蓁蓁坚持说:“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翟琳出来引了她进去。一进门,好家伙,这半个宫里的人都齐聚一堂了。   卫氏远远跪在角落里低着头不言不语,宜嫔正坐在皇帝右手的交椅中抹眼泪,贵妃么站在皇帝左手旁小声劝着什么。   蓁蓁和惠嫔一起行礼,皇帝反而先问惠嫔:“你怎么也来了?”   惠嫔肃了肃说:“臣妾本和德妹妹约好了要弈棋,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出了这样的事。臣妾想宫中遴选宫女之事从仁孝皇后开始臣妾就多有从旁协助,所以特来向皇上言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行事端正,臣妾清清楚楚记得并未从辛者库遴选过宫女子。”   惠嫔掷地有声,反而贵妃的脸一下子就难堪起来,仁孝皇后没有、孝昭皇后没有,那么卫氏就是孝昭皇后去世后的这几年由贵妃选进来的了?   贵妃谨慎地说:“每年宫中遴选宫女臣妾一如当年仁孝皇后之时,只从内务府包衣佐领之中选人,且皇上多次言明宫中要减少宫女用度,因此从无破例。”   她指着顾问行接着说:“皇上若信不过臣妾自可让顾问行去海拉逊处查问,所有名单均一一造册,臣妾问心无愧。”   “你们一个个都冤枉,一个个都问心无愧。”皇帝不知怎么火气就上来了,“那你们说说,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皇上。”蓁蓁喊了他一声,端了一杯茶给他,“您先消消气,要不问问卫答应本人?这事咱们都不知道,只有她自个儿才最清楚。”   卫氏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全屋子的人都瞧着她,她一句都不敢回,贵妃先问:“卫氏,辛者库之人在宫中服役素来是日出进宫日落前就要出宫的,你坦白说那晚你怎么会在奉先殿的?”   “奴才……奴才原就是在宫里值夜班看奉烛火的……奉,奉先殿缺人,奴才那日就值夜了……”   贵妃叱道:“信口雌黄!辛者库人什么时候可以在内宫中值夜了?”   “贵妃娘娘。”宜嫔在旁边插嘴道,“宫中近年嫔妃阿哥公主足足添了一倍,人手不足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奉先殿远离内廷怕是内务府那些奴才觉得不要紧才让辛者库人暂时值夜的。”   贵妃脸上一白,转身朝皇帝下拜:“是臣妾调度无方。”   皇帝刚想开口,蓁蓁又问了卫氏:“卫答应,去奉先殿前你是在哪里伺候的?”   其实蓁蓁心中倒是有数,早上瞧见阿布鼐的婆娘瓜尔佳氏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有一次她怀着胤祚在乾清宫、坤宁宫交界碰到的洒了她一身水的洒扫仆妇就是卫氏和她的额娘瓜尔佳氏。之前她虽见过卫氏几次但都没把人认出来,只因那时卫氏满脸的污水,瓜尔佳氏又一直按着她的头她没怎么瞧清她的样貌。今儿又见到了瓜尔佳氏她是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卫氏低着头哭着说:“奴才原来是坤宁宫斜廊那儿负责洒扫的,斜廊拆除后就被派去奉先殿看守烛火。”   这一说便说得通了,事情的起因就是因宫里值夜当差的人不够,卫氏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得了这个差事在奉先殿守夜,偏偏那晚皇帝一时兴起去了奉先殿遇见了她就把她当做值夜的宫女带回乾清宫了。至于她承了皇恩后为什么没有坦言自己是辛者库的,那就是另外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   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心里都和镜子似的敞亮着呢。问话讲究的就是点到为止,知道卫氏怎么进宫的就成了,这事就是内务府的错,海拉逊的错。至于卫氏有千百次机会同皇帝坦白,又为什么没同皇帝说实话就不该再问了,再问就是挑明了说皇帝被卫氏给骗了,宠幸了一个不该宠幸的身份低贱的女人,这就是打皇帝的脸了。   “皇上。”惠嫔福了一福,心平气和地劝他,“臣妾相信贵妃没有违逆圣意选错人,可宜嫔说的是实情,怕是内务府人悄悄安排的,这事儿怪不了宫里的人,还是得问罪内务府才是。”   贵妃还屈膝半跪在地上,皇帝看着她想发作但忍住了:“顾问行,叫海拉逊自己去查,查完了自己递折子来认罪。其他人都回去!”   “臣妾自请罚俸。”贵妃却没起来。   “罚俸?”皇帝眯着眼摆了摆手,“罚俸就不必了,你掌管宫务不久以后还是多去慈宁宫和宁寿宫请教吧。”   皇帝这话说的不重不轻,像是原谅贵妃但多想想又是说她不能独立管宫,贵妃听了眼圈微红匆匆忙忙就走了。   蓁蓁看了半天好戏也准备拉着惠嫔回去,却听皇帝说:“德嫔留下。”   她无法只能站住,只见宜嫔忿恨地瞧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顾问行去扶了还跪在地哭泣的卫氏离开,惠嫔朝她眨眨眼也走了。奴才们带上门正殿里就剩下皇帝和蓁蓁。   “好了嘛,万岁爷您就别气了。”蓁蓁走过去想给皇帝揉揉额头,被皇帝抓住了手。   “朕生气还不是你气的?”   蓁蓁给他掰手指讲起了道理:“臣妾的仪仗迟了生气的该是臣妾对不对?多了个嫔妃有孕吃醋的该是臣妾对不对?贵妃管事不力让不该进宫的人进了宫和臣妾无关对不对?您说说臣妾气您什么了?”   皇帝语塞,一撇嘴说:“理都是你的。”   皇帝其实看见蓁蓁走进来就知道了,这人就是来看笑话的,可他偏偏又挑不出理来。   “消消气嘛,大热天的,为了这事气得要死不值得。”   皇帝叹了口气问蓁蓁:“朕问你,你信贵妃是当真一点不知道吗?”   蓁蓁愣了一愣,不知该怎么回话,要说实话她是不信卫氏去永寿宫后贵妃没去查过底细的,可她要是把实话说了不就是在皇帝面前给贵妃上眼药吗?贵妃和宜嫔不一样,她如今同贵妃一起养着胤禛,蓁蓁还没到和贵妃明着闹不快的时候。   她于是绕开了说:“贵妃姐姐难做呗,您还怪她?人不是您从奉先殿带回来的吗?”   皇帝当然知道这事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就是气卫氏封答应后贵妃和内务府竟然一起装傻充楞。宫女正式给名分的时候都是要在内务府上册的,须写明出身旗籍,父亲是何人,所以卫氏出身辛者库内务府早就知道了,偏一个个都装哑巴,现在人都有了身孕才告诉他,不是把他当傻子骗吗?   “查好了就罚,您别气了。”蓁蓁这就是给皇帝降火了,她也明白卫氏有身孕就是木已成舟的事,虎毒不食子,皇帝就是再不喜欢卫氏的出身为了她肚子里那块肉也只能忍着,最多就是等她把把孩子生下来后送给别人养。   “朕回头和太皇太后说吧。”皇帝揉了揉脑袋,看见蓁蓁嗪着笑的脸无奈说,“热闹看爽了吧?”   “我没有。”蓁蓁扁扁嘴。   “不是又生气、又吃醋吗?”   蓁蓁咬死了不承认:“我没有。”   皇帝懒得追究她,只是感叹了一句:“贵妃到底不是皇后啊。”   蓁蓁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惠嫔刚刚那些话的意思。 第76章   一边是瀛台闹的沸反盈天, 一边宫中也并没有全静下来。   “都走了?”荣嫔涂着丹寇的长指甲捏着一根线香放在鼻尖轻闻。翠屏捧了琉璃香炉至荣嫔跟前道:“走了,德嫔的仪仗也刚刚起驾。”   荣嫔把线香放在蜡烛上燃了起来,火星子窜起她吹了吹随手插在香炉里:“可算能点起来了, 这些日子把我给憋的。”   “还不是为了后头那个贱蹄子,为了她,娘娘连瀛台避暑也没能去。咱们钟粹宫都落得和端嫔一个样子了。”   “端嫔?”荣嫔嗤嗤一笑, “你主子我干甚要和那起子包衣贱婢相较?”一说起包衣,荣嫔想起了另外一个让她不畅快的人:“不过包衣和包衣也有不同, 你瞧永和宫那个包衣就有那本事让贵妃伺候着她儿子, 呵呵, 真是有趣极了。”   “娘娘,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贵妃娘娘……”翠屏从旁想劝荣嫔一句,荣嫔横了她一眼, “不能说?怎么不能了?这事不就是这样吗?堂堂贵妃赶着去瀛台做包衣儿子的保姆去了。”   翠屏心知自己主子这点口舌之快如若不逞干净了, 怕是顺不过气,也不敢再多嘴,只想着要紧的事情:“娘娘,贵妃这一走, 后头这位的责可全在娘娘这儿了,您看咱们……”   “责?我有什么责?”荣嫔扇着香味闻得痴迷,“她心思重不好好养胎, 难产了能怪我?呵呵, 孩子又没生在我肚子里。”   翠屏有些害怕:“娘娘, 之前为着那个张氏,皇上可是……”   听见张氏荣嫔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张氏是去给我的长生陪葬,她活该!”可她因张氏失了宠是事实,荣嫔纵有不甘也不敢再逆龙鳞。“也是,我宫里不能老是死人,皇上还觉得我不吉利。只能算后头那个贱婢走运,我饶她一命,不过么……”荣嫔阴恻恻一笑:“那话也有道理,有些人天生就是争不过的,三灾八难多着呢,这可不能全怪我了不是。”   “娘娘睿智。奴才会好好待住在宫里的姥姥们。”   荣嫔赞扬地点头:“你看得紧点,内务府总管噶禄和她是亲戚,虽说她家陈芝麻烂谷子事多,帮不上什么忙,但难不保家里要出皇子了,白眼狼也能发善心。”   翠屏道:“奴才估摸着应该不会,那噶禄同苏常在的阿玛虽是同族但当年为了抢爵位是深仇大恨,再说他可是明珠的人。”   “纳兰明珠?”   荣嫔眯了眯眼,突然心里蹿过个念头。   翠屏看她突然不说话了,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哦,没什么。”荣嫔道,“我只是想起一桩事来,苏常在这贱人的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来的,按说吃药沐浴应该不会错。你给我看着点大高小高,别是她两出了纰漏。如果是,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说到这翠屏想起今儿听来的传闻:“娘娘别说那个苏常在了,据说瀛台那儿今天出大事了,就被德嫔塞到宜嫔那儿那个卫答应,娘娘可还记得?”   荣嫔懒懒地说:“记得,不就是说长得像元后的那位么,怎么了?”   翠屏道:“那位今天也说有喜了。”   “什么?”荣嫔一听脸都皱成了一团,翠屏把外头听来的传闻细细给荣嫔掰开了揉碎了说了一通,荣嫔合掌仰天大笑:“这卫答应真正是好手段啊,好手段,不但在宜嫔和德嫔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好戏,连皇上都骗了,真真是厉害人物,说她像咱们元后娘娘倒是埋汰她了。哎,真可惜我怎么今儿不在瀛台呢,生生就错过了这场好戏,真想瞧瞧宜嫔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样儿,德嫔这个小蹄子怕今天也受了一肚子的气还没地方撒出来。哈哈,痛快痛快,我憋,我憋死她们!”   荣嫔笑得是艳若桃花,她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外道:“去,去他坦那儿要酒要肉,今晚我得好好高兴高兴,不醉不休。”   天一日较一日热了起来,卫答应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宫中已经月余,她既怀有身孕她的事只有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处置了。而内务府总管海拉逊被皇帝连降五级并罚俸两年留用,其余人等全部罚俸降级,连顾问行也因为办事不利被罚俸半年。蓁蓁知道顾问行都被牵连以后还让张玉柱悄悄去给他师傅塞了点赏赐,算是弥补她连累顾问行的歉疚。   另一边,苏常在临盆之日也近了。这日蓁蓁正伺候皇帝用早膳,顾问行进内传话说惠嫔求见。   惠嫔一直甚少到御前走动,皇帝也觉得奇怪,可瞧着外面刚亮的天色也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这么一早匆匆前来?”   蓁蓁心下也觉得奇怪。“惠姐姐是稳重人,她这一来必然有什么要紧事情,皇上不妨听上一听。”   皇帝点点头,顾问行便去引了惠嫔进内,惠嫔身上还穿着家常的素色长衫,头发也只轻轻挽了发髻别着一枚金簪,看着行色匆匆。她身后带着一个人,一入内就跪在地上道:“臣妾知道皇上马上就要起驾去巩华城,这才匆匆赶来,求皇上开允,让臣妾回宫看顾苏常在生产。”   “你起来说,苏常在怎么了?”皇帝近日只觉得最近后宫一团乱麻,风波不断,从前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在时哪有过这样的事。一想到这个皇帝心中就有些不快,“贵妃呢?怎么她不来你来说这个。”   蓁蓁去扶惠嫔起来,眼角一扫,她旁边带着的却是那日苏常在身边那个多嘴的高个宫女。   惠嫔道:“臣妾自知失礼,此事本该去回禀贵妃来处置,可臣妾到贵妃门前才知道贵妃这几日中了暑气身上不适,到现在还没有大好起不了身。臣妾怕来不及所以先来求皇上。苏常在在宫中已经发动了,请皇上准允,让臣妾回宫照看。”   惠嫔见皇帝似不理解,又开口道:“臣妾从前生产过,在宫中时间也最久,仁孝皇后生产也曾经去陪侍过。”   皇帝还是不解:“荣嫔不是在么,你回去作甚。”   “皇上,荣嫔娘娘虽然生产过多次,但到底没有陪产过,宫中现在高位妃嫔都不在,有些事荣嫔娘娘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说话的却是蓁蓁,她上前拉着皇上说,“惠姐姐是一片好心,怕是碰到了苏常在的宫女来报信才匆匆来求的。惠姐姐可是如此?”   她朝惠嫔看去,惠嫔点点头,拉过身边的宫女说:“臣妾一早就看见这宫女从宫中来跟无头苍蝇一样,这才过来的,求皇上准允。”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宫女,又看了两眼惠嫔,才说:“你去吧,留个人给贵妃报个信,朕马上就启程走了。若有急事你派人让顾问行给朕递信。”   得了皇帝的准允,惠嫔才急急拉着宫女离开。皇帝被扫了兴致这一桌的御膳是再吃不下去了。蓁蓁知道皇帝心烦,从旁边拿竹签子插了一块桃送到皇帝嘴边:“皇上,惠姐姐也是好心。”   皇帝接过吃了起来,一边伸手搂着蓁蓁在怀里:“朕知道惠嫔敦厚,唉,朕只是觉得烦,一个个的都拿生孩子当玩笑吗?从郭贵人开始没一个好样的!”   “郭贵人、苏常在,都是头一次生产,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皇上别心烦了,等下还要骑马呢。”   皇帝听得蓁蓁软语劝说,倒夸起她来:“你生胤禛的时候不也头一次,你就不闹安安静静的。朕记得那时候奉太皇太后在汤泉,一觉醒来就听顾问行说你给朕生了个大胖小子。”   蓁蓁噗嗤一笑,点了点皇帝胸膛:“臣妾是不闹孩子,可是闹您啊,臣妾可仗着身孕当时把您气得扭头就走。”   皇帝想到往事也一下笑了出来:“你还敢提!”说着就要扯蓁蓁的脸,蓁蓁捂着脸学了一声猫叫,皇帝笑说:“小花猫瞎胡闹,算了,你都自揭老短来给他们开解了,朕就不气了。”   用过早膳皇帝准备动身出发,他低头瞧着给他穿骑装的蓁蓁问:“你真不和朕一起去巩华城瞧瞧皇后?”   巩华城。   这三个字让蓁蓁心口莫名的一阵疼痛。   蓁蓁低着头给皇帝整理玉佩和荷包,摇了摇头:“臣妾去不合适。”   皇帝也知道她心中的痛便不再提这事了,“也罢,明年就三周年了,陵寝也快完工了,到时候再去吧。”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她心中却知道只有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她才会去见绮佳,那一天她一定会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皇帝和蓁蓁都没想到,皇帝这一去身后却是暴风雨来袭。   ······   送走了皇帝蓁蓁想叫秋华来替自己松一松肩膀,今年时气不佳,她生下六阿哥后月子没坐好,如今每逢雨天都隐隐不适。   秋华挑了帘子进屋,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刚有个不知哪宫的小太监跑来我们这,看见张玉柱后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字条。”   “如今那人呢?”   “塞完字条就跑了。”   蓁蓁瞧了一眼外面,皇帝的人都走光了,她这才伸手让秋华把条子给她,她一瞧纸条里写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蓁蓁脸色乍变,她认得这字迹,这是苏常在的字,在她先前送给她的那本乐谱上她就留下过同样的笔迹。蓁蓁把纸条握在手中说:“去叫张玉柱拦住惠嫔,切记一定要拦住她!”   “怎么了?”   “快去!快去!快去!”   蓁蓁一连三声催促秋华只得赶紧去找张玉柱,匆匆回来只见蓁蓁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常服,正在将头发挽成发髻。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主子也要回宫么?”   蓁蓁拿了玉簪迅速插好道:“苏常在肯定出事了,但刚刚那个来报信的宫女却不是苏常在派来的,是荣嫔派来的。”   秋华一脸惊诧。“怎么会……”   蓁蓁一摊手把那张字条露给秋华看。“这她是害怕极了才想给皇上递消息,又怕这消息递不到皇上手里才想先递给我。”   “可为何惠嫔娘娘也带了个人来?”   蓁蓁道:“那是荣嫔给惠姐姐下的套!她定是在钟粹宫准备了什么打算一石二鸟的。”   贵妃没有孩子,太子之下就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了,若惠嫔失势大阿哥自然也会失势。   “她应该是想让我告诉皇上,可皇上现在已经出宫,只能我先回去,我和惠嫔一起才能压住荣嫔。”   秋华按住她不让她起身:“您别糊涂了,既然知道荣嫔已经在钟粹宫里布好了陷阱难道您打算跳进去吗?还是您打算直接去和荣嫔撕破脸?不成不成,我看要不还是先去找贵妃吧?”   蓁蓁咬了咬嘴唇,她心中松动了一刻,然而很快她还是下定了决心:“秋华,我也是母亲,有了禛儿祚儿我才懂为娘的心,稚子无罪,她们怎么斗,怎么害我我都不怕,但她们若碰我的孩子一下,天涯海角此仇不报我定死不能瞑目。推己及人,苏常在的孩子也是一样的,那是禛儿祚儿的手足啊。”   秋华沉默了。   蓁蓁又道:“我始终信不过贵妃,我现在去找她,她但凡有一点歹心拖住我和惠嫔任何一个,苏常在怕真的要出事了。你留下照看阿哥们,我带张玉柱回去就行,要真有个好歹还能让他去巩华城给顾问行报信。你再叫碧霜去贵妃那儿等着,贵妃一旦起身立刻把这事告诉贵妃。”   不一会儿张玉柱急忙赶回来,他跑去时惠嫔还未上马车,此刻正停在瀛台门口候她。蓁蓁于是和惠嫔一车回宫。   蓁蓁明白惠嫔和自己一样不想招惹荣嫔,可稚子无辜四字却是她们共同的心声。   二人回宫路上在马车上一合计都觉得苏常在怕是不大好,荣嫔把惠嫔叫去估计已经是暗中做了准备,到时苏常在一出事她定是要巧舌如簧把这桩事全推到惠嫔头上。钟粹宫上下都是她的人,各个听命于她,惠嫔到时候只怕是有口难辩,解释不清。   两人商量了半天到进宫门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蓁蓁在顺贞门下马车的时候握了握惠嫔的手,此时无声却胜过于有声,她明白这是两个慈母之心在共进退。   入得钟粹宫,前殿鸦雀无声连个走动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她们往后殿走去才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在院中,而苏常在只有依稀不可闻的□□从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出来。   惠嫔先声夺人,指着一个太监问:“怎么回事?荣嫔呢?”   “回惠主子的话,荣主子还在洗漱呢。”   惠嫔厉声喝到:“你们是不是疯了?苏常在生产她一个一宫主位安生地睡了一夜?”   蓁蓁拉住惠嫔,说道:“姐姐,别计较这个了,张玉柱,拿我的腰牌去宣太医,不管有几个算几个,全都先叫来钟粹宫,迟一刻都让他们提头来见,快去!”   荣嫔可以堵住她宫里人的嘴也可以买通她预先安排好的太医的嘴,她就不信她能堵住整个太医院的嘴,到时候她还有所有在这里伺候的太医都是证人,看她荣嫔还能耍什么诡计。   张玉柱立刻跑了出去,蓁蓁和惠嫔进苏常在住的偏殿只觉得血气冲天,惠嫔叫来稳婆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苏常在几时发动,现下如何?”   稳婆吓得抖如筛糠,跪在地上说:“苏常在是子时发动的,她她她,她胎像不正,所以一直生不下来。”   “胎像不正为什么不找太医?”   惠嫔正问话,荣嫔一副衣衫不整头钗松散地匆忙进屋,她一见蓁蓁也在这,眼皮子一抽,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哼,纳兰玦卿算你今天走运。   她心里盘算了下,走上前道:“啊呀,惠妹妹德妹妹,你们两人怎么都来了?”她入宫侍奉最早又最年长,连惠嫔都被她称作一句“妹妹”。   惠嫔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冷脸说:“苏常在难产你知不知道?”   荣嫔一脸的无辜。“啊?惠嫔妹妹你是不知道苏常在半夜才开始疼的,一直说是没大动,她也没大喊大叫,整个钟粹宫也只能等着,一直到今早稳婆才摸出来胎位不好,我这不人都没起就让她身边的小高去瀛台报信了吗?”   “荣姐姐。”蓁蓁听她说得楚楚可怜却冷眼拆穿她,“胎位不正先去瀛台报信有什么用?您该叫您的首领太监先去传太医?”   荣嫔也不甘示弱:“咱们和德妹妹不一样,从来不敢跃过贵妃和皇上就从外面叫太医,宫中的规矩要从外面叫太医是要皇上或贵妃点头的。”   蓁蓁正要和她撕破脸,张玉柱带着值守太医们已经从外面急忙赶来,蓁蓁也不管荣嫔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就对太医说:“进去赶紧看,有什么不对立刻来回!”   惠嫔等值守太医进去便开始仔细看苏常在屋中的布置,看了几眼后呵呵一笑对荣嫔发难:“荣姐姐,我不懂是内务府不上心还是你不上心,苏常在屋中现有的人、物件和炭是有孕嫔妃该有的吗?”   荣嫔抿着散乱的头发哀哀切切地说:“皇上不在,诸事都没什么人操心,我无权无势不像惠妹妹指使得动内务府。”   “你指使不动我总可以吧?”惠嫔冷笑一声叫来了自己的首领太监,“你去,现在就去找内务府总管噶禄,问问他苏常在屋里缺的东西、身边少的人都去了哪里?他平时就是这么打点的吗?他恭养大阿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漫不经心?立刻去!”   海拉逊上次卫答应的事情后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内务府事宜现在几乎都由另一位总管噶禄担着,而因三藩被送出宫的大阿哥就由他一直恭养在府中。噶禄是明珠亲信,是明珠当年亲自挑了才放心将大阿哥送去的,惠嫔今日这样发作看似是打噶禄的脸,其实也是做给荣嫔看的。噶禄是极为灵敏谨慎之人,绝对不会随意被宫中抓到这么明显的错漏,只要惠嫔的人去叱责了,噶禄一定会派人进宫把事情说全说开。   太监急忙去了,一时偏殿中只有苏常在中气全无的低吟,让人听得心中发毛。约小半个时辰后惠嫔的首领太监带着太医院院判和两名稳婆一齐入内,他跪在屋中说:“噶禄大人回称,苏常在待产内务府曾询问钟粹宫除了按常在例所添之人外本想再添两名嬷嬷,但大阿哥、三阿哥近日都将挪回宫中,内务府一时未找齐全人手,且钟粹宫本有两名新挑的嬷嬷在荣嫔主子前差使,噶禄曾经派荣嫔下内管领三柱的婆娘向荣主子招呼过,如果苏常在生产请荣主子身边的婆子一并照顾。”   荣嫔擦着眼泪哭道:“时气不好,胤祉搬回宫中就小毛小病不断,这两人我早派去了连身边宫女都派去了两个,谁知道半夜苏常在就生产了,宫门半夜下了钥谁敢去叫啊,我也是没办法才派了人去瀛台。”   这时又有人来报:“贵主子来了。”   贵妃的脸色还是一惯的那样苍白,她近日中暑宫中人尽皆知,这时候进来也全靠嬷嬷宫女扶着。   蓁蓁、惠嫔和荣嫔均朝她行礼,贵妃示意她们起身,她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坐了上座,待坐定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嫔一脸的委屈刚要张口惠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抢先把来龙去脉都说了。   贵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荣嫔要看顾三阿哥也不容易,先叫院判看吧。”   荣嫔面上委委屈屈地说:“贵主子说的是。”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纳兰玦卿你以为搬了贵妃来便能压着我么?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位贵主子是多贤良么?   惠嫔心下大失所望,蓁蓁悄悄握了我惠嫔的手,惠嫔藏住心思坐在贵妃下手不咸不淡地说:“贵主子说的是,那就先看吧。”   医正进屋后迅速开了催产药,蓁蓁见新的稳婆和太医都进了屋子,心中也安生不少。她想总算她们都赶回来了苏常在还算能有救。   再过了半个时辰,屋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分不清是婆子们的还是苏常在的。蓁蓁刷地一下站起来叫道:“怎么回事?”   “德嫔,你也是生产过的,不要慌张失了分寸。”贵妃扶着桌子擦着嘱咐她,并让自己身边的刘嬷嬷进屋去瞧。   一声惨叫后屋中又安静了下来,屋里人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有荣嫔一脸的镇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盘算中,看着她蓁蓁不知怎么心中真地不安起来,于是说:“贵主子,我心里慌,屋里又热,我出去站站。”   贵妃点了点头,蓁蓁一走到屋外立刻把张玉柱叫到跟前:“你速速去巩华城,把这事告诉你师傅,就说是我说的苏常在出事了,请皇上快些回宫。”   张玉柱惊诧说:“主子,咱们会不会多事了?如果苏常在母子均安……”   蓁蓁摇头:“快去,这责我担得起,如果母子均安皇上也不会怪我。”   张玉柱不敢不听蓁蓁的,他走后蓁蓁一直站在院中,钟粹宫的后院没有半棵树木遮挡,而七月的京城骄阳似火晒得她浑身燥热。苏常在在屋内的叫声一阵比一阵高,一个时辰后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钟粹宫。   生了,终于生了!   蓁蓁心里一喜刚要折回去,惠嫔打了帘子出来找她,她的脸色比死水还要难看,蓁蓁心里一沉害怕地问:“怎么样了?真的出事了?是孩子还是苏常在?”   惠嫔捂着嘴拉过她悄声说:“孩子生不下来,婆子们硬拉出来的时候把小腿弄伤了……”   “天啊……”   屋里传来荣嫔的哭声,蓁蓁气愤地就要冲进去和她理论:“她还有脸哭,一定是她做的,肯定是她下的手,弄成这样不就是她的错!”   “回来,这事等皇上回来再理论。”惠嫔冷静地说,“荣嫔慢待苏常在,那之前贵妃呢?太医院给苏常在的脉案她不都看过?”   蓁蓁冷笑着道:“张玉柱已经去巩华城了,我们杀她们个措手不及。”   惠嫔不意想蓁蓁做在了前面,惊喜点头。   她们一同进屋平静地看着贵妃安慰荣嫔,半日后,顾问行先黑着脸进屋通传:“万岁爷在钟粹宫正殿等各位主子,并请抱七阿哥过去。”   荣嫔先是一呆,然后慌忙说:“顾问行?皇上怎么回来了?”   顾问行不看她,只打开门说:“各位主子,请吧。” 第77章   贵妃、荣嫔、惠嫔和蓁蓁四人跟着顾问行穿过漆黑的院子往正殿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个人都怀揣着个人的心思。   到了正殿前, 顾问行挑开帘子对众人说:“皇上就在里头等着, 各位主子请吧。”   贵妃缓缓叹了口气, 打头第一个走了进去。荣嫔脸色也有发僵,可到了这份上她也只有进不能退了,她一咬牙也跨过门槛进屋去了。蓁蓁同惠嫔互看了一眼, 蓁蓁朝她一点头, 事已至此,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为苏常在母子争一争。   两人进到殿里,只见贵妃惨白着一张脸便要向皇帝跪下。   “都是臣妾的不是,疏于照顾苏常在了才出得这样大的事。”   皇帝脸上布满了风尘,他一路赶回来刚进宫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现在胸中是一团熊熊燃烧的怒气, 可佟佳氏显见的是强撑着身子,已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了。皇帝这怒火到冲她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皇帝忍了忍说:“你先起来, 小阿哥呢?”   蓁蓁和惠嫔扶佟佳氏起身, 顾问行领了太医和产婆从外头进来, 产婆的手里抱了个襁褓,正是才出生的苏常在之子。皇帝让产婆把孩子抱近些,他掀开襁褓一看, 心里是一咯噔, 痛得无以复加。   小阿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 右小腿上已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布, 有几滴鲜血看着是太医忙中出错的时候不小心擦上的,在白色的布上显得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皇帝问太医:“小阿哥的腿可还有救?”   太医一脸凝重地说:“已经变形了,臣勉强接是接上了,只是……”   皇帝大怒,一掌重重地拍向桌子,指着那产婆骂道:“毒妇!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下如此重手残害皇子的!”   产婆抱着小阿哥害怕地跪在了地上,角落里荣嫔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那产婆哭天嚎地了起来。“皇上,奴才冤枉啊,苏常在是难产,当时只有这个法子才可以保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了啊,否则……否则现在定是一尸两命了。”   太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旁说:“皇上,幸得小阿哥如今身子还未长成,将来若是保养得当又勤加锻炼,要行走怕不是难事。”   行走……皇帝心中一痛。   他心中期望阿哥们都能是日后马上驰骋的英雄,只有这个孩子这辈子就只能做到勉强行走了嘛……   惠嫔看了眼蓁蓁,突然走出一步跪下道:“皇上,臣妾要代苏常在母子诉荣嫔看护失当之罪。”   还未等皇帝发话,荣嫔哭喊着也扑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   皇帝怒气冲冲地对荣嫔说:“你冤枉,你冤枉什么?你是钟粹宫的主位,苏常在在你的宫里本不就该你照看么?你若真无差错,今儿苏常在派人去找惠嫔干什么?”   荣嫔一听委屈得眼泪扑朔而下。   “皇上,臣妾虽是一宫之主,可管的不过也是些奴才,臣妾又不是苏常在的主子。苏常在的性子皇上不是比臣妾还清楚么,她素来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放心里什么都不说的。自打她怀孕后,臣妾对她是嘘寒问暖,把自己身边两个最得力的丫头大高小高都派去照顾她了,还时时问她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她是从来一个字都不说的,臣妾最后怕她身子重行走不方便,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这些钟粹宫上下的奴才们都是可以作证的。”   蓁蓁听得在旁暗暗冷笑。大高小高哪里是荣嫔派去伺候苏常在,分明就是她派去监视苏常在的。苏常在寄人篱下身边又都是荣嫔的人,她能提什么要求,能张口要什么?即便是她要来了,这东西是荣嫔手里手里出去的,她又敢吃么?   蓁蓁想到这道:“荣嫔姐姐这话说的有趣,姐姐既然这样对苏常在照顾的无微不至,苏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如此少得可怜?”   荣嫔素来是口舌犀利之人,当年在仁孝皇后还活着的时候是连嫡后中宫都敢顶撞的人,又怎么会怕蓁蓁。她装模作样哎哎地说:“臣妾想着苏常在要生了也是去内务府要过人了,但大阿哥、三阿哥近日都将挪回宫中,内务府一时未找齐全人手。我想着苏常在还有几日才生,不妨先让我身边的两个嬷嬷照看她一下,谁想胤祉这两日身上不舒服,我便让那两个嬷嬷去照顾胤祉去了,谁想得到苏常在突然就生了呢。”   蓁蓁冷笑一声道:“荣嫔姐姐若真如此真心真意地照顾苏常在,那为何苏常在半夜发动,我和惠姐姐来时您还未起身?”   荣嫔一挑眉:“我也实在熬了一夜,到了黎明时分才将将歇了一会儿。”   “都熬了一夜了,荣姐姐为何不去让太监去传话叫值守太医或去瀛台尽早传话?荣嫔姐姐是非要拖着苏常在母子吗?”蓁蓁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一句句质问她。   惠嫔惊讶于蓁蓁的愤怒,很想拦她一下,于是插话道:“荣姐姐,如今皇上在,你不妨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也免得你说我们冤枉了你。”   “荣嫔,朕在等你的实话。”   荣嫔听得皇帝如此说时身子微微一晃,她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若在此时软了便是坐实虐待苏常在了。荣嫔把心一横,咬死了说:“她从来就是个闷葫芦,怀了身子后又思虑重,臣妾自问不是好脾气的人苏常在对臣妾心有畏惧也不奇怪,臣妾不知道苏常在什么时候与惠嫔交好,大约是惠嫔素来在宫里人心里都是善人模样,所以她才去找惠嫔帮忙。这都是苏常在误会臣妾,臣妾真的没有坏心,也绝对不敢谋害她啊!”   荣嫔说着说着是潸然泪下:“臣妾孩子夭折的多,哪里会舍得害人家的孩子,胤祉还生着病呢,臣妾哪有心思去害她。”   蓁蓁喝道:“你最好没有这个心思,你要有,看看会不会报应到三阿哥身上!”   “蓁蓁!”皇帝叫了她一声,“德嫔,好好说话吧。”   蓁蓁冲皇帝跪下道:“皇上,您素来慧眼识人又洞悉人心,对苏常在的性子应当是比臣妾更了解,苏常在是个性腼腆,可她真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人吗?还是说有谁日日监视苏常在的一举一动,让她每日惴惴不安处在惶恐之中,逼着她在生产的时候往鬼门关迫不得已去找他人帮忙?又是谁在苏常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迟迟不叫太医进宫,妇人生产命悬一线为何三四个时辰都不通知他人知晓,就算半夜开宫门有违宫规,但皇嗣性命大过天,到底是宫规重要还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重要?”   蓁蓁字字诛心,句句发自肺腑,皇帝是如何聪慧的人,一想便想到了关键,看着荣嫔的眼神霎时是冷若冰霜。   荣嫔心里一颤,她把心一横,突然哭喊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没有苛待苏常在,绝没有害她,皇上若是不信,臣妾愿一死已证清白!”   荣嫔突然站了起来就往那桌角去撞,蓁蓁和惠嫔都没想到她会如此,皇帝也没想到,一时都愣住了,只有贵妃佟佳氏极快地回过神,挪动身体挡在了荣嫔身前,荣嫔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佟佳氏,佟佳氏又撞到了身后的花架子,两人连同花架子都倒在了地上,屋子里一阵大乱。   “贵妃!”   皇帝忙起身去扶佟佳氏,佟佳氏不知被她撞哪了,捂着胸口突然猛地咳嗽不止。   “皇上……”   佟佳氏靠在皇帝怀中,眼角趟下一行眼泪。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无能不能担负起执掌后宫的重担,臣妾到底比不上皇后姐姐……”   佟佳氏是皇帝的表妹,因着这特殊的关系对她皇帝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里头,就算再对她有什么不满,皇帝这会儿也只能原谅她的过失。   “别说话了,朕送你回去让太医给你看看。”   皇帝扭头去看荣嫔,她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看着已然是昏厥过去了。   一场闹剧,实在是一场闹剧。   皇帝心里一阵厌恶,他搀扶起佟佳氏对惠嫔和蓁蓁说:“德嫔和朕送贵妃回去,惠嫔你好好照顾苏常在和小阿哥。至于马佳氏……”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今日实在是不想再谈她了。   皇帝并未再说什么,扶着佟佳氏就出了钟粹宫。   蓁蓁冷冷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荣嫔,伸手拉住了想要去把她弄醒的惠嫔,“姐姐还是去瞧瞧苏常在吧,这里交给钟粹宫的人就是了。”   惠嫔点点头,让人抱上小阿哥,便往后院去了。蓁蓁则跟着皇帝和贵妃走出钟粹宫。   一个人做了什么就要相应地付出同等的代价,荣嫔今日是在皇帝跟前咬死不承认保住了她的地位,可她从今日起也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皇帝的心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一直躺在地上荣嫔突然睁开眼睛一咕噜地坐了起来,她扶了扶散乱的头发,对着门外冷冷地啐了一口。   皇帝送了贵妃回承乾宫,又叫了太医院院判替她诊脉,索性贵妃并无大碍,院判开了药方吩咐静养即可。   于是皇帝带了蓁蓁要回瀛台,说是要去与太皇太后请安,蓁蓁本想留在宫中再帮惠嫔照看苏常在几日,但皇帝却坚持带她回去。   御撵从神武门起驾的时候磕了一下,蓁蓁折腾了一天被车一晃不由得扶着额头紧皱眉头。   “来。”皇帝拍了拍膝头,“朕给你揉揉。”   蓁蓁顺势卧在皇帝膝头,皇帝的大手轻轻帮她揉着后脖:“今日你回宫里去做什么,你自己身上不好还去管他们干什么?”   “臣妾要说是苏常在求臣妾的呢?”   皇帝问:“这话如何说?”   “她做的太越矩了。”蓁蓁从袖口里掏出那张字条塞在皇帝手里,“这是她让人写给臣妾的,她从前送过一本曲谱给臣妾,这字迹臣妾记得。”   皇帝看了一眼,“这事你刚刚怎么不说?”   蓁蓁柔声说:“这事臣妾只和您说,要是当着荣嫔面拿出来苏常在就是和卫答应一样的破坏宫规,我信她是走投无路才来求臣妾的,好人做到底,臣妾也就护她到底吧。”   蓁蓁说罢把那张字条揉成一团,她叹了口气说:“苏常在要是之前有这点聪明也不会被荣嫔弄成这样了。”   蓁蓁心中憋闷,她总觉得这件事和贵妃也脱不了干系,贵妃去瀛台前去过钟粹宫也见过苏常在,她不也什么都没说么。不能说她和荣嫔沆瀣一气,但失察之过却是难免。   “她不是聪明在找你或惠嫔,她是知道你说得动朕,也知道你会真的帮她一把。”皇帝一语道破,替她揉肩膀的手都重了两分。   “嘶!轻点!”蓁蓁抱怨了一声脸上却笑了,“没办法,臣妾心善。”   “以后不管谁找你都别管她们。”   蓁蓁闷闷地说:“稚子无辜,总是禛儿和祚儿的兄弟。”   “那你也别管,让她们自己去闹。”皇帝是心疼她在钟粹宫跪的那一下,她跪得急又重,夏季的衣服又轻薄,他分明是听到了她膝盖敲在地上的声音。   蓁蓁轻笑:“皇上妃嫔众多、子孙昌隆,自然是要闹的。”   皇帝沉默了一瞬,轻声说:“皇家多子多福,朕是皇帝,没有办法。”   蓁蓁也沉默了一瞬,才说:“我知道。”   “朕很多时候也很烦她们。”皇帝的手还在不轻不重地揉着蓁蓁的肩颈,“把自己摘出来吧,不值得。”   蓁蓁“嗯”了一声,马车里只剩下车轮滚滚前行的声音,她想:我身在其中,哪里能真得摘得出来呢?   ······   三日后的丰泽园里,太皇太后接过音秀递来的药碗,咕咚几口喝了下去,皇帝在一旁递过手巾,她随手抿了抿,才挥了挥手,让一干人都下去,只留了苏麻喇姑在一旁伺候。   太皇太后苦笑两声:“我老婆子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又是这个样子要来和你聊立后这个事儿。”   皇帝忆及往昔也只剩心酸:“绮佳走得急,她其实是个贤后。”   “是我对不住她,她身子这么差只怕也有当年那帖绝子药的缘故。”太皇太后又是一叹,宫中苏常在产子的事一传回来,太皇太后已经连着叹了三日的气了。   “上次我劝你立绮佳是为了荣嫔的孩子,这一次不成想又是她宫里的事。”   皇帝一想到荣嫔就火冒三丈,虽然那日在钟粹宫她连呼冤枉不惜以死自白,事后也查证她除了把身边的人都派去照看生病的胤祉而没有顾得上苏常在外,其他并没有大错。可苏常在一直羸弱,而荣嫔愣是一声不吭,连生产当日都不急着叫太医,苏常在还递了条子给蓁蓁求救。皇帝是何人,所有的事情加起来略略一想就都明白了过来。这就是逼着苏常在自己去走鬼门关,自己还落得两手清白,实在是算计太深可恶至极。   “苏常在精神乏力本就比寻常孕妇瘦弱,就在她宫里发生的事情她能一点不知道?一点都不能说?孙儿看她就是心胸狭隘才不闻不问,要不是苏常在最后偷偷派人传出话来,惠嫔和德嫔心慈又压得住她,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苏麻喇姑见皇帝说着说着就要动气,赶紧道:“好了好了,皇上也别再生气,这不都没事了嘛。”   “这阿哥的腿都这样了,怎么能说没事!”   苏常在生产的最后关头产婆为了把孩子弄出来生生从苏常在肚子里把孩子拖了出来,这些婆子下手没轻重他的儿子的一条腿就这么废了。满人素重骑射,大阿哥和太子都是才会走路皇帝就让人抱上马了,七阿哥的腿废了,这一生的前程也就等同废了。太医把七阿哥抱出来的时候皇帝瞧着那畸形的腿,后来回了瀛台都一口东西没吃下。   太皇太后念了句阿弥陀佛,转着佛珠与皇帝说:“你不待见荣嫔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她要是报了苏常在的不好,你没得怀疑她用苏常在邀宠。就算她有什么不是,还是那句话,为了胤祉,皇上暂且饶了她吧,若废了荣嫔,那就是废了胤祉,皇上已经有个儿子废了前程了,不能为了这一件事再废一个儿子了。”   太皇太后说的皇帝自然也明白,他之所以没有把荣嫔废了就是为了胤祉。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他一个儿子已经没有前程了,难道要让胤祉也没有前程么?幸得他从前就觉得荣嫔性情肤浅,胤祉回宫后也不让他住钟粹宫而是直接住在阿哥所。现在又让苏常在和小阿哥从钟粹宫搬了出来,他是与荣嫔无话可说了,往后也就看着胤祉将就她过着。   “孙儿也疏忽了,孙儿早就知道荣嫔是什么样的性子,却未对她多加训斥这才酿出这场祸事来。”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这怎么是皇帝的错呢。对了,贵妃如何了?听说那日被荣嫔一撞差点磕出血来了。”   皇帝道:“她已经不要紧了。孙儿后来才知道她身染暑气好几天没下得床了,苏常在生产前她是一点都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才强撑着赶去的钟粹宫。她么,压不住荣嫔的性子。”   太皇太后道:“她也不容易,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她一早就知道这事又能如何?你也说了荣嫔的性子是不会服她一个贵妃的钳制的。”太皇太后沉吟片刻道,“三年丧期转眼就满了,皇帝还是尽早立佟佳氏为后吧,中宫正位才能名正言顺地约束嫔妃,佟佳氏才能名正言顺地管起宫里的事情。嫔妃们不敢也不能什么事都往乾清宫打扰你,有正经皇后在她们也好有个地方说事儿。”   “祖母,朕……。”皇帝心里总有点什么膈应的地方,但却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以为他是因为惠嫔,见状止住了他:“祖母懂,皇上是还惦念着惠嫔呢。她这次确实是做得好,这么多年我也早看出来了,纳兰家这个丫头聪明、心善,可没办法,她是大阿哥的生母,后宫里只有她是最不能当皇后的。这是为她好,也为胤褆好。她如果真的通透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皇帝垂着头叹了口气:“总是朕对不住她,这么多年她也早惯了。可说到孩子,贵妃到底还年轻,老祖宗不担心她未来也有个孩子吗?”   “这事这几天都在我心里转悠,后来我也想开了,说两句不中听的,太子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就算佟佳氏现在生个儿子拍着马也赶不上这点岁数。”太皇太后眼神暗了暗,低沉着说出只有在这内室才敢和皇帝说的话,“另一边,万一有个好歹,这种事多备着点后招总没错的。说白了,我大清还没有只为了身上流着嫡亲血脉就能当储君的先例,这话你立太子的时候我提点过你,现在还是这句话,你心里记着,至于明面上一定要好好教育太子,让他尽早服众。啊?”   太皇太后字字诛心,皇帝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这心思他何尝……皇帝不想再多想,只点点头,倒是惠嫔他还是有些愧疚在:“立后之事孙儿会慎重考虑,惠嫔与后位无缘这次不如就给个贵妃,她也当得起。”   “贵妃……”太皇太后啧了一下,“算了,别多此一举了,已经打压她好些年,也不差这一回。如若封妃,许她众妃之首吧,名份上她是第一,位份上再有平起平坐的就可。这次德嫔也做的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想真的抬举她,我一并先许了。”   苏麻喇姑也在一旁劝说:“皇上如果觉得对不住惠主子,老奴想不如用旁的补偿她吧。您上次不正说卫答应的孩子生下来要个养母吗?老奴瞧惠主子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听闻欣然:“还是苏嬷嬷高明,惠嫔知书达理,孩子给她养再好不过了。”   太皇太后也笑说:“苏麻喇这个老东西,什么都算的门儿清,我现在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这主仆三人顿时笑作一团,才冲散了刚刚殿内的惆怅。   ······   入秋以后,皇帝带着太子去了南苑,一众嫔妃跟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径直回宫,蓁蓁才又见到了惠嫔和苏常在。苏常在已经从钟粹宫搬到了延禧宫后面,伴着惠嫔居住。蓁蓁这回是带着六阿哥去见她,苏常在一见着她立马就跪到了地上。   “妹妹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你身上才好。”   蓁蓁说着就去拉她,苏常在抓着蓁蓁的手却不起来,含着眼泪泣诉:“臣妾都听惠主子说了,那日多谢娘娘在御前为臣妾说话,如果不是娘娘在皇上那儿为我们母子求情,我们母子怕是……”   “哎,你起来起来。”蓁蓁无奈地看着惠嫔,惠嫔摇摇头,“你让她谢吧,总嚷嚷着要谢你,这真谢过了或许才好过一点。”   蓁蓁无法,只得对她说:“好了,你的谢我受了,咱们还是起来说话吧。”   惠嫔的内殿处处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窗格、内饰大多都是素色,八宝阁上的摆件也多是白玉或素瓷,不见金银宝石,虽说几件白玉摆件价值连城,可到底这一水的素色没有什么生气。   苏常在抱过小阿哥过来,孩子的腿还帮着夹板,是太医为他固定所用。惠嫔喟叹道:“太医说到孩子腿骨软没准还有点希望,到底能恢复得如何只能年纪大点学步时候才知道了。” 第78章   苏常在听着眼泪是潸然而下, 惠嫔在旁劝她:“不是说了不哭了吗, 现在哭也没什么用。你往后好好看顾这个孩子就是。皇上允你亲自照顾就是因为如今除了你这个亲娘没有谁能对他更好更周全了。”   “是, 臣妾记住了。臣妾只是难过自己无能。”苏常在抹着眼泪道, “臣妾也别无所求, 只求他健健康康的就好。”   蓁蓁心里对这整件事件心里还是有着一丝丝的疑惑,如今见着苏常在了总算是能问个明白了。   “荣嫔防你防得那么紧,你是怎么有身孕的?”   苏常在怯生生看了眼眼前二人, 小声说:“这事我也和惠主子说过, 那时候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 只有有了孩子我才能有逃出荣嫔手掌心的可能。□□嫔派了身边的两个侍女大高小高盯着我喝避子汤,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后来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大高的阿玛刚好在我娘舅手中从军,于是我这才有了她的把柄。我同她说只要她能帮我,等日后我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我自会让娘舅在军中照顾她阿玛。她初时摄于马佳氏的淫威如何都不肯, 我又给了她许多的钱她才同意帮我一次, 仅仅一次。后来过了几天我侍寝完从乾清宫回来,荣嫔照例让大高小高盯着我喝避子汤, 大高于是借口有样东西落下了让小高去拿, 等大高走了, 她把避子汤倒了,等小高回来她谎称我已经喝了。”   惠嫔说:“就那一次你就有了?”   苏常在想到当初的艰难眼圈又红了,含着眼泪点点头。   “许是老天可怜我, 就那一次我就有了。”   惠嫔听得心里也难受, 长长叹了口气安慰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 你同这个孩子就是有母子的缘分这才让你一次就怀上了。”   如此这最大的秘密总算是有答案了。只是她这一说, 蓁蓁又有些不明白了。   “那天来赢台报信的高个宫女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大高吧,所以她是你派来的?那个给我递纸条的小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苏常在解下帕子擦了擦眼泪,“大高之所以肯帮我一次是因为她觉得我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想着即便帮了我也出不了什么事,谁想到我真的就有了。荣嫔十分生气,私下里让翠屏打听我到底是怎么有的身孕。大高心里头害怕益发对我严苛,她和小高两人受了马佳氏的指示成日地盯着我,我几次求她替我出宫递个信到家里都被她严词拒绝了,那日也是荣嫔派她去的赢台。”   蓁蓁看了惠嫔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看来她们的揣测没错,那日来报信的宫女就是荣嫔故意派来要给惠嫔下套的。   蓁蓁又问苏常在:“那个眼生的小太监呢?”   苏常在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日日受大高小高的监视不得自由,说什么做什么见什么人都要看她们的脸色行事,心里一日比一日害怕。我有身孕就已经如此,到我生产那一日,荣嫔要是想要了我的命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么?我几次求大高她都不肯帮我,我只能想别的法子。刚好钟粹宫有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不甚起眼,我趁有一日大高小高打瞌睡偷懒的时候偷偷塞了钱给那小太监,让他在我发动的那一日务必要把字条递到你手里。我本来只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所以我才一定要谢姐姐,我知道皇上高看姐姐,德姐姐定会救我。”   蓁蓁听得连连叹息,不无感慨:“你这胆子啊……荣嫔是什么人,你瞒着荣嫔有孕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善待你?”   苏常在抹着眼泪哭着:“那日我看着娘娘和四阿哥真是羡慕,我也是没法子。皇上待我淡淡而已,荣嫔只是利用我,我若哪天连皇上这点点宠爱都没有留住荣嫔还能饶得过我?我想着有个孩子傍身不管将来如何在宫里总有个依靠。那日要不是两位姐姐救了我,我同小阿哥此时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身给蓁蓁跪下,蓁蓁和惠嫔忙安慰了她一阵她才稍稍止住了眼泪。   惠嫔唏嘘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内务府总管噶禄竟然是你本家,你既有这样的亲戚为何不早早托到他那里去?他若出面为你撑腰即便是荣嫔也是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又何苦等到那日快火烧眉毛了才由我去派人去训他。”   想到她这位堂叔父苏常在心下是一阵凄凉。“若是他会帮我,我何苦这样在马佳氏手底下苦苦挣扎呢。”   蓁蓁不解。“此话怎讲?”   苏常在叹着气娓娓道来:“我们戴佳氏这一支有个世袭的佐领,我阿玛和噶禄是堂兄弟,本来的佐领无后而终,我阿玛和噶禄都可以继承,最后我阿玛用尽了手段得到了这爵位,甚至当年不惜派人在朝上污蔑过他名声,这事噶禄现在都一直耿耿于怀,从来不给我们门前一点好颜色看,平时我家出个小事他都能踩几脚。要不是惠主子的面子,他情愿看着我死也不愿拉我一把。”   惠嫔道:“我从前真一点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哎,你们戴佳氏同那恪僖公府一样,也是门前没个干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葛禄可真绝了。”   苏常在摇摇头:“我不怪他,真的,噶禄当年父母早亡,我阿玛为了爵位硬是把他往绝路上逼过,桩桩件件我都瞧在眼里。他现在不害我只是袖手旁观,已经很好了。”   “为了个佐领至于么”蓁蓁大约能懂苏常在在说的意思,从前在家也听过这些京中高门互相倾轧之事,印象最深的就是在绮佳跟前时听龄华说起过恪僖公遏必隆的三继福晋被国公爷和绮佳的生母舒舒觉罗氏赶出国公府一事。   吴雅氏是个小姓,三房加一块也不过十来户人家,那些于他们都太过遥远,她从前只当是京城街头巷尾添油加醋罢了,如今这放在眼前的一例才让她知道那些听过的让人心寒的事竟然都是真的。   惠嫔却是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冰冷和绝情:“你不知道这些,以后我给你多说道说道,京中这些个冠冕堂皇的高门大户,哪个是干净的。她说得对,噶禄只是袖手旁观没趁乱捅一刀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了。”   “好了好了。”蓁蓁见惠嫔神色不对怕她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快,于是岔开道,“太医不是说了么,小阿哥的腿兴许还有长好的可能,事已如此,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小阿哥抚养长大吧,孩子能在你的身边是比什么都幸运的事了。”   两人又劝慰苏常在良久,蓁蓁又带着六阿哥和苏常在的小阿哥一起玩闹,她才有了些许欢笑。   ······   皇帝虽然因三阿哥的关系没有废了荣嫔,可是却微妙地下了一道明谕到敬事房,把荣嫔的牌子直接撤了下来。这里头的意思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皇帝同荣嫔往后就真的是只剩面子上的情了。   荣嫔似乎是早料到有这一天,她一反常态也不哭也不闹,关起门来照样过她的日子。她给皇帝生了二公主,又有三阿哥胤祉,这就是她的底气,只要没有真凭实据说她虐待苏常在皇帝就不能废了她。   苏常在迁出钟粹宫后除了偶尔和蓁蓁还有惠嫔往来外完全是闭门谢客,安安心心地抚养七阿哥,连逢年过节都甚少在宫中走动。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荣嫔和苏常在钟粹宫的这场大戏渐渐地都不再有人议论了,毕竟孝昭皇后三年丧期将满,朝堂之上和后宫之中有另外一桩大事正在每个人心底发酵。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谁都不知道风从哪里起,雨往何处去,所有人都在静悄悄地等待,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乾清宫还是慈宁宫会先说出这件事——立后。   但皇帝本人不受这暗流涌动的影响,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之中,北方黄河于闰八月决口皇帝严令河道总督靳辅限期驻堤并疏浚苏、常水利,水患于入秋之时暂告缓解;南方大军连克镇远、平越、贵阳、安顺、石阡、都匀诸府,十月底贵州全省宣告收复;正如皇帝为六阿哥取名时期待的那样:这一年的大清真正有了四海大定、国运昌隆之象。   但天下祥和的太平景象并没有停留在朝堂之中,一向宽仁待下的皇帝开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厉之态,随着出征三藩的宗亲陆续班师回京,等待他们的不是封赏和犒劳而是皇帝对战事之中所有失职失察的追根究底。   最终在十月,铁帽子王顺承郡王勒尔锦首当其冲以延误军机被革王爵并议政,豫王多铎之子察尼紧随其后被革贝勒并议政。更让众臣哗然的是亡于军中的舒尔哈齐之孙尚善也因拒敌退缩之罪被追夺贝勒。皇帝如此不近人情之下其他人等焉能侥幸逃脱,所有以为自己得胜归来能封官加爵的满洲将领全部被追责夺官,一时举朝惶恐,有胆大的一二宗亲想去走慈宁宫的门路说情,却全都吃了闭门羹。   这些都在透露着一件事:皇帝,已经不是三藩前的“小”皇帝了。   这些一团乱麻的事并不是蓁蓁这样的后宫能够关心的,她只偶尔听说前朝风波四起,但每每见到皇帝却觉得他心情极为畅快,似乎志得意满并无半点被风波搅扰之态。   过年前,皇帝兴之所至想去南苑行猎,本说是不带妃嫔只去个三两天,不想却临出发前给蓁蓁送来了一套新的骑装。皇帝如此表态是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明白了,一边心里对蓁蓁受宠忿忿不平,一边又有人想:就让她受宠去吧,左右不过也就是个嫔妃,麻雀能变个彩雉却怎么也是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蓁蓁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她跟着皇帝在南苑里逍遥快活。这日南苑刚下过雪,寒风飒飒里皇帝用大氅将蓁蓁围在怀里策马驰骋,两边樟木、枫树等早已枯尽,连盖着积雪的松柏都透着焦黄。   “这么冷的天,就您非把臣妾拉出来看什么狍子。”风吹得蓁蓁的脸颊一片通红,她刚吃了口冷风就朝皇帝抱怨。   “你不是喜欢傻狍子吗?朕这回可只带了你来瞧它们,这次不能再犯酸醋了。”   “臣妾是贤惠人!”蓁蓁不服气仰头抱怨。   “嗯嗯嗯,贤惠贤惠,咱们德主子是宫里第一的贤惠人。”皇帝扬鞭让马跑得更快些,一边敷衍着她。蓁蓁本来想自己骑马的,可南苑积雪太厚皇帝怕她摔着并不让她骑。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皇帝却没说了只偷偷地放在心底。   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携美策马而奔,这是多风流倜傥的事啊。   蓁蓁听见皇帝连声的敷衍更不高兴了:“皇上,臣妾最近犯哪门子酸了?没有啊!”她心里把近日桩桩件件都数了一下,皇帝除了按例去瞧贵妃,偶尔宜妃凑到乾清宫卖乖,其他时候都拉着她消磨时光,宫里都议论永和宫一枝独秀良久,她实在想不开自己最近哪里表现的酸了。   说着她一手放开马鞍子要去推搡皇帝,皇帝一紧张,用双臂夹紧她:“别瞎动,当心掉下来。”   皇帝瞧了眼怀里的人儿,她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眼角带着忿忿不平。皇帝笑道:“朕就爱看你生气的样子。那年不是你在南苑吃宜嫔的醋?说什么自己往后都不骑马了,怎么骑也是比不上宜主子的。”   皇帝故意捏着嗓子学蓁蓁说话,蓁蓁险些笑了出来。   “多少年的事了……皇上就是记性好老拿以前的事编排臣妾。”蓁蓁想到那年眼里却有了笑意,“皇上,这回咱们在南苑待多久?”   “怎么?才刚来就想走?”   “四阿哥和六阿哥还在宫里呢,臣妾几天不见他们心里总惦记着放不下。”   蓁蓁的话音还没落,皇帝“吁”得一声勒马停下,蓁蓁猛地往皇帝怀里一冲,一回头皇帝的脸色却阴沉着:“怎么了,皇上?”   皇帝冷着脸,蓁蓁不知道又哪句话说错了,她想想没想通,只能用老办法,娇声娇气地问:“万岁爷,怎么了?”   皇帝平日里最喜欢她这么叫,只要听了气已经上来的都立马消了。果然皇帝的脸色缓了缓,蓁蓁立时又补了一句:“万岁爷您气什么呀?”   皇帝抓着她的呀字还没收尾就吻了上去。四周是一片寒冷,只有皇帝的唇和气息是那样的火热,蓁蓁被他死死地搂在怀里动弹不得,整个身子都软了。皇帝一直吻到蓁蓁气都喘不上来了才放开她。   “朕就想甩那两小子两天,你说你生的这两个臭小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尤其是胤禛,前几天都爬到床上来睡了,像什么话!”   皇帝说得是前几日的事,那之前皇帝一连几日都在乾清宫忙着政务,终于得一日闲了高高兴兴地翻了蓁蓁的牌子,高高兴兴地摆驾永和宫,高高兴兴地想用一顿羊肉锅子。本来想搂着美人花前月下一番,结果实在是不巧,蓁蓁不知道皇帝那日晚上要来,让秋华从景和门接了胤禛到永和宫来,想同两个儿子一起吃口科尔沁的羊肉。   皇帝一到永和宫看两个儿子疯作一团还起了一折子慈父之心,难得的放下皇帝威严趴在炕上撅着屁股陪这两小子欻嘎拉哈玩(羊拐),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结果就是胤禛和胤祚都玩疯了,两人都等不及嬷嬷抱他们下去睡两人就直接在炕上睡着了。这两小爷都是有脾气的主,在哪睡着就得在哪睡,怎么都不肯回房去,挪一下就哭,还此起彼伏地哭。胤祚还好些,胤禛从小就有夜哭郎的美名哭起来是惊天动地。最后没法子啦,只能拿了被褥让这两小祖宗结伴在暖炕上睡了一晚,皇帝陪着蓁蓁在里间休息。   想着儿子在外头,蓁蓁怎么都不肯让皇帝越雷池一步,别说是穿行入巷水到渠成,连偷偷摸摸吃些豆腐都不成。皇帝哄了好久蓁蓁都没松动一下,最后怕皇帝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下手想造成既成事实,结果蓁蓁索性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留下。可怜皇帝一晚上忍得翻来覆去,还要看蓁蓁一趟一趟去外间看这两祖宗踢被子了没有。   想起那晚的事来皇帝就一包火,恨不得抽这两不孝顺的小子一顿好好做做当皇阿玛的规矩。   蓁蓁嫣然一笑,伸着通红的手捧着皇帝的脸:“您还说妾酸,您和儿子酸,您羞不羞啊。”   “朕乐意。”皇帝说着又低头吻了上去。   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蓁蓁身子软软地由他搂着,心道:算了,就由他去吧。   皇帝表达了万分的醋意,蓁蓁又心里有些小心的虚想要补偿皇帝,于是南苑的夜晚就变得格外的迤逦了。结果就是,从南苑回宫的那一日,蓁蓁完全是起不了身,是躺在马车里回去的。   虽然说皇帝在南苑没少抱怨胤禛和胤祚是两个小祖宗,可回了宫还是照旧爱儿子爱得不行,孩子日日长大,皇帝总嚷嚷孩子们一天一个样子,少一天都觉得大有不同。   除夕守岁的时候,皇帝只带了顾问行敲了永和宫的门,蓁蓁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除夕夜皇帝照例是要在中宫坤宁殿度过的,如今没有皇后,那皇帝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慈宁宫在祖母身边敬孝,要么就在乾清宫一个人过。这重要的日子里在哪个嫔妃宫里过都太扎眼了。虽说蓁蓁如今最为得宠,可是若真留皇帝除夕也守着她过那就是犯了大忌讳了。皇帝又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他怕她多话抢先一步就把话说在了前头:“守过岁朕就走,保证不到天明。”   蓁蓁心里暖暖的,由着皇帝拉着往里间去,她怕睡着正在抄关于除夕的诗词,胤祚早就歪在他的摇篮里睡得安稳。皇帝含笑看着他的睡颜,问:“胤禛呢?怎么不接他过来?”   蓁蓁扁扁嘴:“大阿哥新养了一只小狼狗,他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了,说什么都不回来。”   皇帝无奈笑了,胤禛从小喜欢小猫小狗,他心想等他再大些给他寻几条猎犬就好。他又捡了蓁蓁写了一半的诗词看,蓁蓁正抄着唐太宗“守岁”的前两句: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他感慨道:“年华绮丽啊,朕登基竟有二十年了。”   蓁蓁含笑点头,他把蓁蓁揽在怀里说:“一起抄。”   说罢他抬笔接着写道: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这夜的除夕,蓁蓁是在皇帝怀中睡着的,她只记得最后皇帝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睡吧,她便昏昏沉沉地真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身着寝衣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而皇帝不知何时离去。   ······   一场大雪后银装素裹的紫禁城迎来了注定是多事之秋的康熙二十年。   这日蓁蓁正在东稍间用午膳,秋华拿出一件雪青色缎貂皮袍来给她瞧:“主子等下穿这个可好?惠主子这些日子就说是陪大阿哥看灯才着了风寒的,您可别一样了去。”   蓁蓁点了点头算是应允的意思。“惠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素来不爱张扬要真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别给耽误了。等下用过午膳咱们先去给贵妃请安,她昨天说给胤禛弄了新玩具要我过去看看,这孩子用过午膳没多久就要瞌睡,我让谢氏和朴氏在他睡觉前带他去给贵妃请安,请完就送他回去赶紧消停。”   秋华一听乐了:“怎么瞧着您像是敷衍四阿哥的样子。”   “禛儿自从开口说话顺溜了以后嘴碎得很,叽叽喳喳个没完,就元宵那天你瞧他在慈宁宫上蹿下跳的猴样,太子都没他会来事。”   “太皇太后不都夸咱们四阿哥机灵吗?主子亲生的阿哥怎么还嫌弃上了?”   “就给你们成日夸他聪明给惯的。”蓁蓁佯装生气却忍不住含着笑意,“他越大越会记事,也不知道这聪明劲以后上学会不会还在。”   蓁蓁虽说嘴上嫌弃着自家儿子,可一用完午膳就忍不住往承乾宫跑,还没绕过照壁,小小的人儿已经扑上她的衣摆一边软糯地叫着:“额娘今儿来得好早。”   蓁蓁一把抱起胤禛,揉了揉他的福寿红绸帽:“禛儿想我了?”   乳母朴氏道:“贵妃要阿哥过来用午膳,阿哥用完就吵着要来院子里等您。”   胤禛笑嘻嘻地用小手端着蓁蓁的下颌:“额娘,玩积木积木!”   蓁蓁抱着胤禛快步往正殿里走先去与贵妃请安,贵妃已经在榻上摆着各色新玩具,见蓁蓁来朝她招了招手:“正盼着你来呢,你再不来禛儿可要闹死了。”   蓁蓁福了福,把禛儿放在暖炕上,只见孩子爬着就去开西洋积木的盒子,贵妃说道:“这西洋积木是南怀仁神父他们新送来的,那天我在皇上那儿一瞧见就为四阿哥讨来了,想着这小祖宗什么小老虎、拐子都玩腻了,这新鲜玩意儿才能入他法眼,果然呢他一见爱不释手,妹妹也来一起陪他玩一玩。”   只见胤禛一把把盒子内的木块都倒了出来,又拿着几块左摆一个右摆一个,不一会儿指着摆出的东西嘟囔道:“屋子!屋子!”   “呀!禛儿好聪明!”蓁蓁咧开嘴也拿了几块染了落叶黄的木块摆弄了起来,她摆了一会儿指着对胤禛说,“瞧,这是黄大仙。” 第79章   “瞧, 这是黄大仙。”黄大仙就是慈宁宫那只大黄猫, 胤禛平日里总爱把追着大黄猫给它戴自己的小帽子,果然他见蓁蓁指着积木叫黄大仙, 就把小帽子一抓扣在了“黄大仙”的脑袋上。   “噗”贵妃一下捂着嘴笑了出来, “这孩子, 黄大仙如今见他就跑,他连着木头的都不放过。”   “还是娘娘有心, 给他找了这新玩意儿,总算能安分些了。”   “我也是给自个儿偷个懒, 他能多玩会儿我也省事些。”贵妃摸着胤禛小辫子上的玉佩悠悠道,“我是没福气多少年了也没个一男半女, 本来皇上把禛儿托给我,我只当为圣上分忧, 可这两年下来, 我是把禛儿当成亲生孩子在疼的。”贵妃说着手掩了掩眼角,“妹妹别怪我心大,禛儿这孩子聪明伶俐, 没法不让人喜欢。”   蓁蓁温柔地笑着说:“能得贵妃娘娘如此疼爱是禛儿的福气, 我感激贵主子都来不及,哪有怪您的道理。”   贵妃纤长的手指捏着胤禛发辫上的玉佩, 食指抚在玉佩上的雕龙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着若有来日我真的无子, 禛儿就是我的亲子, 有我在亏待不了他。妹妹还有六阿哥, 我能多养养四阿哥, 也算两厢齐全。”   贵妃话说得不轻不重,蓁蓁却浑身一凛,幸好这时胤禛又新搭了一个四不像非说是马扯着蓁蓁瞧才糊弄了过去。正如蓁蓁所料,用过午膳才玩了一会儿胤禛就直打瞌睡,她赶紧嘱咐乳母带四阿哥回去午睡,再借口去看惠嫔从承乾宫脱身。   承乾门外的冷风阵阵也抵不过她心底的寒意,她死死地抓着秋华:“秋华,你刚才听见了没,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秋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架着蓁蓁往永和宫那儿走:“您藏心底就是了,贵妃只是这么一说,许不许不都是皇上的意思。”   “对,对,你说得对,还有皇上呢。”蓁蓁想起皇帝心中稍暖了一些,“咱们先去延禧宫瞧惠嫔,走,走。”她深吸一口气疾步往延禧宫走去,除了皇帝那儿她还得做些什么……   贵妃,你最好没有太多妄想,最好没有。   ······   赫舍里赉山在索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地朝胡同口张望。索府的管家派人到他家里同他说索相有事找他,他饭都没吃一口急匆匆地就赶来了,偏到了索府门房又说索相还没回来,让他在这等着,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他又一次焦急地举目远望,这会儿胡同口终于是来一顶四人大轿,赉山端了笑脸急匆匆地走了过去,还不等轿子停下就扶着轿子对里头的人说:“相爷,不知招小的来是有何事?”   “进去再说吧。”   索额图下了轿走进府邸,赉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穿过索府才修好的池塘和假山石。索额图带赉山进了书房对侍从说:“去请大老爷来。”   他口中的大老爷是指索尼的长子一等公噶布喇,也就是仁孝皇后的生父。   赉山从下人手里端了茶来,陪着小心地亲手端给索额图。“相爷,您请用。”   索额图嗯了一声把青瓷杯接了过来,他头一歪看见赉山还站着指着一旁的椅子说:“站着干嘛,你坐啊。”   赉山连连道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他屁股刚沾了椅子外头就传来噶布喇夹杂着咳嗽的沙哑声音:“老三,你回来了?” 赉山直接从椅子上又弹了起来。   噶布喇推门而入。他是索尼的长子,年岁较弟弟们都长不少,头发已经花白,过年的时候又染上了风寒一直没怎么好,眼睛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人甚是憔悴。   “给国公爷请安。”   赉山起身打了个千。噶布喇见他也在心里有些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是,相爷派人去小的家叫小的来的。”   “都先坐吧。”   噶布喇咳嗽着坐到了索额图对面,赉山等他坐下了才敢坐回原处。   索额图把青瓷杯放下,轻轻一叹。“孝昭皇后三年丧期将满,皇上那还没什么动作但慈宁宫不会坐视不管,毕竟皇上如今只有二十八岁,这世上哪有二十八岁就做鳏夫的皇帝呢。”   噶布喇猛咳了一阵,喘了口气问:“那这会要立谁?佟国维家的?明珠家的?我们太子怎么办啊!”他咳得又急又凶,索额图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说:“你急什么?我不是说皇上那还没什么动作么。”   噶布喇瞪着浮肿的眼睛说:“我怎么能不急,这死去的继后虽说出身好,可到底遏必隆已死,钮祜禄氏那些人四分五裂她成不了大气候,这佟国维和明珠可不一样,各个在朝中是虎视眈眈。若给了他们机会,咱们太子哪里还有将来!”   索额图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正和你们商量着来了么。只要皇上没下旨之前,咱们就有机会谋划一二。”   他递了茶给噶布喇,噶布喇喝了一口缓了缓胸口的郁气,长叹一声。“中宫到底还是需要咱们赫舍里家的女儿坐上去啊,这样才能保太子地位无忧。”   两人刚说话的时候赉山是一句话都不敢插,听到噶布喇说这句话后他激动得浑身都打起了颤。   他的女儿僖嫔是如今唯一在宫里的赫舍里氏的女儿了,这……这大老爷话里的意思是要扶他女儿当皇后么!   赉山激动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就给两人跪下了。   “小……小的谢两位大老爷提携之恩,两位的大恩大德小的和僖嫔娘娘没齿难忘。”   噶布喇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索额图却是懂了,扶着椅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噶布喇看着自己弟弟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索额图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赉山说:“他……他是觉得咱们想扶他女儿当皇后。”   噶布喇怒瞪了赉山一眼骂道:“就凭你和你那不成器的闺女也敢做当皇后的梦?也不看看你闺女一年才见皇帝几次!别说明珠家的了,还不如那些个包衣出来的!拿什么去争坤宁宫的位子!”   赉山受了辱骂一句都不敢还嘴,畏畏缩缩地缩在地上连连说:“是……是小的愚钝,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小的痴心妄想。”   索额图嘿嘿冷笑了几声说:“算了,做人么总要有执念,要没有那点想法那活着也就是具行尸走肉了,行了,你起来吧。”   赉山燥红了一张老脸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这回也不敢坐了 ,负手站在两人跟前,像个等主子训斥的奴才。   索额图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儿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咱们僖嫔娘娘递个话。”   索额图掀开盖子喝了一口老君眉,缓了会儿神,似乎是在仔细品那点茶香。“你让你婆娘进宫去同僖嫔娘娘说,让她最近安分些,别老跟在佟佳氏后头看她人脸色行事。她可别忘了,她姓赫舍里氏,咱们有的是太子,犯不着去承乾宫门口锦上添花。”   赉山抖着手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是,相爷吩咐的是。”   “还有一桩事更要紧。”索额图放下茶杯,“让僖嫔娘娘啊没事就去慈宁宫啊,宁寿宫啊多走走,多转悠转悠,打听打听太皇太后,皇太后最近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对立皇后的事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是已经心里有了合适的人了?这点咱们僖嫔娘娘能做得到吧?”   噶布喇在旁冷笑一声:“她已经笼络不住皇上的心思了,若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用,连个废物都不如了!”   赉山不敢还嘴,低着脑袋连连点头。“能做,能做,一定做得好。”   索额图朝他挥了挥手。“成了,你回去吧,这事得尽早办,明儿就让你婆娘递牌子进宫吧。”   赉山连连称是,倒退着出了书房。他一直到退到花园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转身要走,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了过来。那女童生得五官端正,眉宇间颇像故去的仁孝皇后,却因为年龄尚小比仁孝皇后多了几分稚气可爱。那女童见着他福了福道:“侄女见过叔父。”   赉山微微笑了笑道:“四姑娘快起。”   赉山认了出来,这是和仁孝皇后同母的索府四姑娘。“听说四姑娘最近学业又有进益,已经开始堵《大学》了。”   四姑娘人小但是一直大方得体,她说:“叔父说笑了,侄女赶着去给阿玛请安,恕侄女得先走一步了。”   赫舍里氏福了福,由嬷嬷丫鬟们陪伴着往书房去了。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赉山突然心里蹿过个念头。中宫到底还是需要咱们赫舍里家的女儿坐上去啊……难道大老爷说的人就是她?   ······   另一边,蓁蓁在宫中穿行的脚步走得又乱又急,等到延禧宫时连守门的小太监都吓得一跳,她也不等太监通报,径直往惠嫔的暖阁里就闯。   “德主子,德主子。”延禧宫的太监追着叫了好几声蓁蓁都没回头,他素知自家娘娘和德嫔处得来,不敢硬拦,只能追着说,“德主子,我家主子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这会儿还躺着呢。”   蓁蓁点头但并未停下,她跨过暖阁的槅扇只见惠嫔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听见她的脚步声略撇了撇头瞧见是蓁蓁才恹恹地扶着自己宫女早雁的手坐了起来。她的贴身宫女初莺拿了烟灰锦缎靠枕替她放在身后,惠嫔这一动一挪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蓁蓁见状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本来是想来探姐姐的病的,没成想先累着姐姐了。”   “你这步子里都透着慌乱,这是怎么了?”惠嫔还是这么机敏,上来先直指要害。   蓁蓁想着却不知怎么和病中的惠嫔开口,只捡起别的话头:“姐姐的风寒怎么重成这样了?医正可来瞧了?”   惠嫔幽幽叹了一声:“节日里玩疯了。医正来过了,不过多吃几剂药罢了,我将养几日就好。”   “皇上和大阿哥都来过了吗?”   “大阿哥我让他回去了,别过了病气给他。皇上……算了,有什么好说的,龙体重要。”惠嫔说得灰心,蓁蓁想着往日惠嫔和皇帝不咸不淡的样子,也不好开口往下劝,只能对着早雁和初莺叮嘱:“你们主子还要你们仔细些照顾才是,虽说年节里能陪着大阿哥玩难得,可也劝的不能不劝着些。”   早雁进宫多年,听得蓁蓁教训平静无波地垂着头,倒是初莺年岁还小,不服气地小声道:“哪呀,还不是明相夫人那日来……”   “多嘴!”早雁偷瞧了惠嫔一眼又呵斥道,“主子们教训的是,是奴才们照顾不周,奴才往后一定严加管教他们。”   蓁蓁瞧着奇怪,只见惠嫔挥挥手道:“下去吧,我与德主子说会儿话。”   初莺于是招呼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蓁蓁对秋华使了个眼色,秋华也跟着一并退了出去。门一开一合让微风在屋内转了一圈,惠嫔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蓁蓁从一旁递过茶盏给她,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就不能和我也说句实话吗?怎么明相夫人来一趟姐姐就能病了?”   蓁蓁也是略有耳闻,惠嫔自己的亲生母亲过世的早,这几年的年节里都是明相夫人代替家里来瞧她,只是明珠这一年年水涨船高,明相夫人的架子也一日日大起来,难保不给惠嫔一些颜色看。   惠嫔淡淡道:“叔母不过说些家常话。”她随口就敷衍了过去,转而细瞧了眼蓁蓁,“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步履匆匆,脸色瞧着也不好,可出了什么事?”   蓁蓁踌躇了下,惠嫔又咳嗽了两声像往常一样打趣她:“御赐的貂皮也挡不住妹妹的寒意了吗?”   蓁蓁面色讪讪,但心中之事却不知如何开口,她都一撇见惠嫔床头放着一本《地藏经》,惠嫔往日也会读或抄佛经,但都以《心经》或《金刚经》居多,,不由问:“姐姐病中读这么晦涩的佛经做什么?我新得了《西厢记》,回头我给姐姐送来,关起门来咱也瞧瞧这戏外头说了些什么。”   她一翻,里头的字写的也歪歪扭扭,一眼瞧过去有几个复杂的字还错了笔画,“再说这本子也忒不精致了,姐姐真的想念我给你抄新的来。”   惠嫔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劲头:“妹妹可嫌这本不好?”   蓁蓁自然是点了点头,这字怎么瞧着都是生手写的,放在素有才女的惠嫔这里怎么看也是下乘的东西。   惠嫔深吸一口气说:“这可是仁孝皇后怀太子的时候送给我的。”   蓁蓁手一松,书便摔在了惠嫔床榻。她立马捡了起来,又合上端正放在了惠嫔的床前。   “姐姐我不知道……”   “你怕什么,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也没人知道我这儿有这东西。”惠嫔嗤了一鼻子,捡起这本地藏经来却一下子哭了起来,蓁蓁拿着帕子给惠嫔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摇头。   惠嫔将脸埋在帕子里还一会儿才复又抬起头来对着蓁蓁说:“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如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会好过点。”蓁蓁琢磨着元后故去多年,也不知什么事能让惠嫔如此触动情肠,她试探着问,“转眼就是元后娘娘生辰了,惠姐姐是……”   “她生辰不生辰的与我何干,我也从来不想和她有什么干系。”惠嫔把那本《地藏经》一下扔得老远。   一时间蓁蓁却接不下去这个话茬,惠嫔的话音里透着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惠嫔良久才开口:“这些事和你没关系,劳妹妹陪我伤这些劳什子的心了。”   蓁蓁心思一动突然问:“姐姐,我在这深宫里能有什么和我是真的无关的吗?”   惠嫔眼神闪烁,犹疑答她:“我不敢说有。”   “我第一次正面瞧姐姐是在翊坤宫,姐姐那时候为了大阿哥求到孝昭皇后跟前。姐姐有句话我至今记得。”   “什么?”   “他们欺人太甚。”蓁蓁左手掩着右手紧握的拳头,打量着惠嫔的神色。   惠嫔现下瞧着蓁蓁的时候已经带着警觉的神采,过了一会儿她呵呵一笑:“妹妹今天来前碰着谁了?”   自蓁蓁进屋,这已是惠嫔第三回问,蓁蓁不再掩藏直说:“刚从贵妃那儿看了四阿哥过来。”   惠妃呵呵一笑:“这又是个欺人太甚的。”   只这一句就激起了蓁蓁无限的委屈,瞬时红了眼眶:“惠姐姐,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我知道我决不能让她染指四阿哥,我会疯的。”   惠嫔只愣愣地瞧着她,良久才开口道:“妹妹知道我家的事吗?”   蓁蓁点点头:“我们家也是海西女真来的,在家的时候略听阿爷提过叶赫部的事,您和明大人都是孝慈高皇后的嫡亲。”   惠嫔听得低声呵呵笑了:“都过去一甲子了你还知道也算难得了。”   蓁蓁没吱声,她怎么不知道,只是在这宫里这实在是个不适宜提起的话题。海西四部先后被□□皇帝攻破,她们家也是在叶赫国亡时战乱迭起才不得不和流离失所的族人一起依附那时的金国的。   惠嫔喟叹一声,“我祖父德尔格尔归降后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了,阿玛由寡母抚养长大,是个沉默寡言又十分严厉的人。阿玛对哥哥们还能说上几句话,对我从来都是不苟言笑,额娘又是个对阿玛逆来顺受的,我小时候还想过为什么我不是隔壁婶娘家的孩子呢。我们叶赫氏虽然亡国了,但同爱新觉罗家已经联姻几代了,即便到了我这代,嫁娶也都是宗室男女。更不要说,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惠嫔像陷入了久远的过往,望着素净的床幔仿佛追望着遥远的过去,“那天叔父来家里劝阿玛把我送进宫去,我第一次瞧见阿玛哭得那么伤心。那时以为他只是个不懂得表达感情的人,我终究是他的女儿他对我是有心的,可叶赫家需要我,他不能不舍得我。直到我生了保清,阿玛得了太皇太后的恩典进宫来看我,我听见……我听见阿玛抱着保清说:‘好孩子,你身上流着我叶赫那拉氏的血,记着我叶赫那拉氏的仇,你将来一定要当皇帝。’”   “姐姐!”蓁蓁大惊,叫着就要去捂惠嫔的嘴,惠嫔去格开她的手:“你让我说,让我说出来,皇上和太皇太后压制我,皇后恨我,而我根本不想去讨好皇上,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到今天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东西,除了生了保清,我什么都做不了,贵妃要立后,他们都急了,叔父来骂我,阿玛也骂我,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我拢不住皇上的心,让佟家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入住中宫,让保清和叶赫家都架在难堪的位置上。”   惠嫔越说越激动,蓁蓁一把抱住她,惠嫔泣不成声地大哭起来:“不是我给叶赫家的尴尬,不是我,为什么他们都只觉得是我……”   “姐姐,你别哭了,姐姐!”蓁蓁不停地抚着惠嫔的背,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哭没用了,您想想,事还没定下,就还有希望。”   蓁蓁的眼角扫过那本佛经,突然抓过它塞到惠嫔手里:“您最怕什么,皇上最怕什么?”   惠嫔突然愣住了,她瞧着那本佛经,上面生涩的汉字曾经是她最厌恶的样子,但这一刻一勾一画,似乎都变成了她残存的希望。   “我没用,是因为圣心从不向着我。”惠嫔冷静地说,蓁蓁见她如此鼓励地点点头,惠嫔问,“可未来的皇后在圣心当中当如何?在众人心中当如何?”   蓁蓁直视着惠嫔的眼睛笑曰:“若论皇宫内外的人心,我比不上姐姐。”   惠嫔的眼角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若论圣上的君心,宫中也没人比得上妹妹。”   两人的手一起拿着那本佛经,惠嫔喃喃道:“皇后娘娘,这一次您若在天有灵可千万得帮帮我。”   ······   什刹海东北角有一处府邸风流雅致,京中人称“明珠花园”——这便是当朝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家。明珠位高权重、家资雄厚,其府中花园更是名动京城,尤其是花园中一处名为“渌水亭”的方寸之地,因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长年宴请文人雅士而声名鹊起。   今儿的明珠从朝上回来的早,也难得起了兴致,正和长子容若在渌水亭侃侃而谈。   “梁清标这人有意思非得把这幅《鹊华秋色》赠与咱们,容若你怎么看?”   明珠口中的梁清标是崇祯十六年进士,后降清为官一路起伏如今仍是户部尚书,比起同时降清的一些同僚还差那么一口气。   容若拱手一拜,“趋炎附势之人,阿玛见得还不多吗?”   明珠缓缓卷起画卷叹道:“容若啊,朝中要能让这群人有得攀附也是咱们的本事,为父让你多结交顾贞观他们也是这个道理。”   容若哂笑:“儿子倒只求和他们交心相谈,没想这么多。”   明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的长子才华横溢就是有那么一点死心眼,对为官处事之道明明知晓却偏偏不屑。明珠不过也不强求,自己正值壮年还能为叶赫家撑个二三十年,这些勾心斗角的活不还有他顶着么?   两人正讲着朝中的人事,明珠的夫人穿过花园直抵渌水亭,一进亭中啪得往一张椅子上坐下对着明珠毫不客气地喝到:“你个老糊涂,没事让我去逼惠主子干什么,好了吧,现在人给你气病了。”   明珠素来惧内,被夫人这一吼先缩了一下肩膀,倒是容若皱眉问自己额娘:“阿玛又对惠嫔娘娘瞎说什么了?” 第80章   明珠小心地瞧了一眼夫人的脸色, 又转脸对容若大声说:“这事容不得你插嘴!”   明珠夫人呵呵一笑:“他插不得的事情你指使我去?”   明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夫人:“儿子在呢。”   “容若你下去。”容若虽然有话想说, 但碍于母亲素来的暴脾气, 只能拱手后黯然离开。   明珠虽然在朝上威风赫赫, 但一进后宅就是一切夫人为上,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少数见过明珠夫人教训夫君样的同伋在踏出明珠府都会摇头叹息:“北门宰相惨啊。”   明珠与夫人觉罗氏十二岁订婚,此觉罗氏其实应该是爱新觉罗氏, 其父是先帝摄政王多尔衮的同母兄弟阿济格, 多尔衮死后阿济格多次图谋皇位为先帝革除黄带子废为庶人, 家中妻子儿女全都受他牵连连宗室身份都未能保留, 姓都变成了“觉罗氏”。   阿济格出事时明珠和夫人尚未成婚,明珠家中老父本来犹豫是否要悔婚, 此时觉罗氏给明珠送了一把匕首留下了一句“公子自决”。明珠得了匕首后感叹此女子绝非凡人与父亲坚持不退婚, 两人婚后的确琴瑟和谐,觉罗氏眼界、心性非寻常女子可比, 不过婚前就敢给明珠送匕首, 她婚后就更不会容下明珠在后宅有什么长袖善舞的余地了。   此刻明珠夫人的脸拉得比马还长, “立后就立后,你明明知道有大阿哥在太皇太后头一个不答应立咱们惠主子, 去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玦卿这姑娘在后宫这么多年够不容易了, 你个大男人拿人做筏子你要不要脸了?”   “夫人你怎么说话呢!”   “砰“一声明珠夫人拍了桌, 茶碗果盆齐齐震得明珠浑身又一哆嗦, 明珠夫人敲着桌子朝自家夫君吼:”怎么了?说不得你了?明珠我告诉你, 要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你要不爱听自个儿麻溜地滚呢!“   “夫人!”明珠涨着红脸看看门外的奴仆都已经塞着耳朵躲了三丈远才小声辩解,“夫人能不能别动不动让我滚啊滚的……上回连皇上都嘲笑我……”   “好好好,我和你说正经事,惠主子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干什么非逼她?”   明珠捋了下胡须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脸:“大阿哥多大了?”   “明年就整十岁了。”明珠夫人叹气说,“我知道你所谋甚大,可立后这事摆明了是要给佟家那个贵妃的,当年皇上连妃都没给惠主子,后位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当然没可能,要有半点可能索额图那个老贼非活撕了咱们全家不可。不过,有一个嫡子已经够麻烦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多一个了。”   明珠夫人神色闪烁,摇头皱眉说:“贵妃进宫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啊……“   明珠哼了一声:“佟国维这一家子心大着呢,没有也非得折腾出有来,皇上当年将四阿哥寄在贵妃名下怕已经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咱们本来就是如履深渊,一切事情都要想在前面防患于未然。“   “唉。我下回再和惠主子说说。“明珠夫人是识大体之人,深知明珠志在高远,她多年来在京中贵妇间往来也一直在帮衬明珠。   明珠却拦住她:“不用了,惠主子是明白人,她过去这些年总想躲起来,可很多事不是躲能躲过去的。“   明珠夫人点头却止不住叹气,惠嫔和容若年纪相仿从小聪慧可人明珠夫人极其喜爱她,她在宫中吃的苦明珠夫人看在眼里,要不是明珠再三让她去宫中说那些话她哪里会责怪她半点,所以才有今日一听说惠嫔生病了就来朝夫君发难。   “我总是心疼孩子们……“   “咱们手里把事都做好吧,今日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叶赫家来日能真正兴旺下去?“明珠握着夫人的手恳切说,”小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阿玛回宗谱有祭祀。“   明珠的这句话新婚之夜他就说过,明珠夫人一下都红了眼睛,眼前人已不是初婚时的清俊少年,眼角眉梢都已有了岁月带来的风霜谋算,可他心却未变,这才是让她最安心的地方。   “好了,夫人可别红了眼圈出去,容若也就算了,揆叙揆方都不懂事乱说话怎么办?“   “他们敢管老娘!“   明珠哈哈笑起来,明珠夫人扯了帕子擦擦眼角突然想起:“你说咱们不想,索额图呢?“   明珠舔着脸赞道:“夫人高啊!“   “别拍我马屁了,说正事!“   明珠搂过夫人给她仔细整理妆容,一边说:“我和索额图也不会一直为敌,这事么……从长计议。“   ……   明珠夫人事后为着惠嫔的病送了好些燕窝进延禧宫,惠嫔瞧得没趣吃了一回以后全数送给了来照顾她的蓁蓁。   秋华捧着这一大盒子从延禧宫回来都还没放下,自家主子就为了暖阁闹起了脾气。   “热,真是热死了,都要二月了烧那么多炭干什么?闷死了!”说着蓁蓁就把身上的大氅夹袄一件件解了最后只剩了一件单衣。   秋华一看急了,忙拿了一件便服要给她披上,蓁蓁身上挡驾死也不肯:“热死了我不穿,你拿走,拿远点!”   说着她还拿了本书扇起风来,秋华抱着衣服毫无办法,蓁蓁素来体热,近几日大约是心火太旺的缘故天天嫌弃暖阁的火坑烧得太旺。   蓁蓁扇了几下觉得热气毫无缓解,竟然举着茶壶就要往炭盆上浇,秋华喊道:“诶,您真的别着凉了。”   “你去让他们把炕的炭减了,留个炭盆烧着吧。我都热的两三天没睡好了。”   秋华不肯,蓁蓁勾勾手和她耳语了一句,秋华无奈问:“您非得这么闹。”   “快去!”蓁蓁绷着脸拿书扇着风把她赶了出去。   这日明珠在南书房与皇帝议事,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顾问行匆匆赶来,轻声在皇帝身边禀报:“皇上,永和宫想请太医。”   “怎么了?”皇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顾问行靠上去悄悄说了几句,皇帝哼了一下似乎是被气得不轻,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朕去瞧瞧,你去吩咐这几日不许永和宫的人去接四阿哥,她再闹朕罚得她哭。”   倒是顾问行在旁调侃了一句:“万岁爷您哪舍得啊。”   这几句话里“四阿哥”三个字落在明珠耳里让他心中一动,联想起之前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和噶禄和他说起过的一些事,他笑了笑:这世上有些事还真的事老天安排好,不让人轻易如意啊。   ……   “喝药!”皇帝凶神恶煞地站在床头,看着裹着被子吸鼻子的某些人毫无怜悯之心,“喝药!”   “苦……”某些人打了个喷嚏往床里缩了缩。   皇帝大手一伸直接把某些人困在怀里,另一只手拿着药碗就要灌。   “万岁爷,您您您!”蓁蓁鼻涕眼泪都要吓出来了,看着要动粗的皇帝双手接过药碗,“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蓁蓁在皇帝的注视礼下一口把药喝了个见底接着就要去拿蜜饯,谁知皇帝把蜜饯拿的老远就是让她够不着,还说:“苦死你活该!这天气熄暖炕你是不是疯了?”   嘴上这么说可看她苦的脸都皱成一团,皇帝还是喂了她一颗,他气哼哼说:“朕坐着都觉得屁股冷,就你会闹。病好之前都不准你带那两个小子疯,老老实实给朕养病。”   蓁蓁苦着脸小声嘀咕:“知道了……”   皇帝点她脑袋气道:“你们仨要一起病了药钱还不是朕出的!”   “嘁。”蓁蓁往皇帝钻了钻抱怨道,“那您怎么之前不管臣妾,谁前天说来用晚膳的?后来夜宵都凉了也没见人。”   皇帝心中一软,知道蓁蓁还是在撒娇生他气了,于是解释道:“朕后来不是让小顾子和你来说了么,军报紧急处理不完。”   “那昨天呢?”蓁蓁脸贴着他心口问。   “想朕了?”   一抹春色自蓁蓁的眼角一溜儿过,嘴上正经地说着:“没有。” 却已是伸手去解皇帝的腰带了。   皇帝拉住她坏心眼的手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冷了,朕不要。你这一身病别过朕啊,朕要走了啊。”   蓁蓁垂着眼帘咬着嘴唇,娇声说:“那臣妾恭送皇上。” 小指勾着皇帝的腰带不放。   皇帝眼睛直愣愣瞧着腰带上那只手,最后深吸一口气:“明儿再送!”   第二日清晨,蓁蓁打着喷嚏还在给皇帝更衣,皇帝劝她:“回去歇着吧,起那么早作甚?别和朕说你是为了伺候朕,你身子好的时候都没这么殷勤。”   蓁蓁被他揭穿,嘟着嘴说:“今儿初一么,得去给贵妃请安。”   皇帝随口说:“去告个假,贵妃又不会怪你。”   “贵妃……贵妃身份贵重还一直替我照顾胤禛,这几日又要麻烦贵主子了。平日也就算了,初一十五臣妾不能失了规矩。”   皇帝接过蓁蓁手中的暖帽戴上,吻了吻她的脸颊:“哪那么多心思,对了,你家中几口人?”   “啊?”皇帝问的突然蓁蓁一时没反应过来。   “算了,朕去问正黄旗都统吧。”皇帝笑着就准备去上朝,临走前扔下了一句,“过些日子给你家抬个旗。”   蓁蓁望着皇帝潇洒走远的身影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有了惊喜之意。   ……   蓁蓁非要去给贵妃请安自然是有原因的,外朝最近为了那些个宗亲闹得鸡飞狗跳,但内庭里却是毫不受影响。   虽然有些宫女太监们私下里也会碎碎嘴说说孝昭皇后丧期后大概要立新皇后的事,可私下议论这些的都是些近不了主子身的人,那些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大姑姑们各个是如蚌壳般闭紧了嘴,一句风都透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好奇,再加上外朝近日的风波,宫里最近这些日子气氛着实是奇怪透顶。   初一,是嫔妃们固定去慈宁宫和宁寿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太皇太后如今不大爱见人,除非特意吩咐了,嫔妃们都不用前去。而太后那儿则是遵循老例:若是有皇后,嫔妃们要先在坤宁宫集合,然后由皇后领着去宁寿宫。如今中宫空缺,往日免了这道礼了嫔妃们直接去宁寿宫偏殿里等候的。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大家陆陆续续总会先聚在承乾宫和贵妃请安,再由贵妃领着往宁寿宫去。   可今日蓁蓁还是因为皇帝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承乾宫的时候贵妃已经准备起驾去宁寿宫,她赶紧给贵妃请安:“臣妾给贵主子请安,诸位姐姐们安。”   贵妃轻轻一抬手,示意蓁蓁免礼,其他嫔妃也还了个平礼,只有跟在后头的荣嫔爱理不理,全当是没瞧见蓁蓁。   等到了宁寿宫蓁蓁挨着惠嫔坐下,宁寿宫的宫女给蓁蓁端了茶来,蓁蓁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拿帕子擦去嘴唇上沾着的茶水,一抬头才注意到今日佟佳氏的样子很不一般。   佟佳氏素来是衣着朴素,几乎是脂粉不施,整个人是清清简简的。今儿她却好似上了妆,两颊点了胭脂,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许多。穿的衣裳也不再是往日穿惯了的藏青色,而是穿了一件绣着仙鹤报喜图案的宝蓝色便服,既贵气又端庄。   蓁蓁想到绮佳在世的时候也有过一件类似的衣裳,只是绣的是彩蝶恋花。绮佳性子淡薄不怎么喜欢那件衣服,总觉得太贵气招摇,而她那时却最喜欢看绮佳穿那件衣裳,因为花色能衬得绮佳尤为雍容华贵。佟佳氏今儿这一件同绮佳的十分类似,蓁蓁看着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她侧头看了一眼惠嫔,她仿佛也瞧了出来,悄悄地碰了下她的手肘。   “贵主子今儿这件衣裳倒真是好看。”宜嫔捏着帕子娇滴滴地说。   没想到这打头阵的竟然是宜嫔倒叫蓁蓁有些吃惊。往日这吹捧佟佳氏的事素来都是僖嫔做的,今儿个僖嫔倒是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蓁蓁抬眼去看,这僖嫔只管低头喝茶仿佛是没听见宜嫔说的话。   佟佳氏嘴角含笑摸了摸袖口用金丝绣的并蒂莲花。“不过是件往年做得旧衣赏,一直都压箱底没拿出来穿,也是最近收拾箱笼的时候才翻了出来。”   “哎哟。”宜嫔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这么好的衣裳贵主子怎么舍得压箱底啊?”   佟佳氏道:“就是太贵重了才舍不得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素来节俭,我们又怎么能奢靡浪费呢?”   惠嫔轻轻放下手里的白瓷茶杯,极是自然地说了一句:“既是如此,贵主子怎么又想到把它翻出来穿了呢?”   佟佳氏嘴角犹带着丝丝笑意,眼神却转向了惠嫔,一时间屋子里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宜嫔左右看了看心底差点没笑出来。   宜嫔在心里是抚掌称快:哟,这两位想当皇后的这是要在宁寿宫就掐起来了么。有趣有趣极了!这本来么,立后就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乐得看个热闹。   屋子里其他人大多也是这样想的,此时有人眼底带着幸灾乐祸,有人是冷眼旁观,有人又真怕她两在宁寿宫起了口角惴惴不安。   只有两位当事人倒是平静无波,在对视了一眼后佟佳氏笑笑说:“既然做了不穿就浪费了,都压箱底好多年,再不拿出来穿怕是就要放坏了。”   “原来如此。”惠嫔道,“到底是贵主子思虑周全。”   宜嫔左右看了看,心思一转,突然歪过身子,扯住了蓁蓁的袖子问:“德嫔妹妹,我怎么隐约记得孝昭皇后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衣裳。你从前是孝昭皇后的身边人,你帮我想想可是有此事?还是我记错了?”   好个宜嫔还真是不怕事的!蓁蓁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听出宜嫔话里的味道来了,纷纷是脸色大变,端嫔忍不住小小地倒抽了口气。   蓁蓁刚想说话,却冷不丁地感觉到惠嫔又顶了下她的手肘,她不动声色地瞧了惠嫔一眼,惠嫔冲她微微一笑。   你别说话,我来。   蓁蓁看懂了心里甚是感动。   惠嫔这是要保护她。她同贵妃如今一同抚养胤禛实不适合此时就撕破脸。   “这哪用得着德嫔妹妹,我就记得一清二楚呢。”惠嫔抢在蓁蓁前头说,“孝昭皇后也有一件这样的,她这件衣裳是江宁织造处进贡的,送进宫的时候我还是第一个瞧见的,她说太过贵气藏了好些年,当了皇后之后也就穿了没几回。”   “惠嫔妹妹,这事你怕是记得不全,我倒是知道这前因后果。”一直不声不响的荣嫔突然在旁冷冷地开口道,“这是江宁织造处复工后第一批织出的云锦。当时就送了几匹进宫,皇上就献给了太皇太后,老祖宗觉得太花哨了就赏给了故去的孝昭皇后和贵主子,这才有了这样两件形似的衣裳。故去的孝昭皇后同贵主子都简朴一直没怎么舍得拿出来穿,后来孝昭皇后入住中宫才穿了。贵主子看孝昭皇后穿了怕冲撞了中宫便把这件衣裳压了箱底。”   荣嫔侧过身,冲佟佳氏笑着说:“贵主子,臣妾说的可是对?”   佟佳氏幽幽地一叹。“哎,当日太皇太后赐我和绮佳姐姐这两匹云锦的事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姐姐也已经故去快三载了。我那日瞧见这件衣服也是睹物思人。”   惠嫔道:“是哪,我也是思念孝昭皇后,皇后娘娘的品性是我等万万及不上的,贵主子从前同孝昭皇后最是要好,想来也是有此感触吧。”   噗……宜嫔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佟佳氏脸色僵了僵,半天才说:“是哪,惠嫔姐姐说的是。”   屋子里其他人这会儿都不敢说话了,幸好此时宫女来传话太后起身了宣众妃进去,贵妃打头第一个站了起来,其余人才陆陆续续各怀鬼胎地跟了进去。   ……   西风夹杂着流言蜚语,在紫禁城四散弥漫,宁寿宫这短暂口角引起的猜测在二月中旬的时候随着关外送来的东珠攀上了高峰。宫里宫女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东珠被命去做朝冠的事伴着那些家中在内务府当值的宫女传遍了每个角落,虽说皇帝三令五申要求内外不得传递消息,可这圣旨在立后这样天大的消息里只能算一层冬日里破旧的窗户纸,一吹就破。   这些流言蜚语有没有传进皇帝的耳朵里,顾问行是不知道的,但瞧着自己万岁爷最近的神色,顾问行心里估摸着是多少有点影子了。但万岁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顾问行却有点摸不着头脑,按照往日里这位爷的脾气,听见宫里这么乱传消息怕早拎出来几个罪魁祸首打一顿了事了,但这都传了半个月了,万岁爷愣是没发一句话。   顾问行估摸着万岁爷这态度,立后十有八九是要成了,毕竟那日内务府来试探着问说新来的东珠适合做皇后朝冠时,皇帝并没有说不要做或是如何,倒是说了一句“内务府这回差事办得不错”。   可立后归立后,皇帝依旧还是喜欢和立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腻歪,顾问行心里做了个鬼脸。前几日,永和宫那位怕热的主把暖炕熄了要“凉快凉快”,结果把自己冻病了以后,他亲眼见着万岁爷冲进永和宫朝着那位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不顾那位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举着药碗就把苦药给灌了进去。   不过顾问行觉得吧,自家万岁爷那点气都是假的,光是心疼还来不及呢。这不那位主子前几日偶感风寒的时候万岁爷逼着她安安心心养病不让她见四阿哥,如今那位娇滴滴的主子好了说想四阿哥想得慌,万岁爷这会儿是亲到承乾宫贵妃那儿给人“接儿子”来了。   说来也怪,顾问行想,近日贵妃接四阿哥去承乾宫比往日勤快不少啊。   顾问行边想,承乾宫宫门已经到了。他趁着皇帝下轿子先说道:“奴才先去通报。”   皇帝摆了摆手:“贵妃这点估计在午睡,朕带了老四就走,不吵醒她。”   承乾宫一片静悄悄得,顾问行想果然是万岁爷知道贵妃的喜好,这安静样子怕是真的在午睡。也难怪,贵妃转眼就是皇后了,万岁爷能不了解吗?   皇帝带着顾问行刚跨进承乾门,还没绕过影壁,却听见两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压着议论着什么。   顾问行正想出声提醒,却听到一句:“赶明儿搬去了坤宁宫,可比这里地方还要大。”   顾问行听得浑身一哆嗦,立马想冲出去打死这两乱嚼舌根的兔崽子,皇帝却一把拉住他,只眯着眼睛站着仔细听得样子。   “啧,你也不嫌弃坤宁宫不吉利。都死了两了,前一个生死的,后一个说死就死了,更快。”   “咱们娘娘是天命皇后你没听说吗?佟家是圣母之家,跟那等满洲下人之家能比么?瞧那一家子如今骄横跋扈的样,不过生了个龙种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唉,可是要的就是这么个龙种,咱娘娘就差这一点了……”   “这地方气不好,董鄂妃、前朝的田贵妃,在这住过的就没个好,等去了坤宁宫自然就不一样了。”   “就是四阿哥要是跟着去,可算便宜了隔壁那个包衣奴才了。”   “四阿哥去就去呗,这养的还能越过了亲生的去啊?从咱们主子肚子里出来的那才叫嫡子,四阿哥顶多算半个嫡子。”   “你说隔壁那个能同意吗?我看刘嬷嬷天天说隔壁狐媚,她仗着得宠回头甩咱们娘娘脸色呢!”   “白捞半个嫡子她还不乐意,她又不傻,再说咱娘娘什么身份,皇后要个招弟的,她敢说不?我乡下里说这个生不出儿子的都要要个招弟的来,这不是正好吗。”   “瞧你这没根的粗俗样。”   这两小太监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皇帝却不想再听了,转身就回到了轿子上。 第81章   顾问行慌忙跟了上去, 他头上汗都快滴下来了,这是哪来的两个碎嘴的奴才, 闯下这样破天的大祸,回头他非和高德昂、毛二喜他们说上一说,好好弄他们一回。“万岁爷, 您别生气。”   “朕气什么。”皇帝冷着脸道, “那是生了朕的母家, 哪错了?”他“唰”一下拉下轿帘, 闷着声音在轿子里说:“等下贵妃醒了,你去接四阿哥去永和宫, 就说六阿哥没人陪,四阿哥这几天都住在永和宫了。” 说着敲了敲暖轿说,“走。”   皇帝的暖轿走后不久,一个小太监从承乾宫溜了出来,他趁人不注意跑到了基化门那。这扇门是东六宫通往坤宁宫的, 如今坤宁宫无主, 这扇门也是长年累月地关着。在那儿有一个女人正在等他。   “姑姑,都照您吩咐地做了。”   阴影中女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塞给小太监, 小太监高高兴兴地把银票藏到怀里, 趁四下没有人赶紧偷偷地又跑回了承乾宫。   这是后宫中一段极小的插曲,除了宫墙之上的朗朗乾坤外谁都没有注意到。   ……   二月初五这一日, 永和宫是宾客临门, 热闹得不似往常, 只因今儿是六阿哥胤祚的周岁生日。他生母德嫔吴雅氏如今是后宫第一得宠的嫔妃,有眼色的人自然是想去抱这个大树。   包衣,包衣又怎么了?这皇帝不是要给人抬旗了么,过个二三十年,两三代的,谁还记得她爷爷是给祖宗烧火的厨子出身的?找棵大树好乘凉这才是宫里生存之道。   蓁蓁一早就让秋华她们烧水,她亲自给胤祚洗了个澡再给他穿上内务府裁好的新衣裳。   秋华摸了摸小阿哥的衣服料子,又滑又软,碰着像豆腐一样,一点都不扎手。   “内务府这帮人也总算是长眼色了,这回咱们说小阿哥周岁要裁几件新衣裳他们不到五天就做好送来了。”   “是啊。”蓁蓁找了顶瓜皮小帽扣到胤祚头上,胤祚一脸的不喜欢,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一伸手就把帽子抓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蓁蓁无奈地笑了笑,也只能由这小祖宗去了。“想当初我刚生下胤禛后的那个冬天我记得你送了几匹料子让针线房裁几件新衣,针线房拖了一个月都没给咱们送来,最后还是太后疼惜我,让人去针线房催了。”   “主子今非昔比,内务府的人一贯最会见风使舵的。”   霁云和碧霜拿了蓁蓁今儿要穿的衣服来,这也是针线房新做给她的,料子是江宁织造处新送进宫的云锦,皇帝特意挑了一匹鹅黄色的直接送了针线房指明要给蓁蓁做一身吉服。这针线房的自然是手脚格外的利落,不出三天就做好了。   秋华给蓁蓁穿上,站旁边看着笑着点头。   “主子今儿真好看。”   两个丫头霁云碧霜也在旁齐齐夸着:“主子真美。”   蓁蓁皮肤白皙,又年轻,穿这一身宛若是出水芙蓉,清丽无双。   “贫嘴。一个个都和秋华学得嘴上抹蜜。”蓁蓁笑着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抱起他往永和宫正殿去了。   她一到一屋子的姐姐妹妹们立刻是围了上来。蓁蓁扫了一眼,惠嫔自是不用说了,贵妃佟佳氏摆着如今后宫第一人的身份也必定是要来的,余下的人里来的还有宜嫔僖嫔和端嫔,还有几个贵人常在,只有荣嫔未曾见。   “荣嫔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惠嫔逗着六阿哥,不甚在意地说:“不知道,说是身上不舒服,来不了了。”   不舒服?蓁蓁心里冷笑,是不想看她得意才装病吧。   不过算了,不来刚好。想到当初胤禛抓周的时候她那不给脸的样子蓁蓁就觉得与其让这人来扫兴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蓁蓁抱着胤祚朝佟佳氏福了福。“请贵主子安。”   “妹妹快请起。”   佟佳氏满脸堆笑扶蓁蓁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长命金锁片挂到胤祚的脖子上。   “祝小阿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嗬,众人看得这块沉甸甸的金锁心里纷纷惊呼,好大的手笔啊。   这之前那么多阿哥周岁也没见这贵妃如此大方,难道是要当皇后了就阔绰起来了么?还是想用钱笼络人心呢?再想想之前宫中那套“圣母之家”的传闻,有些人瞧贵妃的眼神就不那么和善了。   蓁蓁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仍是作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贵主子,这……这太贵重了。臣妾不能收。”她说着要把锁片从胤祚的脖子上取下来。   佟佳氏握着她的手推了回去。“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阿哥的,贵不贵重的你说了不算。”   惠嫔在一旁笑了笑。“是啊,德妹妹你就收下吧,可别辜负了贵主子的一番心意。”   蓁蓁于是抱着胤祚谢过了佟佳氏,把这锁片收下了。   秋华让霁云和碧霜拿了一张红色的大毡布来铺在桌子上,按着老例放上了纸墨笔砚,匕首木弓,还有四书五经。   来观礼的嫔妃们也是各个拿出了添彩头的礼物。佟佳氏送了一只四两重的小金猴,胤祚属猴最是应景。惠嫔送了一方砚台,外型甚为普通,蓁蓁仔细看了看才瞧出这竟是极为名贵的端砚。   “惠嫔姐姐这……”蓁蓁虽然也爱这方砚台但始终觉得太名贵了。   惠嫔推了推她,眼里含笑。“收下吧。”   其他人都不懂这一块土吧啦叽的破砚台有什么值得稀罕,瞧蓁蓁这推却的样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余下的人送的就都中规中矩了,宜嫔是送了个精巧的鼻烟壶,僖嫔送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端嫔送了一个镶玉的算盘。   等东西都铺满桌面了,蓁蓁把儿子放到桌上,往他小屁股上拍了下说:“行了,乖儿子,去吧,喜欢什么就抓什么。”   胤祚咯咯笑着扭着小屁股就往桌子中心冲。他先抓起一册《大学》引来众人一阵夸赞。   什么“小阿哥将来定能成个状元”,什么“满腹诗书”一时是不绝于耳,蓁蓁虽然知道这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当不得真,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得意。   胤祚抓了一本《大学》后就像是完成任务了,一屁股坐在桌子中心不动了,转头冲着蓁蓁一阵“呵呵”的傻笑。   小笨蛋!蓁蓁扶额。   “六阿哥,再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喜欢就抓起来。”   这抓周最好就是能文武全才,胤祚能第一次就抓了书是开门大吉,接着再抓把匕首或者小弓今儿这抓周就完美了。   胤祚似乎是听懂了蓁蓁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开始动了。他爬到桌子的东北角果断地抓起了一样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嘴里哼哼着朝蓁蓁邀功。   蓁蓁一看竟然是僖嫔送的那串紫檀木佛珠。   僖嫔这下也尴尬了。“这……这,怎么会这样……”   宜嫔没忍住,先笑了出来,还拉着端嫔小声说道,可怜端嫔这个老实人被她黏住想脱身都不能。   蓁蓁剜了她一眼,宜嫔道:“哎呀,妹妹莫怪,我也是觉得六阿哥天真可爱,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抓周抓一串佛珠的。”   惠嫔到底是与其他人不同,笑言:“小阿哥有慧根呢,日后定得佛祖庇佑,一生逢凶化吉。”   她这话说的圆满,蓁蓁听了喜笑盈盈地对僖嫔道谢:“多谢姐姐的这串佛珠。”   僖嫔摆手笑说:“没什么,这的确是大师开过光的珠串,是小阿哥有慧根。”   蓁蓁把《大学》和佛珠放到托盘里让碧霜送去乾清宫,如此这抓周之礼就算是完了。   众妃又在她这儿坐了会儿夸了几句小阿哥聪明非凡的话才一一告辞。   胤祚一早就被蓁蓁弄醒梳洗打扮出来见客,这会儿精神头过了就开始犯困。蓁蓁本来想哄他玩会儿,他手里攥着布老虎坐在炕上头一冲一冲的,蓁蓁看得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秋华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主子还在旁边笑,小阿哥这是困了要睡了,您还不赶紧让他去歇息。”   “哎,我知道,只是看他这样实在是可爱么。”   生怕秋华再啰嗦,蓁蓁忙把儿子抱怀里,果然没一会儿胤祚就抓着她胸口的衣服睡着了。   今儿日头甚好,天气也不怎么冷了,蓁蓁让霁云把胤祚的小床搬到了院子里,她把胤祚放小床里晒太阳,她自个儿则坐在藤木椅子上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院子里响起“喵呜”一声,大家伙都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秋华第一个找着了,惊讶地喊了起来。   “啊,是黄大仙。“   慈宁宫花园那只大黄猫不知从哪溜了进来,跳到了胤祚的小床上低着它的大脑袋一脸趣味地往小床里看。   胤祚的乳母崔氏吓得是魂飞魄散叫了一声“小阿哥”就想冲过去。蓁蓁却伸手拦住了她。   “你别怕,黄大仙不会伤害他的。”   秋华跺了跺脚说:“主子你心也太大了,黄大仙要是咬伤了小阿哥怎么办?”   蓁蓁道:“你们别怕,黄大仙是有灵性的猫,它才不会伤害六阿哥的。先前禛儿从它尾巴上揪了那么大一把毛下来,若是普通的猫早就发疯咬人了,黄大仙那次只是叫着从胤禛手里逃了,连伸爪子挠他一下都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大黄猫已经把它圆滚滚的大黄脑袋伸进了小床里。崔氏秋华吓得一声捂嘴尖叫,可让人惊诧的是,黄大仙只是用头碰了碰胤祚的小脸,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蜷在脸旁的小手。   “黄大仙。”蓁蓁喊了它一声。黄大仙扬起脑袋,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蓁蓁。蓁蓁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拿起一块点心揉碎了放掌心里,对黄大仙说:“来,这儿有点心,吃吧。”   若是平时黄大仙早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今儿它却真有些反常,矗着它姜黄色的笨重身躯又看了蓁蓁一会儿,突然一跃跳上屋檐跑了。   秋华看得是啧啧称奇。“原先他们说黄大仙快成精了,奴才是一点不信,如今是真信了。”   “什么成精了?”   皇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蓁蓁她们忙转身朝皇帝行礼。   皇帝拉起蓁蓁手看她手掌心里握着碎了的点心,不禁觉得奇怪。“这好好的点心你弄碎了干嘛,浪费。”   蓁蓁不知怎么,对黄大仙刚刚临去前的眼神念念不忘,又知道皇帝素来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更不喜欢人谈论这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皇帝。   “没什么,本来想吃的,后来掉地上了。”   秋华拿了帕子来把蓁蓁手里的碎点心收走。   “你送到乾清宫的东西朕看了,《大学》朕让顾问行先收景阳宫了等胤祚进书房后再拿出来给他。紫檀木佛珠是有灵性的东西,朕让顾问行拿去放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供上七七四十九天你再帮胤祚收好。”   “嗯。”   皇帝拉着蓁蓁走到胤祚的小床边。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就生得十分漂亮,都说像蓁蓁,如今长到一岁更是眉目俊秀皮肤白如羊脂玉,皇帝越看越爱,悄悄对蓁蓁说:“小六长得这样俊,长大了可不是个美男子,要是京里的姑娘为他争风吃醋了可怎么好?”   蓁蓁心里白了一眼想:又来,能不能给儿子说个好话?嘴上却笑着说:“那就让她们争呗,皇上也不用费心思指婚了,哪家姑娘最后打赢了别人又出得嫁妆最多就让那姑娘做小六的福晋。”   皇帝一听连连摇头。“不成,那岂不是给小六找了个母老虎了。”   胤祚不知是不是听见他额娘竟然想给他找个母老虎吓醒了。他黑亮的眼睛瞧见皇帝立时是发出一串银玲般才笑声。   “哎,乖儿子,是不是知道皇阿玛来了所以不睡了啊。”   皇帝忍不住把他从小床里抱了起来,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胤祚趴在皇帝肩膀上开心地笑,还不时给蓁蓁做怪脸。   皇帝突然瞧见了胤祚脖子上的小金锁片,问:“谁送的?倒是华贵。”   “贵主子。”蓁蓁睨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似乎在她说贵妃时闪烁了一下,“贵主子疼他还送了个金猴子应景,就是过于贵重了。”   “她送你就收呗。”皇帝却把金锁片从胤祚脖子上拿了下来,“朕倒是看中了一块羊脂玉的锁片,回头给你送来让胤祚戴那个。”   蓁蓁点头,又含笑默默在旁瞧着这父子两闹到日落。此时此刻的这一份岁月静好,她这一生都不曾忘记。   ……   和永和宫同属东六宫的景仁宫是皇帝生母孝康章皇后的旧居,她在这里生活过十余年,最后也崩逝在此。   皇帝平日性格豪迈阳光,天性也甚是爽朗,但每每想起早逝而未曾奉养的双亲就会流露出惆怅之情。   皇帝年幼时甚少能承欢父母膝下,他在景仁宫和生母共度的时光屈指可数,生母冬日突发疾病早逝皇帝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当时十岁的皇帝哭得撕心裂肺。   生母过世后,皇帝坚持保留了景仁宫的陈设原貌用以纪念生母,他如今还时不时会来小住几日。皇帝在亲政后重用佟国纲、佟国维两位舅舅,甚至在康熙十六年给予佟国纲一等承恩公,就连佟贵妃在宫中地位也与众不同,这当中都有他待生母至孝下的移情之心。   每年二月十一的生母忌辰,皇帝都会来景仁宫亲自上香以表哀思,今年也是如此。他在生母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而后又在灵前念起了往生咒。   而每一年的忌辰,佟贵妃都会亲自前来陪伴,即使是两位先皇后在时也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一日皇帝身边的位置让给佟贵妃。   “皇上,孝康章皇后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安心。”贵妃跪在皇帝身后半丈小声说。   皇帝点点头,他每到这一日都会想起额娘的很多事情,他记得孝献皇后的盛宠之下额娘的落寞,也记得皇阿玛病重时额娘的恐惧,他更记得自己对额娘信誓旦旦地说过要永远护着她。   可惜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是皇帝也不能幸免。   皇帝念完经起身走到景仁宫的院子里,额娘喜欢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他站在枯枝下想起每年夏至之前额娘都会在树下看花,还会拦住他想要摘花的手说:“别动啊儿子,这花好看但有毒。”   他想起这些事微微笑起来,和贵妃说:“额娘以前身边的老奴才们最近都好吗?”   孝康章皇后故去后身边留下了一些宫女嬷嬷皇帝都格外照顾,这两年这些人年岁渐长陆陆续续有人去世或病重,皇帝都交给了贵妃要她格外照顾。   “天气冷,老人家们难免病痛,不过臣妾都送了药去,现下没什么事了。”贵妃柔声回答,似乎声音响一分都会打扰孝康章皇后的魂魄,“您最担心的庆嬷嬷现下也好多了,她是腿疾不能受寒,臣妾让人每日都送了红罗炭去。”   皇帝欣慰说:“你做得对,额娘当年最信赖庆嬷嬷。”   “是啊,臣妾第一次进宫时候也是庆嬷嬷领我进景仁宫见姑母的。”贵妃蕴藉着对往事的留恋,笑着对皇帝说,“那时候表哥就在这夹竹桃下,还问庆嬷嬷我是谁。”   皇帝回头看了贵妃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姑母没得突然,也是在这冬天里,记得姑母没了前不久我还进宫拜见她……”贵妃还想说下去,皇帝突然打断她。   “淑媛,天气如果不转暖你再多送点红罗炭给庆嬷嬷,这事要紧不能耽搁。”皇帝搓了搓手,“今年这天一直不见暖,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各处的用炭你都要仔细照顾。”   “是,臣妾明白。”贵妃转念一想对皇帝提起了永和宫,“德嫔妹妹前些日子还着凉了,不过好得倒快,臣妾看六阿哥周岁时候已经好全了。”   “她就是爱瞎闹,没得什么大病,你不用管了。”皇帝语气严厉但面上却露出了笑意,这笑意落在贵妃眼里总有那么一点扎眼。   于是她说:“有皇上看着妹妹用药,妹妹自然好得快些。再说妹妹惦记孩子们,生了病见不到四阿哥还老是差人来问呢。”   “贵妃。”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佟佳氏以为皇帝要同她说什么,不想皇帝却道:“最近怎么总见你接四阿哥去承乾宫玩?”   贵妃抿着嘴笑起来:“四阿哥最近在开蒙,臣妾拿了三字经什么的没事就教教他,一个是他活泼可爱臣妾实在疼他,另一个是臣妾想四阿哥天资聪慧还是早早教起来不要耽误了。”   “这样啊,你倒是心细。”   夹竹桃上的积雪落在了贵妃的肩头,皇帝伸手替她拂去,这动作甚是温柔,皇帝却没有直视贵妃的眼睛,最后拍拍她的肩膀嘱咐:“宫里孩子日渐多了,你是贵妃要都一一留心。”   “是。”   皇帝转身走了,走前说:“后宫的事都要做好,别让朕失望。”   贵妃得了这一句,盈盈下拜,她朗声说:“臣妾一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她目送皇帝离开,回味着刚才的话,志得意满地笑了。   ……   一等公法喀自戏园子里回公府的时候,才踏进大门就觉得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氛,奴仆们各个低着头捏着嗓子说话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他穿过前院没绕过正房的影壁就瞧见自家新过门的继妻赫舍里氏连个暖手炉都没拿,将将穿着件梅花绸袄子站在风口里头。   法喀一瞧自个儿这新过门的正妻眼角红着,像是刚哭过,瞬时脸就挂拉下来了:“哭,哭什么哭,这一年头刚出正月里头你就寻爷的晦气是不是?”   赫舍里氏出身高华,偏偏长着一脸子苦瓜相,平日里不说话瞧着都是不高兴的样儿,这一会儿刚哭过在法喀眼里更是像吃了黄连似的难受。   还等不及赫舍里氏回话,就听得正房里“哐啷当”的一声脆响伴着一声大嗓门的嚎叫:“还不去看看你们爷是不是死外头了?”   法喀一听这声音头哄得一下就炸了,他转头小声问:“老太太这又是发什么毛病,吃错药了啊?”   赫舍里氏抹着眼泪哭诉着:“今儿内务府来送赏赐,偏生来了个嘴贱的把外头传的那些个什么东珠、什么圣母,就是贵妃要立后的事讲给了老太太听,老太太一听就炸了,跑正房里没见着爷就把妾给赶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他们爱给额娘嚼舌根,你不会当场扇出去啊?”法喀白了赫舍里氏好几眼,心里糟心得不得了,自个儿的娘爱慕虚荣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姐当皇后差点没把她乐上天,结果没嘚瑟几天二姐说没就没了。轮着法喀自个儿娶媳妇先头也是这老娘要面子非讨个病恹恹的宗室家出来的,结果头胎连小带大一个没保住,就目下这个半点姿色都没的苦瓜脸也是他娘非赶着索家门的面儿去硬讨来的,婚礼那日掀开盖头法喀差点连洞房都不想圆了。   抱怨归抱怨,老娘又要上房揭瓦还得法喀自己去劝回来,他边往正房里走边问赫舍里氏:“这又是闹腾个什么劲啊,他佟家出皇后关咱家屁事,咱家又不是没出过皇后?”   “我也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上来就是一通嚎,妾劝也劝不住。”赫舍里氏在进的房门前拉住法喀特地补了一句,“老太太把三格格也叫来了,我寻摸着有那个意思。”   只见赫舍里氏手往上头指了指,法喀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他娘的没完了她。”   说着法喀刷得一下掀了门帘,抬高嗓门吼了起来:“死死死,额娘你是不是巴望着我早点死给后院的腾地方?” 第82章   法喀一嗓子把舒舒觉罗氏的痛处就给戳了出来, 她恼羞成怒蹭一下跳起来对着法喀是又抓又挠, 赫舍里氏惊呼一声喊着“爷你小心”就去拦舒舒觉罗氏, 这一拦连着她也挨了好几下, 一时间法喀骂娘的声音伴着舒舒觉罗氏的嚎叫和赫舍里氏的哭声直闹得沸反盈天。几个佣人听着声音冲进来见着这景象, 嘴里也只敢喊着主子息怒,却不知道如何动手就分开这三人。   “行了!”三人一回头, 只见三格格板着脸端坐在窗炕上,她见三人扭成一团的惨像不气反笑, “你们要不就接着打, 等明儿这事传出去,哥哥再挂一脸彩去朝会,都不用哥哥先死, 咱们就能给后院的腾地方了。”   舒舒觉罗氏见二闺女已然生气, 赶忙撤了手凑到窗炕一并坐下:“额娘这不还是最心疼你吗?你大哥就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咱们这房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指着你能跟你二姐一样争气?”   法喀一听就不乐意了:“你又瞎说什么呢?二妹多大年纪, 你就非往火坑里推。如今简王家要续娶,显王家可是寻原配, 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好位置。凭着二姐在两宫和皇上心里的分量和咱们家在京中的门第, 只要咱们开口,两家还不是任三妹妹选?我和你们说道多少回了别去想这事别去想这事,嘴皮子都磨破了你们非不听, 也不想想佟贵妃进宫多少年了?惠嫔进宫多少年了?硬塞进去你让佟家、索家还有明相都怎么想, 还让不让爷做人了?”   “你怕什么怕?咱们家哪里就矮了这截了?”舒舒觉罗氏瞟了一眼在旁立着的媳妇赫舍里氏, “索额图不是也上赶着送进去一个旁家的僖嫔吗?大家打得不都一样的心思, 你怕什么,瞧你那气短的窝囊样子。”   法喀耿着脖子哼了一句:“僖嫔进去了又怎么样,连个水花都没,皇帝还不是偏疼德嫔、宜嫔几个。宜嫔可是姐妹花一对儿,姐妹连轴给皇上下崽哪个消停过了。再说二姐过去跟前那个德嫔,把皇上哄得正月里就要给她抬旗,转眼就要播去正身了。僖嫔?僖嫔是她们哪个的对手了,就妹子进去不被这几个妖精生吞活剥了才怪。”   “瞎说八道,这些小门小户的妖精能和你妹子一样吗?僖嫔那就是个旁出,你换个元后的亲妹妹能这样啊?”   赫舍里氏才过门凡事都只顺着法喀的心意此时也从旁劝着舒舒觉罗氏:“额娘你别气,我瞧爷也是疼妹妹才这么说的,父亲和四叔当年就是不舍得才送了堂姐进宫,进了宫一年也见不上一回,哪有铁帽子王府的大福晋来得风光体面?”   舒舒觉罗氏眼刀一扫,赫舍里氏立马觉出自己说错了话,舒舒觉罗氏瞪完她却也不急着骂她只拉着法喀出气:“你姐姐门前那个妖精当年还不是仗着绮佳的情分在皇上面前博宠卖乖,哎呦我的绮佳哦当年就是被这妖精活活气死的。你也不想想就这包衣奴才都能靠你姐姐混得有头有脸,你亲妹妹进宫皇上不更得高看了?”   “啊呀,老娘呀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宫里得不得宠是一点情分的事儿吗?你别整天在家给咱妹灌黄粱梦了,你这就是听见贵妃要封皇后了屁股坐不住了,我的娘诶,二姐今年就满三周年了,论理论情皇上册封贵妃当皇后谁都不能说什么,我瞧着索相也提不出什么拦着,咱家就更别动这心思了。”   舒舒觉罗氏对法喀多年都是宠溺居多,养得法喀一身纨绔气,虽说没闯什么大祸,但逛园子遛鸟这些京中时兴的毛病他也一样没落下,读书骑马射箭都只能算将就。偏偏自己的小女儿天生是个好学的胚子,人也周正,最像自己故去的长女,舒舒觉罗氏这点打算从长女故去的时候就有,没成想法喀心疼妹妹,死活不接这茬,如今佟贵妃立后风都传遍了,难怪舒舒觉罗氏着急上火。   舒舒觉罗氏说不过法喀,就使眼色给三格格,三格格不慌不忙,倒是先捡了一件最不要紧地问哥哥:“哥哥刚刚说,皇上张罗给德嫔抬旗?”   “嗯,正黄旗统领、参领还有德嫔的本家御史多毕都被叫去了,瞧着这意思也就这段时间的事,她得宠,还不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妹子,坤宁宫的大炕佟家已经占上了,咱没得进宫还得和这群妖精治气,我一等公府什么身家,你甭管嫁进哪个王府有哥几个给你撑腰。要进宫当不上皇后,你想想二姐当年过得多委屈。”   法喀虽然见着自家老娘便吵,可对故去的二姐却颇有感情,他至今不能忘怀当年二姐抹着泪带着委屈进宫,在他眼里自家老娘为了和隔壁争面子把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就是瞎胡闹。再说妹妹进宫如何也不能越过佟贵妃,一想就更替自家妹子委屈。更不要说简王和显王都为了娶福晋的事来探过他的口风,要是有一家铁帽子王做后盾,他在朝中的面子也瞬时就高了,怎么算都比自家妹子进宫受委屈强。   三格格又问:“哥哥近日可又试过那八力的大弓了?”   法喀觉得奇怪:“妹子你问这干什么?”   “哥哥只管回答我便是。”   法喀自阿玛遏必隆去世后游手好闲多年,这手上功夫生疏得很,逞能做了一把八力的弓可至今也没能拉开,自家妹子这么问无疑是揭他老短不给他面子。   法喀恨恨往旁一张紫檀交椅上一歪,恶声恶气地说:“妹子,当哥哥的跟你好好说话,咱家阿玛走得早,你们就得听我这个家主的话,别天天跟额娘一起瞎起哄。”   三格格不恼,轻快地说:“看来哥哥还是没能拉开,那哥哥可知道咱们的小弟阿灵阿近日已经可以拉开八力半的弓了?”   法喀一愣:“这小子多日不见竟然这么厉害了……”   “太福晋教导得严,一把八力半的弓算什么,回头到了御前试一试圣上十一力的大弓说不准也拉开了。”   舒舒觉罗氏听得自己女儿口中称“太福晋”眼皮子一跳,立马横眉竖眼地叫骂起来:“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好好的在你眼前呢,你叫哪个太福晋去!”   三格格斜睨了一眼自家老母淡然说道:“下人们都称您为老福晋太太,巴雅拉氏却是正宗的太福晋,额娘这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别人提遏必隆的三继夫人巴雅拉氏,若是有人在她面前称巴雅拉氏为太福晋碰上她心气顺的时候不过是掌嘴了事,若是心气不顺拖出去打个半死也是有的。可如今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么说话,她心里虽气却舍不得碰这个掌上明珠一星半点,只得拍着个大腿干嚎:“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后院的小子毛都没齐,你个小兔崽子先欺负上老娘了,来日里后院欺负到我脸上了,就见不着你拉老娘一把。”   法喀见额娘又是这般大吵大闹气得头疼,呵道:“额娘,三妹这是有话要说,没说完呢,你嚎个屁啊!”   舒舒觉罗氏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把小女儿叫到上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心知法喀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却还是愿意听自家妹妹说个一句两句的。   三格格见舒舒觉罗氏不闹了,才继续说道:“咱们这个小弟弟阿灵阿不但骑马射箭学得好,如今满蒙汉不说流利,好歹听说都是能够的,敢问哥哥你可能行?”   满文也就罢了,蒙文法喀自问父亲过世之后再未碰过,更不要说汉文这种鬼画符的东西一星半点他也没沾过,他老老实实回答:“哥哥我是不行的。”可他也不服气,“我三岁就被封为一等公,行走御前十余年忠心耿耿,一言一行皇上都看在眼里,岂是那黄口小儿可堪比的?”   “哥哥三岁荣列公爵,乃是我门无上荣耀,爵位归于哥哥归根究底是阿玛彼时还没有嫡子。到后来阿玛被夺爵降职,又因着姐姐的缘故皇上才留了哥哥的公爵。再说哥哥是忘了吗,您三岁得的一等公可是有鳌拜力荐的缘故在。”   三格格轻轻巧巧掀起了法喀内心的波澜,见他面色凝重三格格又继续说了下去:“哥哥想想你的一门忠心能换皇上给阿玛立的家庙吗?你的一门忠心能比得过索额图、明珠他们御前参政的功劳吗?阿灵阿长大必然是要得侍卫去御前行走的,到时候你的一门忠心比得过他在御前大展拳脚的样子吗?”   这话说得法喀冷汗涔涔,他抖着唇道:“不能,是哥哥无能。”   “哥哥不爱汉文不要紧,却要记得汉人故事里未雨绸缪这四个字,显王府简王府固然好,可是这铁帽子王铁的是他们一大家子,而不是一个人,王位转圜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就说近日三藩打完,皇上夺了几家铁帽子王了?王爵换人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妹妹不想冒险,妹妹只愿意去有把握的地方。”三格格笑着对法喀道,“哥哥心疼我,我心里明白,可我也心疼哥哥,心疼额娘,心疼这一等公府的门楣。名分与否都是虚的,我钮祜禄氏也出过元妃,生过嫡子,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空。围猎不到入冬,谁也不知道谁是猎场上收获最丰的猎人。只愿哥哥信我,我即使不为恪僖公府猎回最好的猎物,也不会让隔壁猎得比我们好的猎物才是。”   三格格每句话都打在法喀的要害上,他岂能不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想着恪僖公府为了鳌拜受了多少牵连,直到二姐后冠加身才重又挺起了身板,如果妹妹真能入宫得宠,与他肯定是第一有利,至少皇帝看在二姐和她的面上都不至于夺了他的爵位。   可说到入宫,法喀又犯起了难:“话虽如此,眼看着开春选秀,也要皇上有这个意思你才能进去啊,这……变数也太大了。”   听到法喀这话,舒舒觉罗氏却笑了:“我的傻儿子,要是没有把握这么劝你干什么呀,咱们圣上在你二姐丧礼是见过你妹妹的,再说你妹妹是最像你姐姐的人,皇上见一面准惦记在心里。”   “哦?我却是不知道。”法喀一瞧自家妹妹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晕,像是害羞了的样子,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是有这个缘故在啊,看来妹妹有心啊,那哥哥说什么也得把这事给办成了,了了咱三妹这桩心事才是。”   说到这里赫舍里氏在一旁却还有些担心:“可立后在即,妹妹这么进去皇上即使不说什么,怕太皇太后那儿……”   舒舒觉罗氏翻了个白眼:“太皇太后是顶喜欢咱们绮佳的,看见绮澜高兴还来不及哪!你要有时间就好好在府里伺候你们公爷,也让他好读书好上进点,这样绮澜在宫中也能轻松!”   赫舍里氏羞红了脸心里直抱怨,自家公爷没个样子还不是被这老娘给惯坏了的,自入府来法喀愿意上她房里的日子寥寥无几,这又岂是她能做主的。   三格格见赫舍里氏敢怒不敢言,赶忙挡在舒舒觉罗氏前头拉住了赫舍里氏:“嫂子别介,额娘也是心急,哥哥不争气哪里能怪嫂子,只盼着嫂子入了我公爷府的门,能和咱们一条心才是,往后也望着嫂子能常入宫来瞧我给我带个好才是啊。”   赫舍里氏自入府来皆是在丈夫婆婆处受气,此时才得了小姑子的几句贴心话不免感动得红了眼圈。见此三格格才放下了心转而和法喀商议起如何在圣上面前把自己送进宫的事情。   ······   转眼便是万寿节,皇帝今年似乎很讨厌人扎堆在跟前,除了早上太和殿的朝贺外其余王公大臣的宴请、内廷凑趣的家宴一概全面。可偏巧皇帝受完朝贺后,法喀非求着拜见皇帝说了好一会儿话。   昭仁殿里顾问行送完一等公法喀回来的时候,皇帝正瞧着地上金砖的一滩茶水发呆。顾问行哈着腰匆忙叫了个小太监拿粗布来擦了,又低眉顺眼地朝着自家万岁爷道:“万岁爷,奴才瞧您袍子都脏了,要不要奴才给您换一身?”   顾问行的话却没能让皇帝醒过来,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地瞧着那一处,顾问行又低声唤了一下:“万岁爷?”   皇帝突然问:“小顾子,你入宫多少年了?”   顾问行不意想皇帝这么问,只是乖觉地回话:“奴才入宫二十五年了。”   “想也不差,朕登基时候你就来伺候朕,到现在还让你做这些贴身的活。”   顾问行一听刷地就跪下了:“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又没让你滚,朕也习惯着你伺候。”皇帝抬抬手让顾问行起来,又问,“小顾子,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万岁爷怎么这么问奴才。”顾问行撇着眉头抓耳挠腮,“万岁爷对奴才等宽厚仁慈,奴才自觉宫里是极好的。”   皇帝斜眼瞧着顾问行一脸谄媚的模样,逗趣地说:“行吧,你竟然这么说大概法喀也是这么觉着的,可惜了了,他自个儿不能滚进宫里伺候朕。”   皇帝这话听得顾问行心里一跳,却也不敢多嘴只能说几句吉祥话蒙混过去:“国公爷是对您一片忠心。”   皇帝叹了口气:“遏必隆家这一门忠心怎么就都花在这些事上了。”   顾问行往外头瞧了瞧天色,想起慈宁宫与皇帝约的时辰就在近前不免出声提醒皇帝:“皇上,今儿虽然您特意免了家宴,但太皇太后召了两位国舅爷说话,还请您一起呢,您看您是不是换身衣服赶紧走了?还有德嫔娘娘傍晚还要来,奴才要不要去说一声稍稍晚一些。”   皇帝站了起来又摇了摇头:“直接去吧,舅舅们都是自己人不在乎这些。永和宫那儿等朕从慈宁宫出来再去请。”   临带起轿的时候顾问行听见皇帝朝他轻声吩咐到:“回头拿了朕的旨意去领乾清宫都太监的职务,以后宫里的事情你大小长个眼睛。”   顾问行心头一暖又是一凛,只慎重地点了点头,皇帝这才满意地上轿去了慈宁宫。   ······   “奴才请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听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什么圣安,都入土半截的人了。两位老亲家快起来吧。”   地上并肩而跪的是一等公佟国刚和内大臣也是贵妃的生父佟国维。   太皇天后瞧了一眼两人对身旁的音秀说:“搬两张椅子来给两位大人。”   “谢太皇太后。”   佟国纲说罢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了音秀搬来的黑漆扶手椅上。佟国维动作稍慢些,待坐下后又说了一句:“谢太皇太后赐坐。”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眯着眼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有一阵子不见,国公爷也老了啊。”   “是哪,奴才上次来觐见太皇太后还是康熙二年孝康皇后薨逝的时候,一晃眼这都十八年过去了,奴才们也是老了,国维好点,奴才可是头发都白了一半儿了。”   太皇太后一边叹气一边点头,佟国纲的发辫灰白交杂的,可不是头发都白了一半了。“你们的姐姐也是个命苦的,先帝去了两年竟也去了,都没等着皇上长大孝顺她。”   佟国纲听太皇太后说起早逝的姐姐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如此呢,奴才每次一想起姐姐这么年轻就薨了心里就难过。若非如此,如今受皇上、贵妃奉养,膝下子孙环绕该是多大的幸事啊。”   音秀给三人端了茶来,太皇太后端起青花杯喝了一口,眉毛都扬了起来,“嘿,今儿这茶不错。”   音秀笑说:“大姑姑听说是两位国舅爷来了让奴才把那六两龙井拿出来沏茶。”   太皇太后一听冲两位佟大人说:“你们可是今儿有口福了,苏麻这老东西把这六两龙井藏得严实,也就皇上来时她才偶尔泡一点。”   佟国纲早一口喝了,端了空茶杯一脸茫然,“啊,是嘛。”   佟国维慢慢回味了一会儿脸上甚是惊喜。“嗯,是好茶。这是雨前的龙井配上玉泉山的泉水泡的,果然不一般。”   太皇太后又喝了一口才把青花瓷杯放下,“这龙井放前朝不过是十来种贡茶里的一种,这些年南方连年兵祸又多灾这龙井竟也稀罕起来的。”   佟国维道:“南方的战事也是差不多了,想来再过得几年大姑姑也就不会把这区区几两龙井看得这样重了。”   “嘿,说的是呢。”太皇太后眯眼一笑,又道,“对了,我老婆子刚刚午睡前让你们先去瞧瞧贵妃,可得见了?”   佟国维起身一拜,“谢太皇太后恩典,得见了得见了,蒙太皇太后皇上庇佑,小女过得甚好,老朽再谢圣恩。”   “哎,贵妃是个孝顺孩子,又贤惠,莫说是我,就是皇上也甚疼爱她。只可惜你们父女难得才能见上一面。”   “是。”   佟国纲打趣地瞧了一眼弟弟道:“奴才家这些个丫头里就这大侄女最像家姐了,聪明又贤惠,不是奴才自夸,这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及得上的。”   “哦,真的?”太皇太后似笑非笑,但又像是被佟国纲真真逗笑了一样如同小女孩一样咯咯笑起来。   “可不是。”佟国纲拍着大腿说,“那时索家来找我弟弟想结个姑表亲的,可惜我那大侄女对皇上是一条心,国维那时候你怎么骂她来着?我家那是有过圣母皇太后的,哪还能再有这般的福气。”   佟国维似是想到往事,合着眼轻叹了口气。   佟国纲瞧了他一眼,又瞧了太皇太后一眼,说:“我们原本还想着这丫头单纯怕她进宫后吃亏,如今听太皇太后夸她,我们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剜了他一眼,说:“吃亏,吃什么亏,宫里有我,有皇上呢。你们那一个个都是瞎操心。”   佟国纲哈哈笑着说:“谁叫大丫头生晚了几年,这不是怕皇……”   佟国维忽然被茶水呛了一口猛烈地磕了起来,佟国纲的话戛然而止。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瞧了一眼佟国维,“国舅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连杯茶都能让你呛着。”   佟国维擦着身上的茶水一脸歉然。“奴才失礼了。”   佟国纲说:“有太皇太后这句话,奴才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如今只盼贵妃能和家姐一样,早日为皇家开花结果。”   音秀这时又重新沏了三杯茶来又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句话,太皇太后掀开杯盖低头瞧了一会儿又缓缓把杯盖盖了回去,冲两人微微一笑。“都说了你们两人就是瞎操心,贵妃年轻同皇上感情又一贯和睦,早晚便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的。更不要说贵妃如今统领后宫,她身子如何乃是后宫头等要紧的事情,皇上可挑了顶好的太医为她调理,假以时日必有好消息。”   佟国纲佟国维一听统领后宫都眉头一挑,佟国纲尤其喜上眉梢,赶忙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掩着笑容笑容道:“不敢不敢,淑媛这孩子能得太皇太后和皇上青睐就好,哪敢提什么统领后宫,咱家出过一位圣母皇太后已经是最荣耀不过了,不求淑媛再有这个福分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唰得一暗,但转瞬即逝,大殿里怕是只有伺候已久的音秀才觉得了这一刹那地不对劲。   “我和皇帝都说过了,只等着三藩收尾,便要昭告天下,也真给我大清国再添点喜气。”   恰在伺候苏麻喇姑的声音从后头响了起来:“主子,皇上回来了。” 第83章   伴着声音出现的是苏麻喇姑老迈却灵活的身影, 她刚一踏进门却被殿里的情形唬得吓了一大跳, “老奴失礼了, 不想两位国舅爷到得这般早。”   说着一打帘子后头露出皇帝的身影, 皇帝端着一脸和煦的笑容看着佟家两老给他磕头请安, 他忙不迭地说:“二位舅舅快请起,舅舅们年纪大了膝盖跪坏了贵妃可要怪罪朕。”   佟国纲一溜烟爬起来拍着袍子道:“淑媛哪有这个胆子, 要是有奴才第一个不放过她。”   佟国维不满地横了自己大哥一眼,朝皇帝一揖手道:“奴才不敢失了礼数。”   皇帝虚扶了两位舅舅一把:“舅舅起来起来, 冬日皇太后偶感不是, 朕在后头和太后多说了会儿话,不想两位舅舅早来了。”   佟国纲一愣,脱口道:“皇太后病了?”   佟国维手肘戳了自家兄弟一下, 佟国纲立马反应过来哈着腰道:“老臣疏忽, 老臣疏忽。等下就去给皇太后磕头”   皇帝摆了摆手,径自在太皇太后坐着下手处坐下, 音秀又递上一杯茶,皇帝一揭盖也笑了:“好久不见苏嬷嬷拿出这么好的茶了, 也就是舅舅来能得这一回大方, 连朕都跟着沾光。”   太皇太后见状点着皇帝朝佟家两老说:“他就不识趣的样儿,这还不是为了他的好事,他苏嬷嬷高兴上的好茶, 你们瞧他不识趣的样子。”   佟国纲一听“好事”两字一下脸涨得通红使劲捏着拳头才不至于跳起来, 连佟国维的脸也泛起了一阵红晕并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帝瞧了一眼茶碗里泛着的片片绿叶, 咔哒一声合上了黄釉茶碗盖。“孝昭皇后去世以后, 淑媛一直打理后宫尽心尽责,朕也一直瞧在眼里,论理淑媛是贵妃,论情是朕的嫡亲表妹,将后宫交给她当然是最合适的了。”   皇帝的话说到这儿佟国纲再也忍不住了一拍大腿叫道:“早该的事了,就等着皇上这句儿呢!”   “嗯哼。”佟国维深深刓了一眼佟国纲,略带不满地道:“哥哥,淑媛可是我的女儿。”   “对对对,对对对。”要是搁往日佟国维这般下他脸,佟国纲早就和他杠上了,然而天大的好消息就在眼前,佟国纲只顾得上高兴,要知道满洲至今就连他钮祜禄氏也没得一门两皇后的荣耀,这样的好事可只有人家科尔沁的份。   佟国维偷瞧了眼皇帝的神色,佟国纲如此失礼皇帝倒也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含着进门以来就有的和煦的笑容,他这才放下不少心,得了好消息的暖意和得意涌上了心头,他捋了捋胡须暗想,如今的佟家也就差再添个阿哥了。   “大舅现下就急着高兴做什么,往后还有庆贺之日。”皇帝话锋一转,“老祖宗,朕先带舅舅们回乾清宫,前朝罗刹国的事还有要问大舅舅的,”   既然是国事,太皇太后岂有不应之理,皇帝遂携二人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一走,太皇太后的脸色瞬间就没有了任何暖意,她冷冰冰地问苏麻喇姑:“皇上在帘子后站了多久?”   苏麻喇姑低着头回道:“好一会儿,皇上就是不肯进来。”   “哼。也让他听听他们佟家都是些什么东西!”   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换了奶茶,“不就是他们不稀罕龙井吗?其实京中高门能弄几斤比宫中好的茶也正常,您也不爱喝这些的嘛。”   “你别给我打岔,这是茶的事吗?”太皇太后砰得拍了桌子,“再出皇后就能越过科尔沁了?他们也不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佟贵妃是福薄之人。”   苏麻喇姑说的直白,太皇太后愣住了:“苏麻喇姑,你一直不喜欢佟佳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麻喇姑淡笑着给太皇太后捏起了肩膀,“您不喜欢的人我当然不喜欢。”   ······   等佟家两兄弟从昭仁殿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映得紫禁城满目流光、金碧辉煌。佟国维一惯心思多一点,出门的时候问得大哥一句:“大哥,刚刚皇上的意思是,这事儿成了?”   佟国纲向来最烦自己二弟这个瞎捉摸的样子,立马扯开嗓子喝到:“皇上是什么人?还不是我们佟家肚子里出来的,能蒙咱们自己人?”   佟国维啧了一声,嫌弃地说道:“大哥,就算这是实话也不能这样嚷嚷出来,有些事咱们搁肚子里就成了。”   “哟,刚在里头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啊,现在出来了倒不让我说了。”佟家两兄弟向来一言不合就抬杠,就算是在这乾清宫门口也不例外,佟国纲的大嗓门震得两旁候命的太监也不由侧目,“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女儿成了皇后就成了,要不是咱姐姐这圣母的名分,有你女儿进去扶正的这天吗?咱佟家那还是得靠着圣母皇太后才有得了今天!你少给我嘚瑟,等你那闺女哪天给皇上下了蛋,也成了圣母那才算齐全!”   佟国维气得脸都发黑了,他到底一贯是个沉稳的人,即便这会儿气得浑身发抖仍是忍住了,压着嗓子朝佟国维吼道,“你给我抬头瞧瞧这是哪!”   佟国纲这才觉着不对,心虚地朝周围望了一圈,佟国维压着嗓子问自己兄长:“之前那个圣母之家的蠢话你也没少说是不是?”   “又不是我先说的,再说没什么错啊。”   佟国维眼角抽了抽,缓了口气道:“这事要摘远点可别轻狂了。如今这大事才算开头,回头我让夫人再与淑媛多说说,那个四阿哥算怎么回事,还是得有个亲生的阿哥才是正理。”   佟国纲点点头,小声说:“是得抓得紧点。”   两人这才嘀嘀咕咕往外头去了。   ······   “主子?主子?”秋华反复推搡了好几下,蓁蓁才反应过来,她刚想跨过龙光门进就瞧见有人站在廊下说话。本着避嫌她赶紧戴起兜帽,又躲在了门边怕惊动前头。可这一避,刚才种种皆落进了耳朵。   “主子预备怎么办?”秋华一脸担忧得看着蓁蓁,她在宫中浸淫多年也深知佟国纲刚刚的话就是逾矩了。   “禛儿就是我的亲子……”“那个四阿哥……”这些话突然夹着风吹过了蓁蓁的耳边。   她拉紧了兜帽带着坚韧地口吻朝秋华轻声道,“还没到终点呢,怕什么。”说着挺直腰板快步朝昭仁殿走去。   蓁蓁一进门皇帝就笑了:“今儿外头风又不大,你把兜帽裹这么严实干什么?”   “下轿子的时候遇着国舅爷了,臣妾想着避嫌就把兜帽戴上了。”蓁蓁解开披风往黄花梨的衣架上一放,“今儿没风却有点凉,臣妾最近不是吹不得风吗?在外头这一会儿吹得我脑袋疼。”   皇帝支着头问她:“你碰见舅舅他们出去了?”   蓁蓁点点头,取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嗯,两位国舅瞧着都挺高兴的,就不知道说什么走得慢了,妾在那儿躲了好一会儿,早知道他们这么慢我就不等了。”   皇帝点点头:“你让他们干什么,该他们让你。”   昭仁殿里泡的是苏麻喇姑带着蓁蓁炮制的杜仲花茶最是暖胃,不过一会儿蓁蓁浑身上下都已经暖了起来,脸也泛起一阵嫣红,她歪着头似是琢磨了下,朝皇帝璀然一笑:“国舅爷嘛,以后还是正儿八经的国丈,臣妾可不敢。”   屋内有一刹那的沉默,皇帝的颜色闪了闪,连带着蓁蓁的心也漏跳了一拍。皇帝张开双手道:“过来。”   蓁蓁乖巧地低着头扑进皇帝怀里,她枕在皇帝的腿上,石青万福袍的暗纹磨着她娇嫩的皮肤,皇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她的青丝,好似拨弄着她的心弦。   “这些天都在外头听了什么了?”   蓁蓁抿抿嘴,有点委屈地说:“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一遍了。”   皇帝轻轻笑了,又问:“蓁蓁,朕要是立后你怎么想?”   “您问我干什么,这事儿和我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朕要是不从新的秀女里选,就得从后宫选,咱们德嫔娘娘不也是后宫之一吗?”   蓁蓁把头埋在皇帝的常服里,闷着声说:“后宫和后宫又不一样……”   “瞎说。”皇帝用手硬勾起蓁蓁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朕要说朕立你呢?”   只那么一瞬,蓁蓁的眼睛便漫上了一层水气,她想别开头,皇帝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偏不让她躲开,她懊恼地说:“您就瞎说逗我玩。”   “朕要说真的呢?”   “您再说我就当真了……”皇帝这才放开了她,蓁蓁重又把头埋在皇帝的腰间,复又用双手还着皇帝的腰,轻轻问:“皇上,臣妾问您……”   她张了口,但迟迟没说下去,良久皇帝拍着她的肩膀问:“想问什么?”   “您……要有了皇后娘娘,您这里还有没有臣妾的位置?”   “这是什么话?皇后就是搬到坤宁宫的事,哪里没有你的了?”   蓁蓁摇摇头,从皇帝怀里抬起头,咬着唇把手放在皇帝心口的位置,皇帝笑了笑拉过蓁蓁的这只手吻了吻掌心:“有。”   蓁蓁红了脸却不依不饶地又问:“那是皇后娘娘跟您贴心还是我跟您贴心?”   皇帝的眉峰微微皱起,沉声到:“蓁蓁,你可知道这不好比。”   蓁蓁垂了眼眸不敢看皇帝,被皇帝握着的掌心微微发抖,她娇气地说:“我就想比,非要比。”   皇帝又吻了吻她的掌心,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说:“你。”   蓁蓁猛得抽走自己的手,复又低头环住皇帝带着极高兴的口吻说:“那您就立吧,臣妾知道这个就好。”   皇帝笑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懂事?”   “臣妾从来就不怎么懂事。”蓁蓁的口气里含着一丝倔强,“我这么不懂事,未来的皇后娘娘肯定不喜欢我,那臣妾只能先知道皇上比较喜欢我才行。”   “怎么会,再说。”皇帝顿了一下,“再说贵妃也很喜欢你。”   蓁蓁却是不听,冷冷地打断皇帝:“没人喜欢我,只有您喜欢我,哪天您也不喜欢我了,四阿哥就成了皇后的儿子。我只守着六阿哥,等六阿哥哪天有福晋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胤禛自然是你的儿子。”皇帝正了身板将蓁蓁扣在怀里,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道,“贵妃还不是皇后,再说皇后与否,和胤禛有什么关系。”   “您别和臣妾装傻充楞,臣妾不是没耳朵。”蓁蓁红着眼嘟着嘴瞧着皇帝的眼睛,“她想要胤禛……”   “什么要不要的,当时就说了只是让她协同抚育,胤禛总是你生的是咱们的孩子。” 皇帝爱怜地抚着怀中人的后背宽慰着她的怜子之心,想是又想到一层重重地补了一句,“不要再胡言乱语,朕只和你说禛儿是我们的孩子,血脉相连,满宫里不是只有你治得住这个夜哭郎吗?” 皇帝停顿了下又说:“有朕在,没人敢容不下你,就是皇后也不行。”   蓁蓁连日里如在海浪中颠簸的心在这时终于靠了岸,她恢复了调皮又精怪的样子,哼哼一笑:“那好,臣妾说什么也要走皇上前面,可不给他们一丝丝机会让他们能欺负我。”   皇帝也哈哈一笑:“你知不知道朕是万岁?你叫这么多声万岁爷,到这儿你咒朕呢!”   “万岁爷才不信什么万岁万万岁的诳语。”蓁蓁抬起头来假装猖狂的样子,“您要是信我出门就撞死自己。”   皇帝抱住她抵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柔情无限:“朕可不舍得。”   蓁蓁在皇帝的注目下笑得如春风下含苞欲放桃花:“天子一言九鼎,今天的话臣妾可一句句都记住了。”   “不懂事。”   “不懂事有不懂事的好嘛。”蓁蓁得意地一笑,皇帝却突然问:“蓁蓁,皇后不皇后的真的这么重要吗?”   蓁蓁愣了一下,她细究了下皇帝的神色不知道如何回答。   “朕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皇帝问得很恳切,“不管你说什么朕今天听过都忘了。”   蓁蓁嘟嘟嘴,不服气地说:“我说了你都记在心里,忘不忘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那朕先和说实话。”   蓁蓁一挑眉,“您要说什么?”   “皇后于朕,不重要。”   “哈。”蓁蓁一下就笑了,这笑既不是往日的调皮也不似往日的温柔,而是十足的嘲讽。   皇帝当然看出来了,他问:“皇后这个位子于后宫嫔妃是不是都很重要?”   “是。”蓁蓁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件事上她觉得无任何可以隐瞒或是避讳的地方。“皇上,您说不重要可事实呢?连生同裘、死同穴这样的事情也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皇后和您才是夫妻,臣妾们都不是。连坤宁宫都比六宫离乾清宫近几步。”   其他的话她都没有再说出来,皇帝自己可以轻轻巧巧地说不重要,可谁都知道有多重要,皇后的儿子是嫡子是太子,皇后的家人是承恩公是国舅,皇后才能有谥号永享太庙祭祀,这不是点滴之差,是天差地别。   “生同裘、死同穴。”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百年之后都是一副棺材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臣妾也没资格,不管如何都是在妃园寝圈个地方,最多也就大点靠前头点。”   皇帝点点她鼻子:“晦气死了,不许想这些。”   蓁蓁摇了摇头,终于抱着皇帝的脖子呜咽起来,皇帝也紧紧地箍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而蓁蓁的呜咽里夹杂里她的委屈、不安:“臣妾很怕自己真的在乎,我……有些事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您说了是我贴心,我不管前来后往都有谁我都只听到这一句,我只信这一句,好不好?”   皇帝还想说什么却被蓁蓁掩住了口,“臣妾不想听别的。”   良久,皇帝轻轻点头,余下的是长夜漫漫下的一室红烛,春光尽来,水波无限。沉稳有力的声音伴着绵长的温柔,窜进她的脑中:“朕很多时候没得选,可你是朕选的。朕……是真的喜欢你。”   这声音八岁的时候就在龙座上响起,他痛陈过鳌拜的罪状,指挥过三藩的剿灭,如今正在踏过海峡平定台湾。那这深夜里一句轻许呢?在満室的金龙里她闭上了眼,她但愿,她相信。   卯时的更一敲,皇帝就睁开了眼睛,十年如一日的勤政让他的每个清晨都无法享受回笼觉的惬意。他略一动窝在他怀里的蓁蓁也醒了。   蓁蓁打着哈欠说:“皇上……要早朝了么?”   “嗯,你别起来了,朕晚上去永和宫看你,近不近朕说了算。”   皇帝按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蓁蓁笑着接受了皇帝的好意,蜷进被子里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她这一睡直到辰时才醒,碧霜和霁云伺候她梳妆打扮完后一行人离开昭仁殿回东六宫去了。走到承乾门前蓁蓁突然让他们停下,碧霜问:“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蓁蓁掀开轿帘的一角:“先不回宫了,咱们直接去延禧宫找惠嫔娘娘 。”   “是。”碧霜放下轿帘让太监把轿子抬起继续往前走,到了延禧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跑上来打了个千,他认得碧霜霁云自然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蓁蓁。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嗯,我有事找你们主子,你们惠主子可是起身了?”   “主子已经起身了,这会儿在西梢间里用早点呢。”   “那帮我通传一声吧。”   “嗻。”   小太监进去没多久惠嫔身边的宫女早雁就出来把蓁蓁迎进了延禧宫。蓁蓁一进到屋里就听见惠嫔爽朗的笑声。   “好啊,你果然是个腿长的,我这才吃上两口呢你就来了。”   惠嫔今儿早点里有新炸的沙琪玛,才出锅还热着,又香又酥,一屋子全是它香甜的味道,一闻就想吃。   “可不是就知道姐姐这有好吃的,所以我摸来了么。”   蓁蓁笑着在炕上坐下,伸手就去拿惠嫔跟前的那盘沙琪玛,惠嫔嫌弃地拍掉蓁蓁的手说:“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鸟儿这么早上我这来是图什么了?不说个清楚这好东西就没你的份。”   蓁蓁撒娇道:“好姐姐,求你赏我一口吧,等我吃了保准老老实实地都说了。”   惠嫔受不得她磨,转头对早雁说:“快去,给这馋猫拿一碟子来,再端一碗热的羊□□来。”   早雁忍着笑去给蓁蓁拿了沙琪玛和羊□□来,蓁蓁立刻抓了一块进嘴里,果然是香酥甜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要说这宫里手艺最好的就是苏嘛大姑姑了,可论做沙琪玛谁都比不上延禧宫的他坦的手艺,也不知道它是有什么独门秘方还是什么的,就是做得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好吃。   “还是姐姐这的最好吃。”蓁蓁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一会儿姐姐能再赏我几块容我带回去吃么?”   惠嫔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蓁蓁脑袋,“就没见过你这么贪吃又馋的,今早做了一锅有的多,你一会儿拿几块走成了吧。”   蓁蓁留恋地舔了舔手指。一听惠嫔松口了笑得是和朵花儿似的,一点都不以为耻反而以为荣。   “还是惠姐姐最疼我。”   “疼你疼你,那,这块也给你吃行了吧。”   惠嫔把自己面前剩的那块也夹给了蓁蓁。   “真是的,那么爱吃甜的也没见你怎么长肉。”   “嘿嘿。”蓁蓁笑着说,“天赋异禀呗。”   她这句话立刻是惹来惠嫔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用过早点宫女们端了水来让两人净手,蓁蓁把双手在撒了栀子花瓣的水盆里泡了泡,又用松江布擦干了,早雁此时端上新沏的茶,惠嫔道:“你们都下去吧。”   早雁福了福,领着屋里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等她关上门后,惠嫔才说:“说吧,一早来是有什么事同我说?你昨夜是去昭仁殿侍寝了吧,是乾清宫有事么?”   蓁蓁于是把昨儿听到的佟国维和佟国刚的谈话同惠嫔说了。   惠嫔端着青花瓷杯一声冷笑。   “好一个圣母之家,还真当皇后都得出自你们佟佳氏么!当今皇上是你们佟佳氏生的,未来的皇上也要是你们佟佳氏生的,你们佟佳氏就世世代代坐稳皇后的宝座了是吧!”   蓁蓁越过炕桌握住她的手。   “姐姐莫气,咱们之前安排的事不都已经成了么。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她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要不佟国纲佟国维这两老狐狸怎么就得意忘形至此了。”   先前蓁蓁同惠嫔一合计就让人在宫里散播佟佳氏要当皇后的话,果然没几天这话就传到了宫外头。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这样才能让佟家的野心浮现出来。果不其然,连一贯老谋深算的佟国维不也得意起来了么。   烈火烹油,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   惠嫔待胸中的郁气平复了才问:“你昨儿在皇上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说到皇帝,蓁蓁沉默了。   皇帝昨儿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试探她对立新皇后的态度,他是提及了佟佳氏,可又非常微妙地说了一句“贵妃还不是皇后”。若他有意要立佟佳氏为后,这话就不会如此说了。   再加上皇帝昨日有些话实在是听得奇怪。   蓁蓁不好把皇帝那句“皇后不重要”直说给惠嫔听,只道:“不好说,皇上应该还在犹豫,不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   惠嫔执起茶壶,往蓁蓁的茶杯里添上水。   “那接下来就要看咱们元后娘娘家的本事了,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   蓁蓁端起茶杯,狡黠地冲惠嫔一笑。“我看只怕两者都不是,而是单刀直入吧。”   惠嫔笑了笑道:“不妨等着看吧。咱们索相爷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的。就是这回咱们得给他递把好刀。” 第84章   初夏的南苑草长莺飞, 皇帝今日特地孤身骑马前来却是为了等一个人, 按照皇帝的吩咐高德昂带着几个太监在荫榆书屋门前布了棋盘,又提前在旁烹上了一壶雪水煮的花茶, 静待来人。   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学士杜立德今年恰好就是七十, 他从前几年就反复提请致仕回乡只是皇帝反复不允, 却不知今日突然召他独自来这南苑却是为何?   或许……是允我走了吧?杜立德心里暗暗浮起了一丝丝希望, 他老了,对安度晚年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在庙堂一争高低的欲望。争强好胜如冯铨又如何?人死如灰飞烟灭,最后连一点虚名都没能留下。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门, 一处幽静的院落豁然在前,古柏苍劲,玉兰幽香, 尽头是千竿翠竹掩映着五开小楼。杜立德一下被此处的娴雅给迷住, 内侍见状悄悄耳语:“杜大人, 此处便是荫榆书屋,您在此稍后,奴才去为您通传。”   杜立德微点头, 见内侍往屋内去, 便壮着胆子打量了此处院落, 玉兰被散落在院落的周围忽隐忽现,风吹林动, 花香便袅袅而来。翠竹之下的石凳上摆着一套黑白玛瑙的棋盘, 旁边用几根毛竹挂着一铜炉正滋滋地冒着水声。   “杜卿可爱此处的景致?”   杜立德听得声音, 立时转过身伏在地上叩首道:“臣杜立德参见皇上。”   “杜老请起,朕叫你到此处,便是不想与你拘泥于君臣之礼。”   皇帝领着杜立德向棋盘走去,坐在了白子一边,朝杜立德道:“杜老请,多年前曾与杜老有过一盘,朕犹记当时。”   杜立德岂能不记得当年那盘棋,康熙五年初学棋艺的皇帝年轻气盛,拎着棋盘便四处讨教,如有不敌便以天子之尊悔棋。太皇太后虽不通博弈之道,却对皇帝的胡搅蛮缠深为不齿,便寻了当时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魏裔介来让他和皇帝博弈一局,务必杀杀小皇帝的威风。魏裔介自认棋艺不精,只推了杜立德来,杜立德是崇祯进士,棋艺名满京城,与皇帝下棋只到中盘,小皇帝便投子认错。   皇帝当时曾求拜杜立德为师学棋,杜立德却只为皇帝背诵了班固的《弈旨》。再后来鳌拜死,皇帝调任杜立德为内国史院大学士,两人却再未下过棋。   忆及当年,杜立德的眼眸里氤氲着点点潮湿,与天子博弈甚为艰难,而当年艰难的又何曾是一盘棋。   杜立德佝偻着背不再推辞,只说想执白子,皇帝则言:“朕只求一盘,不求胜负,杜老请。”   杜立德缓缓坐下,取三三为第一手,皇帝执白取小目应之,杜立德飞快又取对角星位,皇帝如常应之,啪嗒一下杜立德则飞快取了天元。   皇帝一愣,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杜立德这手来得突然,但转瞬又释然道:“杜老依然妙手,只是中腹难为啊。”说罢跟手三三旁小目,与杜立德闲聊起来,“台湾郑经病重,他的儿子郑克臧正监国,可探子来报说郑聪欲欲二子郑克塽夺位。”   说话间几手皆在一角盘斗,杜立德回道:“正如明珠大人所言,郑氏手足相残已非第一次,如今郑经病重,郑克塽再行其父当年之所为,自取灭亡,不过是须臾之间。只是福建海波难测,还是需要得力的水师将领才有必胜的把握。”   皇帝沉吟一下道:“或许有三藩珠玉在前,朕可以再信明珠一次。”   皇帝转下至边地,杜立德再落手下段星位,直言不讳:“满人之中论远见,明大人当属第一,老臣心服口服。”   明珠近年在朝中声势极高和索额图又渐渐水火不容,像杜立德这样的老臣都会避忌一二,可杜立德今日却说得明白,皇帝不由纳罕。   “杜老从来荐人不避嫌,朕今日也有一请,想让杜老再荐一人。”这时杜立德以天元求势,皇帝却再布边角,杜立德正要开口,皇帝捏着棋子制止道:“杜老这回可要想清楚了说,朕,是让您荐一位可靠的太子太傅。”   “臣便是太子太傅。”杜立德看着棋局,皇帝依然在布局边角,他反而取在天元左旁。   皇帝看他这一子笑说:“杜老太手软了吧。”   杜立德却不在意皇帝这调侃,反而说起了太子太傅的事:“臣自知太子太傅一职做的不佳,请皇上治罪,但太子太傅一职如今都为虚衔,皇上有心为太子寻觅良师实乃慈父之心。”   皇帝道:“杜老慧眼识人,还要为朕推荐一二才是,如今朝中之人大多公务缠身,朕实在是挑不出合意之人。”皇帝夸着杜立德手下的白棋却毫不犹豫地撕开左下角的边防,步步紧逼渐占上风。   杜立德下得气定神闲,他索性转右道落子,并慎重说:“臣有一言,明珠大人的学问在满汉之中都是上佳,他的长子容若也是名满文坛。”   皇帝在右路远不如左路下得顺手,白棋渐渐被压制,他难以置信地问:“杜老是让朕选容若做太子太傅?”   “臣只是觉得,小君之道在于纳众服人兼听。”   皇帝棋路一转再回左下直接打入,瞬间黑棋边空被皇帝的白棋洗劫,“杜老不是不明白的人。”   “臣是汉臣,但也明白圣上的担忧。”杜立德的黑棋开始回护,在实空的争夺中渐渐压制皇帝,“满人素重亲缘,以亲缘为基夺天下时同仇敌忾互相扶持其利断金,可恕臣直言,祸起萧墙,亲缘会让人画地为牢。”   “明珠他不敢。”   此时皇帝的白棋又占了上风,他在左上边冲死黑棋,之后又在天元附近落下一手。按常理此手后黑棋只能跨断,但皇帝已经算出黑棋跨断后自己的胜算,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杜立德的手却出其不意在皇帝这一手上方走并。   这一下皇帝呆住了,杜立德这手加上刚开始的那枚天元将他的满盘布局全部打乱,他一时不知是去下方缠斗还是去原本的位置跨断,他仔细盘算了下棋面,重新下在了左下想回护半分,结果黑棋紧追不舍粘了上来。   皇帝一下停了手,杜立德则说:“是臣多虑了,臣只是觉得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皇上拳拳爱子之心,一定比臣考虑周全。”   皇帝还是看着这盘棋,黑棋的那枚天元如此扎眼,从一开始杜立德就算到了会有这一步了吗?是他一开始太过自信而忘记了天元多重要了吗?   天元,王者,天下之中,最尊贵的地方,他却说它是草肚皮?   院内一时静寂无声,只有皇帝越来越紧迫的呼吸声,与茶壶烧开的滚水声,皇帝的脑筋转得飞快,他突然看见了棋面上天元左下的一大片空地,那是杜立德最早手软的地方,那里有个空隙,他应该杀进去,在这天下之中、上下通气的地方,以杀止杀,扭龙破眼,不留余地。   但他握着棋子手在就要触碰那处该去的地方时候却停了下来,他突然把棋子扔了回去,长叹一气:“天元在上,杜老高明,朕又输了。”   杜立德看着皇帝松手,眼睛却亮了,他一下跪在地上谢恩:“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皇上圣明。”   “三藩快结了,辛苦杜老再为朕忙些日子吧,明年,您可以回乡安度晚年。”   杜立德的心泛起了酸楚,眼前的人他看着从少年天子走向而立之年,虽然当年的棋不易,但他还是下完了下赢了。只是未来的棋啊,已不是他杜立德能够再陪着下的。   杜立德深深叩拜,“臣多谢皇上隆恩。”   临走时,杜立德在竹林尽头再回头磕了三下,皇帝闭上眼,似是不忍看老臣的离去。他将杜立德下在天元的黑子挑起来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天元是王者啊,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杜老啊杜老,你真是个人精。”   他将黑子放回,对高德昂道:“将这盘棋就放在内室里,别弄乱。”   高德昂喳了一声,才问:“巩华城派人来,太子已到,问皇上是否启程?”   明日是仁孝皇后忌日,像往常一样皇帝仍是要去巩华城上香,这一次他还叫上了太子。皇帝点头应了,于是出南苑策马朝巩华城去。皇帝带着人马抵达巩华城的时候,天已经一片漆黑,巩华城只靠着一队侍卫提着灯笼才勉强有些光亮。   “太子呢?”皇帝刚下马,索额图就迎了上来。   “太子等您用晚膳没等到,一直在房里念书抄经。”   皇帝一听晚膳二字眉头皱了起来:“朕不来,你个做舅父的也不劝着他先用了。”   “太子说仁孝皇后忌辰,他心中难过,吃不下。”索额图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皇帝长叹了口气:“说归说,总是身体重要。”   皇帝进屋的时候,小小的胤礽已经抱着一本书歪在了炕上,巩华城湿冷两个银碳炉在屋子角落烧得正旺,胤礽的脸因热红扑扑的。皇帝蹑手蹑脚地将披风取下盖在他身上,胤礽似乎感到来了人,却实在太困睁不开眼,只嘟囔着:“皇阿玛……”   皇帝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睡吧,皇阿玛来晚了。”   胤礽这才点点头,又靠着皇帝睡了过去。稚子依偎着他的父亲,父亲拍着的后背不熟练地哄着他,胤礽动了动,皇帝才看见他怀里还夹着书。   他伸手把书从怀里轻轻拿了出来,发现封皮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皇帝摇摇头无奈地小声嘀咕:“这孩子,哪弄来的这么晦涩的东西。”   皇帝抱着胤礽也睡不着,他本不信佛教,但想着不方便动就随手翻开想看着解闷,可看到书里的小字他却着实心里咯噔了一下。   仁孝皇后的汉文比起孝昭皇后和惠嫔差了许多,索尼家原是海西翻译,可他多年都忙在太宗皇帝身边,对噶布喇他们就疏于教养,除了索额图因是妾室所出格外勤奋外,索尼长子噶布喇为人老实也没什么心眼,小儿子法保和心裕但凡出现在皇帝眼前都沾不上什么好事。儿子辈尚且如此,孙辈们索尼就更加没时间没心力悉心教导了。   皇后当年入宫瞧着惠嫔和孝昭皇后都写得一手好字是艳羡不已,于是勤加练习多时,皇帝也曾经陪她临过帖,可皇后女红骑射都不差,唯独这字怎么练都差点意思,到后来也羞于在他、在孝昭和惠嫔面前班门弄斧。   这地藏经上的笔画磕磕绊绊,实打实就是她的。   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多点耐心,陪皇后多练几笔呢?或许,多练几笔,皇后,也会有一手越来越娟秀清丽的小字。又或许,他可以自己拿出一本皇后临过的帖,告诉胤礽,这是她额娘和父皇一起抄过的东西。   可惜,没有或许,没有如果,只有愧疚,只有遗憾。   他当年,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选,他何尝不知道,她们不想来。   如果可以选,他也不希望,她们都来。   彼此太苦,彼此太累。   后来他能选的时候,他选了自己想做的。   可她想不想,他不敢想,也从来没问过。   可这一次,仍需要他选。   皇帝将胤礽轻轻抱上床,小心翼翼地掩上被角,胤礽的眉眼那么像她,可他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都没有觉察出来。   皇帝吹灭了屋子的灯,穿过静悄悄的巩华城来到两口棺椁前,长明灯独自随风摆动。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遥远的声音:   “绮佳啊,她其实是个大气的人。”   “臣妾也很想皇后姐姐。”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们早已是知己。   乌兰、绮佳,你们黄泉下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山陵造好了。”皇帝有千言万语想在灵前和她们说,但到出口,除了这一句他再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点起三支香,插在香炉上,看着香烟渺渺升天。   这一回,但愿你们泉下有知,可以懂。   ·····   初六,在皇帝带着太子移驾南苑三天后,嫔妃们也得到旨意前往南苑。这里头蓁蓁要算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位,在蓁蓁之后宜嫔姊妹、端嫔、僖嫔、惠嫔等也接到了旨,再有就是如今在立后风口上的贵妃佟佳氏。至于荣嫔自然是没有去,不过人家一儿一女傍身似乎也不太在乎这点面子。   一早出发的时候蓁蓁一出宫门就瞧见顾问行在,蓁蓁客气地说:“顾总管,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顾问行如今已经升任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离内监第一人也就一步之差,可他是皇帝贴身太监上调,宫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眼睛和手。   “还不是上回去瀛台的时候内务府那群不长眼的误事,耽误了娘娘的行程,害得奴才被皇上一顿好骂的。这回奴才不放心,还是亲自来看着点好。”   蓁蓁笑起来,“你一贯稳妥,离了你我看皇上怕是要不习惯了。”   顾问行扶蓁蓁上轿,一声令下两个太监抬着轿子往东华门出发。顾问行伴在轿子旁同蓁蓁说:“奴才手下有几个人□□了几年如今也算得上出师了,目下万岁爷使着还算顺手。若是万岁爷抱怨一声,奴才马上就脱了这身衣服回主子爷身边伺候去。”   蓁蓁自然知道顾问行对皇帝的忠心难得,皇帝身边内侍虽多但真的信任的唯有他一个,其实蓁蓁内心明白:太监大多油嘴滑舌心思多,顾问行这个人却是嘴巴活心思稳的人,皇帝看中的也就是这点。   而顾问行塞给自己的张玉柱则是嘴巴死心思也稳的人,就这点蓁蓁都佩服顾问行的远见,张玉柱这样的人放在其他地方都容易被主子嫌弃脾气闷,可放在永和宫碰到秋华和她这样见惯内侍多种嘴脸的,就一定能珍惜张玉柱这个锯嘴葫芦。   “对了,你提起上回我倒想起阿布鼐家那闺女了,卫答应现下如何了?”   顾问行想了想,皇帝既然没额外吩咐,那这事到也不是不能同德嫔说的。   “卫答应二月里就生了,是个阿哥。”   “咦。”蓁蓁惊讶极了,这宫里多了个阿哥竟然都没人声张。她掀开轿帘惊诧地望着顾问行,“真的?怎么先前一点动静都没?”   顾问行挨在轿子边叹了口气。“哎,宫里人现在眼睛都盯着什么事儿娘娘还不知道,哪有人会去关心一个辛者库女子什么时候生了?”   蓁蓁道:“不管如何,这卫答应倒是个有造化的,她人和小阿哥如今都在哪?”   顾问行道:“还是德主子心善,卫答应还是住在原来的地,小阿哥生下来就搬到阿哥所去了,如今由嬷嬷们照顾着。”   蓁蓁想起先前同惠嫔提过卫答应的孩子不妨由她来抚养,如今瓜熟蒂落这事就可以着手来办了。   “皇上可有说过卫答应之子是继续住在阿哥所还是由哪位主位上的娘娘来抚养?”   “万岁爷没和奴才提过。”不过顾问行还是把底交给了蓁蓁,“苏麻喇嬷嬷之前去瞧过一次,太皇太后那儿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   皇帝没提过那便好了。以顾问行如今的身份地位,皇帝若想在内庭做什么他总会是第一个知道的。皇帝既然没提那就是尚未想好到底要怎么办,而且这位阿哥的亲生母亲进宫路数不正,出身又低,这要选养母也得看看那位养母接不接受乐不乐意,碰上一般嫔妃气量小一些可能还会照顾不周。   顾问行这里德嫔还是这几个月第一个关心卫答应母子的,他于是说:“德主子,您是一惯心善的,可这小阿哥您怕是照顾不过来啊。”   “我当然照顾不过来。我就是替他们母子琢磨琢磨有谁能照顾。”蓁蓁叹了一句,“也是可怜小阿哥了。”   顾问行想:什么是仁心?这就是了,德嫔这么当宠的人还能想得到卫氏母子可怜,怪不得皇帝也偏心永和宫。   此回在南苑,皇帝拨给蓁蓁的是一处新修的的小院子,这种满花木的小院离皇帝的寝宫咫尺之遥,近到她打开梢间的窗户就能看见皇帝寝宫的黄瓦。   蓁蓁安顿下来没一会儿,佟贵妃派了人来说请众妃过去坐坐。过去众妃们来南苑佟佳氏可从未提出过“请大家聚聚”这样的主意,这么难得的事情蓁蓁都不好意思推拒,她于是换了一身便服赶紧前去。   此次佟贵妃所住的是皇帝寝宫右手边的一处两进的院子,前寝后殿总共有十间屋子,这处院落也是近年新修,格外大气宽敞。   佟贵妃从前一贯低调朴素,近日倒是渐渐阔绰了起来,说远了有她在六阿哥周岁上那丰厚的周岁礼,说近的就看此时屋内摆放的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玉雕和瓷器。   宜嫔一惯最眼尖,她一进屋子就夸赞了起来,“呀,贵妃姐姐屋子里这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真是精美绝伦。”   佟贵妃端着黄地茶碗浅浅一笑,“让妹妹见笑了,也是我这肚子多年不争气,我阿玛才特意将这尊观音送进宫来,希望我早日能有好消息。”   宜嫔笑问:“这师傅手艺好,不但菩萨的面容栩栩如生,连身上的衣纹都雕得这样精细,一定不是出自京里工匠之手吧。我先前也想弄一尊玉雕佛像摆在我宫里去去晦气。”宜嫔说到这眼波往蓁蓁这一转,“于是我手下人去淘换了好几回,就是没能找来一尊能让我顺眼的。”   佟佳氏眼角不禁露出几分得意,连带她一贯苍白的脸色都有了些生气,“这尊佛像是我祖父当年去江南办差的时候路过一间庵堂,有个尼姑拦住了他的去路说有一样东西要献给他。我祖父见那尼姑诚恳不好推拒,只见那尼姑从庵堂捧了这尊玉雕的送子观音来。我祖父当时已经有儿有女,可想想是佛祖好意不敢辜负,于是带回京中却知道先孝康章皇后有孕。于是家中人就一直供奉在佛堂里,最近才请到宫中伴随于我。”   呵,蓁蓁一听险些没笑出来,这送子观音送的还是皇上啊。这佟佳氏如今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司马昭之心,连这般话本子里才有的传奇故事都敢套在皇帝头上出来吓人。   若此时有外人进来,瞧这一屋子里人的脸色便会觉得格外有趣,宜嫔端嫔是对着佟佳氏有谄媚之态,而惠嫔德嫔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却笑得不甚自然,郭贵人从来都是默不作声一脸木讷,只有这僖嫔是一脸的尴尬,完全没了往日讨好佟贵妃时的如鱼得水。   蓁蓁自然也是瞧见了僖嫔的不自在,她心里对她的异状有数却突然起了些坏心眼,“僖嫔姐姐,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啊,可是有什么事?”   僖嫔这些日子每到这嫔妃齐聚一堂的时候就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可偏偏蓁蓁这一声问的甚是突兀,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她看。   僖嫔尴尬地笑笑说:“哎,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是仁孝皇后忌日我给她祈福烧香熬得有点过了。”   蓁蓁睨了一眼佟贵妃,又故作惊讶地问,“往年姐姐也诵经祈福但不见这么累啊!”   僖嫔脸都快僵了,这德嫔,哪壶不开提哪壶!   “德妹妹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堂姐入梦,说是不放心太子。”僖嫔擦了擦眼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佟贵妃一眼,“我想来想去还是给堂姐做个法事,让她安心吧。”   “僖嫔不愧是仁孝皇后手足,是我们不如了。”惠嫔风轻云淡地瞟了贵妃一眼,“仁孝皇后生前待我们这些老人不薄啊。”   惠嫔面容和蔼,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意有所指,众人再看佟贵妃屋里那尊送子观音的时候,眼神也就格外不同了。   惠嫔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果然佟佳氏淡淡地说:“成了,妹妹们今日也是刚到南苑,车马疲困,都早些回去歇了吧。”   众人福了福,依次退了出去。惠嫔走快几步赶上了蓁蓁暗示她回头,只见僖嫔招来一个了太监在上轿前匆匆说了几句话。   蓁蓁轻快地朝惠嫔一挑眉说:“成了,没白陪贵妃假笑这半个时辰。”   惠嫔轻轻地掐了她一把,“就你坏心眼。”   “这可怪不了我,她佟佳氏有本事别自己作啊。”   ······   蓁蓁回到院子,一乘小轿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候在轿子旁的是皇帝新提拔的太监梁九功。   “德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蓁蓁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坐上了轿子。   “走吧。” 第85章   皇帝面前摊放着一份他让礼部草拟的谕旨, 除贵妃佟佳氏后空缺外,后面几位嫔妃的名位都已经定妥了。   故一等公遏必隆女钮祜禄氏册为贵妃   惠嫔纳兰氏晋为惠妃   宜嫔郭络罗氏晋为宜妃   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   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   皇帝瞧了谕旨一会儿对着“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这一句静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知不觉蓁蓁入宫也有七年了, 他偶尔还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情景。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身量还未长开五官已经生得甚为灵动了, 看得出几年后必定能出落成个美人。小丫头人小小的性子却颇为倔强,又怕他又要给绮佳争颜面,眼神透着惧意声音还打颤, 回答他话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一晃眼物是人非,细细想来, 也许当初在翊坤宫的第一次见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她的身影。   皇帝含笑的眼神在略过蓁蓁往前看的时候却瞬间就冷了下来。   马佳氏……皇帝提起沾了朱砂的湖笔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句上画了个叉。   他对马佳氏是仁至义尽, 看着二公主和三阿哥的份上保留她的嫔位就足够了。   “皇上。”梁九功从屋外摸了进来,跪在地上回道,“荣嫔娘娘差人送了口信来,看样子是有急事。”   “荣嫔?”皇帝一听这名字心里就一阵厌烦, “她能有什么事, 朕就不见了,让来人有什么就去找顾问行就是了。”   梁九功刚说了个“嗻”, 屋外荣嫔的宫女翠屏突然哭喊了起来。“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求皇上开恩!”   皇帝皱了皱眉:“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拖下去仗三十!”   梁九功偷偷地摸了摸袖口里的十两银子,想了想说:“皇上, 翠屏姑姑是荣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了, 这御前不得喧哗的规矩姑姑不会不懂, 奴才看怕是真出什么事了她才这般失了分寸的。”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帝搁下笔道:“算了,让她进来吧。”   “嗻。”   梁九功退了出去,过得片刻就领了翠屏来,翠屏重重往地上一跪,哭着说:“皇上,荣嫔娘娘派奴才来求皇上开恩。”   “开恩?”皇帝冷哼了一声,“为她自己求情就算了,朕留着她的名分就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翠屏扑倒在地上,哭道:“娘娘不是为了自个儿求情,娘娘是求皇上开恩,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去给图海大人诊治。”   “图海?”皇帝指着翠屏问,“图海怎么了?”   “图海大人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止也止不住,已经两三天了。”   “如此严重怎么不早说!请大夫了么?”   “请了,家里把京里有名的大夫都叫去看了,方子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好。娘娘怜惜图海将军年迈,时常派人去探望这才知道了此事。娘娘想请太医去给大人看病,可没有皇上的谕旨太医是不能私自为官员看病的……”   “行了,别说了。”皇帝对跪在一旁的梁九功道,“传朕口语,命李秉和陈国术两人即刻去图海大将军府,务必要把人治好。”   翠屏大喜,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一个劲地给皇帝磕头。“奴才代奴才的主子谢皇上隆恩。”   梁九功扶起了翠屏说:“姑姑,赶紧随奴才走吧,别耽误了救人的功夫了。”   翠屏点点头,跟着梁九功退了出去。皇帝瞧着两人的身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他平三藩最为艰难的时候察哈尔王布尔尼竟然趁他不备在背后捅了他一刀,那时便是图海带兵替他平叛。后来在劝降王辅臣的时候图海也是居功至伟。图海是荣嫔的堂叔虽然不是一房里的,但满人同气连枝的道理他却清楚。   皇帝回道书桌后,看着谕旨上横在荣嫔名字上那个赤红色的叉,突然心生了些犹豫。   荣嫔到底是二公主和胤祉的额娘,又进宫最早,跟着他最久,若此番晋妃的人里没有她,那日后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尤其是三阿哥胤祉平白无故地就比其他兄弟们矮一头。   皇帝沉思了良久,最后还是提笔在蓁蓁后面补上了一句话: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   他虽然不舒坦,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位份的事情,他还有的事别的法子惩罚马佳氏。接下来就是贵妃钮祜禄氏前面空着的那一列了。   于剩下的这一位,这是皇帝想的最久,犹豫的也最久的了,到了今日他心里已经没有半点犹豫了。他眨眼之间飞快地在谕旨上写下了他最终的决定。   此时屋外刚好就想起了梁九功的声音。“皇上,德嫔娘娘到。”   皇帝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谕旨说着:“让她进来。”翻手就把谕旨给合上。   蓁蓁今儿穿了一袭水色的便袍,她本来产后就恢复得甚好没怎么胖,这阵苦夏又不爱进食,远远望去腰身反而比做姑娘时候更为纤细,即便是宽大的旗装穿在她身上也能显得她腰身不盈一握。   “臣妾给皇上请……”   蓁蓁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皇帝强拉进了怀里,她不知是如此的猝不及防,插在发间的金步摇尚在乱晃,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然是从她的头顶传来。   “几时进园子的 ,怎么也不晓得过来。”   蓁蓁靠在他怀里娇嗔道:“不是知道万岁爷您在忙么,臣妾怎么敢打扰。”   皇帝往她脸上拧了一把。“不老实,那朕派梁久功去接你的时候怎么说你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跑哪去了?”   蓁蓁无可奈何两手一摊。“臣妾本来是打算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等皇上召见的,可贵主子招臣妾去‘坐坐’,这宫里都知道贵主子没准转眼就是‘主子娘娘’了,臣妾哪里敢不去。”   蓁蓁在说“主子娘娘”的时候格外的用力,她这点小心眼皇帝又怎么不知道,皇帝却装着一副没明白的样子问:“那主子娘娘重要还是主子爷重要。”他一边问着,一边手悄悄地摸进了她的衣裳下面。   “当然……当然是‘主子’……啊……”蓁蓁后面半句话因为他故意使坏的大手而消失在了一声喘息里。   皇帝把她抵靠在书桌前,一边放任自己的手在她身上攻城略地,一边贴在她耳际问:“好好说,是‘主子娘娘’重要还是‘主子爷’重要,说得不好朕要狠狠地罚你。”   蓁蓁软得快要化成一摊水,她双颊酡红,眼若秋水地瞧着皇帝,浅浅地喘着气说:“我错了嘛……是……是万岁爷最重要。”   皇帝满意地一把抱起她转身走入了内屋,一时是春色无边。   ······   蓁蓁猛地睁开眼睛,屋外还是一片漆黑,刚刚在梦里她隐隐听见自鸣钟响了一下,那如今应当刚过子时不久。她侧过头去,皇帝仰面朝上就睡在她的身旁。昨儿晚上那一场云雨着实是乱来,到了这会儿她腰都还在疼,可蓁蓁心里却异常的清醒。她没有错过当皇帝把她压在书桌边上的时候她瞧见书桌上摆着的一封谕旨,如果她猜的没错,那就是此番后宫晋封的谕旨了。   看还是不看?蓁蓁几乎没有犹豫,就起身想下床去。   皇帝似乎睡得也浅,蓁蓁不过略动了一下他就醒了。休息了一晚上他似乎恢复了精神,伸手抚了抚蓁蓁的脸颊问:“你怎么醒了?”   蓁蓁一下钻在皇帝怀里嘟哝道:“睡不着了。”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呢喃道:“最近你老是这样,别是又有了。”   蓁蓁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没有。”   皇帝失笑,二月后就开始忙着孝昭皇后的三周年祭,之后他的山陵建成准备移葬两位早逝的皇后前,他又独自一个人在斋宫斋戒了好几日。之后启程移送棺木时因为要顺路祭奠孝陵他存了心思特地一位嫔妃也没带。等一起办妥回宫以后他又大病一场,蓁蓁陪着他熬了大半个月,他好了她却病了。   兜兜转转到了这些日子两人才有功夫黏在一块,可不是没有吗?   皇帝的手说着就不安分了起来:“有没有的还不是看朕吗?”   娇人一把把皇帝的手打开,从怀抱里挣脱开卷着被子背朝他说:“要么就生个公主,阿哥可太烦人了。”   老四和老六渐渐大了,这两孩子都是会说会闹的主,按照蓁蓁的话说全是聪明的话篓子,每天都把她烦得不行。有时候蓁蓁偶尔有个小佯其实是懒得见人躺在床上躲懒,两位阿哥每天都要手拉手在床头叨叨半天以表孝心。   皇帝从后抱住她问:“今年闷不闷,除了今儿来了南苑外,见天不是瀛台就是宫里的,马都快生了。”   “您又不带我去草原。”蓁蓁闷着声特别不高兴,下月皇帝去温泉她知道他要出喜峰口,她求了又求。皇帝只是说不行,现下来说这些,在蓁蓁眼里简直是故意找骂呢。   然而皇帝,她是不能骂的,只能温柔地抱怨。   然而温柔地抱怨皇帝也是听得懂这其中的愤懑,皇帝在她耳边呢喃:“下月要祭奠去孝陵,还有老太太在,带了你,贵妃就不能不去,可朕不想再让人误会。”   “误会?”蓁蓁一下抓住了皇帝这两字,这话里听音的功夫她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一旦抓着她立马警醒了起来。   立后的事传得言之凿凿,可大半年过去,事情一直没有落地,而没有落地的事情就会有变数。更何况开春的选秀,皇帝一改过去交给后宫的样子,自己亲临。这一趟总共只留了三个,去掉今年等着要指婚给的简王和显王的,也就是实际皇帝只看中了一位。这留下的三个里就有孝昭皇后的妹妹,蓁蓁见过的那位三格格。   简王和显王应该都是想求这三格格的,毕竟顶好的门楣,据说人也教养得法。可几个月过去了,该下的旨意皇帝也迟迟没有下,这其中的含义就格外值得人琢磨。   按照惠嫔得来的消息,法喀去求了皇帝送妹妹入宫,如果皇帝允了,那新进宫的这位该什么位份?说什么也不能比僖嫔低了去,这是她和惠嫔的猜测。   蓁蓁心里一直存在那份谕旨的事,但这心思在她心里只过了一瞬,这些年她已经学得越来越会装傻,她往皇帝怀里扭了扭:“贵妃是准皇后,和我去不去有什么干系,您就爱搪塞我,今年真真是闷死人了,臣妾的病一定是在宫里憋出来的。”   皇帝问她:“你想贵妃当皇后吗?”   又问,蓁蓁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爷今年都有点阴晴不定得,她想她上次已经明明白白告诉皇帝她的意思了,她的主子娘娘永永远远都只有绮佳一人。   “您不是说了吗,即便有皇后,也是我最贴您的心。”蓁蓁说得大声,可心底到底是虚的,若真要是贵妃佟佳氏当了皇后该怎么办。皇后有责任抚育诸皇子,到那时候她要同她抢胤禛,那她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她宰割。   她心底虚,声音也虚,皇帝了解她,也听得出。   “朕准备让钮祜禄家的三格格进宫,会给她贵妃的位置。”   蓁蓁整个人都僵住了,贵妃……那就是如今的贵妃必然是要高升了,她闭上眼心想,该来的总会来,她们躲不过。   “你不高兴?”皇帝自然感受到这瞬间的僵硬。   蓁蓁闭着眼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和不甘,说:“应该的。”   皇帝把头埋在她颈项里,闻着她发间的草木清香,深吸了一口才说:“以后要叫贵妃,皇贵妃。”   蓁蓁被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真的?不是皇上您骗臣妾?”   皇帝剜了她一眼,心里泛着嘀咕,到底是为什么让他素来一言九鼎的天子都在她这说话不算话了呢。   “真,当然是真的。”   皇帝下床去外头的书桌上取了样东西来,蓁蓁认得就是她方才瞧见的那封谕旨。皇帝递给她说:“喏,自己看吧。”   蓁蓁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列便是赤红色的朱砂笔写的“贵妃佟佳氏晋为皇贵妃”。   皇贵妃!是皇贵妃!不是皇后!   她想转过身,皇帝却强势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朕只和你说了,你心里有数,别露出去。”   “皇上……这……”高兴、释然和震惊一齐冲击着蓁蓁,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结结巴巴地说,“太皇太后要这么做的?”   在她眼里立后被耽搁怕和太皇太后有关系,毕竟圣母之家这话传得这么凶,下的是科尔沁的脸面。   “老祖宗还不知道。”皇帝抽走她手里的谕旨扔到一边,从她的脖子吻到肩膀,最后咬了一口她的圆肩,“今年这些事办完朕就带你去盛京,咱们避避风头,让他们在京里自己不高兴去吧。”   他也不说这不高兴的人都是说,只管拥着蓁蓁再度倒入这温柔香中。   待蓁蓁再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了她一个人睡在凌乱的床铺上,肩膀上还留着皇帝刚刚留下的齿印。秋华瞧见惊呼了一声,手碰了碰:“这是怎么了。”   她这才感觉到一丝疼痛,她瞧了一眼,反而笑了,越笑越畅快,对秋华说:“等下你去惠嫔那儿,跟惠嫔说我身子不爽利,最近不和她下棋了,但求她帮我抄一本地藏经。”   “抄经做什么?”   蓁蓁眨眨眼道:“还愿。”   ······   云贵鏖战了数年的大军终于攻下了云南省城,自此历经八年的三藩之乱终于结束。十月,皇帝迎回了各路兵马,不同于年初的风声鹤唳,这一次率大军回銮的宗亲们几乎都受到了皇帝抱见亲迎的厚待,并纷纷重回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宗人府任职。   在喜气洋洋之下,也是这个月,仁孝皇后的生父一等承恩公噶布喇在秋风到来时安静逝世。索尼的几个儿子们,这下只剩下索额图独自挑起赫舍里氏一门的大梁,心裕和法保么……有多嘴的总会说一句,这两人不给索相爷添堵就是万幸了。   大战告捷后便是大庆和大赦,皇帝连发数道圣谕奖赏尚在前线的军士,而礼部也收到圣谕命其准备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徽号和后宫册封一事。之后是内务府将年初采办的东珠送去置办了一顶华丽的后冠更让六宫侧目,众人都以为贵妃立后就是眼前的事情,至于那空出来的贵妃位,以及传闻中会新提的妃位,怕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当然,有些事,永和宫里的蓁蓁自然不会说,热闹她只看就行了   她该有什么,皇帝早告诉了她,她是包衣出身又是宫女步步进位,为了给她封妃时能堵住攸攸之口,过完年皇帝就将她父母弟妹一门悄无声息地抬入了正黄旗正身下。她不贪心,皇帝也有分寸,余下的就是她安安静静看大戏的好日子。   如果要说盼什么,也就是等这大风刮起来,她好赶紧和皇帝一起去北边躲风头。   蓁蓁想起来就想笑,皇帝不但点好了北巡盛京的路线,连启程的日子都早早看好了,只等着新年过去就赶紧“逃”出京城。   算来,这大风要刮起来也就这两日了吧?   蓁蓁夏日里陪皇帝熬出来的那场病,一直到入秋都没好全,拖了几个月还弄出了一个眠浅的毛病。而皇帝常在她处又惯常早起,她每日醒得越发早,只是每日醒来后都浑身酸麻、头晕目眩。   身子不爽,她也就越来越懒得早去贵妃那里赔笑,今天她算了算时辰等贵妃用过早点才坐了轿子从昭仁殿去承乾宫。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地上还湿着,蓁蓁一出轿子秋华忙就扶住了她,两人刚踏进承乾门,就听见内殿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主子您听,是端嫔的声音。”秋华耳语道。   蓁蓁笑了一笑,一向与世无争的端嫔都忍不住到贵妃门前卖乖了,足以想见皇帝让内务府准备的那顶东珠朝冠有多迷惑人心。蓁蓁虽然心里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好笑而无奈,但也不由胆寒:真的耍起手段的皇帝在作弄这些臣子们的时候多么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而她自己,其实也不过是皇帝的臣子之一啊。   她轻轻踏过门槛,东西六宫的人基本都到齐了,一屋子的妃嫔都侧目看她,她半蹲请安:“请贵妃娘娘安,是臣妾来晚了。”   “不碍的,你伺候皇上辛苦,起来吧。”贵妃还是这么端庄大方,如今她的大方里还多了两分贵气。   蓁蓁谢过便走到惠嫔身边坐下,凳子才碰到衣服,荣嫔就不怀好意地说:“德嫔是辛苦,但是再辛苦也不能比西六宫的姐妹们来得晚啊,昭仁殿又没多远,皇上什么时候上朝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   蓁蓁浅笑连眼神都不稀得给荣嫔,反而看着贵妃说:“贵主子见谅,臣妾近日身子不爽,给您赔罪了。”   “不碍的,你可要认真喝药,别过给了四阿哥。”   听贵妃又提胤禛蓁蓁眉角跳了一下,随即道:“臣妾找太医院院判瞧过,是天凉内虚不过人,多喝点药调理下就好。”   贵妃点点头,蓁蓁又说:“倒是我晚来打搅了,刚刚进来时在外面听大伙儿说的正高兴,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啊呀,德姐姐也快来瞧瞧。”宜嫔兴高采烈地指着端嫔说,“端嫔姐姐一双巧手给贵主子绣了个龙凤双飞采帨,我打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尤其是那龙凤的双眼栩栩如生,多看一眼都会吓着呢。”   蓁蓁身体前倾也露出了很有兴趣的模样,一边打趣说:“采帨五谷丰登、云芝瑞草见多,还是头一次见龙凤呈祥的,端嫔姐姐真有心了。”   采帨是由配在服饰前的手巾演变而来,原本入关初女子都会佩戴一块白色手巾日用,即使是穿戴朝服也不过取一块上好的帕子罢了,但承平日久,四海富足,如今宫中日渐流行起绣满五彩斑斓花纹的各色采帨,但端嫔这块龙凤呈祥么……就实在是十足的马屁功夫了。   不过蓁蓁冷眼瞧着贵妃是极满意端嫔这份孝心的,左看右看都看不够,只见端嫔捧着绣品一一解说,最后道:“臣妾想这绿底满绣配上娘娘以后的明黄朝服一定是熠熠生辉。”   惠嫔悄悄给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回她了一个“随他们去吧”的表情,她继续装着做个热情的倾听者。   惠嫔给她使完眼色也开口道:“最近贵主子气色都好了不少,这绿色明亮定能衬出贵主子的华光。”   这话一出,一室的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目光,毕竟惠嫔和贵妃年初的口舌这群人可都听得真真的。如今惠嫔主动夸起贵妃的好来,是不是意味着惠嫔都认输了,准备向准皇后卑躬屈膝了?   还是宜嫔头一个反应过来,接话道:“惠姐姐瞧得就是比我等仔细,还真是呢,贵主子近日可是得了什么调理的秘方?赶紧也给咱们说说,要么就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妙手仁心、调理得当。啊呀,反正不管怎样,贵主子都得把实话和咱们说了。”   蓁蓁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还能怎么样,人逢“喜事”精神爽呗,自从东珠去做了皇后朝冠,承乾宫最近连小猫小狗都走路带风。   贵妃正含笑呢,承乾宫的首领太监赵忠顺小跑着进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子,顾问行顾公公来了。”   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果见顾问行手中端着一本黄折走了进来,他环视一周只见贵妃含笑,其他人则目光期待,只有德嫔低着头。   “皇上有旨。”   贵妃率先跪在了地上,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听旨。   顾问行打开黄折,心里却直叹气,我的主子爷啊,这种差使您非得交给我。   “皇上有旨,贵妃佟佳氏温惠端良,壸仪懋著,著……”顾问行顿了一下,看着贵妃一字一顿说,“进封为皇贵妃,钦此。”   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众人低着头面面相觑……   只有顾问行继续说道:“贵主子,皇上命奴才来取贵妃金册金宝,皇贵妃册封前著在旧金册前抬格添‘皇’字以示尊崇,其余皆同贵妃,这是前朝孝献皇后的老例。皇上说天下刚定,国库空虚,后宫过去无金册金宝者此次新封会命内务府按例添置,其余还是俭省为上,先供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徽号为宜。”   蓁蓁听到这里都惊了,皇帝这手太狠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伙儿贵妃和皇贵妃就差一个“皇”字吗?   一屋子的人都还在跪着,正主佟佳氏还伏跪在地,没有起来…… 第86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才听见佟佳氏说:“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顾问行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还好, 贵妃还是识大体的没有失态。“贵主子大喜, 皇上说贵主子协辅中闺、鞠育众子, 实乃后宫典范。”   于是他接着宣读下一道旨意,同时心中又一次大叹气,我的万岁爷啊,您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皇上有旨,惠嫔纳兰氏进封为惠妃、宜嫔郭洛罗氏进封为宜妃、德嫔吴雅氏进封为德妃、荣嫔马隹氏进封为荣妃。”   念到蓁蓁的时候,荣嫔一下抬头瞪圆了眼睛, 直到听到自己才复又把头低了下去。   四人纷纷谢恩,顾问行接着说:“惠主子,皇上还有旨意给您, 八阿哥年幼, 皇上说待八阿哥周岁后请您接到延禧宫抚育。”   惠嫔这是又惊又喜, 忙不迭地再三谢恩,蓁蓁却是笑了, 惠嫔到底是有心人,宫中也只有她抽空去瞧了瞧卫氏的这个孩子,而她也只在皇帝面前略略提过这事一回。她知道皇帝如果要给八阿哥寻个养母,惠嫔做的这件事落在皇帝耳朵里要比某些眼睛只瞧着坤宁宫那几块砖的人强百倍了。   “鞠育众子”吗?顾问行这才夸完, 皇帝就把缺人照顾的阿哥送给了惠嫔, 这其中什么意思有心的多想想就懂了。   蓁蓁跪在地上想:皇帝这回大概是真的对贵妃的着急样吃心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真的触到了皇帝的底线。   是胤禛?是太子?是圣母?还是别的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联想起音秀有次和她闲话起佟国维他们拜见太皇太后的事情, 她总觉得皇帝不高兴的不止是贵妃的飘飘然,而是旁的更深的东西。   顾问行把黄折合上,躬身道:“诸位主子请起吧。”   端嫔头一个爬起来,伸手就想扶佟佳氏,新晋的皇贵妃佟佳氏不知是不是跪久了,起身的时候一个扑棱跌了一下。   “贵主子,哦,皇贵妃,您小心。”端嫔伸出去的手被皇贵妃格外,她有些尴尬地杵在旁边,而她之前敬献的采帨还放在正座的几案上。   端嫔素来不善言辞,也不爱出风头,她实在看佟佳氏封后的事情板上钉钉才壮着胆子来讨好她,却没成想碰上了这样尴尬的境地。此刻她正手足无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承乾宫的地毯下。   顾问行是聪明人,承乾宫现在气氛有多怪他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可没办法,他那把他当磨心轮使唤的万岁爷还有一道旨意,他得说完了才能逃命。   “贵主子,还有一事,皇上已下旨册封孝昭皇后之妹、故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为贵妃,旨意和诸位主子册封的圣旨已经一并送去礼部。”   一语既出,满室哗然。僖嫔是第一个,她一时连站都没站稳。身为仁孝皇后族妹,晋封的旨意当中却没有她,现下孝昭皇后的妹妹却直接封为了贵妃,她满心的不甘和黯然,捏着帕子的手攥得青筋暴起才能忍住没有落泪。   这事蓁蓁看那本折子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这事是法喀亲自去昭仁殿哭来的,她心里叹了口气,主子娘娘的家人还是像当年一样不消停啊。   惠嫔早早得了蓁蓁报信,加上她早就习惯了皇帝对自己的压制,所以只衔着笑意望向承乾宫的主人佟佳氏。   皇贵妃还没有表情,也可能她一时之间失去了露出任何表情的能力。直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瞧着她的时候,她才扯起嘴角说:“好事好事。”   “奴才还要去内务府盯着各位主子册封的大事,奴才先告退。”   顾问行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这承乾宫他是一刻都不敢待,生怕哪位主子把气连带撒到他头上。顾问行走出承乾宫的时候,天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他想起自己来前皇帝把黄折教给他的时候,脸上全是折腾人的狠厉,突然浑身一个寒蝉。   后宫这帮主子们啊……少折腾折腾,不行吗……   顾问行是跑了,可承乾宫里的女人们还得把戏唱下去。   佟佳氏杵在正中,浑身冷若冰霜毫无之前的喜气,连宜嫔这个往常最是活跃的人都三缄其口,只有端嫔缩手缩脚地抓着自己绣的采帨,“贵妃娘娘,这东西您还是能戴……”   她颤抖着靠近佟佳氏,佟佳氏却突然手一挥,“哐啷当”一下端嫔连人带物往后敲在几案上。   “啊哟。”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打破这一室的沉默。   佟佳氏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忙指挥刘嬷嬷去扶起端嫔,并说:“我动作大了些,端嫔你可还好?”   端嫔哪敢说不好,忍着疼拼命摇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说错半个字。   这时蓁蓁先蹲了下去一福,朗声说道:“臣妾恭贺皇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她这一声下,所有人好似才想起来还有“道贺”一事,纷纷也开始说起了“大喜”的吉祥话。   众人没说几句,皇贵妃就叫了散,蓁蓁临跨出承乾宫时回望了一眼,皇贵妃佟佳氏木然坐在正殿中央,内室的阴沉笼罩在她身周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蓁蓁五分快意五分叹息,匆匆离开了承乾宫。   ······   这几道石破惊天的圣旨皇帝同时传了好几个地方:承乾宫是一、礼部是二、内务府是三,还有一个就是慈宁宫了。   音秀在内室点起了一把龙涎香,香气才飘出,太皇太后就冷声说:“灭了,端出去。”   音秀刚要合上香炉的手一抖,苏麻喇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赶紧端起香炉退了出去。   上好的龙涎香就点了这么一会儿也足够在内室的人鼻尖绕三匝了,皇太后深吸了一口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去劝刚刚被皇帝震惊的太皇太后:“皇额娘,您也不喜欢佟佳氏,皇上不立就不立吧。”   “皇上一点招呼都没和我打。”太皇太后喃喃道,“一点口风都没露。”   她指着身边的一张软垫说:“他昨儿还坐在这儿,就听着我催他下旨,他都没开口告诉我。呵呵,他就是不说,非得这么让我知道。”   皇太后当然知道太皇太后在意的是什么,她低着头轻声说:“皇额娘,转眼皇上也三十了,他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苏麻喇姑和皇太后交换了个眼神,皇太后朝她抬了下下巴示意苏麻喇姑也帮着劝几句。   “您不是天天盼着皇上能够独当一面吗?这不是好日子说来就来了,您倒不高兴了。”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名为主仆实为知己,她抬手推了推自己老主子的肩膀,“好事呢,您也别多虑了。皇上还磋磨内务府忙您和皇太后上徽号的事情呢,据说给皇太后新做的朝冠改了好几次,如今是富丽堂皇。”   听到这句,皇太后瘪了下嘴,朝冠的事情在宫中闹的沸沸扬扬,结果皇帝转手就把“好事”扣她头上了,说是孝敬她的。可她这时候也不敢再抱怨什么,只好赶紧接过苏麻喇姑的话茬:“您还老担心我什么呀,您瞧皇上对我可不是好的不得了,比起外头那些个亲生有儿子的我都强了百倍不止。”   太皇太后的脸还绷着,她精明的眼睛打量了下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是我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什么该不该的,您本来就过的是颐养天年的好日子。”苏麻喇姑塞了个果子给太皇太后,“往后咱们多坐着看戏就行了,都是那些小女娃的事情,咱们这些半老婆子管这么多干什么?”   太皇太后哀叹了一声:“常怀百岁忧,我这颗心啊永远放不下。”   苏麻喇姑打趣道:“那您啊,先安安心心地活百岁吧,您百岁那天皇上肯定最高兴了!”   ······   闹了一年的中宫之争此番终于尘埃落定。贵妃佟佳氏册为皇贵妃,故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钴禄氏册为贵妃,另外惠嫔、宜嫔、德嫔、荣嫔晋位四妃,其他人分毫未动。   惠嫔出身叶赫,四妃之首宫内外心服口服,宜嫔差一点,但是她家从顺治二年开始就掌盛京关防是太皇太后跟前得眼的老奴才,老太太当年亲自点进宫又生了阿哥,旁人自然嚼不了什么舌根。荣嫔入宫年久有儿有女,还是图海家的远亲,封妃也正常。   不过德嫔嘛……就免不了被人多嘴几句了,毕竟僖嫔这明晃晃的出身放在那儿,德嫔怎么看都不该越过去,更不要说还越过了荣嫔,排在了第三。可皇帝像是故意要堵人嘴一样,封妃的诏书出来前先把德嫔扒拉进了正黄旗正身,有些爱琢磨的人掰着手指把事情算了半天,都猜皇帝早就算计好了这事。   事不能算,一算就免不了有人多嘴,有些人说僖嫔就是吃亏在没生养上,有些人则说永和宫就是狐媚,还有人则讥讽包衣出身就算有了儿子得了妃位这辈子也就到头到顶了。   当然这些闲话和抢高位的那几家关系不大,佟家白高兴一场,丢了皇后之位得了一个皇贵妃一点谈不上任何高兴。而一等公府继孝昭皇后之后又出了一位贵妃足显皇帝对其恩宠不绝,一时是门庭若市。   国公法喀的夫人赫舍里氏这些天是迎来送往又要招呼来送礼的夫人们,又要招呼宫里和内务府来的人准备小姑进宫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这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内务府的钦差,她累的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真想就这样不起来了。   陪嫁的乳母张氏给她捏着肩说:“钦差说了,今儿是最后一趟了,这之后再来就是三格格进宫的那天了。”   赫舍里氏拍着桌子骂道:“再来几趟我这命就得搭进去了。外头人只看着我们这府人来人往的热闹,谁晓得我这烈火烹油的,这么多的事里里外外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张罗,老四的媳妇跟死了一样,好像这要进宫的不是她男人的亲妹妹。”   赫舍里氏口中的老四媳妇就是遏必隆第四子颜珠的福晋、皇贵妃的妹妹佟佳氏。   张氏劝道:“虽说两位爷都是老福晋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四老爷家那位同咱们是做不到一条心的。谁让她姐姐是那位呢。”张氏竖了个拇指,接着说,“咱们三格格进宫去就是去跟她姐姐争宠的。老奴还听人说皇上这次没立那位当皇后是心里记挂着咱们三格格,要把三格格迎进去过几年再立为皇后呢。”   赫舍里氏斜眼看张氏:“宫里几个娘娘我都是见过的,宜嫔姊妹就不用说了,还有原先咱们府孝昭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德嫔,那时候就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开了那真是顶顶的一个绝色,皇上这些年最宠的就是她,都紧赶慢赶从包衣里扒拉出来要封妃了,咱们绮澜哪有这本事。”   张氏笑说:“这也难说,姿色容貌是一回事,这情哪又哪是单单只为了一张脸皮的。上次不还说三格格见过皇上吗,皇上哪怕是一直记得三格格呢。”   赫舍里氏总觉得这府里上下都想得太乐观了,从她从娘家边边角角里咂摸出的一点意思,这回的事和自家四叔索额图也脱不了干系。不过皇帝若真因着故去的皇后对绮澜另眼相看于他们家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对了,老四家的这些日子干什么了。”   张氏说:“听说不在府里,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赫舍里氏气的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忙成这样她竟然回娘家去了!”   张氏忙给她撸胸口,劝道:“夫人莫动气,夫人莫动气,我听说……”张氏附道她耳边嘀咕道,“老四家的去了……找了……”   赫舍里氏眉头一挑,“吃里扒外的,都嫁来我们家了胳膊肘还往外拐。回头让人盯着看她些,有什么动静记得告诉我。”   张氏忙诺诺应了。   ······   自从册封的旨意传出,佟佳氏抱胤禛去承乾宫的日子一下减了不止一半。蓁蓁想着她还得给皇贵妃一点薄面,隔三差五还是会抱着胤禛去承乾宫坐坐。   秋雨绵绵不绝,承乾宫里虽在屋子的四角都点了灯,蓁蓁仍是觉得有些阴测测的。宫女替她通报过后将她请了进去。“臣妾请贵主子安。”   胤禛一进屋子就呜咽着要哭,蓁蓁忙去哄他,又抱歉地朝佟佳氏笑笑:“皇贵妃娘娘,禛儿怕是困了或者是饿了。”   三岁多的胤禛也不管,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孩子在保母怀中伸出手就要蓁蓁抱。蓁蓁接过他,他把自己埋在亲额娘怀里,蓁蓁哄着他:“胤禛,叫人了,平日里和佟母妃玩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冷……”胤禛在她怀里扭捏着。   蓁蓁心里叹气,小孩子不会撒谎也不会掩饰,佟佳氏这屋子里外都透着阴气。   佟佳氏看着胤禛不肯转过来,倒也不勉强,“算了,让保母早点抱他回去吧,外头天冷,孩子别着凉了。”   蓁蓁把胤禛交给保母,指着胤禛说:“阿哥要懂规矩,给佟娘娘请个安就回去好不好?”   胤禛一向听额娘的话,虽然现在畏惧承乾宫的寒冷,但还是点点头,他在保母怀中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佟娘娘好。”   佟佳氏和煦地朝他笑着,拿了一枚山楂说:“阿哥吃不吃?”   胤禛叫完人就又把脸藏起来,佟佳氏也不在意把山楂扔在桌上说:“带他回去吧,德妹妹留下,我和你说说话。”   蓁蓁扶着霁云的手微微一福,她低着头眼神落在炕前的一块绣着并蒂莲的毛毯上,那处不知为何比其他地方颜色要深些,像是被泼了水一样。   “快起来吧,别和我拘泥这点虚礼了。”   “是。”   蓁蓁在炕上坐下悄悄打量贵妃,她除了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些外并无不同,神情一样还是那么温和,只是刚进门时蓁蓁感觉到的那种阴测测这会儿到了烧了炕火的屋里也没能消除。此外,她还能在殿内闻到隐约的药味。   宫女端了茶来,蓁蓁这些年一直都记着秋华的话,不过端起来抿了抿装了个样子就放下了。   “你今儿来的好,有件事刚好要同你说,翊坤宫收拾的差不多了,马上要有新人搬进去。”   “嗯。”   这事她心里有准备,绮佳从翊坤宫搬出多年,早应该有人再搬进去了,毕竟屈指数来宫中能住的宫殿也没几座,更何况这次要进来的还是翊坤宫旧主的妹妹。   如今主位上加起来将有八人,现下景仁宫、景阳宫不住人,咸福宫在安嫔敬嫔死后也空关着,剩下没人的就是长春宫和翊坤宫,长春宫虽然也不错,但相比之下翊坤宫绝对更胜一筹。再说承乾对翊坤,皇贵妃对贵妃,不是正好吗?   蓁蓁想起那一年绮佳大丧时在灵前的女孩,一晃眼她也已经长大了。她特旨入宫可不是一般的事,宫里这些女人里只有现在眼前的佟佳氏是曾经特旨入宫的。还不知道这人进来和皇贵妃之间能碰出点什么样的事情,再加上贵妃生母舒舒觉罗氏的脾气,蓁蓁觉得往后宫里怕是要大戏连台。   这些话她不会和佟佳氏说,轻轻应了一声以后她就没了任何反应,贵妃瞧她平静无波的脸,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钮祜禄家的三格格推了翊坤宫,现下宜嫔准备搬过去 。”   “什么?”蓁蓁一惊。   贵妃嘴角一勾,对蓁蓁道:“要同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我知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把翊坤宫给三格格的。”   蓁蓁当然明白,虽然那是蓁蓁不舍难忘的故地,但三格格入住翊坤宫是最合适的,可宜嫔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怒气上涌,脱口而出:“她也配!”   佟佳氏听了这话面露难色,“就是怕你生气才提前告诉你,宜嫔说如今永寿宫住了三个人,她和郭贵人身边又养着两个阿哥公主连带那一大群伺候的乳母嬷嬷,这永寿宫就小了。”   佟佳氏的眼光在她身上扫过,她小心道:“本来想给她换去长春宫的,不过三格格说什么都不住翊坤宫,皇上就说给她安排别的地方。你也知道永寿宫住着什么人,我总不能把新封的贵妃和……嗨,你还不知道吗?”   蓁蓁脸色铁青几乎是想要冲去西六宫找宜嫔拼命,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什么地方小,简直就是放屁,都是借口,那郭络罗氏分明就是冲她来的。   贵妃看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劝道:“你也别气了,我也知道宜嫔不是真觉得地方小,不过是拿这个做个由头。她一直对卫答应出身辛者库的事觉得膈应,又不能明着把人赶了,才寻了个借口要迁宫。现下合适的也就是翊坤宫,再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能直接搬。”   她当然知道郭络罗氏是咽不下当初那口气,她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撞上了佟佳氏一闪而过的笑意,突然冷静了下来,一回过神她立时就意识到方才失态了。   她站了起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冲贵妃一福,“皇贵妃娘娘,臣妾……臣妾刚失态了。”   “算了,你在我这儿出出气就行了。宜嫔么,你也知道她那个嘴碎的脾气,就让让她吧。这事皇上已经允了,她过几天就搬,长春宫也在收拾了,等回头对着皇上你不可再议此事了。”   蓁蓁胸口又闷又痛,但贵妃说的是事实,皇帝决定了的事她再去争论除了惹怒皇帝外得不到半分好处。可她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宜嫔,还有佟佳氏,她特地来和自己说道这话没有言外之意吗?   蓁蓁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妾有分寸。”   佟佳氏一愣,似乎被对面这人的底气给震动到。   蓁蓁和佟佳氏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退,一边心里琢磨着定要把这口气别回来。   而佟佳氏瞧着她的背影,刚刚手不自觉地轻轻搭上了小腹。   终究,是要有个孩子,才有在皇帝面前的底气啊……   ······   出了承乾宫,蓁蓁虎着一张脸就说:“昭仁殿。”   霁云觉得自家主子这瞧着不像是去昭仁殿邀宠的,反而像是去寻仇的。她战战兢兢地说:“主子,您消消气。”   “我不气,我气什么气,我气别人去。”蓁蓁白了一眼就往昭仁殿的方向走。   她熟门熟路地跨过龙光门,顾问行的徒弟翟琳凑上来恭迎她:“德主子怎么突然来了?”   “里头有人?”   翟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那我进去。”蓁蓁说完抬腿就往里闯。   翟琳跟在后头咂舌,知道这主得宠,可今儿是闹哪一出啊?他想拦人的手刚刚抬起来,想起自家师傅千叮万嘱过一句:万岁爷和德嫔的事情你别多管,就传话就行。   于是他立马不拦,反倒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给蓁蓁开门,还抬高嗓子说:“德主子您这边!”   蓁蓁心里嘀咕,不愧是顾问行的好徒弟,心眼就是活络。   翟琳故意扯开的嗓门就是要让皇帝听见,皇帝本来正在自个儿做西洋传教士教的算术题,听见这一嗓子立马抬头笑了:“今儿难得德主子来看朕了哈!”   蓁蓁一言不发连安都不请就坐在了皇帝对面,只用她那双桃花眼瞪他。   皇帝被她这一下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早上从永和宫走的时候还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人怎么几个时辰就这样了?吃错药了?   皇帝放下笔,伸手越过紫檀炕桌戳了戳蓁蓁:“德主子,怎么了?”   蓁蓁还是瞪他,皇帝改了学她往日的德行,拉着她的绛红便服一角捏着嗓子叫:“德主子,别气了嘛。”   蓁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87章   “笑完了该朕了吧?”皇帝佯装拉脸, “怎么回事?规矩呢?进来安都不请了?”   蓁蓁气哼哼地揣着小手转过身给他个背影, 皇帝从炕上下来到她身后贴着坐下, “怎么了你?真吃错药了?朕昨晚不是一个没忍住么, 也不是故意要那样的, 再说你后来不也肯了?”   呸!蓁蓁心里直接啐了一口,这人真是满朝臣子们敬重,百姓你口中的圣明天子么,满脑子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臣妾不和您算您还赖臣妾了,臣妾哪里就肯了?明明皇上您逼臣妾的!” 蓁蓁老脸一红气呼呼地要走。   皇帝把她拽回来困在怀里:“那今天换你逼朕,朕不和你还价, 你要怎么逼就怎么逼,成不成?”   “呸!那哪是逼您,分明就是便宜您了。”蓁蓁脸能滴出血来, 突然回过神, “不对, 谁要和您说这个了!”   皇帝“啊”了一声,一脸莫名, “那还有什么事儿?”   皇帝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蓁蓁这气在他看来莫名其妙,且看着人气得不轻应该不是小事。可他还真不记得最近宫里出过什么大事能气着她啊?尤其还气成这模样。   “天地良心,德主子能别这样不?”皇帝虽然鄙夷自己哄美人时候的样子, 心想这般低声下气千万不能给外人瞧见, 但还是舔着脸把头搭在蓁蓁肩上问, “怎么了?谁让你不高兴了?告诉朕, 朕叫人打他们板子给你出气好不好?”   “宫里都是女人,皇上打女人吗?”   皇帝皱皱眉,又怎么了?   他于是哄着道:“她们谁又不懂事惹到你门前了?朕去禁她们足,罚她们宫份。”   蓁蓁扁扁嘴,接着眼圈就红了。她的确是憋了一肚子气来的,结果皇帝这样好言好语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发作,这么憋闷了一会儿到底什么事还没说个明白的,她先哭了起来。   皇帝一见她落泪整个人都慌了神,“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快把眼泪收一收你好好说。”   蓁蓁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说:“也没什么,就听见翊坤宫又有人要住了,臣妾就想起以前的事来了。”   皇帝的脸突然就僵了,好一会儿后皇帝搭着她的肩语重心长道:“翊坤宫总有一天会住人的,你也该明白的。只是这事今儿早上才定下来,你倒知道的快。”   “皇贵妃刚刚特地劝了臣妾的。”蓁蓁扯了帕子擦擦泪珠,“宜嫔姐姐要住就住吧,臣妾还能怎么着,哭过算了。”   皇帝把她转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有点哭花的脸:“朕最早的意思也是想让贵妃住翊坤宫,那毕竟是她亲姐姐的旧宫,她住是理所应当的,朕让顾问行去国公府传旨意,没想到国公府竟然推了。顾问行前后去说了三回,贵妃的意思是她不肯住翊坤宫,说怕触景伤情,刚巧宜嫔说想移宫,朕也懂为什么才准的。”   “怪臣妾自己,当年不应该去踩宜嫔姐姐的脸,才让她记恨到现在。”蓁蓁没好气地说。   皇帝一听倒想起这事了,他拉了脸说:“以后少去后宫晃,有些瞎话你听了也只能生气。”   “臣妾就是不晃也能听见,臣妾又没瞎又没聋的。”   皇帝看她眼圈红红的怕她又要哭,为难地说:“要实在不高兴,就让宜嫔别搬了。”   蓁蓁见状还是拦住了皇帝,皇帝有句话是实在话,翊坤宫总有一天要住人,这紫禁城几百年了,哪间宫殿没有流水般的主人?   皇贵妃虽然把这事告诉她只怕是没怀好意,可有句话倒是真心对:皇帝允了的事情不可再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帝做朝令夕改之人。   皇贵妃挑拨她和宜嫔以前挑拨她——这两件事今日只要在皇帝的心里挂过号,那她该出的气和该上的眼药也就都到位了。   她破涕为笑,乖乖巧巧地和皇帝认错:“好了好了,臣妾错了。您回头让臣妾去坤宁宫西偏殿拾掇拾掇吧,那儿也关了好些年没收拾了,臣妾很想去看看。”   皇帝点头算是答应,蓁蓁是转阴为晴了,可皇帝的脸色却没缓过来,反而没头没脑地问:“这世上是不是都没什么知足之人?”   蓁蓁笑笑说:“欲壑难填,人之常情。”   “也对。”皇帝自嘲说,“就朕平了三藩还要打台湾呢,打完台湾还有别的,一刻都不想停。”   蓁蓁嬉笑起来:“臣妾也是啊。”   “你难填什么,你先说一件,朕满足一下。”   “别,您可别啊。”蓁蓁勾住他的脖颈调笑道,“臣妾可怕被您惯坏了以后收不了场,回头招人烦。”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勺,一声叹息:“你啊,不会。”   “臣妾说不定哪天不知足了来逼您给这给那的,您回头……”   她话都没说完,皇帝突然恢复了之前厚颜无耻的脸,“说了今天你逼朕,不怕你不知足,就怕你太早知足了。”   蓁蓁的脸又一次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抬手推了推身前的人,却死活没能把人推开。   ······   康熙二十年终于在接连的风波之中走到了腊月。   自从皇帝下了诏书后内务府和礼部就忙了个底朝天,不但同时要册封皇贵妃,贵妃,还有四位嫔要晋封为妃,朝服吉服这都要重新做不说,就连宫铺也是要重新换过,能不折腾人么。内务府总管海拉逊短短两个月人瘦了整整一圈,眼眶都凹了下去,到册封礼前几天走路都打颤。   皇帝定了十二月二十这一日同时给皇贵妃、贵妃还有蓁蓁等人行册封礼,小钮祜禄氏于是提前一日,于十二月十九日由一等公府坐着内务府派的四人大轿从神武门进宫。因翊坤宫已经被宜嫔姐妹占了,小钮祜禄氏就被安排在了新修的长春宫,长春宫康熙朝还未有人住过又离慈宁宫较近,里外修葺后倒也不失隆重。   十九日一早弘毅公府左右是被围观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也是难怪,如今宫中几位娘娘们都是白身时入的宫,当年宫中规制未定,所有人都以庶妃开始,康熙十六年以后才一步步晋封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小钮祜禄氏却不同,她是直接以贵妃之礼迎进宫的,本朝先前本无成例,内务府和礼部也是伤透了脑筋,最后还是海拉逊机警,说仿照当年仁孝皇后进宫时的礼仪降低规格办。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个长长的折子,三天后皇帝御笔再删掉了一些仪仗和人数,这事才算是定下了。   这送小钮祜禄氏进宫的命妇们也是各个出身名门,首当其冲的是她的三嫂,也就是一等公法喀的福晋,她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故一等公噶布赖之女。其次是四嫂佟佳氏,她是即将要升任皇贵妃的贵妃佟佳氏的亲妹妹,也是内大臣佟国维之女,第三位则是五嫂瓜尔佳氏,她的丈夫富保只是个御前侍卫在诸兄弟中不算打眼,但她的阿玛却大大有名,乃是满人里第一位状元,如今的江西总督麻勒吉。   这几位命妇们是各自穿戴朝服站立在四人大轿两侧,步行送小姑子进宫。这日的排场浩大和车水马龙,直到十几年后还有当时亲眼目睹的人拿出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钮祜禄氏进宫后先去慈宁宫和宁寿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然后就安静地返回了长春宫。她还未行册封礼也就算不上是嫁了,还是未过门的姑娘便没有去乾清宫请安,反正册封那一日也是要去御前谢恩的。   就这样众人盼望已久的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终于是来了。   天晴,无雪。   贵妃的承乾宫中所有人当然是早早准备好了。佟佳氏家也来了数位观礼的女眷,其中佟国纲妻董鄂氏和佟国维妻赫舍里氏被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正中,尤其是这赫舍里氏大有来头,她也出自海西女真的赫舍里氏,与索尼一门乃是同族和噶布喇、索额图是平辈,算起来也就是仁孝皇后和僖嫔的堂姑了。皇贵妃是她亲生长女,因着女儿出席这为夫人在人数众多的佟家一门中也是地位超然,一点不比佟国纲妻公夫人差。   正吉时,大学士勒德洪自太和殿皇帝手中接过册书册宝往景运门出发。   承乾宫内,贵妃佟佳氏也穿带上了皇贵妃的朝服朝卦,由左右扶出正殿,其母赫舍里氏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挨着母亲欢喜雀跃地喊了一声:“姐姐今儿真美,姐姐身上那衣裳像秋天的落叶似的,真漂亮。”   童言无忌,但贵妃佟佳氏听得心里却针扎似得狠狠疼了一下。行册礼的命妇捧着皇贵妃朝冠上前来给佟佳氏戴时,她面如死灰,心如刀绞,闭上眼任她们摆弄。   洪德勒是第一位出发的,接着明珠也自太和殿出发去为贵妃钮祜禄氏行册封礼。走在通往景运门的路上,明珠心里暗暗佩服皇帝的手腕。   皇贵妃,妙啊,绝妙。还打着先帝孝献皇后的名号,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多呕那位“皇贵妃”。佟家的闺女如今名义上是内庭第一人花团锦簇,还担着协理六宫的任务却偏偏不能入主坤宁宫,佟家那两位大老爷怕是今儿心里气得半死还得笑脸出来迎客。再有就是长春宫这位了,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就赶着这会儿进来。论出身,一个是孝康皇后的族人,一个是太宗皇帝元后的族人,身份门第都相当,这位贵妃娘娘摆明了就是来钳制皇贵妃的。   咱们这位皇帝这番思量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   明珠想到着撸着胡须暗自笑了,机会乱中来,皇帝不想给任何人好过,那他们就有机会去当这枚制衡人的棋子。如此,他们叶赫纳兰氏才有机会,惠妃娘娘大阿哥才有机会。   谁说做棋子不好?首先得有做棋子的机会,不是吗?   这二位都完了便轮到大学士李霨和尚书吴正治出发为惠嫔和宜嫔晋封了。这二位都没什么说的,一位是大阿哥的生母,坐这四妃之首名正言顺,宜妃素来也颇得皇帝喜欢,又是当初两宫亲点入京的,排第二也说得过去。这两位的晋封礼都顺顺当当的,只是宜妃的晋封里是在故孝昭皇后的旧宫翊坤宫举行的。宜妃也是个秒人,非要赶在晋封之前搬了进去,就是为了晋封礼恰好能在翊坤宫里办,她这回可是挣足了面子。   余下便是蓁蓁同荣妃了,在去永和宫之前,咱们先去趟钟粹宫。这边荣嫔马佳氏哦不对,礼已成如今已经是荣妃的马佳氏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珍珠流苏在她脖子后一阵乱晃。   “魏珠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珠心里再次抱怨这梁久功和翟林两人都不是个东西,把这要命的活推给了他。但领了差事硬着头皮也得办完啊。   “荣主子,内务府说这回贵妃、和四妃同时册封,所用金子一时甚多,内务府来不及准备……”   “放屁!”荣妃大怒,身上带着的朝珠都一阵乱晃,吓得翠屏赶紧来扶她。“这内务府库房里少说也得有十几万两的金子吧,怎么,就偏偏缺打我这金册的几两了?”   魏珠陪着笑脸说:“荣主子,您可不是个明白人么,这内务府金子是有,可是一时没那么多工匠来打金册啊。”   “是哪。”荣妃气得浑身发抖,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册妃礼上竟然宣完诏书没有金册的。“既然没工匠怎么不少别人偏偏看少我的这份?”   “这……这内务府事前也问过皇上怎么办,皇上说少就少了,总归一句话,您位份在这该有的该给您的一样都少不了。等过些日子,这金册回头打好了给您送来就是了。”   魏珠一脸的无奈,心道:为什么就少了您的,这事您不应该最清楚么,这是皇帝在敲打您呢,让您往后都安分些呢,要不这金册就永永远远到不了您手上了。   荣妃进宫这么些年又能在失宠后熬到这份上总不是个蠢货。魏珠几句话她就懂了。马佳氏眯了眯眼,一时钟粹宫里是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她浑身发抖连说两句:“好的很,好的很,就欺负我是吧!行,往后我就在旁看着你们还能折腾出什么来。”一甩袖子就回正殿去了。   魏珠摸了摸鼻子,他就知道今儿跑这一趟是一两赏钱都讨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还穿着蟒袍的顾问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朝站在院内尴尬的魏珠摇摇头自个儿进了正殿。   顾问行站在正殿对着红眼的荣妃说:“荣主子,皇上让我和您传一句话。”   “皇上如今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荣妃吸了吸鼻子,捂着脸,“我知道我过了,可……”   “皇上让奴才和您说,当年就是看重您直来直去的性子,也知道您其实没什么心眼,以后和三阿哥一起好好过日子吧,有些事何必去做出头鸟?”   荣妃依然细白如同少女般的手搅着彩帨,“我只是不甘心。”   顾问行摇摇头。他话都带到了,要怎么做,要怎么想都是荣妃马佳氏自己的事了。   “奴才言尽于此。”顾问行说完欠身告退。   ······   好了,咱们这就远远地离开这阴沉沉的钟粹宫,最后咱们到永和宫走一圈。   蓁蓁今日大喜,一早给她穿衣打扮的却不是霁云碧霜,也不是秋华,而是一位四十上下的满洲命妇。她的五官生得颇为清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犹有些风韵,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必定是个模样出挑的美人。   蓁蓁在椅子上坐了一早上了,从穿衣梳头到上妆这都折腾了一个时辰了,到这会儿忍不住冲镜子里的人撒起娇来:“额娘,好了没,脖子都快僵了。”   “好了,好了,这就成了。”   吴雅夫人给她戴上朝冠,整理好垂在脖子后的珍珠流苏。   秋华打外头掀了帘子进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夫人您别惯着主子,她这是故意同您撒娇呢。”   蓁蓁偏过头问:“皇贵妃,贵妃那都完事了么?”这两位的册封礼比其余四妃都要早,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蓁蓁眼睛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如何?可是像惠姐姐打听到的,这皇贵妃和贵妃朝服朝冠都一般模样?一眼都看不出区别来?”   秋华道:“奴才去瞧过了,确实是一模一样,和四妃都没什么差别,唯一就是朝冠上的东珠四妃们少了一颗,可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蓁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吴雅夫人忙按着她的肩说:“哎,别动,娘娘若动得厉害了朝冠可就歪了。”   “吉时到!”   屋外张玉柱高喊了一声。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吴雅夫人和秋华两人扶蓁蓁起身,霁云碧霜赶紧走到门口把帘子撩开,正殿外的院子里香案等已经设好,蓁蓁站在案前等着宣旨的太监来。这套规矩她上回册嫔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册妃和册嫔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朝冠上多几颗东珠罢了。   就像是皇贵妃和贵妃,就差了这么一个字,几件金器,连东珠都没差。   蓁蓁一直在偷乐着,坏心眼地想着这些事。   吴雅夫人拉着小女儿珍珍站在角落里,小女儿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好奇地往前一指说:“额娘,你看,那里有只好肥的大黄猫!”   她俩站得离蓁蓁不远,所以妹妹虽然声音不响蓁蓁却还是听见了。她朝院子的东北角的宫墙望去,果不其然那只慈宁宫的大黄猫正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蹲在屋顶上瞧着这一院子的热闹呢。   “黄大仙,来这边!”   大黄猫一听到蓁蓁喊它,也不在墙上装深沉了,立马是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子,直奔到蓁蓁脚边才停下。它讨好地仰起脸,不断用他圆滚滚的大脑袋蹭蓁蓁的腿。   “黄大仙,你是来瞧我的么?”   蓁蓁不顾众人的惊呼,蹲了下来拿手挠了挠大黄猫的下巴,大黄猫一脸的享受,在她的爱抚下喵喵直叫。   秋华气结,在旁提醒蓁蓁。“主子,您也注意些形象,马上可就要行册妃大礼了,这一院子的人哪,册封的女官也在呢。”   “没事。裕王妃也不是外人了。”   蓁蓁这回册嫔本要和上回册妃一样,请简亲王妃作为册封女官,没想十天前征战南归的简王喇布病重去世,选简亲王妃就不合适了。皇帝左挑右挑只有裕王福全的王妃才担得起。裕王妃常常进宫,蓁蓁在皇太后那儿经常得见,王妃略长蓁蓁几岁,日常去慈宁宫请安,也见过好几次大黄猫,只是大黄猫除了堵她路要吃的外从不曾同她如此亲近,这一幕看得裕王妃是啧啧称奇。   “娘娘必是内心纯善之人才让这黄大仙如此亲近娘娘。”   “是么?”蓁蓁笑着拍了拍黄大仙的脑袋。   黄大仙抬起头喵呜叫了一声,突然自蓁蓁身边走开。蓁蓁以为它要走了,没想它直蹦上了台阶站到了抱着胤祚的乳母崔氏身边。蓁蓁正觉得奇怪呢,顾问行举着册文一脚就跨进了永和门,蓁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黄猫耳目聪灵,已经是听见顾问行的脚步声了。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德嫔吴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德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待裕亲王妃读完册文,蓁蓁恭恭敬敬地接过道一声:“臣妾叩谢皇上圣恩。”这册礼就算是完了。   蓁蓁让秋华给了顾问行和裕王妃一人一封五十两的赏银。蓁蓁还要去两宫和乾清宫谢恩,于是先对额娘和小妹珍珍说:“额娘,你同小妹先别回去,在这住几天吧,皇上也已经允了。” 第88章   吴雅夫人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同蓁蓁说牵着小女儿的手连连点头, 小女儿珍珍则更是喜笑颜开。珍珍是蓁蓁的亲妹妹,她本来倒不叫这个名字, 可长女入宫以后吴雅氏夫妇两想念不已就把小女儿的小名改成了同音, 姐妹两差了将近十岁, 珍珍娇俏活泼, 眉眼间也有些姐姐的影子。   蓁蓁坐了轿子到了慈宁宫,宫前的空地上已经是摆放了皇贵妃, 贵妃等人的仪仗。果然, 她一进慈宁宫门就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诸妃嫔们。   “臣妾请皇贵妃、贵妃安。惠妃姐姐, 宜妃姐姐好。”   余人依次互相施礼,佟佳氏肃着一张脸道:“就等荣妃来了, 咱们再进去谢恩。”   过了一会儿荣妃的仪仗也到了,蓁蓁定睛一瞧顾问行也随在轿子后面,且荣妃的样子有些失神。   皇贵妃见人已到齐,她带头第一个往里走,新进宫的贵妃钮祜禄氏跟在她后头。四妃则两两并排而行。蓁蓁就站在惠妃的身后, 忍不住扯了下好姐姐的衣袖,对她比了比皇贵妃和贵妃的朝冠。蓁蓁的意思惠妃立时就懂了,她差点没笑出来,偏此地又不是能笑的地,她只能板起脸来打掉蓁蓁的手一本正经地跟着贵妃走进了慈宁宫大殿。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均在,众嫔妃按规矩谢恩, 两宫各给了赏赐, 众人又再行大礼才齐齐退出。   接着众妃又往乾清宫谢恩。皇帝同两宫一样, 各赏了一柄玉如意既讨了口彩又算做一份心意。   众妃叩谢过皇恩,便依次退出乾清宫。蓁蓁刚要上轿,顾问行悄悄地摸到她身边说:“德主子,留步。”   他眼睛闪亮亮的,蓁蓁忍不住低声说:“小顾子,你都升任总管了还同你主子一般一肚子的坏水。”   顾问行在她们这些嫔妃之前更早得了晋升,如今已经是敬事房总管太监了。   顾问行道:“奴才这不叫坏水,奴才这是一肚子的忠心。”   蓁蓁白了他一眼,不过却一改前态,故意磨磨蹭蹭地上轿子。等其他人的轿子都走了,顾问行一掀帘子站在外头笑说:“德主子,随奴才走吧。”   于是蓁蓁就又跟着顾问行原路返回了乾清宫。她一踏进空旷的大殿朱漆色的大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   皇帝先前她们行礼谢恩的时候还在这里,这会儿却已经不在御座上了,不知去了哪里。   “皇上。皇上?”蓁蓁喊了几声不见皇帝出来。   这人真是,把人叫回来也不出来,寻人开心么?   蓁蓁从明间穿过小门走到东梢间里,平时皇帝常在此处批折子看书,今儿这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皇帝看了一半的书搁在炕桌上。   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没黄大仙懂事可爱。蓁蓁撅起嘴咕哝说:“皇上既然不在,那臣妾先告退了。”   “谁说朕不在了?”   皇帝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突然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蓁蓁在他怀里扭了扭。“就知道万岁爷肯定是躲起来了,就爱拿人寻开心。”   “朕哪敢拿你寻开心?”皇帝轻轻转过蓁蓁的身体,抬起她的脸。“让朕好好看看咱们德嫔娘娘,哦不,得改叫德妃娘娘了。”   庄严肃穆的朝冠之下是一张青春正好,清丽绝色的容颜。初见时的青涩早已消逝在了时光中,如今已经淬炼成了让他着迷的一颦一笑。   “啊呀,别看了……”   不知为何,在皇帝的注视下蓁蓁的心突然乱跳了起来。两人早已劲项交缠过无数次,可今儿却好像有些不同。   皇帝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   花了这样多的时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走了这样多的路,今天她终于是走到他的身边了。往后没有人再会说她是包衣宫人,她如今是正正经经的永和宫妃了。   “朕爱瞧咱们德妃娘娘,不行么?”   他俯下身,最后一个字落在了蓁蓁的唇上。   气息交融。   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吻得是那样的用力。   待他松开手时,蓁蓁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说:“皇上今儿不应该去长春宫贵妃娘娘那么。长春长春,皇上许她长春宫不就是盼望她能圣眷永驻么,怎么能第一夜就‘伊人独自到天亮’呢。”   皇帝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吃醋了?刚才朕不是还说要你们和睦相处共修妇德么。”   蓁蓁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就会冤枉人。臣妾就是不吃醋才要提醒您去贵妃娘娘那啊,今儿可是贵妃娘娘第一……唔……”   蓁蓁话没说完就又被皇帝封住了口。   良久,皇帝才放过她,低头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   “德妃娘娘管那么多干什么。”   蓁蓁带着些许小小的得意含羞带怯地瞧了皇帝一眼。这一眼之中,自有挡不住的风情。   皇帝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   “哎不成,不成,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快放臣妾下来!”蓁蓁在皇帝怀里扑腾挣扎,这一动沉重的朝冠就往后掉,蓁蓁急得手忙脚乱,又扶着帽子大喊了起来,“哎,朝冠,我的朝冠要掉了!”   “掉就掉,掉了再让内务府给你重做一顶。”   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皇帝一阵大笑,这笑声从乾清宫一直延绵到昭仁殿方歇。   蓁蓁去两宫谢恩之前就嘱咐过秋华好好照顾母亲和妹妹,秋华自不敢怠慢。母女两本来以为蓁蓁去不过个把时辰就能回来的,结果乾清宫直接递了消息回来,说皇帝今儿要留蓁蓁在乾清宫过夜不回来了。这一下永和宫里是又忙活起来了。蓁蓁什么都没带去,通身就那一身的朝服,这既然要留在那过夜寝衣什么的自不必说了,还有第二天要换的衣服首饰也得准备,总不见得第二天还让她穿着朝服回来吧。   秋华指挥着霁云碧霜她们把东西都备好赶紧让张玉柱送去乾清宫。这边的事都办妥当了她这才想起来,蓁蓁的额娘和妹妹还没招待呢。这两人被她安顿在了后院的配殿里,秋华匆匆赶了过去,屋子里吴雅夫人捻着佛珠在念经,蓁蓁的妹妹则捧着书在看。   秋华心下松了口气,倒对这母女两暗生好感,到底是蓁蓁的额娘和亲妹妹,果然和平常人不一样,气度不凡。   “老夫人,二小姐,对不住都是我怠慢了。”   霁云送了茶来,秋华亲自端了给吴雅夫人。吴雅夫人和蔼地笑了笑说:“无事,姑姑客气了。皇上突然有旨意让娘娘留在乾清宫,可不得让你们手忙脚乱的。往日姑姑们照顾娘娘帮衬娘娘,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伺候娘娘是我们做奴才的本分。”   吴雅夫人看秋华同她说话的时候都站在炕边,心里也是暗暗赞许。这皇宫大内的人就是不同,不但规矩上极讲究,就是模样生得也好。就不说霁云和碧霜那两个年轻些的丫头了,就这秋姑姑,放在民间也是个模样出挑的媳妇了。   “姑姑快别同我客气了,您坐吧。”   她比了比炕桌另一侧,秋华看得出她不是爱摆架子或者是假客气的人,也就坐下了。   “姑姑您是哪个旗的?”   “我本家是内务府包衣正黄旗瓜尔佳氏,不过我已经嫁人了,夫家是正白旗喜塔腊氏。”   吴雅夫人一听喜塔腊氏心里就敞亮了,内务府正白旗就一家喜塔腊氏,鼎鼎有名无人不知,他们自太宗时代开始就管着皇帝的家私,如今都好几代了,族中之人多在内务府紧要位上任职,势力可说是盘根错节。   吴雅夫人心里一阵暗暗高兴。女儿身边能有这样的人在好比是如虎添翼。   她安心地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秋华从进屋就一直在和吴雅夫人说话,一旁的珍珍乖乖端坐着一句话都没说。她眉眼间同蓁蓁刚进宫那会儿甚像,秋华瞧着心里就一阵的喜欢。   “二小姐今年多大啦?”   珍珍听见秋华提起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立刻是飞上两朵红云。   “二姑娘是康熙九年生的,过年就十二岁了。”   秋华含笑微微点头。“主子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二小姐这般的岁数,如今看着二小姐叫我好生感慨。”   吴雅夫人轻轻摸着二女儿黑亮的长辫子,微微叹息。“是啊,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就她这么大,个头比她还小些。一想到她去的是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和她阿玛在家是日夜悬心,头一个月是日思夜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掉眼泪。”   珍珍在旁立马给母亲递上帕子。“额娘莫哭。”   吴雅夫人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拭去眼泪。“幸得有这孩子在身边,我才觉得好些。”   秋华道:“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二小姐往后不用进宫伺候你们这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放下心?吴雅夫人心底并不这么想。她们家是出了包衣入了正身了,可这烦恼的事才刚开始。   这些话她本来是打算留着同女儿说的也不方便先对秋华讲,只是叹了口气,勉强一笑。“姑姑说的是呢。”   秋华陪她们母女二人坐了一会儿,突然是想起什么地说:“哎,差点忘了,这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传膳吧。”她笑眯眯地问:“你们二位是客人,主子又吩咐我好好招待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或者不爱吃的尽管说。”   吴雅夫人连连摆手。“不不,太麻烦了,我们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秋华爽快地笑了起来。“哎,不麻烦,娘娘是个挑嘴的,咱们伺候娘娘都习惯了。”   吴雅夫人心底汗颜,自己闺女被她阿奶养的嘴刁,论起爱吃会吃大概满京城名门闺秀都没几个比得过她。她本来以为这毛病进宫后总该是改了吧,没想到是一点没变啊。   秋华看两人有些拘谨半天也没说什么于是提议:“既然夫人没什么忌口的,就让我来替夫人张罗一桌吧。”   吴雅夫人感谢道:“如此劳烦姑姑了。”   秋华想着她们同蓁蓁是一家出来的,口味兴许也差不多,就按着蓁蓁平日的喜好让小厨房做了四菜一汤。   四菜里素的有油焖小青菜,翡翠白菜,荤的有芙蓉鸭和烤羊肉,再有一道人参鸡汤。四菜一汤都是平凡普通的东西,虽说做得精致些,但平常人家里也是吃得上的。吴雅夫人在宫外就听说皇帝素来俭朴,今儿一看果然是如此。不过若仔细瞧,这四菜一汤里也是有一样这时节难见的稀罕物,就是那盘小青菜。   珍珍看见桌上那盆小青菜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惊讶,这已经是腊月了,一般人家里这会儿吃的鲜菜只有白菜和萝卜,像这样的小青菜都是年头腌的。不过她到底沉得住气,觉得直接问有些个丢脸,只把话藏在了心底。秋华自然是瞧了出来,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   “二小姐,这是在内务府下面的庄头里用暖棚种出来的菜。两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爱吃鲜菜吃不惯腌菜,皇上素来孝顺,于是就让内务府下的庄头们宁愿少种一亩地也好多弄些个暖棚了。”   吴雅夫人对女儿说:“既然如此珍贵,你可要爱惜,不能浪费了。”   珍珍乖巧地点了点头,就着白米饭把小青菜吃了下去。这鲜菜到底就是比腌的好吃,更何况还是在腊月里吃到,比桌上其他的佳肴尝起来更加得美味,一顿饭下来,这盘菜是吃得最多的了。   吴雅家的规矩就是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就在寂静中过去了。   等撤下膳桌,秋华让宫女端了水盆进来给两人净手,水盆也是普通的黄铜打的盆子,只是在水里撒了些绿萼梅花瓣看着考究些。   待霁云送了新沏的茶来,吴雅夫人才捡着小心地问:“秋姑姑,您刚才说这鲜菜是皇上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弄的,怎么咱们娘娘宫里也有?”   秋华噗嗤一笑,“咱们娘娘嘴叼是叼不过也甜,太后娘娘素来在宫里最疼的就是咱们娘娘,也是知道咱们娘娘喜欢鲜菜,所以三五不时地就赏给娘一些。宫里啊,除了两宫外只有咱们娘娘有这一口吃。”   太后的宽仁慈爱之名近在京城,远及蒙古人人皆知,有这样一座大靠山在蓁蓁身后,吴雅夫人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她同秋华默默地品了一会儿茶,就把茶杯搁下了。   “不知娘娘明儿是不是一早就回来了?我看我同珍珍还是先歇了吧,这样娘娘明早回来就能去给娘娘请安了。”   吴雅夫人想得是好,也没错。   她是按照皇帝上朝的时辰估算的。皇帝平日天不亮就起来了,蓁蓁可不是也得这会儿起来服侍皇帝更衣么,那皇上去上朝的时候她也就该回来了。   谁料她这一句话逗得秋华是笑了起来。吴雅夫人看着她不禁脸上浮现了些困惑。“这……姑姑,我可是有哪说错了或者不妥?”   “没有没有。”秋华笑着连连摆手。“我只是想同夫人说,您不用那么担心,明儿不到日上三竿娘娘是回不来的。”   吴雅夫人听得有些不明白,秋华咳嗽了一下,吴雅夫人瞧着她似语非语的模样一下子是全明白了。一张老脸顿时是羞得通红。   “哎……哎瞧我这糊涂的。”   “无事无事。”秋华说,“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和二小姐就早些歇息了吧,等明儿娘娘回宫了,我再派人来请你们。”   蓁蓁一早就知道母亲要进宫来观礼也早就打好了主意要留母亲妹妹住上几天,早就让秋华她们把新被褥都准备好了。   吴雅夫人搂着小女儿躺在崭新的被褥里,瞧着头顶上绣着百子千孙的帐子,一颗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额娘,现下总能放心了吧?”珍珍拉着自家额娘的手问,“担心了那么久,现在姐姐看着还是挺好的。”   “是。”吴雅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拍了拍怀中的小女儿,“万望你以后不要有这样和额娘分离的时候。”   “女儿总要出嫁的。”珍珍也不怯,“我和姐姐说让她给我寻一门好亲事,以后我能在宫外时常照看你们。”   吴雅夫人拍拍她脑袋,“额娘不要你们照顾,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足够了。”   吴雅夫人担心的大女儿的确一直在昭仁殿没有回来,暮色笼罩下的昭仁殿里,蓁蓁揉着酸疼的腰坐起来瞧了一眼天色,皇帝则还闭着眼惬意地躺在床上养神。今日皇帝在册封大典前起了个大早只为在册封礼前和几个近臣再议一议福建水师的事,忙到现在只用了一顿早膳,所以他其实又困又饿。   蓁蓁的起身让他怀里的暖意瞬间消失,他皱着眉头把人重新拽回来,咕哝了一句:“别动,冷。”   “冷您穿衣服不就好了。”蓁蓁窝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像一只小猫一样蹭着他娇柔得似是要化成水。   “穿了等下还要再脱,麻烦。”皇帝说着手又不安分起来,他四处点火,惹得蓁蓁一阵娇喘。   蓁蓁抓住他的咸猪手娇嗔道:“别闹了,您今儿不是还没用午膳吗?”   “朕是饿。”皇帝平日瞧着威风八面、一本正经,可蓁蓁和他亲近几年后渐渐发现这人闹起来和胤禛撒娇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小孩子无赖,“今儿晚膳你喂朕吃。”   蓁蓁轻咬了下皇帝的食指尖,“那不闹了?”   皇帝的手不但没因为被咬缩回去,反而与中指并住在她口中与小舌绕了一圈,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玩了几下,没一会儿床帐内就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蓁蓁还是不好意思地挣了开,“传膳吧,饿呢。”她说着就转身起身,皇帝倒也不拦他,只是手指从嘴角一路沿着曲线滑落,弄得人酥麻微痒。   “讨厌。”蓁蓁瞪了他一眼,弯腰去捡落在床沿的肚兜,手伸得远了她突然觉得背上一刺,“嘶”得倒抽一气。   她声小但皇帝还是听见了,他坐起来扶过她肩问:“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弄疼了?”   “没。”蓁蓁穿着衣服摇头,“最近有时候背疼。”   皇帝帮她把衣服都拢过来,还细心得帮她一件件穿,一边唠叨起来:“是谁大冬天熄火炕?是谁大冬天睡觉不盖被子?是谁入秋了跑雨里看红叶?是谁带着儿子去雪里打雪仗?”   蓁蓁老老实实交代:“是臣妾,臣妾喜欢玩嘛。”   “身子要不好呢盛京就别去了,白虎朕也不打了,松花江的什么鱼啊水鸟啊,全都别吃了。”皇帝给她穿好最后一件便服,用手替她捋了捋一把顺滑的青丝,然后悠闲地靠在了床头。   蓁蓁边替他拿寝衣边说:“不去就不去,您威胁臣妾。”   “朕就威胁你。”皇帝一把把寝衣抽走,“不穿了,你去替朕传膳,朕就在床上吃,你喂朕。”   皇帝把无赖演得炉火纯青,双手抱在头后仰着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蓁蓁气呼呼地瞪他,皇帝用被子下的脚戳了戳她的腰窝:“快去,朕饿死了。”   皇帝老儿耍赖,加上蓁蓁实在想去盛京散心,屈于皇帝淫威的蓁蓁只能出去让奴才们准备传膳,想想里头人“衣冠不整”,呃,就没衣冠,她还得端着一桌给他送进去。最气人的是,都送进去了人还不抬手,真得享用了一顿美人手把手喂的晚膳。   “朕总算知道胤禛为什么老不爱吃饭了。”皇帝咽下一口狍子肉又朝鸭脯努努嘴,“能让你喂干嘛要动手。”   蓁蓁这块鸭脯举在半路听到他这句就不想往前送了,哪想到皇帝身子往前一送就把肉咬到了嘴里,“成了,吃饱了。”   蓁蓁把膳桌端了出去,自己又用了一盏燕窝粥才又回到床前,只是离床三尺远就不靠近。皇帝朝她勾勾手指她也不搭理,于是某个明君又开口威胁道:“听说三月里吉林那儿还有连片的杜鹃花开在白杨林里,杜鹃花发映山红,韶光觉正浓。水流红紫各西东。”   蓁蓁气得直跺脚,“啊呀”了一声扑到皇帝身上,“讨厌死了,您可别不带我别不带我。”   她的叠声求饶惹得皇帝得意奸笑,这笑着就去扯开她外袍,“带带带,咱们可得生同裘死同穴的,朕不带你不安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不去什么死同穴。”蓁蓁喘着粗气勾着他脖子,小指故意划过他的耳垂,皇帝被这一下弄得浑身一抖,手一狠直接就撕开了眼前的束缚。   上好的水碧色云锦就这么被他瞬间糟蹋了,这还不算他又接着就撕了眼前的蝶采芙蓉,“那就先把同裘的事儿做了,乖,转过去。”   “我不要。”蓁蓁叫着就去打他,这人有多得寸进尺她还不知道吗?这床头最里有个小柜子放了些什么她门儿清!她这要转过去明儿就别想走出昭仁殿了!   这一下下粉拳打得急忙慌乱,五六下后被打的人眼直接就红了,恨声直接就按了下去:“要不要?”   蓁蓁长嘴仰着头说不出话来,只像脱水的鱼一样喘着气,几下后皇帝离开她,咬牙问:“要不要?”   “不……不要……”   皇帝的额头都冒出了一阵急汗,他深吸一口气狠心逼弄她,三两下后终于逼得她连声求饶:“要,要。什么都行,我错了好不好。”   “自己转过去,趴好。”   如是,她只能转过身,任由摘取,一遍又一遍,似乎听到殿里的自鸣钟响了两回或是响了三回,她数不清了,皇帝也数不清了,只有沉沦在这锦被中,同裘共眠。 第89章   皇帝醒来的时候发觉身边从来都躺着不起的人竟然不见了, 他刷的一下拉开床帐就见蓁蓁已经洗漱过在穿戴了。   “怎么起那么早?”皇帝一醒蓁蓁立马加紧扣上便服的扣子,再拿了新的亵衣与他穿上。   蓁蓁甜笑说:“额娘在呢, 臣妾早些回去和额娘妹妹说说话。”   “怪不得, 朕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殷切了。”皇帝弹了下蓁蓁的脑门, “朕多久没得德主子伺候穿衣了?”   蓁蓁踮脚在皇帝脸颊旁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在他耳边说:“您少闹闹臣妾,臣妾定能早起。”   皇帝神色一暗, 眯着眼说:“别找死, 别逼朕不去早朝。”   蓁蓁给他戴上腰带说:“赶紧去吧, 很晚了。”   皇帝叹息一声:“朕容易么?别走,等朕回来用个早膳好不好?”   “臣妾想……”   “你想和朕用, 朕知道了,等朕回来。”皇帝霸道地把话截住飞一般地走出昭仁殿。   蓁蓁在他走后无奈地摇头笑了,什么人啊,这么不讲理。   皇帝今儿这朝结束的快,两人半个时辰后就坐在一起用早膳了, 皇帝爱荤腥连早膳里都有些肉食,而蓁蓁爱面食和甜点,萨其马和龙须面是怎么也逃不开的。   皇帝从蓁蓁碗里挑了一根面还问她:“你家里可都好?朕备了些赏赐你带回去给你阿爷阿奶。”   蓁蓁又惊又喜,忙谢恩:“阿爷知道了一定供在家里天天磕头。”   “朕记得你说过你阿爷。他是不是很疼你?”   蓁蓁抿嘴笑起来:“阿爷最疼我,他还说最疼我才送我入宫尽忠,可等我真进宫了额娘写信说阿爷天天叹气。”   皇帝听了也在笑, 他于亲缘实在淡薄, 只有与老祖母相依, 听蓁蓁说起家中旧事都会不由心生亲近。   “好了,你过得好你阿爷应该也高兴嘛。”皇帝很自得地说了一句,还问她,“是不是?”   蓁蓁没好气地白他:“好,臣妾好得很。就是阿爷总盼我回去,没盼成。”   皇帝听到“回去”眼皮子直跳,突然质问她:“你定过亲没有?”   “啊?”蓁蓁这吃着的萨其马都差点掉了,皇帝这没头没尾地在问为什么?她是要选宫女的啊,和谁定亲去?   “臣妾进宫的时候十四岁,和谁定啊。”她腹诽了一句,她倒是想定,这不是家里没去内务府通路子吗?要是通了路子落选肯定十四五岁早早定亲了。   “哦,倒没人去你家提亲,你小时候肯定长得不怎么样。”   皇帝嘲了她一句,结果没成想蓁蓁筷子一搁说:“我五六岁就有街坊四邻的男孩子提着糖葫芦要娶我呢,这不都被我阿爷提着扫帚赶跑了!”   皇帝脸唰得黑了,“谁?太过分了!五六岁就提亲?你小时候都干什么了招这些人?”   皇帝对着满桌子一口都吃不下了,五六岁?这人小时候这么招蜂引蝶?还有没有女孩子家的矜持了?   蓁蓁却在心里抱怨,皇帝大概忘记了满洲姑奶奶们哪里有这么多男女大防,如果没定亲就更加不用避讳了,她小时候那是几条巷子的孩子王,多少男孩子跟着她一起跑,打雪仗都是她带头。   还好这时候翟琳从天而降和皇帝说大学士们要来奏事,皇帝才匆匆吃完走了,临走前还气急败坏地说:“这账朕回头再和你算。”   蓁蓁被他训得干瞪眼,只好在心里戳小人:有些十二岁就成婚的爷到底发得哪门子疯啊!   ·······   笑闹一夜的昭仁殿外,长春宫却是清冷,这里现在约莫是如今东西十二宫内装饰最华贵的一所宫殿。为了迎接贵妃钮祜禄氏进宫内务府不但将宫殿修葺一新,连家什摆件也全都从内务府大库里挑好的送来。   这些本来都是内务府的好意,想新来的贵妃娘娘能住的舒畅,皇帝驾临长春宫后看得心里也高兴,不过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案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半了,贵妃静静地坐在床边,精心装扮的脸上有着不同于她年纪的稳重和平静。倒是她身旁的老嬷嬷舒穆禄氏气得是浑身发抖。   “小姐,您可听见刚刚咱们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回来说什么了。今儿是您册封后的第一晚,怎么说皇上也都该来咱们长春宫,即便不过夜也是该来看看您,结果竟然被永和宫那个狐狸精给截胡了!”   “嬷嬷,住嘴。”贵妃钮祜禄氏冷冷地瞥了舒穆禄氏一眼,舒穆禄氏打小就照顾她,知道自己这位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别家姑娘还想着摆弄布娃娃的时候,她就已经定下主意自己要继死去的姐姐进宫了。当下她是心神一敛再不敢信口开河了。   “我已经同您说过了,进宫后不可再叫我小姐,必须称贵主子,您是我从国公府带来的人就更要按着规矩行事为我立威,否则这长春宫里的人有样学样也跟着你这么唤我那皇家体统何在,规矩何在?”   舒穆禄氏垂着头诺诺地说:“是,是老奴错了。”   贵妃钮祜禄氏淡淡地又道:“此是一错,二则天子圣意且是你可以妄加猜测的,若让别人知道我身边之人竟然大胆议论皇上的事,这妄自揣测圣意的罪便要落到我们长春宫头上了。你可知罪?”   她年纪尚小五官还留有几分稚气,这几句话说来却是掷地有声不怒自威,舒穆禄氏往她跟前一跪道:“奴才知道错了,求贵主子饶了奴才这次。”   “嬷嬷既知道错,我罚嬷嬷两个月月银嬷嬷可有不服?”   “老奴未敢有不服。”   贵妃钮祜禄氏下床亲自扶舒穆禄氏起来,她叹着气说:“嬷嬷莫怪我狠心,我又岂想罚嬷嬷?只是我初入宫万事皆需谨慎,若我因为素日旧情袒护了嬷嬷那日后再有什么人因旧情要我违背规矩,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舒穆禄氏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听着便又要跪下。“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糊涂了。”   贵妃钮祜禄氏一伸手拦住了她。“嬷嬷切记今日之事,往后切不可再犯了。”   “是。”   贵妃转头看了眼窗外,屋外已是一片漆黑了。   “准备歇了吧。皇上今儿是不会来了。”   “是。”   舒穆禄氏出去叫了宫女进来服侍钮祜禄氏。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钮祜禄氏躺在铺着簇新锦缎的床上,两眼盯着头上绣着百子千孙的石青色床帐却是难以入眠。   皇帝、德妃。   这两个人的名字反复在她心底盘旋。   其实她一早就已经有预感了,今天即便没有德妃这一出意外,皇帝大约也是不会来长春宫的。她进宫一事本来就是哥哥去御前死乞白赖求来的,选秀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皇帝并未对她有特别的心思。本来看着皇帝准备了如此大的排场迎她入宫她还有一丝幻想,如今只第一晚她却真正看明白了,皇帝安排了这一切只怕都是为了做给赫舍里氏和佟佳氏看的,迎她入宫只怕也是为了牵制皇贵妃佟佳氏。   她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倒是这皇贵妃究竟何处让皇帝如此要下她脸面?名分、朝服、朝冠、待遇,桩桩件件都透着要给皇贵妃下马威的气息,仅仅是那个圣母之家的传言就能如此吗?可她入宫也摆明了有些心思在,那皇帝又会不会避忌,会不会将来也要牵制她?   另一件让她不明白的则是今夜牵涉到其中的永和宫德妃。本来她是姐姐跟前的旧人,当初在姐姐大丧的时候她见过她,还以为她念及旧情今儿即便帮不了她也万万不会坏她的事。没想到结果今晚竟然就是她最后扰了她的初夜。   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间牵扯到这里头来的?还是说皇帝今晚选了她是别有什么深意?还是这个德妃出乎她所料,不仅仅只是一个她姐姐跟前被提拔的宫女?   钮祜禄氏轻轻叹了口气。她翻了个身心里明白这怕会是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了。   ······   同长春宫的孤寂清冷不同,吴雅夫人却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到天亮。她醒了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屋外就有个宫女娇声问:“老夫人二小姐可是醒了?”   “是。”吴雅夫人忙应了一声,忙推醒了小女儿。她心里甚是惊奇,她不过翻了个身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屋外的人就知道她醒了?她却不知宫里这些当差的宫女们长年累月早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值夜的时候只能是合眼浅眠,屋子里主子一个翻身她们马上就能醒,等着主子的吩咐。也亏得她不知道这些内情,否则非得心疼蓁蓁不可。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小宫女端了水盆进来,笑盈盈地说:“夫人睡得可好?奴才伺候夫人和二小姐洗漱吧。”   吴雅夫人披上衣服下炕来,“不敢,姑姑是伺候娘娘的人,我等只是宫外民妇,受不得姑姑的伺候。”   小宫女一早就得过秋华的嘱咐,若吴雅夫人不愿意切不可勉强。   “那我把东西都放这,老夫人和二小姐请自便。”   她留下东西默默地退了出去。   珍珍此时也穿好了衣服下床,吴雅夫人慈爱地问:“昨晚睡得可好?”   珍珍道:“嗯。女儿睡得甚是安慰。额娘,姐姐可有回来?”   吴雅夫人摇摇头。“看样子尚未。”她牵起女儿的手说:“来,额娘给你梳头。”   这小宫女约莫也是估算好了时间,两人刚洗漱完,她就又回来了,这回手上还捧了几件衣裳。   “老夫人,二小姐,这几件衣裳是娘娘先前吩咐过给二位准备的。老夫人的是娘娘拿了几匹花色稍暗的缎子新裁的,二小姐委屈些,这几件都是娘娘旧年里穿过的。”   吴雅夫人听到是蓁蓁吩咐的也就不推辞了。小宫女帮两人换好衣裳就引两人去前殿,秋华已经立在殿前等着两人了,吴雅夫人一看这架势以为蓁蓁回来了,欣喜地问:“可是娘娘回来了?”   秋华掩口一笑,“老夫人别急,我先招呼你们用早点,等用完早点娘娘怕是就该回来了。”   这得用完早点才能见着女儿,吴雅夫人也不知道是该喜皇帝对蓁蓁恩宠有加还是该悲了。   等两人在东次间坐下了,秋华便让太监把早点端上来,吴雅夫人一瞧见海青色的宽口碗里细细的龙须面和上头飘着的小青菜就微微地笑了。   “这么些年了,我以为娘娘早忘记了,原来她都还记得也一点都没变,还是爱吃这滚烫的鸡汤喂的细细的面。”   “人哪,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忘本的。”   秋华给两人各盛上一碗笑说:“夫人可是不知道,宫里从前可没哪个主子是这么吃面的。面条粗细要讲究,只能是细面又不能是一般的细,非得要一咬就段,含嘴里像是立马能化那种。那汤也不是随意用只鸡熬了就算了,鸡汤熬好之后得放几片白菜把油腻都吸走,用剩下的烧得滚烫来喂面。最后就这小青菜也有讲究,不能切,只取最嫩的菜心部分,开水里汆过后立马就放进汤里,既能保有翠绿的颜色,吃上去还脆。娘娘当初怀着六阿哥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胃口,说就想吃这面,御膳房做了几次了都不和娘娘的心意,最后娘娘是把厨子叫来,亲自在它坦里一步一步盯着人家才做出了这样一碗面来。我们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坏了。”   吴雅夫人听得失笑。“这孩子,都是被她祖母给宠坏了。”   “我也是好奇,这些都是太夫人教娘娘的么?”   吴雅夫人知道秋华是蓁蓁亲信,也就不瞒她了。“娘娘的祖母原是辽东的汉人。”   秋华轻轻“啊”了一声,转念一想也没觉得什么奇怪的。这旗人里从前也一直都有个说法,说皇贵妃家佟佳氏原也是辽东的汉人。只是他们家如今成了圣母皇太后族人显贵了,没人再敢议论了。   “我婆母家世代在辽东经商颇有家业,婆母自小锦衣玉食,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家里还有江南来的厨子做各种吃食,婆母年轻的时候同那厨娘结为忘逆之交,向那厨娘学了不少。后来辽东大乱,我婆母跟着家人颠沛流离,降了我朝后就嫁了公公了。”   秋华心如明镜,吴雅夫人说得都是得体的话,其实内里的真相她也能猜到。□□太宗自辽东起家,入主中原之前几度攻阀都是自辽东开始,立国之初几场大战后辽东汉人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不是逃亡中原就是被俘入旗当了包衣。蓁蓁的祖父从前也颇得太宗皇帝喜欢,又从征朝鲜有功,赏他一个旗下家奴为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婆母在几个孩子里最宠的就是娘娘,说娘娘同她小时候生得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娘娘从小就嘴甜,哄得老太太时常做些好吃的给她。娘娘有时候吃不完就拿出去分给左邻右舍的小伙伴,结果是从此招来了一大堆的小跟班。”   秋华听得连连点头。“难怪,难怪。”   吴雅夫人一脸歉疚。“就是累着你们了……”   秋华笑道:“伺候主子是我们分内的事,何况娘娘平素带人亲切,这捣腾出来的吃食我们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珍珍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面才说:“这面已经比家里做得要好了。”   秋华一听倒是生出了几分自豪。“哎呀,二小姐这么说我就觉得我们折腾这么些个总算是没白费功夫了。”   两人这边正说话呢,外头有人来报说:“娘娘回宫了。”   吴雅夫人激动地就放下了碗筷,秋华安抚道:“夫人莫急,报信的人走得快,娘娘现在应该才出乾清宫呢。”   果不是,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蓁蓁的轿子才道永和宫门口,吴雅夫人领着小女儿站在宫门口,蓁蓁下了轿子看见额娘和妹妹眼圈先红了:“额娘……”   这一声里半是撒娇半是思念,让人闻声都觉得心酸,蓁蓁是从小被吴雅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这一声弄得她立马就想哭起来,还是珍珍在旁边先说:“姐姐,我们先进去吧,还在宫道上呢。”   蓁蓁于是才说:“对对,额娘,妹妹,咱们进屋说话吧。”   秋华问:“主子可是用了早点了?今儿奴才让他们煮了鸡汤龙须面。”   蓁蓁道:“我先前在乾清宫陪皇上用过了。额娘和妹妹可是吃过了?”   吴雅夫人道:“秋姑姑已经招呼我们用过了。”   蓁蓁眼睛一亮,“可是同家里的味道一样?”   吴雅夫人含笑说:“不仅一样,味道比家里做得更好。”   蓁蓁得意地朝秋华一扬眉毛。秋华无奈地说:“是是是,您折腾得对,折腾得有道理。”   一行人进了正殿,蓁蓁在朝南的大炕上坐定了,吴雅夫人领着小女儿朝蓁蓁行大礼。   “奴才给娘娘请安。”   蓁蓁下炕来扶,才说一句:“额娘快起来,万不可如此……”刚刚忍住的眼泪再也无法收住,似雨点一般纷纷落下。   她这一哭,吴雅夫人也是忍不住了,抱着蓁蓁喊了一声:“孩子啊。”顿时也哭了起来。   蓁蓁扯住她的袖子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又一声,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滚下来了。吴雅夫人心活像被刀剐了一样,她的女儿啊,她的蓁蓁啊,当初一别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了。她强忍着眼泪忙掏了帕子去给蓁蓁擦。“孩子,当初你进宫后我同你阿玛是日思夜想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宫里是不是安好,可还吃的习惯住的习惯,主子待你好不好?头一个月我想你想得大病一场,你阿爷也想你想得烟也不抽了,整天对着你睡过的小炕发呆。”   蓁蓁一听更是几乎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屋子里服侍的几个宫女也都是十来岁离了家就没见过娘的,这会儿有人也忍不住跟着抽噎起来了。秋华看着不行,便去扶吴雅夫人。“夫人先随奴才到西厢坐坐,主子是见了您伤心过度了,您不如先避避,让几个丫头安抚了主子再来请您。”   吴雅夫人点点头拿了帕子捂了脸默默地流着眼泪,起身随秋华去了。霁云几个忙上去安抚蓁蓁,她哭了整整一刻钟才慢慢平静下来。霁云几个给她擦了脸才请了吴雅夫人回来。   蓁蓁此时已经好多了,看见吴雅夫人眼眶却一下又红了,她忍了忍眼泪才没掉下来。“额娘,家里可都好?阿玛好吗?阿爷阿奶博启好吗?”   吴雅夫人摸着她的脸道:“家里都好,皇上派人来家里宣旨的时候你阿爷高兴地把太宗爷赏得那坛子酒都打开喝了。”   蓁蓁听她额娘的描述都能想到阿爷是如何手舞足蹈的高兴的。   “去把六阿哥抱来,给他太太请安。”   “是。”   蓁蓁对吴雅夫人说:“四阿哥如今由乳母带着住在别处,回头我去接了他来给您看。都说外甥似舅他同博启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吴雅夫人听闻心里突然一痛,亲生的儿子竟然养在别处,蓁蓁虽然如今说起来已经是云淡风轻了,可想也知道她当初是怎样熬过母子分离的痛苦的。她的孩子啊,旁人都羡慕她家出了个主子娘娘,佐领伊尔根觉罗家的老爷们都高看他们一眼,谁又知道她的女儿究竟在这宫里遭受了些什么啊!   吴雅夫人把这些都深埋在心底,面上笑着说:“好,好,昨日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我还猜是不是六阿哥呢。”   秋华领了崔氏来,六阿哥还在睡,崔氏把他抱到吴雅夫人跟前,她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如今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奴才从前就直说六阿哥生得俊是像了娘娘,如今见着老夫人才知道原是像老夫人呢。”   吴雅夫人是越看六阿哥越欢喜,“让我抱会儿吧。”   蓁蓁冲崔氏点点头,崔氏便把孩子交给了吴雅夫人。一旁的珍珍也好奇地去瞧额娘怀里的小孩,他小脸红扑扑的睡得甚香,瞧着是十足十地像极了她姐姐。   “珍珍,来我这边。”   蓁蓁把妹妹拉到身边,她进宫的时候妹妹不过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一晃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着我后头扯着我的衣服说:‘姐姐,要糖糖,糖糖。’,我若给了你你就笑,若不给你,你就哭?”   珍珍羞红了脸点点头。她于姐姐的事还有些印象,记忆里姐姐是个活泼又爱闹的人,常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还会唱歌给她听。   蓁蓁怜惜地摸了摸妹妹黝黑的辫子,“我先前给家里写信,让额娘请夫子教你读书认字,你如今可在念么?”   珍珍说:“娘娘的吩咐不敢怠慢,如今我每日都跟着夫子读书,已经读至《孟子》了。”   蓁蓁点点头。她朝屋里人看了一眼,“秋华留下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霁云她们也是知道主子要有体几话对家里人说,福了福退了下去。   秋华给三人端了茶来,蓁蓁浅浅喝了一口问:“额娘,咱们家如今抬了旗往后妹妹是不必入宫伺候了我就一直想着要给妹妹找户合适的人家,这才让额娘请夫子教妹妹读书写字的。”   珍珍一听姐姐说起她,小脸悄悄地红了,默不作声地把头低了下来。   吴雅夫人叹着气说:“我也是日夜悬心这件事,咱们家才入了正身,怕是一般的人家不敢同我们结亲呢。”   蓁蓁心里也是明白额娘的想法。她如今是永和宫妃,妹妹自然不能嫁破落的旗人,好人家知道她们是包衣出身,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介怀的,她是想着为妹妹安排一户稳妥的人家,可又怕对方怕事不想和后宫掺和。她如今也还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好在妹妹年岁还小,花几年时间仔细找找,总能找着合适的。   “额娘别急,妹妹还小,咱们如今慢慢挑总能挑到合适的。还有阿玛不是升任护军参领了么,若能在任上干得好得皇上夸奖,于妹妹的婚事也是有帮助的。”   吴雅夫人闻言点点头。其实蓁蓁心里还有些计较,她希望自家小妹能养得更好些,她也有底气去皇帝或是太后跟前替她求到更好的,只是这事要从长计议。   蓁蓁又问:“博启呢?他的功课如何了?”   吴雅夫人一听就苦笑,“博启这孩子虽然人乖巧,可怕是天资不足要辜负娘娘的期待了,夫子说他往后读书写字没问题,去内务府当个笔帖士也是成的,可要去考功名,那是费力了。”   蓁蓁也知道小弟不如小妹许多,于是安慰母亲道:“额娘别急,我让弟弟读书也不是指望他考什么功名,只是一来希望他识点文墨将来好谋出路,二来是指望着孔夫子孟夫子圣人这些话能让他修身养性,我在宫内他在宫外作为外戚最是要注意约束自己的行为。”   吴雅夫人听女儿如此说方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她最初想着儿子如此资质平庸担心辜负了女儿一番期望内心甚为不安。   “堂叔堂伯家可还有走动?”   蓁蓁口中说的是前起居注官富达礼家以及如今的督察院御史多毕这一房。   “他们家人丁兴旺又已经有官职在身,阿玛额娘还是同他们多走动走动,往后要仰赖他们照拂的地方甚多。”   吴雅夫人道:“咱们吴雅家人少,各房一直走得很近,娘娘如今正位他们也都是很高兴的,时常来家里看你阿爷阿奶。”   蓁蓁欣慰之至,拉着额娘说:“您不知道,皇上给阿爷备了份大礼呢。” 第90章   吴雅夫人一听说是皇帝要给的大礼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是……是什么……”   蓁蓁冲吴雅夫人眨了眨眼睛, 偏偏卖了个关子。   “过几日额娘就知道了。”   蓁蓁心里记着要让额娘见见胤禛,第二日就让秋华去景运门那知会谢氏把胤禛抱来。   胤禛如今已经三岁了, 话虽然说得还不够利索不过已经能跑能跳了。他尤为不喜欢嬷嬷们抱, 谢氏抱着他一跨过永和宫的门槛他就扭着身子想要下来自己走。谢氏没法子只能松手, 他脚一沾地立刻像小炮弹一样奔进了屋子里, 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额娘……额娘……”   蓁蓁陪着吴雅夫人和小妹在炕上说话,吴雅夫人听见孩童的声音脸上立刻是露出几分欣喜。   “这……是四阿哥来了么。”   蓁蓁笑道:“可不是这个小磨人精来了么。额娘, 您先别说话。”   吴雅夫人看她脸上露出一丝丝坏笑, 有些摸不清她想做什么, 但女儿说了让她别说话,她也只能是闭嘴了。   没一会儿明间就响起胤禛“啪嗒啪嗒”的跑步声, 那声音到了碧纱橱前突然停了,接着胤禛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那后头响起。   “四阿哥……给额娘……请安。”   蓁蓁忍着笑,故意逗他。“嗯,不知四阿哥是谁呀?”   胤禛小脑瓜子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说:“四阿哥, 四阿哥是我。”   蓁蓁又继续逗他:“哎呀,‘我’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呢。”   胤禛楞了一下,额娘怎么说没听过他名字呢,额娘这是不要他了么。这么想着他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睛里打转了,还好他还记得谢氏同他说过他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他强忍着含含糊糊地说:“我……我是胤禛……”他扑到碧霜橱上用力拍着门, “额娘……开门……额娘……”   蓁蓁一听他这声音像是要哭了, 吓得赶紧让秋华去开门。   秋华嫌弃地剜了她一眼。这到底是亲生的才爱这么逗自个的儿子, 看,这不惹得人要哭了么。   秋华开了门,胤禛站在门后委屈地揉眼睛,秋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四阿哥不哭,娘娘同你开玩笑呢。”   她把胤禛抱到炕上,蓁蓁搂住儿子,看他眼眶红红的,心里一阵心虚。“哎呀,禛儿的眼眶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秋华站旁边听她这么说,立刻是谴责地看了她一眼。除了主子您还有谁?   胤禛扑到母亲怀里,“额娘别不要胤禛,胤禛乖乖的是好孩子。”   蓁蓁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是啊,咱们胤禛一直都是好孩子,额娘最爱宝贝禛儿了。”   听她这么说,胤禛才在母亲怀里笑了。   吴雅夫人看着蓁蓁怀里的孩子一阵眼热。“这,这就是四阿哥……”   蓁蓁把胤禛转了个身,让他对着吴雅夫人。“禛儿,这是你阿奶,来,叫阿奶。”   胤禛也不知道阿奶是个什么,太后虽然是他的阿奶,可平日嬷嬷们教他规矩的时候只说要称呼太后为太后娘娘,是不会教他叫什么阿奶的。   他一直都最听蓁蓁的话,这会儿蓁蓁让他叫阿奶,他就坐在蓁蓁怀里乖乖地叫了一声“阿奶”。   这一声叫得吴雅夫人心都要化了,她解下帕子抹了抹眼泪。   “像,真得像极了你弟弟博启小时候,他三四岁上下的时候就是生得这个样子,发梢微微打卷,说话的时候‘阿奶’念不准,像在说‘阿内’,真得太像了。“   “是吧,所以老话里说外甥似舅是一点没错的。”蓁蓁把胤禛递给吴雅夫人,“额娘,你抱抱他。”   胤禛也不怕生,坐在吴雅夫人怀里乖乖的一点不闹腾。   珍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这会儿看着胤禛心里就喜欢,从炕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四阿哥,吃点心。”   胤禛看了一眼蓁蓁,蓁蓁冲他点点头。“姨母给你的你就吃吧。”   胤禛这才从自己小姨手里接过点心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珍珍满心的欢喜:“四阿哥,好吃么?”   胤禛咯咯笑着点点头。   此时两人尚不知道,多年之后这对姨甥会反目成仇,而正是如今无忧无虑吃着姨母给的点心的孩子派重兵将一等公府团团围住。而彼时,华发已生的珍珍坐在钮祜禄家的大堂之上,对着满院子杀气腾腾来抄家的士兵无所畏惧地冷冷一笑。   这些自然都是很久很久之后从发生的事了。   如今,我们只知道这风起云涌的康熙二十年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册封礼结束后没过多久便是除夕了,蓁蓁一早便沐浴更衣为了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入冬之后她不慎偶感风寒躺了好几天才好。因为她的病皇帝嘱咐永和宫用碳必须得是精碳,又早早让人重新疏通了永和宫的烟道,因而这冬日里东西六宫的地龙里怕是没有哪个比永和宫烧得更旺的了。   蓁蓁从浴室出来,霁云和碧霜递过缠枝莲纹软底鞋和云缎内衣给她披上,浴室蒸汽腾腾熏得才从浴盆里出来的蓁蓁又出了一身薄汗。碧霜拿着松江布给蓁蓁拭去脸颈上的汗念叨着:“这汗可得擦干了,娘娘如今老是头晕,可千万不能着凉。”   蓁蓁刚觉得还好,这会儿是真觉得热得有些头晕了。“仔细是你仔细,不过可快点吧,我说了多少回了,这地龙过热了,我每回沐浴都觉着闷得慌。”   说着霁云和碧霜搀着她走了出来,秋华已带着人捧着吉服在外间等着。因着晋封,永和宫又添了四个宫女,人都是顾问行亲自去内务府新选的,而名字为了图省事,蓁蓁分别取了春晓、秋月、闻莺和风荷,皇帝听闻她把西湖都给搬宫里来了,很是嘲弄了一番,蓁蓁也不杵,向皇帝道这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读来心驰神往,既然人不能至,她就取点名字以解相思了。   多了四个人,秋华手里的杂事更减轻了不少,这些日子都忙着□□几个新来的宫女,新进来的人虽然底子干净,但缺点就是没经过什么事儿,做什么都手生。   蓁蓁在梳妆台前坐下随口问秋华:“我瞧着那冠是新制的,怎么那么快就送来了?”   “妃位上该有的,册封前半个月内务府就先送进来了,您和惠妃都是头一批,宜妃和荣妃都是三日前才送进来的。”   春晓捧着吉服冠给蓁蓁细瞧,蓁蓁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道:“这话不能出去说,你们都要记住了。宫里样样都是皇贵妃、贵妃为先,再是惠妃和宜妃,接下来才是我本宫和荣妃,这事儿你们切切记住,不要让我再叮嘱第二遍了。”   一屋子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蓁蓁这才重又把心思放在了梳妆上,碧霜手巧不一会儿这头便梳得妥帖。宫女们又伺候她穿上吉服,蓁蓁又问:“吉服褂呢?”   “万寿时候就没穿,宫里现在都不兴那个石青色的褂子了,您还要穿么?”   秋华说的是实情,如今宫里只怕都嫌那石青色的褂子丑陋,都做了新色的吉服外穿,单就宜妃和荣妃据说年末都添了两件新的吉服,颜色既亮眼又鲜艳,只是都不如蓁蓁身上这件粉色的来得打眼。   “就那件吧,我也过过惠妃那个与世无争的瘾。”   秋华应了着人捧来了吉服褂,又带了耳铛再戴上吉服冠,蓁蓁一行人才前往慈宁宫。慈宁宫里各色人等大多来了一半,今年册封后四妃排位一清二楚,蓁蓁径直就走到宜妃身边坐了下来。宜妃见蓁蓁来颔首招呼,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抿嘴笑道:“德妃妹妹今日怎么和皇贵妃一样都说好的似得,穿得如此素净。”   宜妃一言,蓁蓁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皇贵妃望去,皇贵妃已经端正坐在上首,的确和她一般,也穿着石青色的吉服褂。蓁蓁正想张嘴说句什么,僖嫔的声音倒从旁传了过来:“德妃是谦虚,有些人那是为了要脸。”   僖嫔今日心里也是憋屈。她照着娘家的吩咐没在紧要关头支持佟佳氏,佟佳氏又不是个傻子,面上不说心里门清,于是近日她在佟佳氏跟前就不如往日那么得宠了,皇贵妃佟佳氏不但对她不冷不热的,有时候她去请安也直接说自己身子不适直接闭门谢客。   再说这索额图吧,又因为皇帝不宠她素来对她瞧不上眼,又加上僖嫔到底和他不是一家,他心底是盘算着总要把自己家的姑娘送进宫的,连帮她争一争妃位的心思都没动过一下,立后的事情一过就又把她晾一边了。   僖嫔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都没落着好。这回没能升上妃位又明摆着是被蓁蓁和荣妃挤了一头,荣妃也就算了,她认了,毕竟人家是图海的亲戚又是头一个给皇帝生了孩子的女人,对蓁蓁她是万万不服的,自然如今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的不快了。   僖嫔讥讽地斜了前头一眼:“能怎么办,皇贵妃到底不带后字,说是一样,可这内务府哪敢把明黄色往内里送啊,就这金黄也不是承乾宫才有,你们说是不是?”僖嫔咯咯一笑,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也不再理宜妃和蓁蓁。   饶是宜妃平日里牙再尖嘴再厉,僖嫔的话她也不敢往下接,僖嫔是仁孝皇后族妹她敢说,自然有她敢的底气。   宜妃和蓁蓁面面相觑。不过一会儿,宜妃先缓过了神,扯开了话题:“德妃妹妹可去拜会过贵妃了?”   于情于理贵妃是坐着后宫里第二把交椅,嫔妃们怎么也都是得去拜见一下的。不过后宫嫔妃们也都是人精,毕竟贵妃上头还有个皇贵妃佟佳氏在呢,大家就没有风风火火地集体一块儿去,而是三三两两地去长春宫走了一趟,还非常凑巧地打听好了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几乎没有在长春宫门口偶遇过。   “前几日和惠妃姐姐一起去过长春宫一回,我和惠妃姐姐不过略坐坐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蓁蓁说的是实话,册妃兼着抬旗,她上哪儿都觉得目光灼灼,近日里除了偶尔领着胤禛去看皇贵妃,也只剩惠妃偶尔来瞧她。这新来的贵妃刚进宫不过十日,除了册贵妃那一晚皇帝留在昭仁殿外,接着的第二天皇帝就去了长春宫,算得上是对她颇为看重了。宫里有好事的也都等着看皇帝的宠爱能不能越过永和宫,这档口蓁蓁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才好,哪敢去贵妃门口生事。   宜妃也笑了笑:“德妃妹妹近日连门都不出呢,只是这贵妃您去了也没什么用,据说平日里沉默少言,荣妃僖嫔她们都在讨了个没趣回来了。”   沉默少言?这可和蓁蓁记忆里恪僖公家的三格格有些出入,蓁蓁还未和宜妃再多说,这位贵妃就身着金黄色吉服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她只和简单地和皇贵妃行了礼,便坐在该做的位置专注喝茶,也不见和人寒暄。   宜妃瞧了会儿回头和蓁蓁笑说:“你瞧,我说得没错吧?”   蓁蓁觉着纳罕,但又不想把往事和宜妃多说,只能敷衍她几句类似于贵妃初入宫闱不熟之类的,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都来了正殿,她也就不再和宜妃周旋。   宫宴平静无波地走了个过场,慈宁宫的地龙也烧得旺,蓁蓁在里头被热得着实辛苦。退席之时,她总算能在殿外舒口气,这一口冷风人直接就晃了晃。   她这一动,作左右都围了上来,连皇贵妃都回过头来问长问短。她正想抬头说无事,却听得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是不是里头时间长了又不舒服了?”   身边诸妃见皇帝调过头来一时间也脸色各异,只皇贵妃和惠妃还算得如常,皇贵妃笑说:“德妃妹妹好像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是不是之前得的风寒没好全了身子还虚,慈宁宫里人气浊,大概又犯了。皇上不用担心,我等下送妹妹回去再召太医请个平安脉。”   皇帝点点头,又问蓁蓁:“真的没事?”   蓁蓁刚想回句没事,结果眼前又是一黑,忙抓着秋华的手扶着脑袋想稳一稳,皇帝一把把她揽在怀里,一边叫道:“翟琳,去把朕的轿撵抬过来,再去把风帽也拿来。”   皇帝忧心忡忡地教训起了蓁蓁:“跟你说多少回了,戴风帽戴风帽,怕热也不能不顾你的身子。跟朕回去,只有朕看着你才知道懂事。”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蓁蓁往龙撵上走,这众目睽睽之下蓁蓁还想挣脱,可她此刻头晕目眩哪里挣得过皇帝,等上了轿撵过了好一会儿她身上才舒服些,这一回过神就在皇帝怀里小小地抱怨了起来:“皇上!这是慈宁宫门口。”   “嗯……”皇帝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揉着额头问,“还晕不晕了?一会儿还是把太医叫来给你把个脉。”   蓁蓁摇摇头,“大概是今儿累着了吧。除夕夜大过年的您也让太医们过个好年吧,明儿再请吧。”蓁蓁想起刚才众目睽睽下的事嗔怪道:“您真是的,刚从大家都看着呢!”   “让她们看,能看出花儿啊?”   皇帝不甚在意,这一年多来要说他专宠永和宫也不为过,但皇帝到底是有分寸的人,在晋封赏赐上明面里也不会太过,因而后宫还算得平静,像今日这般直接把蓁蓁带走只能算难得一回。   其实蓁蓁这一嚷,皇帝也回过神来觉得有些过了,可做都做了,他是皇帝又没人能拿他如何:“你老想那么多,德妃娘娘,您能安生点,心安理得做个宠妃吗”   大过年的,蓁蓁也不想和皇帝下脸,身段一软倒在皇帝怀里:“过完年又要在宫里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这个腊月你躲得还不够?”皇帝呵呵一笑,册妃时候他把蓁蓁提到了荣妃前头,为着这个蓁蓁连着一个月都不敢在其他宫里晃怕撞着荣妃,这事皇帝心里跟明镜似得,“你说你心思怎么那么重,你学学宜妃,她这一个月怎么过得意气风发的?”   “皇上喜欢宜妃?”她嘴一翘,眼睛眨了眨蕴着点雾气,“不喜欢臣妾?”   蓁蓁这话问得既不懂事又酸味十足,皇帝却听得窝心,把人往怀里紧紧揉了揉,又亲了下翘得老高的红唇:“朕喜欢你。”   怀里的人果然又软了点,埋在龙袍间喃喃道:“臣妾不敢张扬,我没有家世,也不是选进来的,唯有的就是万岁爷的喜欢,要是张扬了哪天您不喜欢了呢?”   “别想这么多,没有这一天。”皇帝轻笑起来,“朕发现你近日人患得患失的,往日里可听不见你追着朕问这些。”   皇帝到这会儿心里还记得贵妃册封那晚蓁蓁问他怎么不去长春宫的事。   蓁蓁脸烧得绯红:“那您也是哄我,臣妾也就多捞着几句哄话了怎么了。”   说话间轿子已到了昭仁殿门口,皇帝搀着蓁蓁入殿,也不让奴才们跟进来,殿门才闭皇帝一把把蓁蓁抱起来往暖炕上放:“朕不是哄你。”皇帝替她摘了吉服冠,又把她的手拉着往心口上放,“你在朕这里,朕不是哄你。”   这话皇帝说过,蓁蓁听过,可这番她一听眼泪仍止不住和珠串一样往下落,皇帝用手替她抹着眼泪:“说你患得患失,你还真是,怎么哭成这样了。”   蓁蓁脸埋在皇帝的手里,眼带着泪花笑着说:“高兴的。”她又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等下怕是要下大雪了,臣妾还是早点回去陪六阿哥吧。”   “朕让顾问行去接你的心肝过来。”蓁蓁还想挣扎,皇帝一下俯身上来抬着她的下巴,“哪儿都不能去,朕和你说说朕到底喜不喜欢你。”说着便霸道地吻了上去。   六阿哥进殿的时候,皇帝和蓁蓁正在暖炕上对弈,蓁蓁执黑,皇帝执白,正在中路厮杀的不可开交。六阿哥从乳母手上挣扎要扑在母亲身上,一边嘟囔着:“额娘,冷!冷!”   蓁蓁这才把精神从棋盘上撤回来,抱过儿子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六阿哥觉得冷了?”   乳母崔氏恭敬回道:“还未,只是看天色快下了。”   胤祚在蓁蓁怀里扭捏着要解开自己身上的小斗篷,蓁蓁拉住他的小手:“不是说冷吗,你还记着脱,着凉了不要找额娘哭鼻子。”   胤祚并不服气,而是拉了拉蓁蓁的衣服,小小的人儿严肃地皱着眉说:“额娘,冷!”   皇帝也从棋盘上回神,见胤祚如此笑得合不拢嘴:“他这个鬼灵精,说你呢,看看你就着个单衣,是瞧着冷。”   胤祚见父皇听懂了,猛地点头,把手攀在蓁蓁衣襟上复又重复了几声:“冷!额娘冷!”   蓁蓁笑着替胤祚解开披风和外袄说:“额娘不冷,额娘怕热,六阿哥和额娘都在暖炕上好不好?暖炕上多暖和呀,不会冷。”   胤祚像是听懂了一样点点头,又从蓁蓁身上爬下来往父皇那边爬过去,皇帝眼睛笑成了缝长手把儿子捞过来抱坐在腿上,又把一颗棋子塞给儿子:“祚儿乖,你额娘惯不听话,咱们父子两得盯着她穿衣吃饭喝药,她以后呀给你再生个小妹妹。哟,你额娘生气了,那阿玛得让让她,这一步你来替阿玛下。好不好?”   蓁蓁黑着脸看皇帝和儿子胡说八道,只见胤祚摇摇头,又点点头,皇帝以为他不会却见胤祚已经抓着棋子往中路一角落子,啪嗒一下蓁蓁的脸一下拉得老长:“皇上!不是说让着臣妾一步吗?”   皇帝瞧着棋局,被胤祚这一子下得蓁蓁的黑子在中路顿时处在了下风,他抱着儿子不无得意:“天意,天意啊,咱们祚儿天赋异禀,你可怪不着朕。”   胤祚在皇帝怀中得意洋洋地,拍着棋桌的角:“下,黑,下,下!”   蓁蓁一下把棋子都扔在了一边,伸手刮了儿子的鼻子:“坏东西,和你阿玛一样坏。”   “诶,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一样坏?一样坏你还当心肝似得宝贝着?”皇帝举着胤祚的小手带着他拍手说:“额娘耍赖皮,咱们不理她,祚儿快快长大,阿玛就不带额娘去行猎,阿玛带祚儿去,让她在宫里望穿眼好不好?”   “不好!”胤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皇帝愣了下,又问:“那什么好?”   “带!带!娘!”胤祚稚嫩地边说边用手指着蓁蓁,蓁蓁破涕为笑赶忙过来要抱儿子,却被皇帝一把也抱在怀里,“那就等祚儿长大了一起去,到时候再让你额娘在路上怀个弟弟陪你一起打猎。”   胤祚的小手左手拉着父皇,右手拉着蓁蓁,一人在脸颊边亲了一下,边亲边说:“下!棋!”   蓁蓁和皇帝被儿子哄得心花怒放,陪着小祖宗玩了一晚上的棋,胤祚一会儿帮黑一会儿帮白玩得不亦乐乎,临近三更才在暖炕上睡了过去。蓁蓁抱着孩子靠在皇帝怀里,看着昭仁殿的红烛映着满室通亮,心中说不出的温暖。   她把头靠在皇帝的颈项边,皇帝的呼吸就在她的脸颊边起伏,沉稳有力的男声在临近三更时问她:“新年了,许个愿吧。”   “许了?皇上能准吗?”   “能,只要你想,朕都允你。”   “皇上不怕臣妾狮子大开口?”   “你不会。”   “皇上对臣妾真放心。”   “当然。”   “那臣妾就许了。”   “许。”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还有呢,怎么不说了?”   “三愿……三愿……”   “临老头,与君长相见。”   “万岁爷,会准吗?”   “准。” 第91章   正月初一 休朝   皇帝难得的不用上朝, 不过也是早早地就起来了,没法子,正月初一他也清闲不得, 得领着宗室王公们去祭天。昨晚上同蓁蓁还有胤祚守岁直到子夜他才一个人去了了坤宁宫祭灶神。蓁蓁抱着已经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胤祚满口答应要等他回来, 结果他回来一瞧, 嗬, 母子两人已经歪在炕上一起睡死了。   皇帝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法子, 只能是一个个抱上床陪他两睡了一夜。   这会儿他起来了,母子两还在床内侧睡得正香呢。   皇帝叹着气摇摇头, 自个披着衣裳去外间更衣。   命苦,天生劳碌命,没法子。   秋华和梁九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秋华心里也是心虚,就她知道可没有哪宫的娘娘起得比皇帝还晚的!   “皇上, 娘娘怕是也醒了, 奴才去里头服侍娘娘更衣吧。”   秋华试着给自家主子找个台阶下。   梁九功正将一件海蓝色的朝服往皇帝身上套,皇帝仰着头说:“不用了, 她还没醒呢, 就让她睡吧。”   秋华低着头喏喏应了一声是。   梁九功赶紧一咬腮帮子忍住了笑意。得,万岁爷这是拆了人家好不容易搭上的台啊。   蓁蓁这一觉睡得甚香,胤祚都比她先醒。这小孩子一醒就忍不住要动的, 他拍着她的脸, 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就把蓁蓁给弄醒了。她抱着儿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秋华掀了帘子进来,蓁蓁在睡眼惺忪里问:“皇上走了?”   “走了,娘娘还在睡的时候皇上就出宫祭天去了。”   秋华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是格外的用力,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蓁蓁心里发虚忙低头假装逗儿子,“六阿哥,昨儿睡得香不香?”   胤祚滚在她怀里咯咯地笑,蓁蓁突然觉得腿上似乎有些湿乎乎的,她一摸他的小屁股,呵,已经尿湿了。蓁蓁难以置信地架着他个胳膊把他举了起来,瞪着他又黑又亮的眼睛说:“你……你这个小笨蛋,竟然把你皇阿玛的龙床给尿湿了。”   胤祚尚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只用一阵欢快的手舞足蹈来回答他额娘的一脸震惊。   闯了祸怎么办呢?蓁蓁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呗。她迅速地穿好衣服,抱起小六坐上轿子飞也似地就回了永和宫,她这会儿只能祈祷昭仁殿的太监们能机灵点,赶紧在皇帝回来之前把惨状都收拾好。   正在天坛领着宗室王公们祭天,顺便感受日月天地之气的爱新觉罗玄烨尚不知道,今晚他是睡不到自己的龙床了。他在踏上天坛的汉白玉石阶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颤,随行在旁的梁九功立刻是贴心地把端罩披到了皇帝的肩上。   “皇上,这儿风大,还是穿上吧。”   皇帝拉紧了端罩在凌冽的寒风中领着王公大臣们继续往天坛进发。   ······   吴雅夫人难得进宫一次,蓁蓁实在是思念母亲,不舍得母亲匆匆住几天就走,于是就留了母亲在宫里过年了。这一来就多出个问题,这什刹海的吴雅家没了女主人这年也没法过。幸好   蓁蓁的堂叔现督察院御史吴雅多毕是个聪明人,听说堂弟魏武家那口子进宫去陪娘娘了,立刻是把他和堂侄博启接来了自己家过年。   两个老兄弟难得凑一起也是高兴,除夕守岁是一直喝到天亮。都是有些岁数的人了,平日里也习惯早起,这大年初一一大清早习惯性地也就醒了。两兄弟喝了热乎乎的醒酒汤正琢磨着要不要这就喝起来,反正今儿不用去衙门办公,就是喝上一天也不耽误事,宫里突然来了个太监说是德妃娘娘派来的。   魏武和多毕忙换上官服去迎,张玉柱一手一个扶起两人。   “两位大人快请起。”   这吴雅夫人进宫那一日是梁九功来传旨的,魏武并不认识张玉柱,心里揣着小心问:“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张玉柱道:“奴才是德主子宫里的总管太监,大人叫我玉柱就成。”   他虽这样说魏武仍是客气地道:“玉柱公公,可是德妃娘娘有什么差遣?”   张玉柱笑了笑,“大人莫惊慌,是娘娘有赏赐给吴雅家。”   魏武和多毕听了立刻是跪下。   张玉柱清了清嗓子,“德妃娘娘赏玉如意一对,玉佩一对,锦缎十匹,荷包十对,银一百两。”   魏武磕头,嘴里念叨:“奴才叩谢娘娘恩赏。”   张玉柱微微笑了又对跪在一旁的多毕说:“多毕大人,娘娘听说贵府二公子读书甚好也有赏。”   多毕心下惊喜,道:“奴才领赏。”   张玉柱道:“娘娘赏二公子端砚一方,湖笔一盒,上等墨一盒。”   “奴才叩谢娘娘恩赏。”   张玉柱把二人搀扶起来,魏武问:“玉柱公公,不知我夫人和小女儿在宫里可好?”   “二位都好,大人不必牵挂,娘娘说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让夫人和二小姐回来。”   “好好,都好就好。”   魏武一想到已经快十年没见面的大女儿,偌大一个汉子低头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多毕心里也甚为唏嘘,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   张玉柱办完差事就回宫去了,他回到永和宫的时候蓁蓁正同吴雅夫人和妹妹在用早膳。张玉柱隔着帘子回差事办妥了,又说了魏武大人和多毕大人是怎么感激涕零地谢恩的。   蓁蓁听罢说:“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新年给主子办的第一桩差事都肯定是有赏赐的,而且必定不是小赏,张玉柱开开心心地就去了。   这几天赶上年节,蓁蓁但凡派人去办差都有赏,吴雅夫人瞧着心里就暗暗为她担心。“娘娘在宫里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家里不用娘娘记挂,往后家里的赏娘娘就不用赏银子了。”   蓁蓁笑了笑,心想到底是自己的额娘,总是心疼自个儿的。   “额娘不用担心,也就这几日是过节为了讨个好彩头才这样,平日里用不着。”   吴雅夫人听了这才放下心。而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女儿过节前才从顾问行手里接了皇帝好大一笔私房,自然是哪哪都不愁。   新年里的第一顿照例是异常丰盛,这样才能有个好兆头。永和宫的小厨房除了准备德妃冬日最爱的羊肉锅子,还做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点心。胤祚已经长牙了,能跟着大人一块简单吃些硬物,蓁蓁就让崔氏抱着他也坐在桌子旁。他不但人生得像蓁蓁,如今看来在吃的上也同蓁蓁一样,将来定是个小吃货。蓁蓁一把羊肉下进铜锅里那味道一出来,他就兴奋地两眼发光。   吴雅夫人笑得不行,捂着肚子说:“瞧瞧这孩子,怎么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闻着香味就开心。”   蓁蓁把肉夹碗里,吹凉了喂给儿子吃,嘴里不服气地嘀咕。“那谁生的是像谁呗。”   胤祚三两口就把蓁蓁夹给他的肉吃了个干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伸长脖子直哼哼,意思是还要还要。   “好好,小祖宗,知道了,让额娘给你下行吧。”   崔氏在旁笑着说:“娘娘让奴才来喂小主子吧,您自个儿也吃些。”   蓁蓁一想也是,就让崔氏来喂他。这崔氏下肉片就不如蓁蓁熟练,这烫肉片的时间也掌握的不如蓁蓁巧妙。胤祚这个小机灵鬼一咬就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嫌弃地眉头一皱,立马把肉给吐了出来。   这回莫说是吴雅夫人了,连珍珍和崔氏都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哎,小祖宗,就要额娘伺候你是不是。”   蓁蓁看了看自己碗里才涮好的羊肉片,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儿子,只能忍痛先把肉喂了儿子吃。   吴雅夫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可不是娘娘说的,谁生的就像谁。”   蓁蓁嘴一嘟。“额娘,您都不心疼女儿!”   “谁说我不心疼了?我不心疼谁心疼你。”吴雅夫人说着把自个儿涮好的肉全夹了蓁蓁碗里。   蓁蓁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现成的肉片,心满意足的模样活像个偷腥的猫。   珍珍默默地在心里偷笑。额娘怕是还没回过神来,这是被姐姐算计了呢。   这顿饭虽然没有皇帝的陪伴蓁蓁却吃得甚是开心畅快。饭毕太监把东西都撤了下去秋华问蓁蓁:“娘娘,昨儿您不是说要请太医来看看,奴才这就去叫人来吧。”   吴雅夫人听得心里一紧,刚才的好心情都没了。“怎么了?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蓁蓁安抚地笑了笑。“额娘不用担心,没事的。入冬那会儿皇上不是病了么,我照顾皇上的时候偶感风寒躺了几天。最近大概是宫里事多又是册封又是过年的,忙得有些累了,昨儿头才晕了那么一下。”   吴雅夫人道:“既然如此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无事的话请个平安脉也好。”   蓁蓁本来都不打算叫太医来了,她睡了一场好觉现在人精神饱满,哪里还有半点头晕的样子。可吴雅夫人一脸担忧的她也只能对秋华说:“行了,你去跑一趟吧。”   秋华福了福,正要出门,梁九功的声音隔着帘子在外头响起。   “德主子,皇上召您和六阿哥去乾清宫。”   蓁蓁听得心里一哆嗦,早上胤祚闯的祸她还没忘记呢,怎么这么不巧,皇帝这么快就发现了?她责难地看了胤祚一眼,胤祚半点不知,无忧无虑地冲他额娘露了个笑脸。   “可……可知皇上召我们有什么事?”   “皇上这倒没说,只是请您和六阿哥速去。”   蓁蓁把儿子抱了过来,点了点他的鼻尖。“成吧,你闯的祸,一会儿你自个儿担着,额娘最多保你屁股不开花。”   ······   蓁蓁抱着胤祚至昭仁殿门口,小儿似乎懂得额娘刚刚的意思,惴惴不安地拉了拉蓁蓁的衣襟。   “小样,知道怕了吧。”蓁蓁抱紧了儿子说,“行了,额娘等下帮你说点好话。”   胤祚这才甜甜一笑,小手勾着蓁蓁的脖颈一脸小谄媚,似乎在说“额娘最好了”。蓁蓁又笑又恨,这小兔崽子还真是亲生的,认错讨好的谄媚脸还真有点自己的样子。   昭仁殿此刻是门窗大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玫瑰花水和尿骚味混合的奇怪气息。皇帝穿着端罩抱着一个粉面玉琢的孩子正在炕上读书,蓁蓁抱着胤祚福了一福请安道:“万岁爷新年吉祥。”   她瞪了一眼皇帝怀里的大儿子四阿哥胤禛,“禛儿,大阿哥那儿的猫猫狗狗玩好了?”   胤禛喜欢猫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逢过年过节都盯着最为年长的大阿哥不放,只因为他那儿每年都有添一两只新养的猫狗。   胤禛眼睛亮晶晶地说:“额娘我也要养!”   蓁蓁还没来得及把那句“黄大仙看见你都躲”说出口口,皇帝就先说:“胤禛你看,闯祸精来了,你刚刚说殿里什么味儿来着?”   胤禛虚岁四岁,话说的越来越顺溜,听皇阿玛问自己他小嘴回答得顺溜:“尿味!有尿味!”   两岁半的胤祚听哥哥一说刷的脸就红了,被人抓着小辫子的孩子把头先埋在了额娘胸口。蓁蓁笑着抚着胤祚的小辫问胤禛:“那禛儿说这事儿怎么办?”   胤禛义正言辞回道:“叫太监们洗!”   “胤禛真聪明,就是要叫太监们洗了就好了对不对?”   皇帝听得哼了一声,点点胤禛的脑袋问:“禛儿,那你不问问谁尿了皇阿玛的床?不该罚吗?”   胤禛嘬了一下手指,皇帝笑着把他手指拿开盯着他等他回答,他答道:“拖出去!打板子!”   “好叻,不愧是咱们皇阿哥,就是有规矩!”皇帝睨了一眼蓁蓁怀里的胤祚,小人儿死死拽着亲额娘的似乎在瑟瑟发抖,他这才满意地笑了。   蓁蓁于是抖了一下怀里的胤祚,提醒他:“祚儿,新年第一天额娘怎么教你的?见到哥哥要说什么?”   胤祚从她怀里回过头怯怯叫了一句:“哥哥好。”   他满脸通红不敢直视胤禛,一向和他熟稔的哥哥胤禛觉得有点奇怪,他素来冰雪聪明见弟弟窘迫至极突然恍然大悟,于是大声叫道:“不罚!新年不罚人!”   蓁蓁哈哈大笑,抱着胤祚就要去亲一下胤禛,皇帝则气急败坏地戳着胤禛的脑袋:“你胳膊肘往哪拐!皇阿玛不带你出去玩了!”   “皇上要带我们去哪?”   皇帝白了她一眼,气乎乎说:“昭仁殿都这样了是人能待的吗?朕刚刚出去见外头结了厚冰,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后海子?朕之前听容若提过,他也是住后海子的,冬天住后海子的人家都会去走冰,朕不信你个调皮鬼小时候没去过。”   蓁蓁当然知道明相府在哪,她住在后海西边与明相府就隔“海”相望,“是,臣妾小时候经常去玩。”   “反正昭仁殿也不能待了,朕带你们去南苑那儿冰嬉去。”他指着胤祚说,“小子你等着,看朕等会儿怎么折腾你。”   蓁蓁谢了又谢,被皇帝嫌弃了好几遍,这样四人才上了两辆轿子行走了半个时辰往南苑去了。   ······   大约是皇贵妃无心操办的缘故,今年宫中的年味并不足,除却除夕那夜慈宁宫的家宴,大年初一皇帝直接叫了散,于是各宫都自己关起门来过。   翊坤宫空置多年,总算在新年前迎来了新主人,宜妃姐妹如今一个住在正殿一个住在后殿,两侧则住着五阿哥胤祺和四公主。按说新年伊始各宫中人就算平日里互有龌龊也要放下脸来聚一聚讨个口彩,可到了翊坤宫就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   宜妃一早派人去后殿请自家亲妹子来坐,还提前抱了两个孩子来等,最后却只收到郭贵人派人送了“抱恙”二字。   宜妃脸色铁青,她的贴身宫女在一旁劝道:“娘娘根本不必给她脸,要不是大过年的,谁想和她多说话啊!”   宜妃手里正捏着一封信,她斜了宫女一脸忿忿道:“她就半点脸都不给我是吧?”   “主子,别气了,咱们有四公主在手,她不敢怎么样的。”   宜妃砰得一拍桌子:“我就是那种拿她亲生女儿要挟她的人吗?她这么看你也这么看?”   宫女一脸尴尬却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主子了,宜妃越想越气,突然拿着信就往后院冲。   她直奔后院也不管郭贵人的宫女如何嚷嚷自家主子小恙,直接就推开了后殿的门冲进了郭贵人平日起居的暖阁。   好样的郭贵人哪里有什么恙在身,她正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见宜妃气冲冲站在她跟前,放下炭笔起身行礼:“宜妃娘娘安。”   “你不是病了吗?”   宜妃不叫起郭贵人也不起身,就这么端着回答:“臣妾怕冷,出门容易喘呢。”   “呸,你哪有这个病!你从小有点什么病我还不知道吗?”   郭贵人也不答,一时只剩两姊妹互相之间的喘息回荡在殿内,最后还是宜妃先软下来,“阿玛来信了,他元月带了额娘进京述职想来瞧瞧我们。”   “是宜主子额娘,不是我的。”郭贵人二话不说就怼了回去,弄得宜妃完全下不了台。   宜妃恨声说:“阿玛总是你的了吧?他问候我们。”   “阿玛从小就偏心你,你封妃了他怕是更加只看得到你了。”郭贵人不屑地冲了回去,说话时眼圈已经红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我们两好歹亲姐妹,大过年你和我说说话都不行了?”   “不行。”郭贵人答得斩钉截铁,“明明我得宠在先,是你当年给我下套害皇上对我有了疏远,是我蠢以为你会护我,也是我蠢没能斗过你,更是我蠢还让女儿落在你手里。”   “你胡说!我何时用公主要胁过你?”   “你抚养我的女儿,用她来做你的贤名,谁都说你对我好?可我生下女儿为什么不能养?不是因为你吗?我要是现在不听你的,我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亲近公主了吧?宜妃娘娘,你就这样还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宜妃姊妹之间素来不合已久,这根其实是在盛京就埋下的。两姊妹就差半年的岁数,宜妃是三官保嫡妻所出,而郭贵人则是三官保一个南人爱妾所出,宜妃性子更活泼开朗又是嫡出一向更得父母宠爱,但郭贵人容貌更美,当年南下入京三官保优先压的是小女儿。   可宜妃这性子当年哪里能忍自己不如庶出的妹妹?于是入京选秀时候说什么都要压妹妹一头,妹妹的妆奁都让她唆使额娘被扣了许多,带上京的衣服首饰都成了素简一挂,而太皇太后向来喜欢鲜艳活泼的小姑娘,郭贵人一身素色就不免差了宜妃许多,所以宜妃在选秀就更得老太太和几位高位嫔妃的青睐。   这么一争一压,两姊妹的恩怨在郭贵人先得宠后到了顶峰,这就有了后头郭贵人三番两次闹得皇帝不快的“旧事”,这里面郭贵人初入宫闱处事不当和宜妃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缺一不可。   宜妃被妹妹这些话噎得无话可说,她的确问心有愧,但另一边她又实在不想和亲妹妹真的反目成仇。   “我们何必这样。”   “怪就怪你自己争强好胜,争都争了,你别在我这里做了□□还立牌坊,我看不惯,你赶紧走。”郭贵人背身坐下,冷漠地说,“我心思不如你,我争不过你斗不过你,是我不如你,我认输,但你想要我俯首帖耳对你讨好谄媚,你想也不想,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咱们姐妹两就在这宫里缠缠绵绵互相恶心下去吧。”   “好,这是你说的,你就在这翊坤宫后殿永远待着去吧。”宜妃甩袖而去。   这个新年的翊坤宫,注定过得难堪而又冷清。   ······   而南苑里却是欢声笑语不绝,皇帝早早让顾问行偷偷去置办了木质冰船,而顾问行贴心,除了冰船他还备上了竹编带椅冰席。   皇帝带着蓁蓁她们一到,看见那裹得四面不透风的冰船果然立马就嫌弃上了,而看见那带着椅子的竹冰席立马解了身上的玉佩就扔给了顾问行。   小顾子笑得就要在冰上磕头谢恩,还是蓁蓁大笑说:“顾公公你可起吧,你要是在冰上冻坏了,谁给皇上想这些新奇玩意儿?”   顾问行通红的双手捧着那玉佩乐得跟猴一样,吉祥话像豆子一般往外倒,皇帝则接过梁九功递来的皮手套,同时给了蓁蓁一副。   蓁蓁小时候没少在冰上玩,她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拿过两支系着红尾羽的冰橇“咔嚓”往冰上一戳就往前飞了一大截。   胤禛和胤祚在一边由乳母抱着见额娘一下飞了好远,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鼓起掌来,胤禛还在那儿嚷着:“额娘,我也要我也要!”   皇帝笑着坐上另一把椅子,也拿了冰橇准备试试,没想他力气虽大,冰橇往冰面一敲,冰碎屑飞出一大堆,椅子却只往前挪了一星半点,远不如蓁蓁。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蓁蓁灵巧地转了回来,跐溜一下滑回皇帝身边,不怀好意地说:“皇上,滑这个光力气大可不行,得有巧劲。”   她的小脸带着璀璨的笑意躲在雪白风毛里熠熠生光,皇帝看在眼里突然生了作弄她的心思,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她的椅子。   “诶!”蓁蓁被他大力一推,椅子瞬间就翻了个个儿,眼瞅着就要倒了下去。   她心里一揪紧,赶紧抬了隔壁想护住脸不着在冰面上。然而她侧面还没倒在冰上,就有人垫在了她身下。   这不是皇帝还是谁?蓁蓁倒在他怀里还没来得及责怪、抱怨,他的唇已经吻了上来,在寒风中温暖又湿润。 第92章   这一吻, 过于温柔,温柔到蓁蓁忘记天地的寒冷,忘记宫闱的森严,更忘记了——儿子们。   直到六阿哥胤祚喊了一声:“嬷嬷, 放!放!”   蓁蓁猛地一推身上的人, 侧脸一瞧, 保母们抱着阿哥都转过了身去。她满脸绯红小声说:“快起来。”   皇帝满面笑容得看着她垂眸娇羞的表情,缱绻难离。   “你起来, 快起来,孩子们看呢。”蓁蓁见皇帝压着她就是不动,满身燥热羞愧, 不由得急了起来, 她推了两下没推开他抡起绣花拳就朝他胸口捶去。   皇帝见她扭捏着捏拳打他,哈哈大笑起来, 在她耳边说:“遮着呢,看不到。”   “皇阿玛!额娘!你们在干什么!我也要!嬷嬷放开我!”正说着胤禛的声音就从保母怀中传来。   “快点啊!一会儿禛儿跑过来看见了怎么办!”蓁蓁急得脸通红, 皇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和她说,“等等, 你等等。”   他说着摸索着端罩下腰带上挂着的一个荷包,从里掏出了一枚银鎏金花丝镶嵌红宝石戒指,金花丝圈圈缠绕成花瓣托着一枚硕大的红宝, 他握着蓁蓁通红的手帮她带在左手的食指上。皇帝举起蓁蓁的水葱似的手自我欣赏了一番后给了评价:“好看。”   蓁蓁被他突如其来的礼物给弄得手足无措, 好一会儿才瞪着那硕大的戒指道:“真俗气……这么大……”   皇帝也怕她冻着, 于是起身扶她起来,不服气地怼她:“朕好歹备了,你呢,连个荷包都不送朕。”   “您缺荷包吗?”蓁蓁红着脸在冰上挪动着要去逗儿子。   皇帝扶住她怕她摔着,边抱怨说:“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备吧?”   “皇太后赏臣妾一对金嵌绿松石的护身佛窝。臣妾回头送您一只好了,那可是哲布尊丹巴开过光的。”   皇帝却是不屑:“朕是皇帝,别说区区哲布尊丹巴,就是dalai、班禅开过光的法器那都有一沓。”   保母们听见皇帝和德妃已经起身,也纷纷抱着阿哥转过身来,胤祚看见额娘手上多了个熠熠生光的戒指,兴奋地伸着小肉手就要去抓。   礼物的原主见儿子要去把蓁蓁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先急了:“祚儿别闹。这是阿玛给额娘的。”   胤祚被皇阿玛拦住嘟嘟嘴就要哭起来,胤禛这时倒有哥哥的样子了,“弟弟不哭,我送你!”   他说着把自己腰间的一枚小玉佩要摘下来,蓁蓁忙帮他解了塞在胤祚怀中,胤祚得了新鲜玩意儿也忘了那枚戒指随即破涕为笑。   “这孩子,倒有个兄长的样子。”   蓁蓁语笑吟吟,“他近日缠着大阿哥多,大阿哥也总让着他,大概学着点了。”   皇帝点点头,“胤褆是很好,胤禩也送去惠妃那儿了,她知书达理应该是教得好孩子的。”   他说着转身看正在拿玉佩逗胤祚的蓁蓁,“至于你嘛……”   “我?臣妾怎么了?”蓁蓁不解,她见皇帝吞吞吐吐斜了他一眼?   “你嘛……”皇帝点了点面前三个,“有一个像一个都是娇气的调皮样。”   “诶!”   皇帝分别摸了摸胤禛和胤祚的小帽子,说:“朕今儿先饶你没给朕备礼了,你送朕个别的吧。”   “什么?”   皇帝附在她耳边说:“公主。”   蓁蓁捂嘴一笑,“没正经。您又不喜欢公主。”   蓁蓁说的可是实话,皇帝这人重男轻女一看就知,阿哥们凡是长大些皇帝都能手把手盯着功课,相反几位公主从出生开始就远不如阿哥们。也不是说皇帝对公主们哪里不好,皇家么,锦衣玉食是必然的,但就是没阿哥们这么上心,大公主不是亲生的也就罢了,二公主三公主都到了进学的年龄,可皇帝管的就是比大阿哥和太子少了许多许多。   皇帝倒不生气,只问两个儿子:“有个妹妹好不好?”   两个孩子似乎是听懂了,胤禛是点头,胤祚则是笑了。   “您别逗他们了。”蓁蓁笑说,“臣妾抱他们去冰船上滑一会儿吧。”   皇帝指着冰椅子道:“你抱一个,朕推你们。”   他把胤祚先塞在蓁蓁怀里,让她坐在冰椅子上,大力在她背后一推,胤祚在寒风呼啸中咯咯咯笑起来。接着又让大一点的胤禛抱着他,他坐在椅子上学着蓁蓁冰橇点地斜戳,跐溜一下飞了出去。   直到玩累了,又齐齐上了冰船由太监们拉着飞了两圈,一行才回到宫中。   今日是大年初一,蓁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破例留在昭仁殿,她回到宫中就带着两位阿哥回永和宫歇息。   见她坚持要回去,皇帝似乎很是憋屈,蓁蓁一笑:“您今儿应该去瞧皇贵妃。”   皇贵妃虽然没成皇后,可她是贵妃的时候皇帝就会给她几分薄面,每逢初一都会见她。   皇帝挑挑眉,道:“朕去慈宁宫用晚膳了,你早些回去暖一暖吧。”   蓁蓁自然乖巧点头,她目送皇帝远去的背影,笑得暖融,心中却更为困惑。   ······   蓁蓁回宫后请了惠妃来,惠妃来时吴雅夫人和珍珍正陪着在正殿的书房里说话,蓁蓁作为长姐正在教小妹习字。   珍珍是个娇俏伶俐的姑娘,不但一点就通还能有些奇思妙想,蓁蓁不由感叹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来日大有前途。   惠妃裹了一声大氅进殿,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书桌前时未语先笑:“我来得巧,能碰见夫人和二小姐。”   蓁蓁指着惠妃对额娘和妹妹说:“这是惠妃娘娘,明相大人的内侄女。”   之前就提过明相府与吴雅府相距不远,府前如何车水马龙整个后海子住的旗人家都知道,惠妃是明相家人那就是不得了的人物。两人赶忙携手下拜,惠妃上前一手一个扶住二人:“赶紧起来,我可不是让你们来拜的。”   “额娘,惠妃娘娘在宫里可是活菩萨般的人物,咱们多拜拜,新年能多得她保佑。”   蓁蓁坏心眼地打趣起来,吴雅夫人先愣住了没弄懂自家女儿的意思,倒是珍珍看出姐姐和惠妃关系非凡,先笑了出来。   “这是你妹妹?我小时候就想要个粉雕玉琢的妹妹偏偏就是求不得!只有一群讨人厌又生得人高马大的弟弟,快快快,到我这儿来。”惠妃从宫女早雁端着的盘子里手里拿了一枚玉钗先戴在了珍珍头上,“好了,礼你都收了以后也就是我妹妹了。”   蓁蓁白了她一眼,“惠姐姐,我妹妹你都抢太过分了吧?”   惠妃揽着珍珍笑得前仆后仰,“看你小心眼的样子!”   珍珍得了惠妃的礼又见惠妃如此喜爱她,脸颊带着一星半点的粉意娇声谢她。   蓁蓁与妹妹道:“你别听惠主子瞎说,她弟弟里可有如今满洲第一才子,什么讨人厌啊,她就是不知足。”   惠妃叹了一气,“才子不也是弟弟吗,哪比得上妹妹好,我小时候想找个妹妹逗一逗,给她穿穿衣裳打扮打扮,偏偏不能,只好和弟弟们在书房里比诗词,他们还比不过我,真是没趣。”   蓁蓁双手合十给她拜了:“知道惠妃主子才女,别炫耀了得嘛?”   珍珍也知道惠妃的弟弟、满洲第一才子是谁,她日常也会偶尔读些京中时兴的诗词,其中就有纳兰容若的几首,这听闻纳兰容若还比不过惠妃,看惠妃的眼神里都带着三分崇拜。   “她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纳兰侍卫如今都是进士了,她要还比人强,宫里岂不是要出女状元了?”蓁蓁毫不给惠妃留情面,无情地在妹妹面前戳穿了她。   惠妃拉着珍珍坐在炕上仔细端详半日,“你别说,你妹妹和你有三分像,平日里可有读书写字?”   蓁蓁带着额娘坐在另一边对惠妃说:“叫你来也有这个意思,你不是女状元吗?来替我指点指点妹妹的功课。”   除此以外蓁蓁也还有一分私心,惠妃出身高门,京中好人家也熟识得多,自家妹妹的婚事她想要是能得惠妃相助自然能轻松不少。   惠妃自然是答应了,拿了几本书问了珍珍几句就大概摸清了底,她点评道:“文义都通,是个聪明姑娘,四书五经还是枯燥了,往后和夫君闺中总不能谈之乎者也吧?我送你一套宋词一套唐音,回去多读读。”   听到“夫君”,珍珍的脸蹭一下涨得通红,她想跑可碍着面前是位贵人她不能失礼,还是惠妃开口放了她:“你去吧,到了年纪我替你相看好人家。”   珍珍被惠妃说得臊得慌,蜻蜓点水得一福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吴雅夫人见小女儿出去也起身告退,留惠妃和正在说会儿贴心话。   见额娘和妹妹走,蓁蓁抬手就打了惠妃的肩头:“连我妹妹都不放过,说出去都没人信,平日一本正经的惠妃私底下这么嘴碎。”   惠妃抓着她打过来的手问:“你叫我来,不是想让我看一眼你的好妹妹,帮她操操心吗?”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蓁蓁凑前问,“我妹妹还好吧,让姐姐帮忙找个好人家不算辱没吧?”   惠妃点头:“是不错,不过还小你也别太着急,还是要过两年先把选秀这关过了,好在你身为妃嫔只要和皇上说一声选秀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旗人嘛,还是不要在选秀前议亲,免得别人捉到小辫子。”   “这我知道,只是提前给姐姐过过眼。”   “你妹妹我肯定放在心上。”惠妃在心里盘算了下,“我家中也的确有年纪般配的弟弟。”   蓁蓁吓得连连摆手,惠妃是什么人啊,她家中的人配珍珍?那她吴雅氏真是高攀了。   “那我家中相熟的官宦人家也有,你要是想要个中等人家让你妹妹安生过日子也行,其实嫁到我家也挺好的,明珠夫人就我那婶婶治内特严,明相府里哪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净得不得了,不是我和你吹嘘,那些个王侯公府没一个比得上。”   “那也不行。”蓁蓁皱眉,明珠什么人啊,惠妃一提吓得她三魂去了六魄,她家要是结这个亲,珍珍往后得被多少人戳脊梁。   “你不愿意就算了,回头让人寻寻,和我家几个小子年纪相仿的、好样的多着呢。他们这个年纪过几年就要挑侍卫了,到了御前大展拳脚,是骡子是马没几年就看出来了,那时候放手细细挑一个还挑不着么?”   有惠妃这话,蓁蓁的心是彻底放在了肚子里,两人于是说起了旁的事情。   “今儿皇上还提了你养八阿哥的事情,大年初一你也不带来给我瞧瞧。”   惠妃拿了她桌上八宝盆里的花生剥了起来,“天气冷,孩子小贪睡呢。倒是你昨夜留昭仁殿了吧,还好今天皇上叫散没让大伙儿去慈宁宫凑热闹,不然你瞅瞅承乾宫的脸。”   蓁蓁说起这事也奇怪:“你说皇上想什么呢,大年初一特地叫散,按理都应该去慈宁宫磕头的。”   “不知道。要么皇上就不乐意见皇贵妃领着大家磕头那样。”   蓁蓁伸手拿走惠妃剥好的花生往嘴里一扔,惠妃伸手就打了她一下,她嘻嘻一笑才说正经话,“我今儿跟皇上提他该去承乾宫,他也不接茬,也不知道皇贵妃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我以为皇上没给她后位还能有点歉疚呢,没成想啊……”   “不该吧。”惠妃又剥了粒花生,这回倒送到了蓁蓁嘴边,“算了,她是佟家人,和皇上生分不生分都是他们佟家人的事情,皇上说到底也是半个佟家人,胳膊肘总归拐一块儿,皇贵妃再怎么样也比我们这些外人强。”   蓁蓁觉得惠妃说在了点子上,她倒了杯茶,青瓷茶杯里茉莉花茶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圣心难测啊。”   “才在昭仁殿过了除夕你就说这话,你让我们这种人怎么办?”   “让您去您去吗?”   惠妃浑身一哆嗦,连声说“别”。蓁蓁笑得腰疼,这惠妃爱躲着皇帝,连皇帝自己都觉出好些年了。   可惠妃偏爱缠着她,“我用过晚膳再走,叫你额娘和妹妹一起来,胤褆今儿早上进过宫了,晚上不便再进来,我孤家寡人在你这儿蹭饭了。”   “行行行,还能缺姐姐一口饭吗?”   于是蓁蓁叫了秋华来吩咐小厨房多加几个菜,与惠妃、额娘和妹妹过了个十足的团圆年。   ······   蓁蓁的故居什刹海的冰面就如她说的那样,入冬后就冻成了个天造的大冰场,住在两岸的孩子们也就多了一个能玩的地方。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忙着走亲访友,孩子们没了拘束自然玩得就更欢了。   当然也有这么一个人,在这正月里也不得自由,每日还得苦命地完成师傅留给他的功课。   什刹海边明相府邸的花园内,有一栋二层的小楼,在二楼的书房内,一个少年咬着笔杆对着窗外的落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咚。”   朝北的窗户那穿来一声奇怪的声响。揆叙转过头去瞧,黑漆色的窗楹被撑起了一个角,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眸从缝隙后露了出来。   “揆叙,揆叙!”   揆叙扔掉手里的湖笔跳下椅子跑到窗户前,他撸高袖子,用他纤细的胳膊把窗户抬了起来。一个十二三岁浓眉大眼的少年“噗通”一声从窗户外跳进了屋。   揆叙高兴地拉着少年的手说:“阿灵阿,你怎么来了?”   被他勾肩搭背的人全名叫做钮祜禄阿灵阿,是遏必隆的小儿子,如今宫中贵妃钮祜禄氏最小的弟弟,也是揆叙在官学的同学。   阿灵阿拍掉手上的灰,一脸兴奋地说:“什刹海都结冰了,上头现在都是人。鄂伦岱他们做了个冰车踩一脚就能划好远,可好玩了!我是来喊你去玩的。”   他说的都是他们平日里惯常一起玩的几个兄弟,别看京中这几个高门斗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可揆叙、阿灵阿加上鄂伦岱都是从小一见如故,无事都要凑在一起弄点事儿玩的。   揆叙一听心里就直痒痒,可是……他为难地看了看阿灵阿,又指了指书桌上那一摞的功课。   阿灵阿拍拍他的肩。“明天再做不就得了,不就是几首诗,几篇文章么,凭你的脑袋瓜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可是我阿玛让人在楼下看着我呢。”   阿灵阿一听就笑了。“你放心,明相这会儿在府里大宴宾客呢,你们府里的下人都去帮忙了,这楼下是一个人都没有,否则我怎么摸上来的。”   对啊,可不是如此么!   揆叙这下是怎么都坐不住了,两人由阿灵阿带路原路从朝北的窗户翻了出去——这门总得让它原样关着好显得屋里人还在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果然楼下是一个仆人都没有,花园里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打远处主人们住的院落里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阵的笑声。   两个孩子躲着仆人们常走的路悄悄摸到了二道门那,这是揆叙给指的路。守二道门的黄婆子最贪杯,府里有宴席厨房里肯定有酒就菜,这老婆子这会儿肯定是去厨房摸鱼吃酒去了。果然,两人溜到了二道门前一瞧,那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   揆叙和阿灵阿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只要出了这二道门自由可就在眼前了!   阿灵阿高兴地头一个冲了上去,他刚把手摸上门闩,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揆叙,阿灵阿,你们两要去哪?”   阿灵阿一回头,揆叙的大哥纳兰容若倚在廊下双眼含笑地瞧着他们。   揆叙这偷溜失败不说还被抓了个现行别提这会儿有多沮丧极了。   “大哥……”他抓着容若的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大哥你能不能别告诉阿玛额娘。”   阿灵阿也跑了过来,仰着头说:“容若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硬要拽着揆叙出去玩的,你别骂揆叙了,要骂就骂我好了。”   这两个孩子,倒是对彼此有情有义的。   纳兰容若笑着在他两的光溜溜的脑门上一人弹了一下。   “这会儿知道害怕啦,刚准备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两个少年一声都不敢坑,垂着头沉默不语。   容若笑着揉了揉他两的头顶。“成了,都别耷拉着脑袋了,和被霜打过的白菜似的。我带你们出去玩,保证不会被阿玛额娘骂。”   “真的?”   “真的?”   两个少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容若和煦地笑着说:“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两个少年又蹦又跳地鼓起了掌,容若赶紧捂住他们的嘴。“小声些,别被前头的大人们听到了!”   两人被容若捂着嘴发不了声,都瞪大了眼睛猛点头。   容若打开门,两个少年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等他跟着出门的时候,他们俩已经撒开蹄子往什刹海那边跑去了。   年节里甚是热闹,大约是因为出门玩的孩子多了,许多小生意人也是在什刹海两岸做起了买卖。有卖热豆汁的,有卖兔子灯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两个孩子一看见糖葫芦这腿就像生地上似的走不动了,这两又是身上没钱的,只能可怜巴巴地瞅着容若。容若无奈,拿了四个铜板出来给他两一人买了一串。   两个孩子高兴地举着火红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舔。   “大哥,你今儿怎么没当值?不用伺候皇上么?”   容若道:“宫里当值也有休沐的时候。再说今儿皇上带着德主子和小阿哥出宫去玩了,就更不用我陪在身边了。”   阿灵阿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德主子是谁?”   他知道皇帝,知道小阿哥,可没听说过德主子。   容若说:“是永和宫的德妃娘娘,四阿哥和六阿哥的额娘。”   “哦。”   一听是个女人,还是个妃子,阿灵阿就没兴趣了。   揆叙少年老成些,听到兄长提起德主子就问:“大哥,大堂姐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大堂姐就是惠妃纳兰氏。他年岁小,比大阿哥生得还晚。周岁的时候明珠夫人觉罗氏抱着他进宫给惠妃请安,那时候惠妃还赐了一块长命金锁给他,那块金锁片如今还挂在他脖子上。   “惠妃娘娘甚好,我前几日还在皇上书房见着了大阿哥,如今已经快长得同我一般高了。”   三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海子边了。   冰面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   “哎,不好,来晚了要没地了!”   阿灵阿扔掉手里的竹签子拽着揆叙就往冰上冲。鄂伦岱和索柱他们一个劲地朝他们挥手,“阿灵阿,揆叙,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   两拨人马正要会师呢,打右侧方又来了四五个少年,也是拖了一辆冰车。两方人马一见面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鄂伦岱可是出了名的横脾气,他手一插腰硬气地说:“这地我们先占的,麻烦你们另寻地方玩去。”   对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你说占就占啊,你写名字了么,你报官府了么,无凭无据口空说白话啊!这什刹海是你家的啊!”   “臭小子,先来后到你不懂啊!不懂规矩要不要小爷教教你!”   索柱虽然家世不如鄂伦岱他们几个,但身强力壮是个火爆脾气,当下就抡起袖子准备干架了。对方有个身高特别壮实的男娃见状也不服气地撸起了袖子。   阿灵阿往前跨了一步挡在索柱跟前,他个子不高,气势却惊人,一时间把对方都给震住了。   “你哪个旗哪家的?” 第93章 (捉虫)   高壮的男娃插着腰说:“你哪个旗哪家的?”   阿灵阿冷冷一笑。“小爷我是镶黄旗钮祜禄家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小爷我就是阿灵阿。”   孩子们都还没有高下尊卑之分, 也不懂什么满洲第一名门、镶黄旗钮祜禄氏,可这阿灵阿的大名他们却是知道的。这可是什刹海一代有名的混世小魔王, 打架从来没输过的。   高壮的男娃当场就有些胆怯了,可又不想在朋友面前丢面子, 一时僵持不下。此时,他身后一个面容俊秀, 有些瘦弱的男孩说了一句话。“虎子, 也是他们先来的,算了吧,我们另寻个地好了。”   他这句话无疑就是给高壮的男娃解围了,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要打起来让家里人知道还不得是一顿胖揍。这阿灵阿是个没爹管的, 他们可不是啊。   “成, 博启就听你的, 那咱们走吧。”   两拨人互看了一眼这就各自走开了。   容若此时才悠悠赶到,见气氛有些不对忙问:“刚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揆叙耸耸肩, 不在乎地说:“没什么, 就抢块地盘的事, 已经解决了。”   容若朝那群孩子看了一眼, 在瞧见那个俊秀纤细的男孩的时候眼神定了定,不过很快他就被揆叙和阿灵阿他们给拖上了冰车, 刚才匆匆的那一眼立马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这没了抢地盘的, 这一群人可是撒开了玩, 就连容若也被一群毛孩子带着玩得忘了时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本来还想着只要天黑前带着揆叙回去就没事,没想到自己都玩得忘形,这下一想到自己阿玛额娘的脸心里就瑟瑟发抖。   同阿灵阿分手后,容若就带着揆叙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明珠府的二道门。容若敲了敲门,没听见有人在门后应声容若心里是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黄婆子不在。她要在应付是能应付过去,不过得颇费些口舌,外加多费点银子。   他摆了个安抚的笑容给身后惴惴不安的揆叙,接着轻轻推开了门,拉着弟弟想蹑手蹑脚往院子里走。   可他两刚跨进院子,一时间十几盏灯笼就从四周冒出来,汇聚而成的光芒刺得两人睁不开眼。一片光亮之中响起了明珠冷冷的声音:“知道回来了啊。挺好,还知道我明珠府的小门往哪开,总算没白养你两这不孝东西。”   二道门后明珠领着几个家丁是等候多时了,而那吃酒误事的黄婆子这会儿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   容若把揆叙护在身后,先朝父亲跪下认错:“阿玛,是儿子看弟弟正月初一还在苦读于心不忍这才带他溜出去玩的。”   明珠这人涵养功夫极好,有生之年还没什么事能让高声怒斥,如若极为生气反而会更加平和,此刻他只淡淡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就足以让两人都心惊胆战。   揆叙也害怕地跟着跪下,把自己藏在哥哥身后小声说:“阿玛,儿子错了,儿子以后再不敢偷溜出去了。”   明珠转过身背着手,捋了捋被气歪的胡子,“行,既然都知道错了就去祖宗牌位前跪到明日日出,明日白日再各交一百篇大字给我。”   容若和揆叙都不敢分辨,低头应了一声“是”便起身去了。   明珠回到内堂,觉罗氏到底是心疼儿子的,端了茶来给他的时候就不免要为儿子们求情。“你也真是的,容若带着揆叙溜出去玩还不是被你给逼的。就算是宫里大年初一阿哥们也都休息不念书了,你倒好,比皇上还严苛。”   明珠抿了口茶,淡然说:“阿哥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得皇上青睐的跑不了亲王郡王,如若读书上没什么出息人也不像话那将来也都至少是个镇国公。咱们家祖上没留下什么爵位,我阿玛就传了一个世袭佐领给我,咱们如今有三个儿子,佐领只能给一个人,那另外两就得靠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前程了。容若现下有进士出身,揆叙揆方都还没有,我如今对他们严苛也都是为了他们好,否则富不过三代,咱们家转眼就要没落了。”   觉罗氏虽然平日对明珠颐指气使,但事关孩子们前程她从不拖后腿,此时也只是叹了口气,转念间又说:“这不是还有大阿哥在么?”   明珠恨声道:“就是为了大阿哥他们就更应该挣气,否则日后拿什么本事来帮衬大阿哥和惠妃娘娘?拿什么图谋大事?拿这点纨绔本事还是那点风花雪月?”   觉罗氏见他上火忙道:“好好好,老爷你说得都有理,听您的,我不说了也不劝了。”   “老爷。”两人刚说到这,屋外就响起了大管家安三的声音。   明珠放下茶杯说:“进来。”   安三捧了一卷字画进屋来。   “老爷,这是您交代要送进宫给惠妃娘娘的。小的都按你的吩咐办好了,您看看。”   明珠动动手指,示意安三把字贴展开。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向吾友,其永怀可知.展《文皇大令》阅,不及他书.临写数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气焰慑人也.有暇作谱,发一笑於事外.新岁勿招口业,佳.别有何得泗戎东下未已有书至彼,俟之。”   通篇笔势流畅苍劲有力,乃世上留存不多的北宋米芾真迹——《元日帖》。这副字可是安三花了些时间和手段从南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明珠赏看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幅吧,惠妃娘娘一直都很喜欢草书,这副甚好,又符合日子,你差事办得不错。”   他让安三把画收起来,转头对觉罗氏道:“你过几日进宫在元宵前把这卷画送去给惠妃娘娘吧,权当为去年这时候你说得话赔罪。”   觉罗氏“哎”了一声算是应了。   蓁蓁说要留母亲到元宵,转眼元宵就到了。再怎么不舍今日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她素来是喜欢元宵的,芝麻馅的圆子又甜又糯甚合她的口味,今儿吃着却是一点滋味都没,如嚼干蜡,她没吃两颗就叹着气搁下了碗。   吴雅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这一出宫下次见面还不定说什么时候呢,可她怎么也得面上撑着笑安慰蓁蓁。   “娘娘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么?”   蓁蓁挨到吴雅夫人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撒娇道:“舍不得额娘,一想到额娘今儿就走了,我就没胃口。”   吴雅夫人一听,眼圈霎时就红了。“傻孩子,又不是往后不得相见了,你如今是德妃娘娘了,要见就派人来家里说一声,我拿着腰牌就进宫来见你。”   这话听着是如此容易,可两人也都知道没那么简单。蓁蓁如今不过刚封了妃娘家人就时常进宫,这成什么样子了?要知道就算皇贵妃佟佳氏的母亲赫舍里夫人也不过逢年过节才偶尔来宫里瞧瞧她罢了。   “嗯,好。”   蓁蓁忍着心里的酸涩靠着吴雅夫人点点头,吴雅夫人像年幼时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她也像年幼时一样蹭了蹭额娘的肩膀。   用过早点蓁蓁就让秋华把要给吴雅夫人的东西都取来,“这些衣服是给额娘和小妹的,有些是我的旧衣赏改的,有些是我让她们用陈年的缎子新做的,额娘妹妹就拿去吧。”   秋华另外捧上一只漆器盒子,蓁蓁接过转手递给了吴雅夫人。吴雅夫人一接,沉得险些拿不住。   “这是……”她刚要打开手却叫蓁蓁给按住了。   “额娘不用看了,这里头是两锭五十两的金子,还有五张银票总计二百两。”   吴雅夫人惊了,蓁蓁大年初一就赏了二百两,这又是五十两金二百两银,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娘娘……这……这太多了……”   蓁蓁摇摇头。“额娘,这不是给咱们家的,这钱我是让您带回去用在咱们吴雅氏全族身上。”   吴雅夫人不甚懂,蓁蓁于是解释道:“咱们家人丁单薄,阿玛只有博启这一个儿子,两位叔叔家也人丁不旺,整个族中在京旗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口男丁。我朝入关快四十年了,如今天下日趋太平,仗打得少了要想出头就必须多读书考功名,我们这样的小家更要倾全族之力力求站稳脚跟。这些钱你让阿玛交给大房,让他们在京郊置些族田,每年的产出不许他用就拿来专供族里的孩子们读书用。你和阿玛自己再留一些,把咱们家的房子修一修,再给珍珍置办一些嫁妆,如今虽然离珍珍嫁人那一日还早,不过有些好东西是要等的,所以不妨现在先准备起来。”   珍珍在旁听得摇头,“姐姐,阿玛额娘会为我打算的。”   “傻妹妹,你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你如今不用进宫伺候人了就是要正正经经去选秀,你的婚事总有一日我会让要皇上给你做主的。”   吴雅夫人知道女儿句句说的都在理也就不再推辞了。此时蓁蓁还不知道,她今日这一举动为日后雍正、乾隆两朝吴雅氏的迅速崛起奠定了殷实的基础,到了乾隆中期吴雅氏已是一门两公,出过大学士及数位总督的京中高门之一了。   “去把四阿哥和六阿哥抱来,给阿奶请安。”   没一会儿谢氏牵着四阿哥胤禛,崔氏抱着六阿哥胤祚进了永和宫正殿。蓁蓁对两个儿子道:“阿奶和姨母今儿就要回去了,你们两同阿奶和姨母告别吧。”   虽然在宫里只不过住了短短十几日,但这两个孩子早就是吴雅夫人的心尖肉了,即便后来珍珍和博启各自也给她添了孙辈,她心里最记挂的仍是他们。   “乖孩子,到阿奶这来。”   谢氏松开手,胤禛小跑着扑进了吴雅夫人怀里。   “阿奶别走。”他奶声奶气的祈求搅得吴雅夫人心都要化了。   胤祚含着手指含含糊糊地说:“阿奶,阿奶。”   吴雅夫人把两个孩子都搂怀里,一边一个都亲了一下,珍珍也是搂着胤禛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怎么不舍得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用过早点蓁蓁让秋华备好暖轿,她亲到宫门口送母亲妹妹。吴雅夫人上了轿子,红着眼对她说:“你回去吧。”   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里,蓁蓁点点头。“嗯,你们走了我就回去,我想看着你们走。”   吴雅夫人赶紧放下轿帘,拿帕子捂住了脸,遮住了自己的哭声。   “起。”张玉柱一声令下,太监们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往东华门去了。   蓁蓁由秋华陪着站在宫门口望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个太监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才回宫。   吴雅夫人这一走蓁蓁心里空空荡荡的,今日虽说是元宵佳节,她也提不起兴致来。人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儿子打来打去的玩闹发呆。   皇帝进屋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副场景。   “德妃怎么了这是,又谁惹她不高兴了?”皇帝问秋华。   秋华接过皇帝脱下的披肩悄悄地说:“吴雅夫人早上出宫去了。”   皇帝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平常人家姑娘出嫁后要回个娘家也不是想回就回的,何况是宫里,就更不能随心所欲了。   皇帝想了想把梁九功叫了来吩咐了一番,梁九功点点头,猫着腰退了出去。   皇帝走进东次间,蓁蓁这才回过神下炕来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牵着她的手问:“怎么啦,咱们德妃娘娘怎么心不在焉的,大过年的怎么脸上一点喜气都没?来,给朕笑一个。”   蓁蓁噘着嘴,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皇帝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丑。不都说后宫佳丽三千,怎么朕的后宫会有个这么丑的婆娘在?”   蓁蓁知道皇帝是故意拿她寻开心呢。“那大约是皇上眼神不好了吧。南神父不是就这样,臣妾听他们说南神父看东西的时候手里总要拿着个玻璃片,没这个什么都看不清。皇上也赶紧弄一个吧。”   皇帝被她一句话怼得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搂着她的腰恨不得往她脸上重重地咬上一口。   “朕才说一句你丑,你就怼了朕这么长一串子话。还说朕老眼昏花了是么。”   蓁蓁不服气地在他怀里想挣开,“从前哄着臣妾要做这做那的时候就夸臣妾好看,说臣妾是美人是心肝,如今嫌弃臣妾了就说臣妾是丑婆娘,皇上若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老糊涂。”   皇帝听得眉剑眉一挑。“哦,朕都哄你做什么了?”   蓁蓁这才回过神,她竟然一个不小心把两人床笫之间的切切私语给说出来了,脸刹那间就红了。   “没什么,没什么,皇上什么都没听见,臣妾什么都没说过。”   “不成,朕可什么都听见了。来,朕老糊涂了,记性不好,同朕说说,朕那时夸你都让你做什么了?”   皇帝这下是逮着了,搂着蓁蓁不放非要她给老糊涂说个明白。   胤禛和胤祚一屁股在炕上坐着,都忘记玩耍了,愣愣地瞧着自己这对没羞没臊的爹妈。   蓁蓁急得说:“皇上,两孩子还看着呢!”   皇帝附在她耳边,像往她耳朵里吹气似地说:“行,那这会儿就不说了,晚上爱妃再给老糊涂又老眼昏花的朕好好说说。”   就爱欺负她!蓁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惹来皇帝一阵大笑。   “皇上,东西奴才都取来了。”   知道两人在屋里干什么呢,梁九功这会儿哪里敢进屋,只能在外头候着,看着里头是暂时歇战了,这才敢吱一声。   皇帝在笑声的余韵中说:“行了,拿进来吧。”   他拉着蓁蓁在炕上坐下,胤禛立马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咕噜地就爬上了皇帝的膝盖坐好。皇帝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蓁蓁则把胤祚搂进了怀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梁九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梁子,你手上提得这是什么。”   梁九功手里提着一盏灯,一盏兔子灯,一盏,嗯,怎么说,十分微妙难以形容的兔子灯。   这灯……你说它是个兔子吧,一眼看过去确实是,长耳朵短尾巴红眼睛,不是兔子是什么。   可是吧,这兔子也忒丑了点,头都快和身子等大了,嘴巴歪到了眼睛正下方,两只耳朵还不一般长!   蓁蓁是真被逗乐了,搂着胤祚笑得是前俯后仰的。   “这是兔子灯么?怎么能这么丑。”   胤祚还小,尚且不能分辨什么美的丑的,胤禛却是懂人事多了,拍着手跟着蓁蓁一起起哄。   “丑,丑,丑兔子!”   母子两都没注意到,身边的皇帝一张脸是铁青铁青的,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怎么了?丑么,朕怎么不觉得?不是挺像的。”   蓁蓁惊奇地转头看着皇帝。“皇上,这兔子是兔子,可您也不能不说它不丑啊,哪有兔子长这样的,你看,嘴都歪了!”   皇帝还在垂死挣扎,辩解说:“这没准啊,指不定就有哪只兔子一蹦三尺高落地的时候没站稳,啪地把嘴给摔歪了呢。”   蓁蓁一听更是笑得止不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皇帝心里头气闷,对梁九功说:“狗奴才,还提着干什么,赶紧拿出去烧了!”   “哎,别别!”   蓁蓁把胤祚放炕上,下炕来从梁九功手里拿过兔子灯,她冲梁九功眨了眨眼,梁九功会意地退了下去。   蓁蓁提着兔子灯挨到皇帝身边,皇帝抱着胤禛转过身,胸口气闷。“你拿它做什么,这么丑赶紧烧了去啊。”   蓁蓁笑着贴上皇帝宽阔的后背,把头靠在皇帝同样宽阔的肩膀上。“丑是丑啊,可是臣妾喜欢啊,皇上做给臣妾的臣妾都喜欢。”   皇帝说:“谁……谁说是朕做的了?”   蓁蓁胸口闷笑一声。“这么丑,不是皇上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皇帝这会儿是全明白了,好啊,这人打一开始就看出是他做的了。“你现在能啊,都敢在朕跟前装傻充楞了是吧。”   蓁蓁红唇微扬,微微抬起一对美目,眼波流转,一颦一笑俱是风情。“谁叫皇上刚才说臣妾是丑婆娘呢?”   皇帝心猿意马,随手把胤禛往炕上一放,一把横抱起蓁蓁就往里屋走。   胤祚呆呆地瞧着爹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胤禛两手往他眼睛上一捂,咯咯笑个不停。   蓁蓁没想自己调戏了皇帝一番竟会招来这个,吓得赶紧抓着皇帝的衣服,嘴里还试着垂死挣扎。“儿子!儿子!禛儿和祚儿还在呢!”   皇帝把蓁蓁往床上一扔,头也不回地就喊了一声。   “梁九功,把阿哥们都抱下去!”   梁九功火速地进了东次间,一手一个抄起两个孩子,又飞也似地退了出去。这脚下的功夫若是他师傅顾问行瞧见了一定要给他改个名叫梁飞腿。   皇帝脚往后踢了一下,雕花木门应声在他背后合上了。   得,这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了。蓁蓁不想束手就擒更不想就地阵法。   她往床里缩了缩,如今儿子救不了她了,那就只有自救了。她瞧着自己手里还提着那盏兔子灯,灵机一动立马就说:“皇上,您看您做得这么辛苦,咱们先把灯点上看看吧。”   皇帝劈手夺过,随意地扔到了床下。   “大白天的点什么灯,晚上再点。”   兔子灯“咕咚”一声,滚着就掉下了床。   蓁蓁扑到床边,嘴里嚷嚷着:“哎呀,是不是坏了,臣妾看看。”说着就想趁机溜下床。   皇帝又怎么不知道她的打算,拦腰一把就抱住了她。   “坏了朕就再给你做一盏,不,做十盏都成。”   蓁蓁往后缩了缩,“万岁爷,您可是要做圣主的……”   行吧,刚才还是老糊涂,这会儿是暗示他只有昏君才白日宣淫了是吧。   皇帝仗着自己人高身上力气大,没费丁点的力气,“噗通”一下,就把蓁蓁按倒在了床上。   他眯着眼,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让蓁蓁胆战心惊的笑容。   “朕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昏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于是咱们自作孽不可活的德妃娘娘就在元宵节的白天,十分圆满地完完整整地身体力行地体验了一番同昏君相处的滋味。   体验完了,昏君是心满意足食髓知味。蓁蓁趴在昏君身上哭哭啼啼,想到委屈处抡起粉拳就朝昏君身上捶。   “万岁爷就爱欺负人!”   皇帝捉住她的手,像刚刚才在苏麻喇姑的小厨房里饱餐一顿的黄大仙似的懒洋洋地说:“朕怎么就欺负你了?刚刚是谁哭着求朕再……”   蓁蓁脸都快烧起来了,赶紧捂住了皇帝的嘴。“没有没有。”   皇帝眼里含着笑意,面上却端着正经问:“真的?朕没欺负你?”   蓁蓁一脸认真猛点头。她可不想再来一回了,再来她晚上肯定就起不来了,那家宴怎么办?不能就少她一个人吧?   “没有,没有,皇上没欺负臣妾,是臣妾误会了。”   皇帝得寸进尺又问:“那朕还是不是老糊涂了?”   蓁蓁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皇上怎么会是老糊涂呢,皇上在臣妾眼里心里一直都是英明神武,一代明君。”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不能示弱是不是?   蓁蓁从小就是嘴甜,这几句话别人说来就是谄媚,蓁蓁说来自是甜到皇帝心里去了。   皇帝一个翻身,把蓁蓁压到了身下。   蓁蓁谨慎而小心地看着皇帝。“皇上……”   只听皇帝道:“爱妃说得好,有赏。”说罢便低头再度以吻封缄,共赴红尘。 第94章   待又一阵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后, 两人百无聊赖地相拥在一起, 没一会儿就双双沉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蓁蓁忽然觉得有些冷, 蜷在皇帝怀里动了动,这一动把皇帝弄醒了。   “什么时辰了?”   皇帝打了个哈欠,屋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把皇帝叫醒的梁九功听见皇帝的声音差点喜极而泣了, 他尖着嗓子提醒道:“皇上, 已经申时二刻了。”   申时二刻?皇帝“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连带着把蓁蓁也带了起来。   “怎么了?”蓁蓁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已经申时二刻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披上衣服就下了床。   申时二刻四个字把蓁蓁也吓得彻底醒了。今儿是元宵节,皇帝躲了大年初一, 就不能再躲十五, 所以早早定了要在元宵之夜于御花园的延晖阁开家宴,家宴的时辰就定在酉时,这就只剩了半个时辰了。   “来人,更衣!”   皇帝疾步走出屋子, 一眼就瞧见了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的秋华, 她身后的霁云碧霜她们或端着蓁蓁要穿的衣服或捧着她要带的首饰, 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   皇帝一见就笑了,“到底是你有准备, 快进去吧, 她这会儿在屋里大概都快急坏了。”   “是。”秋华含笑福了福, 领着姑娘们进去了。果然如皇帝说的, 蓁蓁一瞧见她们都快哭了。   “秋华, 怎么办, 就剩半个时辰了。”她现下就穿着个小衣还披头散发,要知道家宴她得梳头、穿衣、描眉,一步步弄下来时间哪里够?   “主子莫急,奴才保证赶得上。”   秋华一声令下,霁云碧霜把蓁蓁扶下床开始给她梳妆打扮,这两人一个给她化妆描眉,另一个给她梳头,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原本还光溜溜的人折腾出了个人样子了。   梳妆完一群人又簇拥上来给蓁蓁穿上吉服带上吉服冠,等秋华扶着蓁蓁走到东次间的时候蓁蓁已经恢复成端庄秀丽的德妃娘娘了。   皇帝也是由梁九功伺候着已经穿戴妥当了,瞧着蓁蓁便调笑道:“嗯,咱们德主子今儿真美。”   蓁蓁杏眼一瞪,手上还在摸着耳垂发髻看看有什么缺的没有,她抱怨道,“皇上还说,还不是因为您差点就迟了。”   胤禛胤祚早就由谢氏崔氏打扮妥当了。两个娃娃排排在炕上坐着真像观音坐下的金童。胤禛一瞧见精心装扮过的额娘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都亮了几分,他素来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物,兼之今儿这漂亮的人是自家额娘,于是拍着手,小嘴甜甜起哄说:“额娘美!额娘美!”   “小祖宗,你啊别的没学会,就跟你皇阿玛学着怎么哄额娘是不是。”   蓁蓁轻轻在胤禛脸上点了点,胤禛抱住蓁蓁的手立刻是粘了上来。   “额娘抱,额娘抱抱。”   蓁蓁抱起胤禛让崔氏抱着胤祚这就准备要出门了,皇帝拉着她说:“不是去延晖阁么,怎么不和朕一起走。”   蓁蓁先是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然后就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这男人家的是不是都缺点心眼?即便是世人口中的明君天子是不是也一样?   “皇上,臣妾若和您一同去了这所有人不都知道您一下午都在永和宫了么?”   皇帝一想是哦,可不是如此。但他说:“那怎么了,朕在哪他们管得着么?”   蓁蓁撅着嘴说:“您是天子,是万岁爷,没人敢说您,可臣妾就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了。”   皇帝笑着伸手去搂蓁蓁的腰,“闲话就闲话了,管他们呢。”   他伸出去的手被蓁蓁嫌弃地躲开了。她可不是要嫌弃他么,她的腰这会儿还酸着呢。   见她那个焦虑的神色,皇帝到底还是讲道理的,“行啦,朕心里有数,咱们德妃娘娘只管大大方方去吧,朕不会叫其他人闲话你的,好不好?”   得了皇帝的保证蓁蓁这才安心地上了轿子,她坐了一顶,崔氏和谢氏带着胤祚坐了另外一顶,秋华霁云陪在轿子两侧,张玉柱开路,一群人这就浩浩荡荡地从东二长街往延晖阁去了。   万幸的是秋华早做了准备,霁云碧霜两个手脚勤快蓁蓁总算是没晚点。惠妃她们看着也是刚到的样子。今年两人都升了妃位,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每逢大宴就排在正座下左手挨着的位置。   惠妃笑着说:“正好,往后这家宴无聊的时候就能同你说说话了,比干瞪着一桌御膳强多了。”   她身后站着的乳母怀里也抱了一个男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比胤祚看着要小上一岁。蓁蓁好奇地问:“这就是八阿哥吗?”   惠妃说:“是啊。”她把乳母招来身边,慈爱地牵着胤禩的手说:“这是你德母妃,胤禩,咱们给德母妃问个安。”   胤禩有些怕生,看了蓁蓁一眼就害怕地扭头躲进了乳母怀里。   惠妃安抚地摸了摸他头上的瓜皮小帽对蓁蓁道:“这孩子有些怕人生,妹妹莫见怪。”   蓁蓁道:“没事,孩子小时候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蓁蓁细细打量这孩子,比起皇帝他生得倒更像他亲生母亲卫答应。想起卫氏,她问:“卫答应如今还好么?”   惠妃一听到笑了。“好,她可是好极了。她原本不是同宜妃姊妹挤在一块么,现在宜妃她们搬去了翊坤宫这永寿宫就剩了她一个人,她倒活像成了一宫主位了。”   卫答应虽然给皇帝生有皇子,但皇帝素来介怀她出身辛者库,今儿这家宴怎么样也都是不会让她出现的。   “上回给你的沉香木你用了么?”   蓁蓁听惠妃说起这个忙谢道:“用了,姐姐给我的到底是好东西,我只放了一点在香炉里整间屋子就都有香味了。”她举起帕子递给惠妃闻,“这帕子下午的时候就摆在香炉旁边,这会儿子上头也都被熏染上了香味。”   惠妃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那是,我给你东西几时差过了,悄悄和你说,这是噶禄他们孝敬我堂叔的,堂婶特意弄给我的,用的好再问他们要。”   “瞧姐姐这个面子大的,我就舔着脸用了。”   “去!”惠妃在众人面前不好打她,只能用眼神刺她,并小声说,“反正他们有什么也是圣上赏赐纵容,我们算往回捞。”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惠妃微微拧起秀气的眉毛道:“奇怪了,皇上怎么还没来,时辰都到了。”   可不是么,嫔妃们都到齐了,就后宫的男主人皇帝却迟迟未露面,他素来如果没有政务耽搁是不会迟到出席这样的场合的。一时众人切切私语起来,只有蓁蓁心虚得要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男主人不来宴席也不能开啊,大家就都只能干坐着等,又过了一刻钟还是皇贵妃佟佳氏先开口了。   “小顺子。”   她喊的这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忠顺。   赵忠顺打了个千说:“奴才在。”   佟佳氏道:“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可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赵忠顺应了一声,他刚抬腿准备往外头走,皇帝领着梁九功就进来了。   众妃嫔齐齐站了起来,娇声莺语一时响彻了延晖阁。“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上了首座,笑笑道:“都平身吧。朕政务缠身这才晚了,让你们久候了。”   宜妃一双丹凤眼含羞带怯地瞧了皇帝一眼,掩口一笑。“都是皇上如此勤政爱民,我大清才会有今日的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皇上贤德圣名之声莫说京城了,就是盛京的百姓也都知道。”   宜妃这几句话说得是极为巧妙,既接了皇帝上一句又赞颂皇帝是明君。皇帝听了哈哈一笑,“宜妃说得好,今儿元宵这个头彩给你得了。梁九功,记着回头去内务府挑一株珊瑚树送去翊坤宫。”   宜妃喜上眉梢,站起身福了福。“臣妾谢皇上隆恩。”   政务缠身?勤政爱民?蓁蓁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句,不服气地撅起了嘴。明明是某个昏君白日宣淫了一下午又险些睡过了头这才来迟了的。   这话她可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皇帝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罚她了。   “开席吧!”   皇帝既然到了家宴也就正式开始了。为了讨皇帝开心内务府也是动足了脑筋了,特地叫南府的戏班子排了几出新的折子戏。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戏的时候,挨着皇帝坐的皇贵妃佟佳氏悄悄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素爱昆剧,这又是新排的曲子,他打着拍子看得正投入,听见这一声下意识地就转过了头,这一见是皇贵妃佟佳氏,原本脸上的笑意顿时就褪去了几分,他淡淡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皇贵妃佟佳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僵,勉强撑住了,指了指皇帝腰上的吉服带说:“皇上,您的吉服带上的帨帉打结了。臣妾陪您去偏殿更衣整理下吧。”   皇帝低头望腰上瞧,带版右环上系着的湖色帨帉果然是打结了。   这一屋子的人都没注意到,甚至先前在永和宫的时候蓁蓁也没注意到,却只有皇贵妃佟佳氏一人注意到了。皇帝的心莫名的有所触动,对着佟佳氏的神色缓和了些。   “那就有劳皇贵妃了。”   皇帝起身往偏殿去了,皇贵妃佟佳氏也跟了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倒是惹来众人一阵侧目。毕竟自打宫里开始传问皇贵妃要立后开始,皇帝已经久不曾对皇贵妃如此这般亲近了。   惠妃问蓁蓁:“怎么了?皇上是有话要同皇贵妃单独说么?真稀罕。”   蓁蓁不置可否,“不知道。”她想了想说:“是挺稀罕的。”   偏殿里,佟佳氏把皇帝腰上的吉服带解了下来将打结的湖色帨帉解开撸平了,又把挂在环扣上的火镰荷包等物一一整理了一下,这才捧着吉服带重新给皇帝系上。   “淑媛,到底还是你仔细。”   佟佳氏腼腆地笑了笑,“这也不是臣妾仔细,臣妾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身上每一样东西臣妾都瞧了无数遍早就记到心里了。”   佟佳氏说着展开吉服带围上皇帝的腰,两人此时站得很近,佟佳氏的脸几乎都要贴到皇帝的衣服上了,突然一股幽香蹿入了佟佳氏的鼻尖,这香味甚是特殊,却不似皇帝平时所用的。   “皇上换了熏衣服的香了?”   皇帝不置可否,随口应道:“嗯,是吧。”   佟佳氏给皇帝重新穿戴好吉服带两人就从偏殿回了延晖阁。   家宴一直到戌时才散,皇帝离席先走,往两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去了。   余下的嫔妃们也是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宫。蓁蓁同佟佳氏都在东六宫住的也挨着,加上还有胤禛这个不认生的小兔崽子看见皇贵妃先甜笑着请安问候要红包。所以两人就凑在了一起,这轿子也就停在了一块儿。按着礼数,蓁蓁也是要先恭送佟佳氏上轿她才能走的。   佟佳氏和胤禛说了两句话后就想走了,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她撇过头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蓁蓁看了片刻,似乎是若有所思。蓁蓁心里一跳,露了个笑脸道:“臣妾恭送皇贵主子。”   佟佳氏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上了轿子。   蓁蓁松了口气,在佟佳氏走后也上轿回永和宫去。   ······   元宵过后,京中的天便有了暖意,也不知是不是春天近了,蓁蓁不知怎么就犯起了春困,每日都懒懒的门也不大爱出,连带六阿哥胤祚的生辰也只在宫里关起门来贺一贺便罢。   可二月初十是惠妃所养的八阿哥周岁,惠妃觉得八阿哥虽然不是亲生,可孩子的周岁总要闹一闹才吉利,故而也早早差使自己的内管领人通知内务府准备。蓁蓁虽然因近日懒怠和嫔妃们虚与委蛇尽量躲着这样大家伙凑一起的场合,可为着和惠妃的情分,蓁蓁一早就抱了六阿哥去延禧宫探望。   如说过去惠妃宫里是素净清雅,那今日还未走近正殿,这一声声孩子的啼哭总算让沉寂多时的延禧宫有了些许人气。   “许久不见姐姐这里如此热闹了。”蓁蓁抱着胤祚站在东稍间外笑吟吟地瞧着内里的惠妃正抱着八阿哥玩拨浪鼓,惠妃瞧见她立马招招手:“来,快来坐。”   蓁蓁把六阿哥放在炕上,自己坐在惠妃身边,六阿哥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刚落在炕上便去和八阿哥玩几个小玩具。   “就不把胤禛那个孩子接来了,六阿哥还小能和八阿哥一起爬着玩。”   惠妃目不转睛地瞧着两孩子玩得热闹,一边和蓁蓁闲话:“你近日不是尽躲懒了么,我以为你今日也不出来了,没成想还是来了。”   “八阿哥的周岁那就是姐姐的喜事,我说什么也得来凑凑热闹,只是等下抓周前姐姐允我先走了吧?”蓁蓁央求着惠妃。   惠妃被她求得忍俊不禁,不禁打趣她:“德妃娘娘圣宠优渥,大家都想沾沾你的光,别走,让大家好生围着你问问怎么讨皇上欢心才是。”   “姐姐!”蓁蓁听得出惠妃这又是在嘲弄打趣她,拿着帕子就要扭她:“姐姐以前就油嘴滑舌讨人厌,现在有了八阿哥日子热闹更加过分了,尽挑讨嫌的乱说。”   惠妃摸了摸八阿哥的小辫子:“你别说,有他在,什么日子都过得快些,往日我只看你陪着胤祚眼热,如今我每日也有操不完的心,像回到十年前胤褆还小的时候。”   那日惠妃哭诉大阿哥胤褆出生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时的痛苦还在蓁蓁眼前未能散去,蓦然想起蓁蓁只能在心中喟叹,她轻声说:“都会好的,姐姐是有福之人,皇上把八阿哥送来也是顾念姐姐、看重姐姐。”   “别用皇上安慰我,那不顶用。其实经此一节我也才知道,我不是什么风轻云淡的人,我也有所想有所求。”惠妃的嘴角抿成一个浅而好看的弧度,语带感激对蓁蓁谢道,“这不是有你陪我吗?他来了你在了,胤褆也越来越好,如此这般我的日子也过得快许多。”   蓁蓁低垂着眼皮,喃喃道:“姐姐求而不得,我却是想求的太多。”   惠妃默然看她的神色,良久喃喃:“有求就好,在宫中无欲无求日子就会过得太慢又无趣,其实这些嫔妃也不定就是想争想抢,而是如果不争不抢,好多人的日子该多无趣?”   “那是他们没学你,给自己找点乐子其实过得比外头穷苦人家好多了。”蓁蓁吸了口气松快了下脖颈,笑言,“其实我们这些人能做的、能斗得不多,到底也是圣意本就如此。如果他真无心,任谁机关算尽,也成不了。”   蓁蓁单指往上指了指,惠妃也了然其中关节,不禁感叹:“圣心难测,你我不过是蝼蚁。”   惠妃讲得怆然,蓁蓁想今日是好日子不能让惠妃苦着脸,于是宽慰她:“姐姐如今还有八阿哥呢,阿哥还小,有姐姐在未来一定能知书达理,礼贤下士。”   这说着,蓁蓁头一回仔细瞧八阿哥却想起另外一事来,“八阿哥过去养在阿哥所,骤然送来这卫氏可上你这儿来闹过?”   惠妃听蓁蓁提起卫氏,却含着一丝笑意:“来过,但不是闹。今早天未亮就候在宫门口了。原想她下贱出身没什么规矩,但人来了才觉得其实还好,也算有礼有节。苏嬷嬷派在她身边的人不许她接触阿哥,她也只求了我两句,可皇上特地叮嘱过的事我也没法子,她也就没说什么留了给八阿哥的寿礼就走了。”   说着惠妃把一旁的几个荷包袋子和两件小肚兜拿了给蓁蓁瞧。   “这手艺还算不错。”蓁蓁前后翻了翻,拿着一枚宝蓝色的荷包却是一挑眉,“只是这荷包料子……倒是不错……”   她又细细翻了翻,这枚荷包的底料是腾云云锦,上面绣着的却是君子兰,“宫中云锦甚少,卫氏也不知道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云锦送给孩子?”   蓁蓁又翻了翻其他几个,都只是普通的料子,倒显得这枚荷包格外扎眼了。惠妃也瞧了瞧,她出身富贵,花缎云锦所见所用数不胜数,反而觉得这块布料一般:“不过是块小料罢了,或许是过去哪个主子赏的。再你看这腾云云锦哪有绣君子兰的道理,配得这般不伦不类,到底出身低,只想着给儿子最好的东西,却一股脑混在一起落了下乘了。”   听惠妃这么细一分析,蓁蓁也觉出这看着名贵的东西其实也就一般:“最近我头疼老犯,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从先前她怎么进的乾清宫就看得出这卫氏心术不正,姐姐还是防着点。”   “我记得那些事,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多防着总比不防好。”惠妃看了一眼西洋钟的钟点提醒她,“你等下早些回去吧,万一和荣妃她们撞上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我听内务府私下传的闲话,说是皇上没给荣妃金册。年末她堂叔图海又殁了,如今宫里都在议论她靠山倒了又失宠,现在她日日心气不顺,就怕正撞上了她找你晦气,这是其一。最近皇贵妃心气也不顺,虽说皇上没明言,但这会儿谁都知道皇上除夕元宵都陪着你,难免她没什么想法。更不要说那个新来的贵妃了,都说她寡言少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贵妃……”蓁蓁说起贵妃也觉得奇怪,“那年皇后大丧我见过这位三格格,灵巧早慧,看着……”她欲言又止,瞧着惠妃,惠妃机敏,了然一笑:“不说不错,挺好的。”   惠妃瞧了一眼外头,就催着蓁蓁赶紧走,可没成想,延禧宫的宫门她走出去才一会儿,荣妃和僖嫔已然站在了蓁蓁眼前。蓁蓁赶紧让乳母抱着六阿哥先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直面这两位爱找茬的主。   “德妹妹许久不见了啊。这一个月里想见妹妹一次可不是一般难呢。”荣妃先开了口,她似乎握着拳在克制自己。   “荣姐姐说什么呢,是咱们难,万岁爷可不难,怕是日日都见得着。”僖嫔咬着银牙,捏着嗓子说着难听的酸话。   蓁蓁朝荣妃福了福,荣妃立马手一伸叫道:“别,你可千万别,德妃排在我这荣妃前头,你给我行礼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难得见我,想起正月里的确没和姐姐拜过年,妹妹给您赔个不是。”   僖嫔一听笑了起来,挑着下巴说:“我也没在正月里给德妃娘娘拜年啊,是不是得补上啊。”   她言语尖刻,面色挑衅,让蓁蓁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烦。她先前让着她俩是敬着她们年长自己几岁,自己还一直称她们一声姐姐,可是有些人也别太蹬鼻子上脸,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么。   要拜年是么。蓁蓁于是站定了,落落大方地说:“僖嫔若是要补,那不如现在就补了吧。”   僖嫔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说:“你要不要脸了?”僖嫔仗着自己出身赫舍里氏,一向不把别个人放在眼里,就算是嫔位被四妃压了一头也不能服气。   “脸?”蓁蓁冷笑一声,“僖嫔莫不是忘了,我是永和宫主位德妃,你是什么位份?让你拜我是妃主子给你脸,你又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对我无礼?”   蓁蓁句句质问毫不退让,僖嫔被她一句话给怼住了,半天都憋不出下一句来。 第95章   “德妹妹看着像是有事, 那就赶紧回去吧, 我同僖嫔这就告辞了。”   荣妃自打被皇帝扣了金册不发是比从前收敛多了,她刚刚也是想着册妃的事实在心里不痛快才一时没忍住寻了蓁蓁晦气,这会儿看蓁蓁和僖嫔是快吵起来了她倒是先软了下来。她说着就要拉僖嫔走, 蓁蓁也不想和她们多废话,和荣妃互行了一个平礼就准备离开。   可僖嫔这时哪里肯罢休, 她冲出去倏地横在了蓁蓁跟前拉着她的胳膊狠狠道:“你得意什么?别以为如今抬了旗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厌恶烦躁之心骤然间涌过蓁蓁的心口, 她突然头脑一热直接抬起胳膊想甩了僖嫔的手, 可僖嫔的手还在用力,一甩一拖间就拽到了蓁蓁的耳环。   “咝!”蓁蓁倒抽一口冷气, 只觉得耳垂被耳钩勾起了一块肉来。   僖嫔一听见德妃倒抽冷气就赶紧松了手,可这时已经晚了,蓁蓁的金镶珠翠流苏耳链的钩子已经歪了, 她的耳垂被钩子勾得是又红又肿还透着一丝丝血迹。   僖嫔见她受伤立时知道自己闯下大祸, 但她还是嘴硬说:“别以为爬了上来了不起,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蓁蓁自打进宫后除了险些遭了安嫔的毒手外, 不是被绮佳宠着就是后来被皇帝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 她捂着耳朵怒叱一声:“放肆!”   霁云护主心切, 冲了上去要拿僖嫔,僖嫔害怕地往荣妃身后一闪,“你, 你想干嘛。”   霁云说:“你伤了我们娘娘自然是要拿你去见皇上!”   霁云说着就要上去抓她而僖嫔又步步后退, 两人在延禧宫门口闹了个不可开交。此时不远处皇贵妃佟佳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僖嫔身边的宫女先拉了僖嫔跪了下来,蓁蓁和荣妃也顺势跪了下来。皇贵妃走近后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淡淡地说:“都聚在这儿干嘛,还不进去贺喜?”   荣妃出来打起了圆场:“是这样的,德妹妹来得早已经要走了呢,我们不想让她走这才拉着说起话来。僖嫔妹妹本也不是故意的,谁想到她轻轻一扯不小心就伤着德妃妹妹了。”   皇贵妃飘了她一眼,又看向蓁蓁,蓁蓁一脸怒容捂着受伤的耳朵道:“僖嫔姐姐不过轻扯了下我就如此,若姐姐再拉得狠些了,我这耳朵是不是就没了?”   僖嫔看蓁蓁耳垂有些流血了也是心里发慌,尴尬地陪着笑说:“妹妹误会了,真误会了。”   蓁蓁看向皇贵妃等着她来做个裁判,荣妃僖嫔等着她做个和事佬,没想皇贵妃半天都没说话,倒是她身旁的贵妃先开口了:“皇贵妃娘娘,惠妃姐姐怕是在里面等得久了,我先进去了。”说着她带着人就进了延禧门。   荣妃看佟佳氏没吭声心里长松了口气,忙跟着说:“是啊,是啊,惠妃姐姐怕是已经等久了,我们先进去了。”说罢,她赶紧上僖嫔进了延禧宫。   佟佳氏等两人身影都瞧不见了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拉住蓁蓁的手说:“我知道妹妹如今心里定是在怪我刚刚没有替你做主。”   蓁蓁冷笑一声。“臣妾怎么敢怪罪皇贵主子呢。”   佟佳氏道:“僖嫔是仁孝皇后的族妹,也算是太子的姨母,有些话我若说重了有些人心里就会有些别的想法,望妹妹体谅。”   蓁蓁不服气。“皇贵妃娘娘,您就忍着看她们如此放肆么!”   佟佳氏又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些事我做不了主,妹妹如果觉得委屈就去乾清宫请皇上做主吧。”佟佳氏说完这番话领着自己带来的人进了延禧宫。   霁云递了帕子给蓁蓁,瞧着她耳朵上的血丝问:“主子还疼不疼?”   蓁蓁摇摇头,她若有所思地瞧着佟佳氏的背影,好一会儿后对霁云说:“我们先回永和宫去。”   延禧宫门口的这一幕闹剧皇帝人还没去永和宫就知道了,佟佳氏刚从延禧宫出来就被请去了乾清宫,不知道她同皇帝说了什么,她出乾清宫后就直接去了储秀宫,而后僖嫔就被她亲口告知禁足半年。   ······   这都是白日里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等皇帝到永和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蓁蓁的耳垂果然是伤了,敷了药膏还是红肿着。皇帝转过蓁蓁的脸,仔细地查看她伤着的地方,蓁蓁也已经是听说僖嫔被禁足的事了,只是此时她心里仍有些不忿,对皇帝说:“臣妾今儿本来是高高兴兴地去给小阿哥周岁贺喜的,谁想到却遭了这场血光之灾,简直晦气。”   皇帝劝慰道:“僖嫔也知道自个儿错了,朕也罚她了,德妃娘娘就消消气吧。”   蓁蓁问:“谁说她知道错了?”   皇帝道:“是皇贵妃说的,她后来有去质问过僖嫔此事的来龙去脉。”   皇帝不提佟佳氏还好,一提她蓁蓁是比生僖嫔的气还要气愤。   “臣妾本来还想着皇贵主子能主持公道,谁想皇贵主子就像尊佛一样杵那儿,一动不动的。”   皇帝叹了口气。“你也别怪皇贵妃,她也有她的难处。她毕竟不是皇后,而僖嫔又终究是太子的姨母。”   蓁蓁一听皇帝这口气就知道肯定是皇帝在见佟佳氏的时候佟佳氏和他说了什么。   “皇贵妃娘娘除了这个外是不是还同皇上说了什么?”   皇帝道:“她也难,到底不是皇后,别人也不见得能全听她的。”   蓁蓁刚想说“她是出身圣母皇太后家的小姐,她难,那我不是更难”。   四阿哥却跑了进来,一直到东暖阁门口举着小手就拍门,又从门缝里挤进去,迈着小短腿想爬上床。   “额娘不疼,胤禛给擦擦。”   胤禛笨手笨脚地给蓁蓁擦着脸,蓁蓁一见到儿子心情就好了,她假装擦了两下,听着胤禛说着:“额娘不疼,疼飞飞,飞飞。”   蓁蓁一下笑了出来,搂着胤禛亲亲她稚嫩的小脸。“好,额娘不疼,疼疼飞飞。”   皇帝在母子二人身边坐下,轻轻拥着蓁蓁的肩,蓁蓁嫌弃地想躲开,皇帝搂住了不放手。“好了,咱们过些日子就出门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蓁蓁一听眼睛就亮了。“去盛京的日子定下了?”   册封之前皇帝就定好北巡盛京的路线,这也是蓁蓁期盼已久的事。皇帝点了下她的鼻尖说:“定了,过几日就走。”   蓁蓁这下是高兴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何况还是回她阿玛出生的地方。“那咱们几时走?“   她话一出口又有些犹豫了,“阿哥们怎么办?”两个儿子还那么小,尤其是胤禛,她才和佟佳氏有过几句不愉快的口角,这会儿心里就特别不想把他留在宫里让佟佳氏照看。   皇帝伸手摸了摸胤禛肉呼呼的小脸,胤禛立刻就是要往他的膝盖上爬。   “这次去的人多,太子也去,你若想带上他们两也无妨。”   蓁蓁这下是真高兴了,接下来的几日就忙着催秋华收拾行李,秋华被她催得直跺脚,最终理出了洋洋洒洒十几个箱子的行李。   “阿玛!”皇帝出巡在即,本来应该在后院收拾行囊的御前一等侍卫纳兰容若却出现在了明珠府的前堂。他脚步急迫,神色焦虑,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和明珠相谈。   明珠此刻正在书房欣赏一幅画,墨色晕染下枯树冷寂木叶荒凉,容若一眼就看出这一定是北宋书画院的精品。可此时素来爱好风雅的容若却无心细究眼前这幅画究竟是何人所作、何处所来,他焦急地说:“河总大人请求验收杨家庄和大堤的折子已经上了第二道了,皇上依然毫无动静,这转眼圣驾就要去盛京了,皇上是否别有心思?”   容若说的是河道总督靳辅在正月里上的折子。北宋末年开始黄河水道就开始数次侵淮,到了南宋末年金人入侵,东京留守杜充挖掉了悬在开封边上的黄河大堤,以水为墙阻挡彪悍的金军铁骑南下,从此就有了历史上长达千年之久的黄河夺淮。   皇帝登基之时,前明潘季驯所修之河道已年久失修,每逢大汛黄河下游洪水弥漫,本为鱼米之乡的江苏北境尽为泽国,漕运河道尽数淹没,漕粮不能入京,良田不能开垦。明珠于康熙十五、十六年之间屡次向皇帝推荐靳辅为河道总督,其人为治河奇才,甫一上任就以筑堤岸束水、蓄清刷黄等多道治何良策震惊朝野。   当时,正是三藩焦灼之际,国库存银不过百万余两,可捉襟见肘之下皇帝依然倾举国之力多次下令让户部内务府调拨银两尽供黄淮之堤,甚至当时宫中立后册嫔都因为治河所需银两耗费巨甚而有所俭省。   靳辅在头两年内的确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驻堤修坝成效显著,但天有不测风云,康熙十九年夏季黄河暴涨,三年治河所费尽数付之东流,最可怕的是洪水直接淹没了前明的祖陵。当时弹劾靳辅的奏片如飞雪般送进乾清宫,但那时在明珠的力保之下,皇帝最终同意靳辅戴罪立功,只要尽快堵住决口就可以既往不咎。   但治河奇才的靳辅当时对着皇帝的要求尽快堵住决口的命令阳奉阴违,他改变策略在高家堰专注修建减水坝,并没有将治河银两用在朝廷明喻的修堵河口之上。到了康熙二十年,弹劾靳辅要求他必须下狱严惩的声势到达了顶峰,但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明珠依然在御前舌战群臣力保靳辅乃唯一可堪用之河总。   明珠清楚记得那天在乾清宫东暖阁,一帮朝臣足足吵了三个时辰以后,皇帝让群臣退下,只看着他说了一句:“这是你以三藩之胜作保换来靳辅的人头。”   三藩啊,那是明珠这辈子第一次豪赌,也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还是兵部尚书的他在众臣面前与索额图据理力争,历陈三藩可破之道。皇帝赢了,他也赢了,三年以后他就升任武英殿大学士,与索额图分庭抗礼。   明珠看着面前这幅幽暗凄切的古画与容若说:“好好看画吧,这画可不会留几天了。”   容若觉得这幅画虽好,但笔墨暗淡焦急让人压抑,他看了两眼更觉焦急,“阿玛,靳河总是您力保多次的,皇上此番要是怪罪他,岂不是怪罪您?”   “治河之事,皇上是今日才怪罪我吗?”明珠见容若无心看画,就将画卷缓缓卷起,“你不爱看以后也没机会看它了。”   “儿子知道阿玛这幅是稀世珍品,可眼下哪里是赏画的时候。”容若皱眉道,“我知皇上从派索额图手下那个邵甘去做漕运总督,就是要与靳辅这个河道总督相互制衡,可恨邵甘小人多番阻碍靳大人,但之前大人上书状告邵甘,皇上可是站在了靳大人这边。”   “邵甘和靳辅之争只是口舌不快,小打小闹吗?”明珠苦笑一下问长子。   容若自然摇头:“邵甘拖延的是冬日河面结冰驻堤的日子,那是万千要紧的事情,当然不是小打小闹,要是被他搅和成了,来年春汛怕是要洪灾遍野。”   “说得对。”明珠点头,再问,“这么大的罪过,皇上除了让他罢手,罚了吗?”   容若气愤摇头,明珠一挑眉说:“别说正月没能派人去验收,二月里也成不了,这是皇上不想验,不想看,不想议。”   “那您也不能不管啊!”   明珠仔细系上了了画卷的绸带,耸耸肩:“容若啊,皇上是不想让我议,这事注定要让索额图他们捅咱们一刀了。”   容若道:“那咱们想想办法,治河这些年,明明是著有成效的,咱们以理服人,定能说服皇上。”   “容若,你可知道河工用银累计千万,实际到靳辅手中的银子才有多少?”   明珠问得直白,容若一时难以对答,明珠见他如此轻笑说:“小儿不懂事,说十之二三是为父夸大,说十有八九那为父得觉得心亏。”   “这……”容若语塞。   “你以为这流水的书画,让你在饮绿亭供养的那些文人,靠的都是什么?你阿玛是什刹海边变戏法的手艺人吗?让你给他们的几十万两白银说变就变?”   容若变色道:“皇上可知?”   “他当然知道!”明珠冷哼一声不屑说,“你以为治河只是治黄淮吗?你以为洪水冲的只是明祖陵那几块石头吗?不是,都不是。”   明珠摇摇手指冷笑说:“黄河冲的是南方民人的忠君之心,黄河冲的是前明遗老的那颗躁动之心。靳辅他就是在冲没明祖陵的第二天就把堤修好了也没用,已经冲了就是大过,我保他,也是大过。”   容若冷汗淋淋,心中直斥自己无知,他接口道:“儿子明白了,皇上如今也不是在职责靳大人,他是在敲打您,就像他也不是让邵甘住手,而是让索额图停手。”   见长子已然明白,明珠甚感欣慰,“此事是迟早要面临的风雨,只是治河之策还是要靠靳辅这样的人才,这个道理或许皇上如今还不完全明白,但等多被索老贼他们搅和黄几回,他会明白过来的。”   “那咱们就等着么。”   “等,你就安安心心随驾去盛京,随驾之时记得带点朱彝尊、陈维崧他们的文章让皇上鉴赏。其余么,随索额图领着太子怎么捉尖卖乖你都只当没瞧见。”   明珠说的这些人乃是容若近年交好的一些前明文人,容若拱手道:“是,儿子明白。”   明珠上下打量面前的长子,不无感慨:“你也将而立之年,待过几年想法让你去翰林院做掌院学士,这些个文人你要好好替咱们打理好。”   “儿子本来只想与他们做交心之友。”容若说的乃是心里话,他受阿玛指使去接触这些前明遗下的文化人,可他交往之中却确实佩服这些人的文采学识。   明珠再度摇摇手指,止住他,“诶,我无所谓你真情假意,只要你把事做好。三藩会打完,黄河会治清,可人心大治不会停下,咱们与索额图之间斗的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何日才是终结呢?”容若问自己已经两鬓微白的阿玛。   明珠笑道:“终有一日,或许那时阿玛已经作古。”   ······   车驾驶出山海关的时候,蓁蓁还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离开京城了。   “咱们这是真的出京了么?”   她坐在皇帝的御撵里,微微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窗外是白雪皑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雪景,蓁蓁却觉得莫名新鲜,在车中不时掀开轿帘四处张望。   皇帝临出门叫太医多配了几瓶药膏,这会儿算着上药的时辰到了,他就在把蓁蓁拉了过来帮她的耳朵上药。   “疼呢。”皇帝下手没轻重,蓁蓁每回上药都忍不住抱怨。   “知足吧你,太子都没得过你这份好。”   蓁蓁扁扁嘴:“臣妾和太子能一样吗?”   皇帝笑说:“都是小孩子,一阵笑一阵哭的。”   蓁蓁透过车驾的帘子看见端正骑在马上的太子的背影,也笑说:“太子比臣妾稳重吧?”   “嗯,现在是。”这么多孩子皇帝只亲自带过太子,说起太子的小毛病也能如数家珍,“你现在这样就是胤礽三四岁的样子,喊疼、撒娇、没规矩。”   蓁蓁打了皇帝一下:“都是皇上惯的。”   皇帝点点头:“朕现在惯你可不就像当年惯胤礽一样,还是老祖宗举着拐杖骂得朕,说慈父多败儿,不能把大清的太子养成不争气的纨绔。”   “那幸好臣妾是女儿身。”   “是。”皇帝握着她的手笑道,“所以朕现在不是就惯你了吗?”   车驾行驶越走越北,路也崎岖不平起来,御撵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但还是免不了颠簸。两人正说着车驾一颠,蓁蓁一个不稳就栽进了皇帝怀里。她头晕的毛病一直没好全,这一撞不但眼又花了,还带着一股恶心涌了上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帝这回带蓁蓁出门是带了放风的心情,临行前出了的那档子事反而给了皇帝最好的借口,唯独让他担心的就是蓁蓁最近这阵子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晕眩之症。   蓁蓁刚想说没事,喉咙中却泛起一阵阵恶心,她急忙推开皇帝靠着窗就干呕起来。   皇帝看她呕得厉害忙替她拍着背,他突然想到一事问她:“你别是……有了吧?”   蓁蓁缓过劲来,一下是瞪圆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她把手搁在肚子上,好半天才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她撅着嘴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臣妾不回去……”   皇帝叹了口气:“等下晚上找御医先给你诊脉吧。”   “就算,就算……”蓁蓁咬了咬唇,“那臣妾也不回去。”   皇帝替她把碎发别在耳后哄着她说:“成,不回去,就去盛京。”   ······   入夜在营地两位御医初初一把脉也不敢确认这位德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有了,脉象紊乱虚浮是中气不足之样,但仔细再把虚浮之下确是隐隐有一些滑脉之象。   太医于是又问了月信,又说这半年来都无准信,御医心里有些发愁,气血两亏,这胎有些难养啊,不过也不算就是到了危急关头,毕竟此时德妃的情况比当年仁孝皇后怀着太子的时候可是好多了。   这些话御医只在自己的心里过了过,并没有明言,他仔细思索了下,缓缓吐口:“娘娘一直有血亏之症,故而胎像不稳。”   蓁蓁和皇帝听了异口同声地问:“那要不要紧?”   御医道:“皇上娘娘放心,只要如今开始慢慢调养并无大碍。臣觉得应先到齐备之地,用温补的方子为娘娘调养,其他便是静心休息养胎为宜。”   皇帝沉吟一下叫了内侍进来传旨:“让巴林、科尔沁都不必先行过来了,朕直接去盛京,你们护送胡太医先去盛京准备,刘太医随驾照顾德妃。明日改用抬轿不用马车,都去准备吧。”   刘与胡迅速对视一眼,便跟着内侍退出了帐子。   蓁蓁轻轻拉着皇帝的衣角问:“真得不回去了?”   “都出关了,你这会儿就算要回去朕都没法送你回去。若是你自个会儿去,你如今有了身孕你让朕怎么放得下心?”皇帝小心翼翼地把这可人抱在膝上,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腹说,“这小公主真会来事,你说以后是不是也爱骑马?”   一说骑马蓁蓁立马就提不起兴来,她出发前就开始盘算着这回去盛京一定要骑马走一段,为了这她明里暗里她马装都备了两套新的,又悄悄做了一根新的细软又合手的马鞭,连手套都让秋华早早找了两块小羊羔皮做了新的,这下好了,一回没用着,全泡汤了。   皇帝自然看出她的扫兴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嗔怪道:“说你还没胤礽懂事,你就真没他懂事了,也不是第一回做额娘的人了,竟然都不知道自个儿有身子了?”   蓁蓁噘着嘴把连翘在了一边,心想男人就是男人,这女人家怀孕每次症状都不一样,再加上她近来都月信不准,她哪里就能知道自己有身子了。这一胎就是十个月,不能说不能动不能跑不能跳得,每天嬷嬷宫女太医轮番看着简直跟坐监一样。   “来日方长,不就是一回白山黑水吗?以后还有得来,你想想南方都打完了还有江南,还有喀尔喀蒙古,还有甘肃,不为这憋气。” 第96章   皇帝笑得璀璨, 若说之前心心念念多添个阿哥能给蓁蓁名正言顺的主位,那这回他则是心心念念要个公主, “这回有个公主,咱们凑个儿女双全。”   蓁蓁心里那点因为不能骑马而生出的郁闷在皇帝说儿女双全时也散了大半, 她的手盖在皇帝的手上, 对皇帝一笑:“大公主越发亭亭玉立, 臣妾其实一直想要有个像大公主那样的女儿……”   “哪儿,咱们的女儿肯定比大格格还好看。”皇帝抢了话头霸道地说。   蓁蓁斜了皇帝一眼:“您这就是实打实地偏心眼了。”   皇帝一挑眉:“嗯, 不信咱们走着瞧。”   ······   盛京是大清入关前的都城,至今依然享有陪都之名。皇太极时将盛京原有四门改为九门大城,而康熙十九年皇帝又下令在原有内城外再修外城墙,城郭角楼的陆续添增,让这座原本简朴的关外旧城也有了巍峨浩荡之气。   皇帝让胡太医先行一步这一安排甚是周到, 等蓁蓁到了盛京的时候太医院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刘、胡二位太医又轮流给她把了一次脉,两人商量过后针对她的脉象开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安胎方子,接下来蓁蓁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件了,老实喝药, 静心休养。   这第二桩事不难, 蓁蓁虽然是个爱动的, 但真要让她静下心来她也是能做。   真正让她讨厌又害怕的是第一桩事:喝药。   每次那乌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端上来, 别说喝了, 光闻着味道蓁蓁就反胃。从前她是能躲就躲, 如今可不一样了, 皇帝、秋华两尊大神一起盯着她, 她就是想躲也没地儿躲。   “来,乖,快把药喝了。”   皇帝端了药喂到她嘴边,蓁蓁闻了一下就躲得老远,撅着嘴一脸的不乐意。皇帝都快被她气笑了,“那么大的人了还怕喝药,儿子面前你羞不羞啊。”   胤禛本来乖乖挨着蓁蓁在读话本子,听见皇帝这话突然抬起头来,一边笑着一边嘴里跟着嚷嚷。“羞,羞,额娘羞。”   蓁蓁气急,怎么也不能让儿子看扁了吧?她自个儿端过药碗一口气就灌了下去。汤药又苦又涩,生生地逼出了她的眼泪,皇帝插了一块蜜饯让她含嘴里,解下她腰上系着的帕子给她抹去眼泪。   “说你没出息还不服气,就没听说过谁喝个药还掉眼泪的。”   蓁蓁靠在他怀里揪住了他的衣襟眼圈红红的。“那是苦啊,不信您试试。”   其实她也不是这回格外娇气,而是太医的安胎药里放着十足像黄芩这样的苦药,又因为她胎像孱弱两剂合作一副让她服用。   “好好,苦苦,苦那就再吃块蜜饯。”   蓁蓁摇了摇头,她靠在皇帝怀里问:“皇上能在这待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蓁蓁不知怎么对皇帝生出了十分的眷恋,明明知道他此次出关是要去见蒙古的诸王公们,在盛京必定是不会久留的,蓁蓁却突然不舍了起来。   皇帝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别着急,朕会先在这先陪你几天,总要等你都安顿好了再走。”   “嗯。”   胤禛此时放下了话本子,爬到蓁蓁的膝盖上要她抱。皇帝小心地把胤禛抱自己怀里,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额娘肚子里有妹妹了,以后可不能再让额娘抱你了,知道么?”   胤禛歪着头,嘴里含着手指一脸的似懂非懂。“妹妹?”   皇帝笑着说:“是,妹妹,公主妹妹。”   胤禛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公主妹妹。”   皇帝逗他,又问:“妹妹好不好?”   胤禛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懂了,只管点头。“妹妹好。”   他话还说不利索,这三个字却说得甚是清楚,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对蓁蓁道:“你看,朕是不是说过这回一定是个女儿,你看胤禛也这么觉着。”   蓁蓁摸着胤禛的小脸,胤禛像被撸顺了毛的黄大仙一样舒服地眯起了眼。   “他现在就是个小笨蛋,皇上说什么他就跟着应什么呗。”蓁蓁嘴角噙着一抹坏笑问,“胤禛,皇阿玛是不是大坏蛋?”   果然胤禛傻乎乎地笑着跟着蓁蓁重复。“大坏蛋,皇阿玛大坏蛋。”   皇帝气了个半死,偏偏又拿儿子没法子,只能对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干瞪眼,边瞪边问:“你们母子知不知道有个罪叫妄议圣上大逆不道?”   蓁蓁笑累了,靠在他肩膀上,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架。太医们开的安胎药里都是有凝神静气的草药在,这会儿药效生效了蓁蓁就直犯困。   “想睡了?”   “嗯。”蓁蓁点点头。   胤禛看额娘打哈欠,他自己像是被传染了,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皇帝瞧得失笑,“你也困了?”他把谢氏招来让他带胤禛下去睡午觉,他自个抱着蓁蓁进了里屋,轻轻地放她在床上。蓁蓁躺进被窝里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冷。”   “冷吗?”皇帝伸手往被子下面摸了摸,是有些寒意。盛京是比京城更冷一些,所以他一早就吩咐过了屋子里的碳要比在宫里的时候还多用两成。尤其是蓁蓁在屋里的时候。她如今怀有身孕最受不得的就是冷了。   “朕去让秋华再弄个火盆来。”   蓁蓁摇摇头,冲着皇帝眨眨眼睛。   皇帝无奈地一叹。“成,别眨眼啦,朕懂了,朕来侍寝行了吧。”   他说着开始解身上的常服,蓁蓁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她往床里挪了挪,把靠外侧给留了一大片的空地出来。   皇帝也躺上了床,一伸胳膊把蓁蓁搂紧了怀里。“现在还冷不冷了?”   蓁蓁餍足地闭上了眼睛,听到皇帝这样问才摇摇头。皇帝身上富有阳刚之气,蓁蓁被他搂在怀里,这会儿是一点都不冷了。   “臣妾可是要给您生小公主呢,皇上给臣妾暖个床都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皇帝挂了下她的鼻尖。“朕看,往后小公主一定不能放你身边,若是让你养没准就被你给带出一身娇气来。”   蓁蓁不服气地说:“若是小公主将来娇气,那也不是臣妾的过错,都是皇上这个当阿玛的给宠坏的。”   皇帝听闻大笑了几声,最终说:“公主金枝玉叶,娇气就娇气了,无论挑哪家也不敢欺负她。”   他说完低头却见蓁蓁已经陷入沉睡,不由一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久久凝望着她的睡颜。   ······   蓁蓁从京城到盛京虽然不用走路亦不用骑马,十六抬的大轿堪称稳当,可蓁蓁的身子经历长途跋涉后仍是疲惫不堪。午觉有皇帝陪着睡得是这几日来最踏实的一次,等她一觉醒来连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她醒来发现睡前给她“暖床”的皇帝这会儿已经不在她身边,她转过头发现皇帝坐在靠窗的炕上正皱眉批着一摞厚厚的折子。   蓁蓁披上一件梅花纹的外袄走下炕床,到皇帝身边轻轻轻轻坐下,将脸颊贴在了皇帝的背脊上。   人甫一轻轻靠上,皇帝就笑了:“睡醒了?还困不困了?”   蓁蓁摇摇头,点着他宽阔的肩膀说:“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湖笔,回身抱起她,蓁蓁素来瘦弱,去年多病后腰身更是盈盈不堪一握,如今这样根本不像有了身孕之人。   皇帝把她放在膝盖上,轻轻用鼻尖点着她睡醒后尚泛着红晕的脸颊逗弄她。   “哎,痒呢。”   刚到盛京的时候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蓁蓁又困又乏没怎么注意,这会儿总算睡醒了有了些许精神她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这间三开间的殿阁无论是大小、房梁还是彩画都远逊于紫禁城的普通殿阁,就她永和宫的后殿都远胜于这间看似不起眼的殿阁。   但这间屋子里面摆着的东西却都甚为特殊。比如这靠东边的墙上挂了一张弓,而西边的墙上挂了一整张的白老虎皮,虎首不知道被拿去了哪里,但光从这占了半堵墙的老虎皮来看,这头老虎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异常高大的猛兽。   “这是原来哪位太妃娘娘住过的屋子么?”   皇帝道:“这间屋子是原先是太宗皇帝用来读书和听大臣们议事的。   皇帝这样一说,蓁蓁更是好奇地左右打量了起来。   “盛京皇宫的旧居好多年没住人了,一时把所有宫殿都打扫也来不及,朕就让他们先把这间给收拾了出来。明儿你要感觉好些了,朕就带你在这到处走走。”   自从顺治元年后八旗入关,甚少有皇帝回盛京祭祖,这也是皇帝第二次来祭祖,上一次来还是康熙九年,当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故他自己都没有好好地欣赏过这块爱新觉罗的潜龙之地。   蓁蓁一听这主意就欢喜不已,她生性好动,孕中如果禁足她只会让她愈发无法安泰。如今虽然皇帝是死活也不会许她离开盛京去松花江一带跟他围猎,但只要不是十二个时辰把她关在屋子里,偶尔让她四处走动也算是种安慰。   “饿不饿?”皇帝手上不那么老实地问她,蓁蓁睡着后不一会儿他就挪到炕上开始批路上积下的折子,一晃眼天都黑了。   蓁蓁睡了一觉也是觉得有些饿了,再说如今一人带两,怕还要多吃点才能补补。   “那就传膳吧。”   皇帝这回带了她和两个儿子出门,本还有太子,但蓁蓁有孕皇帝着急先让她入盛京安顿走在了前面,太子则要晚个两人。   此时,蓁蓁就想一家人高高兴兴坐一起吃饭,于是让人去传崔氏谢氏将胤禛、胤祚两位儿子都抱来。这个愿望放在寻常人家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可在天家、在后宫就万万不是如此。这番难得的景象,也得是蓁蓁趁着此番北巡又有孕之际任性一回。   胤禛已经能自个进膳的年纪,于是蓁蓁不让谢氏抱着他吃饭,而是让秋华寻了张小板凳就摆在她身边,又给他弄了个小碗让他舀饭自己吃。胤禛虽然小时候是个十足的爱哭鬼,但用膳进食却素来乖巧伶俐。谢氏挑了一些鱼肉和白菜就米饭拌在他的小碗里,胤禛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吃得得不停,完全不用蓁蓁他们去操心。胤祚尚小断奶也不过半年,还需要保母一口一口喂,蓁蓁于是挑了一些软糯好下嘴例如肉糜等就着煮烂的面条给胤祚吃。   这盛京地区有一条河,当地盛产一种鱼,味道鲜美,也没有什么土腥味。如今虽然是天寒地冻河面都结冰了,皇帝记得蓁蓁喜欢吃鱼就让他们把冰面凿开捕了几条上来,晚膳里就有这么一道清蒸鱼。   皇帝本来是想让蓁蓁开心一下,没想她给儿子们各挑完鱼刺,皇帝自己也想殷勤一回学着她挑了一块没有鱼刺的鱼肉喂给她,结果这才到蓁蓁嘴边,连唇都没有碰到一星半点她就歪过头连着干呕了几声。   “怎么了?”皇帝惊得放下筷子,轻轻拍着蓁蓁的后背。   蓁蓁捂着嘴说不出话来,秋华在旁笑着替她解释:“皇上,娘娘有身子闻不得这鱼腥味呢。”   “这……以前也没这个样啊。”皇帝只想着让蓁蓁高兴,他记得她怀胤祚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的忌口,这回竟然反应如此之大,于是他当机立断,“快,把这盘鱼撤下去。”   梁九功应了一声,端起德妃娘娘都没能沾一口的鱼就往外跑。但见蓁蓁像馋猫一样眼热地追着那盘鱼,可真一靠近又是一阵干呕。   皇帝失笑刮刮她耷拉着的脸:“算啦,你命中注定就是吃不上的。”   蓁蓁瞥了瞥嘴,心中暗暗想着:等回去的时候非要弄几条鱼走,到时她亲自盯着永和宫的小厨房来处理,保证能做得一点腥味都没有。   皇帝尚不知道面前这位有个在这片盛京皇宫当过膳房总管的娘娘心里打的算盘,盛京食材不丰,此时又还是寒冬刚过,大肉鹅鸭也做得甚是粗糙,远逊于紫禁城那种一道菜翻十八个花样的水准。   皇帝再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笑道:“下回来盛京还是得带几个厨子。”   蓁蓁那是猛点头赞同万分,皇帝平日并不是那个嘴刁的都能说出这个话,可想而知她这个真嘴刁的这顿饭得吃的多膈应。   “没吃好?”皇帝正就着太监递来的茶碗漱口,见她一碗饭也没动几口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蓁蓁倒不愿矫情,老实点头。皇帝一笑:“朕叫人去京城送个厨子来吧。”   “别别别。”蓁蓁这下赶紧拦住皇帝,“别惊动人了,让人知道还得说我不懂事,臣妾回头闲着把厨子叫来教他几下也就会做了。”   “你说的时候头头是道,朕也没见你真的下过厨。”皇帝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有,永和宫永远有层出不穷的点心和新菜,但某人亲自下厨好像真的没有。   他突然赌气说:“也不见你殷勤点给朕做点好的。”   蓁蓁突然涨红了脸,这时倒是去送吃完饭的胤禛胤祚回屋安置的秋华进来伺候他们净手,听见皇帝这话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秋华!”蓁蓁气急败坏地就喊她。   蓁蓁和秋华算不上什么等级森严的主仆,秋华如今在皇帝和蓁蓁面前都有几分薄面,皇帝素日还要秋华做自己的盯梢催这位娘娘吃药,所以她在二位主子面前说起俏皮话是没什么碍的。   于是秋华说:“皇上可绕了您的御膳房吧,咱们主子就是嘴皮子功夫,天生的享福命,只负责开口教咱们,她要是真动手别说蒸出一碗熟饭了,不把灶台烧了就是神佛庇佑了。”   皇帝愣住,只见蓁蓁鼓着嘴指着秋华:“让你败坏我名声!”   “真的?”皇帝不可置信,感情眼前这位主是个能写食谱不能下厨的主?这也太怪异了。   蓁蓁羞红了脸,气急道:“皇上吃满汉全席,会做满汉全席哪一道了?”   说着她就起身要进屋子,没想起得急两眼一发黑往后就倒,这是把皇帝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急赤白脸地冲过去抱住她。   “你可别吓人了好不好?悠着点来不行吗?”皇帝一个打横把她抱起来也不让她再落地走路,把她放到里间的炕床上说,“再这样明儿出门都别去了。”   蓁蓁拉着皇帝袖口可怜巴巴一副求饶之态,皇帝还是心软,点了点她脑袋也不忍再说。   ······   翌日早膳后,皇帝携了蓁蓁与阿哥们在盛京皇宫内游荡,盛京老宫格局极小,仔细一看还不如如今京城的几座王府。但像大政殿等处乃是太、祖皇帝□□哈赤时所建,大政殿前前建的十王亭代表了满清入关前战无不胜的入八分体制——共商国是、共分天下。大政殿西边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崇政殿、清宁宫及关雎、麟趾、衍庆、永福四宫,加上分隔前朝后寝的三层凤凰楼总共十余处建筑,一行人全部逛完不过花了一个时辰。   让蓁蓁没想到的是,太宗皇帝的寝宫清宁宫不过五开间,而名震四方的宸妃旧居关雎宫和太皇太后旧居永福宫仅仅是开列在清宁宫两边的两座厢房而已。彼此之间没有院墙没有隔断没有花园,仅仅相距几十米遥遥相对。   如此一想,昨日皇帝和她所居的地方看着简陋也就不足为奇了。皇帝以敬重太宗皇帝之名,不入住盛京皇宫正殿,只开崇政殿前的七座厢房,其余跟随人等则寄住在皇宫旁的盛京佐领三官保家中。   盛京佐领三官保便是宜妃的阿玛,他正月入京述职又携着福晋看望宫中的两位女儿,得到皇帝北巡盛京的旨意后紧赶慢赶在皇帝之前到盛京准备。   皇帝逛得差不多后在清宁宫内歇脚,梁九功禀报盛京三佐领前来觐见,蓁蓁于是退到东次间的门内,只听接着有三人进殿与皇帝叩头。   三人大约与皇帝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关在门内的四阿哥胤禛趁自家额娘不备抬着小腿跐溜一下跑到了外间,小人儿一把抱住皇阿玛的腿软软地叫了一句:“皇阿玛,他们怎么还不走,我好闷啊。”   皇帝低头一看,胤禛正抬着小脸巴巴望着他,他再一看果见门后有来回闪动的身影,想是蓁蓁已经在门后急疯了,但碍于规矩不能出来抱走孩子。   他把胤禛抱起来说:“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不乖,为什么不在里面陪着额娘?额娘怀着妹妹你怎么不看好她?”   胤禛噘着嘴不服□□阿玛的责怪:“额娘在里面也闷,她问秋嬷嬷几时了问了好几遍。”   “好,那咱们等下立马去别的地儿转转好不好?”   胤禛头点得如捣蒜,点完就回过头看着盛京三佐领仿佛在说:你们快走。   皇帝忍俊不禁,抱着胤禛对三人说:“都退下吧,梁九功将京城带来的赏赐颁给三人。”   三官保等人磕头称谢后离开,皇帝则抱着胤禛进了东次间,果然蓁蓁正站在门后一脸怒意地瞪着长子,“禛儿,怎么能这么没规矩!”   “别说他了。”皇帝止住她的话头,“等下西边有处小池塘,这边能看能玩的不多,据说那片还是太皇太后当年最喜欢的地方。”   “好。”蓁蓁应了下来又想起刚刚来叩头的人,问,“皇上这回怎么让随侍之人寄住在宜姐姐家中?”   她嘟嘟嘴,“您带错人了呢。”   “去,看你那醋坛样。”皇帝把胤禛递给保母,搂过她肩膀,“盛京三佐领是没有官房的,而除了三佐领家盛京里其他能看的院子都是各家王府,王府都是各家铁帽子王自己的地方朕不好随便让他们腾出来给臣下住。”   “没官房?”蓁蓁这倒不知道了,她知道的是八旗入关后盛京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一将军三佐领,将军负责驻防,三佐领则负责皇家在关外留下的大片皇庄和宫殿。   不同于关内京城内务府的人员庞杂,盛京上几百出皇庄、上万亩良田并白山黑水几十处林场和留在关外的旗人都由三个佐领实控,所以三佐领乃是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也是远在京城的皇室心腹。这也是为何当年宜妃姊妹入京选秀,太皇太后一见姊妹两就格外亲近的缘由——盛京三佐领之首的三官保之父当年是孝端皇后和太皇太后一起钦点的驻守盛京之人。   这么重要的角色没有官房?蓁蓁不可置信,皇帝却耸耸肩:“不过是三个佐领而已,京城哪个佐领有官房了。”   “这是一般佐领嘛……”蓁蓁又想起宜妃,“您也够折腾三官保的,他好不容易能带着夫人入京看看两个女儿,不过正月您就把人赶回来,宜妃和郭贵人指不定多伤心呢。”   皇帝淡笑与她说:“宜妃大概是,郭贵人不是。”   “什么?”蓁蓁不解,但皇帝露出了不可名状的神色。   这样子让蓁蓁想起了宜妃姊妹之间那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她试探说:“您可别瞎给郭贵人扣帽子,宫中谁不知道她们姊妹情深、互相扶持,都好不羡慕。”   “三官保带的夫人是宜妃的额娘,但不是郭贵人的。”   蓁蓁心里一跳,皇帝似乎对这件事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从未提起。“宜妃是三官保正室所出,郭贵人却是三官保一个早亡的南人爱妾所出,两人只差四个月。”   蓁蓁觉得皇帝提这茬似乎别有他意,“您怎么连这都知道,万岁爷管得可真多。”   皇帝还是笑,但这个笑和往日那般和煦温柔不同,透着一股算计与深沉,“你以为盛京这点子破事为何要三个人?” 第97章   蓁蓁眼皮子一跳, 下意识用撒娇的口吻说:“三官保可是您的老丈人。”   “那是,不然朕能让他贪这么多人参?”皇帝嗤得一笑,敲了下蓁蓁的脑袋后就往外间走去,“盛京今日可是暖阳, 咱们快点去那个园子那儿吧, 出来前苏嬷嬷特地和朕提过。”   蓁蓁抱过胤祚,又牵着胤禛行至他身后, “那臣妾下回人参不够用就去宜妃姐姐那要。”   “那倒不必。”皇帝见她抱着胤祚怕她辛苦,就将胤祚抱在自己怀中,“以后这些事还是让广储司直派官员去各地采办,你不如去找惠妃要还快一些。”   蓁蓁想起惠妃说过那些香料不过是皇帝准允明珠他们捞的,突然心中一凛, 这冬日的暖阳竟然让她无法真正温暖起来。   皇帝见她面有尬色, 只觉自己今天对她说的有些多了, 他转过来对她柔声说:“这些事你不懂而已,也不必懂,这都是朕的事情。”   “您是皇上,自然什么都懂,臣妾只管有吃有喝, 不管谁管这些,您别少我那份就行。”   皇帝哈哈一笑, “自然是, 这些大小官员啊, 如能明白凡己所有都乃朕许, 朕也不妨对他们好些,要是不懂,呵。”   “您和臣妾说这些干什么……”蓁蓁扁扁嘴转过头摆出不想听的样子,其实她并非不想听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听。   皇帝再度发笑:“人说解语花,朕最近那么忙,你也不给解解。”   的确,出巡路上皇帝虽然大多时间与自己共赏一路的山川美景,但入夜在行宫常常对着一沓折子皱着眉深思不语,似乎万千愁绪难以化解。只是事关朝政,蓁蓁不会置啄半分,今日皇帝能与她说起驾驭官员之道已是异常难得。   正在这时,梁九功进殿禀报:“皇上,太子到了,想先过来给您请安。”   皇帝大喜,他车驾先行,本以为太子要两日后才能到盛京,没想不过一日就到了。他赶紧让人接太子进殿,蓁蓁想带儿子们退下,却被皇帝拦下,“你也少见太子,这是宫外,无妨。”   太子胤礽年方九岁,却已有威严的小君之态,他身着一身靛青马装手上还拿着一根马鞭直入殿内跪下磕头请安:“请皇阿玛安,儿臣思念皇阿玛日夜兼程提前赶到。”   “起来吧。”皇帝还抱着胤祚,此时也对胤祚说,“祚儿,这是你太子哥哥,祚儿乖叫兄长。”   太子是中长脸悬胆鼻,或许是自出生以后就超然于人,他自带了一份天生的疏离,他见一惯疼爱自己的皇父此时抱着一个幼儿,稍稍有些惊异,毕竟满人俗话:抱孙不抱子,他的这位皇父甚少在人前抱过哪个儿子。   胤祚还小,见皇阿玛叫自己叫人只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谁知小手一指却指的是蓁蓁牵着的胤禛。   皇帝笑说:“这也是你哥哥,是太子哥哥,也是你二哥哥。”   一连串的哥哥闹得胤祚反而明白不过来了,他嘬着手指皱着秀气的小眉头看着阿玛直摇头。反而是胤禛挣开蓁蓁的手摇摇摆摆走到太子面前问:“二哥哥,你有养小猫小狗吗?”   蓁蓁心里直接翻了胤禛一个大白眼,要不是现在人多她已经忍不住戳胤禛的小脑袋了,这孩子对这些小动物的喜爱真是异于常人。   太子看着面前不太熟悉的四弟,又看看自家皇阿玛正笑如春风,他立马蹲下来张开手让胤禛过来:“二哥有养几条犬,只等着让他们过些日子去松花江畔叼猎物。”   “那不是很凶?和大哥那只雪上飞一样?”雪上飞是大阿哥今年新养的一只细犬,浑身黝黑唯有四爪雪白。   太子摇头,似是有自豪之态道:“不是,比大阿哥的雪上飞强百倍,那是契丹猎犬,目光如炬、跑动如豹。”   胤禛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嘟着嘴问太子:“那你有没有养小一点的,我不喜欢这么凶的,我想要可以抱在炕上玩的。”   “这……”太子语塞,有点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家皇阿玛,皇帝哈哈大笑对太子道:“胤礽你回京把你屋子里那只哈巴狗送给他玩玩,胤禛就喜欢那些小猫小狗,你的契丹猎犬他怕是不敢碰了。”   “是。”太子还是个孩子,有些童言无忌地问,“四弟,我满人尚武,你可别喜欢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话落在蓁蓁耳里就有些刺耳了,她于是轻声道:“四阿哥还小,所以不知舞刀弄枪,太子不要见怪。”   蓁蓁虽然在御前多,往年家宴也没少远远见过太子,但近身相对还是第一回。太子自然是知道阿玛带了个宠妃出门,也知道这宠妃出门前还发作了自己姨母,不过那都是皇阿玛后宫的事情,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抱怨的道理。   “德母妃。”他站起身作揖,他是太子对着一位后妃能如此行礼已经是恭敬之态了。   蓁蓁知道皇帝十分疼爱太子,见太子风尘仆仆而来又想起他自幼丧母还是有怜惜之意,“太子来得巧,今日午后阳光正好,皇上正说要去看老宫的一处荷塘。”   “胤礽,你牵着胤禛吧,别看他人小腿短,但跑起来怕都抓不住。”皇帝抖了下怀里还在嘬手指的胤祚,“你么,鬼东西,就让阿玛抱着吧。”   太子点点头,大约是未曾与弟弟们如此相处过,他牵着比他矮许多的胤禛时姿势有些僵硬,手肘都不敢弯直直杵在那里。   蓁蓁心里发笑,蹲下对太子说:“太子不用紧张,还有保母在呢。”   太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等蓁蓁站起来皇帝在她耳边说:“他从小也没额娘照顾,你以后多看顾他点好不好?”   蓁蓁吓一跳,轻轻摇头,见太子似乎没听见皇帝在说话,她才悄声说:“臣妾可不配,您别瞎说。”   皇帝也不勉强她,这本就不是嫔妃的分内之事,他随口一说,被拒了也是情理之中。   清宁宫东侧是麟趾宫,麟趾宫旁有一道小门出去便有一处不大的池塘,如今东北还是隆冬时节,连一丝春意也尚无,这夏日满塘嫣红碧绿的荷花池也只剩寥寥几只枯枝冻在冰面生气全无。   皇帝看了一眼就觉得丧气,这池子又小又破还不如南海蓁蓁住过的淑清苑前那一汪碧潭呢,也不知道苏嬷嬷是惦记什么?   蓁蓁自然是瞧见了皇帝扫兴的神色,她温言劝道:“皇上,您也说盛京简朴,这池子不正应和了先祖们创业的艰辛吗?”   “也是。”皇帝无奈笑笑,“朕就是不知道苏嬷嬷惦记个什么,都说老太太当年格外喜欢这里的一池荷花,朕这些年在南海北海种了不知多少就想让老太太能看着高兴,结果老太太一眼都不稀得瞧,苏嬷嬷就和朕说老太太就是喜欢盛京老宫那个池子里的,好嘛,朕还以为多精致多难得呢!”   “大约,老祖宗是喜欢当年盛京的日子吧。”   皇帝点点头也不想再“抨击”自家老祖母的品味,倒是太子说:“睹物而思人,太皇太后应是思念太宗皇帝,请皇阿玛让人折一支枯荷送与太皇太后念旧。”   “这倒是好。”皇帝很是赞许,便让人去折,等内饰们冒着严寒凿开冰面取出一支递给皇帝时他却觉得有点不妥,“枯荷会不会意头不好?”   太子说:“儿臣觉得此事在情不在物。”   “皇上,老太太惦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归期尚远,届时新荷初生,您摘最早的莲蓬带回去不是更好吗?”   蓁蓁在旁出着主意,她却见太子面色一滞,赶忙补道:“太子孝心难得,到时候请太子回京亲自送与慈宁宫吧。”   太子这才展颜道:“孝顺太皇太后是儿臣本分,也是皇阿玛言传身教。”   皇帝素来疼爱太子,也不吝惜此刻的夸耀之情:“太子素来孝顺,以后也要做弟弟们的楷模,如今胤褆已经很有兄长的样子了,你可不要落于他后啊。”   皇帝自己倒是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可蓁蓁心细却觉出不对味来,这皇帝是怎么回事,夸太子怎么把大阿哥扯上了?   不过太子似乎没有她如此心细、也无芥蒂,反而喜笑颜开地受了皇阿玛这句夸奖,他拉着胤禛的小手看着他说:“儿臣知道了,四弟喜欢小猫小狗,儿臣回去就给他寻几只。”   蓁蓁赶忙拦住:“太子不必如此,他还小,手脚没轻重,几只猫狗落他手里都得吓跑了。”   皇帝也笑说:“胤礽啊,你抱给他玩时可记得要看住他,慈宁宫那只大黄猫都被他欺负得不敢近身了。”   慈宁宫的大黄猫那是宫中人尽皆知,太子当然也知道,他三四岁的时候被看见过这只野猫,他蹲在慈宁宫的佛堂角落里瞪着他的眼神分明是凶相。   皇帝和他们说完觉得风有些凉,他握了握蓁蓁的手说:“风凉,你也累了,朕先送你和胤祚回去。”   他又对胤礽说:“你陪着胤禛在这儿再玩一会儿吧。”   胤礽牵着胤禛懂事地点头,皇帝抱着胤祚先行带着她离去,在将出院门的时候蓁蓁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胤礽已招呼来保母,挥手让他们带走胤禛,自己则懒洋洋地找了个地坐下歇息。   ······   宜妃的阿玛三官保惯会做人,要不也不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皇帝不过在这住了几天,他就给皇帝弄来了一堆盛京周围出产的物产,说是他的一片心意,想要孝敬宫里没能来的主子娘娘们。   皇帝把东西都收下了就开始想着怎么分配,这也是个细心的活,位份高低给得就得不一样,远近亲疏也得不一样。皇帝站在书桌后想了一刻钟才粗粗地拟了个单子。   蓁蓁在养胎无聊着呢,就又干起了给皇帝红袖添香的活。她如今从畏热变成了怕冷,在屋里也穿了件红狐狸皮袄子,手里捧了个鎏金暖手炉站在书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墨。她见皇帝拟完了绕到桌旁把单子拾起来看,这一看就摇头叹气说:“皇上,这赏赐拟得不公平。”   皇帝一听就笑了:“你啊,朕是特意没有写你的名字,你人就在盛京,这里头想要哪样直接跟三官保说一句就是了,去和她们在京没能来的抢什么?”   蓁蓁听了不服气地娇嗔道:“皇上就爱歪曲臣妾,臣妾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么?臣妾又不是因为没自个儿的名字才说不公平的。”   “哦?”皇帝这下是不懂了,“那你说的不公平是为谁叫屈了?”   蓁蓁说:“自然是为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叫屈啊。”   蓁蓁虽然没有明着和宜妃姊妹有过什么过节,不过这两人也素来不怎么亲密,时不时还会吃对方醋,她此时竟然为宜妃叫屈这倒是让皇帝看不明白了。   “哟。”他笑着搂过蓁蓁的腰,蓁蓁两手都捧着暖手炉舍不得松开,只能拿一对杏眼无奈地瞪了瞪皇帝,“咱们德主子今儿怎么这么大度,为你宜妃姐姐叫起屈来了啊。”   蓁蓁一本正经地说:“臣妾虽然是个小女子,可却是个讲理的人。”   皇帝剑眉一挑。“听咱们德妃娘娘的意思,朕倒成了不讲理的人了?”   蓁蓁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是啊,皇上,咱们在盛京住着,三官保大人不但自家院子被占了还要忙前忙后的伺候,是不是劳苦功高?”   皇帝点点头,嗯,在理。   蓁蓁看皇帝也是认同,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   “既然皇上也认同,那给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的那份是不是应当厚点以显皇上对三官保大人忠心一片的认可?”   蓁蓁这番话说得还真有道理,可是一下要给两个人都分得多些,那就代表必须有人得分得少些了。皇帝低头看那张草拟好的单子提起朱笔想着到底要从谁那挪一些出来。   蓁蓁看皇帝沉思的模样忍不住在旁娇笑了一声。“皇上何苦如此发愁?这事于臣妾看来极容易就能解决了。”   皇帝问:“哦?你有什么主意?”   蓁蓁握住皇帝的手,带着他握着的朱笔往后挪,一直到一个人的名字上才停下。   “僖嫔?”   “是啊。”蓁蓁道,“僖嫔姐姐如今在禁足,皇上若是给了僖嫔赏赐,这外人不还当皇上已经原谅她了么?臣妾可从没听说有谁受罚的时候还能领赏的。”   皇帝扔掉笔,搂住蓁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同朕老实说,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是不是?”   蓁蓁在他怀里扭了扭,没能挣开不服气地说:“皇上那时把这事交了皇贵妃娘娘去处置,臣妾没有二话,可不代表臣妾心里头就没气了啊。这寒冬腊月的,所谓禁足也就是舒舒服服的在屋子里靠着火盆捧着暖手炉待着,有没有禁足都一样,可臣妾不是啊,臣妾这耳朵可是一直都在疼呢。”   “还没好么?”皇帝一听转过她的脸去瞧她受伤的耳朵。   蓁蓁抓下皇帝的手抱怨道:“外伤好是好了,可隐隐还有些疼么。再说了,臣妾刚哪一点说错了?三官保大人迎驾有功,皇上可不就该赏赐他的家人么?”   “是是,你说得都对。”皇帝道,“成,就依你的,把僖嫔这份分给宜妃姐妹吧。”   皇帝提起笔把僖嫔的名字划去,而后在宜妃和郭贵人的名字下各加上了僖嫔的那份。   数日后皇帝这分谕旨连着盛京送来的赏赐一并进了宫,果然如蓁蓁所想的,宜妃姐妹知道比别人都得得多自然是大喜,而僖嫔因为禁足没有得赏大家自然都觉得皇帝是在罚她,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有惠妃在延禧宫读了蓁蓁写来信后是忍俊不禁扶案大笑。   早雁蹲在地上拨了拨火盆,听见笑声不解地问:“主子何事这样高兴?”   惠妃捏着信道:“咱们德妃娘娘真是个秒人,这回可是让僖嫔吃了个哑巴亏了。”   早雁说:“宫里娘娘们人人都有赏,这回只有僖嫔没有赏,最近僖嫔身边人走路头都不敢抬,各个都觉得没脸极了。本来他们都觉得皇上仁慈,只要北巡回来禁足就能结束,如今各个都惶恐不安,生怕禁足不解不算之后她们娘娘还要失宠了。”   惠妃仔仔细细地又把信读了一遍才递给早雁让她扔进火盆烧了。   “若不是如此我哪会说德妃是个秒人呢,杀人不见血,诛心哪。”   惠妃看着蓁蓁的来信在火盆里化作了一捧灰烬又问:“对了,除了德妃的信之外还有什么信随盛京来的赏赐一起进了宫里的?”   早雁说:“听说三官保也给宜妃娘娘写了封信。”   “哦。”惠妃想了想道,“就不知三官保这一封信到底是叙的父女之情还是叙的皇上的行踪了。”   早雁道:“只怕是二者皆有吧。”   惠妃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   翊坤宫里,宜妃正在读着阿玛三官保的来信。她从头到尾读了两边,越读心里就越是憋屈。皇上去一趟盛京竟然不带她带了德妃,她阿玛如今竟然要伺候德妃了。   她回头对身边人道:“去把郭贵人请来。”   宫女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郭贵人慢悠悠地进了正殿,宜妃把信递给她说:“阿玛来信了,你也看看啊。”   郭贵人冷着一张脸道:“姐姐都看了,我就不用看了。”   宜妃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这是咱们阿玛写来的。”   郭贵人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我知道是阿玛写来的,反正他信上一个字都不会提到我,我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宜妃吸了口气缓了缓,“咱们姊妹二人一同进宫自然是要相互扶持,若你肯好好助我,这回皇上去盛京怎么会就只带了德妃一人?”   郭贵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愚笨,没这头脑也没这手腕,光宗耀祖的事姐姐一个人就能做,有没有我都一样。若姐姐没有其他吩咐我先退下了。”   郭贵人说完福了福就出去了,宜妃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喜姐撸着背帮她缓缓气,嘴里劝着:“贵人一贯如此,主子也莫生气了。”   宜妃重重地吐了口气:“总有一天一定要好好给她个教训。”   ······   这翊坤宫一对姐妹花是相对无言,承乾宫里的情景却是截然相反。弘毅公府的四夫人小佟佳氏进宫来探望皇贵妃,姐妹两相谈甚欢。小佟佳氏看着礼单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羡慕地说:“皇上对姐姐自是不一般,翟林刚不也说了么,姐姐是后宫里的头一份,那红狐狸皮和五十年的人参都甚是难得也就给了姐姐,宫里其他人都没有,连宜妃都没。”   皇贵妃笑了笑,把礼单递给小佟佳氏。   “我就一个人,这么多也用不完,你要看中了什么尽管自个儿挑。”   小佟佳氏连连推拒。“哎,这怎么行,这些都是皇上给姐姐的,我们哪配用。”   两人说话呢,刘氏打外头进来说:“主子,僖嫔娘娘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皇贵妃眼皮子微微掀了掀,“哦,她这是有什么事么?”   刘氏抱怨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这回皇上发回来的赏赐里没她,她心里头没着落,只能来求主子您给皇上回信的时候说几句好话么。”   皇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德妃如今正受宠,她无事去寻她的晦气,不是撞枪口上惹皇上不高兴么。”   刘氏问:“那奴才这就去回了说主子如今不方便?”   皇贵妃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朝刘氏挥了挥手,刘氏心里琢磨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这会儿也只能退了出去。   小佟佳氏问:“那德妃就是从前咱们府三小姐身边那个宫女?”   皇贵妃道:“是呐,是个有福气的,蒙孝昭皇后提拔给了皇上,不过承了一次宠就有了身子,还一举得男,这就入了皇上的眼了。”皇贵妃说话间眼神闪了闪。   小佟佳氏往皇贵妃身边坐近了些,说话声音也比刚刚略低了些。   “姐姐说得在理,这天家和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分别,说到底,子嗣为上啊。”   “是啊。”皇贵妃轻轻握住小佟佳氏的手,“妹妹说的是,就是这子嗣于有的人容易,于有的人就是一桩难事。”   小佟佳氏眼神垂下看地,悠悠说:“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只看有没有心,有心那天咱们都能蹬上去。”   皇贵妃人一松,往后靠在梨花木椅背上,笑着说:“你啊,从小说起话来就没个章法,什么天啊地的,尽瞎说。”   小佟佳氏低头羞怯一笑。“是哪,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妄言了。”   两姐妹默默品了一会儿茶,小佟佳氏突然说:“那僖嫔看着也怪可怜的,姐姐若是能帮就帮她这一回吧。”   皇贵妃笑问:“怎么,你倒替赫舍里氏的人操起心来了,三嫂知道可是要感天动地了。”   小佟佳氏道:“哎,我哪是为了她那根木头,我这都是为了您哪。”她眼神一暗,“这火中送了碳,往后别人才能知恩图报啊。”   她放下茶杯轻轻握了一下皇贵妃的手,皇贵妃瞧了她一会儿,突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刘嬷嬷。”   刘氏打屋外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皇贵妃慢条斯理地问:“僖嫔的人还在么?”   刘氏一听大喜,她正不知道怎么去给僖嫔的人回话呢。“在,还在。”   皇贵妃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成了,咱们走一趟吧,僖嫔没得赏赐心里委屈,我也是应当去安慰她一下。” 第98章   慈宁宫的小佛堂里,香烟缭绕, 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正在做着早课。跟了她大半辈子的老奴苏麻喇姑轻手轻脚的从屋外走了进来。   老人家眼神不好使了可耳朵灵得很, 人一进屋她就发现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说:“皇上来信了?”   “哎。”   苏麻喇姑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里,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蒲团上跪下, 她跟着默念了一会儿经文后道:“皇上在信上说德妃娘娘有喜了。”   太皇太后一听轻轻笑了起来。“我那时就说额森家的丫头看着是好福气能生养的吧。”   苏麻喇姑道:“奴才读着觉得皇上信里颇有几分担忧的味道。”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苏麻喇姑道:“皇上信里说德主子这胎胎相不稳, 他心里很担心。偏偏他又因为要祭祀祖陵和会见蒙古王公的事得继续往北走。再往北去天寒地冻又路途颠簸, 德主子的身子虚, 他只能把她一个人留在盛京。皇上信上说他实在放心不下,想请奴才过去瞧瞧。”   “让你过去?”   太皇太后听到这睁开眼睛转过头瞧着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看着老主子微微点头。   “把信拿给我。”   太皇太后似是不信,苏麻喇姑递了信给她。太皇太后眼神不好,只能把信凑到眼前才勉强能看清。信上写的和苏麻喇姑刚才说的是一样的。太皇太后垂下手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   “你看这事到底是皇帝的意思, 还是吴雅家那个丫头的意思?”   苏麻喇姑温和地笑了笑。“依奴才看, 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 德主子不是这般轻浮的人, 主子您可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叫龄华的宫女的事?”   太皇太后的眼神软了下来,半晌后她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 你就辛苦些替他跑这一趟吧, 没得让皇上抱怨我是个小气的, 连个人都不肯借给他。”   “是。”   两人说完这一桩事太皇太后便又继续念起了经, 苏麻喇姑陪着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一晃眼, 从盛京来这也有四十年了, 谁想到这中间竟再没回去过。”   太皇太后闭上眼冷冰冰地说:“汉地可不比盛京强?也就你还总惦记那苦寒的地方。”   苏麻喇姑默默地瞧了一会儿太皇太后, 似是在斟酌一件什么事,半晌后她才说:“若是可以,奴才想这趟回去顺便去瞧瞧故人。”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一脸怒容地瞪着她。“什么故人?哪有什么故人?咱们的故人不是在科尔沁就是在京,盛京哪里还有什么故人?苏嘛你也是老了糊涂了么?”   太皇太后嫌少同苏麻喇姑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苏麻喇姑知道她是生气了,忙哄着说:“是,是奴才老糊涂了,没有什么故人,奴才这会就去照顾德主子,等她安好了奴才就回来。”   太皇太后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等她平复下来再度闭眼却流下一行清泪,“那里没有什么故人,那里只有叛徒,苏麻,只有羞辱我们的叛徒。”   ……   皇帝来盛京是为了祭奠□□太宗之陵,行程早已定好,虽说因为蓁蓁有孕的事皇帝多陪了她几日,可如今也是到了时候要起驾永陵了。   皇帝临走时和蓁蓁保证:“不过一个月,一个月朕就回来了。”   “一个月?”蓁蓁闻言小小地叹了口气,“要那么久啊。”   “听话,好好养身子,听说松花江那儿有白虎,朕若是猎得了,把虎皮剥了给你做毯子。”   蓁蓁还是垂着眼,似是极沮丧的样子,点了点头。   皇帝不一会儿就起驾了,他才转身,蓁蓁就把自己埋在了暖床的层层被褥里。   暖床是怕她着凉特意吩咐烧暖的,被褥上是紧赶慢赶添上的百子多福,床幔是金桂和蝙蝠缠绵,意为福增贵子,可在蓁蓁眼里这些都是虚妄。   今日是三月十一,不过还有八日罢了,她清清楚楚记得皇帝那年说得:朕每年都陪你过生辰。   蓁蓁恼恨地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扔在床外,皇帝的话信不得,这才几年就忘得干干净净。   蓁蓁心里是这么抱怨着可也明白皇帝是心里装着天下的人,蓁蓁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在盛京旧宫自得其乐。好在这回胤禛胤祚两个小东西都跟来了,有了他们陪伴蓁蓁到也没那么寂寞。   不过蓁蓁能耐得住性子老老实实地窝着养胎,两个儿子却是不能,尤其是胤禛如今大了,皮了,整日里蹦蹦跳跳的,一个不注意就能给你上房揭瓦。他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读了两天话本子也是再也坐不住了,闹着蓁蓁要出门玩。蓁蓁如今在养胎皇帝让秋华盯着不让她走远了,蓁蓁也没法子,就答应胤禛陪他在院子里玩。   秋华缝上最后一针掂了两下觉得能用。蓁蓁把才做好的皮球拿到四阿哥眼前晃了一下,四阿哥一下就被这新鲜玩意儿吸引了注意眼神立马就亮了起来。   “球,要球!   “禛儿,和额娘玩球好吗?”   四阿哥伸手就去抓球,蓁蓁便顺势把球放进他怀里。谢氏在旁瞧着就笑了。“瞧主子让秋姑姑她们捣鼓好几天了,原来是给四阿哥做了个球玩啊。”   “你们知道我手拙不比你们一个个都心灵手巧的,做了好几天也就只能做成这样。”蓁蓁抱起四阿哥,“今儿天气好,咱们外头玩球去。”   四阿哥紧紧抓着球猛点头。“玩球,娘,玩球去。”   一屋人瞧小阿哥这一脸认真样都笑了。蓁蓁把四阿哥抱到院子里才放下,她把球放到地上,轻轻地踢了一脚,皮球咕噜咕噜地就滚到了四阿哥跟前。四阿哥是第一次见这么个会滚的玩意儿,稀罕得连眼神都发直了,眨也不眨。   “禛儿来,和额娘一样,你也踢一下。”   蓁蓁蹲在四阿哥面前引导他,四阿哥扭了几步小跑到皮球前。他身体的协调性还比较差,提起一只脚的时候身子就难免摇摇晃晃的,试了几下才终于把球踢了出去,球滚了几滚回到了蓁蓁脚下,蓁蓁又轻轻了踢了回去。四阿哥眼睛眨啊眨的,这看了两回他算是明白这游戏怎么玩了。这回不用蓁蓁引导,他一脚就把球踢回了蓁蓁脚下,蓁蓁喊了一声:“禛儿真聪明。”四阿哥呵呵笑着拍了拍手。“额娘快踢,额娘快踢。”   娘俩一来一往地玩了一会儿之后四阿哥就渐渐掌握了要点,蓁蓁索性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自娱自乐了。谢氏笑道:“四阿哥真是聪明,主子才教了一遍他就知道怎么玩了。”   “小孩子么,学怎么玩总是比学读书写字要快。”   蓁蓁瞧着在院子里追着球跑来跑去的四阿哥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快乐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本朝汲取前朝家训,尤其是皇帝,对阿哥们的教育尤为严格。就别说大阿哥了,就是太子,如今也是每日早早就起来由皇帝请的启蒙师傅在教读书了。胤禛如今这逍遥快活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眼前这两三年的功夫了。   就因为如此蓁蓁更加不想拘束着他,盼望着他能尽情享受如今这份难得的好时光。   胤禛倒也真没有辜负蓁蓁的一片慈母之心,他这个岁数,于玩上最是投入认真,这普普通通的一个球他也能玩的是津津有味,他同球打了一阵子交道渐渐开始折腾花样了。他喜欢一脚把球踢得远远的,然后在球后面追着跑。就这么跑着跑着,他突然摔了一跤人一下趴在了地上。谢氏一惊,立马就要冲上去却被蓁蓁拦住了。   四阿哥出乎意外地并未哭,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就自己爬起来了。蓁蓁方才也是紧张得绷紧脸此时才笑着对谢氏道:“你看,没事吧。男孩子别太惯着他了,就是要让他学着自己摔倒再自己爬起来。”   四阿哥这一摔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土,他抱起球左右张望了一下,蓁蓁和谢氏站的地方刚好被柱子挡住了,他这一圈下来没瞧见娘亲心里顿时就慌了。   “额娘……额娘……”   蓁蓁有心逗他自己不出声也不让谢氏出面,四阿哥喊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蓁蓁出现终于是忍不住抱着球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秋华和谢氏无语地看了眼蓁蓁仿佛在说:看,这下哭了吧。蓁蓁脸一红这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禛儿不哭不哭,娘在这呢。”   “额娘坏,额娘坏坏。”   四阿哥一边抽抽噎噎着控诉蓁蓁,一边却把头靠在蓁蓁的肩上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连刚才玩得甚为开心的球都扔地上不要了。蓁蓁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脸上本就粘了不少土这下更是哭成了个大花脸。蓁蓁忍着笑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四阿哥才慢慢平静下来。   蓁蓁此时才注意到,她们一个不注意竟然让胤禛把球从个小洞踢到隔壁清宁宫的院子里去了。   “额娘,球,我的球……”   胤禛看球没了闹着蓁蓁要她去找球。蓁蓁让秋华开了往清宁宫的门,她抱着胤禛走进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才在关雎宫门口的石阶旁瞧见了那只调皮的球。   “额娘,在那!”   胤禛倒是眼见,一下就瞧见了,蓁蓁抱着他笑着点了下他哭得红彤彤的鼻子。   “好了,额娘知道,额娘这就让他们给你去拿。”   蓁蓁看了秋华一眼,朝那停在关雎宫门口的球努了努嘴。秋华走到关雎宫前,她刚弯下腰想去捡那球,不知哪吹来了一阵大风,关雎宫的门突然被门吹开了。自从敏惠恭和元妃去世后,关雎宫就一直空关着,如今都已经过了四十年了,屋子里没点灯,从门口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像是一个张着嘴的大怪物。   这阵风吹得甚大,蓁蓁怕胤禛着凉,赶紧拿袖子护着他,让他躲在自己怀里,她却被这阵风吹得迷了眼。秋华捡了皮球回来对蓁蓁说:“主子,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咱们还在在屋里陪四阿哥玩。”   “嗯。”蓁蓁被这风吹得身上发凉,点点头赶紧抱着胤禛从小门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阵风吹的,蓁蓁回去后身上就有些不舒服了。还好皇帝把刘、胡二位太医都留下照看蓁蓁,秋华去请了两人来,两人各自把过脉都说蓁蓁是邪风入体,受了凉。她如今有身孕,两位太医又怕用药不当影响她的龙胎,只能开些滋补养气的药慢慢调养她的身子,外加千叮咛万嘱咐秋华,再也不能让她随便到处跑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在盛京的时候一直跟着蓁蓁住,屋子里整日都弥漫着药味,两个孩子也终于是知道额娘身子不好了。胤禛这下是球也不要玩了,也不闹着出去,整日里可怜兮兮地守在蓁蓁身边,就盼望着额娘早点好起来。   有了刘、胡二位太医的话,秋华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似的,盯着蓁蓁一步也不许去,只准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养胎。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蓁蓁是过得真叫一个浑浑噩噩,成日里不是吃了睡便是睡了吃,流水的汤药、燕窝往嘴里灌,只吃得她人都膈应。   就在这苦涩的汤药和坐牢般的无聊养胎日子里,蓁蓁等来了她的生辰。这日午后秋华喜笑宴宴地喊她:“主子来瞧,皇上差人送了寿礼给您呢,当真稀罕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刘、胡二位太医给她喝的药里都放了些什么,蓁蓁这两日浑身懒怠,几乎是连炕都不下。秋华来说时她正捧着一卷《朱子》味同嚼蜡般得瞎看,秋华高昂地兴致激不起她半分的兴趣,竟是连眼都没抬:“搬出去,不想看。”   秋华知她这些日子脾性都大,为着她身孕往日里让的三分如今都是让十分,从不和她扭着来,听她这么说也不催她,只该干什么干什么。   入了夜,蓁蓁也没从那卷《朱子》里起来,好歹听了秋华碧霜他们连番劝说才用了一碗鸡汤面和雪燕,饭后又被哄着把安胎药喝了大半。   安胎药安眠,喝了不一会儿功夫蓁蓁便沉沉入睡,她眠浅头疼的毛病并没有好,不过睡了一会儿便觉得头上压着什么难受,她迷糊地抬起手扶了下额头,一下就醒了。   谁在摸她的额头?   她倏地一下睁开眼,四目相对,却是皇帝。   “朕给你的寿礼,你也不看,胆子也忒肥了。”   蓁蓁刹那间困意全无,她骨碌一下爬起来,扑到皇帝身上尖叫道:“您怎么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也牢牢抱住了她,正要亲吻她脸颊,蓁蓁突然红着脸推开了皇帝:“别,臣妾这些天都没洗头呢。”   “是不是这些天都垂头丧气,一个人窝着生闷气呢。”皇帝笑地挤进被子里,说话间就要胳肢蓁蓁,“朕猜的对不对,对不对。”   “万岁爷就是焉坏。”   皇帝瞧着蓁蓁羞红的脸庞,心神一荡,一吻已经落在眉心:“你的生辰,朕怎么会忘。”   蓁蓁勾上皇帝的脖子,眼中灭了七八日的光彩重又被点了起来,言语间皆是对皇帝的痴心与爱慕:“您怎么来   的?”   “朕可是快马骑了快四个时辰,你也不替朕捶捶。”皇帝伸懒腰往床后一靠,但看美人忙不迭地给他捏肩捶腿好不惬意,“朕是不是一言九鼎。”   蓁蓁眼睛都笑弯了,连声道:“是,万岁爷最是说话算话的了,万岁爷说话都不算数,天底下都没人能算数了。”   “谄媚。”皇帝自进屋皆是含着畅快的笑意,虽为帝王,但八岁以来真正任性任心的时候却着实少有。今日又在猎虎想起自己着人送来的寿礼,一时心动,午膳用完像似丢了魂一样骑了快马便往盛京来。要问为何,皇帝觉得,大约是失心疯了吧。   偏巧,蓁蓁这时要问:“您这是怎么了,悄没声地半夜回来了。”   心中嘲讽自己的话脱口就说了出来:“失心疯了吧。”   说完皇帝自己哈哈大笑个不停,把蓁蓁搂在怀里说:“不回来,大概就疯了。”   皇帝大约实在太畅快,突然转身下床,一把把蓁蓁抱在怀里:“朕带你去看寿礼,朕就知道你这脾气朕让人送给你你是一眼都懒得看的,非得朕送你眼前是不是?”   说着他抬腿踹开暖阁的小门,把蓁蓁放在屋外的一张铁梨木缠枝莲纹榻上,俯视她说:“舒不舒服,瞧瞧这毛色,朕射箭的时候愣是没穿头颈以下,让他们完完整整给你弄过来的。”   触及是一片柔软,带着一点点尚未完全散去的腥味,蓁蓁略有诧异,赶忙一摸一瞧,却是一张白虎皮。同墙上那种不同,这张是完完整整的白虎皮,连头带尾,一处都没少。   “真猎到了呀!”蓁蓁张着嘴抚着这毛绒绒的虎皮诧异道。   皇帝带点得意坐在一边道:“刚出盛京就碰到一只,朕想可赶巧了,说什么也得给它弄下来,赶着送到盛京来让他们先给你拆干净了。容若还问朕这样着急是赶什么日子。朕想着就许他路上给红颜写诗写词,不许朕给美人送礼吗?”   蓁蓁噗嗤一口就笑出来了,一路往盛京,皇帝不乘御撵而骑马的时候的确能老听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在那儿和皇帝讲新写的词,这纳兰侍卫文采斐然远胜皇帝,她还默记了几首打算回京与惠妃细论。   “美人可喜欢这寿礼?”皇帝如纨绔弟子勾着蓁蓁的下巴轻佻相问。   蓁蓁头一偏咬了一口皇帝的手指道:“不喜欢又如何。”   皇帝作势便倾覆上来缠绵长吻,再问:“这便喜欢了吧?”   蓁蓁星眸迷蒙,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愫在回荡着,可她只说出了口是心非的三个字:“不喜欢。”   皇帝点住她的唇,瞧着她的眼神似是要将她融化了。   “小骗子。”   他说着,再度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   皇帝这是临时赶回来陪蓁蓁过生辰的,一过子时便走了,临走前他念念不忘蓁蓁的身子:“朕一到盛京就写了信回京让京里派人来照顾你了,现在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盛京现在两位太医都不算妇科圣手,你胎如此不稳还是找院判他们帮你看着。”   他说话间系上了披风,蓁蓁说什么也要送到后宰门外,皇帝本来不让可拗不过她。蓁蓁披着貂裘,寒风里她的小脸淹没在红狐风毛里,皇帝拿着马鞭朝她再三挥手,“回去吧,快回去。“   蓁蓁举起手摇了摇,又摇了摇,皇帝的马蹄嘀嗒了几声,之后才飞快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蓁蓁这才转身,瞧见秋华站在身后略带艳羡而忧愁的表情,笑问:“怎么了?”   秋华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晶莹:“不该扰了主子的,只是刚刚奴才想到,那年他去南方的时候……”   秋华没把话说完,但蓁蓁是懂的,她说的定是她那位喜塔腊家的夫婿。   蓁蓁拉住秋华道:“等回京了,你也回家瞧瞧吧。”   秋华摇摇头:“也没什么人了,我无子无女,喜塔腊家哪有我的位置。”   “那也回去瞧瞧,姐姐回去看看只要有中意的,我去跟皇上开口一定替你要来做养子。”   秋华推着她往回走:“别操这个心了,什么养子不养子的,您肚子里这个我才更亲呢。”   “那可好,我未来一定让她叫你大姑姑。”   皇帝来去不过一晚,可风却随着伴驾的侍卫传了回去,影影绰绰的风声都说着皇帝为了一个包衣出身的女人多么荒唐的故事。蓁蓁尚在盛京的宫里养胎,只数着日子想着不过四月十日的样子皇帝便能回来,而她知道那夜的故事扰得多少人不得安眠的时候,已经是苏麻喇姑站在她眼前的时候了。   苏麻喇姑看着蓁蓁略有显怀的身子紧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问:“丫头呀,你怎么弄得如此不小心。”   蓁蓁这时候刚进完两碗苦药,怕冲淡了药性都不敢在药后含两颗蜜饯,胎像不稳因而不思饮食所以她人又瘦了好几圈。   苏麻拉姑在蓁蓁怀胤禛的时候没少和她来往,内心极疼爱蓁蓁,自从蓁蓁侧嫔她都是尊称她一句德主子,而刚刚那句“丫头“却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苏麻拉姑看着蓁蓁的样子怒从心来,质问伺候在旁的胡太医:“德妃到底如何了?“   “一……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胡氏本是外科,偏偏被随驾的队伍里多了这位有孕的嫔妃,他是赶鸭子上架才来伺候这胎的,被太皇太后身边最德高望重的嬷嬷这么疾言厉色地逼问,已经吓得抖如糠筛,只不停地磕头重复一切安好四个字。   苏麻喇姑呵呵一笑说:“胡太医,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是外科之人,德妃的胎你把得准?”   胡氏的脑袋贴着地沁出一头的汗,他唯唯诺诺地不敢再说,蓁蓁捏着衣角怯声问:“苏嬷嬷……皇上也另找了盛京的医者,臣妾无事的。”   苏麻喇姑上下打量了蓁蓁,担忧再度爬上她布满细纹的脸:“德主子这样哪里能称得上万安,太皇太后听说您在盛京有了身孕也惦记得紧,这才特地遣了老奴来接您。”她指着跪在地上的胡太医道,“在外头都是带这外科的,没有太医院几位妇科圣手瞧过怎么能让人安心,太皇太后说了一切以皇子为重,所以让老奴前来。”   她又坐在了蓁蓁床头,心疼地握住蓁蓁的手:“其实撑不住大可不必再撑,这是在宫外。 第99章   蓁蓁秀气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她还没来得急说话, 谢氏领着胤禛来请安了。胤禛像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扑到蓁蓁的身边。蓁蓁指着苏麻喇姑说:“禛儿, 大姑姑来了, 还不快喊人。”   胤禛一扭头, 瞧见苏麻喇姑坐在一旁。他是认得苏麻喇姑的, 蓁蓁在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肩,低头在他耳边说:“从前额娘怎么教你的,见了人要怎么打招呼?”   胤禛站直了, 乖巧地说:“见过大姑姑,大姑姑好。”   “哎。”苏麻喇姑瞧着跟前的小不点亲切地点了点头。虽说胤禛脸架子生得像蓁蓁,可五官同皇上十分神似,这样瞧着他隐隐约约就像瞧着四五岁时候的皇上。   不过皇上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那会儿和裕亲王福全还有恭亲王常宁, 三个人一起每日可劲儿地闹腾,就差没上太和殿的屋顶把那琉璃瓦片给揭了。   苏麻喇姑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等两人走后苏麻喇姑欣慰地说:“两位阿哥聪明伶俐,这是娘娘的福气。”   蓁蓁靠在炕上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姑姑, 您说撑不住了大可不必再撑, 可是为了皇上, 为了胤禛,我想努力试一试。”   她粲然一笑, 那笑容是属于一个母亲的。苏麻喇姑这辈子从未曾做过母亲, 可这个笑容在几十年前, 她曾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看见过。   “是嘛。”苏麻喇姑郑重地握住了蓁蓁的手。“既然如此, 那娘娘就努力试一试吧。”   苏麻喇姑到底是历经过太宗和先帝两朝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处事上就显得与众不同,比别人更加的细心也稳重。   苏麻喇姑没来之前,蓁蓁身边虽然有刘、胡二位太医又有秋华在,可大家伙心里都没底,如今这枚定海神针来了,众人突然就都觉得有了依靠。   蓁蓁身边的秋华在宫里算得上是能挡一面的人物了,可在苏麻喇姑跟前不过也就是个小辈。苏麻喇姑问了秋华蓁蓁的起居饮食,还有最近太医开的药方子,服药的次数和时辰。秋华事无巨细,一一都告诉个了苏麻喇姑听。   苏麻喇姑听罢道:“太医既然给娘娘开的都是四平八稳固本培元,补气养身为主的方子,那也就是想用稳妥的方法来给娘娘安胎。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除了太医院送来的安胎药外,娘娘的饮食上也要注意起来,如此才能事倍功半。”   秋华一听是连连点头。“是哪,大姑姑,奴才也是一直这样劝主子的,只是咱们主子她……”秋华说到这顿了顿,为难地看了蓁蓁一眼。   苏麻喇姑说:“德妃娘娘怎么了?”   秋华一叹。“娘娘她挑食……”   蓁蓁不想秋华在苏麻喇姑面前揭了她的老底,脸上霎时是飞起两朵红云。“哪有,我哪有挑食,才没有呢!”她俯身过去拉住苏麻喇姑的袖子说:“大姑姑,您可别听秋华瞎说,我才没有挑食。”   苏麻喇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妇人有身孕的时候是会格外想吃什么或是不想吃什么,怨不得你。就连太皇太后怀着先帝的时候也是挑嘴得很。大冬天里要吃酸枣,可把我们给折腾坏了,你阿爷那会儿是走了大半个盛京才总算是弄来了一小框的酸枣。还是一户旗人家里偶尔收在地窖里准备酿酒的。”   “哎?真的?”蓁蓁一听苏麻喇姑说起太皇太后的事,好奇地扯住苏麻喇姑的袖子问,“大姑姑,您跟了太皇太后那么久,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还有什么趣事,您同我们说说啊。”   苏麻喇姑笑道:“这些往事等回头再同娘娘说吧,这快到午膳的点了,咱们先用午膳吧。娘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蓁蓁一听就摇了摇头。   秋华在旁叹道:“大姑姑,这就是奴才担心的。娘娘近来安胎药喝多了,就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苏麻拉姑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今儿的午膳就让我来做吧,可成?”   合宫都知道苏麻拉姑的手艺好,只是她年岁大了,太皇太后、皇帝都舍不得她进厨房,这些年她亲自动手的机会比以往也少多了,如今就是偶尔做些蒙古点心给太皇太后吃,慰藉太皇太后的思乡之情。   “大姑姑,这太劳烦您了。”   “没事,就做娘娘一个人吃的费不了多少事,娘娘若是不放心派两个人在旁边帮衬我就行了。”   秋华于是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个活,她是想着怎么也要和苏麻喇姑学一些,这样回头她就可以做给蓁蓁吃了。   苏麻喇姑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做好了三菜一汤。   蓁蓁药喝多了倒了胃口,油腻的东西是一概吃不下的,苏麻喇姑深知这一点,做的菜都是偏清淡为主的。这三道菜是醋溜白菜,翡翠烧豆腐还有一道是切白肉配的芝麻酱,再有一道汤是萝卜排骨汤。   三菜一汤看着就舒服,味道也香,蓁蓁尤为喜欢醋溜白菜和烧豆腐。白菜炒的又酸又脆又开胃。豆腐嫩嫩的,还特别的鲜美。这两盘菜她不知不觉就吃下去了一大半,放下筷子的时候连她自个儿都不敢相信。   秋华也在旁说:“到底是大姑姑出手,就是不一样。奴才可久未见主子胃口这样好了。”   苏麻喇姑对她说:“妇人怀身子的时候对气味额外的敏感,吃不下什么油腻的,反倒是清淡鲜美的更和她的口味。”   秋华忙诺诺着说记下了。   有了苏麻喇姑在蓁蓁胃口恢复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起来。   这一日苏麻喇姑陪着蓁蓁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张玉柱突然一脸喜气地跑进院子里,手上还捧了个玄色的小盒子。   张玉柱跑到蓁蓁跟前跪下,把盒子递了上去。“主子,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   蓁蓁问:“可知里面是什么?”   张玉柱道:“送东西的人没说,只说是皇上命人快马加鞭从北边送回来的,说让娘娘亲自打开。”   蓁蓁把盒子拿手里颠了颠,并不重。   里头是什么呢?皇上也真是,送个东西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她十分好奇,可苏麻喇姑秋华都在,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麻喇姑笑着说:“娘娘快打开看看吧,兴许皇上给您的信就收在里头。”   蓁蓁也是耐不住好奇,于是抽开了木盒。一张信纸卷成一团躺在其中,她打开信纸,有一只枯杜鹃静静躺在其中,信纸上皇帝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   下是一行小字:   且等东风,待朕归。   蓁蓁的脸一下就红了。   秋华见她脸红了,故意揶揄她说:“哎,娘娘,皇上信上写什么了?您同我们说说啊。”   蓁蓁立马把信放回了盒子里。   “没什么。”   秋华故意又问:“真没什么?”   蓁蓁顶着一张大红脸,直着脖子说:“真没什么,别问啦。”   秋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苏麻喇姑在旁瞧着她们也跟着微微笑了。   是啊,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熟悉啊……   ···   京城,纯王府。   “小阿哥,福尔库伦,你睡了吗,额娘在呢,你睡吧,睡吧。”   “福晋,您别这样,您别这样。”   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进得纯王府的时候,正碰上纯王妃的奶妈哭哭啼啼地抱着纯王妃,而纯王妃正对着一个大抱枕说着胡话。   裕王一瞬间脸就黑了,沉声骂着纯王府的管事:“怎么回事,怎么照顾的?啊?爷昨儿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这才一个晚上的功夫王妃就病成这样了?,你们会不会照顾王妃?是不是你们这些畜生趁爷们走了一个个地没把王妃放眼里?你信不信爷我抽死你们一个两个的。”   “二哥!”恭王瞧着眼睛发酸,心里更是又急又痛,但他心中所想的和裕王又不一样,见裕王举着拳头就要往管事脸上招呼,赶忙先挡了下来,“你怪不得了他们,弟妹这一阵好一阵坏的全是心病,她是念福尔库伦念的,咱们治标不治本,打他们若管事若治这些奴才有用,我立马把他们全吊起来打。”   裕王恨恨地砸了下门框:“皇上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昨儿传信回来说是圣驾准备回盛京了,估摸还有一个月的功夫,咱们的人已经派去盛京送信了,得了消息再快马传回来。”   “福尔库伦,你醒醒,该吃饭了。”   那边纯王妃抱着枕头又说起了胡话,裕王不忍再看纯王妃的胡言乱语背过身去。“好,等皇上回京了咱们立马上乾清宫去请命去。”   裕王歪着鼻子闷哼一声恭王冷哼一声:“但愿他肯。”   “福尔库伦,你醒醒,该吃饭了。”   裕王不忍再看纯王妃的胡言乱语转过身就走,恭王急忙追上去:眉峰紧锁说:“隆僖家就弟妹一个了,不至于,咱们去求,实在不行还有皇祖母呢。”   裕王眉峰紧锁,拳头握得死死的,咬着牙说恭王看着尚佳氏,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她呼唤儿子的每一声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戳在他的心口。:“常宁,二哥到现在你还不懂吗你我都清楚,三藩都完了,弟妹如今,弟妹就是那个多余的啊!。”   裕王一震,他扭过头看着恭王面色沉如铁。“我不信,皇上断不会如此绝情。”   “你们看,你们快看,世子醒了,快,快去叫奶妈子来喂奶,快啊!”   尚佳氏又大喊大叫起来,乳母下人几个人抱着她是嚎啕大哭。   恭王终于是闭上了眼。   恭王扣着裕王的肩大吼道:“我不信,他们良心被狗吃了吗?“隆僖,隆僖死的时候就惦记弟妹,我儿子多,我给皇上说,随便挑一个就是,不就是过继一个吗?不影响他的江山社稷还能吃了大清江山不成!。”   说着他把自己的贴身太监叫来:“你去回王府去告诉福晋们,让她们把阿哥们都收拾了,全都给我带过来,待会儿王妃要哪个是哪个,立马给我改口叫娘。”   小太监被自家王爷的话吓得不敢动弹,恭王冷冷一笑抬脚就一屁股:“你不去是吧,好,爷我自己去,给爷牵马来。来人啊,马呢!”   恭王风风火火地要马要鞭子,裕王在身后叫都叫不回来,只看得他一溜烟骑着马往自己王府去。   裕王一跺脚对着恭王的贴身太监骂道:“还不快追啊,别让你爷再把恭王府的福晋们都逼疯了,快去!”   小太监立马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踏进恭王府,整个王府已经是鸡飞狗跳,大福晋小福晋一个个都在院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恭王福晋马氏哭得最凶,发丝凌乱珠钗萎地,她抱着恭王大腿哭求着:“爷,永绶您一直是当眼珠子疼的,妾就这么个孩子,送出去了妾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常宁一手拎着大阿哥永绶,一手拎着二阿哥满都护,脚边围着一圈大小福晋哭天抢地。常宁一对桃花眼瞧了瞧脑子上火一脚踹在马氏,又瞧了一圈院子里的这些女人,薄薄的嘴唇撇出一抹冷笑。肩上:“滚开,要死是吧,成了,爷今天就在这搁句话,谁想死的尽管去,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死,今儿要是这院里少一个,爷我明儿就再弄一个进来,有一个算一个。立个嫡福晋,后院这些来一个是一个。”他瞧着马氏说:“至于福晋么,爷能扶正一个也能扶正第二个。”   马氏是素来晓得自家爷凉薄的,就算如此这会儿也是被他这话惊着了,人一下没了劲瘫在了地上。   永绶舞着双手扯开嗓子哭着:“阿玛,阿玛,额娘救我额娘救我啊。”永绶不管不顾地几下都抓在了自己父亲脖子上,一下就挠出了几道红印子,恭王似乎一点不觉得疼也顾不得了,只拎着他就往外冲。   “爷,永绶都这么大了,您送去没用啊,他去了大哭大闹尚妹妹只能更难过啊。”马氏被逼到了悬崖边了突然急中生智,恭王却一下醍醐灌顶,立马把永绶扔还给了马氏,环视一周又冲过去把二阿哥满都护和三阿哥海善拎了起来。   这下阿哥们的生母舒舒觉罗氏和陈氏两位福晋全都扑了上来,恭王一脚一个踹开大吼道:,“我告诉你们,能给隆僖当儿子是他们的福气,你们再嚎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滚出去。”   王府的一个管事已经套好了马车,抖若筛糠地拿着马鞭站在门口,只见恭王两下把两个阿哥塞进买车,自己夺过马鞭跳上马车。   “爷,奴才来奴才来。”   “滚,别碍事。”恭王一挥马鞭,“驾!”马车扬起滚滚尘埃边冲纯王府去,徒留一院子的福晋嚎啕大哭。   恭王车驾得飞快,一路不知踢了多少个摊子,踢伤了多少人,一到纯王府门口,还不等马停,他就拉着两儿子的滚下马车,满都护被常宁拉得急一下脸都蹭到了地上。   恭王哪有兴趣管这个,一把拎起来就往纯王府里跑。   “常宁你这是干什么呢!”裕王被眼前弟弟拎着两儿子的样子吓得眼晕,满都护和海善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都护脸上还不知道哪蹭了一脸灰泥,两孩子一见裕王都哭着叫大伯救我。   “这两随弟妹挑,要哪个是哪个。”   恭王跟拎小鸡一样把两儿子提溜进纯王府的正房,按着满都护跪在地上说:“叫娘,现在就叫。”   满都护不依,抱着常宁的胳膊狂摇头大嚎:“阿玛你不要儿子了吗不要儿子了吗!”   恭王一个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指着一边浑浑噩噩地尚佳氏道:“从今儿起这就是你娘了,叫,赶紧得!”   满都护梗着脖子死也不肯:“我有娘,我有娘。”   恭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叫!”   恭王按着满都护往地上磕头,满都护哪里敌得过自己亲爹的劲,最后只能磕在地上边哭边叫娘。   见满都护叫了,恭王又按着海善吼道:“叫娘。”   海善才六岁,早就吓得只会哭不会说话,被恭王吼了逼问了三回才在哭成里抽噎着叫出一声娘。   恭王走到抱着大枕头的尚佳氏身边小心,他瞧着一脸呆滞的尚佳氏眼眶发红。翼翼地说:“弟妹,你瞧瞧儿子们都来了,你别怕,你有儿子了啊。”   尚佳氏且抱着攥金枝的方枕,迷茫地瞧向地上两崩溃大哭的孩子,这时裕王也抱着试一试的心过来帮腔:“弟妹啊,你瞧瞧,这不是你的儿子吗。”   尚佳氏左瞧右瞧突然放声大叫:“不是的不是的,福尔库伦呢,我的儿子呢,皇上把他带走了是不是,是不是!他要杀他,跟杀吴世霖一样,还有哥哥。”   她看见裕王一下浑身发抖往地上跪着开始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奴才儿子一命啊,奴才愿意去死,饶奴才儿子一命啊。”   先帝诸子里就属裕王和皇帝长得最像,恭王身更长但精瘦,纯王则柔弱多病,皇帝和裕王都是圆脸肩宽,有时并肩站着,只看背影不是特别亲近之人都容易混淆,此时糊涂了的尚佳氏就是把裕王当成了皇帝。   裕王闭上眼,两眼都止不住的眼泪,尚佳氏的乳母跪在旁边把尚佳氏搂在怀里:“小姐您看错了啊,这是裕王啊。”   尚佳氏已经入了魔怔,又哭又磕头,一声一声磕死在地上,只把头都磕破了。乳母抱着自家小姐泪流满面朝两位王爷道:“二位王爷这怕是没用,五爷的这两阿哥和世子小阿哥差太远了。”   恭王泄了气,叫管事的进来把两碍事的儿子给弄出去,问自己二哥说:“怎么办,咱们都没和福尔库伦一样大的孩子。”   裕王睁开眼,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坚毅和决绝:“他有,咱们去问他要。”   ···   塞外松花江之畔,皇帝的銮驾正在回盛京的路上,今日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正敬献当地贡米所做之米饭,太子坐在皇帝下手,其余几位亲近大臣也各得了一碗赏赐。   正值君臣共乐之时,梁九功自外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盒上有内务府火漆,一看就知道是京中加急送来。皇帝还未出声,太子先声夺人焦急说:“京中怎么了?可是老祖宗有事?”   皇帝展颜一笑,虽然心中同样焦急还是为太子的至孝之心感动,他对太子道:“胤礽,把盒子给朕。”   太子从梁九功手里接过又恭敬递给皇父,皇帝拿身边一柄小刀迅速撬开盒子上的封印,拿出里面的黄纸细细读来,太子坐得近偷偷瞧了一眼觉得不像是内务府哪位总管大臣的笔记,似乎像是他的大伯裕王所写?   皇帝则是乍看之下眉头深锁,不一会儿把黄纸放回了盒中搁在一旁。索额图是在座大臣中资历最长之人此刻他说话最是合适:“皇上,京中可有事?”   “没什么大事。倒是诸卿这饭用的如何,吃着一碗饭可要饮水思源,惦记着先辈创业之艰。”   诸臣自然离座拱手下拜称不让,皇帝虚抬手让他们坐下,手指节敲了一下刚刚的木盒问索额图:“尚藩和吴藩的署人都押解回京了吗?”   “大部都已到京,总共人口将近上万,按照内务府草拟如编入包衣可能需要一两年时间梳理划分。”   皇帝抬手制止他:“朕说过,不是包衣是辛者库管领下,你去再草拟一个谕旨把朕的话说清楚说明白,尚藩吴藩乃罪逆之后,即使入辛者库管领下也不低于原辛者库人,实乃贱人罪人,不可与我八旗其他人相提并论。”   索额图微一沉吟,回道:“回禀皇上,这吴应熊家人等当年下狱收监后一直没有惩处,是否也按照吴藩之人进行处置?”   皇帝一挑眉:“大逆之首,索额图你为何有这一问?自然如此。”   “这……吴应熊家人也是公主……”索额图低着头,又和旁边的吴正治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的小动作皇帝自然看在眼里,他冷着脸呵斥道:“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是公主所出了还是公主所亲了?都是吴应熊的小妾或者小妾子女,也堪用公主来做庇佑了?”   索额图唯唯诺诺言称不敢,近日皇帝对三藩处置步步紧逼,虽然远在塞外诸臣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心系此事。而此刻再度疾言厉色谈及严惩,似乎和刚刚内务府送来的折子有关。   索额图一行退出皇帝行幄,只有太子在内由皇帝考教功课,索额图站在行幄外得意地捻了下胡须,同时招了手让自己随从过来,“去派个人回京打听下,京中可出了什么事,有事速速来报。”   随从立刻去了,索额图回头看了眼行幄内听着飘出的太子稚嫩的背书声,心中感叹:我赫舍里氏还好有个护身符啊……   ···   这日一早,蓁蓁本等着苏麻喇姑送早膳进来,却只等来秋华来传话说苏麻喇姑一早就要了马匹带着些东西出去了。   蓁蓁一听就急了:“苏嬷嬷多大年纪了?你们怎么能让她自己出去呢?秋华你快领着人去追,快去快去。”   虽然苏麻喇姑在盛京生活多年,又长于草原素善骑马,但毕竟是年近七旬之人,如何能让人放心独自出门?   等了约一个时辰,秋华才回来与她耳语:“奴才找到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蓁蓁抚着胸口念着阿弥陀佛,但秋华却神色异样,她不由问,“怎么了?有何不妥?”   “找到的时候,苏嬷嬷在昭陵妃园寝。”   “如何?”   “在祭奠宸妃。” 第100章   这……蓁蓁听闻眉头深锁, 秋华在她耳边轻声说:“奴才去了才知道, 皇上祭祀昭陵妃园寝,只供了大贵妃、康惠淑妃,宸妃的祭台上竟然空空如也, 连一支香都没有。”   “怎么可能?”蓁蓁一阵惊呼, 这昭陵妃园寝头一个尊贵的不就是谥号里有元妃字样的这位宸妃吗?   “这事如果这么办了,就只能是……”秋华用手指了指上方,蓁蓁自然明白,这么大不敬的要事无人过问只能是太皇太后从中作梗,可太皇太后如此计较下她的老奴才苏麻喇姑为何又去了?   蓁蓁想了一会儿最终一声叹息:“罢了, 苏嬷嬷的事情不是我们该多嘴的, 你们跟着点等她回来就好。”   “是, 奴才也是如此想的, 苏嬷嬷刚刚已经回宫,这会儿正在那处荷花池歇息。奴才瞧着也是心事重重。”   蓁蓁想起皇帝说苏麻喇姑反复念叨过那处荷花池, 她望了一眼天色,四月的东北已经是春暖花开,这日又是暖阳和煦当空,倒是出门散心放松的好日子。   “来人, 给我更衣,我也去瞧瞧。”   秋华犹豫说:“这……您是不是装作不知更好些?”   蓁蓁摇头展颜一笑, 约莫是因为在孕中, 她笑起来比往日更温柔百倍, “苏嬷嬷待我不薄, 也素来是好相与说话的老人家,我这会儿去没什么的。”   在她心里总觉得她此刻去可能会知道些什么,蓁蓁自问是有点不甘寂寞的人,风轻云淡置身事外不是她的作为。她穿衣时想起惠嫔的调笑:这宫中要是真的不找点事儿斗一斗想一想,漫漫长日该多无趣啊?   想起惠嫔她倒惦记起来,“秋华,咱们多久没收到惠嫔的信了?”   “有一个月了,不过皇上不在盛京,内务府的信都直送御前没有跳过御前送到咱们这儿的道理,等圣驾回銮也就送到了。”   秋华说的是宫中铁打的规矩——的确没有嫔妃之间由太监或下人直接送信的道理,来往京中的信件都是由内务府统一发送的,即使有个什么私下的要送惠嫔也往往会通过随驾大臣中明珠的人来传递,御驾不在,这些人也自然不在,信件也就不能明晃晃地往盛京送。   秋华也劝她:“五月前就回京了,到时候您拉惠嫔娘娘说三天三夜话都没人拦您。”   “谁想她了,近日京中桃花盛开,皇上又不在,她肯定大张旗鼓地折腾酿桃花酒了,皇上在京的时候她可不好意思差人去西苑摘,皇上不在你看能忍住她不折腾?”   “那回去了,咱们去要。”   蓁蓁一边扶着秋华的手,一边扶着腰,嘱咐秋华:“你仔细记着,明年这时候咱们去她延禧宫挖酒坛子。”   蓁蓁所住的厢房离荷花池不远,其实与其说不远,不如说整个盛京皇宫都是抬脚可至的方寸之地。这方苏麻喇姑最喜欢的荷花池占地也不大,大约一亩大小的地方任何一处岸边都能轻易看见对面。故而蓁蓁一跨过月洞门苏麻喇姑就看见了她,苏麻喇姑虽然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但依然脚步稳健,反而比怀有身孕的蓁蓁要走得更快。   “德主子怎么来了?”   “皇上说您喜欢这里,我想今日天好也出来陪姑姑走走。”   “唉。”苏麻喇姑笑了笑倒说,“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的,那是没见过世面,有这么一处看花的地稀罕的不得了,你要知道老城赫图阿拉那就是光秃秃一片,到了盛京才勉强种了点花花草草。这处池塘那时候是太、宗皇帝花了大力气找汉人工匠挖的,八旗里都是粗人,哪懂欣赏这些。”   蓁蓁和苏麻喇姑一起走向池边唯一一处竹亭,苏麻喇姑解了自己的披风给蓁蓁垫着坐,蓁蓁说:“那时候我大清创业艰辛,自然无人顾及这些,现下京中就单说明相府中的花园就赫赫有名。”   “是啊,那时候哪有心情想这些。”苏麻喇姑看着尚未种花的池塘,很是感叹,“这池子要不是主子当年实在爱花,哪能得啊。”   “哦?”苏麻喇姑这话倒让蓁蓁想起皇帝随口提起过,太皇太后据说喜爱荷花但又瞧不上西苑南苑等处的荷花,似乎说是不如盛京。   “倒是我孤陋寡闻,这处原来还是太皇太后的面子,乃是太宗爷为了太皇太后所建?”   苏麻喇姑满腹心事,在这处熟悉的故地,面对几个小辈,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这些往事四十年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忘却过,但那天自家格格那句一如既往悲愤的“叛徒”让她明白——谁都没有忘记过,这是刻骨铭心的背叛,被伤的人永远无法忘记。   她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是主子求来的,造的时候她拉着我给工匠们出了无数主意,她花了无数心思,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我最早教过她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她最喜欢。”   “皇上在京也修了不少荷花塘,要是太皇太后喜欢,今夏可以住的离有荷花的地方近一些……”   苏麻喇姑打断她:“不,主子现在最恨荷花。”   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着,似乎是激烈的往事涌上心头,“太、宗皇帝……大汗……他只以为这里是他和宸妃定情的地方。”   蓁蓁突然沉默不敢接口,可苏麻喇姑却说了下去:“荷花池造好,格格第三次有了身孕,前两胎都是公主,其实她怀像不好这一胎极为辛苦,可她说想为大汗生个有科尔沁和满洲血脉相连的阿哥,她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苏麻喇姑布满褶皱的老手抚摸着竹亭的围栏,“她怀孕那么辛苦还惦记着她的姐姐,海兰珠嫁的是林丹汗部的人,她丈夫杀过好多八旗人,多少人恨她,是格格去保她接她进汗王宫。可她呢?她在格格最喜欢的地方背叛了她的妹妹勾引了大汗,她差点连哲哲福晋的位置都要抢走。”   “您别说了。”蓁蓁很想去拦住苏麻喇姑,可苏麻喇姑却还是在说,“那不是关雎宫,那过去是格格的住处,她才是原来的第一侧福晋,可为了那个海兰珠,他皇太极做了什么?西宫次妃,亏他做得出来!”   苏麻喇姑最后望着蓁蓁说:“不值得,我看着格格一辈子只觉得这些男人啊不值得,不如先护好自己,只为自己活着。格格后来明白了这点,也就好了。”   “您……不该和我说这些……”   苏麻喇姑收起了自己的失态,重又变回那个温柔麻利的老妇人,“有时候看着您会想起从前。”   “为什么?”蓁蓁不解。   苏麻喇姑摸了摸她的小腹,“您对孝昭皇后的情谊总让我想起过去盛京的日子,宫中真情难得,贵人们离至高无上的权力太近了,太近以后姊妹、夫妻、君臣、母子,都有可能前一刻还情深似海后一刻就分崩离析,至始至终都不负彼此的真的太少了。”   蓁蓁低着头喃喃:“太皇太后一直有您。”   苏麻喇姑闻此骄傲地抬起头:“对,她有我,我苏麻喇姑永远是她最好的防身匕首。”   ······   苏麻喇姑同蓁蓁说了那些话后,蓁蓁对这位慈爱的大姑姑又多了一份了解。人这一生一辈子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即便你试着去遗忘,这些事也已经在你心底留下了烙印。于苏麻喇姑,年轻时候陪着太皇太后经历的这些往事便是那个难以抹去的烙印,或许有伤有恨,但蓁蓁总想:短短一生若无大起大落又该多无趣啊?于蓁蓁来说,同绮佳一起度过的岁月便是她心底的烙印,有笑有闹有风有雨唯独没有后悔二字。   时光荏苒,有一日,苏麻喇姑陪着蓁蓁在窗边晒着午后阳光,蓁蓁注意到墙角有一株紫藤花含苞欲放,屈指算来,她竟在这住了有一个月了。   蓁蓁冲着墙角那株紫藤发了一阵子的呆,“算算时日,皇上是不是该回来了?”   苏麻喇姑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笑了。“嗯,应是快了。”   这时,谢氏牵着胤禛走进屋子,胤禛给苏麻喇姑问过安了就又扑回到了蓁蓁的身边。   蓁蓁这些日子大多时候在屋子里静养,可是把他寂寞坏了。他憋了几天憋不住了,仰起头,天真无邪地问:“额娘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蓁蓁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说:“傻孩子,额娘这不是生病。”   胤禛听得迷迷糊糊的,秀气的眉毛全皱在了一块儿。   “额娘如果不是生病为什么总躺着,还总喝药?”   “这……”   儿子的提问蓁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氏平时一直负责照顾胤禛,蓁蓁只能求救地看了看她。谢氏蹲到胤禛身边,笑着说:“四阿哥,娘娘这不是生病,这是有喜。”   “有喜?”胤禛歪着脑袋一脸的不明白。“嬷嬷,什么是有喜?”   谢氏说:“有喜啊就是说十个月后四阿哥就会多个公主妹妹了。”   蓁蓁身边的这些人都知道皇帝和蓁蓁这胎都盼着是个公主,虽然现在月份还小,太医也说不知是男是女,周围人却都这么喊了起来。   胤禛一听妹妹,眼睛兴奋地开始到处找起妹妹来了。“妹妹在哪?”   他在屋子里瞧了一圈哪里都没瞧见妹妹,着急地推着谢氏的胳膊问:“嬷嬷,妹妹在哪呀?”   一屋子的人瞧着他这模样都是笑了。蓁蓁让谢氏把胤禛抱炕上来,她搂着胤禛,拉过他的小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在这。”   胤禛很是怔了怔,旋即脸上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先前皇帝其实已经说过公主妹妹的事,但他年纪小,那会儿没明白。此时谢氏和蓁蓁亲口对他说了,他才算是有点回过神来。   “是额娘要生小妹妹了吗?”   蓁蓁看着心爱的儿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   胤禛欢快地差点没在炕上蹦起来。“真得?那妹妹什么时候来?”   蓁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再过没几个月,你就能瞧见她了。”   胤禛高兴地拍起了手。“太好了,我有妹妹了!”   皇帝如今有八个儿子,却只有三位公主,其中一个还不是皇帝亲生的女儿。郭贵人生的三公主说起来是他的妹妹,可她一直由保姆带着住在翊坤宫里,甚少和阿哥们见面,就这一个妹妹胤禛也从来没见过。   谢氏瞅着小主子高兴,趁机履行自己保母的职责:“娘娘如今要养公主,四阿哥要乖些,这样公主妹妹才能早些出来。”   胤禛趴在蓁蓁怀里,一脸的认真。“嗯。我一定乖乖的。”   谢氏一听,立刻机灵地说:“四阿哥,那奴才现在陪您去外头玩会儿,咱们让娘娘好好休息好不好?”   胤禛用力地点点头。“嗯,好。”   “乖。”谢氏把胤禛抱下炕,牵着他往外走,没走几步胤禛突然回过头来对蓁蓁说:“额娘,要好好地养妹妹哦。”   蓁蓁险些笑了出来,勉强端着脸说:“是,额娘知道了,快跟着谢嬷嬷去吧。”   得了蓁蓁的首肯胤禛这才安心地随谢氏去了。   “主子。”胤禛前脚才跟着谢氏出去,后脚张玉柱进了屋子报说:“皇上回来了!”   “真的?”蓁蓁高兴地一下就精神了起来,“皇上如今到哪了?”   张玉柱说:“皇上今儿骑马已经进宫了,怕是马上就要进来了,主子快收拾收拾。”   蓁蓁变扭地说:“我收拾什么?有什么好收拾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苏麻喇姑忍着笑没说话,秋华却是忍不住了,在旁点点头:“嗯,是,主子不用收拾,也没想主子只是每天都坐在窗边朝门口瞧,还一瞧就是好半天。”   蓁蓁急得辩解道:“我……我那是在发呆,我可不是在想他。”   “你说你不想谁了?”   皇帝清亮的声音从宫墙外头传来,紧接着皇帝领着梁九功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他离开了这些日子,脸上略添了几道风霜,面色黝黑但踔厉风发,他还系着披风手中握着马鞭大喇喇地坐在了蓁蓁斜卧的软踏边,“你说不想谁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蓁蓁还想一本正经,哪知皇帝不依不饶。   “你要没人想朕先去议政了。”   蓁蓁原本还奢望着皇帝没听清她刚说了什么,没想到皇帝坐在她身边说话的时候故意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得,蓁蓁这下知道刚那些话他怕是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小别胜新欢,这些苏麻喇姑和秋华都懂,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悄悄地领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把这一方院子,一片世界,一分宁静完完整整地留给他们两人。   皇帝彼时才抬起蓁蓁的脸,嘴角边带了一丝丝宠溺的微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不想朕?那朕要不先去找胤禛玩,这孩子刚刚在门口扑上来就说想皇阿玛了。”   蓁蓁被他幽深的双眸瞧着,心中生出一丝丝的颤意,却绝不是因为害怕。   “臣妾刚才说,臣妾不想皇……”   她的话语未曾说完便淹没在了他炙热的吻中。   半晌之后他松开她,眯了眯眼问:“再说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臣妾不……”   这一回,只听到一个“不”字,皇帝就再度封上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来势汹汹,像是要占领她整个人一样,蓁蓁浑身发软,全靠皇帝的手箍着她的腰她才没有瘫软下来。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说:“再说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蓁蓁喘着气,声如蚊蝇。“臣妾想万岁爷……”   皇帝方才满意地一笑,打横地抱起蓁蓁走进屋子里。他搂着人坐在床上,细细地吻她,“怎么想的,说给朕听听。”   “您真是的……怎么和孩子们一样……”   当感觉到他的吻轻柔地在她身上落下的时候,蓁蓁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   “每天都想么?”   蓁蓁再也不能保持平静,抖着声说:“每天都想……啊……”   蓁蓁怀着身孕最受不得撩拨,他不过轻轻碰了她几下她就浑身发软。蓁蓁靠在皇帝肩上,喘着气说:“万岁爷……臣妾……”   她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皇帝从来就最受不得看见她这样,偏偏她此时怀着身孕,皇帝勾下她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红唇,吻过每一处他留恋思念的地方。   屋外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把一片金色静静地撒进了屋里。蓁蓁靠在皇帝的胸口上,皇帝握着的手腕长长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回来还能看见你胖一圈的,结果你倒好,除了肚子,手腕都细了。”   蓁蓁也知道自己这个胎养的实在不怎么样,心虚地说:“实在吃不下东西,要不是苏嬷嬷巧手……”   皇帝抓起她的玉手,将她的指尖含在口中挨个吸允,用不满足的口吻说:“哎,真可惜……朕可怜啊……”   蓁蓁听他又不正经抡起绣花拳捶在他的胸口。“您还说您,坏死了。”她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想要下床去。   “你去哪?”皇帝拉住她,“朕和你玩笑呢。”   皇帝捉着她的胳膊把人拽回怀里。蓁蓁红着脸说:“胤禛等下肯定带着胤祚来请安了,他们成日念叨您。”   “你放心吧,你听,外头那么安静,秋华她们都是机灵人,这会儿谁都不会放进来的。”他笑着轻轻点住蓁蓁的唇。   蓁蓁烧红了脸,得,她本来还想掩饰下的,看来秋华她们都默认皇帝会同她在屋子里干些坏事了,真是冤枉死人了。   “您真是的,臣妾回头怎么出去见人么。”   皇帝翻身把她困在身下,深邃的眼睛牢牢地,几乎是片刻不离地捉住她。   “那就待在这,永远待在朕的身边,朕真恨不得把你变成拇指般大小,就藏在朕的衣袖里,这样就谁都见不着你了……”   他低下头吻在她的唇边,“朕其实很想和你说……”   “嗯?”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轻抚过她的脸,在瞧了她一会儿后眼色一沉。“朕收到了苏嬷嬷的信,也看了脉案,你实在太辛苦了。”   蓁蓁拉着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这是臣妾与您的小公主,不辛苦,再说有苏嬷嬷在呢,真的好多了。”   “朕最信任的就苏嬷嬷了,有她在,朕自然放心。”皇帝抵着她的额头,闭着眼睛说,“如果撑不住,算了吧。”   蓁蓁抬手打了一下皇帝的胸口,“您瞎说什么呢!”   皇帝睁开眼直看到她心里:“在朕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蓁蓁自然知道苏麻喇姑和皇帝感情匪浅,怕是有些话提前写信说与了皇帝,可在此事上她这回却莫名坚决。“臣妾还好,还能撑住,您信我好不好?”   “蓁蓁,朕先与你把话说好。”皇帝这话说得极为坚决,“朕一定先选你。”   蓁蓁觉得自己大约该是感动万分的,皇家子嗣向来胜过妃嫔本身,据说前朝有嫔妃难产那是剖开肚子都要先保孩子的。   但她也不想再和皇帝纠缠此事,她说服不了皇帝,她此刻能做的就是保重自己养好身子。   皇帝又搂着她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起身。蓁蓁给两人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确保每一丝褶皱都抚平了才让皇帝出去。   皇帝却是带着一脸“你就掩耳盗铃”的神情看着她由她折腾。   蓁蓁走到外间喊了一声:“秋华。”   “主子有什么吩咐。”   秋华掀了帘子进来,她是端着一脸的平静,好似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   蓁蓁当然也是正儿八经地装着刚才她真的只是在屋子里同皇帝纯聊天。“去把四阿哥和六阿哥领来给皇上请安,再有请苏麻姑姑过来吧。”   “是呢,刚刚朕可是赶胤禛先回去午睡的,他怕是没怎么睡着。”   “是。”   秋华出去不过一会儿苏麻喇姑先来了。皇帝郑重地向苏麻喇姑谢道:“这回多亏苏嬷嬷从京里过来照顾德妃。”   苏麻喇姑道:“皇上难得有求于我,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也亏得皇上,我才有机会回到这一别就是四十年的盛京,再说和德主子在一块儿也过得有意思。”   “是,她就是事儿多,平白也能折腾一堆花样。”皇帝明明是嫌弃蓁蓁的口吻,但却说得像是夸她。   蓁蓁红着脸别过头不想理他,但皇帝倒是问苏喇嘛姑:“苏嬷嬷,太皇太后有给您来信吗?”   “有。主子写的不多,这个月只来了一封,倒是把奴才好一通埋怨。”   苏麻喇姑自然平和且笑语晏晏,皇帝打量了她一瞬,随即说:“老祖宗就爱这样,那年蓁蓁生胤禛咱们去温泉的时候,苏嬷嬷病了没能一起去,您病没好的时候她成日愁眉苦脸,您一好天天拉着朕抱怨您不管她。”   “朕还想和您多借些时间呢,这下倒不知道如何和老祖宗开口了。”   皇帝指着蓁蓁说:“她实在要人管,秋华一人压不住她,再说老四和老六陪她的时候可心,但免不了有闹的时候。”   苏麻喇姑眼神一转,和皇帝对视一眼,皇帝对着她笑,苏麻喇姑一合掌笑说:“这算什么事儿呀,主子还能和自己曾孙辈吃醋吗?”   “那真是太好了,苏嬷嬷,这事您替朕去和老祖宗说,朕可不敢和老祖宗开口。”皇帝比了个求饶的姿势,蓁蓁知道太皇太后离不开苏麻喇姑,皇帝大概也不敢去听老太太念叨他。   苏麻喇姑笑着应后,对皇帝说:“您有什么事儿好好和太皇太后说,老太太总是先向着您疼着您的。” 第101章   皇帝竟然腼腆一笑, 用赌气的口吻说:“那老太太小时候也没少揍朕。”   蓁蓁噗嗤就笑了,她弯着腰捂着嘴直接笑到了皇帝怀里, 皇帝点着她的后脑勺说:“这话可不能告诉胤禛胤祚他们, 听见没有?”   蓁蓁还在他怀中狂笑不止,没有注意到此时皇帝和苏麻喇姑的视线碰撞时并不如往日温馨,一个是试探,另一个则是尴尬。   皇帝回到盛京后隔日再次祭拜太、祖太宗皇帝, 随后就启程回京。怕蓁蓁受銮轿颠簸,皇帝依然用十六抬的大轿走官道,且在轿子内扑了厚厚的绒毯防震。   蓁蓁全程都窝在皇帝怀中, 他们身下垫着的是皇帝猎回的白虎皮,关外四月中还偶有凉风, 这柔软白皙的虎皮恰好温暖着孕中体寒的蓁蓁。   “回去了再好好让太医帮你调理。”皇帝一手搂着她腰间, 一手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这么犟,孩子们也和你像, 昨儿让胤祚不要去啃那块骨头他非去咬,磕着牙了又哭,瞎胡闹的时候就和你一样。你要是生个女儿大概会跟着阿哥们去上房揭瓦吧。”   蓁蓁不服气地说:“阿哥们哪有机会上房揭瓦,六岁进学,每日寅时开始温习, 卯时由师傅们授课, 一直到午膳都不得歇息, 午后还要练习骑射, 您还每日去书房查问,答得不好您还得罚他们。他们想上房揭瓦也就过年那几日了,就那样保母太监们还得怕他们闹过了在宗室面前出丑,各个都拘得紧,您看看大阿哥和太子如今哪有个孩子样。”   “瞧你说的,弄得和朕折磨儿子一样。”皇帝听蓁蓁这么说仔细一想,似乎阿哥们还真没什么空闲胡闹,可他转念一想这不是为孩子们好吗?   “朕也是为了他们好,都各个和前明那些皇子王爷一样养得不学无术像什么话。”   “是是是。”这道理蓁蓁哪能不明白,只是成日在惠妃那里见到大阿哥为了功课忙得脚不沾地再想到胤禛、胤祚不由心疼而已。   “慈母严父,坏人都让朕做呗。”皇帝打趣道。   蓁蓁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疲乏,在皇帝怀里找了个好姿势就想昏昏沉沉睡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听皇帝在她耳边说:“你这样回京也别住在宫里了。”   “啊?”蓁蓁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皇帝朝她温柔笑着低头吻她额头。   “六月初就要去瀛台避暑了,过几天到了京城,你带着禛儿、祚儿先去瀛台住一个月吧,那里没人清净,朕让两个院判都跟着去瀛台。”   蓁蓁嘟嘟嘴:“我还想惠姐姐呢。”   “你怎么那么喜欢惠妃,也不怕朕吃醋?”   皇帝故意逗她,蓁蓁白了他一眼道:“让人听见还以为臣妾怎么了呢。”   “你没怎么,你招人喜欢,谁都喜欢你,所以朕把你藏起来,如何?”   蓁蓁用胳膊肘顶了下皇帝腰间,说了一句:“没正经。”   皇帝哈哈大笑,在她耳边说:“去瀛台吧,之前朕快马回盛京的事不小心传了出去,虽然朕把嘴碎的人处置了,但总有人等着回去找你茬。”   蓁蓁听到这话心中一紧,离开京城久了似乎忘记了宫中的明争暗斗,她心里叹气:可不是么,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不还刚遭了一回?   去瀛台的确不失为个好法子,要是没有身孕她有的是精神和这些人斗法,可现在她自身难保实在抽不出精神应付。   “那您和臣妾说好,就一个月。”   皇帝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朕让苏嬷嬷一起陪你们去,也让她好好约束下禛儿、祚儿的规矩。”   蓁蓁可怜巴巴地拉着皇帝衣袖:“您可别忘记我。”   “朕得空就来瞧你,再给你写几首诗好不好?”   这话一出,蓁蓁可就嫌弃了,“您写的那都什么呀,夏日瀛台凉风习,这也能算诗吗?”   “你嫌弃朕?”皇帝真是拿眼前的娇人半分法子也没有,最后妥协说,“那朕给你抄总行了吧?”   “别抄上次那个香奁集就行。”蓁蓁红着脸把话说在了前头,皇帝第一次抄给她的时候欺负她读诗少不知道《香奁集》为何物,等她细看才明白那就是唐朝的yin诗。   “那朕给你抄《花间集》。”   某些人之前有回一时性起,在床帐下背了《花间集》里的“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蓁蓁想到这里就没好气地给他了一粉拳,接着就是皇帝得逞的笑声从銮轿内源源不断传出。   ······   京城纯王府里,纯王福晋尚佳氏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恭王已经不忍再看纯王府正屋里,他背过身问自己兄长:“那日我们去探祖母的口风,祖母只说等皇上来办,二哥,难不成皇祖母也不要隆禧留下的这个福晋了吗?”   “皇上虽然不在京城,可是处置尚藩的谕旨却马不停蹄地往回送,尚藩万余人,尤其是尚之信的家人全都编入辛者库为奴了。”裕王握紧拳头说,“尚家如今其他人人人自危,哪里还有人有心思管纯王福晋的事情。”   “尚藩是尚藩,立嗣是为了隆禧,他难道眼睁睁看着隆禧绝嗣吗?”恭王气急道,“我也不是真的要他送儿子来,可他给个态度宽慰下弟媳又如何?福尔库伦没了半年了,他把咱们请求立嗣的折子这么留中不发,不就是明着磋磨纯王福晋吗?朝堂的事情折磨弟弟的福晋像什么话?”   裕王黑着脸说:“在他眼里,只有君臣而已。”   恰在此时,恭王府的长史跑进来一跪:“两位爷,皇上的銮驾离京城只有一日了。”   裕王和恭王对视一眼,并肩往宫里跑去。   ······   三日后,慈宁宫。   “福全和常宁还跪在乾清宫里头,你到底有没有句准话!”太皇太后一拍桌子,震得黄釉的瓷杯骨溜一下滚在地上就碎了。   音秀垫着脚想去收拾碎瓷片,皇帝粗着嗓子道:“下去。”   眼见着音秀退了出去,皇帝才说:“他们如果想跪便跪吧,至于朕准不准的,皇祖母心里不是一直清楚吗?”   “你!”太皇太后眼前一黑,立后的事皇帝一声招呼没和她打,她就懂如今皇帝是有主意了,该管的不该管的,她应该放手,所以纯王立嗣的折子被皇帝留中不发以后她思前想后一言不发。可没成想尚佳氏竟然忧伤过度以至疯癫,福全和常宁为着幼弟的情谊与皇帝硬碰硬在乾清宫就吵了起来。现在朝廷内外都知道两位亲王在乾清宫长跪不起,事情闹得宗亲瞩目朝臣议论,她就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她放低了声音不再紧逼不舍,企图以情相劝:“尚家是尚家,纯王府里的那就是隆禧的福晋而已,挑一个阿哥,过继过去,往后出入就是亲王爵,无论哪个去都是好事。”   “好什么好。”皇帝抬高了声音骂人的话就想脱口而出,但顾念还是在慈宁宫又对着自己的老祖母,只能压着自己一腔怒火,尽量冷静地说,“他们是要个阿哥给尚佳氏当替身养,过继就过继,哪有真送出去养的道理?再说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无论哪个阿哥去伤了碰了怎么办?”   皇帝刚回宫两亲王来求,皇帝虽然厌恶尚氏但听闻惨状后还是心生唏嘘,于是说再多想两天。结果隔日恭王曾提溜了两亲生阿哥去纯王府认娘的事就传到了皇帝耳边,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皇帝气得要命把恭王叫来一通训斥。   恭王从来都是倔脾气,不肯好好挨训也就算了,皇帝多说几句后他反而倒逼着皇帝尽快定下纯王立嗣的事,说到最后竟然在乾清宫撸了袖子,皇帝差点没拔刀和恭王打起来,最后皇帝把恭王轰出了乾清宫。说来皇帝和恭王自小就不大和睦,恭王脾气洒脱烂漫,太皇太后又放纵他,在皇帝眼里恭王向来都是个讨嫌的“闲人”亲王。   没成想尚佳氏的病症一日不如一日,裕王和恭王今日一早就齐刷刷地跪在了乾清宫,说是不立嗣就不起来。   皇帝想着这几日的事情怒气上头,“常宁简直就是没脑子,我看他恨不得把朕杀了去给尚佳氏谢罪。”   “呸,什么杀不杀的,你好好说话!”   太皇太后脸气红了,说着就要掀桌子的时候,一旁的皇太后赶紧挡在了前头:“五阿哥从小就说话没把门的,皇上没得和他生气,他只是心疼纯王,这才做过了。从来都是兄友弟恭,皇上用僭越之语说他,传出去让堂堂恭亲王怎么自处?”   “他再闹亲王也别当了,哼。”皇帝拧着眉头恨道,“要不是亲弟弟,他那糟糕的德行配得上一个亲王吗?”   “皇帝!”太皇太后厉声道,“这话皇帝该说吗?”   皇帝瞬间噤声,他虽然年纪渐长主意越来越大,但祖母之教诲他无论如何都要听。太皇太后见他不再开口,又是一声长叹:“总以为自己到了该享福的年纪,没成想还要碰上如今的事情,隆禧走得早,没想到福尔库伦也没有福气,这尚佳氏和隆僖又鹣鲽情深,如今好好的人伤心成了这样。福全和常宁虽然心急了点,但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弟,皇帝实无必要和他们发火动气。至于立嗣的事情,隆僖留下的也是个亲王爵位,封给哪个阿哥其实都是好事。”   “立嗣本不是问题。”皇帝拿起茶盏抿着,想用喝茶遮挡不让太皇太后过多得瞧见他肃杀的表情,“但绝无亲王以此在乾清宫逼迫朕的道理,他们如今长跪不起,是想置朕于何地?常宁也就算了,他素来做什么都不过脑子不为朕考虑,没想到二哥这回也跟着糊涂。”   皇太后从旁宽慰皇帝道:“两位阿哥也想着隆禧的事是家事,才不顾礼节。”   皇帝闭了闭眼,想忍下一腔怒火,但终还是没全忍住,咬着牙道:“在朕这里家事即是国事,他二人也是臣子,凡事只有臣下上奏请议的,没有朕不得不应的。如今把幼弟立嗣说成是家事,逼朕不得不从了他们所请。那来日皇子阿哥都是子侄,如若有事是否也都是家事?大清都是我爱新觉罗家业,又是否都是家事?如果都是家事,那还要朕做什么,都让诸王大臣说了算吧。”   太皇太后听得皇帝的诛心之话只沉默不语,想训斥皇帝的话全数咽了回去,皇帝也不忍和祖母再对峙,主动为祖母找了个台阶:“朕也不是想怪罪他们,只是想让他们两冷静冷静,别为这事冲昏了头脑,闹得满朝文武看笑话。隆僖的事朕也难过,并没有绝情一说,只是想议一个万全之策。孙儿这三日还要为方泽坛去斋宫斋戒,等下请皇额娘去劝他们回去。既然他们觉得是家事,到时候咱们放到慈宁宫来聊,也请祖母做个主。”   太皇太后只点点头,又目送皇帝离开。   直到皇帝起驾的禁鞭声消失,太皇太后犹看着一地水渍肃然不语。皇太后叫来音秀和几个太监打扫内室,人来人往,年迈的老妇只握着念珠岿然不动。   “皇额娘,怎么了?”皇太后见太皇太后这般,不由轻声问。   太皇太后握着念珠下地就往佛堂走去,她转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对皇太后说:“皇帝真的是大了。”   皇太后笑笑说:“这是好事情,您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乾纲独断,手握乾坤,他今天这样子真像福临当年啊。”   “也不完全像。”皇太后贴着太皇太后耳语,说着只有他们两能听得贴心话,“如果今儿是先帝爷,早已拂袖而去再无半分转圜。皇帝到底顾念您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怕是……”她跪倒在佛前,面前观音泪水而化的度母端庄清秀,胸前的绿松石泛着隐隐的祥光,太皇太后终究没再说下去,口中喃喃不停,与佛祖诉说自己无尽的哀愁。   ······   皇帝虽说斋戒回宫再谈,但他斋戒回宫的第二天就忙着接见宴请了一群蒙古来朝之人,接下来又为年初河工之事诏对。索额图派出了一位有二十余年治河经验的崔维雅写了一道《条奏修理河工事》抨击明珠力保的河总靳辅所用的“束水攻沙”之策,皇帝亲自召见了崔维雅诏对河工之策,半日相谈以后便极为赞许崔维雅的见解。   最终皇帝定下了索额图的女婿、刑部尚书伊桑阿为钦差大臣验收河工,并命崔维雅携其二十四条奏疏和两本治河之书共同前往。一时间举朝哗然,这是索党和明党两大朝中派系第一次在因治河之事正面相撞。   此外,皇帝还忙于处置三藩,但这一回却不是为了三藩罪人,而是要处罚三藩的功臣们。明明半年前皇帝还在论功行赏、满朝同欢,半年后皇帝首先以过世的简亲王喇布开刀,以他在三藩中带去的王府包衣佐领下人不力而简王喇布包庇下人不曾追究为罪名下议政王大臣会议论处。   自皇帝亲政后,议政王大臣会议已被冷落多年,皇帝已形成国事要事以近臣、大学士廷论决议的习惯。此番议政王们骤然被皇帝捡出,竟然是为了过世的简王一丢丢“小”过失。要知道简王喇布回京曾在德胜门受了皇帝抱见礼相迎,他与安王岳乐都是一等一的功臣,三藩之乱里他挣下盖世之功回京后,各位王公都指着年轻的简王继承安王康王衣钵再续议政王们的荣耀。   可惜的是喇布在前线多年积劳成疾,回京不久就与世长辞,京中亲贵无人不叹息哀悼。谁也没想到喇布过世两年后皇帝会突然拿往事开刀,且眼瞧着是不打算轻恕。这连着死人也要追究到底的架势搅得京中一众宗室王爷内心惴惴不安。   这么一桩又一桩的大事接踵而至,给纯王立嗣的事情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早雁走进屋时惠妃正在逗胤禩玩。她手里拿了个拨浪鼓,胤禩的眼睛就跟着她的手转,嘴里不时哼哼着。   早雁走到惠妃身边,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说什么?”惠妃震惊地一下拔高了嗓子,“你说得消息可靠吗?”   早雁慎重地点点头。“可靠。是秦顺去绣房替主子取那件前几日送去改的衣裳的时候,在东华门那附近瞧见了裕王和恭王的太监,听他们说的。”   秦顺是延禧宫的太监,平日都在院子里伺候,惠妃偶尔也会派他去明珠府办点事,去得多了他也算是有点眼界的人了。   惠妃让乳母把胤禩抱下去,挪到大炕上坐定了说:“去把秦顺叫来。”   “哎。”   早雁应过去了,没一会儿她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跟了个瘦瘦小小的太监便是那秦顺。   “给主子请安。”   秦顺利落地打了个千,惠妃一抬胳膊示意他起来。   早雁在旁边道:“小顺子,把事情前因后果在主子跟前都说一遍。”   秦顺点点头。“先前早雁姐姐让我去绣房取主子的衣服,奴才就去了。经过东华门那的时候遇见了大王爷府里的太监刘柱。他从前同我都在宫里跟着一个师傅,后来才被太皇太后给了大王爷。奴才见着他就同他打声招呼,顺便问问他最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要给故去的纯王立嗣的事怎么样了。刘柱同我算是一起长大的,也就没瞒我,说他们家爷和恭王爷今儿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事来的。听他说大王爷是要立荐皇上将六阿哥出继给纯王为嗣子,说德妃娘娘有两个儿子,可以让一个给纯王。六阿哥又非嫡非长,过继六阿哥是最合适不过了。”   惠妃听到这是心惊肉跳。原因无他,秦顺说的这些句句在理,若真要从皇帝的儿子里挑一个出来,那真的就只能挑蓁蓁的儿子了,谁叫她是现在宫里唯一生有两个儿子的嫔妃呢?   早雁挥挥手让秦顺出去。她挨到惠妃身旁小声地问:“主子,您看这事会不会成?”   惠妃的手紧紧地攥成一团。“不管会不会,咱们都不能让它成。这些都是没心没肺的男人们才会说的话,什么有两个儿子,让一个也无妨。不管有几个儿子,哪一个不是作娘的心头肉?哪一个是能割舍的?”   早雁听得也是一叹。“德主子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事。”   惠妃一对柳叶眉紧拧,“唰”地站了起来。“不成,咱们得去给德妃通个气,一起想想法子劝住皇上。”   早雁说:“德主子如今不是不在宫里,在瀛台那养胎么?”   惠妃说:“那就去瀛台,叫他们备轿去。”   从宫里去往瀛台要经过神武门,惠妃的轿子到神武门前时早雁走了上去,露出延禧宫的腰牌对守门的侍卫道:“轿子里是延禧宫的惠妃娘娘,我们要去瀛台,麻烦派几个人送我们过去。”   守门的侍卫一拱手道:“这位姑姑对不住,上头吩咐皇上说了,近日没有皇上的手谕,谁都不准去瀛台。”   早雁一下楞了。   轿子里惠妃也听见了,她坐在里头敲了敲轿子的窗户,早雁挨到窗户边,惠妃说:“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咱们回延禧宫去再好好想想怎么把消息递进去吧。”   早雁示意小太监抬起轿子往回走。摇晃的轿子里,惠妃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皇上为什么不让人去瀛台,难道真的已经决定了要让六阿哥出继了么?   ······   朝堂里、宫里闹得已经是沸沸扬扬的事蓁蓁是一点都不知道。皇帝不让人来瀛台探望她,她自然是一丁点儿的风声都听不见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可算是无忧无虑,顺心万分。毕竟四阿哥、六阿哥都跟着她在瀛台住,苏麻喇姑也在瀛台陪着她,还不时做些小点心给她换换胃口,皇帝隔三差五就来探望,蓁蓁别说觉得冷清了,她简直觉得自在极了。要不是心里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在这住一辈子,她真想让皇帝把她永和宫的牌匾直接挂这来算了。   这日她一早起来正同苏麻喇姑一块儿用早膳,张玉柱从外头走了进来,对苏麻喇姑道:“大姑姑,宫里来人传话了,说太皇太后身体不睦,请您回去一趟。”   蓁蓁惊讶地问,“要不要紧,什么时候的事?”   张玉柱道:“来人也没说要不要紧,不过奴才看他神色平淡不甚慌张,想来太皇太后应该无大碍。”   蓁蓁对苏麻喇姑道:“那大姑姑赶紧回去吧。我这不要紧的。”   “哎。那我就先回去一趟。”她起身的时候看了秋华一眼,秋华立时就懂她是有话要说,她不动声色甚为自然地说:“大姑姑,奴才送您出去。”   蓁蓁也说:“是啊,秋华,你送大姑姑回宫再回来吧。”   秋华陪着苏麻喇姑走到屋外方问:“大姑姑是有话要对奴才说么?”   “我不在的时候德妃娘娘身边的事就都要靠你了,你记着务必要看好德妃娘娘,别让她随意走动,听到些不该听的话影响她心绪。”   秋华一听这话就奇怪。“大姑姑,您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有什么事?”   苏麻喇姑握了握她的手,“你别问,你只有不知道在你主子跟前才能自在。”   “可是……”   苏麻喇姑拦住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份坚定。“别担心,万事都有皇上做主。皇上不会做让你主子伤心的事的。” 第102章   皇帝这一忙就忙了一个月, 说好去慈宁宫谈“家事”这档子也耽搁了整整一个月,要不是慈宁宫找了苏麻喇姑回来再通知皇帝说太皇太后病了,怕皇帝还忙得想不起来要去慈宁宫坐一坐。   御驾到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还躺在床上睡着,裕王恭王垂手立在一旁, 皇太后也陪在旁边, 正拿着帕子擦着眼角不知和裕王恭王说着什么。   皇帝上前唤了一声:“皇祖母……”   床上的老妇人动了动手指, 逐渐从浅眠中醒来。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阵阵的麻痒难耐让她微微□□了一声, 太皇太后微微睁开眼, 人影一晃,触眼所及的是同她唯一的儿子极为肖似的面孔。   “皇上来了啊……”太皇太后虚弱地一笑, “唉,我真是老了……”   皇帝靠近她身边, 握着她的手道:“太太才不老,孙儿这几天疏忽了,没能及时来看您。”   “呵呵。”太皇太后笑了笑, “朝上忙我心里清楚, 都是老毛病了, 本以为去年温泉回来就好了, 没想到天一热, 又犯了。”   皇帝见她稍微恢复了些精神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亲自端了药递送到太皇太后跟前:“孙儿试过了,不烫口, 让孙儿伺候您喝吧。”   他舀了一勺浅尝了一口, 小心喂送到太皇太后嘴边。太皇太后宽慰一笑, 张嘴喝下。一直在旁看着的皇太后暗暗擦去眼泪。   药喂完,皇帝放下药碗,扫了一眼裕王恭王站着的角落,带着欣慰的口吻说:“朕这回糊涂了,多亏二哥和常宁来得及时。”   裕王听了这话眼眶一下红了,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孙儿不孝,请皇祖母病中也要做个主。”   ……   慈宁宫气氛渐渐紧张了起来,而那一边,全然不知这一切的蓁蓁则带着两个儿子依旧是无忧无虑地住在瀛台。瀛台虽与皇宫分离但仍是皇宫的一体,蓁蓁和四阿哥六阿哥平日所需一应物资依旧全由宫中供给。每日御膳房会送一车的新鲜蔬果肉禽去往瀛台。   这天一早,满载着物资的马车照例要准备从宫里出发了,负责跟车看守物资的是一个正黄旗辛者库下妇人张氏,别人常称呼她为张婆子。这马车刚要走张氏忽然急急忙忙地喊住驾车的太监:“哎,公公,等等,等会儿!”   驾车的太监不耐烦地回过头,“张婆子,你怎么回事,这都要出发了还毛毛躁躁地做什么?”   张氏突然之间这肚子里是翻江倒海的疼,她不得不弯着腰捂着肚子说:“公公,且等会儿,我肚子疼得要死,等我上个茅厕咱们再走。”   太监在车上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挥手:“快去快去,就你们女人事多。”   张氏健步如飞往茅房冲去,解裤腰带的时候那手灵活得和泥鳅似的。她一边蹲炕一边嘴里骂着:“定是瓜尔佳氏那个蠢婆娘偷懒,给我的馒头没热透了。哎哟,疼死我了。”   嘴上一声哎哟,身下是一阵哗啦,张氏边哼哼边哗啦,等哗啦完了,人也就爽了。   张氏怕这肚子没清干净一会儿走半路上再疼,便没打算马上就起来,而是再蹲一会儿。   她这正蹲着呢,忽然打茅房外隐隐传来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这两人声音都很年轻,像是宫里的宫女。张氏本无意偷听,可茅房周围是万籁俱寂,这声音自然而然地就钻进她耳朵里了。   “听说皇上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哎呀,就是决定要把六阿哥送出宫过继给纯王妃当儿子。”   “六阿哥是哪个?”   “六阿哥就是永和宫德妃娘娘的小儿子。”   “哦。皇上那么多的儿子,怎么就挑了德妃娘娘的儿子呢?”   “嗨,不因为德妃有两个儿子么,让一个给纯王妃也不要紧。”   张氏听到这心里一惊,这永和宫德妃不就是如今住在瀛台那位么。同她住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小阿哥,她送菜的时候远远瞧见过,各个都是粉雕玉琢,玉人一般。这是说其中一个要送出宫去给死了的纯王当儿子了?   张氏竖起耳朵想再听,却没下文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看样子那两人是离开了。   张氏提上裤子回去,驾车的太监不耐烦地问:“张婆子好了没?能走了么?”   张氏陪着笑说:“能走了能走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她跳上马车,太监挥动鞭子驾着车从神武门出去往瀛台出发。   守门的侍卫验过腰牌便把两人放了进去。等到了蕉园张氏便和驾马车的太监一起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蓁蓁这边碧霜是每日负责接收物资的人。   这张氏自打蹲茅厕的时候听到了那一番话心里就一直憋得慌,好容易等东西都卸完了,张氏走上去笑着同碧霜打起了客套。   “姑姑辛苦了。”   碧霜素来看不起这些辛者库的,瞥了她一眼说:“东西都卸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张氏心里痒痒得难受,非想着要把听见的事拿出来,便在原地蹉跎不走。碧霜看了奇怪,问:“你怎么还不走?不是要等着我们娘娘招待你们用饭吧。”   张氏忙摆摆手。“哎,不是不是。我是听到一桩关于德主子的事,不知道该不该同姑姑您说。”   碧霜斜眼看了她一眼。“你还能听说我们主子的事?说说。”   碧霜原本只以为这张婆子听见的无非是一些关于她们娘娘如何得宠的闲言碎语,不想这张氏凑到她身边说的却是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碧霜惊得是浑身一颤,叫那张氏站好了不准走,她飞也似地奔进了屋里,嘴里喊着:“主子,不好了!”   屋里蓁蓁正在逗两个儿子玩,秋华看见碧霜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眉头一拧责备道:“碧霜,你莽莽撞撞干什么呢?”   碧霜惊呼道:“主子,皇上要把六阿哥送给纯王府了!”   蓁蓁手一颤,原本拿着的布老虎掉到了地上,她扶着腰直起身子急问:“你说什么?”   秋华忙扶着她说:“主子切莫着急,兴许是碧霜听错了。”   碧霜一听摇头道:“错不了,是来送蔬果的张婆子说的,她说宫里如今都知道了,皇上已经决定要把咱们六阿哥送出宫去了,说宫里如今只有娘娘有两个儿子,娘娘让一个儿子给纯王妃也不要紧。”   蓁蓁脸色煞白,身子一晃倒在了炕上。秋华骂了碧霜一句:“满口胡言,辛者库这等下贱之人嘴里听来的闲话也敢拿到主子跟前来碎嘴。”   蓁蓁捂着肚子□□了一声,秋华忙去查看她的情形,却惊恐地看见她的裙摆染红了一大片,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子。   谢氏和崔氏都是生养过的,当下立刻知道不好,各自抱起了四阿哥和六阿哥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瞧,秋华大惊失色,对霁云吼道:“快去宫里通知皇上娘娘下红了!”   慈宁宫里的对峙还未结束,皇帝见裕王跪下脸瞬间就黑了: “裕王这是做什么。”   只见恭王跟着也跪了下来,裕王重重磕了个头道:“微臣有愧皇上信赖,有愧隆禧,富伦枯尔的事都是孙儿的错,纯王妃不能宽心也皆是微臣的过失。”   皇太后心软听了这话第一个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掉。她几步走到裕王恭王身旁一弯腰扯着他们的胳膊道:“二阿哥,不要说了,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命,是老天爷的安排。”   裕王轻轻推开她的手,又叩首道:“微臣有负皇恩死不足惜,微臣只求皇上怜悯纯王福晋丧夫丧子孤苦无依,早日为纯王立嗣。”   屋内的人都知道这事迟早要谈开,只是谁也没想到裕王在这档口用如此直白的姿势把话全扔了出来,一时屋内鸦雀无声。太皇太后一下握紧五指,有之前那日皇帝的话在前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说远比说要好得多。   皇太后倒吸了口气道:“二阿哥,快别说了。”   “不。”裕王一反往日的恭顺谦和,执拗地道,“皇上是担心纯王妃不能照顾嗣子,可纯王妃并不伤人,只心心念念要照顾儿子,而纯王府应有尽有,微臣和微臣的福晋也会从旁照料,只要孩子送到了,纯王妃认下了,一切都好了。”   太皇太后眼皮一跳,她清楚地注意到皇帝的手握紧成拳。还不带她反应过来,皇帝的讽刺已然在耳边响起。   “裕亲王!你可看好了,太皇太后尚且还病着,你就把该在乾清宫议的事带进来骚扰了她老人家的修养。你要提自己去议政王大臣会议上提,让王公大臣们议出个结果,再让朕裁决。”   议政王大臣会议!太皇太后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裕王十年前就被皇帝逼着离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现在这样提就是明晃晃的巴掌往裕王脸上打。   “皇上这便是要羞辱二哥吗?”在旁的常宁忽迸出一句冷言冷语,他高高抬起头,盯着眼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皇帝,“隆禧是我们的弟弟,尚佳氏是我们的弟妹,隆禧死前把合家大小托付给我们,皇上大约是贵人事多已经忘了,臣我是不会忘的!”他一下站了起来若非有皇太后慌忙拉着,他几乎是要冲到皇帝跟前去了。   裕王跪着叱责了他一句:“放肆,皇上跟前不准说如此僭越之言。”   恭王道:“二哥,僭越的事儿我也不是干第一回了,今儿为了隆僖全家我就再僭越一回。我们最小的弟弟将他妻儿托付给我们,我们保不住他唯一的血脉,现在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家人家破人亡,黄泉相会吗?”   皇帝心口一阵起伏,他啪地一下搁下手里的碗道:“你是他的兄长难道朕就不是吗?你们各个有情有义好兄弟,到了朕这儿,就是朕逼得他们家破人亡了,是吗?”   恭王昂着脖子就要争辩,裕王却面色异样那张素来平和温煦的脸此刻微微抽搐得有些变形。皇太后第一个感受道裕王的明显变化,她心头一紧,勉强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二阿哥。”裕王已经抢在恭王前将心里压藏了许久的话冲口而出。   “没错,汝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汝而死。”   皇帝闻言顿时色变,他站起来正要冲裕王说什么,衣袖一甩将搁在一旁的空碗摔到了地上在他脚边碎开。   这一声惊到了所有人,太皇太后从床上撑了起来。“福全,不要说了。”   皇帝压抑着满腔怒火先顾着病中的皇祖母。   “皇祖母。”皇帝俯身想扶住太皇太后,可老太太却越过皇帝扶住了苏麻喇姑。   “常宁你说,纯王妃到底如何了?”她靠在床边手指着恭王问。   “人清醒,只是念福尔库伦,那日碰到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抱着就走,福尔库伦刚没的时候弟妹还未这样,但是立嗣悬而未决,她是忧惧交加才会骗自己的。”恭王说着,想到纯王府如今的惨状,七尺男儿立时止不住的眼泪就要落下。   太皇太后被他一说也湿了眼眶,长叹着气说:“谁家的孩子不是亲生的?你们体谅纯王妃,也要体谅别人的心啊,你们昏了头只顾着救尚佳氏,若伤了别人不是一样造孽吗?”   恭王虽然性子冲动、散漫不羁,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听皇祖母此话一出便知道皇祖母内心是应允了,只是要给皇帝一个缓冲。此刻在常宁心里,只要皇帝应允立嗣,他便什么都好说,他求的是皇帝一个谅解纯王妃的态度,“是儿臣着急了,立嗣之事久拖未决,弟妹一日一日衰弱下去,我和二哥都是不忍才这样的。”   皇太后也出来打圆场:“正是呢,都知道你们是好心,总得给皇上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能有个万全之策。”皇太后窥了皇帝一眼,“就是要过继阿哥,你们也要让皇上好好和后宫说说才是啊。”   皇帝冷着脸一言不发,两眼只看着被他砸碎的药碗,太皇太后、皇太后和恭王的话他都仿若未闻。恭王眉心一拧张嘴正要说话,一旁沉默到现在的裕王忽然说:“皇上既然有难处臣愿意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隆僖。”   “你胡闹!你才一个儿子!”皇太后第一个急了,裕王子嗣单薄,前头的几个阿哥皆已夭折,最小的阿哥才刚刚出生,哪有让他过继独子的道理。   恭王说:“额娘,满都护和海善我都带去给弟妹看过了,弟妹根本不认。若能有年岁相仿的……”恭王说到这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自然是明白恭王的意思,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攥了攥没说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下子也都不说话了,只有裕王忽然重重给皇帝磕了个头:“求皇上立六阿哥为隆禧嗣子。”   太皇太后心中一声不好,阻拦裕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听见皇帝怒叱如平地惊雷:“谁给你出的主意立六阿哥的!”   裕王又重重磕一头说:“皇上明鉴,皇上的八个阿哥里年岁同福尔库伦相当的是五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七阿哥生来有疾,皇上不忍。五阿哥又是宜妃的独子,余下只有六阿哥了,他就比福尔库伦小几个月还有一个同胞的四阿哥,两位阿哥的生母德妃现在还有身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放肆,裕亲王福全你放肆!”皇帝浑身发着抖指着裕王,“朕宫里的事是你可以随便窥视议论的吗?是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皇帝一句接着一句问,似乎非要把这事刨根究底了,裕王趴伏在地上说:“没有人给臣传递消息,臣说的都是满朝皆知的事。”   “哈。”皇帝暴跳如雷面色阴沉如铁,“朕如今才知道,朕的后宫内院都成了戏台子了,一个宫妃怀孕都能成了满朝皆知的事了。”他一扭头指着躲在一边的顾问行说:“把毛二喜叫来,让他去查,现在就去查,但凡大逆不道往宫外传递消息的全部抓起来。让毛二喜一个个问,一个都不要放过。问清楚了都传了什么消息,传给谁了,就是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来到底谁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众人一下都变了脸色,屋子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虽说宫里严禁私递消息,可宫女、太监还有往来的仆妇差役私下碎嘴历朝历代就从来没能禁绝过,里头的人靠这个讨自己主子欢心或是从外头弄点小钱,外头的人靠这个传了七八嘴的话探一探皇帝的喜好,揣度一下圣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做得太过分皇帝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如今皇帝气极之下说的这话若真做了,那是要把整个后宫连着前朝都端了。   顾问行也是傻了,站那不知道自己是应还是不应,他忽然看见皇太后给他使了个眼色,顾问行激灵了一下跪下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可一出屋子立马就不跑了改了走,还是慢慢地走。这就叫以受为退,皇上雷霆震怒的时候万不可顶着来而是先受着,差事也得去办,但可以慢慢办缓着办。只要他不立时三刻地把毛二喜领来等皇上气过了转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太后等顾问行出去了才缓和劝道:“这宫里人私下碎嘴的事皇上是该管一管了,不过这事啊急不得,让毛二喜慢慢办就事了,皇上不至于为了这个动气,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发了这一通子火气也是消了一半了,他看了眼已经白了一张脸的恭王和还跪在地上的裕王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了。他冷哼一声道:“想要立嗣可以去议,想要带出宫门都没有。这话朕说完了,你们两谁再指名道姓打六阿哥的主意,妄议后宫的事,休怪朕翻脸无情。”   皇帝逆着光疾步就要离开,恭王一头冷汗上前拉住裕王急急问:“二哥你是怎么了,怎么比我还冲动。”   裕王伏跪在地上,长声哀嚎:“皇祖母,孙儿求您了,求您了啊。”   太皇太后勉力支撑着,看着太后说:“二阿哥,你说错话了。”   皇帝的脚刚要踏出去,听见裕王这声又回头冷冷说:“朕再说一次,你别动这种脑筋。”   “你们……你们还要这样吵下去嘛!先帝临终的时候对你们说的要兄弟协力互相扶助的话你们都忘记了嘛!”   皇太后素来是温柔慈爱的人,如今她这一句话分量却甚重,屋子里三个男人都不再说话了,皇帝先走了回来说:“皇额娘消气,儿臣知错了。”   皇太后靠在炕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不是要你们嘴上说知错,我是要你们好好想想,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皇帝先跪下道:“儿臣知错了,请皇额娘息怒。”   福全和常宁也跟在皇帝身后说:“皇额娘,儿臣真的知错了。”   乌嬷嬷是皇太后的陪嫁,在主子跟前是颇有些脸面的,此时也就她能开口打个圆场了。   “太后,皇上和王爷们都知错了,您就消消气吧。”   皇太后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让乌嬷嬷把皇帝先扶起来,再把福全常宁也扶起来。   乌嬷嬷拿胳膊碰了碰常宁,常宁无奈地对皇帝一拱手:“皇上,臣弟错了,臣弟莽撞了。”   裕王低着头轻声道:“皇上,臣错了。”   屋子里的气氛这会儿才渐渐和缓了,屋外却蓦然间响起顾问行焦虑的声音。   “皇上!瀛台来人了,德主子听说要送六阿哥出继的事受了惊吓,突然下红了!”   皇帝脑子里嗡地一响,转过身对两位亲王吼了一句:“立嗣是吧?出继是吧?谁敢再提一个字,就滚到纯王府去陪那个疯子!”   说罢他便冲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惊得面面相觑。   皇贵妃比皇帝更早到瀛台,她站在淑清苑门口的时候她的乳母刘氏陪在身边,“主子,等下您怎么和皇上说?”   “还能怎么说?传闲话的人去抓了没?”皇贵妃恨声问。   刘嬷嬷摇摇头,“抓了一圈除了那个日常送菜的张氏外什么人都没有。”   皇贵妃眉头紧蹙,她忽然看见一抹明黄骑马而来,原来皇帝竟然骑快马直入瀛台。他在门口翻身下马,连马鞭都没有扔直直往院里冲去,皇贵妃在他身后连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见到皇帝焦急慌忙的身影,皇贵妃的身形晃了好几下靠着扶住刘嬷嬷才能勉强站住。   一进屋子,院判已经跪在屋内,皇帝颤声问:“说,先说。”   “臣遵照皇上之前的吩咐,一旦有事先保娘娘……如今娘娘只是昏睡但已无事……只是……臣无能只能保住娘娘……”   皇帝胸中一痛,闭着眼睛问:“是男是女?”   “是个公主。”   皇帝将手中的马鞭刷得一下抽在了屋内的一个花瓶上,哐啷当一声青花瓷瓶便碎成了片。“别让她知道别的了,替她好好调理吧。”   皇贵妃跟进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太医那句话,她暗自心惊,深知皇帝这一安排犯了皇家大忌。她犹豫再三才说:“皇上,您是为了德妹妹好,但德妹妹也是在意孩子,这回也是为了六阿哥的事情心情激荡才会伤胎,臣妾回头把皇上的好意说给她劝劝她不要过于伤怀。”   听见皇贵妃的声音,皇帝倒回过神来了,“你还要劝她什么?你们一个两个还想嚼点什么给她听?”皇帝一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叉着手盯着皇贵妃问,“你不妨现在先说给朕听。”   “皇上,臣妾……”   “佟佳氏,朕有没有叮嘱过你瀛台不能有闲杂人等往来,朕有没有说过纯王立嗣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德妃知晓?你把朕的话都记到哪里去了?”   皇帝声声质问,皇贵妃只能跪下道:“臣妾无能,是臣妾管束不严。”   “连小小门禁你都看不好,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你自己清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恨她恨得牙痒痒!朕再把上次处置僖嫔时候的话和你说一遍,你管不好后宫还有贵妃、惠妃等着,你不想管不能管朕可以换个人管。”皇帝看见皇贵妃煞白的脸色只觉得火气上涌,完全无心顾及她的心情,“出去,去院子里自己跪着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如何把你的皇贵妃做好再起来。”   皇贵妃扫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碎瓷片,突然二话不说带着倔强地表情挺着腰板跪在了淑清苑的园子里。   顾问行在一旁还想说什么,皇帝剜了他一眼厉声道:“谁敢劝拖出去打一百杖,打不死再加一百。” 这下无人敢再说一句,整个屋子静悄悄地,皇帝坐着坐着突然无声地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   “皇上……”   皇帝一抬脸,蓁蓁裹着那张白虎皮倚在暖阁门口,皇帝冲过去抱住她,握紧她的手说:“朕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胤祚出继,从前不会,将来更不会,咱们的儿子哪里都不去!那个在你跟前嚼舌根的婆子朕已经让他们看好了,朕一定要把那个害了你的人揪出来。”   蓁蓁靠在皇帝的怀里,点了点头,从紧闭着的眼睛里流下一行眼泪。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别怪皇贵妃了,不是她的错。”   皇帝把她抱上床,心疼地说:“你别管她,好好闭上眼,睡一觉,朕在这儿。”   蓁蓁拉着皇帝恳求道:“您给皇贵妃一个体面吧,她不是皇后本来约束后宫就缺里子,您为了我这样折辱她,不合适。”   “好,朕都听你的,让她走。”皇帝替她把被子都盖上,求着她躺下。   蓁蓁拉着皇帝的手落着泪求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您为我想一想,亲自送皇贵妃回去吧。”   蓁蓁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皇帝如此聪慧之人岂能不懂,他点点头转身去做蓁蓁求他的事情。   皇帝扶皇贵妃起身后送她离开,秋华在蓁蓁身边意难平,“您帮皇贵妃干什么?就算不是她做的,这人能乱说话也一定有她的过失。”   蓁蓁正在闭目沉思,她的身体和心都在遭受剧痛,可剧痛下却另有一份清醒和冷静,她对秋华说:“我要是真想帮她,皇上骂她的时候我就该出去劝了,何必等到她的膝盖碰到淑清苑外头的地砖以后再出去?”   秋华还未反应过来,蓁蓁冷笑一声,“佟佳氏,我先给你的体面,你可要好好珍惜着。” 第103章   毛二喜一走进淑清苑张玉柱就急切地迎了上去。“毛总管,皇上在屋里等着呢。”   两人穿过院子走到正殿前, 门口站着的宫女掀了帘子, 毛二喜一弯腰钻进了屋子。   屋子里并不见皇帝的身影, 毛二喜于是低着头说了一句:“皇上,奴才毛二喜有事要奏。”   碧纱橱后的里屋里,皇帝盘腿坐在炕上批折子, 而蓁蓁则睡在另一边的床上,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双眼紧闭, 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如常,似是还在熟睡。皇帝轻轻搁下手里的湖笔, 下了炕走到碧纱橱前把门一推。   毛二喜见到皇帝立刻是跪下打了个千, 皇帝把门在背后合上, 转身走到窗下的炕上坐。   “说吧, 都审出什么来了。”   “那张氏供称她是在御膳房的茅房里听见两个宫女在那议论德妃娘娘和小阿哥的事, 于是奴才就把平日在御膳房附近出没的宫女仆妇, 包括东西六宫各位娘娘身边常去御膳房的宫女全审了一边,可惜, 并无发现任何人有疑点。”   皇帝端起青茶杯, 浅浅地尝了一口。   “那张氏不是说听了那两人嚼了半天的舌根么, 那两人的声音总记得吧, 把那些宫女领去她跟前, 让她听她们说话。”   毛二喜道:“这个奴才已经做了, 张氏把所有人都听了一遍, 说没一个声音像的。”   “砰”的一声响,原是皇帝怒气冲冲地把茶杯甩到了炕桌上,茶水连带茶叶在炕桌上翻了一大片。   “那就是那张氏在撒谎!”皇帝怒不可抑声音陡得拔高,却又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碧纱橱,门好好的关着,门里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变。皇帝下炕走到毛二喜跟前,沉着声说:“再审那张氏,要么她说的是真的,那就让她把那两个宫女找出来,要么就是她撒谎,让她招供是谁指示她到德妃跟前来造谣生事的!”   屋子里蓁蓁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青灰色的床帐,屋外皇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后面他再和毛二喜说了什么话已经是听不真切了,蓁蓁摸着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小腹,心里也像这肚子一样,空空荡荡的。   碧纱橱“吱哑”一声被从外面推开,蓁蓁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睡。她听见皇帝似乎是又坐回到了炕上,接着屋子里便响起了奏折被打开时纸张摩擦的声音,和皇帝伏案书写时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推开碧纱橱摸进了屋里,皇帝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什么事?”   梁九功挨到皇帝身边小声说:“皇上,几位大人都到了。”   皇帝放下笔,指了指炕桌上已经批好的奏折,梁九功抱起折子跟着皇帝出了里屋。   皇帝在里屋的时候秋华她们都候在外头,皇帝出来后对秋华说了一句:“你进去伺候吧,她还在睡。”便带着梁九功离开了。   秋华进到里屋发现蓁蓁并不像皇帝所说的“还在睡”,而是睁着眼睛盯着床帐看。   “主子醒了么?”   秋华拿了个软枕垫把她的头略略垫高一些,蓁蓁侧躺着问她:“刚才皇上和毛二喜在外头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秋华道:“都听见了。”   “你可听见他说有多少人被带去慎刑司问过话了?”   “这个毛二喜到没说,但如果是平日往来膳房的人都会被带去问话,那就是各宫都有了。”   蓁蓁眼神暗了暗,锦被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主子先别想这些了,您才落了胎,如今好好养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秋华见蓁蓁嘴唇有些干了,倒了杯水喂她喝。蓁蓁喝了几口就推开了。她瞧着秋华问:“你觉得这张氏像是说谎么?”   秋华摇摇头。“奴才看不像,这张氏奴才也见过几次,人是有些不谨慎,口风也不紧,不过要说她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编了这些话来说给主子听的,奴才却是不信的。”   蓁蓁眼中精光一闪。“张氏,怎么就偏偏听见了呢,我脑子里实在乱的很。”   秋华道:“不过也奇怪,毛二喜弄了那么多人去慎刑司为什么就一个都不是呢?没可能啊……”   这点也是蓁蓁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才落了胎人还虚弱得很,想了这一会儿疲惫感就又漫了上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毛二喜这一趟人没抓着倒是害了我了,人倒没抓着什么满宫现被折腾了一遍,怕我身子还没好,又要遭宫里所有人的恨了……”   ······   德妃怀的小公主在六宫要给纯王立嗣的谣言中落了胎。六个月大的孩子本来就根本不可能保住,再加上德妃胎动厉害,生之前就大出血,小公主几乎是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该流的泪早已流干,心已经有了堵不上的窟窿。蓁蓁和皇帝携手送走了他们第一个女儿,蓁蓁用那张白山黑水间而来的白虎皮包裹着她的女儿让她离去。   蓁蓁这一胎一直都胎相不稳,内务府也是对公主出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海拉逊先头胆战心惊地写了奏折给皇帝询问事宜,揣度皇帝心意特挑了楠木小材,没成想皇帝的回复简简单单,让内务府诸人都吃惊不小:   格格之疾、别样病疾,我朝之先例,幼童盖不制棺。已出事,切勿制棺,不论何时,即于彼时用单被裹出,送一净地火化,勿殓勿埋,自然了之。钦此。   海拉逊不敢擅自做主,又对皇帝的意思不甚理解,想了又想还是捧着这封朱批去找了明珠。   明珠一看就叹着气摇了摇头:“老兄弟,你看皇上这字都是抖的,想是写的时候是心痛至极。你也无需再上折子问了,你我照办就是,别再触动圣上的心肠。”   明珠长袖善舞加上慧眼识人尤其擅长提拔人。这海拉逊就是他给皇帝举荐在他之后当上内务府总管的。一晃眼,海拉逊在这位子上也坐了有十五年了。经年以来他受明珠恩惠甚多,明珠这些年因支持皇帝撤藩有功是年连连高升,海拉逊平日更是一切皆以明相为准绳,要不,他这会儿也不会拿着皇帝的朱批来问明珠了。   他听得明珠此言连连点头:“我也是一直听闻惠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素来交好,想来明相应该比我更了解其中关窍。”   海拉逊此言倒是正中明珠下怀,他捻了下胡须点点头:“还不都是为了纯王立嗣的事闹的。”   海拉逊道:“我也觉得这事裕王和恭王行事鲁莽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德主子得宠,六阿哥又是除了太子外皇上最疼爱的皇子,这两位爷的眼睛瞧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瞧上万岁爷的心尖了呢?”   明珠一听“嘿嘿”笑了两声。“心尖?嗯,老兄弟,你这话说的妙啊。”   海拉逊被他笑得一头雾水。“明相,您这是……”   明珠伸出两指在他心口用力戳了戳。“疼吗?”   海拉逊用力点头。“疼。”   明珠冷笑了笑。“疼就对了,不是戳在要害的心尖上,又怎么能让你疼呢?两位王爷失了兄弟,又眼看着兄弟留下的遗孀成了如今疯癫的模样,他们的心在疼,当然也想让皇上疼了。”   他说的这番话让海拉逊是茅塞顿开。“这……皇上也是知道的?”   明珠横看了他一眼。“自然。恭王也就罢了,那位王爷一向做事不过脑子想不清楚事儿,裕王那一日在慈宁宫闹得那一场又是为了什么?”   海拉逊一怔,“如此,那德主子倒是无故被牵累了。”   明珠状似无意地转动起手上的玉扳指,“这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的,没有谁是真正地无辜的。享受多大的福分就得背负多大的风险。那位贵人若是如今还不懂这些,日后只怕是……”   他说到此处突然刹了车。海拉逊却是深深明白了他后面未出口的话。   “皇上现在都不解两位王爷的宫禁,连请安认错的机会都不给,现在朝里议论纷纷,也不知道要闹到哪天。”   明珠呵呵一笑,“哪天?到老太太发话要见孙子的那天呗,然后二位王爷重入议政王的折子再往后压三年,宗人府的差事一概不许给,打发两人继续做吃白食的宗室,这可是比削爵还不给脸的事情。”   海拉逊其实是看着皇帝和两位王爷长大的,他对几人都感情颇深,闹到如今生分别扭他着实不忍。   明珠看了一眼,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得了,老兄弟。皇上和两位王爷这回都是实打实地痛了,皇上这朱批也有想事情快点过去的意思,你就尊着皇上的意思来办吧。”   “是是。”海拉逊弓着腰点头。他得了明珠这番提点不忘再奉承明珠几句,“明相与我们还是不同的,毕竟您与大阿哥血脉相连。”   明珠微微一笑:“海大人有心,有你在大阿哥的衣食住行,惠妃娘娘也是极为放心的。”   海拉逊心领神会,附耳对明珠道:“您放心,大阿哥在咸安宫种种,我都是亲自关照,那年南苑的空子绝不会再有。”   明珠呵呵一笑,满意道:“好好,内务府有你海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走,老哥哥,我家的仆人去了一趟江南带了几坛子好酒回来,今日刚好你来了就开了尝尝吧。”   说着拉着海拉逊要去花园小聚,海拉逊想明相家花园京中闻名,百闻不如一见岂能错过,只说把手中事务交代了,立时过府叨扰不提。   ······   夏日的焦灼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弥漫在淑清苑内,惠妃朝身边宫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踮着脚走入蓁蓁的内室。蓁蓁犹在沉睡,往日鲜艳妍丽的面庞如今消瘦又憔悴,惠妃用小指拭眼角的泪水,轻轻替她掩了掩被子。   这一轻微的动作还是让蓁蓁醒了,她如扇卷翘的睫毛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睛,见到是惠妃坐在床前,她勉力翘起了嘴角,出声想叫她的时候却突然满腹委屈直想扑进她怀中嚎啕大哭。   “惠姐姐……”她刚叫一声,惠妃刚刚抿去的泪花又一次漫满了双眼,从蓁蓁二月离开随圣驾去盛京到现在屈指一数两人竟然四月未见,谁都未曾想一见面却是这样伤心的场景。   蓁蓁挣扎着扑在惠妃怀里,惠妃抱着她抚着的后背轻轻拍着:“哭会儿吧,哭出来就好了。”   公主没了以后蓁蓁在皇帝面前都不曾哭得如此失态过,她只想把这些委屈说给惠妃听,惠妃就这样抚摸着她的如墨青丝,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像呵护婴儿一样再伴随着她声声安慰温暖着蓁蓁飘零破碎的心。   一直到哭够了蓁蓁才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寻帕子抹脸,惠妃起身将自己的帕子在床边的铜盆里浸湿后搅干再回来替她细细擦去满脸泪痕。   “事已至此,哭完了,我们把后头的事情想想清楚。”   蓁蓁点头,她抽泣着说:“我实在没有力气去想,姐姐来了帮我一起想想吧。”   惠妃给她找了三个软垫垫在身后,才说:“我刚过去先看了四阿哥和六阿哥,六阿哥还小不太懂,四阿哥似乎还是懂的。”   “胤禛一直很聪明,我以后再和他好好说说吧。”蓁蓁叹着气,想起盛京和孩子玩笑的样子,唏嘘道,“说话的人一直抓不到,也怪我自己受不住激,才出了事。”   “我本来也想来瀛台告诉你这事,但被皇上的人死死拦住了。这回倒是咱们这位圣上明白你,知道还是瞒着你好。”   惠妃握着她的手心,夏日炎炎蓁蓁的手却依然冰凉,她忍不住把这双手放在自己双手里搓了搓想温暖它们。蓁蓁制止她说:“姐姐,会好的。纯王妃如何了?两位王爷呢?”   “皇上直接下了宫禁不许两位王爷入宫,又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移驾瀛台,就是不让他们见的意思。尚家么……皇上撤了尚之孝的领侍卫内大臣,据说那天还朝几个继续坚持立嗣的王公发了大火说他们再违抗圣命就送去和死了的尚之信作伴。”惠妃襒眉道,“你别管纯王妃了,本来立嗣与否她都醒不过来了,裕王和恭王就是不平此事非要往皇上心口捅刀子,这才连累了你。”   蓁蓁听完良久才说:“皇上做过了……”   “他也是心疼你,虽然这回遭了难,但皇上对你还是没得说的。”   “我知道……”   蓁蓁说着泪水又要流下,惠妃见此赶忙说:“不说这些了,跟你说个别的,皇上移驾瀛台,皇贵妃告了病说要留在宫中休养。”   蓁蓁“咦”了一声,“她得什么病了?”   惠妃耸耸肩,“大概是心病吧,听说那日皇上罚她去淑清苑的院子里跪着思过了?”   蓁蓁无奈一笑,“看吧,宫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膝盖磕到那几块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就谁都知道了。”   这时秋华送了药进来,惠妃递给蓁蓁后,蓁蓁一饮而尽,再接过惠妃送上的山楂糕,惠妃见她吃着自己也拿了一块细细嚼着,“皇上虽说生那么大气,这么不给面的罚她,最后没一会儿也就心软下来亲自送了她回去。佟佳氏,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蓁蓁咬着山楂糕,紫红色的山楂糕比她的唇色还要艳丽,衬出别样的残忍,“我要说皇上送她回去是我求的呢?”   “你帮她干什么?”惠妃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蓁蓁笑指秋华,“惠姐姐这么聪明的人也和秋华一样看了?”   秋华在旁肃了肃说:“惠主子明鉴,皇上在罚皇贵妃的时候,咱们娘娘可是轻轻醒醒地听着每一个字。”   惠妃一点就透,瞬间明白过来,“只要膝盖磕上去,无论后头皇上如何弥补她,她的脸就是丢的满宫都是了。”   蓁蓁轻挑眉毛不屑一笑,惠妃见她如此神色问:“是查出什么还是你知道什么了?真和她有关系?”   “只抓住张氏那个婆子,但是到底谁说给她的怎么也查不出。”蓁蓁把那日听到的说给惠妃后一摊手,“可皇贵妃就是没做什么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上那日吼她的时候说叮嘱过她不能让我知道立嗣之事也不能让闲杂人等接触我,那人跑到我跟前了就是她的错。”   “佟佳氏没得那枚凤印后对后宫所有事都这么缩手缩脚,这回恰好栽在这上面了。”   蓁蓁又拿一块山楂糕,这甜腻的食物在舌尖散开冲淡了她的苦涩,“我说她是怀璧其罪,其实我也是——毕竟是我得宠太过才遭人恨的,所以我对她就同病相怜一回,帮她一把给她全点面子。”   “咱们的皇贵妃未必要你给的这面子。”惠妃转念一想问,“你身子慢慢好起来以后要早做打算,佟佳氏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惠妃把手往上一指。   蓁蓁心头一紧,这事她也想了好几遍,她自然是懂,立嗣虽然已经在皇帝暴怒下黄了,可这事背后打碎的是两位王爷和皇帝的兄弟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如若太皇太后对她有了芥蒂,那往后她就不止是怀璧其罪了——破坏皇亲和睦,她就是那个红颜祸水,是要大祸临头的了。   “我招恨太多了,我在想,退一步。”蓁蓁缓缓道来,惠妃坐进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   “知道你心疼,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在宫中先要自保,才能去求恩宠。”惠妃在她耳边说道,“老太太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这回其实是老太太从头至尾也没有发火逼迫皇上,如果老太太真的翻脸无情,皇上怕也不敢坚持。”   “我知道,我知道。”蓁蓁当然清楚,皇帝在她出事后接连发作裕王恭王尚家,直接发明谕驳回了纯王立嗣,一切发生后太皇太后却反常地沉默,是纵容?是默许?还是心灰意冷不想与皇帝冲突?又或者是谋定而后动另有她的打算?   蓁蓁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惠妃所说她要在宫中自保长存,除了皇帝的心,太皇太后的心也重要。   皇帝那里她要退一步,太皇太后那里她要进一步。   ······   太皇太后、皇太后是一起移驾瀛台的,而皇帝除了那日送两宫到住处一直没有再来请安。皇太后这日念完佛赶来瞧自己的这位婆婆时,太皇太后正握着日常最爱把玩的紫檀莲花如意在大开的窗下发愣。   “皇额娘。”皇太后吹着一阵凉风后轻声道,“虽然是夏日里了,您这样站着还是容易着凉。”   “你来了啊,听说你去看过德妃了,她好点了没有?”   皇太后前一日去淑清苑瞧了一眼,只待了一刻便走了,她摇摇头说:“就这样吧,德妃身上还算缓了过来,就是人瘦的和纸片一样,心上那点伤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能好了。”   皇太后不忍再说,也想起了另外的伤心人伤心事,遂问:“福全和常宁那儿如何了?皇上不让他们来,我也不敢派人去看,听说苏嬷嬷昨日去了?”   苏麻喇姑接口回道:“他们送了几个孩子过去,纯王妃一会儿认这个一会儿认那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皇太后念了句阿弥陀佛不想再为这事多说,太皇太后也身心俱疲:“就这样吧,别管了,福全本来这回就是存了怨气非要和皇帝杠一次才满意,现在这样他们也算得到教训了。”   “这个全哥儿,往日挺稳重的一人,我那日本来以为是常宁会忍不住,没想到是他。”   太皇太后感伤地说:“全哥儿哪里只是为了隆禧啊,他这是几十年的一口怨气,都泼出来了。”   皇太后一筹莫展,痛心疾首地说:“这兄弟三这回是真结了怨了,往后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过了这阵我个老太婆把他们拖到一起打一顿呗。”太皇太后顿了顿,才说,“全哥儿到时候会低头的,忍了二十余年了,他总会忍下去的。”   皇太后想起往事:“那时候先帝走的时候就说,您非要这么安排全哥儿会恨一辈子的。”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满脸嘲讽:“福临这辈子没正眼看过这几个孩子,临了倒被他料准一件事了。”   皇太后不再说话以免那句话戳中太皇太后心肠,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又说:“其实皇子们还是三阿哥和福临长得最像,也是他无论心性、手段和喜好都最不像福临。呵,可这回我倒真的见识到了,父子终究是父子。” 第104章   太皇太后话说了一半, 皇太后却懂了, 皇帝发火焦急恼羞成怒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先帝,难怪太皇太后这回迟迟不肯发声。   先帝这样子闹的时候, 太皇太后曾经不顾一切地训斥他, 甚至囚禁他逼迫他,企图把他从不回头的深渊里逼回来, 可结果呢?过钢易折, 那一日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太皇太后去养心殿劈头盖脸地痛骂先帝,而一直与母亲争锋相对、不依不饶、不让半句的先帝听完后,头一回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只用那已经剃发的光头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太后满心以为先帝大概终于听进去了, 结果先帝转头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来报复自己强势的母亲。   那个漫长的冬天过去后, 在春莺啼鸣的孝陵,在地宫的大门缓缓合上那刻, 皇太后听见太皇太后说:“他是报复我,他成功了。”   可是,每当现在的皇太后, 当时的皇后回想起那年冰冷刺骨的冬天, 她总觉得先帝并不是报复自己步步紧逼的母亲,也不是报复满朝骄纵不逊的大臣, 他只是真的累了, 千疮百孔的人, 需要倒下去才能解脱。   皇太后一直有一句真心话藏在心底没有告诉过太皇太后, “先帝并不适合做皇帝。”   这句话藏在皇太后心中二十年,她说出来的那刻没有看见太皇太后的惊诧和怒意,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句话也在她心头憋了二十年:“只可惜,他是我的儿子。”   太皇太后仍然抚摸着紫檀如意上的每一片花瓣,盛夏莲花是她曾经最爱的样子,在关外难得看到,终于到了关内年年都能瞧见鲜活的莲花迎风招展时,她却并不爱看了。   她想起那一年也是在瀛台,福临带她去看给自己新修的“接天莲叶”,她当时冷了脸告诉儿子“不喜欢”的时候,福临脸上全是懊恼、不解和失望。福临死后,布木布泰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里和福临说“额娘喜欢”,可醒来的时候只有苏麻喇在劝她在宽慰她。   “我管不了皇上,没人管得了了,长成的雄鹰总要飞上青天翱翔,我只会是枷锁是羁绊。”太皇太后说得凄切,但脸上却是自豪和欣慰,“他比福临强。这回的事我不会管了,他能不能压得住议政王们的非议和外戚的野心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包括他想护的人,也要看他挑的人值不值得、能不能撑下去。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管了。”   “启禀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崔邦齐此时进来,打量了一圈站着的三人,吞吞吐吐说,“德妃来了,求见太皇太后。”   皇太后唬了一跳:“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能下地。”   苏麻喇姑趁太皇太后还未开口先说:“奴才去接进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握着她的紫檀如意,带着满意欣慰的神色坐在了窗下的长椅上。   “奴才请太皇太后、皇太后万安。”   蓁蓁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皇太后一见就心疼得直跺脚:“你这孩子,有什么事都等好了再说,你这样是做什么。”   蓁蓁不听,磕了一个响头:“奴才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罪。”   “你……”皇太后还想再说,睨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肃穆神色却闭了嘴。   蓁蓁再磕了一个头:“奴才卑贱之身,身登妃位,惶恐不安。”   她又磕了一个头:“未能谨守后妃之德,以致圣上迁怒无辜他人,死罪。”   她还想再磕,太皇太后率先发话:“苏麻喇扶她起来,让她先坐。”   苏麻喇姑赶紧上前去搀扶蓁蓁起来,蓁蓁站不稳连晃多下,皇太后见状也立马搭了把手。   太皇太后拍了拍自己的坐榻,让苏麻喇姑扶蓁蓁坐过来,蓁蓁不敢,太皇太后却坚持:“你过来。”   蓁蓁颤颤巍巍地半坐下,垂着头小声说道:“臣妾会退一步,以求六宫和睦。皇贵妃是后宫之首,因臣妾卑弱之躯蒙受皇上责罚,臣妾会与她认罪。两位王爷天潢贵胄与皇上横生龌龊,也是臣妾德行不够。”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着她,心中感叹,即使是重病之下,眼前之人依然我见犹怜,扇形的睫毛扑闪着遮住了她秋水般的双眸,恍惚间就像见了故人,太皇太后心里自嘲着,故人怕是也不如,再看着眼前人,她想故人的确不如。   “你很聪明。”太皇太后说,她苍老的双手替蓁蓁拍了拍双膝沾上的灰尘,“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今日能来,已经胜过一切。”   “奴才知错,但凭太皇太后责罚。”   “你要退的心意我懂,可你也要想好,你退的时候怕会伤了皇帝的心。”   蓁蓁攥紧双手道:“臣妾会尽力而为。皇上是明君,亦会体谅臣妾谨守嫔妃本分的苦心。”   太皇太后摇摇头:“宫中活下去,圣宠不是唯一。我这辈子遇到过很多人,她们的脑袋配不上她们的美貌,又或者她们坚信美貌可以胜过一切头脑。”太皇太后嘲讽地耸耸肩,“美貌只会让她们得到一时,而没有头脑会让他们害死自己害死身边人。”   “阿哥的事,皇上定了我不再说什么。”太皇太后眼角微湿,声音仿佛飘在空中对蓁蓁道,“小格格的事,你该拿起的该放下的都要自己有数。孩子啊,你是极聪明的人,只是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其实糊涂一会儿不要紧,要紧的是糊涂了以后能不能醒过来。”   蓁蓁依然低头不敢看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入耳她随之点着头。   “你去吧,以后该如何,我不再多说了,你还有四阿哥和六阿哥,来日方长。”   太皇太后望着蓁蓁纸片般的背影,皇太后轻轻说:“皇额娘为何这么对她说。”   “你也觉得皇上那一瞬间特别像福临对不对?”   皇太后一刹那的恍惚,沉默地点点头。   “可惜了了,她一点不像她们。”太皇太后轻松地笑了笑,“这样的人啊,才配得上皇帝这样的天性。”   太后默默不语,太皇太后疑惑地瞧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你好像并不乐见这样?”   太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了一句太皇太后也没听懂的话:“自己想有的别人没有,真可惜啊。”   太皇太后想追问太后,皇太后却说:“儿臣看德妃可怜得很,皇额娘与我同去佛堂为这孩子祈福吧。”   “好。”   于是二人携手走进佛堂,万千回忆,锥心之痛,都散落在枭枭袅袅的香灰之中。   ······   八月半后的某日清晨,天色还蒙蒙亮,皇帝和大臣们还在瀛台朝会的时候,一辆马车静悄悄地从中海的侧门出发了。   马车上蓁蓁让谢氏抱着胤禛,她自己抱着胤祚。两个孩子都还在熟睡,他们两怕是没有想到一会儿一觉醒来已经在玉泉山了。   “主子,清晨露水重,再披件衣裳吧。”   秋华拿了一件石青色的披肩搭在蓁蓁肩上。路面一个颠簸,怀里的胤祚嘤咛了一声,在她怀里扭动了两下,蓁蓁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身体,低下头在他耳朵边哄道:“乖,没事的,额娘在。”   胤祚咕哝了两句梦语,把头靠在蓁蓁的胸口上又沉沉睡去了。   蓁蓁转头问秋华:“玉泉山的行宫都打点好了么?“   “是,奴才已经派张玉柱先去打点了,主子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   蓁蓁点点头,她小产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到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她说完这些就沉默了,接下来是一路无话。   马车到了玉泉山下众人就换坐轿子上山,两个孩子这会儿是都醒了,胤祚还好,胤禛一醒立马是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地缠着蓁蓁问:“额娘这里是哪里?”   山上露水重,比山下要冷,蓁蓁让谢氏把他的小衣服拿出来给他穿上。胤禛有些不高兴地扭动着,不想穿,蓁蓁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让谢氏把衣服给他穿好了。   蓁蓁此时才奖励地亲了他一下。“这里是玉泉山你皇阿玛的行宫,咱们要在这住几天。”   胤禛这个岁数对所有新鲜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他先前不曾来过玉泉山行宫,这下是高兴坏了,在轿子里又跳又拍手,他这一闹把刚还是半梦半醒的胤祚给彻底闹醒了,胤祚揉着眼睛直往蓁蓁胸口钻,嘴里还咕哝着:“额娘,抱抱。”   胤禛听见胤祚还要蓁蓁抱捂着嘴偷偷笑了。“六弟羞羞,要额娘抱。”   胤祚不大懂羞羞是什么,不过也知道哥哥在损他,小脸气鼓鼓的,把头埋蓁蓁怀里不理他。蓁蓁伸手在胤禛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笑话你弟弟,往后哭鼻子的时候不准跑来要额娘抱。”   胤禛咯咯笑着冲胤祚做了个怪脸。   张玉柱昨天就到行宫打点准备了,蓁蓁的轿子到时他已经站在院子前候着了。   轿子一落地胤禛就迫不及待地从谢氏怀里跳了下来,他扯着张玉柱的袖子问:“小柱子,你有没有把我的小狗带来?”   胤禛说的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奶狗,这狗是前些日子大阿哥送给他的。那时蓁蓁在屋子里养病,他又无聊每天苦着一张小脸,于是大阿哥也不知道从哪找了这么一只小奶狗送给他。这只小奶狗现在是胤禛的最爱,在他心里小奶狗的排名指不定还要越过蓁蓁去。   张玉柱道:“带来了,奴才还让他们给做了个狗窝,小主子要看奴才这就领您过去。”   胤禛一听是高兴坏了,立刻就要张玉柱带他过去。蓁蓁一听在后头叫住了他。“等等,等用过早点再去。”   小孩子的肚子永远和无底洞似的填不满,胤禛一醒过来就肚子空空觉得饿了,只是刚才被初来乍到的兴奋感给盖过去了,这会儿子蓁蓁一说他立马是肚子里咕噜咕噜叫,蹦蹦跳跳地就往屋里去了。蓁蓁看了谢氏一眼,谢氏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张玉柱挨到蓁蓁身边回话:“奴才来了后见行宫附近有山泉流过,想来这地方的水土甚好,刚好附近寺庙里的和尚们都有自己种菜,奴才就去和他们要了一些来让厨子们做了素面。”   秋华笑着说:“小柱子,你跟着主子几年也成了个饕餮了啊。”   张玉柱低着头道:“不敢,都是主子往日□□的好。”   蓁蓁道:“本来还想早点让他们随便弄点小米粥就成,既然你费了这些心思就尝尝吧。”   蓁蓁进到屋里,张玉柱已经让人把膳桌准备好了,主食便是他说的素面,另还配了小米糕和羊奶糕各一碟。   素面拿青花海碗盛着,面是面,汤是汤,山菜是用水水汆过后拿香油拌好摆在面上的,清清爽爽,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蓁蓁先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喝,味道甚是鲜美,还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甘甜。“这汤是拿玉泉山的山水做的?”   张玉柱道:“主子英明,正是如此。”   蓁蓁笑道:“嗯,你算是出师了,往后御膳房要是缺厨子我看你倒可以去谋个差事了。这面做得不错,一会儿早膳的时候再做一回,也让皇上尝尝吧。”   皇帝一直到御门听政结束了才从瀛台出发,他一到行宫便问:“德妃呢?”   梁九功道:“德主子说是在荷花池那边赏花。”   皇帝换了衣裳立刻就往荷花池去,行宫东面种了一池的荷花,如今已是八月,放眼望去是满目摇曳的碧绿荷叶,而朵朵粉嫩的荷花就在那荷叶之间轻舞飞扬。   胤禛和胤祚在荷花池边围着一个水盆不知道在捣腾什么,蓁蓁倚在玉石雕栏前双眼似是在瞧这满池子的荷花又似是在瞧着别的什么。   皇帝走了上去,一如往昔地轻轻拥住了她。“在瞧什么,怎么瞧得这样入迷?”   可他换来的是蓁蓁没有往日娇羞的平静回话,“皇上可知,在盛京旧宫的花园里也有这样一个荷花池?”   皇帝轻轻笑了。“朕哪里不知道,咱们不是一起去看过,你记不记得朕和你说过不如京中的荷花许多?”   蓁蓁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皇帝。“在盛京的时候大姑姑在荷花池旁给臣妾说了一段旧事。”   “什么?”   “一段太皇太后和宸妃的旧事。”蓁蓁轻叹了口气,“今儿看见这池子荷花,臣妾不知怎么就又想起了那天的事。”   皇帝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他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蓁蓁看着他久久方才道:“臣妾想回宫后去向皇贵妃请罪。”   皇帝一怔,松开手道:“你去请什么罪,你又没有错。”   蓁蓁道:“那日因臣妾没了孩子,皇上生气罚了皇贵妃,皇贵妃众目睽睽之下没了体面,又因此如今忧心缠绵病榻,这便是臣妾的罪了。”   皇帝一听突然间就生起气来。“她的体面是她自己不要的,与你有什么干系?朕让你住到瀛台去时特意嘱咐过她宫中不许议论给纯王立嗣的事,结果呢?还不是她管束后宫不力才害得你没了孩子。”   皇帝说的这些蓁蓁又何尝不懂?可是她想到先前惠妃同她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太皇太后说的那些话,她知道如今要平息后宫中人对她的怨愤还是需要佟佳氏的帮忙,但偏偏皇帝到如今都没有醒悟这一点。   皇帝见她心事重重,伸手拂去她脸上的碎发,想起她近日的冷淡,“朕觉得如今你心里都没有朕了。你想着孩子,想着老太太,想着佟佳氏,你怎么不想想朕?”   蓁蓁不知怎么心中郁闷撇过头去不理他,皇帝转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   “万事都有朕在,朕自会给你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蓁蓁望着他眼睛,她能清楚分明的在他的眼中瞧见自己的身影,可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皇上宠爱臣妾这是臣妾的福分,可也正是皇上的宠爱让臣妾觉得惶恐。”   “惶恐?”这两个字让皇帝的眉头皱到了一起,“朕喜欢你会让你觉得惶恐?”   蓁蓁没有退缩:“臣妾是皇上的,可皇上却不是臣妾一个人的。”   蓁蓁说到此皇帝终于是听明白了。他有些生气,眯了眯眼说:“朕说了,有朕在你放心即可,你不信朕么?”   信?还是不信?蓁蓁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皇帝是守住了对她的承诺拒绝了裕王恭王的要求,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和她的孩子却倒在了后宫的暗箭之下。这一次是她没有福气来到这世上的女儿,下一次还会是什么?   她脸上写满了心事,遮住了她从前眉宇间的天真烂漫。   皇帝握住她的手,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相信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朕会守着你,守着咱们的孩子。”   不远处传来了胤禛和胤祚嬉笑的声音,面对着皇帝深沉的双眸,蓁蓁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皇帝轻舒了一口气拥住了她单薄的身子。   佟佳氏的体面么……他搂着蓁蓁陷入了沉思。   “皇阿玛!”   那边胤禛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献宝似的端了个盆跑了过来。皇帝松开手,恢复成慈父的模样对着儿子说:“怎么了?瞧见什么了?”   胤禛把手里的盆举得高高的。“皇阿玛,荷花下面还长了个怪东西,您看!”   原来他和胤祚从池子里拔了一朵荷花出来。这两个孩子也是力气大,竟把一株荷花连根从淤泥里拔了出来,这荷花下面长的是莲藕,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已经粗粗的有一小节了。   他们平日在宫里只见过荷叶荷花,完全没看见过淤泥里的东西,这会儿才会如此新鲜。   皇帝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顶,见他拿个莲藕当稀罕物倒是笑了。   “小傻瓜,这就是你平日吃的莲藕。”   “莲藕?”   胤禛一脸的震惊。他吃过莲藕,尤其爱吃蓁蓁让厨子做的藕夹,只是他完全没想过吃的菜原来是长这样的。他低下头尤是不敢相信地戳了戳荷花下面那截长得甚丑的怪东西。   皇帝看着他吃惊的模样一时到陷入了沉思。   皇子们在深宫待着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连莲藕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胤禛年纪尚小不知俗世也就罢了,若太子和大阿哥也如此那就不好了。   “皇上……”蓁蓁看皇帝瞧着两个儿子似乎是愣住了,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皇帝回过神握住她的手说:“走吧,进屋去吧。你说的朕都知道了,朕会放在心上的。”   听他如此说蓁蓁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可皇帝随即又在她耳边说,“你想过朕也会害怕吗?”   她说:“君心我心,不在一期一夕一瞬,但求绵绵不绝长长久久,可好?”   “好。”   ······   皇帝和蓁蓁此次到玉泉山来除了打算小住几天散散心外,还有一桩事情要做。两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胤禛胤祚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他们的皇阿玛和额娘便去了山上的碧云寺。   皇帝在玉泉山修行宫之后这碧云寺也就成了皇家的产业,主持一早就知道皇帝要来,已经将诸多的事宜都准备好了。   皇帝同蓁蓁一起走进大殿,主持端坐在蒲团上领着一干僧人开始诵念起了《大悲咒》,大殿中间的香案上摆了一座小小的牌位,上面没有写名字,只是用象征皇家的金黄色龙纹缎子覆盖着。这座牌位连同今天这场法事都是蓁蓁为了她夭折的女儿而准备的。   按照皇家的规矩,子死父母都是不能参与葬礼的,今儿的法事上也是秋华代替蓁蓁在案前烧纸钱。皇帝和蓁蓁能做的就是在案前为夭折的女儿点上一柱青烟。而后两人便坐在主持跟前跟着他一起诵读《大悲咒》。   法事一直近午时才结束,皇帝扶蓁蓁出大殿的时候蓁蓁一阵头晕目眩,跨过门槛的时候不慎还绊了一下。回到行宫皇帝就叫了太医来给蓁蓁请脉。   刘太医是跟着蓁蓁去盛京的,对蓁蓁的身体状况也比较熟悉,他号过脉后对皇帝道:“娘娘早产体虚还是要多多调养。”   皇帝点点头。“嗯,朕知道了,往后永和宫需要什么药材一时筹备不到,你直接去找顾问行要就是了。”   “是。”   这刘太医跟了蓁蓁这些日子也是看出来了皇帝对这位娘娘是宠爱非凡,可是吧,有时候这事就坏在太宠上了。   刘太医想了想还是打算把心里的实话同皇帝说了,“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帝看了刘太医一眼,看他一脸慎重似是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皇帝给蓁蓁盖好被子,领着他走到外间。   “成了,这儿德妃听不见,你说吧。”   刘太医想了会儿说辞谨慎地开口:“皇上,恕微臣直言,娘娘这一胎没保住究其本因还是胎相不稳所致。娘娘这一落胎又伤了身子,怕是……”   皇帝惊问:“怕是什么?难道德妃往后都再难有孩子了?”   刘太医道:“皇上无需过于焦虑,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是想说娘娘怕是暂时不宜有身孕,还是要将养一阵子,等身子都调理好了再说。”   他如此一说皇帝顿时就明白了。“朕知道了。”   刘太医想到德妃素来受宠,于是又小心地添了一句:“这避子汤到底伤身还同微臣给娘娘开的调理方子相冲,依微臣之间最好是别喝……”   这老迂头当他是什么了?皇帝都快被他气笑了,瞪了他一眼说:“朕知道了,刘太医,办你自己的差事去吧。”   刘太医顿时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是后悔不迭,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第105章   按例, 皇帝每日散朝后王公大臣们依次从乾清门退下, 或往六部大堂办公,或去自己的衙门办事。这些日子裕亲王福全虽然被皇帝下令罢朝会, 暂时不准入宫,但他暂时还兼着宗人府宗令的职责,虽然这差使眼瞧着就要被皇帝夺走, 但只要一日没有明谕, 他每日还是要去宗人府的衙门干坐几个时辰。   皇帝已起驾去了玉泉山行宫,所以近日并无什么大事, 这日坐班结束后他就打算回他的府邸去,只是没走几步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二哥。”   他转过身,一个与他穿着同样服色但更高挑年轻一些的男子喊住了他,这是他另一个弟弟恭亲王常宁。   常宁走上前往福全的肩上轻轻一拍, “皇上去玉泉山了,想来这几天宫里也没什么事, 我去你府上坐会儿吧。弟妹的事也想同你再商量商量。”   “嗯。”裕王点头道,“晚膳也在我那用吧, 我让你嫂子多准备几道你爱吃的菜。”   失意的兄弟两相携从东华门骑马直奔了裕王府, 裕王府的管家早就守在大门口了, 他见胡同口马蹄飞扬, 除了自家王爷外另有一人似乎是恭王,他招来属下赶紧让他去内堂知会裕王福晋。福全和常宁在勒马石前下了马, 管家上前去接两位爷的马鞭, 福全对管家道:“恭王今儿在府里用饭, 吩咐下去多准备几个菜。”   “哎。”管家应了一声自去厨房吩咐了。   福全领常宁去了书房,仆人上茶后福全就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你尝尝这个,这是福建那产的老君眉,这还是我旗下的一个佐领去福建替皇上办差事的时候带回来的。亏得他还想着我这个老主子,也算不忘我当初在皇上跟前提携他之恩了。”   常宁不过浅酌了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了。他叹着气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那日宫里的事,我本来只是想为隆禧,为了弟妹去向他争一争,我没想过要害别人没了孩子。”   恭王一听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这不是咱们的错,更不是你的错。我打听过了,永和宫那位这胎本来就怀得不稳当,即便没有这一出也是迟早保不住的。”   兄长的宽慰并没能纾解恭王心中的郁结反倒是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早知道六阿哥的生母身体欠佳我们应该从长计议这件事的,如今闹成这样弟妹的事再无转圜余地,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这件事于裕王也是一桩憾事,皇帝既已动了怒还落下了那样的狠话,那就说明无论他们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听了。“哎。如今也只能先寻好大夫治好弟妹的病,立嗣的事情只能再徐徐图之了。”   福全这样宽慰着弟弟,但两人心里都明白,立嗣一事怕就到此为止了。   “弟妹的病哎……”恭王叹了口气,“太医都给她看过了,京里有名的大夫我们也都请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裕王道:“南边如今也都安定下来了,我看我还是派人去江南找找,都说江南能人辈出,没准就有能治好她的妙手华佗呢。”   “嗯。”恭王端起茶杯默默地尝了一口,两兄弟相对坐着一时无言,屋子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当窗外鸟儿飞过时才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正当此万籁俱寂之时,常宁突然抬起头问道:“二哥,有一件事你不能瞒我,必须要如实地告诉我。”   福全笑了笑问:“什么事,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恭王静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宫里有自己的耳目?”   裕王手一抖,捏在手中的杯盖“卡啦”一声撞到了杯口上,“你怎么有次一问?难不成那天皇上说的那些话你还当真了?”   恭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无论我到底为什么这么问这都不重要,我只想听你的答案,是还是不是?”   裕王失笑,“自然不是,我何德何能敢在宫里安插耳目,又有谁敢为我做这样的事呢?”   恭王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二哥,你在宫里有没有耳目我不关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若是为了自保才这样做的无可厚非,你若是为了那些陈年旧梦而做这些,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   从来都是温和宽容人称大王爷的裕王脸上乍然间有了一丝怒意,就在这档口上,屋外响起了裕王福晋西鲁特氏明亮爽朗的声音。   “爷,四叔,菜都准备好了,你们二位到正堂用吧。”   福全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西鲁特氏笑着走进屋里。常宁起身向西鲁特氏一拜。   “嫂子,久未问候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西鲁特氏一贯是拿常宁这个四叔当亲弟弟看的,何况她出身蒙八旗,本身也不懂汉人那套男女大防的规矩,对待常宁向来还是像在关外时一般亲密不拘。   西鲁特氏笑道:“既然知道久未问候那四叔今儿就多受我几杯全当赔罪如何?”   恭王慌得是连连摆手。他这位大嫂子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从来酒桌上就没被撂倒过。西鲁特氏却不让他逃,抓起他的胳膊就把他人往正堂拽,两人拉拉扯扯走了几步,西鲁特氏一回头,自家王爷却还在屋里站着。   西鲁特氏喊了一声:“王爷,您也快来啊。”   裕王应了一声,放下手里捏了半天的茶杯匆匆跟上了两人。   ······   皇帝踏着第一批秋叶走进太皇太后的居所,自从他的两位兄弟大闹一场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安静平和地与自己的祖母请安。   此时的太皇太后一如往昔,会在午膳后在居所的小佛堂里念经。苏麻喇姑见到皇帝在欣赏秋叶轻声说:“皇上回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走近苏麻喇姑问:“老祖宗……还好吗?”   “一切如常,皇上进去吧。”苏麻喇姑语气平静,仿佛三个月以来的闹剧和隔阂从未发生,皇帝心中一叹,苏嬷嬷向来比他的老祖母更镇定,很多时候他觉得苏嬷嬷才是撑着自己祖母一路走来的人。   苏麻喇姑将皇帝引入佛堂,太皇太后跪着的佛龛前供着一叠泥金抄本,老人家双手合十闭着眼说:“皇帝也念念吧,是替小格格抄的往生咒。”   皇帝点了三支香,在佛前拜了一拜,却没有跟着念。太皇太后也不催促,而是自顾自念完才由皇帝扶着起来往内室里走去。   “皇帝怎么不念?”   “孙儿在玉泉山念过了。”他顿了顿,语气伤感,“孙儿并不信这些,绵绵已经去了,我们父女缘分未到,孙儿念这些只是为了德妃宽心。”   虽然和女儿无缘,但他还是给公主取了一个小名叫绵绵,有了名字的孩子才能在往生早登极乐。   皇帝记得陈子昂有诗云“绵绵多滞念,忽忽每如失。” 这个孩子就是他凝结于胸的思念,偶尔想起都会怅然若失。   太皇太后问:“她宽心了吗?”   皇帝扯了扯嘴角,自嘲说:“是她让朕宽心。”   比起他的失控和哀愁,出事后的蓁蓁没有意料中的哭闹,反而冷静到让皇帝觉得冷血。她能冷静地和他说以后,也能小心地和胤禛解释妹妹去了哪里,只是其余的时候蓁蓁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也知道蓁蓁那日拖着病弱的身子来给皇祖母磕头,他并没问蓁蓁和皇祖母说了些什么,他怕蓁蓁还是说那些自己无事的话来宽慰他,也怕她还是那么求他不要在意自己。   皇帝的神色打动了太皇太后,她苍老的手握住自己的皇孙,问,“三阿哥,难过吗?”   皇帝不意想皇祖母有这一问,他自是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   皇帝道:“那日的情形,孙儿是自责。”   “你是该自责。”太皇太后目光所及下三十而立的皇帝已经慢慢开始留起了胡须,石青色的常服罩着他魁梧的身躯,太皇太后一时间都想不起第一次看见这个孙子时候的样子,只是知道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万万没想过三十年后这个孩子会是顶天立地的帝王。   可是帝王也有错的时候。太皇太后想。   “德妃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那年孝昭皇后的宫女在永和宫纵火,她想了一夜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回遭了大难,结果缓过来的日子也比我想的要快太多。”太皇太后喟叹着,“皇帝身边很需要这样聪慧的人。”   往日皇帝都会在这个时候接着夸赞蓁蓁的聪慧,但这时候他却不情愿地说:“德妃……朕倒希望她没那么聪明。”   “你知道她那日来瞧我作甚?”   “不知,她没说,朕没有问。”   太皇太后倒好奇了:“你为何不问。”   “她不爱说就不用说,朕都随她。如果她想说,朕愿意陪她一直说下去。”   太皇太后心里一动,这样的话她竟然不曾听过,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五十年没有想通的事情,她当年没有遇到的就是愿意听她说一切想说的人。   “那我老婆子败你们的兴,她来认错,她说自己失了后妃之德,让你迁怒他人。”   皇帝咽了咽口水,喉头一动,才道:“她近日和孙儿说,要去见皇贵妃赔罪,孙儿拦下了。”   “你糊涂。”太皇太后平平淡淡赏了皇帝这个评价。   “孙儿只是觉得皇贵妃这次是真的故意的,再加上前次八阿哥周岁。淑媛并非无能之人,这些她本都是轻轻巧巧能管好的事情,她放任不管归根结底是为了立后的事耿耿于怀。”   太皇太后轻笑,“皇帝既然知道,就该明白皇贵妃的无奈。”   皇帝皱眉,“立后的事没有转圜,这事不用再提,坤宁宫朕不会给她,此事之后更无可能。”   太皇太后被皇帝的坚决给镇住,她虽然不坚持立后,但很好奇皇帝为何如此坚决,“上一次我便没有问你,你不给佟佳氏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一默,大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孙儿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这话一听便不是实话,可太皇太后也不想再追究,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兴趣。   皇帝接着说道:“德妃说,她惶恐。”皇帝呵呵一笑,“您放心,朕会让她们都找点事做做,别一个个都闲着尽闹事。只是明年朕会带德妃去一次五台山,届时若谁再生事,朕定不轻恕。”   “大清宫规严谨,出格的事她们不敢,可小毛小病你就拦不住了。”太皇太后摇摇头,她是过来人太清楚宫里女人都想些什么,“你别把事情都想简单了。”   皇帝听得头疼,他不耐烦地问:“皇祖母,她们还想怎么着啊?皇后没有,皇贵妃也足够尊贵,名门之后该贵妃的贵妃,该有妃位的有妃位,再不然嫔那也是一宫主位了,还想如何?别说她们了,朕对索额图不宽容吗?对明珠不宽容吗?对那些个王公大臣哪个不宽容了?朕要不要赏他们几面水银镜都给自己照照清楚,就凭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放在先祖们创业之初哪个不应该拖出去鞭一百然后削爵囚禁下狱?”   皇帝的怒气瞬间爆发,可太皇太后只斜了他一眼说:“这都是你的事情,以后不必让我知道,我也不会插手。”   太皇太后的话听着如此决绝,向来孝顺的皇帝下意识地跪下说:“孙儿不敢,还请皇祖母指点。”   太皇太后拉起他让他坐在身边,皇帝的手她多年前就握过,“你登基的那天,我也拉着你的手,一直走到太和殿宝座的丹陛下,你记得吗?”   “记得。”皇帝当然记得,八岁的时候龙袍朝冠那么繁复笨重,压得他一步步喘不过气来,他那个所谓的名字“玄烨”也只有那天才被人叫过一次。   他的皇祖母当时在丹陛下说:“玄烨,往上去,下面你得自己走上去。”   太皇太后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掉,“皇祖母能牵着你一直走到宝座下,但最后那一段只能你自己走上去。皇位也好、朝堂也罢,是非轻重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你无论如何对那些贵戚、那些王爷,甚至如何对你的两个兄弟,我都管不了了,大清,成是你的,败也是你的。”   皇帝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祖母,他木然地问:“所以您没有理福全和常宁的所求,并不是因为其他?”   “是。”太皇太后点头,“那日你说得对,家事即国事,所以不该由祖母管。”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急急申辩。   太皇太后制止他接着说了下去,“不,爱新觉罗家只有你能做主。他们不能用我来逼迫你,任何人都不能逼你,这是国主的威严。”   皇帝震惊之下是对祖母这份心胸的的佩服和敬服,他起身跪在她身边,双手还是放在她掌心,“皇祖母,我记住了。”   ······   天入秋后,皇帝陪着蓁蓁还有两个儿子起驾从瀛台回宫。蓁蓁身子还有些虚,回宫后也不方便到处走动,每日里也只是在永和宫里待着,偶尔醒着就数着永和宫院里的那树金桂花蕊虚度光阴。幸好皇帝知道她才失了女儿心里难过,就让谢氏带着胤禛在永和宫住着,每日看着两个儿子在跟前打打闹闹的,蓁蓁心里的伤痛也是平复了不少。   这日蓁蓁让谢氏和崔氏看着两个阿哥在院子玩,她自己则搬了张紫藤木椅子在抱厦底下坐着纳凉。   胤禛自从得了小奶狗是稀罕的不得了,逢人就要给对方看看,顺便夸一遍他的小狗是多聪明多可爱。永和宫里胤祚是他最好的听众了,每日里两个孩子窝在一块时有一项主要的功课就是围着小奶狗傻瞧。这小奶狗才两个月大,胆子小得很,每每被胤禛围着看的时候就吓得缩在自己的小窝里一动不敢动的。偏偏胤禛就觉得它这模样可爱极了,拉着胤祚围着它嘀嘀咕咕个不停。   蓁蓁瞧着他这傻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那小狗也不知道大阿哥是打哪弄来的,身上毛一块黑一块白的,长得甚丑,胤禛却拿它当个宝。”   秋华给蓁蓁打着扇子,在旁笑道:“小孩子哪里懂得美丑,哪样东西新鲜就爱哪样呗。”   蓁蓁想了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可不是。”   霁云端了切好的甜瓜来,蓁蓁拿竹签子插好,冲胤禛和胤祚喊:“禛儿,祚儿,过来吃甜瓜。”   胤禛牵了弟弟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蓁蓁跟前来,蓁蓁让碧霜端了水盆来,想给两人洗干净了手,才插了一块甜瓜喂他。   “好不好吃?”   这甜瓜是前儿从甘肃送来的,说是甘肃巡抚摘了头茬的当做孝敬皇上的一番心意。   这瓜性温和又甘甜,皇帝吃过觉得好就给永和宫送了一筐来。   胤禛点点头,等嘴里的瓜都咽下了,才说:“甜,额娘还要。”   “好好。来,额娘喂你。”   胤祚年纪小,还不怎么咬得动大块的,蓁蓁就让霁云把瓜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一碗再让崔氏喂胤祚吃,他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剩下的蓁蓁就让秋华做主分给永和宫伺候的宫人们。   这瓜不但味甘甜,香气也浓郁,永和宫上下一起吃瓜,一时满院的飘香。   这瓜果香不但吸引人,还把其他一些什么也吸引来了。   这不,一个橘色的身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喵呜喵呜”地叫着走到了抱厦下的石阶旁。   胤禛一看是两眼放光,兴奋地指着那东西就喊了起来。“额娘你看,是黄大喵!”   黄大喵一听见胤禛的声音那肥大的身躯立刻是抖了三抖,它可没忘记这个混世魔王,到现在它尾巴上的毛还秃着呢。可甜瓜的香味又实在诱人,它怎么都抵制不住这诱惑,于是一脸纠结地躲在石阶旁,既不敢进,也不敢退。   蓁蓁瞧着都快笑出眼泪来了。“秋华,快把剩下的甜瓜拿一些去喂它,瞧它那可怜的样。”   秋华笑着利落地切了一片瓜,拿去放到黄大喵的跟前。“成了,快吃吧,就没见过比你更馋嘴的猫了。”   黄大喵低头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喵喵”叫了好几声。   它这一叫倒是引起了胤祚的注意。他刚出生的时候黄大喵经常来瞧他,可他那会儿太小了一点印象都没了,这会儿瞧见黄大喵是好气极了,又被它庞大的身躯惊着有些害怕。   胤祚跑到蓁蓁身边,躲在她怀里,抓着她的衣摆说:“额娘,是大黄怪。”   蓁蓁搂着胤祚说:“祚儿别怕,那是黄大喵,你小时候它经常来瞧你,它不会伤害你的。”   胤祚听了蓁蓁的话这才胆子大些了。   黄大喵把一块瓜吃得干干净净,舔了舔嘴,心满意足地赏了这群大小主子们一个笑脸。   胤祚被它胖乎乎的脸庞给逗乐了,窝在蓁蓁怀里“咯咯”直笑。   大黄喵跳上石阶,慢悠悠地甩着尾巴走到胤祚的脚下,用它圆滚滚地大脑袋蹭他的小脚。   胤祚初时被惊了一下,随即似乎是感觉到黄大喵并不会伤害他,他蹲了下来,用手轻轻碰了碰黄大喵的脑袋。   “黄大喵。”   他奶声奶气地叫着它的名字,黄大喵“喵呜”应了一声,扬起它的大脑袋去蹭胤祚的脸,胤祚被它的毛弄得痒痒,受不住笑了起来。   一人一猫很快就亲近了起来,很快就搂做了一团。   崔氏在旁看得直摇头叹气。小阿哥这一闹还不得一身的猫毛,回头有的好收拾了。   她瞧了会儿忍不住对蓁蓁说:“主子,您也拦拦吧。这猫没准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   蓁蓁瞧了她一眼道:“没事,这猫虽是散养,但大姑姑经常会捉它回去给它洗澡,它身上干净得很。”   崔氏见蓁蓁都如此说了当下也就闭嘴不再多言。   秋华在旁瞧着是啧啧称奇。“都说黄大仙有灵气,没想它偏偏从六阿哥小时候就一直很亲近他,也是奇妙至极的缘分。”   缘分嘛……   蓁蓁心里突然想到些什么,可那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念头,才从她心底掠过就消失无踪了。   在她沉思的时候,张玉柱从外匆匆而来,附在秋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秋华和他交换了个神色,这一幕并没有逃过蓁蓁的眼睛。   她从沉思中醒来,随口问道:“怎么了?”   秋华犹疑了一下,说:“顾问行带着赏赐去了承乾宫。”   “喔。”蓁蓁并不意外,她替皇贵妃求情至此,要是皇帝再不答应她真要怀疑佟佳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皇帝排斥她了。“不用太担心佟佳氏,她只要还想着坤宁宫的那几块砖,那今日皇上送她的东西就足够让她安分好些日子了。”   “皇上到底让顾公公送什么去了?”   秋华并不知道,可蓁蓁却知道,她狡黠一笑,对秋华眨眨眼说:“那可是好东西啊。”   ······   一整个夏日皇贵妃佟佳氏都蜗居在自己的宫宇内,乍然听见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前来宣旨时她正在喝药的汤勺都掉在了碗里,弄得瓷器相碰发出一阵脆响。   她的妹妹、也是钮祜禄氏一等国公府的四夫人此刻正陪在宫中侍疾,闻此喜事赶紧推搡着自己的姐姐。“姐姐还不更衣起来接旨,这说不准是苦尽甘来呢?我不就说么,咱们和皇上是什么情分,哪能就为这点小事生分了呢?”   皇贵妃赶紧穿戴整齐走出暖阁,顾问行站在正间只带了一个太监站在身后,可他端着的东西却让皇贵妃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106章 (捉虫)   太监手里端的是一件金色的衣服, 顾问行挥挥手,小太监就将托盘举起, 另有两个宫女接过打开。   皇贵妃定睛一瞧这金色吉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团龙纹样, 她刹那间被这张牙舞爪的祥龙花了眼睛,“顾公公, 这……”   顾问行一甩袖子叩首道:“恭喜皇贵妃。”   小佟佳氏喜不自胜,拉着姐姐说道:“我说吧,皇上待咱们家怎么能和别人一样。”   皇贵妃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这件吉服,她反反复复地看着,最后忍不住用手抚过肩头的盘龙。这是皇帝对她的安慰吗?还是告诉她, 她的皇贵妃终究是不同的?   她最终露出笑意,高声说道:“来人,厚赏顾公公。”   又是凉风暮雨天, 明明八月里还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一入九月一落雨天立马就冷了。树叶似也受不住寒, 纷纷开始凋落了。不知打哪吹来一阵风,灌进袖子里冷得让人一哆嗦。施琅是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即便在京城住了这么些年也没能习惯这儿的气候。   顾问行回头见他缩了缩脖子在肚子里闷声笑了。   “施大人,请。”   他掀了帘子, 施琅一头钻进了乾清宫东暖阁, 宫里已经开始烧炕了, 一股热气是迎面扑来。他留恋了一会儿这暖意才跪下, 道:”臣给皇上请安。”   “施卿啊, 起来吧, 坐这吧。”   施琅进来时他正在案头上写什么,等写完了才站了起来往靠窗的一排长炕走,随手指了炕前的一张圆凳。施琅应了一声撩着袍子下摆从地上站起来,他偷眼打量,等皇帝在炕上坐下了,他才屁股半沾了凳子坐。   皇帝端着题有”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的茶盅喝了一口,他越过杯沿打量眼前的男人,他虽脸有风霜,可精神抖擞同几年前南苑那一面已然大不相同了。皇帝心里暗暗点头,把茶盅搁一边,指着他身上的衣服说:”已经入秋了,你这衣服可穿得有些少啊。”   这季节单衣已经穿不了了,皇帝下了朝便换了一件石青色玉璧纹袷袍,施琅身上穿得还是夏天的单衣。   施琅看了看皇帝又瞧了眼自己的衣服笑了,难怪他这几天都觉得有些冷呢。”臣愚钝,都来京城这么些年了还是没能习惯北方的气候。”   皇帝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北方是四季分明,秋雨一来就知道得换衣裳了。朕还不曾去过南方,那是什么样?”   施琅道:”臣的老家福建到了腊月也只要盖一床棉被就够了,也没有炕,没北方这么冷用不上。”   皇帝听得微微点头,“南方是好地方,四季如春物产富饶。朕有个奴才外放在广东做官时,朕在腊月里还能收到他送来的香瓜。”   皇帝虽没有明说施琅心里清楚,皇帝说的这个奴才是原广东韶州府知府李煦,此人是皇帝乳母之子,亦是皇帝的亲信。   “广东那比臣老家更温暖,冬天产瓜也是有的。再往南边的海南,气候更是温暖,那儿的人一年四季在家里都不用穿鞋。”   皇帝听得大笑起来,“朕读那么多书可没有一本书里说海南人不穿鞋的事,到底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皇帝笑罢眼神一敛,目光沉沉落在施琅的身上。“施卿,后年,朕或东巡泰山,又或南巡江宁。”   施琅一震,肃然跪在了地上,庄重道:”皇上,臣……”   皇帝露出一丝微笑,手举起又轻轻落到他的肩上,不让他说下去,“朕给你一年,朕能不能如期祭祀泰山就看你了。”   “是,臣定不负皇恩。”   皇帝下了炕,手托住施琅的胳膊轻轻一抬。皇帝亲自来扶他,施琅知皇帝心意顺势便站了起来。皇帝拍了拍他的肩道:“六年前在南苑朕同你说过让你耐心等,等平了三藩朕就让你出海,朕没有食言吧。”   六年了,连施琅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又在这京城待了六年,而如今他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南苑里那个小宫女的话忽然又泛上心头,施琅一时心中感慨,不想她竟真一语成真,来年京城的春天他真的看不到了,那时他应该已经回到故乡的土地,开始他复仇报效的征程。   “六年前臣蒙皇上召见却在南苑迷了路,那时有个姑姑给臣指了路,臣能同皇上促膝而谈多亏了那位姑姑给臣指点迷津,不知那位姑姑可还在宫中服侍,臣想好好答谢。”   “姑姑?”皇帝一脸的不明白,宫里一贯只叫苏麻喇姑为姑姑,不过她可从未去过南苑。顾问行心里转了转倒是有了些谱,皇帝不知宫外的人为了避讳一般无论长幼都称宫女姑姑。   “大人可是得了一位宫内当差的小姑姑的指引?”   施琅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姑姑,臣记得她个头就这么高,还梳着两大辫子。”他往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   皇帝这下是明白了,原来他说的不是苏麻喇姑而是南苑里遇见的一个宫女。南苑不过是皇帝闲暇时去打猎的行宫只有皇帝带着嫔妃去南苑居住的时候才会有宫女一起跟过去,而六年前的康熙十五年,皇帝记得跟去的嫔妃是……   皇帝想到了,顾问行也是想到了,他瞧着一脸报恩心切的施琅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他也自知失态忙说了一句:”奴才该死。”往后退开了,皇帝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问施琅:”你想怎么答谢你这个恩人?”   施琅见皇帝面有微笑似是心情甚好便放开了胆子说:“姑姑若是已经出宫了臣想备份厚礼送去答谢姑姑,若姑姑还未蒙皇上指人……”   皇帝眉头一挑,“怎样?”   “臣的次子尚未婚配,犬子质弱,但平台事宜中也渐有办事能力,臣想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若那位姑姑还未指人,臣求皇上将那位姑姑指给臣的儿子。”   顾问行听得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这施琅真甚是大胆,什么话都敢说啊。皇帝不动声色瞧着施琅。他这话要换一般的旗人不但说不得,就算是想也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施琅是降清投诚来的,他说这话便是另有一层意思了。   “你遇见的那个姑姑啊……”皇帝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叫施琅瞧得一愣,皇帝看了他一眼继续道,”那个姑姑就算了,你想给你儿子求门好姻缘朕知道了,朕会给你儿子做主的。”   施琅虽有不解,□□蒙皇帝金口承诺指婚仍是大喜:“臣叩谢皇上圣恩。”   “嗯。”皇帝命顾问行取来他方才在案头上写好的谕旨交给施琅,“你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吧,你捷报之日就是朕给你儿子指婚之时。”   施琅接过圣旨又行过跪礼才跟着顾问行退出了东暖阁,一走到乾清宫外,顾问行忍不住说:“施大人,您真是胆大包天哪,咱家当了那么多年差,有您这有胆量的可还没见过第二个。”   施琅也是明白自己向皇帝求指婚是有些胆大,不过这满洲亲贵们求皇上指婚不是常有的事么,说自己胆大包天也谈不上吧。“这……求公公指点,这指婚求不得吗?”   顾问行瞪了他一眼,“不是求不得,而是那一位姑姑求不得。”   施琅更是不明白,顾问行看他一脸不明白心里也是感慨,怪道老话说无知者无畏呢:“大人遇见的那位姑姑原是伺候皇后主子的……”   “哦。”施琅“哦”了好长一声,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是孝昭皇后身边的,怪不得年纪虽小却气度不凡。”   顾问行又瞪了他一眼,还真是榆木脑袋不敲不开啊。“那一位小姑姑就是如今永和宫的德妃娘娘!”   施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给绊倒。“这……这……没想竟是这样,我……我实不知啊……”   顾问行瞧他这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后怕也是由衷的佩服:“成啦,大人也无须多想了,您是无知者无罪,又碰上咱们万岁爷是好脾气,刚不也没怪罪么。”   有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这样说施琅也是松了口气。虽已过去了六年,但那日在南苑的事他依旧记得分明,包括那位给他指点迷津的少女的音容相貌他至今都不曾忘记。   永和宫德妃啊……施琅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微微一笑倒是有些明白了过往听到的某些传闻。。   ······   秋雨过后宫里的地上到处是落叶,虽有仆妇们拿着扫帚到处清理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角落悄悄的被遗忘了。永和宫的前院里种了一颗银杏树,秋雨过后院子里的地上落满了金黄色的树叶,像铺了满地的金箔一样。蓁蓁独爱这别样的秋景每年都不让扫了,非要留上个三五日才罢,这般景致在后宫也算独一份了,就连皇帝踩着这一地落叶穿过院子时也不由得驻足瞧了一会儿。   “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来的突然事前并未派人传信,此时只得张玉柱匆匆迎了出来。   “德妃呢?”   “娘娘在屋里,奴才去请娘娘。”   皇帝挥了挥手:“没事,朕就来瞧瞧。”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皇帝一进东次间就瞧见了歪在炕上睡着了的蓁蓁,再仔细一瞧,她怀里还钻了个小不点不是胤祚是谁。崔氏坐在炕边的小木几上绣花,见皇帝不声不响地进屋来了吓了一跳:“奴才给……”   皇帝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崔氏硬生生把后面的话都给噎了下去。皇帝走到炕边,炕上散落着几本故事本和胤祚喜欢的小木马,皇帝就猜到先前蓁蓁大约是在给胤祚念书,念着念着两人粘一块就都睡着了。想着那样的画面皇帝不由得笑了。炕上两人是一点不知睡得甚香,尤其是胤祚揪着蓁蓁胸口的衣服小脸上睡成红彤彤的两团。   “把六阿哥抱下去吧。”   皇帝小声地说,崔氏弯腰轻手轻脚地把胤祚从蓁蓁怀里抱了出来,蓁蓁似是心有所感忽然睁开了双眼,她似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却仍能感觉到怀里的空空荡荡,眼神透着的是虚无和恐慌。皇帝急忙坐到炕上搂着她的肩说:“没事,只是朕让乳母们把祚儿抱下去睡。”   蓁蓁眼睛一转瞧见崔氏怀里的胤祚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她冲崔氏点点头,崔氏这才轻手轻脚抱着胤祚退了出去。   “皇上怎么来了。”   蓁蓁这会儿是完全醒了,眼睛里又有了神采可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无力,她病了这几个月直把好好个人折腾成了病猫。   “呵,咱德妃娘娘的架子还真是大,如今朕也都只能有事才能踏进你这永和宫里了啊。”   明知皇帝是故意怼她呢,蓁蓁立马接了过来怼了回去,她嘴一嘟说:”臣妾错了,臣妾给皇上赔罪还不行嘛。”   她跪坐了起来正要冲皇帝一拜,却不想就这样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不是才好些就又不知道要当心了,要是受了凉怎么办,快躺好。”   伴着他的话一起落到她肩上的是先前被胤祚踢到一边的薄毯,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就这样用毛毯把她裹了起来。身上温暖极了,连心似乎也跟着温暖了起来,蓁蓁靠着皇帝的胸口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   “傻乐什么呢。”   “臣妾也不知道。”蓁蓁嘴角含着笑圈住皇帝的腰,像个小猫似的又往皇帝怀里蹭了蹭。   皇帝索性也半躺了下来让蓁蓁靠在他怀里。蓁蓁病了后皇帝怕她困在屋子里寂寞就把东次间靠窗的窗户都换上了玻璃,如今从这里也能一眼瞧见院子里的景色。   “叶子都落了呢,好漂亮。”   “是啊。”皇帝忽然搂着她轻轻笑了起来,蓁蓁觉得奇怪不解地看着他,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朕今儿见了施琅,他似乎曾经在南苑见过你呢。”   “唔……”   “他啊,不但记得你还同朕说要报答你,一心想着要把你讨去给他儿子做媳妇呢……嗯,朕笑也不是,骂他也不是,只能安慰自个儿咱们德妃娘娘金贵。”   皇帝未曾听见蓁蓁回应,低头一看,她正嘟着嘴自个儿在那里琢磨,皇帝胳肢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在想施大人的儿子长什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蓁蓁的小脸上带着顽皮的微笑。   皇帝哪里不知道这是蓁蓁又在逗他,他也假模假式地粗着声说:“不好看,好看你也别想了。”   “哼。”蓁蓁不服气地瘪着嘴,皇帝亲了亲她翘起的红唇说,“再想朕要可要吃醋了。”   皇帝说得理直气壮,蓁蓁也不甘示弱,她指着东次间尽头的一面镶螺钿紫檀木水银镜说:“您照照自个儿,能算玉树临风吗?”   皇帝拥着她抬头,从水银镜里就朝她笑了,“朕倒是看见一花颜月貌的美人,搅得朕心神不宁。”   水银镜在民间难得,但在宫中不算少见,各宫的妆台都上几乎都有一面或大或小的水银镜供日常梳妆。可这落地等身的水银镜可就稀世罕见了,除了慈宁宫宁寿宫里最早孝敬过两面,这新得的一面皇帝自己都没留下就先送来了永和宫。   皇帝送这面水银镜的时候就浮想联翩,现下更是坏心思四起,可是想想太医的嘱咐,再看看镜中人消瘦的脸庞硬生生忍了下去。   皇帝看着镜中的蓁蓁,抚过她那双巧笑盼兮的桃花眼,想着和她说点正事来冲淡自己的欲望。   “胤禛马上就五岁了,他天资聪颖,朕想着他正式进学前先给他找个启蒙的师傅,将三百千教会他。”   蓁蓁皱了皱眉问:“会不会太早了?孩子还小呢。”   “别心疼了,孩子自己也是要读书的,朕看他上回去瞧大阿哥练字,眼睛都看直了。”皇帝在她耳边说,“朕从年轻的翰林里给他挑了个师傅。”   皇帝的气息太近,弄得蓁蓁耳边发痒,她笑着躲了一下叫了一声“讨厌”,皇帝把她箍紧说:“别闹,这翰林是去年的进士,虽然是满洲包衣出身但极为上进,学问也好,朕让容若考教过他学问,功底扎实满腹经纶,给胤禛启蒙很是不错。”   蓁蓁点头,满洲包衣读书人多,但能读到中进士的少之又少,她不由问:“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正黄旗包衣完颜氏,叫立德。大上有立德,名字也取得好,看得出是有底蕴的人家教出来的。”皇帝给蓁蓁娓娓道来,“满洲起名字少有从汉人经典里出的,满人里大概只有明珠有这心思,你看容若的名字取自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他弟弟揆叙的名字出自尚书——百揆时叙。揆方亦是出自易经。”   皇帝说着却没看见蓁蓁惊诧的表情,蓁蓁尚还记得她在绮佳的书册里见过的那张红纸,皇帝说了半天才发现蓁蓁没动静,“怎么了?”   蓁蓁见状打了个哈欠,“臣妾有些困了。”   皇帝从炕上拿了一条毯子来盖在她身上,又将蓁蓁抱在腿上,她病了一场后抱在膝头轻若无物,“你啊,先把自己养养好,朕明年想出几回远门,你不养好朕就把你扔在宫里了。”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他低头一看,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又靠着他睡了过去,这回她又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一直带着一丝微笑。   皇帝搂紧了她,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早些好起来吧……等台湾大定,朕带你去泰山、去江南。”   ······   皇帝和蓁蓁说起了要给胤禛启蒙,自然是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几天之后这启蒙的地方就找好了,既然要启蒙就得是正儿八经地来,读书的地方不能在永和宫里。何况师傅都是男的,在永和宫里给胤禛授课也不合规矩,皇帝也是琢磨了半天,最后大笔一挥,在乾清门内找了间围房,让梁九功收拾好了当做给胤禛启蒙读书的地方。这地就在乾清宫里方便皇帝随时能过去检查师傅有没有教好或者是胤禛这个学生有没有认真听课。   启蒙读书和日后正经地上书房读书是不大一样的。比如大阿哥他们,如今每日卯时就得坐的书房里开始听师傅讲课了,上午的授课一直到午时,接着休息一个时辰后,下午就换皇帝挑选的巴图鲁来教他们弓马骑射,如此一直到申时这一天才算完。   胤禛只是启蒙还用不了像哥哥们一般辛苦,皇帝同蓁蓁说的是让谢氏每两日辰时带他去乾清门内跟着师傅读书,每次读到午时就算结束。即便只是每两日读半天书,胤禛还是兴奋得上蹿下跳。自从蓁蓁同他说了这事后他就缠着蓁蓁要她给他准备笔墨纸砚和书册。   这启蒙的书皇帝一早就定好了,就选了《三字经》和《千字文》两本,宫里皇子们包括太子启蒙的时候都是从这两本书开始,一则是教识字,二则是教导基本的天地君臣人和忠君仁孝的理念。   胤禛虽说没有什么赖床的习惯,可往日辰时不过是他刚醒的时辰,如今辰时可就要坐在屋子里等师傅来授课了。头一天蓁蓁还担心他起不来,没想他早早地就醒了,闹着要谢氏给他穿衣服。   等谢氏给他穿好衣服,又用完早点他就由谢氏牵着手高高兴兴地往乾清宫去了。梁九功是个明白人,胤禛启蒙读书的地就安排在乾清门内离乾清宫最近的一间房里,若是皇帝在弘德殿的时候打开窗户,那就隐隐约约地能听见胤禛读书的声音。   胤禛是一心求学的,毕竟在他心里开始读书就是要变大人了,变了大人才能不用嬷嬷和额娘管着,像大阿哥一样想去哪就去哪,身边还有一群哈哈珠子跟着,这神气活现的模样想想就得意。咱们在这顺便说一句,自从大阿哥给了他一只小狗如今在胤禛的崇拜对象里大阿哥也就仅次于他皇阿玛了。   胤禛开始启蒙后就和他日后正经上书房读书一样了,读书是第一位的,给蓁蓁请安就得排在读书后面。他这第一日读书他是兴奋异常,蓁蓁却是牵肠挂肚。又怕他早起人困顿,又怜惜他年纪这么小就要坐着一板一眼地跟师傅念书,又担心这完颜立德是个不好相与的师傅。   蓁蓁一上午都坐立难安的,一直到午时胤禛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蓁蓁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四阿哥来了,快掀帘子。”   候在门两侧的宫女掀起珠帘,胤禛的小身影第一个冲进了屋里,跟在他身后进屋的是皇帝的身影。蓁蓁一愣,搂住扑上来的胤禛一起给皇帝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皇帝道:“今日是胤禛启蒙的第一日,朕心里也牵挂就去看了看,顺路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蓁蓁低头捧着胤禛圆乎乎的小脸问:“头一日读书累不累?师傅说的都听得懂吗?”   胤禛用力点点头。“嗯,师傅教得可用心了,每一句话都要读两遍,每个字都手把手教我怎么写。”   “那你今儿学会几个字了?”   胤禛想了想,伸手比了个六。   蓁蓁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咱们禛儿真聪明。”   皇帝在旁适时地循循善诱道:“今儿下午和明儿都不上课,你可得好好把师傅教的都多读多写多念,这样才能记得住。” 第107章   “那你今儿学会几个字了?”   胤禛想了想, 伸手比了个六。   蓁蓁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咱们禛儿真聪明。”   皇帝在旁适时地循循善诱道:“今儿下午和明儿都不上课,你可得好好把师傅教的都多读多写多念,这样才能记得住。”   胤禛冲着皇帝甜甜一笑:“皇阿玛, 儿臣记得了。”   皇帝嘴角边露出一抹怜爱的微笑,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蓁蓁听爷俩说了半天此时才插得话来。“如此说来皇上倒是给禛儿请了个好师傅。”   皇帝在炕上坐下喝着秋华端来的茶, 听蓁蓁这样说他得意得是眉毛一扬起。“那是, 这完颜立德虽然是包衣出身不过年轻又上进学问也好, 去年是二甲第七名,按着规矩只有一甲和二甲前三才能点翰林院, 本来是挨不上他的。可朕看他在同届里年纪最小,今年只有二十四岁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就亲点他进翰林院了。”   蓁蓁听到这不忘夸皇帝几句,拍下马屁, 哦不,龙屁。“到底是皇上慧眼识人。”   皇帝被夸得一高兴, 金口一开说:“这样吧,朕后天带你去瞧瞧,你自然知道朕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皇帝虽然这样答应了蓁蓁,可也不是说真的那天就手拉手送胤禛去书房,这别说不合规矩了,还会吓坏完颜立德对他以后教胤禛读书也不利。于是说是瞧, 其实就是两个为人父母的躲在一旁偷看。   一天后, 皇帝下了朝就让梁九功去永和宫把蓁蓁接来, 两人从弘德殿走到胤禛读书的屋子外头, 挨在一扇小窗后面往里瞧。   按着宫里的规矩, 师傅给皇子授课的时候都得站着,故屋子里就置有一张小桌子和椅子供胤禛坐和读书,完颜立德立在桌前手捧一册《三字经》说道:“四阿哥,今儿咱们要读的是这第二句,‘性相近,习相远’。”   他先读了一遍,又让胤禛跟着他念了几遍,确认胤禛念得无误。   这完颜立德年方二十四岁,身材修长,面庞清俊,气质儒雅,若论相貌比皇帝还强上一两分,更难得的是态度谦和,对胤禛各种问题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声音又富有磁性,他手持书卷给胤禛授课的时候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蓁蓁在外头看着不住微微点头。   皇帝嘴角含笑,轻声问她:“如何?可是如朕所说是个难得的青年俊才。”   蓁蓁笑着凑到皇帝耳边轻语:“看着仪表堂堂,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皇上慧眼识人,为胤禛挑的自然是好的。”   胤禛素来是个好奇宝宝,读完了就问:“师傅,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完颜立德道:“这一句说的是人生来就都是本性纯真的,只是后来习得不同的事物才变得不同。”   胤禛又问:“那为什么习了不同的事物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完颜立德耐心地说:“四阿哥,你若是摘了一朵花,手指上是不是就会有花的香味?若是去池子里捞鱼,那手上就会被池子里的水打湿?”   胤禛想了想点点头。   完颜立德道:“这便是习相远了。你去做一件事就会被那样事物影响,就像摘了花会染上花香,去捉鱼手会湿,人如果做善事那就会走上正道,而如果做恶事,那就会往歪路上越走越远,渐渐的走正道和歪路的人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同了。”   胤禛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蓁蓁看了悄悄对皇帝说:“这人性之论太晦涩艰深,完颜师傅虽然说得很浅显了,但臣妾看胤禛怕是还不能全懂。”   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别太担心了,如今只是给他启蒙,等日后进了书房会再教的,那时候他年岁大些也更容易懂师傅教的了。”   蓁蓁一想也是,便不再说话了。   完颜立德又让胤禛把这一句读了几遍,确定他都念对念熟了,便握着胤禛的手,手把手开始教他怎么写这六个字。   蓁蓁看到这关切地又问:“不知完颜师傅这字如何?”   皇帝笑着看向她:“你当朕的殿试是什么?汉人的读书人讲究字如其人,若字写得歪歪扭扭,那其人品定然也是不正的,能参加殿试的都是能写一笔好字的,那些字难看的举人在会试的时候就被刷了。”   蓁蓁一听这才放心不少。两人又偷瞧了一会儿皇帝才拉着蓁蓁走开。“成了,你这下该放心了吧。再看下去屋里人就发现了,你回去吧,胤禛启蒙的事朕一直放在心里呢,等一会儿完了朕会把完颜立德叫来当面问问的。”   蓁蓁福了福道:“有皇上关心那臣妾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从凤彩门出乾清宫,本该是过御花园直接返回东六宫的,走到坤宁门前,她在轿子里突然说:“停轿。”   碧霜奇怪地挨到轿帘前问:“主子,怎么了?”   蓁蓁道:“你去打声招呼,我要进坤宁宫。”   自从孝昭皇后薨逝后坤宁宫就一直关着,此处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来过了,宫墙高深,大门紧锁,站在在瞧,连这坤宁宫左右两座配殿都只露出了屋檐。如今只有大年三十祭灶神的时候皇帝才会进坤宁宫,而这一年也才一回而已。   碧霜心里一阵发憷,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同守门的太监说话呢,不想蓁蓁掀开轿帘自己出来了。   蓁蓁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坤宁宫守门的太监也都是机灵人,看见蓁蓁的轿子停下来了立刻就迎了上去。领头的太监叫张喜算是个有点眼力界的,立马是迎了上去打了个千道:“德主子,您怎么过来了。”   蓁蓁客气地说:“我要进去看看,开门吧。”   张喜的搭档一听顿时是一脸难色。   “德主子,这坤宁宫奴才们是奉皇命守着的,无事可不敢随便开。”   张喜使劲拉了拉他的衣角,拼命给他使眼色,张喜舔着脸笑着说:“这别人要进坤宁宫奴才们自然是不许的,可德主子您从前可是皇后娘娘的贴心人,您要进去看看自己从前住过的旧宫,奴才们怎么敢拦您呢。”   他说着便不顾同伴不乐意的眼神,硬是从他手里抢了钥匙来开了锁。   蓁蓁不由地多看了这个叫张喜的太监几眼,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会识眼色知分寸的人精,不曾想这守坤宁宫的太监里就有一个。   她暗暗记下了这个人,叫碧霜拿了几两碎银子赏给他二人:“这有几两碎银子,两位公公守门也是辛苦就拿着去买些酒水吧。”   张喜自然是笑着受用了,连连说:“德主子客气了。”   他打开坤宁门,侧身让蓁蓁等过去,等她们都进去了,他方拉着另一个守门的同伴说:“你啊你,没点眼力界,这可是宫里如今最受宠的德妃娘娘,她要进去你拦什么。”   同伴委屈地说:“可是上头的吩咐是让我们守着坤宁门,除了皇上来谁都不让进啊。”   张喜喜滋滋地颠了颠手里的碎银子,听到这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你要这么想就一辈子在这看门吧。”   坤宁宫没有了女主人仿佛是死了一般寂静。此时正值盛夏,坤宁宫外是艳阳高照,坤宁宫内却因门窗紧闭而昏昏暗暗,一踏进正殿瞬间就感觉寒气袭上身,冷得人浑身一颤。   碧霜的胆子素来就小得很,加上之前就听说皇帝连着两位皇后都死在这里更是害怕得不行,打一进坤宁宫就一直挨着蓁蓁,没走几步就忍不住说:“主子,咱们回去吧,这阴森得让人瘆得慌。”   蓁蓁说:“你要害怕就留在这等着,我一个人进去便是。”   一个人留在这?   碧霜往周遭看了一圈,这地方又大又高,空空荡荡,除了她和蓁蓁还有一口活气外,周遭再无第三样活物了,安静地像死了一样。   一个人在这好像随时随地就能被周围的家具摆设吃了。   碧霜吓得是猛摇头。   “主子,奴才……奴才还是跟您一块去。”   她紧紧地跟着蓁蓁,确保自己离她不超过半步。   蓁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平日里是叽叽喳喳的,没想到胆子竟然这么小。   她推开门,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走向绮佳曾经的寝宫。   虽然皇帝有命人固定一段时日就来打扫一次,但屋子空关了这些年已经隐隐显露出几分衰败之相了。落地罩的兰花浮雕上结了一张蜘蛛网,一只小蜘蛛躲在角落里奋力地吐丝织网,碧纱橱上绘有百鸟朝凤的夹纱不知不觉已经被虫蛀出了一个小洞。   蓁蓁闭上眼,往昔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她仿佛看见了倚在炕上对着棋谱摆棋局的绮佳,默默在炕边绣花的秋华,还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嘴里不时同大家伙说笑的龄华。   这些记忆明明还那样的鲜活,却已经全成为了一场旧梦,睁开眼后皆化作一场幻影散去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初绮佳教她这首诗的时候,她觉得写得甚美,那时绮佳的神情却透着些许她不懂的落寞。如今她是真正地读懂了这首诗,那不是在赞叹桃花的美,而是在唏嘘已经离去的故人。   她们已经穿过了起居室,通往寝所的门就横亘在眼前。蓁蓁用力一推,楠木做的门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而后,她眼前所见便是绮佳最后去世之处了。   这里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秋香色的床帐由两根彩带系在床头床尾,织锦缎面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   蓁蓁看着眼眶一热,是的没有变,一切都和她那晚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改变。   这间屋子就是前头的皇后死了的地方。碧霜一想到这个是更加害怕了,抖抖索索地对蓁蓁说:“主子,这地方总感觉阴森森的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蓁蓁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床边,侧身在床边坐下。   碧霜一看蓁蓁不但不听她的劝还在死过人的床上坐下了,吓得几乎是要昏厥过去。   “主……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蓁蓁没应她,她俯身在床头摸索,她记得这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是绮佳让她们悄悄收着不想让皇帝或者是其他人看见的东西。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了,直到今天看见完颜立德才想了起来。   她摸到暗格的锁扣处轻轻一拉,暗格的盖板掉在了床上,露出一个能收放东西的小格来。   蓁蓁伸手进去掏出两个荷包来,一个是鸳鸯荷包,另一个是萱草荷包。   萱草荷包她最清楚,蓁蓁见过无数回绮佳一个人捏着它默然不语。她把荷包打开,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但她还是闻见了一股药味。   “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的话犹然在她耳边,另一只鸳鸯荷包她却不曾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绮佳塞在这里的。   蓁蓁细瞧了一眼,两只荷包针脚近似,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蓁蓁是记忆极佳之人,她清楚记得那年冬日绮佳给过她一只说是生母舒舒觉罗氏绣的荷包,针脚也与手中两只近似。   碧霜看她捏着两个荷包一脸心事重重,好奇地探头探脑地想看她手里的东西。   蓁蓁在心里想着绮佳如此小心地藏在这里,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尤其这附子药性既然如此凶险为何绮佳会藏在身边?她把东西捏在手心想着回去要问问秋华。   蓁蓁赶紧把荷包收怀里,再把暗格的盖板重新盖了回去。   碧霜好奇地问:“主子,您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格,刚刚您拿出来的是什么?”   蓁蓁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那是从前我攒下的体几,皇后娘娘替我收着的,我现在不过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罢了。”   “哦。”碧霜一听顿时是兴趣缺缺。   “主子,您东西都寻着了,那我们能不能走了?”   她往周遭看了一圈,每多待一秒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墙里出来了。   “嗯。”蓁蓁站起身整了整衣摆。“走吧。”   蓁蓁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到永和宫,却见秋华已经候在宫门口,她一下轿疑惑不解地问:“你怎么在这儿?谁来了?”   秋华撇撇嘴似乎也是满头雾水:“皇上来了,似乎瞧着不大高兴。”   “他不是在考教胤禛功课吗?”蓁蓁先把袖口里的两只荷包塞在秋华手中,“你把这个收好,谁都不能碰,我先进去。”   秋华见她塞得慌忙却郑重,立刻把这两只荷包拢进了袖子里,另一边扶着她说:“奴才也看不出来皇上为什么不高兴,您小心着些。”   “好。”到了寝殿门口,蓁蓁挥挥手让宫人们先都退下,她自己深吸一口气准备打开东次间的槅扇。   这还未推门,她先听见了屋内隐约传来的对话声,里头一人自然是皇帝,另一个却是已经升任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顾问行。   顾问行自从升了官很少在皇帝御前伺候,更少陪皇帝到后宫走动,此刻倒不知为何来了。德妃娘娘实在好奇,于是就做了一会儿听壁脚的活。   “小顾子,你平心而论朕也没长得不好看对不对?”皇帝停顿了下,又说,“虽然之前打猎晒得黑了些,可朕哪回不是隔一个月就白回来了?”   顾问行的声音里透着憋笑的感觉,他掐着嗓子说:“万岁爷,您要让奴才说,您那是气宇轩昂,天下无双,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与您相比了。”   “朕这儿就那么点麻子实在讨厌,那时候得天花的时候就该听苏嬷嬷的,说什么都不能挠。这么多年了还有那么点印子,细一看全能瞧见。 ”   顾问行谄媚的声音再度响起:“您这得多仔细啊,传教士拿来的放大镜给奴才用奴才也就能瞧见那么一星半点。”   蓁蓁在外头听得差点喷笑,也不知皇帝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和自己的亲信太监躲在她屋子里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   她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好嘛,皇帝此刻正站在那面螺钿紫檀木水银镜前对着自己的脸左照右瞧。   要是有人现在在屋外瞧一眼,这永和宫真是世上最匪夷所思的场景——皇帝在屋内照镜子,德妃在屋外扒门缝。   还好这一诡异场景因德妃娘娘扒门缝时没站稳而被打断,皇帝和顾问行猛回头,蓁蓁正站在半开的槅扇后发笑。   皇帝的大手猛挥赶了顾问行出去,蓁蓁进屋福了福,皇帝也没理她继续转过身专心致志“照镜子”。   幸好蓁蓁对付小孩子脾气的皇帝“熟能生巧”,她走到他身后环住他腰身,探出半个头问:“万岁爷,您做什么呢?”   皇帝自己用小指在脸上左点右点,仿佛没听见蓁蓁唤他,蓁蓁内心叹气:这皇帝有时候比儿子还难哄,儿子好歹能给颗点心就消停,皇帝就是给满汉全席也不消停啊!   蓁蓁的手攀至他的腰带,扯了扯玉质带钩说:“臣妾闲来无事给您做了根腰带,您要不要试试。”其实这腰带早做完了,只是她生着病也没找着时机送给皇帝,现下倒正好拿出来献宝。   皇帝果然有了兴趣,他停下照镜子斜了她一眼,“去拿来,朕试试。”   蓁蓁转身去内室捧了出来,解下皇帝玉带钩的明黄腰带,换上自己绣的长腰带,她半蹲着替皇帝仔细系上后问:“您瞧瞧,还喜欢吗?”   皇帝拨弄了两下,“唔”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说:“还行吧。”   还行?蓁蓁真想给他当场就解了收回来!她脸黑了那么一瞬,给他在腰间整理的手也停滞了一下,心里劝了下自己要有“后妃之德、要“大度”,换上满脸笑容说:“好不好吗?   皇帝挑挑眉毛说:“朕问你,朕相貌如何?”   蓁蓁要不是刚刚偷听,怕是此刻都答不上来,但有了准备就好说了,“皇上气宇轩昂、天下无双。”   皇帝哪能听不出来蓁蓁这拿腔捏调的语气学得就是顾问行,他白了她一眼,打开她还挂在腰带上的手,可惜被挣开被厚脸皮的德妃娘娘勾了回来。   蓁蓁双手一松就把刚刚系上的腰带给解了,腰带随之飘落在地,皇帝一本正经地问:“你解朕腰带干什么?不是送朕的吗?”   蓁蓁的眼睛像黄大仙一眼眯了一下,有些危险又有些魅惑,她舔了下红唇,柔柔弱弱地说:“不要解我系回去就是了。”   说着她弯腰要去捡回来,可这捡的时候还勾着笑瞟着皇帝,皇帝一把拽起她,硬给她转过来掰着她的下巴对着镜子说:“朕怎么养了你这么个……”   皇帝很想骂她一句“狐媚”,可还没骂出口先忍不住吻了上去,蓁蓁配合地勾住了他脖子,心中默念不要和皇帝计较脾气,一边伸手去解皇帝下巴下的第一粒扣子。   皇帝尚存着一丝理智,扣住她的手在她唇边说了一句:“你干什么。”   可蓁蓁“嗯”了一声,已经去解第二颗,皇帝的脑筋已经跟不上手,他心里明明还想抵抗,可唇齿不停,手也没能停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水银镜里已全是春光,满是旖旎。   皇帝坐在炕边,蓁蓁坐在他腰间圈着他的脖子细声细语地问:“万岁爷,您这是发什么恼么,没头没脑的。”   皇帝不理她,只看着水银镜手上加了把力,蓁蓁叫了一下,头上的金钗又散了一个。   “您再这样,臣妾可不敢伺候了,吓人么。”蓁蓁窝在他颈项边渐渐失了神智,她又一枚金钗从发间掉落,正巧落在皇帝的膝盖上。   金钗的尖锐刺痛了皇帝,可也让他突然醒了过来,他突然双手用力把蓁蓁举起来放在一边,自己红着脸冲进了内室。蓁蓁懵了一下,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后,蓁蓁拖着酸软的身子跟进去,皇帝刚把一块松江布扔在水盆里,翻身躺在了床上。   蓁蓁诧异而委屈,她跪在床头问:“怎么了嘛……”   “太医说你得养些日子再有,避子汤太伤身了。”皇帝有点气恼自己刚刚差点没挡住,没法子,有些人实在太磨人了。   他把她拉进怀里给她盖上被子说:“好好养养,明年朕带你去回五台山,老太太想去五台山拜佛很久了,但那儿山路都不好走,咱们先去探探路。”   蓁蓁靠在他怀里又问:“那刚刚又怎么了?”   皇帝却和她装傻,“最近都好好吃药,按时把脉,入冬了不要再和那两小子去打什么雪仗,朕恨不得给秋华发个金牌好让她看住你。”   可蓁蓁哪里能依,她被皇帝娇宠多年两人独处的时候都不大有规矩,她不依不饶地问:“胤禛不是好好读着书吗?您考他功课了没有?怎么跑回来了?”   “你刚刚跑哪儿去了?”   蓁蓁老老实实回答:“从乾清宫路过坤宁宫,我去看了一眼。”   皇帝一听那脸黑得比刚刚还厉害,蓁蓁摇了他好几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说:“胤禛那个师傅,当年绮佳去询过八字。”   蓁蓁愣在那里,她心中翻江倒海,心中咒骂那个完颜立德是不是缺心眼,这种事能和皇帝随便说吗?   “你知不知道?”皇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神色。   蓁蓁哪里敢承认,她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绮佳也肯定没瞧上他,看着羸弱多病,个头也没比你高多少。”   “您就为这个啊?”蓁蓁恍然大悟,可他也没必要为了这和她较劲吧?   皇帝见她似乎没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问:“你刚刚在书房外头,夸他什么来着?”   蓁蓁眼珠子转了转回想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108章   “你还笑?”   皇帝真是气急败坏,眼前的人怎么能笑得出来?他可亲耳听见蓁蓁夸这个完颜立德什么仪表堂堂、什么温润如玉, 这都多少年了他可没福气听见蓁蓁用这些词夸过他, 哪怕半回都没有!皇帝觉得自个儿已经不能再想了, 多想一会儿都脑袋疼。   蓁蓁把自己埋进一床被子里,笑得花枝乱颤, 皇帝隔着被子就要打了她两下, “不许笑!”   蓁蓁裹着被子露出娇艳的脸, 眼中的秋波似水,“臣妾都送您一根腰带赔罪了, 您堂堂天子怎么能生这样的气。”   皇帝也觉得自己既孩子气又不讲理, 可他实在克制不住自己, 心中不停后悔给胤禛找启蒙师傅这事。   蓁蓁又问:“您怎么知道这个?不是考教功课吗?”   “不许问, 他的事情你半分都不许问。”皇帝气呼呼地说完, 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也不许问胤禛他师傅的事情。”   “臣妾知道了。”蓁蓁伸手去挑了一下皇帝的耳垂,“您也别气了, 伤身呢。”   皇帝听见伤身二字,眼倏地一暗,手不自觉搂在她腰上说:“朕今儿是伤身, 现下身上还疼呢。”   蓁蓁立马离他三尺远, 抱着被子窝在床最深处说:“那歇会儿吧,臣妾好困, 近日喝的药里都是安眠静心的药材, 白日里都犯困。”   她躲开后也不见皇帝跟来, 在最初警醒的片刻过去后,困意席卷了她,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只听见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再过来一会儿一片薄缕覆上了她的双眸。   蓁蓁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下,可皇帝已经紧跟上来将她的双手架过头顶另绑了起来,蓁蓁觉得有两块硬疙瘩磕在腕间仿佛是皇帝刚刚那根玉带钩腰带。   “让你乱动。”   皇帝在她耳边的轻喃柔情似水,蓁蓁却是吓得浑身颤抖,她吃不准皇帝究竟是要做什么,可按这位爷一惯的性子说这样的话都是要折腾到她求饶的。   她赶紧能屈能伸先求饶:“皇上,不是说臣妾不能有嘛……”   “朕又没说要弄,朕就亲几下。”   “别闹了,好不好?”蓁蓁也瞧不见他,只能胡乱用下巴大约蹭了蹭身上的人。   皇帝咔哒一下打开蓁蓁床头的一个暗格,好整以暇地说:“朕好久没听你吹箫了,等下吹首曲子吧。”   双眼被蒙,蓁蓁的听觉便格外灵敏,她听见那咔哒一声心中大概就懂皇帝的套路,此刻再向她提要求她卑躬屈膝地答应都来不及,“好,您先放了我。”   “不用,朕来。”皇帝堵住了她的嘴,再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   ······   此番事毕皇帝也不敢再折腾了,叫奴才们送了水来草草给蓁蓁收拾了一下就搂着她睡了。蓁蓁一晚上被皇帝连着折腾了两次身上是一点力气都没,皇帝帮她收拾的时候她是摊着手脚任皇帝摆弄,待皇帝躺下搂住她的时候她直接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甚香,蓁蓁连皇帝什么时候离开去早朝都不知道,她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就剩了她一个人。秋华捧着她的衣服进屋,笑着问:“娘娘醒了?可是要起了?”   蓁蓁瞄了一眼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太阳都照进屋子了。“嗯,起吧,再不起都要午膳了。”   蓁蓁虽说被皇帝宠得一贯娇气可到底也是懂分寸的,本朝越是宠妃越是懂得贤妃之道,像太宗皇帝的辰妃,世祖皇帝的孝献皇后,那都是品德出众的贤妃,别说睡懒觉了,只怕她们侍寝的时候起得比皇帝都早,如此才能在皇帝去上朝的时候穿戴整齐恭送皇帝。至于她本人,蓁蓁一想就心虚,还好皇帝不要求她贤惠,不然她早就能被罚抄上万遍女则了。   秋华看了蓁蓁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不容易,原来咱们娘娘也有自知之明。   蓁蓁一句话都不敢和秋华辩驳,乖乖地让她伺候着把衣服都穿上。   霁云给她梳头的时候顾问行从外头进来了,利落地打了个千道:“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正在挑要带的耳坠,从镜子里瞧见顾问行便笑了。   “顾总管有些日子不见了。自从你不在皇上跟前伺候了瞧不见你人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顾问行道:“德主子能想着奴才是奴才的福分。”   蓁蓁当初在翊坤宫做宫女的时候就结识了顾问行,一晃眼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莫说皇帝从来没把顾问行当个太监,就连蓁蓁看他也从来没把他当个奴才,而是当作认识多年的友人。   “对了,你不是管着敬事房么怎么这几天尽来我永和宫逛了?”   蓁蓁捡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让霁云拿到她耳旁比了比,这对耳坠颜色鲜亮,却不怎么配她今儿这身湖色的衣裳,蓁蓁摇摇头,示意她再换一对。   顾问行道:“皇上去早朝前吩咐奴才去内务府挑一对水头好的耳坠拿来给德主子。”   他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仙鹤山水描金圆盒来,秋华接过在蓁蓁眼前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对蓝宝石耳坠子。蓁蓁有一对蓝宝石耳坠,那还是从前绮佳给她的,可如今顾问行拿来的这对可比那对好多了,这蓝宝石面就足足有指甲盖大小,阳光一照,表面是流光飞舞,熠熠生辉。   “呀,这对好看,刚好配娘娘今儿这身衣裳。”   女人哪就没有一个不爱这珠宝首饰的,蓁蓁同样也不能免俗,她也是一瞧就喜欢,连自个儿被皇帝折腾得酸疼的腰都忘记了,当场就让霁云给她挂上。她肤色白皙,头发乌黑,蓝宝石耳坠在她脖子两边摇曳生姿,蓁蓁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甚是满意。   看到这耳坠蓁蓁就想起了皇帝昨天突如起来的飞醋,刚好顾问行在,昨儿她回永和宫时顾问行就在皇帝跟前,没准他能知道什么。想到这蓁蓁摸着新耳坠问:“对了,皇上昨儿是怎么突然就知道完颜立德的事了?”   皇后给宫女婚配都是先悄悄派人去打探同时也要探探男方的意向,这毕竟嫁娶是双方都要同意的事,最后两边都瞧中了再呈报皇帝,皇帝同意了这事就定了。蓁蓁当初的指婚还未呈报给皇帝绮佳就突然去世,蓁蓁也是后来在坤宁宫那卷书里瞧见了那张合八字的纸才知道绮佳为她选了完颜立德,照说这事皇帝是不知道的。   顾问行道:“哎,说来也都是巧,昨儿皇上关心四阿哥启蒙的事就把庶吉士大人叫到了御前,大人文采出众又气质不凡,皇上也是爱惜人才就问他可否成家,大人也是个老实人,这就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数年前皇后娘娘曾派人到他家相看过他,还和他的父母把他的八字要了去。过了没多久又派人来传话说皇后娘娘看中了,不日就会把这事定下。他父母想着有了皇后娘娘指婚也就没再为他张罗婚事。谁想到后来皇后娘娘突然崩逝,坤宁宫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宫里就再也没人来他家提这议亲的事了。”   顾问行说到这也是不由得一叹。他曾经受过绮佳的恩惠,至今也都还为她的早逝惋惜。“庶吉士大人家不过是区区内务府下的包衣,在宫里也没个人脉,也不知道当初那位要议亲的姑姑是谁,如今是出宫了还是还在宫里当差。庶吉士大人的父母原本是想着要为他张罗婚事的,可庶吉士大人说他要先为皇后娘娘守孝三年,再等那位姑姑十年,十三年这位姑姑也该出宫了,若是她来找他那他就娶他,若十三年后没有人来,他才再议亲。如此也算是全了皇后娘娘当初对他的一番恩情了。”   蓁蓁手握金钗听着顾问行的话不由得出神了。原来这完颜立德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人,皇后娘娘,您当初没有看错人,您为蓁蓁选了一个良人,只可惜,是蓁蓁没有福分……   “主子!”   秋华看蓁蓁手里捏着的金钗几乎要戳进掌心了去了,忙在旁提醒了她一声。   顾问行并未瞧见秋华的举动,继续道:“奴才先前也是不知道庶吉士大人就是从前皇后娘娘相看过的,若是知道一定就会小心地提醒大人在御前不要提此往事,徒曾娘娘的烦恼。”   蓁蓁把手里的金钗交给霁云让她插进她的发髻里,她看着镜子里顾问行的身影笑笑道:“怎么会,皇上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昨儿也吃了几口干醋,过了也就过了。”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这完颜大人还没娶妻吧,我妹妹再得两年也是要嫁人了,不如……”   顾问行一听是要哭出来了,连膝盖都快软了。心道:德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这您要是把妹妹嫁了他,皇上就知道你还惦记这人,往后可就不是吃干醋的事了。   幸好蓁蓁略一想就觉得这事不成,就不说皇上的事了,这完颜立德和她同岁那就是比小妹要大上十岁了,不成不成,这老夫少妻的。何况他们家如今抬了旗还是要从正身里给小妹挑个夫婿才是。   “哎,还是算了。顾总管,这事我来说不方便,回头还是你瞧着合适的时候同皇上提一提,给这完颜大人指门好亲事吧。”   顾问行见德主子自己想开了,松了一口气道:“是,奴才会的,娘娘放心。”   转眼便是皇太后千秋,今年天下大定风调雨顺,兼之前与两位嫡亲亲王闹得不快,皇帝有意找个台阶解了二人的宫禁,因此早早嘱咐内务府务必好好操办。   皇太后待蓁蓁素来亲厚,她生胤禛时在宁寿宫安胎不说,前次早产皇太后在瀛台还亲自探望。这份恩情她感铭于心,于是早早托了惠妃帮忙一起寻些寿礼献给太后。   惠妃带着一堆东西来永和宫的时候瞧着精神不振,蓁蓁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这是没睡好?”   惠妃揉了揉额头:“皇上近日快把后宫变成戏园子了,今儿找这位用膳明儿拉那位下棋,连我都不放过,昨儿硬生生拉我说了一下午的话,天黑了见我没精神才放我回延禧宫。”   蓁蓁失笑,这事她心中有数,皇帝最近在后宫玩起了雨露均沾,连端嫔布贵人这些老人都被他一一想起。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初一午膳与皇贵妃用,晚膳与贵妃用,十五再掉个顺序。   这样一来,坏处是后宫有心思的人更多了,好处是她永和宫在别人眼里有些失宠了。   蓁蓁给惠妃揉了揉额头:“我得了西洋的薄荷脑油,你等会儿也试试,抹一点就有神效。”   “那我得都带走。”惠妃一点不和她客气,“我这还不是因为你,别和我打马虎眼,前几日我宫里太监都听见闲话说你失宠了。”   蓁蓁点点头,“嗯,所以找你看看寿礼,赶紧讨好讨好皇太后找个新靠山。”   惠妃哪能不知其中底细,给蓁蓁拜了拜,“全给你带来了,这沉香木的佛珠、琉璃插屏还有那鎏金佛像,你挨个挑吧。”   “姐姐对我最好。”惠妃背靠明珠是后宫数一数二的财主,蓁蓁也不和她客气,挑了几件上好的留下,又拿出自己备的佛经、貂皮给惠妃过目,两人凑在一起挑了最合适的只待皇太后千秋敬献。   都挑完后,秋华端来了小厨房新做的柿饼让惠妃品尝,两人闲坐窗下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闲聊。   “说起千秋,这回皇太后过寿怕是外命妇都要进宫了吧。”蓁蓁心里存着她从坤宁宫带回来的那两个舒舒觉罗氏绣的荷包,“贵妃的生母是不是也要进宫。”   “自然,她现在也是有诰命的,仗着儿子是国公,女儿是贵妃,把遏必隆的继妻挤得连正院都没得住。”惠妃提起这老太太也是头疼,“你别去管这人,她大概还记得你。”   “哦?”蓁蓁倒没往这上面想。   惠妃有点无奈地摇头,“她那时候给绮佳写信,让她早点把你送给皇上,借腹生子。”   蓁蓁朝秋华使了个眼色,秋华匆匆拿来了那两个荷包,蓁蓁递到惠妃眼前,惠妃翻看了两下指着那个鸳鸯的说:“就是这个,那封信我也看了,当时我还劝绮佳别为了你伤面子。”   蓁蓁白了她一眼:“姐姐倒是实诚。”   “我和你说假话干什么,你做后妃生个孩子,对绮佳是好事。那时候多少眼睛看着坤宁宫呢,这舒舒觉罗氏心思动的比谁都快,三番两次和绮佳说这事可绮佳就是没理。”   蓁蓁闻此更为心酸,“主子待我……实在太好……”   “她自然是好,可你别为了她去惦记那个舒舒觉罗氏,这老太太太能折腾,现下贵妃入宫后要是能有一男半女,还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儿呢。”惠妃拿了蓁蓁刚刚给她的薄荷脑油,用小指挑了一点抹在眉心,“我当年就说,绮佳什么都好,就是这一门家里人没一个省心的。”   蓁蓁抓着一把棋子在弄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就像她紊乱的思绪躁动不安,“我记得那位太福晋,唉。”   惠妃道:“遏必隆这一门后人还有得闹呢。这遏必隆的三继福晋有个嫡子叫阿灵阿,如今也要成人去御前当差了。他和明珠的二儿子揆叙是官学的同门,两人极为要好,我听明相夫人的意思是想帮这阿灵阿一把,帮他谋出个前程来。”   蓁蓁明白明珠这样老奸巨猾的角色是想搅浑遏必隆这门的深水,她问:“就是不知这人可扶得起来吗?”   “能和揆叙交好,应该是不错的吧。明珠看人从来不会有错。”惠妃轻快一笑,“咱们等着看就是了,还不知道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贵妃到时候怎么应付呢。”   ······   天还没亮城东宽街上的一所大宅院就已是灯火通明了,府门口矗立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石狮子前的夹道里停放了四抬轿子。时辰一到府邸的主人钮祜禄家国公爷法喀和国公夫人赫舍里氏伴着太福晋舒舒觉罗氏从大门里出来,三人均是一身吉服左右奴仆簇拥。   太福晋一瞧见夹道里停着的四抬轿子一张宛若浆洗过的老脸“哗啦”一下就黑了。公夫人赫舍里氏嘴角抽了抽硬挤出了个笑容勉强应付她说:“额娘,您也要明白媳妇的难处,今日可是皇太后的寿日,宫里的规矩就是各府的命妇都进宫去的。这样的日子咱们后府的那位若不去,外人还当咱们府里出什么事了。”   太福晋舒舒觉罗氏斜腻了自己这大儿媳妇一眼冷哼了一声,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拄着拐杖上了第二顶轿子。法喀也上了马,等着要上另外两抬轿子的人出来,可他在马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其他人出来,他本来就是性急冲动的人,这会儿是彻底地不耐烦了。他举起马鞭指着大门口对赫舍里是说:“还不去把人叫出来,磨磨唧唧的都在做甚,再不进宫要误了时辰了!”   国公夫人赫舍里氏按了按额头,她也不想这样啊,明明昨儿她已经派人去各屋都知会过了,怎么临到要出发了一个人都没瞧见。她无奈地招了个下人来吩咐道:“还不快去请老福晋太太和四福晋太太出来。”   仆人飞也似地跑了去,过了一炷香气他喘吁吁地一个人又回来了。赫舍里氏一见心道不好,眉头一挑,嗓子眼一下子吊了起来,“我不是让你去请老福晋太太和四福晋太太的嘛,她们两人呢!”   那仆人也是委屈,苦着连说:“回大奶奶,老福晋太太说今儿身上不舒服怕冲撞了贵人就不去了,四福晋太太那……听说……听说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赫舍里氏听得是一懵,“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哪不舒服了?”   仆人道:“这小的真不知道,老福晋太太的人把奴才拦在院子里就没让奴才进屋。”   轿子里的老福晋手里的拐杖敲着地骂了一句:“一群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赫舍里氏也是气了个倒仰,后府的老福晋太太也就罢了,那位和自己这婆母是一辈子的仇敌,今儿是拼了装病不进宫也要下她这婆母的脸,这她一点不奇怪。她气的是她这弟媳妇颜珠媳妇佟佳氏,这老四媳妇是越发不像样了,老四被皇帝派出京到外地办差去,她男人一不在京城她连脸面都不给她这个国公夫人。   骑在马上的法喀一听是脸都黑了,无奈今儿日子特殊他不好发作,还是先进宫要紧。他瞪了赫舍里氏一眼一夹马肚子先走了,赫舍里氏捂着胸口愤恨地上了第三抬轿子,管家擦了擦冷汗忙喊了一句:“出发。”   两抬四人大轿,一匹高头大马,奴仆四人,就这样一行人自宽街弘毅公府往紫禁城出发,在午门前一行人分了手,法喀下马自往乾清宫去。他是要跟在皇帝身边一会儿一起到慈宁宫请安的。赫舍里氏则搀扶着太福晋舒舒觉罗氏往慈宁宫去。   此时天才微亮,慈宁宫前就已经等候了数位诰命夫人了,这些京里的权贵夫人们都是身有诰命才能站在这的,自家男人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就是一品二品的大官,各个都是有极眼色的主,一见舒舒觉罗氏来了都极有默契地把头排的位子让了出来。没法子,谁叫人家是一等公的亲妈,更是有本事生了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呢?要是仁孝皇后的生母在那自然她是头名,可那位夫人几年前就去世了,如今可不就是这位侧福晋出身的太福晋是一干命妇里最显贵的么。   虽说还不到冬天,可秋天的早晨也已是寒露阵阵了,一群人就在这慈宁宫门口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此时后宫嫔妃们的轿子也是到了。   打前头的就是皇贵妃佟佳氏的彩绘轿子,余下依次是贵妃、惠妃、宜妃、德妃和荣妃的轿子,再之后是端嫔和僖嫔。佟佳氏的轿子一落地就有一位先前走在轿子边的诰命夫人上前去掀轿帘,赫舍里氏一瞧顿时是眼角一抽,这位殷勤的夫人不是她们府的四福晋还能是谁?她是气得倒抽一口气,好啊,她们这位四福晋太太可是够会钻营的,扔下自己的婆母妯娌不管,进宫抱娘家人的大腿去了啊。   佟佳氏如今是圣上钦封的皇贵妃,诸位诰命夫人对她虽不至于真的与她行皇后礼,但也都纷纷跪下行礼,与一般宫嫔区别甚大。她下轿后又从轿子里搀了一位贵妇下轿,众人此时才发现她身边伴着的是她的生母佟国维夫人赫舍里氏,也是钮祜禄家的公夫人赫舍里氏的嫡亲姑母。皇贵妃佟佳氏命人叫起,一转头对身旁的四福晋小佟佳氏说:“我要先进慈宁宫侍奉皇太后,劳妹妹在这照顾母亲了。”   在场那么多诰命夫人皇贵妃佟佳氏独独对小佟佳氏说了这几句彰显姐妹情的贴心话,这是给了小佟佳氏天大的脸面。小佟佳氏一时间是满面春光,她福了一福道:“姐姐自放心,额娘这有我呢。”   佟佳氏点了点头便领着嫔妃们先进了慈宁宫。小佟佳氏搀着赫舍里氏打量了余下的人一圈,忽然一笑说:”额娘这边走,留心脚下。”说罢便趾高气昂径直把人搀扶到了舒舒觉罗氏前头。虽说赫舍里氏和舒舒觉罗氏都是一品诰命夫人,但佟国维无爵,遏必隆却是一等公,这怎么也轮不上赫舍里氏排前头去。   一时间,一群诰命夫人们各个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一出好戏。 第109章   舒舒觉罗氏气得拄着拐杖的手直抖, 心中骂着家门不幸, 讨了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回来。公夫人赫舍里氏也是气得不轻, 婆媳两都是要脸的主, 再怎么不痛快也不会在这发作,只得暂且忍下了等出宫打道回府再说。   内外命妇身着吉服在宁寿宫正殿两侧排开,左侧是皇贵妃为首,右侧以裕王福晋为首, 众人齐齐向皇太后行三跪九叩大礼。随后是皇帝与裕王、恭王两位嫡亲亲王共同入内与皇太后这位嫡母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太后含笑受之,随后让自己贴身的乌嬷嬷取了荷包塞了金裸子分与众人为赏。   其实在场之人也不缺这点金银,可皇太后寿诞亲赐讲究的就是一份福气和一份脸面,众人都乖巧地立马系在身上。皇帝自己也系在腰带上, 又再带着两位兄弟向皇太后跪谢,随后再退出宁寿宫。   如此, 皇太后千秋的大礼才算完毕。而为了皇太后千秋所请的戏班子要到午后才登场,众妃和外命妇们从宁寿宫退出后各自归去, 众妃各回各宫, 外命妇们则退出宫, 等到了时辰再进宫赴宴。不过有些外命妇同后妃交情深厚的就不用退宫再进宫这么麻烦, 而是直接到后妃宫里坐着等赴宴就是。   这其中长春宫贵妃钮祜禄氏的生母舒舒觉罗氏和承乾宫皇贵妃佟佳氏的生母赫舍里氏自然算得上这等有头有脸的贵妇。另有一人也有这份荣耀,她在退宫的时候蓁蓁远远就瞧见了。   “惠姐姐, 明相夫人。”   明珠夫人觉罗氏对蓁蓁一福, “臣妾请德妃娘娘安。”   蓁蓁伸手虚扶了一把觉罗氏转头朝惠妃一笑, “惠姐姐, 先前都说好了的,我一会儿就去延禧宫。”   惠妃道:“知道啦,我心里都记着呢,会等你来的。”   蓁蓁这才放心地带着永和宫的人走了,两人这番你言我语的像是在打什么哑谜一样,一旁的觉罗氏是看不懂了。   “惠妃娘娘,您同德妃娘娘这是在说什么呢?”   惠妃挽着自己的婶母边走边说:“咱们先回延禧宫去,一会儿就知道了。”   ······   这边蓁蓁一回到永和宫就问:“珍珍来了么?”   秋华道:“二小姐已经到了,奴才让她在东次间里等主子呢。”   蓁蓁兴冲冲地走进屋子,果然见妹妹乖巧地坐在炕上等她。比之去年,珍珍如今又长开了些,个头窜了大概三四寸,蓁蓁同她一般大的时候和妹妹瞧着有五六分相似,可细微之处却有不同。蓁蓁是纤细妩媚巧笑倩兮,而珍珍则是娇俏机敏小鸟依人。她今儿穿了一袭粉色的衣裳,女儿家乌黑水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怎么瞧都是一派青春正好的可人模样。   “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听见她这么叫,本来要亲亲热热拉住妹妹的手中途转成了弹她的脑门,“小东西,还是不是我亲妹妹了?竟然和我玩这套?”   珍珍一张俏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捂着脑袋说:“额娘在家教的,说奴才虽然是娘娘的妹妹可是礼不可废。”   蓁蓁拉着妹妹并肩坐到炕上,细细问起了她家中的事来:“额娘阿玛近来可好?博启如何了?”   珍珍一一吐道:“阿玛前阵子老寒腿发了。”   蓁蓁一听揪心地问:“严不严重?怎么不派人来宫里报信?”   珍珍忙说:“不严重,额娘找了个京里有名的大夫来给阿玛瞧过了,大夫给阿玛扎了针,阿玛吃了三剂药后已经好多了,额娘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不想惊扰娘娘。”   蓁蓁仍是放心不下,转头吩咐秋华说:“回头你送珍珍出宫的时候去我家瞧瞧,顺便再送些燕窝人参灵芝之类的给我额娘。”   额娘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姐姐忧心家里的事,偏偏她这一句话就让姐姐急得要让身边的大姑姑去家里看了,珍珍想到额娘的吩咐忙向姐姐道:“娘娘,人参家里都有呢,不用娘娘特意送去,燕窝这些阿玛也不吃。”   蓁蓁握着她的手说:“外头药铺里买的不如宫里的,这些都是朝鲜国主进贡的上上品。”   珍珍说:“既然如此贵重要给了家里娘娘不就短了娘娘的用么?”   秋华在旁笑着劝道:“二小姐就放心收下吧,先前太医说娘娘调理身体最好就是用朝鲜来的上等人参,皇上于是就开了内库让太医自取自用,宫里如今就咱们娘娘最不缺人参了。”   珍珍见状也就不再多语。   “家里其他人可都好?”   珍珍点了点头:“额娘和博启都很好,额娘让娘娘不用牵挂。就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蓁蓁,“就是不知道姐姐今儿招奴才进宫是为了何事?”   吴雅家如今虽然抬了旗,可吴雅夫人并没有诰命,今儿给皇太后贺寿是轮不上她们家什么事的,蓁蓁却偏偏让张玉柱出宫传旨叫妹妹今儿进宫来,一家子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蓁蓁却是不语,笑吟吟地盯着她瞧,瞧得珍珍好一阵不自在,一张俏脸上羞得低到胸口,人又别扭地在炕上动了动。   “娘娘为何为这般瞧奴才……”   蓁蓁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还是不是我妹妹了?再不开口叫姐姐我真打你了!”   珍珍搓了搓手中的帕子,小小地唤了一声“姐姐”。   蓁蓁这才满意地拢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细说:“自然是为了你的好事才叫你进宫啊。”   原来是为了她的亲事……珍珍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听姐姐这般说更是害羞抬不起头来。   她只听得蓁蓁在旁婉婉而道:“你的婚事我想了很久,直接由我或者皇上出面为你指婚也是太过惹眼了,不如由一位京中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出面替你张罗更好。惠妃娘娘的婶母觉罗氏出身宗室,又素得她夫君明相大人敬重,在京里的夫人里颇有人脉地位,由她替你相看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今儿刚好明相夫人也进宫,我先前就同惠妃说好了,一会儿我先领你过去让明相夫人先瞧瞧,要是你争气能得她亲眼,往后有她操心定能为你寻一位乘龙快婿。”   珍珍心里又惊又喜,揪着一方粉色的衣角嗫嚅道:“姐姐,我……”她想说又实在害羞,最后“啊呀”了一声转过身去,惹得蓁蓁和秋华一通好笑。   蓁蓁同妹妹说好后便替她再收拾了下妆面,才带着妹妹往延禧宫去。两人一进屋里惠妃就热切地把珍珍拉到了她身边。   “快进来,只知道咱们德妃娘娘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咱们也来瞧瞧她的妹子会是个什么样的标志人物。”   明相夫人站在内室尽头左右打量着入门的少女,但见她面容俏丽,身材修长,气质恬淡,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便知在家是被好好教过规矩的。惠妃上次一见便喜欢珍珍,现下更是起了逗弄人的心思,说:“我看呀,不如不如……”   蓁蓁柳眉一挑不服气地问:“怎么不如了?”   惠妃撇了她一眼:“我看呀你这妹子生得好,连你都不如她。”   蓁蓁这才满意地笑了:“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子,要不是个好的我哪里敢随随便便带出来见人。”   惠妃记着蓁蓁同她说的事,先前两人来之前她已经同婶母明相夫人觉罗氏提过想请她相看人家的事了,此时惠妃便故意让珍珍在她身边坐下,就挨着着觉罗氏。人凑近后,觉罗氏再看见她的手,十指纤纤,水葱似的白皙水嫩,是个有福气的模样。   “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几岁了?”   珍珍红着脸细声细语地说:“奴才叫珍珍,是康熙九年生的,今年十三岁了。”   “平日在家都做什么?”   “或者跟着家里请的师傅读书或者跟着额娘绣花。”   觉罗氏从刚才就一直在旁打量珍珍,如今听她声如黄莺般悦耳也是不住微微点头。   这德妃娘娘的美貌她亲妹妹不说像了十成十,像个七八分还是有的,如今这般模样要是张开就算是几年后进宫也是能比过六宫大多数人的。   惠妃越过珍珍的头顶给觉罗氏使了个眼色,觉罗氏遂道:“珍珍姑娘蕙质兰心,将来定能嫁个好夫婿的。”   她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同意帮着相看人家了,蓁蓁闻此大喜,心里盘算着等事成的时候定要好好谢谢觉罗氏不可。   此番心头的大事一了大家也就随意了些,一屋子女人坐一起势必就聊起了八卦,这近来还有什么比得上早些时候慈宁宫门口那场好戏呢?   惠妃放下茶杯,捏着帕子轻擦了擦嘴角的茶水,“这钮祜禄家的四福晋也是够可以的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跟着自己婆母到在自己娘家的姐姐跟前鞍前马后地做奴才。”   觉罗氏摇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认可,“是啊,遏必隆大人去世后这一家子规矩都坏了。想当初颖王家的县主格格活着掌家的时候何至于此?哎,也是这遏必隆大人的三继福晋巴雅拉氏没手腕压不住那侧福晋舒舒觉罗氏。”   蓁蓁记得从前惠妃就同她一过一嘴这京里满洲第一名门钮祜禄家族是非多,她今儿早上也是见识过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儿媳妇不服婆婆,这正牌的公夫人不进宫的局面。   “惠姐姐,你从前同我提过钮祜禄家不太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妃和觉罗氏对视了一眼,轻轻“呵”笑一声。“这事说到底也是陈年积案,还有就是咱们皇上后头没处置好。”   蓁蓁一听就更觉得奇怪了:“怎么还扯上皇上了?”   惠妃道:“遏必隆这人命不大好,先后两位嫡妻都没有孩子,倒是侧室舒舒觉罗氏命好,先生了孝昭皇后,再生了法喀是遏必隆活下来的儿子中最大的。当年遏必隆做辅政大臣前原有个爵位,后来四辅臣加赐辅政一等公的时候,鳌拜提议把遏必隆原本的爵位传给他当时最大的儿子法喀。法喀和孝昭皇后一母同胞,再加上鳌拜力荐,皇上当时也就允了此事。后来遏必隆党从鳌拜被革去辅政一等公,但法喀的爵位是钮祜禄氏靠军功挣来的因此未被牵连。反而遏必隆死了以后,皇上因为孝昭皇后的缘故还觉得法喀年纪小可怜常有照顾。”   蓁蓁听到这里也点头,她在孝昭皇后身边多年,这些事都略有耳闻,尤其是绮佳当年格外担心自己有爵位的这个弟弟不争气,再三派人去家中问过话。   惠妃见蓁蓁明白,于是接着说:“可另一边,遏必隆嫡妻颖王家的格格死了以后遏必隆又续娶了一房正妻巴雅拉氏,这巴雅拉氏在遏必隆死前排挤了舒舒觉罗氏获夫君专宠不说,还生了个幼子叫阿灵阿。那遏必隆一死这事就麻烦了,满洲传统嫡出幼子守灶,所以论理遏必隆的家产和爵位都应该给嫡出幼子阿灵阿而不是庶长子法喀,可法喀得爵的时候阿灵阿还没出生,且皇上顾念孝昭皇后也不想再折腾。于是这钮祜禄氏就热闹了,尤其是舒舒觉罗氏因为皇后和国公爷的关系得了一品夫人诰命以后,在府中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把三继福晋巴雅拉氏给逼得带着儿子躲在后院里悄无声息地过日子。”   明珠夫人也感叹:“舒舒觉罗氏一个人生了遏必隆四个儿子:三子法喀、四子颜珠、五子富保、六子尹德,各个都比阿灵阿年长,她能不仗势欺人,往死里折腾阿灵阿母子吗?”   蓁蓁疑惑地问:“那既然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四福晋怎么如此不给婆婆面子呢?”   惠妃道:“嗨,这还不是因为法喀的缘故么。这舒舒觉罗氏半点不会教孩子,孝昭皇后是嫡妻所养,可法喀出生的时候颖王格格已经百病缠身哪有精力像教孝昭皇后那样用心?所以法喀从小被他额娘娇宠养成了个纨绔,如今虚担着内大臣的职位整日斗鸡走狗。身为长兄气度又小,不懂得提携兄弟,颜珠等几个弟弟们早就是一肚子的不快了。这佟家的闺女各个都要强,四福晋嫁给颜珠以后哪看得上法喀这样的一家之主?再加上舒舒觉罗氏平日又一味地偏袒着法喀这一房,这四福晋心里能服她么。听说平日在国公府私下就闹得厉害,只是没想到今儿在宫里闹开罢了。”   惠妃说完,觉罗氏又添道:“这四福晋佟佳氏也是个有魄力的,如今这一闹满京城怕是都知道她们府上的破事了,我估摸着她这么傍着皇贵妃没准是想仗着有皇贵妃撑腰,可以未来替颜珠争爵位。”   蓁蓁听得是目瞪口呆:“这爵位不是给了法喀了么,还能挣什么?”   惠妃翻了个白眼,“哈,难说,照如今这位国公爷的行事,哪天得罪了皇上被削爵也不是不可能的。法喀要是削爵了自然而然爵位就会落到他的大弟弟颜珠头上。”   觉罗氏夫人叹道:“哎,就是可惜巴雅拉氏夫人生的小儿子阿灵阿了,他同我二儿子揆叙是官学的同学,偶尔也会到我府上来玩,奴才也见过几次,这孩子是求上进、有天资的。可叹他堂堂嫡出幼子却连一点家产都没分着,法喀和舒舒觉罗氏又素来忌讳打压他,半点都不肯提携,到他出仕的时候怕是得从三等侍卫爬起呢。”   这大家族还真是是非多不干净。蓁蓁看妹妹脸色,她也同样是一脸的震惊。蓁蓁如此更觉得她先前的想法没错,还是要请觉罗氏替珍珍寻一门普通的正身人家才好。这大家族实在是是非多,若是珍珍摊上钮祜禄家这一摊浑水还不被这一大家子的人给折腾死了。   说话间,宁寿宫开戏的时辰将近,蓁蓁让张玉柱送妹妹回永和宫歇息,自己和惠妃分别坐轿,明珠夫人落后一步也乘轿跟在后面。   落轿后,明珠夫人去与一些相熟的外命妇应酬,惠妃拉了蓁蓁说了一句:“今儿是别人的好日子,咱们可别打扰了。”   蓁蓁自然点头,两人飞速地在戏楼二楼捡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坐定后一瞧,戏楼上皇太后由皇贵妃陪着坐了正中的位置,其余嫔妃们则散座在侧。   皇贵妃的金黄吉服在初冬午后的艳阳下闪烁着富贵天然的光芒,蓁蓁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与惠妃说:“南府新排的戏,咱们慢慢乐吧。”   今儿是皇太后大寿,演的都是一些喜庆吉利的折子戏,刚演过福禄天长,这会儿台上一群神仙鱼贯上台准备演下一出蟠桃会。观戏楼上这会儿也热闹了起来,不时有人下楼来捧着银钱去后台赏赐戏班子。这事嫔妃一般都是让首领太监去,唯有皇贵妃是派的诰命夫人——也就是她的亲妹妹钮祜禄氏的四福晋佟佳氏。   惠妃在她耳边说:“她是皇贵妃的胞妹,都是佟大人的福晋赫舍里夫人生的。”   蓁蓁心中啧啧感叹:既是索相的外甥女又是佟大人的女儿还是钮祜禄家的四福晋,这么一圈把八旗最显赫的人家都串在了一起。   惠妃冷笑一声:“佟家这司马昭之心闹得路人皆知,本来一母同胞生的,结果这小佟氏一进门竟然撺掇着自己男人六亲不认,钮祜禄氏这台戏每天比蟠桃会还热闹。”   蓁蓁了然地点点头:“那也难怪四福晋不跟在贵妃身边反倒是跟在皇贵妃身边了。”   秋华出身内务府,她的夫家喜达腊氏也颇有人脉,此时她纤眉一拧,脸色凝重说:“从前京中虽然都知道四福晋和国公夫人不和,可都不过是些府里传出的风言风语,哪有这般闹到宫里来的时候。”   惠妃讥笑说:”这还不明白,如今她姐姐当了皇贵妃,这大粗腿她不抱难道还去抱贵妃的不成?”   蓁蓁不由朝正中间的看台瞧去,皇太后左右坐着皇贵妃和其母赫舍里夫人,而那位四福晋小佟佳氏则挨着赫舍里夫人坐,三个女人围着皇太后有说有笑,不时有笑声打那传来。她再看,另一边的贵妃左右挨着坐的是舒舒觉罗氏和公夫人赫舍里氏。贵妃仍是那样端庄,脸上瞧不出什么来,舒舒觉罗氏和赫舍里氏看上去倒都不怎么高兴。   “主子……”   这时张玉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蓁蓁一回头见他似乎不是一个人上楼,身旁还跟了个人藏在阴影处看不清脸。   “有人想求见主子。”   惠妃回头看了一眼便主动站了起来:”你招呼客人吧,我也是该到皇太后那请个安了。”   那个藏在张玉柱身后的黑影一直到惠妃走开了才露了脸,”奴才给德主子请安。”蓁蓁只见那老妇打扮的人对着她跪下,她尚未看清她的面容倒是秋华先惊呼了出来,”章嬷嬷!”   秋华这一喊蓁蓁也是想了起来,眼前的老嬷嬷正是从前跟在绮佳身边的乳母章氏。她对这人印象不深,在她被绮佳收留到翊坤宫后不久章氏就被绮佳送出宫养老去了,没想今儿又会在宫里遇见她。蓁蓁使了个眼色让秋华将人搀起来,温言道:”嬷嬷快起来,主子娘娘虽不在了,可嬷嬷是主子娘娘的乳母于我也就是亲人。”   章氏瞧着眼前的的女子便不免又想起过世的绮佳,往事历历在目她这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忙抹了眼泪说:”奴才是陪太福晋进宫来的。宫里物是人非,奴才想着从前便想到德主子跟前来磕个头。”   磕头?蓁蓁心中嘲讽,她过去是绮佳的宫女,面前是绮佳的乳母,这头磕的简直莫名其妙!   经历了这些年那么多事后,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翊坤宫里的小丫头,面对章嬷嬷这一声蹊跷的德主子她虽然心中波澜四起,但面上只淡淡说:”你有心就够了。”   “那娘娘可有心?”   戏台上锣鼓喧天,原来是蟠桃会开场了,众人的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上,谁都不曾留心这观戏楼这个角落发生的事。   秋华脸色一变呵斥道:”放肆。”   蓁蓁脸色未变,只饶有兴致地眼神追着孙猴子在台上翻滚的动作,一边平静说:“人都有心,我自然也是有心的。”   章氏听罢道:”娘娘若还有心,还记着主子娘娘往日提拔您的恩情,请娘娘多多协助贵妃娘娘。”   蓁蓁并不奇怪章氏会说这些,只是她好奇章嬷嬷为何会有这个胆量,又是谁让她来说这些话的:“章嬷嬷,你容我托大的问一句,这话是贵主子看得起我吗?”   “贵妃娘娘是与世无争的人,断不会同奴才说这些的,这些都是太福晋嘱咐奴才的。”   蓁蓁这下就明白了,贵妃一贯过得风轻云淡,同谁都不多往来,但钮祜禄家的这位老福晋却是个有野心的,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舍得让亲生女儿进宫来了。   她转念一想又问:“当年太福晋送了个鸳鸯荷包给孝昭皇后,章嬷嬷可知道?”   章嬷嬷似乎并不意外,她不卑不亢地说:“德主子既然知道那个荷包,就知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太福晋当年一力促成的缘故。”   “呵呵。”蓁蓁笑了,端过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问,“当年太福晋除了信和荷包还做过什么?章嬷嬷可知道?”   章嬷嬷福了福,“奴才要说的话说完了,请德主子容奴才告退。”   蓁蓁握着茶盏继续问:“孝昭皇后知道吗?” 第110章   章嬷嬷再福了福, “德主子, 孝昭皇后对您是仁善之至。”   茶盏被搁回桌子,咔哒一声脆响, “我知道了,你去吧。”   章氏默默行过跪礼便下楼去了,秋华此时方才靠过来:”国公府看来也是坐不住了, 竟连章嬷嬷都出来走动了。”   蓁蓁掀开青花杯盖, 浅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坐不住也不奇怪,皇贵妃虽说没能封后, 不过她摄着六宫事, 再加上那身金黄色的朝服, 贵妃同她就不是只差一个‘皇’字, 几件金银器了。”   秋华说:“皇贵妃一贯贤惠也不会真的在贵妃面前拿大,贵主子虽说进宫不久,可这些日子看着也是个安分的, 如今里头的戏唱不起来, 倒是外头先忙着敲锣打鼓了。”   安分?蓁蓁听着秋华的话却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笑意。   观戏楼中央皇贵妃俯身在皇太后耳旁不知在同她说什么, 红宝石凤簪的金穗子垂在她白皙得宛若上等白玉般的额前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的。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日是难得的浓妆艳抹把个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容貌装扮得是雍容华贵, 配上身上那一袭金黄色吉服,今日的她真正是这后宫最耀眼的女人。   另一边的贵妃虽也是盛装打扮却全然不似她这般耀眼,她面容有五分像绮佳, 身上都有着钮祜禄家女儿独有的端庄沉稳。她似是一直都在认真看戏, 间或也只略同舒舒觉罗氏和赫舍里氏说几句话。   秋华见蓁蓁一直没说话以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戏台上的蟠桃会吸引去了, 不想过了良久蓁蓁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到底万事还是握在皇上的手掌心,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再到如今的佟佳氏,哪一个能翻出皇上的心眼。”   “主子,怎么……”   蓁蓁一抬手拦住了她后面的话。   “看戏吧。”   ······   宴毕这些当朝数得上名号的诰命夫人们就退出宫去了,只有皇贵妃的母亲得了太后恩典在宫里留了一宿,第二天也早早地出了宫。而国公府的四福晋迟迟不见归家,皇贵妃特意差人去了国公府说想留妹妹在宫里多住上几日,小佟佳氏夫婿不在京又不用管家多住几日也是无妨,更何况皇贵妃都开了口国公府也没法说什么只得由她去了。   承乾宫的人一走公夫人赫舍里氏就气得把手上的杯子砸了,”老四家的益发不像话了,她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钮祜禄家的人。”   张氏道:”四福晋心眼大,她舍了咱们府出来的贵妃去攀皇贵妃这明摆着是要借佟家的力打压咱们三房呢。”   赫舍里氏尖细的嗓门一下吊得老高:“她也想?就凭老四那窝囊样也想来和三爷争爵位?”   “夫人,轻些说话。”张氏匆忙按住她的手劝道,”当心隔墙有耳,若这话传出去就不好了。”   “说的好,你这蠢婆娘还不如一个老婆子明白!”   赫舍里氏一听这声音匆忙起身相迎,舒舒觉罗氏拄着拐杖由章嬷嬷搀着进了屋子。赫舍里氏心虚地看了舒舒觉罗氏一眼,赫舍里氏向来惧怕她这位婆母,此时心里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见了多少。   ”额娘。”她腆着笑脸想上去扶舒舒觉罗氏,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手。舒舒觉罗氏板着一张脸神情甚是威严,赫舍里氏缩了缩肩不敢靠过去只束手站一边等着她发落。   舒舒觉罗氏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戳了戳地:”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四房越是胡闹你越是要摆正自己一等公夫人的位置,你若也跟着胡闹不就让外人瞧我们一等公府窝里斗了嘛。还嚷嚷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嘛,别忘了后府还住了一个呢,法喀的爵位要是没了,还不知道是落谁头上!”   赫舍里氏挨了骂委屈得眼睛都红了:“额娘既也知道四房胡闹就应该懂我的难处,这些年我哪不是想着自己是长嫂处处让着她,宫里的赏赐,公中年底的红利我和国公爷都拿小的把大头分给兄弟们,别的兄弟们还都晓得说一声谢,就只有四房从来不听见她说个好字。”   舒舒觉罗氏一想到小佟佳氏也是浑身不痛快,她当年也是瞎了眼了给颜珠找了这么个祸害,别说是赫舍里氏了,这小佟佳氏看她是侧福晋出身连她也不大放眼里,平日请安也就是做个样子应付了事。   ”你既也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还同她置气做什么?”   赫舍里氏抹着眼睛说:”往日也不见她们姊妹有多亲热,偏打她姐姐升了皇贵妃了,老四家的突然对承乾宫就殷勤了起来,媳妇这不是担心国公爷么。”   一直搀着舒舒觉罗氏的章嬷嬷忽然嘿嘿一笑:”公夫人多虑了,承乾宫做不了她的后台也没这底气给她撑腰。”   赫舍里氏抽了抽气:”嬷嬷那天没瞧见么,她姐姐如今在宫里是什么排场。”   “蠢货!”舒舒觉罗氏拄着拐杖敲了敲地。”承乾宫那位连个蛋都下不出哪来的底气给她撑腰,你们赫舍里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可……可她如今已经是皇贵妃了啊又管着六宫事……”   “蠢货!”舒舒觉罗氏眯着眼狠狠地瞪了瞪赫舍里氏,这时候她往往就想怎么两个儿子的媳妇不能换一换呢。”你以为你娘家如今在朝上如日中天靠的什么?难到靠得你那早死的皇后姐姐吗?人死了埋了的,我家没有一个吗?他们家靠的不还是她生下的太子。”   赫舍里氏被婆母这么一骂到清醒了过来,是呢,皇贵妃又如何,只要没有儿子佟家在外头又能掀起什么浪来?   “咱们府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祈祷贵妃能早日生下一儿半女的。”   赫舍里氏小心翼翼地说:”听说自打永和宫的小产后,皇上在后宫走动倒比以前多了。要那位先比咱们贵妃娘娘有了孩子……”她后面的话在瞧见婆母脸上阴沉下来的脸色后硬生生都噎了回去,章氏在一旁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这事咱们可做不了主,全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对了。”舒舒觉罗氏另想起一桩事来,语气不善地问儿媳妇,“后院那个竟然挑今天皇太后千秋的好日子下我面子,你一会儿给我去她院子里骂她两声,好好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如今谁才是这府里当家做主的!”   赫舍里氏尴尬地赔笑说:“额娘,虽说后头那位如今没权没势的,可她到底也是公公的……”嫡妻两字到了她嘴边差点就吐出来了,赫舍里氏险险地收了回去。要是让她这婆婆听见“嫡妻”两个字,今儿就换她要去跪祖宗祠堂了。“公公小儿子的娘,我哪里有资格去教训她啊。额娘可别为难媳妇了。”   舒舒觉罗氏愤愤不平地跺了跺手里的拐杖,“她不是说身子不适么,咱们就派人找大夫给她看病。”   赫舍里氏一听忍不住看了婆婆一眼,这婆婆今儿怎么这么好心了,竟然要给那仇敌看病。   舒舒觉罗氏一瞧她那张蠢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斜睨了她一眼道:“蠢货,我哪是叫你好好给她看病了?”   “那额娘的意思是……”   “你让那大夫说后院那个的病是热出来的,不能烧炕火还要减碳,呵呵,这天气没了碳我看她不真冻出病来!她要说自己没病不肯看,那就是装病欺君,看我不趁这机会好好收拾她。”   赫舍里氏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她捂着胸口一脸的佩服:“额娘的手腕就是高明。”   舒舒觉罗氏瞪了她一眼几乎要咆哮了。“你还不快去!”   赫舍里氏吓得跳起来就出门去了。   皇太后千秋节皇子们罢课,官学也同是休沐一日,阿灵阿汉文不好尤其不擅长作诗,几次官学考试里作诗都是下下等,他索性就趁今天上揆叙家让揆叙好好教教他。   两人平日一起玩耍的时候玩得尽兴,一起读书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读书的,揆叙这一教就足足教了一整日,等阿灵阿一抬头才发现天都黑了。他和揆叙告别匆匆回了国公府。他虽然是遏必隆的小儿子,堂堂国公府的少爷,可住处不过是后院挨着墙角又小又寒酸的三间房子,府里的下人们摄于舒舒觉罗氏的淫威从来只当他是个空气。阿灵阿人虽少年却是个有志气的要强的,这前院的如此对他,但他往日里不卑不亢、不吵不闹,只当他们是空气,国公府的正门是从来不进,看守边门的赵婆子先前得过他额娘的好处,他每日进出国公府都是从边门走的。   赵婆子给他开门后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小少爷,老福晋今儿又和前头的掐起来了。”   阿灵阿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于他年龄不相称的凝重,“赵婆,今儿又怎么了?”   赵婆子说:“今儿宫里太后过生日,本来老福晋也是要去的,偏偏今儿早上临出发的时候前头的人来喊老福晋,老福晋说自个儿病了不肯去。这不,闹得前头没脸,一回来就派了个不知哪找的大夫来要给老福晋看病。那大夫看了两眼就说老福晋的病是燥热,前院就让把炕都熄了,还说往后给你们的碳也减半。”   阿灵阿一听皱着眉快步往屋子里走,他推开门,油灯下他额娘巴雅拉氏裹着三条厚棉被缩在炕上,瑟瑟发抖。   阿灵阿叹了口气对巴雅拉氏道:“额娘,我都劝过你几次了别和前院斗气下她脸。咱们如今寄人篱下处处受人钳制就要懂得忍耐。当年刘邦忍了胯、下之辱才成就大业,何况是我们呢?”   “忍个屁!别和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老娘听不懂。”巴雅拉氏一边哆嗦一边骂道,“我死也不会向那女人低头的!呵呵,想斗倒我!别做梦了!”   阿灵阿翻了个白眼,他见地上的炭盆里还有半盆子碳蹲下想要点上,巴雅拉氏一看忙叫:“别点。”   阿灵阿叹着气转头对她说:“您都冻成这样了,还不赶紧点上啊!”   巴雅拉氏看他连火石都拿出来了,扔了被子就跳下炕去拦他。   “我不冷,这毒妇只敢克扣我们一半的碳,她知道我还养着你呢,要是全扣了传到外头势必要说她虐待府里的少爷,这都是你的份,你留着晚上自己烧,额娘如今全靠你了,你可不能冻着了。”   阿灵阿心里一软,“额娘我年轻力壮,我不冷。”   巴雅拉氏道:“听我的,那毒妇冻不死我。”她从炕上抓了三个汤婆子下来给阿灵阿瞧,“嘿嘿,她克扣我的碳可我还能烧水用汤婆子啊。我刚冷是因为汤婆子凉了,刚好你回来了,你给我烧点水我把它们都重新灌过就行。”   阿灵阿见她执意如此就点了点头,想着晚些时候再给她把碳盆悄悄烧上。   巴雅拉氏摸着他的头说:“你一定要争气,额娘要翻身只有指望你了。”   阿灵阿道:“我知道。”   他扶巴雅拉氏上炕,去烧了热水又把那三个汤婆子给重新灌过,巴雅拉氏捂着三个汤婆子这会儿终于是不抖了。   “你如今也是年岁不小了,我想着也是时候给你相看媳妇了。”   阿灵阿此时正坐炕边喝茶呢,听到这句差点一嘴的茶水都喷出来。他老娘这什么毛病,一阵一阵的。   “我?额娘还早了吧!”   巴雅拉氏瞪了他一眼。“早什么,不早了。皇上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儿子都有了!”   阿灵阿脸一抽,他能和皇上比么?   “可是咱家这情况……”   “咱家怎么啦!”巴雅拉氏梗着脖子说,“你虽然没有爵位但好歹是国公的儿子,有恩荫有考封,等你从官学毕业了就能去要授官,以你爹的爵位你至少也能得个三等侍卫,这不比平头旗人强多了?等你有了官职我再去我娘家托你舅舅舅母活动活动,给你寻个好亲事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阿灵阿咽了下口水。他这老娘还真是有盘算,都想到他授官后的事了。   巴雅拉氏没看出儿子神色不对仍是一个劲地絮叨:“我都想好了,其他都是次要的,你这媳妇出身门第一定要好,不是你阿玛活着时候的同僚那也得是宗室之女,这样你未来的岳家才能在仕途上帮衬你。可惜那个揆叙是个男的,明珠他家也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儿,不然和他家联姻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灵阿心里一叹,这老娘又开始做起白日梦了,连揆叙都嫌弃上了。   “额娘,大男儿怎么能靠女人呢,我要靠自己去挣一份家业。”   “靠你自己?”巴雅拉氏白了他一眼。“你们钮祜禄家若不是娶了太。祖爷的女儿能有今天?联姻联姻那是互得利益相辅相成的。你看当今皇上娶那么多高门家的嫔妃,你以为是图什么,还不是图她们娘家的消停么!”   “好好,我知道了,这事回头再说吧。您早些休息,我回屋读书去了。”   阿灵阿自认不是个聪明的,却极耐得住性子吃得起苦。   一听儿子要读书巴雅拉氏立马不叨叨了,“行,那我睡了,你也别读太晚早点休息。”   阿灵阿退出母亲的屋子,前院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而他们这一角却只有他额娘屋子里的油灯在幽幽地发着光。   阿灵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   皇太后的千秋一直闹到深夜方休,戏班连唱上百折,各宫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只将那流水的赏赐往戏班送。   然而这还没完,千秋过了第二日嫔妃们忙不迭地再聚宁寿宫门口给老太太请安,只为了表现出后宫们对皇太后的“崇敬”。大清早,宁寿宫里一屋子女人坐在一起虽然各个穿戴华贵、妆容娇艳,可其实各个眼神都透着疲倦。   德妃娘娘打着哈欠坐在轿子上的时候就想:怪不得历朝历代都为了做皇后争得头破血流呢,还不是为了以后做太后能无忧无虑等着皇帝和嫔妃们孝敬,这种荣光可不是那些太妃能够享有的。   皇太后今年年过五旬,虽然过寿热闹让她欢喜,可热闹过头了她身子也吃不消,此刻坐在上首忍不住地用茶盅掩着打了个哈欠。   皇贵妃坐在左手第一个,她今日虽然扑着厚粉也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青,要知道昨日她可是陪到最后亲送太后回宫的,“皇额娘的寿礼要是乌嬷嬷点过以后觉得宁寿宫放不下,臣妾再找内务府人来新开两间院子给您存放东西。”   “不用麻烦了,这点东西你乌嬷嬷用几天就能点清楚,这些日子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头我让乌嬷嬷拿出来给大家分分。”皇太后素来好相与,出手也大方,她这一开口一些位份低囊中羞涩的贵人常在脸上就有了喜色。   皇贵妃立马带头起来要给皇太后谢恩,诸妃自然是要跟随的,就在此刻僖嫔的宫女惊呼:“主子小心。”   皇贵妃立马回头问:“僖嫔,你怎么了?”   僖嫔蹲下拿帕子捂着嘴说:“回皇贵妃娘娘,臣妾惊扰了,臣妾是……”   她还没说完捂着嘴一阵干呕,这屋子里都是女人,她这一动作哪有人不明白的?   荣妃先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后低着头在位置上玩起了护甲,蓁蓁坐在对面瞧在眼里。   荣妃也不知道是怎么被皇帝敲打过了,自从那回册封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聚在一起也话不多说一句,变成了个涵养十足的人。   □□妃不说话,自然有别人说话,宜妃惊喜地问:“僖嫔是不是有了?”   宜妃这话问的和废话没什么区别,只是给捂着嘴的僖嫔一个台阶下,她顺势点了点头,平淡的容貌里都生出了几分娇羞可怜。   皇贵妃最是高兴,她急忙上前扶起僖嫔让她坐下,又对皇太后说:“您千秋刚过就传来这样的好消息,臣妾斗胆请您给僖嫔一份恩典呢。”   皇太后衔着笑对乌嬷嬷说:“去拿一把玉如意、一尊玉佛送给僖嫔。”   僖嫔要起身谢恩,皇太后朝她说:“不用了,身子要紧。”   这时端嫔问:“僖嫔你叫过太医把脉了没有?”   僖嫔点头说:“臣妾昨日午后觉得有些不适,叫了太医来看才知道是喜讯,又不敢在太后千秋上声张,今儿起得早刚才才觉得有些不适。惊扰了太后,请太后恕罪。”   皇太后哪里会和她计较什么,倒是惠妃说:“说出来也不会扰着太后,太后最是仁慈,只会体谅你。”   蓁蓁拿胳膊肘戳戳惠妃,想让她少说两句,惠妃给了她个“你奈我何”的表情,蓁蓁嘴角一勾别过头去。   她哪里不知道惠妃的意思,这是暗示僖嫔刚刚那话抱怨了给太后请安累呗。   皇贵妃见状环视屋内一周说:“皇上眷顾六宫,诸姊妹同心侍奉定能和僖嫔一样早得喜讯。”   好一个眷顾六宫啊,这话一出不少人就拿眼睛往德妃身上飘了,皇帝近日的确一三五东边、二四六西边把后宫走了个遍,这样一算永和宫的好日子就少了不少。其中僖嫔还只能算是皇帝偶尔想起的,她都能得了好消息,那其他人岂不是机会更多?   僖嫔拿着帕子抿着嘴角,一边双眼含着泪花可怜兮兮地对蓁蓁说:“要不是年初开罪德妃娘娘,让皇上罚我禁足,臣妾哪能幡然醒悟,懂得妾妃要安分守己、勤谨奉上呢?如果不是这样,臣妾还没福气能有这孩子。”   哦,谢我?蓁蓁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心想可不得谢我,谢我不霸着你们的好万岁爷。   要是往日以蓁蓁的臭脾气大概已经冲回去了,不过她近日都顶着“失宠嫔妃”的凄惨样,说什么也不能这时候演砸了。   惠妃大概很怕她气着,就抢在前头说:“你能记得这些有所醒悟就不枉皇上当时罚你,德妃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哪能和你计较?”   蓁蓁则叹了一气,愁眉苦脸地说:“竟然是我忘了和僖嫔妹妹赔罪,为了我让妹妹吃了好些日子的苦头。我这些日子身上都不好,也想起自己往日的那些不懂事了。以前全靠皇贵妃姐姐包容指点,和各位姐妹让我一步,我心里都记着呢,皇上还是看重贤德的。”   这话一说连素来不吭声的贵妃都抬头了,她淡淡说:“德妃想多了,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是啊,德妹妹这几个月人都消瘦好多,上回我还和我妹子说远远看见都认不出人了。”这是宜妃在说,她说时望向自己的亲妹妹,郭贵人收到姐姐抛过的话头也点了点头。   这一来二去,宁寿宫坐着的嫔妃都快达成了共识:德妃真是盛极而衰,身子不好还日渐失宠,连脾气都没那么冲人。   蓁蓁垂着眼同时抽出自己袖子里的帕子就要抹眼泪,皇太后见状说:“好了好了,僖嫔回去好好养胎吧,你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福气,在我这宁寿宫里算不出来的。”   太后的话意有所指,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太后叫散后,众妃行过礼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宫,这时乌嬷嬷赶到蓁蓁身边说:“德主子留步,太后说上次给小阿哥们打了璎珞,请您看看合不合适。”   乌嬷嬷这话说的敞亮,宫妃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蓁蓁也不看这些人的眼神径直和乌嬷嬷走回宁寿宫的正殿。   正殿里,太后已经盘着腿在小口嘬着最爱的羊奶茶,而对面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蓁蓁走进来,这人哼了一声问:“德主子,演的高不高兴,下回万寿节给你搭个戏台子如何?”   能说这话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第111章 第111 章   蓁蓁装没听见皇帝对她的揶揄, 反而退了一步行礼问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不知皇上在此,臣妾失礼。”   “噗。”皇太后半口奶茶呛了一下, 害得乌嬷嬷上前给她顺了好一会儿背。   皇帝是个孝子此刻当然是赶紧倒了一杯清水递给自己的嫡母,等皇太后缓了过来才叉着手问眼前的“罪人”:“你没完了是吧?”   蓁蓁圆眼瞪着,一副惊惶失措的表情, 用蚊子细的声说:“臣妾……臣妾不知……”   这么装了几下她又掏出帕子要抹眼泪, 还是皇太后捂着脸笑说:“你这丫头啊,怪不得那只黄大仙喜欢你, 可不是和它一样能演。”   蓁蓁的脸半掩在帕子后也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皇太后见她笑了将桌上的一碗奶茶递给她:“来, 可爱用羊奶?这个羊奶茶是你乌嬷嬷调出来的, 口味正好。”   蓁蓁笑着接过,蒙古奶茶向来是砖茶配炒过的牛油再加牛奶调成,而皇太后独爱用羊奶, 上好的羊奶由科尔沁每季千里迢迢送来的奶羊产出, 再加上乌嬷嬷巧手调配, 香而不膻浓郁醇滑。这一口蓁蓁当年在宁寿宫养胎时就格外喜欢,孕中人挑嘴可这口羊奶经过乌嬷嬷巧手, 却养胃勾人。   “皇额娘,这不是给朕的吗?”皇帝急眼了就要抢,乌嬷嬷赶紧从旁边又端了一碗塞给皇帝, 皇帝举着对蓁蓁说, “换回来, 朕喝过那杯了。”   蓁蓁朱唇轻启已经一口抿在碗口,唇上的口脂在白瓷碗边留下一圈淡淡红印,印完后她双手端着碗半跪在皇帝身边高举说:“臣妾失礼,皇上请用。”   皇帝抬手弹了下她脑门,“皇额娘面前也没有规矩了。”   蓁蓁虽然和皇太后相熟,但皇帝这么一提醒她也吐吐舌头转过身向皇太后请罪:“臣妾失仪,请太后恕罪。”   皇太后笑得开怀,伸手扶起她,“好了好了,谁让你请罪了,就是叫你来逗我开心的。”   皇太后拉过蓁蓁的手拍了拍,瞧着她笑得慈祥:“你也别理她们,好好养好你的身子才是,有不够的来我这里要,要是闲的无聊过来和我说说话也好,我还记得你教膳房做的那几道点心呢。”   皇太后说着还谴责地看了皇帝一眼:“也真是的,当年非把你放去永和宫,离我宁寿宫这般远,每次想叫你过来想想得绕大半个皇宫,我都替你累得慌。”   “咳咳。”皇帝咳嗽了两声。   蓁蓁福了福对皇太后道:“皇额娘要是想我,我哪有嫌远的道理,臣妾近日窝在宫中也无所事事,明儿开始日日到您这里可好?”   “好好好。”皇太后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乌嬷嬷这时又拿了皇太后打给胤禛、胤祚的璎珞交于秋华。   蓁蓁翻看了两下又赞不绝口:“竟然不知道皇额娘还有这个手艺,臣妾就是手拙,您教教我可好?”   乌嬷嬷在旁说:“那有什么难的,德主子聪慧肯定一学就会。”   “那择日不如撞日了,臣妾今儿就和您学起来。”蓁蓁说着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又咳嗽了一声,蓁蓁道,“皇上可是不适?近日秋风微凉,您还是早些回昭仁殿歇息好。”   这明晃晃地赶人气得皇帝鼻子出气,可在宁寿宫他又无可奈何,倒是皇太后真的笑起来,指着皇帝说:“行了,这事往后再说。不闹你了,赶紧把人带走吧,我可见不得你们在我这儿互相磋磨了。”   皇帝听闻起身拱手准备先走了,蓁蓁不好意思地扭捏在旁磨磨蹭蹭不肯走,皇帝走了两步回头斜眼问:“还不动?”   皇太后推了推蓁蓁的背,给她使个眼色,蓁蓁才福了福告退。   ····   这是初秋的阳光笼罩着素来阴沉的紫禁城,皇帝出宁寿宫后沿着慈宁宫的后宫墙缓缓踱步,蓁蓁一言不发地跟在背后,偶尔低头会用脚尖踢起一片金色的落叶。踢走一片只是偶然,可几片过后她便生了趣味,皇帝一回头便看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   “落叶你也好玩?”皇帝回头在秋日下朝她伸出一只手,阳光洒落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在蓁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她没有伸出手而是弯腰捡了一片落叶说:“一叶落知天下秋。”   皇帝还伸着手,蓁蓁把落叶放在他手中,他举起对着阳光,落叶上有点点虫洞,阳光穿过其中形成眼前的一个个光斑。   他叹道:“秋雨梧桐叶落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春风桃李花开日。”   “今日倒没有秋雨。”蓁蓁低头一笑,“还未恭喜皇上。”   皇帝一回头问:“你不高兴了?”   蓁蓁还是低头却是嫣然一笑,“还好。”   皇帝走回两步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他身后又一片落叶颤颤巍巍地落下,蓁蓁一抬手接住了落叶举在皇帝面前说:“三秋叶、二月花,我都喜欢。”   皇帝叹了口气,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蓁蓁把落叶轻碰皇帝的鼻尖:“真的,我不生气。”   皇帝深吸一口气,突然举起胳臂,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对蓁蓁说:“要是实在气你咬朕一口解解气。”   这截小臂就这么裸在蓁蓁眼前,她凝神望着,突然张嘴就要咬上去,就在牙要碰上的时候她抬眸说:“您也不怕皇太后笑话。您今儿怎么在宁寿宫里躲着听女人们的壁角?”   “朕去给皇额娘请安还没来得及走你们到了,她就非让朕躲在后面。”皇帝咧嘴一笑爽朗说,“皇额娘才不管呢,她其实是最好玩的人。”   他指着慈宁宫的宫墙说,“朕小时候带顾问行扛着梯子让朕爬墙,谁都管不住,有一天皇额娘让太监们撤梯子,朕是皇上谁敢撤朕的梯子啊,皇额娘就自己撸起袖子把梯子扳倒指着朕骂‘小兔崽子,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在上面吹凉风。’,把朕吓到哭了才许人把朕弄下来。”   蓁蓁咯咯咯笑起来,皇帝见她展颜又把手臂露给她,“咬吧,你把气出了好过自己回去忍着。”   “不要,太小家子气了。”蓁蓁帮皇帝把袖子重新理平卷好说,“臣妾前几日理梳妆盒一看有红宝、蓝宝、玛瑙还有几枚点翠的,可就好像没什么好的翡翠。”   “这还不好说,你让顾问行给你去办,要什么让他办什么。”   皇帝拉着她的手沿着宫墙往乾清宫走,蓁蓁嘟嘴说:“什么事都找小顾子,一点都不用心。”   “朕让江宁织造给你新做了春衣,明年去五台山的时候你能穿。”   眼见就要走到乾清宫,蓁蓁拉住皇帝说:“我回去了。”   她还惦记着自己失宠嫔妃的头衔,皇帝却不管拉着她一直回到昭仁殿。昭仁殿和永和宫的东次间一样,东间皇帝惯常批阅奏折的大炕前所有的窗户纸都换成了玻璃,小院内的银杏落叶罩着秋日的光芒在屋内一览无遗。   皇帝自己脱了长靴,靠在明窗前向蓁蓁伸手,她娇笑一下踢了鞋钻进了皇帝怀中。蓁蓁一病以后轻了很多,放在膝头也不觉重量,皇帝就这么轻轻揽着她,偶尔摸摸她的乌发,晒着一室暖阳。   这般景象没有催生半分情.欲,只有脉脉温情与相依暖意,过了一会儿皇帝说:“朕今儿折子都没看。”   “嗯。”蓁蓁把头搁在他的颈项里依依不离。   皇帝吻吻她额头说:“那你就这么坐着睡会儿,朕看会儿折子好不好?”   “好。”   皇帝翻开折子,右手拿起一支万年笔慢慢批了起来,蓁蓁就埋在他的左颈边看着他。昨日皇太后千秋他也劳碌赔笑了一天,许是如此下巴上现在还有点点青色胡渣,皇帝的鼻梁高挺,鼻尖略圆微微鹰钩,在鼻梁间散落了几处天花的印记。他的眼睛因劳累有些浮肿,这样一来原本一单一双的眼皮更加明显,可即使如此双目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依然炯炯有神。   蓁蓁一直没有睡着,直到皇帝搁笔问她:“不睡?”   她摇摇头,两人一般抱在一起总是暧昧四起,少有如此干净美好的时光,不知为何这份纯净却更让皇帝贪恋。   皇帝又拿起笔打开一份折子,是江南的一份请安折说的是秋收,他对着折子和蓁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春日播种与秋日丰收,说起黄河之利弊与运河之兴衰,说起塞外的天广地阔与京畿的泥泞狼藉。   最后,皇帝抚了抚她的青丝,“天高地远阔,朕知道你向往。朕带你去,我们去行猎去听南方的昆戏去看滔滔江水名川大河。”   蓁蓁已经快要沉入梦乡,她恍惚间呢喃:“我在等呢……”   她恬静的睡颜映在皇帝眼底,不知为何让他生出了不忍与自责。   如果不是在这里,蓁蓁,你会不会更高兴?   他把她拥在怀中,汲取着她的温暖。   可朕不舍得。   ·····   僖嫔入宫多年总算是有了身孕,她爹激动得是特意跑去西山寺捐了一百两银子造了一尊泥塑观世音像供奉在庙里。索府从前因僖嫔家到底是旁枝一贯不怎么把僖嫔的事放在心上,这回竟然也破天荒地送了人参、灵芝、鹿茸等补品和药材进宫给僖嫔,索额图夫人佟佳氏还特意进宫了一趟,拉着僖嫔的手仔仔细细地把怀胎时候会遇到的事都说了。没法子,谁叫宫里如今就这么一个姓赫舍里的能撑得起场面呢?   “婶娘,我别的还好,就是如今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这该怎么办?”僖嫔靠在炕上轻轻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娇气地抱怨。   从前两人若是偶尔在宫里遇上,僖嫔总会客气地尊称佟佳氏一声“索相夫人”,如今直接改口叫起了婶娘了。索额图夫人也不见怪,慈爱地握着她的手说:“娘娘莫担心,妇人有身子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为了娘娘腹中的龙胎,即便是再怎么难受娘娘也得吃。”   “可是,我就是吃不下么!”   僖嫔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也想吃啊,可是不管吃什么都吐,从早到晚没个停,为了这事她比谁心里都烦呢。   “娘娘。”索额图夫人放软了声音耐心劝道,“您越是焦躁这身子就越难调养好,娘娘务必记住要戒骄戒躁,这样龙胎才能安稳。”   僖嫔一听立马是不敢再抱怨了,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胎,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别说戒骄戒躁了,就是要她戒水戒饭都成。   索额图夫人看她听得进她的话暗暗点点头,“怀孕头几个月的时候是会吐得厉害,等过了这阵子娘娘的胃口就会恢复了。这段日子不妨多吃些开胃的东西看看会不会好些。”   其实太医也是这样对僖嫔说的,僖嫔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主子。”僖嫔身边的宫女进屋来说,“皇贵妃来了。”   “啊,快扶我起来。”   索额图夫人扶着僖嫔从炕上下来,佟佳氏走进屋虚虚托起欲行礼的僖嫔和索额图夫人。   “僖嫔妹妹,索相夫人快免礼。”   僖嫔让佟佳氏坐了上座,她和索额图夫人分别坐了下手。僖嫔道:“不知皇贵妃娘娘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   皇贵妃笑笑道:“我听说你吐的厉害,我额娘同我说过她怀我弟弟隆科多的时候也是吐得昏天黑地的没个停,后来有个专擅妇科的大夫给她开了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她吃了后就好多了,我想到你的事就让额娘把这方子送了来。”   皇贵妃朝刘嬷嬷看了一眼,刘嬷嬷从袖袋里把一张折得整整齐齐地纸递给僖嫔。   “我已经让平日给你请平安脉的徐太医瞧过了,太医说确实是开胃滋补的方子,你吃吃无妨的。”   “真的?”   僖嫔喜出望外,只可惜她不曾识汉字这方子上写了什么是一点都瞧不明白,她遂转手把方子递给了索额图夫人。索额图夫人虽然不通药理,可看这方子上写的都是些山楂等常见的开胃药材,佟佳氏又说已经让太医看过了想来也是无妨的。   索额图夫人道:“皇贵妃娘娘对僖嫔娘娘有心了,臣妾代僖嫔娘娘谢皇贵妃恩典。”   她站起身就要冲佟佳氏一拜,佟佳氏忙托住了她道:“夫人快快免礼。”她让刘嬷嬷扶索额图夫人坐下。“僖嫔妹妹是头一次有身孕,我多多照看一些本就是应当的。”   僖嫔叫来宫女,把那方子递给她,“送去太医院,让徐太医照着方子抓药煎药吧。”   她也是多存了个心眼,这佟佳氏说给徐太医看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她现下直接把方子送到徐太医手里,若是这方子有哪处不妥徐太医立马就能说了。   皇贵妃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全然不在意僖嫔的多此一举。   宫女此时端了茶来,皇贵妃端起茶浅酌一口道:“对了,索相大人这阵子身子可好?”   索额图夫人客气地笑笑。“蒙皇贵妃娘娘牵挂,大人一切都好,只是听说近日朝堂在议台湾的事,大人召集了幕僚在府里整日商议。哎,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臣妾不懂也帮不上忙。”   僖嫔怀着身孕情绪起伏大,一听这话紧张地问:“这是又要打仗么?”她可还记得那三藩之乱,家里两个哥哥彼时都在云贵当参将,吴三桂造反的时候要不是她两个哥哥跑得快险些把命丢在那里。   皇贵妃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手,“僖嫔妹妹莫惊忧,此回和上回不一样,这台湾郑氏不过偏安一小岛,掀不起大浪来。你看咱们皇上近日瞧着和往日可有什么分别?”   僖嫔一想也是,三藩之乱闹得最凶的那会儿皇帝连后宫都不进的。   此时方才僖嫔派出去的宫女回来了,她对僖嫔回道:“娘娘徐太医说了有些药材一时宫里有短缺,他要禀了医正去采买齐全了就给娘娘煎药。”   这话的意思就是徐太医已经看过方子确认无误了。僖嫔放下心,感激地握住皇贵妃的手道:“多谢姐姐为我费心了。”   皇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保重,定要为皇上生下一位健健康康的阿哥。”   僖嫔盼了这么多年盼的不就是这个么。“嗯。”她红着眼微微点头。   ·····   这皇贵妃佟佳氏是没说错,只是皇帝虽然立了决心要除去东南这一隅明朝最后的余孽,可到底怎么个除法如今还没个定论。朝堂上是招抚是出兵剿灭吵个没完,前线两位大将兵部尚书姚启圣和水师提督施琅也是掐了起来。两人的奏折你一封我一封像雪片一样飞进了京里。   姚启圣当年是康亲王杰书提拔的,有些想对皇帝说的话他总要先给杰书说一说问一问他的意见,这不,一封信直接就从福州寄到了康王府里。   杰书捏着这封信看了几遍直摇头叹气,“这施琅也是个不知恩的,竟然和姚启圣在福州闹成这样,想当年他可是姚启圣向皇上力荐的。”   康王府的幕僚说:“两位大人都是有脾气的,放在一起自然是要斗起来的。王爷,您想想,咱们朝上不也有两位这样的么。”   杰书想到索额图和明珠,也是忍不住笑了。也是,也是啊。眼前不就有两个整天斗得和乌眼鸡似的。   幕僚又劝道:“您还是写信宽慰一下姚大人吧,身在前线协力合作才是第一要务。”   杰书问他:“你说我要不要请明珠过府一叙,让他也看看这封信?”   幕僚一听为难地说:“王爷,您才刚受了皇上的贬斥,这阵子咱们府还是少些外头的走动为安好。”   杰书心里也郁闷,皇上登基日久,帝王心术愈发深厚,近来寻了个借口翻出他在南方打仗时候的旧账削他军功又罚俸一年,回头又让太皇太后把他招进宫喝了一下午的茶。他是不缺这么点钱,也懂皇上要压制铁帽子王们在八旗的势力,可面子上总过不去啊!   杰书又把姚启圣给他的信看了一遍才让幕僚拿去烧了。   福州前线的两位大将可是一个都没闲着,姚启圣是一封告状诉苦信塞进了康亲王府,这明珠府也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还是施琅身边的一个长随直接带来京城的。   明珠喝着雨前龙井,慢悠悠地问管家安三:“人来了?在哪呢?”   安三道:“奴才给安置在厢房里了。老爷可是要见?”   “见?你见了我就不用见了。”明珠放下手上的白玉福寿八角小盏,摸了摸食指上的翡翠玉扳指。“他同你说什么了?”   安三道:“他说他家大人从前受过永和宫德主子的恩,这次让他带了一箱子金银珠宝进京要送给德主子。偏偏他是外官还是武将,就想托相爷给他寻个门路。”   明珠听了一时笑出了声,“这施琅也是个趣人,他和姚启圣在前线吵不出胜负就把这脑筋动到后宫上去了。还什么恩。永和宫那位他哪里见得着,又哪里受得了她的恩。他倒也是消息灵通,竟也知道皇上如今最宠的就是永和宫那位主子。”   安三挨着明珠小声说:“这施琅出手甚是大方,那长随给奴才看了礼单,都是上上品,奴才看着怎么也值万两银子!”   明珠淡淡地瞥了安三一眼,“这都是前朝的陋习,前明那批人逃去台湾后仍是一点没变,动不动就吹枕头风。那施琅一家老小不就是被吹了枕头风才遭灭门横祸的么。这女人啊,就不该干政,头发长见识短,鸡毛蒜皮的事情倒斤斤计较,大事扔一边不管。”   安三心想:老爷,你也就趁这会儿夫人不在发发威,夫人要在您这话肯定就不这么说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连连道:“老爷说的是。老爷您看施大人这事,咱们是帮还是不帮呢?”   明珠捻着胡须想了会儿,“这样,这人你直接带去见海拉逊,让海拉逊去问顾问行。后头的事顾问行知道该怎么办。”   安三应了声“是”便去办明珠交代的事了。   隔日,顾问行捏着海拉逊转交给他的礼单,心里是把这明珠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几遍。   这老狐狸,把一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了!明明人施琅是找他办的事,这事要办成了施琅只会记得他的好,谁晓得最后是他接得这块热炭。   可没法子,谁叫他就是天生劳碌命。   顾问行戴上才换的冬帽,捏着这份礼单就任劳任怨地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刚见了几位大学士在看福州来的折子,顾问行就来了。   “皇上。”   皇帝头也没抬,问他:“怎么,有什么事?”   顾问行道:“水师提督大人让家仆进京,说是想送一样东西给德妃娘娘。”   “施琅?”皇帝惊讶地放下手里的折子,他手上拿的这份刚巧还就是施琅和姚启圣互辩的折子呢,“他要送什么?”   顾问行把手里的礼单递了上去。“皇上,就是这个。”   皇帝翻看了一下,看着看着两道剑眉紧紧地拢在了一起。   顾问行心里一咯噔,好吧,看这样皇上是龙心不悦啊。   他揣摩了下圣心道:“皇上,要不奴才就把这东西都给退了吧。”   皇帝没说话,仍是一脸肃穆地捏着那张礼单瞧。顾问行不敢再吱声了,负手恭恭敬敬地立在御前。过得好一会儿,皇帝总算是开口了,“这东西给德妃送去,让她挑一半中意的留下,还有一半让人带回去给施琅。”   “一半?”顾问行不懂了,这东西还能一半一半收?万岁爷是什么意思?   皇帝把礼单随手扔给顾问行,顾问行手忙脚乱地扑去接,他单膝都着地了才勉强把那纸片给接住了。皇帝重新又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折子,“对,一半。” 第112章   皇帝近来这一番雨露均沾总算是在后宫开花结果了, 入宫数年的僖嫔头一个先有喜了。她出身赫舍里氏旁系,家中虽不是什么在朝大官, 其父仍由所属旗的都统代上了两道谢恩折。   皇太后慈爱地道:“皇上说了, 你阿玛的谢恩折以后就不必再上了,再有你如今有了身子要好好保重,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僖嫔如今已经小腹微隆了, 她由左右宫女搀扶起身婉婉一福。“是,臣妾遵旨。”   不知是否因为长年夙愿终于成真, 一贯牙尖嘴利的僖嫔近来也变得温柔了起来,瞧得一旁众人是目瞪口呆。   皇太后笑着微微点头, 她看了看皇贵妃又看了看贵妃:”后宫主位里如今只剩你们二人没有过子嗣,你们也要早日让我听见好消息啊。”她说到这转头对身旁的宫女说, “去把那对如意结拿来。”   宫女福了一福, 去而复返时取来一对拿五彩绳编的如意结。   “这对如意结是我让人在西山大觉寺给你们求的,如意结结如意,我把这对如意结赐给你们, 希望你两最后都能如意。”   皇贵妃和贵妃纷纷起身跪接了。屋里在坐的这些人里贵妃年纪最小,她进宫时间尚短,饶是平常一副沉稳样这会儿脸颊也微微红了。皇贵妃没有说话,她脸上虽挂着笑容, 只是那笑容显得略有些苦涩。皇太后也是知道她心病的, 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同众人闲话了几句就叫散了。   蓁蓁同惠妃约好了要上她那看一副赵孟頫的画便一起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见皇贵妃和僖嫔也在门口等轿子, 蓁蓁和惠妃朝佟佳氏福了一福, 佟佳氏和气地对蓁蓁说:“年底事忙这些日子都没瞧见妹妹,妹妹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托皇贵妃的福,臣妾好多了。”   佟佳氏笑着又问蓁蓁身边的碧霜:“你主子惯爱逞强,你可要给我说实话,她可是都好了?”   碧霜瞧了瞧蓁蓁,见蓁蓁并无阻拦的意思才道:“皇贵妃娘娘到底是最懂奴才的主子的,娘娘其余都好,就是晚上睡得不甚踏实。”   僖嫔听了道:“我近来晚上也睡不踏实,皇贵妃给了我一些香片,闻了后倒是好多了。”   佟佳氏道:“我偶尔晚上睡不着也会点了那香片来闻,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过去。”   惠妃笑道:“我就说皇贵妃素来最疼爱德妹妹了,这好东西皇贵妃可从来没舍得给我。”   佟佳氏笑盈盈地瞧了瞧惠妃:“我竟不知惠姐姐是这样能吃醋的。”   惠妃说:“我可不是吃醋,我就是稀罕你这安神入睡的香片,你要舍得也给我一些我保证不再说了。”   佟佳氏听了咯咯直笑,“成,成,我给,我给还不成么。”   众人说话的功夫轿子也都是来了,四人依次上了轿,蓁蓁随惠妃去了延禧宫,才坐下不过半个时辰,承乾宫便送来两匣子香片,怕味道散了都是用上好的楠木匣子装的。惠妃打开取了几片放鼻尖闻了闻说:”到都是好东西。”   她是各中的行家,蓁蓁听了也就收下了。   蓁蓁这些日子都在忙着作失宠的妃子,她想着皇帝反正也不来她就在惠妃这用了晚膳才回去,没想回去的时候轿子一落地,就见张玉柱候在门口等她。   “怎么?”   “皇上来了。”   蓁蓁匆忙进到屋里,皇帝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换了一身玄色的便服捧着一卷书倚在炕上看着。   蓁蓁尴尬地说了一句:“臣妾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皇帝见她姗姗来迟也不理她,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索性背过身去。   蓁蓁咬了咬唇,磨磨蹭蹭地走到炕前,又说了一句:“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蓁蓁没了法子,挨到皇帝身边软言软语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您生气啦。”   皇帝抓着她的手腕往炕上一带,蓁蓁跌趴在他身上,下巴被他握着抬了起来:“跑哪去了,天都黑了也不见你回来用膳,哦,朕倒是一个人孤零零在你这殿里用了碗点心。”   蓁蓁委屈地说:“您最近不是忙着雨露均沾么,臣妾又哪里能未卜先知晓得皇上要来。”   呵,朕说一句她说十句,还委屈上了啊。   皇帝刚要损她几句屋外头就响起了秋华的声音:“皇上,娘娘。”   蓁蓁坐直了整了整衣角问:“何事?”   秋华在屋外说:“梁九功来了,说是有事要禀皇上。”   “叫他进来吧。”   皇帝和蓁蓁两人都坐正了,没一会儿梁九功就打了帘子进屋,他手上捧着个乌木匣子在皇帝跟前跪下道:“皇上,宜主子差人送了一个匣子到乾清宫说要交给皇上。”   皇帝看蓁蓁一脸不明白小声对她说:“是朕吩咐梁九功的,若有什么送到乾清宫的马上就转到这来。”   蓁蓁听了这话就更觉得奇怪了,“皇上不在乾清宫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人来送了什么东西只管让梁九功把东西留下就是了,干嘛送我这来?”   皇帝伸手往蓁蓁脸上捏了一把。“没良心的,还不是为了陪你演这失宠的戏码,朕今儿都是悄悄过来的,没让其他人知道。”   蓁蓁娇笑一声,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臣妾有良心,臣妾记得皇上对臣妾的好。”   她顺势挽住了皇帝的胳膊,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皇帝满意地笑道:“这还差不多。”他转头对梁九功说:“把东西拿上来吧。”   梁九功把匣子递上,蓁蓁替皇帝接了过来,她打开匣子瞧了一眼便愣住了,承乾宫送来的正是白日里皇太后赏给佟佳氏的如意结。   皇帝看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不就是个如意结么?有什么不妥?”   蓁蓁拧紧了眉头,从匣子里拿起如意结来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放了回去。“臣妾今儿才见过这如意结。今儿在宁寿宫皇太后赐了一对如意结给皇贵妃和贵妃,皇太后说这是她替皇贵妃和贵妃求的,愿她们两人都能事事如意。”   皇帝的眼神可见得地冷了下来,“宜妃就把这东西送来?她还说什么了?”   梁九功一五一十地道:“宜主子说,这如意结是皇太后赐给皇贵妃的,她觉得受不起让奴才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   皇帝挥了挥手,梁九功猫着腰退了出去。   蓁蓁把匣子递给皇帝,皇帝拧紧了眉头瞧着匣子里的如意结半天没说话。蓁蓁明显地感觉到他不怎么高兴,此时她十分识趣地闭紧了嘴。   倒是过了一会儿后皇帝神色缓和了些,转头问她:“你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都不说。”   蓁蓁两手一摊一脸无奈,“臣妾这会儿要是说什么,皇上还不觉得臣妾是在给皇贵妃和宜妃姐姐上眼药啊。”她纤纤玉指轻轻点上皇帝的胸口,狡黠地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心里自有一杆秤,谁是谁非自有衡量,哪里还需要臣妾来说什么。”   皇帝眉宇间忧愁散去,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就你肚子里鬼主意多。”   蓁蓁冲皇帝眨眨眼,一脸的了然,“嗯,臣妾如今知道了,臣妾啊就是鬼主意多才失宠的,臣妾记得了,以后臣妾还是笨些的好。”   皇帝被她逗得笑了,搂过她的肩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秋华此时在帘子后说:“皇上,娘娘,晚膳都备好了。”   皇帝紧握着蓁蓁的手站起身,“成了,朕陪你用过晚膳再回乾清宫。”   这些年来蓁蓁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上虽然看着对皇贵妃极好,却又没有那么亲近她,甚至同皇贵妃在一块的时候也不如同她在一起自在。这无关是否得宠,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感觉,但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皇上不去乾清宫看看皇贵妃么?”   说到底这皇贵妃把如意结送给宜妃,又让宜妃陪她演了这出戏为的不就是想着让皇帝对她挂心么。   皇帝神色淡然,“朕心里有数,十五那天朕自会去的。”   十五是皇帝惯常会去承乾宫的日子,蓁蓁扬了扬眉没说话,心里那份奇怪的感觉却更加浓厚。   ····   承乾宫有正殿和后殿两座,佟佳氏升了皇贵妃后因正殿摆了宝座,她便将后殿改为了寝殿。皇帝走到前后院子间的穿门前就听见打后院里传来的说话声。   “姐姐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把那如意结送去翊坤宫给宜妃。”   皇帝正要走过穿门,听到这一句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皇太后赐我这如意结是希望我早日能替皇上开枝散叶,可是我知道,我怕是要辜负皇太后辜负皇上了。”   “姐姐怎能说如此泄气的话,姐姐还年轻呢。”   “三妹,我已经入宫近十年了。这些年皇上待我隆恩备至,可我至今都没能给皇上生下一儿半女,往后怕是也不会有了。”   “姐姐……”   “三妹,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事实随你愿的,如意结终究是无法为我如意,但它总能为皇上如意。小格格的事皇上虽不怪罪,可终究是我让皇上有了遗憾。若这如意结能让后宫里的嫔妃早日再为皇上生下公主便是全了皇上的愿,便也是全了我的愿了。”   后院里的梨花树下摆了一张紫檀木的方桌,桌上摆了一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和一樽香炉,佟佳氏跪到桌前恭恭敬敬地朝观音像一拜,口中呢喃道:“菩萨在上保佑姊妹们为皇上开枝散叶,保佑阿哥公主们福祚绵长。”   小佟佳氏见劝不动佟佳氏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了下去。她磕过头起身,眼神一瞥,瞧见穿门那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个人,再一瞧不是皇上还能是谁。小佟佳氏匆忙又跪了回去。   “皇上。”   她虽是皇贵妃的亲妹妹到底是外命妇。自打前朝出了孝献皇后的事,皇帝就尽量避免见年轻的外命妇了。梁九功得了皇帝的眼色跑去搀起小佟佳氏:“夫人随奴才来。”   小佟佳氏也是知道规矩的,当下低着头跟梁九功走开了。   “屋里说话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皇贵妃脸上笑得甚是勉强,“皇上怎么来了,臣妾让他们先给皇上上茶吧。”   皇帝指着炕上他对面处说:“你坐吧。”   佟佳氏依着皇帝的话坐下,她垂着头两手紧揪着一方云锦帕子半天不语。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始滔滔不绝:“淑媛,你是入宫十年了,你入宫前朕和你说过放下执念,到现在朕还是这句话:少点执念,过得轻松一点。”   只这一句话,皇贵妃的眼神从紧张变为了自嘲和委屈,可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依然端坐在上任眼泪充盈眼眶,却没有落下来一滴。她用极细微的声音说:“臣妾打生下来就是要进宫陪皇上过这一辈子的,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名分,臣妾早已认定如此,佟佳氏满门认定如此。如今……皇上说这都是臣妾的执念么?”   皇帝皱着眉头厉声说:“你明明知道若执念过重是如何累人累己,你同朕一样清楚。”   “臣妾没有执念,如果有便是陪您,如果有便是希望有个孩子。臣妾是皇上的妃嫔,这样想不应该么?错了么?”   皇帝的眼神不悲不喜,他抬眼瞧去十五的满月照亮了重重宫阙,眼前承乾宫的檐角弥漫着朦胧的金光,抱厦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但月光照不亮承乾宫内室晦暗,也照不到他和皇贵妃所坐的角落。   最终他长叹口气:“皇贵妃,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   永和宫里,霁云举着烛台进屋,蓁蓁靠在炕上瞧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她喊了一声“主子?”   蓁蓁没有应她,仍是一脸的凝重似乎在想什么,霁云于是放下烛台默默地又出去了。   蓁蓁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楹,从这里能看见承乾宫的屋顶的黄瓦琉璃。   皇上和皇贵妃……这对亲表兄妹,到底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事?   烛火下她看了许久许久,一直到红烛燃尽,只有月光和黑暗笼罩整个紫禁城。   ···   康熙二十一年的冬雪来的格外晚,银装第一次妆点紫禁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年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外朝已经休沐,但漠南蒙古十六部,以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为首,几位公主和郡主所嫁巴林、敖汉、喀喇沁、阿霸垓、土默特等部落扎萨克首领悉数进京朝贺,场面之盛大数年未有。   自从三藩之乱察哈尔部背后捅刀为皇帝派图海大将军所灭后,这是漠南蒙古第一次诸王贝勒台吉齐聚京城朝贺,另一边相对平静的漠北漠西蒙古中,喀尔喀右翼达尔汉亲王、四子部落等也纷纷来朝。   而诸在保和殿叩拜的蒙古首领们心中也清楚一件事,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已经称汗,十年时间他以天山北路为根据地,与藏区里应外合先后攻下吐鲁番、哈密,接着是阿克苏、喀什噶尔、叶尔羌,最后控制伊犁统一天山南北。如今噶尔丹正在渗入内乱的喀尔喀蒙古并已将兵锋深入甘肃地界逐渐逼向清朝此时的西路门户嘉峪关。四十不惑之年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与三十而立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康熙迟早有一日会正面交锋,今日的保和殿并非简单的朝贺,而是蒙古诸部落在两大势力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清廷已经荡平云贵,且台湾收复在即,而喀尔喀蒙古仍在厮杀,土谢图汗正在劫掠扎萨克汗部,札萨克汗部已经在考虑向清廷求助。恩赫阿木古朗汗从康熙二十年开始频繁出塞巡幸就已经在昭示他对已臣服且设立扎萨克制度的漠南蒙古之不放手,和对尚未臣服未设立扎萨克的漠西漠北蒙古的野心。   保和殿今日除了皇帝高高在上俯视蒙古王公,侧左方还有一明黄龙袍的小人端坐,八岁的皇太子胤礽一直在忍着吹入保和殿的寒风,他小脸上全是故作镇定的威严,直到最后一个蒙古王公退出的时候才忍不住搓了搓自己冻得通红的手。   “胤礽,来。”皇帝向自己的爱子招招手。   胤礽跳下椅子蹦到皇帝身边伸出双手喊道:“皇阿玛,儿子忍住了,一下也没有乱动。”   皇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胤礽今日做得很好,皇阿玛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登基的。”   胤礽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他满怀憧憬和崇敬地问:“那时候也有很多人这样下拜吗?”   “很多,比今日多多了。”皇帝替胤礽整理了下朝冠,将他抱在怀里说,“不信你等会儿去问问皇祖母,问问苏麻喇嬷嬷。”   父子二人皆穿着朝服,衣服上的九龙张牙舞爪尽显皇家威严,可红墙白雪下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却温馨难得。   皇帝一直抱着太子直到走进慈宁宫,慈宁宫里从皇贵妃开始所有有册封的嫔妃都已在场,除此外大阿哥以下七阿哥以上,大公主以下四公主以上,凡是能自己走路的孩子也都齐聚一堂。皇帝和太子就这般走进来的时候,突然满屋子都鸦雀无声,还是皇太后先说:“保和殿可冷?要不要过来先暖和一下?”   皇帝把皇太子放下来,先在正中跪下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磕头,太子胤礽也在皇帝身后跟着跪下请安。接下来才是嫔妃皇子们请安的声音,尤以大阿哥胤褆最为懂事,七阿哥腿脚不好跪下以后起来会慢一步,是他先把七弟抱起然后又摸摸年纪也小的六弟的脑袋鼓励他。   父慈子孝,这是康熙二十一年岁末的慈宁宫里的场景,太皇太后看着洋洋洒洒、大大小小的亲人,突然握住苏麻喇姑的手颤抖地说:“真好。”   苏麻喇姑听见自家格格这句话眼圈一红,回握住她说:“我早和您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帝进屋后不一会儿就叫了散,今年正月初一安排了慈宁宫的大宴,但除夕他想和老祖母单独坐一会儿。   他坐定后摘下暖帽歇了口气说:“真累,孙儿真是怕了大年节了。”   “太子今日表现得可好?”   “很好,端坐在上一动未动,一点不像八岁的孩子。朕登基的时候还没他坐得住呢。”皇帝轻快地笑了起来,满脸皆是得意。   太皇太后敲了下他脑袋:“和你说多少回了慈父多败儿,就这点事也值得你这么得意,满人不抱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抱进来了。”   “胤礽到底还小,今天这大礼实在冻着了。外面下大雪朕就把他抱过来了。”皇帝搓了搓冻红的手,眉角突然一扬,“明日孙儿会嘱咐宫内大宴简短些,您宴后再见见那些蒙古老人们。”   太皇太后颔首,替皇帝倒了杯热水,“达尔汉亲王班第说他们探听到喀尔喀已经派人在漠西求援,他婉转问了问朝廷有没有动向。”   热水划过皇帝的喉咙,他润了润嗓子犹疑道:“等明年施琅打下台湾吧,明儿还劳烦老祖宗再笼络笼络老人。”   太皇太后历经五朝,她和孝端皇后哲哲共有六位女儿陆续嫁给蒙古诸部落,细细一数漠南蒙古十六部大半首领和她或有亲缘或是老友——这便是蒙古女人在后宫屹立不倒的根源,满蒙联姻同气连枝。即使皇帝登基后不再像前朝一样收入蒙古嫔妃,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蒙古贵族女子嫁入爱新觉罗氏,也有源源不断的爱新觉罗女子嫁往蒙古。   “这仗怕是不好打吧。”太皇太后叹了一气,“喀尔喀、准噶尔都是硬仗,就漠南那点兵马抵挡不住,还是靠咱们自己。”   皇帝点点头,他岂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几幅蒙古诸部的地图从察哈尔叛乱开始就一直在他的案头。   “不好打也得打,咱们入关不是来做关内王的,蒙古于我爱新觉罗是家事,不得不管。”   苏麻喇姑在旁听见欣慰而激动:“皇上自然能做大漠南北的恩赫阿木古朗汗,一定能将故土收入囊中。”   皇帝听见开怀大笑,“多谢苏嬷嬷吉言。”   ···   除夕,永和宫。大雪纷飞。   蓁蓁靠在东次间的明窗,她任性地逼迫秋华她们掀开暖帘,好欣赏雪中的红梅。   永和宫后院新种的一株红梅,是她嫌弃盆景的梅花不落地生根没有生气硬磨着皇帝找人栽培的,她让人在红梅下放了两盏琉璃灯罩,白雪红梅与烛光相应美不胜收。   两个孩子已经玩累了被乳母抱去歇息,蓁蓁却不知疲倦地趴在明窗前,她口中的暖气时不时喷在明窗上形成一阵白雾,每当形成了她就拿手腕匆忙擦去,一来一回窗子上沾上了不少水珠。   秋华见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在旁边劝道:“别看了,早点歇息吧。”   “没事,好看呢。”蓁蓁笑着指着红梅说,“整个紫禁城大概只有这株梅花在发光吧。”   “您啊,小孩子心性。”秋华却知道她心中的落寞,往年这个时候皇帝都会在她身边,可今年这一闹就是皇帝接她去昭仁殿,蓁蓁也只会称病拒绝。   蓁蓁还趴在窗户上,她用指尖隔着窗户描摹着梅花树的枝丫,突然间她的指尖却描摹到一片不一样的红色。   这是一顶冬吉服暖帽上的朱纬,蓁蓁的手指一滞,皇帝的大脸突然窜出来贴着明窗朝她咧嘴笑。他嘴巴一张一合,蓁蓁倒读懂了,他在问:“大半夜不睡,画什么呢?”   她也咧嘴笑了起来,隔着窗户无声地用唇语问:“大雪天躲在外面做什么?” 第113章   皇帝隔着明窗点点蓁蓁的额头, 蓁蓁指指门,秋华已经转身去打开正殿和东次间的槅扇。皇帝只带着顾问行, 顾问行手中捧着一窝由黑狐皮抱起来的包裹, 他蜷缩着肩膀单膝着地向蓁蓁请安:“德主子新年吉祥。”   蓁蓁回头看了一眼珐琅水法西洋钟,可不是已过了除夕夜了吗?她随手拿起八宝阁上摆着的琥珀刻诗鼻烟壶交给秋华,“小顾子, 这是赏你的口彩。”   “啊哟。”顾问行笑得眉毛眼睛挤在一起,“容奴才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才接德主子赏。”   皇帝指着炕桌, 顾问行将黑狐皮包着的东西搁在桌上拉着秋华一起退下,蓁蓁凑过去问:“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皇帝打开说:“宫里可少有, 来。”他又走过去把屋里的一只铜炭盆踢到炕前,揭开炭盆上的罩子, 然后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   他打开黑狐皮后内里又是一张油纸, 隔着纸似乎冒着丝丝热气,他再打开却是一包普普通通的烤番薯。皇帝捡了两个放在桌上,又把剩下的几只扔进炭盆, 他剥开一只递给蓁蓁:“好吃呢,朕从前就喜欢,就是宫里没什么机会吃。”   蓁蓁接过来说:“这东西北边特别少,臣妾小时候也偶尔吃过几回都是南下的八旗兵带回来的。”   “北方寒冬, 番薯种子存不住, 这一筐还是施琅年前送过来的, 他不是爱给你送礼吗?朕就带来给你尝尝。”   蓁蓁听见施琅二字眉头皱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问:“您到底什么意思啊?上次那些东西臣妾这一半挑的是心惊胆战, 到现在放那儿都不敢动。”   “他送你就安生用,收他一半是安抚他,送回去一半是敲打他。他不是笨人会明白朕的意思。”见蓁蓁迷茫,皇帝又添得一句,“你要不敢在宫里用就送出去给你妹子以后做嫁妆,总有的用。”   皇帝平日威严,此时吃着番薯却不大体面,他够着掉下的红薯皮将上头的红薯肉吃干抹净,吃完一个又伸手去炭盆里捞第二个。   蓁蓁见他光着手就往炭盆里伸急得打了下他的手,“您慢点,当心烫着。”   “没事,一抓就出来了。”皇帝手快如疾风抓了一只滚烫的出来又左手右手换着吹凉,“快点吃,热的才好,吃不掉就在炭盆里烘着,就怕烘太久了发干。”   蓁蓁小口咬着,红薯烤的软透喷香,和宫中大宴那些精致却无生气的菜点截然不同,她刚吃完一个皇帝刚巧剥开手中那只顺手就递给她,“朕说的没错吧,这东西吃起来比御膳房那些淡而无味的东西好多了。”   蓁蓁忙不迭点头,“您可别说了,明儿还得去慈宁宫吃那套席面,想想都磨人。”蓁蓁和皇帝在此事上向来有共识,宫中御膳房逢年过节做的那些满汉全席实在是味同嚼蜡,对这两常年贪吃的人来说都是折磨。   “忍着啊,德妃娘娘,今年宫宴上老太太出面请了好些蒙古福晋们,这可一点礼数都不能缺。”   蓁蓁也知道近来漠西漠北蒙古态势焦灼,只看今年蒙古诸部落先后进京的态势就可以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帝对蒙古的笼络之情。   不过蓁蓁吃着烤红薯却惊觉,“您怎么来了?臣妾一直靠着明窗倒没注意您进来。”   “朕一进院子就看见你靠在明窗那儿,朕可带着小顾子弯着腰爬到你窗下的。”   蓁蓁脑海里略想想这一场景就被都乐了,她把红薯皮往炕桌上一扔说:“可怜顾大总管大过年还得陪您。”   “朕在坤宁宫祭完神想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没睡。”皇帝又把一只红薯吃得一干二净,他拍拍手把炕桌搬走凑到蓁蓁身边,“怎么不早点歇了?”   蓁蓁转过头指着窗外琉璃灯照着的红梅,“看花呢,您瞧!”   皇帝把她脸转回来,“朕想想?大概在想今年除夕没有朕真是安静啊?”   “我没有。”蓁蓁把皇帝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打开,刚想躲却又勾了回去,“什么时候出京啊?”   “闷了?”   蓁蓁老老实实承认,她真的是闷了,从瀛台回宫以后她再没离开过紫禁城,说来皇帝好动,过往隔三差五蓁蓁总能和皇帝一起不是去京畿就是去南苑撒几天欢。可这入秋以后皇帝忙碌,她又避忌退让,故而已经很久没有此等机会了。   “二月里吧,这回去的时日短一些,先去探探路。”皇帝把她抱起来往内室走去,“老太太想去五台山给皇阿玛念经祈福,这回朕先带人马去探探路,等新年入秋了再侍奉老太太去一回。”   蓁蓁敲敲他说:“放我下来,臣妾会走。”   皇帝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解开常服,“小祖宗,早点睡好不好?知道你这几个月药喝得勤快身子比之前见好了,可也不能睡这么晚吧?”   “要是睡早了不就吃不着您亲自送来的番薯了?”蓁蓁顺从地由皇帝替她解开发髻,又替皇帝宽衣。   她知道正月初一天还未亮皇帝就要去奉先殿,再去太皇太后、皇太后处行大礼,接着还要去中和殿接受朝贺,所以根本歇不了两个时辰。说是过年,但皇帝大约是全天下过年最辛苦的人了。   她拉过皇帝的手说:“您小睡一会儿吧,睡不了多久的。”   皇帝钻进被窝将头靠在她膝上,“朕明儿把那筐番薯再分你点,这东西只有冬日里这么弄才好吃。”   “好,睡了吧。”   蓁蓁用指腹替他揉着太阳穴,皇帝“嗯”了一声很快就沉入梦乡。   ···   皇帝是被蓁蓁叫醒的,顾问行已经捧了一套常服等在东次间,他悄悄来悄悄走为的就是不兴师动众惹后宫瞩目。   他走的时候还在蓁蓁嘴角偷了个香一边感叹:“朕少来也好,这样每回来你都殷勤点。”   蓁蓁替他扣上扣子白了他一眼:“什么话啊,臣妾什么时候伺候得不好了?”   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你都多久没伺候朕了?”   蓁蓁推搡着他转身出门,皇帝拉了拉她脸颊,“好好吃药。”他正出门见到秋华在旁突然一拍脑袋,“顾问行,朕让你带的东西呢,快给秋华。”   顾问行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灿灿的金牌交在秋华手中,“秋姑姑收好。”   秋华一脸迷茫,皇帝指着蓁蓁一本正经地说:“赏你块金牌,德妃以后不好好用药你就拿着这块金牌替朕看着她喝。”   这是作弄蓁蓁却也是对秋华的隆恩,她立马捧着金牌跪下谢恩:“奴才接旨。”   只有蓁蓁一脸怒意看着自己的贴心好姐姐秋华和皇帝如此里应外合,气愤不已。   皇帝一走,蓁蓁打着哈欠就回屋补眠,她比皇帝好命得多,正月初一的所有繁杂礼节里她只有正午那场家宴需要应付。待她再醒时倒见到一个久违的身影坐在床前。   “祖宗,你醒了?”   蓁蓁乍然醒来见床头竖着个人吓一跳,“音秀,你怎么今儿来了?”   苏麻喇姑年纪日长,自己眼神涣散便将慈宁宫的许多账目小事都交给音秀去办,这样一来音秀平日里忙进忙出就难再来蓁蓁这里常坐。   蓁蓁觉得奇怪,“正月初一你不用在慈宁宫忙吗?”   “苏麻喇嬷嬷放我一日。”音秀从衣架上挑了一件丁香色掺银丝绣梅便服要替蓁蓁披上,“今儿慈宁宫来的都是蒙古人,我不会蒙语就让哈日他们几个蒙古奴仆去应付了,这群蒙古人吵吵嚷嚷得连皇贵妃都躲了。好不容易啊,我能有空闲来你这儿享半天福。”   “你来得正好,想吃些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弄。”蓁蓁说着去床头的小柜子里摸出一只绿松石八角盒,“这个给你,音秀姑姑现在百事缠身都没机会把东西塞给你。”   “去,你要有心找个太监送给我不就好了。”音秀打开盒子一瞧里头放着一串翡翠十八子,她合上盖子就塞回蓁蓁手里,“太贵重了,我没法用。”   “收着吧,你多拿点去,全都让你攒成嫁妆。”蓁蓁掰着手指帮音秀算着,“布料这些都容易过时,等你回头出宫时候我再帮你匀出好的来,这些贵重首饰能攒多少攒多少。明面记档的我不敢给你,现下给你的都是我私下从皇上那儿讨来的,你别不领情啊。”   “行吧,你个财主的礼我不收白不收。”音秀扶蓁蓁起来问,“我也一直没机会说你,干嘛让着后宫那些娘娘们,凭什么呀?皇上明明宠的是你,你非往外推。”   “嘘。”蓁蓁朝音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什么出身,除了孩子和那点恩宠什么都没有,先得自保要紧。”   “你都是德妃了……”   音秀向来不能懂蓁蓁的这份焦虑,蓁蓁也不想与她多辩驳,转身推她去外间,“走走走,皇上昨儿给我送来些番薯,虽然粗陋但吃起来别有风味,炭盆上还有两先便宜你了?”   快烧完的炭盆旁害窝着两个小小的番薯,蓁蓁捡了一个塞给音秀,音秀又气又好笑,“不给我吃点燕窝鱼翅,给我吃这种东西,小气不小气。”   “大姑姑,满京城都找不出几只番薯好不好?”   音秀拨开吃了一口,放了一晚的番薯有些干涩,蓁蓁却在她对面拿着另一只吃的津津有味。她又吃了几口放下,笑看蓁蓁,“你啊,还是那么容易满足。”   ···   新年前不下雪,到了正月雪却没有停过,一直到月末才有难得的大晴天,日头甚好晒得人浑身舒服。秋华指挥着霁云、碧霜她们几个把新年时收到的赏赐和礼物都清点一下。蓁蓁因去年晋了妃,今年两宫和皇帝的赏赐、宫外姻亲的孝敬比往年多了不少,就连她家的佐领伊尔根觉罗氏也送了一份礼。   惠妃今日也终于能来永和宫坐一坐,她在旁边看着蓁蓁递给她的那份施琅送来的礼单,神情颇为玩味。   “这东西吧,我估摸着是先送去明珠府上的,施琅是明相保荐要是绕过明珠来给你送东西,他也没这个门路,可怜顾问行和海拉逊给明珠当个跑腿的了。”   “圣心难测,我是想了两日就不想去想了。反正大几千两的好东西不收白不收,你挑点儿去,剩下的我给妹妹做嫁妆。”   惠妃也不和她客气,点走了两件前明的水洗。等点完东西,惠妃就抱过胤祚要给他念画本子。因她就抱着胤祚在炕上,一抬头就瞧见张玉柱可说得上是跑着进了院子,脸色瞧着活像见鬼了似的。   蓁蓁还没瞧见,只听惠妃说:“出什么事了?”   “奴才张玉柱给两位主子请安。”   蓁蓁冲秋华一点头,秋华掀了帘子,张玉柱钻进屋子,大冬天里他却是满头大汗:“主子,皇贵妃有喜了!”   他这一句话让一屋子的人都惊了,惠妃问:“哪来的消息?确认了吗?”   张玉柱用袖口擦了擦头上快要滴下来的汗。“今儿请平安脉的时候太医确认了,已经有三个月了,太医院已经禀报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传旨让内务府将承乾宫用度都增加三成。”   秋华在旁喊了一句:“两位主子看……”   张玉柱和秋华都看着惠妃和蓁蓁,脸上都半是焦虑半是不安,佟佳氏如今已经是名义上后宫之主,若她再生了皇子那难保这个名义不会变成事实。   惠妃轻笑,“我说蒙古来人皇贵妃都不凑在前头露脸,原来是保胎啊。”   “都三个月了,是瞒得不错。”蓁蓁挥挥手让奴才们都出去,“我最怕不知道佟佳氏在想什么,还好,这回倒是知道了,一个皇子而已,不可怕。”   “她都入宫十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有了?”惠妃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也没见皇上多去过。”   惠妃这么一提蓁蓁倒有心问了:“姐姐,皇贵妃进宫的时候就是如今这般吗?”   “进宫前么沸沸扬扬。”惠妃回忆起往事倒有些感慨,“她是特旨入宫,宫室都是皇上自己指的,都说皇上对亲表妹用心,没想到进来以后也就那样。”   “哪样?”   “这事说不清,反正我留心过,这么多年皇上一个月最多见她两回,到点去到点走。”   蓁蓁白了惠妃一眼,“姐姐还留心这些?看不出啊……”   惠妃摇摇头,带着嘲讽说:“我?我哪有这心啊,是别人,当年有些人紧张得成宿成宿睡不好觉。”   惠妃不想点破,蓁蓁也由得她去,只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与惠妃:“我过去不觉得,如今看着总觉得皇上和皇贵妃像隔着一层。”   惠妃沉默了半晌才说:“不管如何她也得偿所愿了,咱们得把面子情做好。”   蓁蓁和惠妃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能把这事先放下,让秋华去库房挑了一尊合适的送子观音先当贺礼送去承乾宫。   ····   二月春风似剪刀,皇帝年前定下的西巡五台山,终于在皇贵妃喜讯传出后的十日启程。   皇帝之前就已经提前和蓁蓁说好会带她走,只是没想临走的时候蓁蓁才发现后妃里皇帝竟然只带了她一个人。   在摇晃的大车里,蓁蓁冲皇帝抱怨说:“不是说好的要让臣妾当一阵子失宠的嫔妃么,这回皇上就带着臣妾一个人上路,又不知道多少人要在背后埋汰臣妾霸占着皇上呢。”   皇帝眼里含笑,慵懒地靠在榻上说:“你放宽心吧,这会儿宫里头谁都不会在意你的,所有人都瞧着承乾宫呢。”   蓁蓁一想也是,皇贵妃突然怀孕了,莫说后宫震动连前朝都震动不小,这若生的是个公主还好,要生的是个皇子那就有热闹瞧了。毕竟现在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已经去世,而皇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万一皇帝晋封皇贵妃为皇后,那本朝可就有两位正经的嫡出之子。   不过蓁蓁却觉得皇帝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晋封皇贵妃为皇后的。皇帝如此聪颖之人又怎会不知道皇贵妃若生子再登上后位势必会动摇太子的地位呢?   还有就是她心中一直的疑惑——这两人之间存着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也许这才是绊住皇贵妃晋升皇后之路最大的原因。这一点从皇帝知道皇贵妃怀有身孕就能看出来了,这些日子皇帝确实不断有赏赐到承乾宫,皇帝面上也确实是高兴的,但这高兴里就缺了那么一点直达心底的感觉。   蓁蓁偷偷瞧了皇帝一眼,这些都是她心底所思所想,她从来没对皇帝说过。伴君如伴虎,有些话是永远都不能对皇帝明说。   “胤祚这会儿该醒了吧,臣妾让崔氏把他抱来可好?”   皇帝捧着书卷歪在榻上点点头。这里咱们就要说一下皇帝和蓁蓁坐的这个车了。与其说是一架车还不如说是一间能移动的小屋子,里面软塌书桌椅子一应俱全,皇帝刚才还在书桌前批折子呢,这会儿是批累了才躺在软榻上读会儿书。   胤禛如今跟着完颜立德在读书,皇帝这次就没带他出来,皇子里除了太子外只带了胤祚。为了保证在天黑之前能到达落脚的行宫,御驾天一微亮就启程上路,那会儿胤祚还睡得正香,蓁蓁就崔氏带着他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这会儿估摸着他要醒了,蓁蓁就让梁九功去把他抱来。   过了没一会儿,马车外头就响起胤祚奶声奶气的声音。   “六阿哥给皇阿玛,额娘请安。”   蓁蓁推开车门,梁九功抱着胤祚骑在马上,胤祚一瞧见蓁蓁就笑着伸手要她抱,蓁蓁接过儿子把他抱进车里,胤祚瞧见皇帝先乖乖地喊了一声:“皇阿玛。”   皇帝素来就疼他,对蓁蓁说:“小东西最近益发沉了,把他放炕上让朕抱着他吧。”   说真的蓁蓁也是不怎么抱得动这小肉墩了,她把胤祚往榻上一放,胤祚立马是钻进了皇帝的怀里。皇帝搂着他继续读他的《论语》,胤祚窝在他怀里一对同蓁蓁神似的大眼睛也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页瞧,好似他也在读《论语》一样。   蓁蓁瞧着觉得分外有趣。这父子两难得如此安静地凑在一块儿,此时马车里竟是如此的安宁寂静,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停下了。蓁蓁在旁看着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触动,眼眶跟着一热。她转过身去给皇帝添茶水,忽然背后响起了胤祚奶声奶气的声音。   “皇阿玛为什么总在看子曰。”   蓁蓁一惊,放下手里的茶壶转过身去,她发现皇帝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惊诧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不点。   “祚儿,你怎么知道皇阿玛在看什么?”   胤祚歪着脑袋短又胖的小手指着眼前的书说:“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子曰。”   皇帝这下更惊讶了,胤祚把这一页上所有的“子曰”全都指了出来,那就不是巧合,他是真的认识这两个字。   “你认得这两个字?”   胤祚咯咯一笑,含着手指扑倒在皇帝怀里,天真无邪地问:“大哥哥也喜欢看子曰,皇阿玛,子曰是什么?”   他这一说皇帝同蓁蓁立刻就明白了。定是大阿哥在读《论语》的时候让他瞧见了,但这孩子竟然看别人读书就能识得书上的字,实在是让人惊诧不已,毕竟他这会儿连三岁都不满!   皇帝惊喜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紧紧搂着儿子就在他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子曰是位伟大的圣人,往后皇阿玛把这大圣人说的话一句一句都教你。”   皇帝今早因为要早出发尚未剃须,这会儿短又硬的胡渣戳的胤祚又痒又疼的,他笑着在皇帝怀里扭来扭曲躲这胡渣。   “皇阿玛,疼,疼!”   偏他越是躲皇帝就越是逗着要亲他,一时间父子两在榻上闹成了一团。   蓁蓁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了过来,她把胤祚从皇帝怀里捞了出来,搂着他问:“六阿哥,告诉额娘,除了子曰皇阿玛还在看什么?”   胤祚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皇帝靠在软榻上整了整被胤祚弄皱的衣裳,“他这个岁数能识得子曰二字已然是不容易了,朕在他这会儿还只知道同裕王恭王满院子跑呢。”   皇帝一向疼爱孩子,这每回夸起自己的儿子来都是一脸的骄傲和自豪,大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架势。   “他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听大阿哥读子曰读多了才记得,皇上可别真把他当什么神童了。”   蓁蓁发现她这么说是一点没用,皇帝依旧是一副“朕的儿子是最棒,朕的儿子是神童”的表情。   蓁蓁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马车突然停了。这下皇帝和蓁蓁都正色起来。这御驾出行走的都是官道,若无皇帝命令是不会轻易停车的,一旦停车就必定是有事。蓁蓁心里有些害怕,赶紧把胤祚紧紧地搂在怀里。   皇帝站起身,推开车门问:“怎么回事?”   梁九功道:“禀皇上,是此地的知县来瞻仰天容,他还带了一些本地种的谷物要献给皇上。”   皇帝素来极是重农,在南苑里就弄了一块地让守苑的太监侍卫们耕种。说到底食才是人之本,若老百姓能吃得饱饭自然就不会作乱了。   皇帝一听有人进献谷物立马就有了兴致,“把那人带上来。”   过得一会儿知县就跟着一队侍卫来了,这涞水县的县令姓张,是顺治十五年的进士,他约莫四十多岁,青须白面一副书生相,通身收拾得整整齐齐,一身青布衣衫看着甚为清廉。   “知道圣驾路经此地,下官特来献上本地农户们种的番薯,算是涞水县全县老百姓的一点心意。” 第114章   “哦。”皇帝一听眼睛就亮了, “涞水县此处也种上番薯了么?”   张县令道:“回皇上已经种上了,这已经是第三年结出的番薯了。”   这番薯极好种不挑地,还扛饱, 皇帝是打算要大规模在全国推广种的,没想到这京城附近的涞水县已经种上了。   “快拿来朕看看。”   张县令把带来的红薯交给梁九功,梁九功捧着两个番薯跑到皇帝跟前, 举高了给皇帝看。皇帝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来在手里颠了颠分量,连连点头。确实是番薯,比他先前给蓁蓁吃的那个还要大。   “这番薯是怎么种起来的?”   张县令道:“下官先前在福建当过一任县丞, 那边这番薯已经种了好多年了。下官看这东西好种又扛饥,就托友人带了一些过来给本地种地的行家里手试试,没想到这东西在福建种的好, 在这也一样能中,就没怎么费工夫一下就种起来了,后来下官看真得容易种活就让县里其他人家也开始种。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家种番薯了, 皇上看见的是去年秋天产出的番薯了。   皇帝闻言是大喜过望。“好,好,你推广番薯有功, 朕要给你好好记这一大功劳,你下去去找明珠,把这种番薯的事全和他说了, 还有你这两个番薯朕就留下了。”   张县令一举在皇帝跟前得了脸自然是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去了。   蓁蓁是吃过这番薯的, 到现在还记得那甜滋滋的美味, 她看皇帝捧着那两个番薯笑问:“皇上是又想烤一回番薯么?”   皇帝道:“怎么不行了?这东西烤着实在香。”他让梁九功把番薯拿下去仔细吩咐道:“一会儿午膳的时候把这两个都烤了, 对了,把太子也叫过来,让他也尝尝。”   等到了午膳休息的时候皇帝还真让随行的厨子把这两个番薯给烤了。太子来请安的时候刚好梁九功端了烤得热气腾腾的番薯来。   皇帝同蓁蓁坐在一处用膳,蓁蓁让崔氏搂着胤祚,她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太子对皇帝和蓁蓁一一施礼:“给皇阿玛请安,给德母妃请安。”   蓁蓁摸了摸胤祚的小脸说:“祚儿,还不快给太子哥哥请安。”   胤祚脸上还黏着米饭粒儿呢,笑呵呵地说:“六阿哥给太子哥哥请安。”   皇帝笑着伸手把他脸上的米饭粒给摘了下来。   太子旁观着这一幕心里感觉怪怪的,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脑海里只是想:都说皇阿玛最宠德妃,没想到如今连她生得儿子都这般疼爱。   胤祚脸上天真无邪的笑脸此刻让太子的心是一片的昏暗。太子勉强才挤出个笑容说:“六弟好。”   皇帝招呼太子坐下,让梁九功把那番薯端上来给太子。   “太子,你尝尝,这可是好东西。”   这番薯外皮是红色的,长得又长又粗,还粗细不匀,有些地方还生有长须,粗看像是长歪了的萝卜,又像老鼠,实在是丑陋至极。皇帝竟然要他吃这个,太子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宫里最好的最精细比皇帝还好,又哪看得上这么丑的番薯。   他当下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两眼发憷地瞪着那红薯说:“皇阿玛,这东西这般丑陋能吃么?”   皇帝听太子说“丑陋”一下有些愣住了,他回过神和蔼地对太子循循善诱道:“太子,皇阿玛从前同你说过人不可貌相,就是说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这番薯虽然生得是不好看可却是个好东西,所以皇阿玛才把你叫来让你亲自尝一尝。”   皇帝都如此说了,太子道了一声:“儿臣受教了。”让梁九功把番薯掰开,夹了一块到他碗里。皇帝在旁看着太子夹起番薯吃了一口,兴致盎然地问:“如何?可是好吃?”   平心而论,这东西除了有些甜之外口感甚为粗糙,哪能和精细的大米比,太子实在是有些吃不下,他毕竟还小不善说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露了些出来。   皇帝略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太子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一下子让他吃这个是吃不习惯。“没事,不好吃就别吃了。你还没用午膳吧,来吃些别的东西吧,今儿这热羊汤烧得不错,梁九功,给太子也盛一碗。”   蓁蓁是吃过番薯的,那会儿就觉得又甜又糯味道甚为独特,她看太子不喜欢就让梁九功端了过来,她吃了一口满脸的笑容,胤祚看着仰着脖子哼哼着说:“额娘,要,六阿哥也要!”   “好,好,你个小贪吃鬼,额娘夹给你吃。”   这东西蓁蓁知道一吃就饱,故不敢多弄,就拿筷子尖挑了一点给胤祚,胤祚一吃两眼立刻睁得大大的,哼哼着还要。   皇帝在旁笑道:“这小东西倒是个识货的知道好吃。”   他是无心之语,却不知道太子在旁听了却是一愣。   “是吧,这小东西往后也定是个小吃货!”蓁蓁点了点胤祚的鼻子,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太子的心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像是个十足十的外人。这顿饭太子吃得是索然无味,他回去后索额图见他闷闷不乐,关心地问:“太子为何如此无精打采?”   太子喃喃道:“皇阿玛对六弟真好。”   索额图诧异地问:“太子何出此言?”   胤礽于是把先前用膳时候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索额图听罢甚为不在意地一笑,胤礽问:“索相为何发笑?”   索额图道:“太子,那无非是黄口小儿撒娇,皇上只是身为人父的爱子之心罢了,这又怎么能同皇上对太子您的宠爱和期待相比呢?您才是皇上的继承人,大清的储君。”   太子听了索额图这些话脸上方才有了些笑容。   索额图当着太子的面是一派不屑,等他退出太子寝所后神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六阿哥,德妃么……   夜色里他在心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快步走出行宫。   ···   皇帝一行继续往西,不日进入了山西境内。这一路上蓁蓁瞧见什么有趣的都要写下来寄回宫去告诉惠妃,秋华笑说她是离宫了也不忘好姊妹。这日晚间御驾刚驻跸行宫,台湾和蒙古的急报就直送御前,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眉头紧皱下旨驻跸三日并诏大学士议事。   胤祚今儿不知是不是累着了,晚上有些哭闹,蓁蓁怕吵着皇帝就抱他去了厢房哄他,等把他哄睡了蓁蓁方才返回皇帝的院落。   张玉柱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才走到院落前突然闪出两个婆子来,她两均是汉人装扮,看着学过些规矩,礼行得虽然不标准,不过也颇有样子。   “给德妃娘娘请安。”   张玉柱代蓁蓁发问:“你们是何人,拦在此处做什么?”   两个婆子道:“奴婢是巡抚大人派来伺候皇上和娘娘的,巡抚大人为娘娘准备了院落休息,请娘娘随奴婢们走。”   这山西巡抚穆尔赛惯是个人精,这处晋商私宅是他寻来特意当行宫的,蓁蓁一时也无多想就跟着那两个婆子去了旁边一处院落。等人走了蓁蓁突然回过神来,她问秋华:“她两刚才说这是供我休息的?”   秋华道:“是,是这么说的。娘娘可觉得此处有什么不妥?”按秋华眼光来看,这间屋子已经是够尽善尽美了,一点不比蓁蓁的永和宫差,她不禁为山西商人的富裕感到咋舌。   蓁蓁扶案冷笑一声,“你去皇上住的院落看看,那里头可是多了什么东西?”   秋华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蓁蓁的吩咐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回来,神色凝重地对蓁蓁道:“果然如主子预料的,皇上的屋子里是多了一个人。”   蓁蓁眼底泛着寒光问:“可是个妙龄女子?”   秋华道:“是,奴才没进屋只在外头打量,是个身着汉装的女子,瞧着很是年轻貌美。”   蓁蓁听罢,端着手里的绿玉茶盅好一阵冷笑,“这山西巡抚穆尔赛还真是打得好算盘,他这是也要给皇上弄个石妃娘娘么,他可别忘记了,即便当年石妃娘娘进宫那也是过了内务府验过身的,这半路上塞人是哪里来的规矩!亏他还是个旗人!”   秋华说:“要不奴才把那女子给叫出来?”   “别。这事咱们可不能当出头鸟。” 蓁蓁把茶盅轻轻一放,“皇上在哪?”   秋华说:“下晌来了福建前线的奏报,皇上如今还和几位大人在前院里议事呢,看这架势今儿肯定是不回后院歇息了。”   蓁蓁听罢打了个哈欠,起身往里屋走,“今晚就这样吧,咱们也早些歇了,明儿可是有一场好戏呢!”   蓁蓁自然是睡了一个好觉,可有些人却是一夜难眠,没法子啊,这人没来事没办成,可不得焦心么。   第二天一早,秋华正伺候蓁蓁用着早膳,张玉柱在外头启禀:“娘娘,有位柳姑娘来给娘娘请安。”   蓁蓁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心领神会,高声朝外道:“放肆,主子是何等尊贵之人,怎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院子外头一下静了下来,片刻后张玉柱又说:“回娘娘话,柳姑娘说她是巡抚大人送来伺候皇上和娘娘的。”   蓁蓁放下象牙著,接过秋华递上的帕子轻擦了擦嘴角,“既然是巡抚大人送来的人,见上一见也是无妨。”   张玉柱“嗻”了一声,挑开帘子让那女子进屋。   这姓柳的真人如其名,走起路来宛若弱柳扶风,不胜娇弱,她穿了一身湖色的对襟衣裳,梳了一个时下汉人女子流行的朝凤发髻,这通身的气派不知她是来服侍人的呢还是来当小姐的。   柳氏看着也是已经被教过规矩的,恭恭敬敬地给蓁蓁行礼:“民女柳氏叩见德妃娘娘。”   蓁蓁打量柳氏的时候柳氏也偷瞧了蓁蓁两眼,这一看她心里是一格楞。山西巡抚先前对她说皇上此番出巡身边只带了一个嫔妃,她若能把握住圣心必然是扶摇直上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心里一直都对容貌自视甚高,想皇上身边的娘娘们都是关外来的旗人,不是个头粗壮就是皮肤黝黑,哪里比得上她们中原女子的美貌。可如今一看这位德妃娘娘却全然不是她想的,眼前的女子不但容貌不比她生得差,甚至还胜过她三分。   可柳氏才自愧完就又打起了新算盘:这男人哪个不爱尝鲜,天天对着同一张脸再美也会腻的,皇上也一样啊!   蓁蓁打量着她阴晴不定的脸,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倒是大方温和地问:“柳姑娘说山西巡抚让你来做什么?”   柳氏柔顺地道:“大人让民女来伺候皇上,伺候娘娘。”   “伺候?”蓁蓁装着没听懂的样子,指着秋华她们说,“我身边这几个人从宫里带来的已经足够用了,并不缺人手啊。”   柳氏倒也能言善辩,听蓁蓁如此说辩解道:“巡抚大人心思细腻,娘娘身边这些姑娘们都是京城来的,而民女是本地人士,对山西的风土人情熟悉,在山西境内由民女伺候更方便些。”   蓁蓁婉婉一笑,假作天真地对秋华道:“这孩子倒是乖巧,说得也甚是有道理呢。”   柳氏一听心里一阵激动,这德妃看来甚好哄啊。   秋华肃着一张脸说:“既然是来伺候,为何不换旗装,反而还穿着汉服?”   关于这件事她先前也问过穆尔赛,穆尔赛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换旗装。他说旗装臃肿,不若汉服轻巧华丽,尤其后宫妃子各个都是旗装,唯有她穿汉服更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像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就对汉服青睐不已,彼时宫中女子人人都穿汉服。   柳氏道:“大人说民女是汉人,不得穿旗装不合规矩,只让民女穿着本来的衣裳。”   蓁蓁对秋华说:“哎呀,算啦,人家柳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她又不是旗人,怎么能穿旗装呢?”   柳氏一听心里更加坚信蓁蓁是个好糊弄的了,“谢娘娘宽大为怀。”   蓁蓁让秋华扶那柳氏起来,“姑娘起来吧,既如此在山西这几日就劳烦姑娘了,我这也没什么杂活重活,姑娘只消端茶递水就行了。”   柳氏低眉顺眼地道:“谢娘娘恩典。”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蓁蓁依旧不动声色地瞥了秋华一眼,秋华眼底也是一片了然。   这穆尔赛让柳氏穿汉服果然是一条好计,皇帝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满屋子旗装女子中混了个穿汉服的。他愣了一下,反倒把本来要问的事给忘记了,指着柳氏问:“这是谁?”   柳氏一看皇帝来了,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了。她在院子里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皇上,没想到才到德妃这来没多久皇帝竟然就来了。她偷偷打量皇帝,只见他身材修长,五官清俊,器宇轩昂,诚然是个贵人的模样,柳氏一时是春心荡漾,若不是她意志坚定这会儿肯定脚都软了。   蓁蓁看她脸上飞起两朵红晕险些没笑出来。看来不但是个想爬床的还是个花痴啊。见着咱们皇上像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柳氏跪下道:“民女柳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蓁蓁云淡风轻地说:“这是山西巡抚穆尔赛大人怕臣妾出行在外身边人手不足特意送来伺候的婢女。”   皇帝“哦”了一声就把这人给忘后头去了,也没叫还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只同蓁蓁说起了正经事,“你怎么不在朕的院子里,跑这来了?”   蓁蓁说:“巡抚大人有心,单独给臣妾安排了住处,皇上您瞧瞧,此处可是比臣妾的永和宫还宽敞?”   皇帝一听皱着眉说:“穆尔赛这个蠢东西,朕出行就带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还让你单独住一个院子。”   蓁蓁心里连连点头,对啊,可不是么,你看,皇上是多明白的人。   她嘴上却说:“巡抚大人也是一片好意,皇上也就别怪罪了,臣妾这就搬去皇上住的院子。”   皇帝“嗯”了一声,“朕还有些事要办先忙去了,你记得早些搬过去。”   “是,臣妾遵旨。”   皇帝说罢便匆匆走了,他来这一趟真是只为了叫蓁蓁赶紧搬过去。   这柳氏跪在地上是欣喜若狂。皇帝这么急着要德妃搬回去,那也就代表她今儿晚上又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到皇帝的院子里了?以她的容貌手段,昨夜没成的事今儿怎么也能成了吧?   这柳氏也不是一般的出身,她无父无母,从小□□来专门要给达官贵人当妾的,虽然还是个处子可这伺候人的十八般武艺是样样精通。   皇上久在深宫女人是多,可若各个都是眼前这位德妃娘娘一样柔顺乖巧的,这鱼水之欢又怎么能尽兴呢?   柳氏这边还做梦呢连蓁蓁唤她都没听见,还是秋华拍了拍她的肩说:“主子唤你呢。”   柳氏忙道:“请娘娘吩咐。”   蓁蓁和善地说:“都跪了这好半天的怪可怜的,你还是先起来吧。”   柳氏谢过缓缓起身。   蓁蓁看着这妖娆的身姿暗叹:平心而论,这女子的确风流动人,连起个身都赛过春风拂柳,百媚勾人。   蓁蓁道:“皇上要我马上就搬过去,我想你是穆尔赛大人送来的对这行宫应该比我了解,不如你先带着我身边这几个姑娘帮我过去安顿一下?我等六阿哥醒了再过去。”   柳氏柔柔顺顺地一福,声音媚得几乎能淌下蜜来,“是,奴婢谨遵娘娘吩咐。”   蓁蓁遂给了柳氏两个宫女,让她带着箱笼细软先去隔壁主院安顿,这柳氏领着两个宫女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也没见蓁蓁过来,她奇怪地问:“怎么娘娘还不过来?”   其中一个小宫女道:“兴许是六阿哥又哭闹娘娘在哄六阿哥吧。”   另一个小宫女也说:“是啊,昨夜六阿哥也是哭闹了好久,娘娘哄了半天才哄住了。”   柳氏心思一转,笑道:“既然如此两位姐姐不妨在这歇会儿,我去给姐姐们弄点本地的点心来尝尝。”   两个宫女一听自然是连声说好。   等柳氏一出门,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一个跟上了柳氏,另一个飞快地跑回蓁蓁的院子通风报信。   且说这柳氏哪是去弄什么点心的,皇帝就在她几步之遥的书房里,她这会儿哪里还坐得住!   她去茶果房弄了些茶点一扭一扭地端着去往书房。梁九功虽然是个阉人了,见她走来也没忍住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蜂腰肥臀猛瞧。   “这位姑娘……”   柳氏一双玉手轻轻拖着盘子姿态极优美地朝梁九功一福。“梁公公,奴婢是奉德妃娘娘之命来伺候皇上的。”   要说德妃会干这事,梁九功是不信的,这娘娘在昭仁殿敢砸果盘子,在永和宫里敢扒龙须。可这柳氏能进院子就是穆尔赛已经提前给他塞过银子打过招呼了,他不想和银子作对,于是梁九功笑眯眯地说:“哦,是德妃娘娘派姑娘来的啊,那姑娘快进去吧。”   “多谢梁公公。”   梁九功送她进去后立马招手叫来一小徒弟让他赶紧去德妃那里报信,一边是猫着腰躲到了窗下,闭气凝神竖起耳朵等着听屋子里的动静。   梁九功这个妙人虽然不想和银子作对,但更不想和德妃作对,今儿这人要是真闹什么事来,以他在宫中耳濡目染的往事怕是皇上接下来的日子都没得痛快。   柳氏踩着小碎步走进屋子,皇帝伏案在书桌前批阅折子。柳氏把点心和茶水轻轻放到桌上,一把娇媚的嗓子说道:“皇上,请用茶点。”   皇帝正在瞧姚启圣的折子,他的怒气、怨气透过笔锋皇帝都能感受一二,他正头疼如何安抚对来人头也没抬。   这柳氏看皇帝毫无反应也不着急,她想是皇帝只是没抬头未看见她,她不信若看见了她还能没反应。于是柳氏微微松开领口,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旁,一只柔夷轻轻地搭上了皇帝的手。   “皇上……”   这一声“皇上”喊得梁九功身子差点都软了,他正揪着心替万岁爷紧张呢,下一刻屋子里突然传来皇帝一声暴怒呵斥:“放肆!哪来的贱人!”   接着“咕咚”,“咔嚓”,“噗通”,一连三声不知是人摔了还是东西摔了,然后皇帝一脸怒容地就冲了出来。   梁九功吓得赶紧跑到门口跪下,皇帝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骂,“这哪来的贱妇,谁让你放进来的?”   “奴才不敢,这是穆尔赛大人送给德主子当婢女的。”   “婢女?”皇帝呵得一声冷笑,“穆尔赛是太闲了吃饱了撑了么?要是巡抚不想当了,朕给他挪个地干些不清闲的活去!”   皇帝嫌恶地一甩手,大步匆匆走出了院子。梁九功探头往里瞧了一眼,那柳氏衣衫半褪跪在地上吓得直哭。   蓁蓁这边听了先皇帝一步回来的太监传的话已然笑得是趴在炕上直擦眼泪,“这柳氏真不能小看了她,竟然这般有魄力,快快快,去拿纸笔来,我要写信同惠妃好好说说。”   秋华也是笑得不行,“奴才以为这柳氏好歹也能忍到晚上,没想她竟然大白天的就动手了。”   “穆尔赛挑的人能差么?”   “穆尔赛该死,朕看你也是帮凶!”皇帝怒气冲冲地踹开门闯了进来。   蓁蓁的笑脸还没来得及收,皇帝阴影已经笼罩在她头顶。秋华低头福了福,火速领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无视蓁蓁求救的眼神。   皇帝居高临下地将蓁蓁压在炕上,“最近身子好了又有心思胡闹了是吧?”   “没!”   “呵。”皇帝勾着她下巴阴笑,“你是不是该伺候伺候朕了?” 第115章   蓁蓁的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她扭过头去低声抱怨:“说好养身子的, 说话不算数。”   皇帝轻咬了下她的下颚, 暧昧地问:“哦,算数, 朕怎么不算数了, 朕有的是算数的法子弄你。”   “诶!”蓁蓁挣扎着, 双腿忍不住合起来翘着腿要轻踢他走,无奈皇帝人高力大一手压住她帮她把两只鞋脱了往远处扔, 把她的腿搁在膝盖上轻柔地卷下她的白袜, 露出玉足芊芊, 修得平整的甲面上染着浅红妖艳的丹蔻。   皇帝咬了一口问:“这回染几天?”   “两三日吧,有点染歪了……诶……”皇帝有一颗虎牙磕得她小指刺疼,她想往后缩回去却被握住脚跟。   皇帝握着她的细腕压在她身上, “下回朕给你包,保证不染歪了。”   “哎, 快走开, 沉!”蓁蓁只觉得这姿势掰得她腰都快抽筋了, 一手往皇帝脸上按去,“别闹了。”   “嘶”一声,皇帝衔着笑把她抬着的右腿上的面料撕了开,蓁蓁只觉得凉气上身, 她瞪着眼说:“您怎么这样?都弄坏了!”   “弄坏了朕给你做, 做了再撕, 反正都是内务府出银子, 你急什么?”   皇帝沿着撕开的云缎享受绵软之福,几下之后蓁蓁就挡不住喘息起来,只有嘴上还说着“走开”,身子不停发颤。   皇帝在她耳边吹了一气,抽出做恶的手想给她看看,举到眼前两人却都一愣——指尖上赫然是一丝血红。   皇帝举着手当场呆若木鸡,而蓁蓁趁皇帝还未反应过来赶紧跐溜一下蹦起来就要去寻新衣服换上。她躲在床帐后,只露出半张脸来,嘴角噙着一抹坏笑。   “刚就叫您走开了,这可怨不得臣妾。”   “你给朕回来!”   皇帝追了进去一把拽住躲在床帐后阵阵嗤笑的娇人,忍无可忍地靠吻她解气。   蓁蓁的月事让这个本该荒诞的午后变为了闺房小乐,皇帝靠在窗下拿了叶子在替蓁蓁包指甲,“反正月事也不能动,你就不用穿鞋了,肯定染不歪。”   蓁蓁定睛一瞧皇帝的拙手明明就把脚趾上的叶子包的东倒西歪,就这样他还好意思说不会染歪?蓁蓁扁扁嘴一脸无可奈何,没法子,圣上亲手给她染甲她除了受着可一句不敢嫌弃。   “还嫌弃朕?”皇帝包完最后一个放下她的玉足给她盖上毯子转而搂住纤腰,张嘴又要咬她下巴。   蓁蓁拿了红帕隔在二人之中,“您怎么今儿尽咬人?”   皇帝抽走红帕真的咬了她鼻尖,“朕咬死你才好,这样就少磨人了。”   他一凑近蓁蓁斜眼一笑抢过红帕往他牙上去擦,“别动。”   皇帝不解,只看着蓁蓁举着红帕掰开他醉细细擦着他的几颗牙,脸颊红透如新生荷尖,“都染在牙上了,出去给人看见像什么样。”   两人正缠绵似水,榻上缱绻,梁九功的声音不期在外间响起:“万岁爷,京中急报。”   皇帝刚刚还温存和煦的表情瞬间凝结,他高声道:“送进来。”   梁九功弓着身子将一个小方木盒送了进来,皇帝撬开合盖内里是一张薄纸,他眼神扫了两下就暗了下来,随后默默无语地把纸放了回去重又叫来梁九功。   “去把这送给索额图,就说朕让他自己看。”   梁九功不明所以,却不敢多嘴立马出去办事。蓁蓁小心地打量着皇帝神色,她了解皇帝日深,他何时是喜何时是愁,只消一眼便能分辨,而此刻弥漫周身的却是一个“怒”字。   京中发生了何事?蓁蓁眼皮子一跳,似乎不是急事,若是急事皇帝此刻一定回书房召见重臣相商,但他冰冷的面庞告诉蓁蓁一定是大事。   还不待蓁蓁问他,他已经翻身下炕往里间床榻走去,“朕想睡会儿,你也来吧。”   “臣妾不方便呢。”蓁蓁踢开身上的毯子,露出圆润的双足,皇帝见她脚趾上包着的叶子终于松开了自己紧皱的眉头。   他疾步走回来抱她进屋,问:“这样总可以了吧?”   蓁蓁勾住他,一手扯了扯他的辫子笑说:“可。”   ……   京城,承乾宫东次间内。   “法保杀了人。”   皇贵妃佟佳氏的手一晃,险些把手里的杯子砸了。   “真的?”   皇贵妃的小弟隆科多点点头:“法保同科尔琨去打猎的时候误把一个樵夫射死了。索家不但不赔钱还把人打了一顿说是那樵夫进了索家的林子偷猎物。樵夫家里去顺天府告状,顺天府尹是索额图的人哪里敢动法保,把那一家子胡乱打了几棍子就赶出去了。”   “这事怎么又闹到都察院了?”   隆科多说:“樵夫家里人到处寻门路要告状,有人提点了他们,这才到了都察院。”   佟佳氏问:“都察院敢接这状子?”   隆科多嘿嘿笑了笑,“如今都察院一半的人可都是明珠提拔起来的。”   佟佳氏此时才全明白了,“难怪了。”   隆科多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这还不算最吓人的,直上都察院的都是京控,京控按我大清律法属越诉,哪怕所诉为实也要先笞五十以正视听,这樵夫家里去告的是一名七旬老妇,当日坐镇都察院的是副都御使多毕,他见来人年长怕她枉受杖责就劝老妇人先回去向顺天府告。”   “这人倒是不错,老人家哪里守得住五十杖?”皇贵妃抚着肚子连连摇头。   隆科多则一脸好笑,“姐姐也仁慈,可惜人家不吃御史的好意,哭着要受五十杖,多毕怕把老人家打死了许她先诉冤情,结果老妇人把案子一说御史这五十杖都不知道该不该打了。”   “不打,违反律法不说搞不好还得落个陷害皇亲,打了真打死人了就成了包庇索家那群畜生的恶人,也是为难这位御史大人了。”   皇贵妃嫌恶之心溢于言表,她额娘虽然是赫舍里氏,可索尼那群后人都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如今犯下滔天罪行她更是没有半分同情。   “姐姐还同情这位御史?”隆科多一扬眉,一幅话里有话的表情。   皇贵妃孕中本来心气就不佳,自家小弟一副捉弄她的表情有些惹恼了她,“你有话快说,把我弄到这个破屋子里就是为了看你卖关子的吗?”   “姐姐别气,我这最有意思的还没说呢。”隆科多赶紧给自家姐姐顺气,一股脑把最重要的事放在桌面上,“这多毕姓吴雅氏,是德妃的本家。”   “德妃?哈!”皇贵妃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说德妃会指使自己本家人去搞索家人?算了吧,她虽然在御前嚣张可哪有把手伸进朝堂的本事?”   隆科多气定神闲地说:“当然没有,再说要插手把自己本家推在前头,这得脑子糊涂成什么样?”   “明珠这么坑永和宫?不会啊……”皇贵妃觉得脑仁都烦的疼起来,她揉揉额尖说,“这事闹的这么大奏折肯定已经送到山西御前了。”   “这事皇上起驾前就出了,到现在才闹大,明珠索额图都随驾出巡,明珠可以摆脱干系,索额图能措手不及,皇上能下不来台,再离间了永和宫和延禧宫两位,姐姐,这可不是天大的好局面?”   隆科多双目奕奕,皇贵妃却倏地站起来指着他问:“是不是阿玛?是不是!”   “姐姐,阿玛是多谨小慎微的人啊。”隆科多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不同于年纪的筹谋和得意,“姐姐这回可定要给姐夫生个皇子啊,才不枉我给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千两银子让他给多毕换的当值。”   皇贵妃瞠目结舌,犹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隆科多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下头三个弟弟,都说长子疼幼子宠,他这不上不下的,谁都没对他的前程报多大的希望,只有皇贵妃尤为疼爱这个弟弟,每次见他都要督促几句,所以隆科多在一家人里只和皇贵妃这个姐姐亲近。   “你是不是疯了?在明珠和索额图的眼皮子底下,还捎带上德妃,这事连阿玛都不敢做,要是被他们任何一个知道是你,你看着他们不扒了你的皮。”皇贵妃慌张地坐了下来,急切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买通的都察院,这事到此为止,后头就是沸反盈天你也不许再出手。”   “姐姐!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要池水浑了才好呢。”   “你闭嘴!”皇贵妃一拍桌子,朝这个弟弟吼道,“回去给我闭门念书,不许出门,我会给阿玛带信。”   隆科多极为不服,梗着脖子道:“姐姐,你怎么能白放过这大好局面。”   “你懂什么?其他人都不论,索额图就是太子,你动索家门就是伤东宫的脸,皇上能忍?”皇贵妃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胆大包天的弟弟,“算了,到这个程度也够伤索家的脸面了,再往下做就怕反噬到咱们头上。”   隆科多见争不过姐姐,也只得答应她收手,可他转念一想也是,此事已经传遍京城,他就不信皇帝能当没发生过,对索家没任何处置。   ……   皇帝的御驾在穆尔赛准备的这处行宫逗留了三日,这当中皇帝一直在召见朝臣诏对,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每晚回到蓁蓁这里都枕在她膝头不言不语。   蓁蓁有意问在御前的梁九功等内侍,没想这群人各个都一问三不知,秋华和张玉柱反复打听了才知道,皇帝那日收到那份折子后分别诏了明珠和索额图,但都屏退众人一对一召见,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她正头疼又好奇时,京中的一封来信彻底打破了她的冷静,本家送来的信到的时候她以为是阿爷或是阿玛的身子哪里不好,没想一打开却是朝堂之事。   额娘的信里夹带了多毕给她的“求救信”,她把这事翻来覆去在心里咀嚼了半日后,只恨自己不能插翅与惠妃相商。可她转念一想明珠在御前,她也在御前,能通气的人都不在,惠妃怕是在宫里也如热锅蚂蚁不知所措。   “主子,这事可不能急,这是前朝的事情,要是一个不小心,那是万劫不复的。”秋华也着实震惊,索家自作孽不可活,明珠有心闹事,多毕却是无妄之灾,他和蓁蓁一门同宗,谁能信多毕是无辜牵连莫名其妙在当值的时候碰上这事?   蓁蓁将信捏在手里,好好的二月寒天她却满手是汗,心中又惧又惊。她梳理着思路,是明珠推得多毕?她觉得不是,明珠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做事不会随意拉扯人进是非,如果这事她不细想或是蠢笨一些就能和惠妃生了间隙,这无疑是给纳兰家在宫中树敌。可世上又没那么巧的事情,她把信给秋华说:“先烧了,把嘴闭牢,一个字也不能露。”   “是。”秋华赶紧把信放在燃烧的炭盆里烧成灰烬,“您可有主意?”   “没有。”蓁蓁敲了下身边的矮几,“除了装傻我还能干什么?皇上怕是那日收到的折子就是说这事,皇上当时说什么来着?”   秋华回忆了下说:“皇上让梁九功把折子送去给索额图。”   “索额图……”蓁蓁哼了一下,气得鼻歪,“皇上定是想包庇索家了。”   蓁蓁虽然身在宫里也听说皇帝不喜欢赫舍里家的人,狂、躁、贪、吝,这些恶行太子那几个叔姥爷是一人占了一样。可赫舍里氏要是垮了,太子也就完了,所以为了这位储君索家也不能倒。   索家……太子……储君……   这几个词在蓁蓁心里反复交换着顺序。   若是太子无靠,易储会是谁呢?蓁蓁想着一下起了一身的冷汗,皇贵妃这边有了身孕,那头索家就出事了,这真的是巧合吗?   冷汗出过后,蓁蓁却突然释然了,如果她想得到,一定有别人也想得到。   想借刀杀人?这些人也不怕刀太锋利,割了自己的手。蓁蓁的嘴角抽动一下,带着不屑和轻蔑,眼底皆是肃杀的恨意。   ……   再往山西深处行进、绕行山路两天后,御驾终于抵达佛家名山五台山下驻跸真定府龙泉关城内。龙泉关是山西境内长城上的重要关卡,此处背靠名山,前望西北,岭间山风呜呜作响蕴藉着晋地雄关的萧瑟苍茫。   蓁蓁的月事总算是好了,皇帝今日终于神色轻松了不少,行宫安置后还有心招了太医来给蓁蓁请平安脉。   “如何?”皇帝靠在一张黄花梨几案上,手里捻着一串菩提佛珠,一副清心向佛的端庄。   来请脉的还是刘太医,他闭目凝神一会儿后,终于睁开眼笑着禀报:“娘娘这小半年用药按时,且休养得当,已然是大好。是药三分毒,微臣会改开一些药膳,娘娘往后注意着与燕窝等滋阴之物合服即可。”   “太医费心了。”蓁蓁挥手让秋华送赏,皇帝却在一旁说,“朕得赏秋华,她看得好。”   秋华一福,先往太医手中塞了赏银,才对皇帝回道:“还是皇上给的金牌令箭好用,娘娘不敢不听。”   “行了行了,回去再赏你,你们都下去吧。”   秋华带着太医退了出去,门还未完全合上,皇帝已经把隔着蓁蓁的几案从炕上推了下去,大手一捞就把人困在了怀里。   “朕给你个机会,你自个儿先选,喜欢什么样的。”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焦急,手上又发着狠劲,蓁蓁虽说也是身经百战,但看见皇帝眼底的火还是怂了。   “不要!”她摸到被皇帝扔在炕上的那串佛珠,拾了起来甩在他身上,“佛门圣地,您能不能想点干净的!”   皇帝把佛珠套在她白皙的脖颈后,一颗一颗解开她的扣子,“明儿驻跸就是菩萨顶了,朕不好让你叫的太响,扰喇嘛主持清净。要做什么还不只能趁今儿都做了?”   蓁蓁被他的浑话气得发晕,皇帝平日里明明是正气盎然,床笫间这两年却越来越衣冠禽兽。她记忆里刚伺候皇帝那两年明明没这么过分,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没回她都被折腾得第二天腰酸背痛的。   “别在这儿,冷。”   皇帝埋在她衣襟中不理她,空气中的寒冷侵袭着她的每一寸皮肤,菩提珠子在她的皮肤上来回滑动带出阵阵燥热,她气急了狠拽了下皇帝的辫子让他抬头。   “放肆!”皇帝被迫抬起头,明明是呵斥却语中带着挑逗。   “不是说我选吗,我选了,里面,去里面!”蓁蓁着急忙慌的口气逗笑了皇帝,他也不抱她,而是把她扛在肩上。   蓁蓁才一触及床上的丝物,便被皇帝扣住双手压在头顶,“还记得你勾朕那回吗?”   “不记得了!”蓁蓁连忙否认,虽然她明明记得清晰,此时回想起来皇帝当时吻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哦……”皇帝拖着长音解了腰带绑住她双手,“那朕帮你回忆回忆,不着急,春宵还长,蓁蓁,想起来了再和朕说。”   蓁蓁双手搅动想挣开束缚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再次撕开处处屏障,也不知道是哪处撕下的布条被他用来又蒙住了眼睛。   “万岁爷……”   “别叫,这回叫什么都没用,叫祖爷爷都没用。”皇帝说着就把按在身下,哪知蓁蓁真的不要脸起来,叫了一声:   “祖爷爷……唔……”   这一声气得皇帝把她翻过来按在了床头的矮柜上,“你要朕命呢,啊?”   可怜简陋行宫里的床架响了一夜,蓁蓁再醒来的时候皇帝正枕在她的小腹上。   “皇上?”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还是将耳朵贴在她肚脐下,蓁蓁用手插进皇帝松散的发辫中替他捋顺长发,问:“您听什么呢?”   “听听菩萨有没有答应朕再赐个公主。”   蓁蓁的手在他的发间停住,“宫里近日那么多好消息,总有公主的。”   皇帝的头没有动,却伸手握住了她,没头没脑地说,“平凡人家那样夫妻日日相对,朕给不了你。”   蓁蓁勾住他的指尖笑说:“您瞎说什么呢,大半夜的您别吓臣妾。”   “朕不吓你,只和你好好说。”皇帝吻了吻她平坦的小腹,“朕只在乎这里有的,在乎咱们的孩子。”   蓁蓁以为自己该是感动万分的,可她此时的脑海中却转过自己的本家、索家、纳兰家还有佟家。   只在乎吗?怎么可能?   就光是太子就超越任何她的孩子。   这是天家,天家自有天条。   ……   五台山自南北朝开始就是佛教圣地,本朝因尊奉黄教菩萨顶遂成为最重要的庙宇之一,历代主持接任之前都要上奏朝廷。今日天气正晴,皇帝和蓁蓁一行坐轿子上了菩萨顶。因皇帝要来菩萨顶今日谢绝了其他的香客,皇帝不想打扰僧侣们的修行也并未多带侍卫,只有镶黄旗两队护军跟着上了山。   胤祚虽然不是第一次跟着蓁蓁等人出门,但却是第一次来寺庙,他坐在轿子里好奇地瞧了一路黄瓦红墙的庙宇,最后笑呵呵地指着对蓁蓁说:“额娘额娘,你看,这里的屋顶也是黄色的。”   皇帝闻言诧异地转头看着他。   按照规制全天下只有皇宫和寺庙才能用黄瓦,王府用绿瓦,普通人只能用黑瓦片。一个大人知道这些不奇怪,可胤祚还是个小娃娃竟然能注意到这些,实在让人称奇。   蓁蓁搂着他说:“是哪,只有和尚喇嘛们住的地方和咱们住的地方能用黄瓦片。”   胤祚好奇地拽了拽她的袖子:“额娘,为什么?”   蓁蓁被问得一时呆住了,她只知道规矩如此,可还真没仔细想过为什么。蓁蓁为难地看向皇帝。   皇帝把胤祚搂进怀里,细细地为他解释:“朕是天子,你额娘是皇妃,你是皇子,黄色代表天家的颜色,常人不可用。而寺庙乃是方外之地,自有朕的特旨特许才可使用。”   这番天地君臣的大道理蓁蓁原本还担心胤祚年纪太小听不懂,没想到他竟然点点头,看样子是听明白了。   蓁蓁问他:“你真懂了?”   胤祚一脸认真地说:“皇阿玛说得可清楚了,皇宫可用,寺庙可用,其余不可。”   “哈哈。乖儿子果然聪明。”   皇帝再次成为傻爹,搂着胤祚在他脸上亲了两下。   此时他们终于到了菩萨顶的山门前了,出于尊敬,皇帝等一行人下轿,最后一段通往大殿的路改步行上去。菩萨顶的大喇嘛们都在山门前迎接皇帝,皇帝左手牵着胤祚,右手边站着太子胤礽迎向诸位高僧。蓁蓁因为是女眷,头上用帷帽遮脸站在皇帝身后。   大喇嘛双手合一长揖道:“贫僧见过圣上。”   皇帝指着两个孩子说:“这是朕的两位皇子。”   太子还了一礼:“主持有礼。”   胤祚也似模似样地学着太子的模样作揖,用稚嫩的声音说:“主持有礼。”   即便是已经出家的大和尚们看见天真活泼的小儿作揖的模样也不禁笑了。   慈眉善目的大喇嘛道:“太子英伟,小皇子灵秀,此皆是圣上的福气。”   皇帝一听别人夸他两个儿子得意得是眉飞色舞。   客套完了一行人遂拾阶而上。这通往菩萨顶大殿的石阶共有一百零八阶,大人走来都十分累,何况是幼子呢,胤祚年纪太小根本就爬不了。蓁蓁一直跟在皇帝身后,她正要上前去抱胤祚,皇帝却直接弯腰把胤祚抱起来了。   “此处的石阶陡峭,皇阿玛抱你上去。” 第116章   胤祚重重地“嗯”了一声, 乖乖地搂住了皇帝的脖子。   太子看了一眼, 心里是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默默地扭过头, 数着脚下的石阶真心真意地希望这一百零八级的石阶能早点走完。   众人足足花了一刻钟才走完石阶, 皇帝和蓁蓁这样的大人尚好, 太子到底年纪尚小体力不足爬完一百零八阶石阶后脑袋上蒙上了一层细汗。皇帝摸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太子擦擦吧, 山上冷, 莫不要受凉了。”   太子捧着皇帝给他的帕子此刻脸上才露出了笑容。索相说得没错,皇阿玛虽然疼爱六弟可在皇阿玛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孤, 孤才是皇阿玛的储君。   太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   一行人正要进殿,胤祚突然指着前方喊了一声。“皇阿玛, 是黄大仙!”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前方有一只虎斑猫懒洋洋地趴在殿前露着肚皮晒太阳, 模样生得和黄大仙还真有几分像。   猫是听觉灵敏的动物, 胤祚这一叫虎斑猫立马就听见了, 它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悠悠地朝众人走来。   菩萨顶喇嘛住持说:“这只猫在寺里已经有三年了,平日或是跟着我们在殿里听佛经, 或是在殿前晒太阳。寺里年轻些的小沙弥没准这经文听得还不如它多。”   皇帝听得是哈哈笑了起来。“朕的皇宫里也有这样一只猫, 平日不是上厨房偷东西吃就是在御花园里晒太阳, 比朕可是逍遥自在多了。”   胤祚看见大黄猫开心地皇帝怀里扭了扭。皇帝把他放地上, 那只虎斑猫把原来的主人大和尚们扔一边, 径直就向胤祚走来,“喵呜”叫了一声后用它的圆脑袋讨好地蹭了蹭胤祚的脚。   胤祚欢喜地搂住它喃喃说:“宫里已经有一只黄大仙了,你就叫黄小仙可好?”   虎斑猫眯起眼睛“喵呜“叫了一声,好似是同意了一般。   皇帝失笑,“这孩子,竟然这样喜欢猫。”   喇嘛住持看着心中却甚是惊讶。这小黄猫颇有灵性,虽然脾气柔顺但素不与人亲近,寺里的僧众都知道,平日虽然会拿食物喂它,却也从不敢如此搂着它逗弄它,就是怕被它挠伤了。今日这小黄猫却同这皇帝的小皇子如此亲近,此子看来并非常人啊。   蓁蓁走了上来蹲在胤祚旁边劝他:“六阿哥乖,咱们先进殿里让你皇阿玛把正事办了,回头出来再瞧黄小仙可好?”   胤祚一向是个乖孩子,听了蓁蓁的话依依不舍地把黄小仙给松开了。黄小仙瞥了他一眼又慢吞吞地跺回了它先前躺的地方,摊开四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舔自己的毛。   一行人进到大殿皇帝领着太子胤祚和蓁蓁跪在文殊菩萨相前参拜,喇嘛住持立在一旁念起了《文殊师利问菩提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初得道在摩伽陀国伽耶山祠。”   喇嘛住持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散开,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力量能直达你的心底抚慰你的忧愁和不安。故喇嘛住持念一句,众人就跟着念一句。   佛经往往晦涩难懂,皇帝和蓁蓁都是读过《文殊师利问菩提经》的尚好,像太子这样完全没读过的,跟着念的时候有时就有些跟不上,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这念经么无非就是陪着皇阿玛做个样子,他对经文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等喇嘛住持开始重复第二遍的时候,太子已经颇有些心不在焉了。   突然他耳边听见了胤祚稚嫩的声音:“皆得诸忍诸陀罗尼诸深三昧具诸神通。”   这一句拗口无比,喇嘛住持第一遍诵念的时候太子不过是随便糊弄过去了,第二遍他才稍稍听懂了些。胤祚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皆清晰地跟着读了出来。   孩童声音清脆,在这空旷的大殿里胤祚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殿中所有人都是听见了。   喇嘛住持惊喜睁眼凝视他,暗叹小皇子果然是灵气非凡。   皇帝虽然闭着眼睛,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御驾在菩萨顶行宫逗留了三日,因福建水师攻台在即便匆匆起驾回銮,而胤祚心心念念菩萨顶上的那只黄小仙想把它带回京城,蓁蓁与他说若是猫自个儿愿意他便可以带回去。   没成想胤祚临走那日啪嗒啪嗒拖着小腿走到那只黄小仙面前只喊了一声,那只猫便乖乖跳到他怀中要和他回去。菩萨顶喇嘛住持见此与皇帝合十说:“佛渡有缘人,万生万物皆有灵气,皇子乃有福之人。”   蓁蓁嗪笑看着胤祚逗弄小猫,这孩子素来和动物有缘也不知是为何。   ······   五台山的人忙着吃斋念佛,而京城的人也丝毫未得闲。   如今大约是一年里京城天气最好的时候,春日正盛暑气未至,风吹在身上也不冷,日头晒得人浑身舒畅,把一个寒冬的寒气都驱散干净。   惠妃正坐在御花园内的浮碧亭中摆弄棋谱,一边则放着蓁蓁寄回的信件,她的宫女早雁在旁边问她:“主子要不要叫明珠夫人来问一问这事?德妃本家的御史被卷进的蹊跷,难保不是有人暗算咱们。”   惠妃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明珠不在京,他夫人问了也没用,这事后头除了明珠和索额图还有别人,有人就是想挑的皇上下不来台,就不知道往后怎么收场了。”   “明相本来是想痛打落水狗,趁机一脚踩到底的,如今京中的折子去了十来天了,愣是没有回音。”早雁帮惠妃收起德妃送来的信件,信件下还压着几枚五台山大喇嘛开光的平安符,早雁将符留在桌上问,“主子,这平安符?”   “等下送去给皇贵妃和僖嫔就是了。”惠妃的棋摆的纷乱复杂,她心绪不宁地皱眉,“哪可能一脚踩到底,犯这么大的过错也只能让这家人脱一层皮而已,我是担心德妃被卷进去以后皇上会气起局的人。”   早雁叹了一气,“主子想的明白,说不准干这事的人就是冲这点来的,明相疏忽了啊。”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有人自东边的小径而来,远远地瞧着依仗便知是皇贵妃佟佳氏和僖嫔赫舍里氏了。   惠妃忙起身相迎,皇贵妃佟佳氏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不过她速来身量娇小,肚子被衣服罩着也不怎么明显。她身边的僖嫔是典型满洲女子身量,她也就比佟佳氏早一个月,肚子看上去却是有七个月的大小。   “请皇贵妃安。”   佟佳氏瞧着惠妃笑说:“我同僖嫔妹妹去找你扑了个空,没想你一个人躲这逍遥来了。”   惠妃在后宫资历最老又生了大阿哥,同佟佳氏说话就比别人都随意些:“佟妹妹找我是有事?”   佟佳氏和僖嫔对视一眼均笑了,佟佳氏拉了惠妃坐,僖嫔坐了另一边,佟佳氏道:“我呀,是和僖嫔妹妹想同你求些小孩子的旧衣裳。”   惠妃一听就懂了,家里媳妇有孕都会去寻一些亲戚家孩子的旧衣裳来,为的是希翼自己孩子也能平安长大。宫里如今最年幼的八阿哥胤禩就是养在惠妃身边,难怪佟佳氏和僖嫔要来找她了。   “你们说的可巧,我这几天正让他们理胤禩的旧衣裳呢,待我挑几件好的送去给你们。”   “真的?谢谢惠主子。”僖嫔欣然而笑,她同宜妃姐妹一块入宫的,这么多年才头一次有身子自然是珍重非凡,如今是听谁说什么好她都要拿来试一试的。   佟佳氏笑道:“我就说只要你开口惠姐姐一定不会吝啬的。”   “说的是哪,真不知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僖嫔摸着隆起的肚子笑了笑,心想:是哪,我又是在怕什么犹豫什么呢?她是太在意太想平安生下孩子了这才患得患失的。   三人在那讨论小衣服的时候,惠妃从头到尾打量了僖嫔一番,在她肚子上停了停。“如何了?还好吗?”   僖嫔捡了一枚酸果咬了两口,咽下嘴里的果子,说:“谢惠主子关怀,一切都好就是格外贪酸,又吃得多,我怕孩子长得太大。”   惠妃听得直笑:“好事啊,俗话说酸儿辣女,能吃酸还敞开吃是好事。”   僖嫔摸了摸肚子在旁附和道:“是哪,这些日子我同皇贵妃娘娘一起每日都要走上半个时辰,太医说这样到生的时候才有力气。”她轻轻摸着肚子同佟佳氏相视一笑。   惠妃拿起桌上的平安符,“你们来得倒巧,这是德妃从五台山刚刚送回来的,是菩萨顶喇嘛住持开光的平安符,本来想让人给你们送去,可巧你们来了赶紧拿去吧。”   僖嫔急忙接过,五台山喇嘛住持法力令人敬畏,德妃有心送回来也是有情有义,她接着这符纸想起往日和德妃的龌龊突然有些不自在了。   “唉,德妹妹这番……等她回来我和她赔不是去。”   皇贵妃在旁一愣,随后轻轻握她手说:“德妃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她素来性子直爽,你也是没有九曲十八弯的人,坐下来好好说和就好了。”   惠妃飘了皇贵妃一眼也和她一样云淡风轻地劝起僖嫔:“罢啦,你有时间就给小阿哥们一起做个小衣服小鞋子,回头送给她,你看她还气不气?”   ·····   车驾滚滚东行,回程上再无半分耽搁直驰京城,胤祚得了猫后和乳母一起坐在单独的车上一路都在与黄小仙说话,这样皇帝和蓁蓁就多了许多时光在御撵中两两相对。   皇帝脑海里仍留着胤祚一脸正经跪在那读佛经的样子,他突然对正在看《东京梦华录》解闷的蓁蓁说:“胤祚聪慧,朕看明年就能给他启蒙,后年就能让他上书房跟着哥哥们一块念书了。”   蓁蓁一听立刻连书都不看了,极力反对:“这么早?胤祚还小呢,臣妾想让他多自在悠闲几年。”   皇帝劝道:“他天生聪慧,晚读书反倒是耽误了他,让他跟着师傅正经地读四书五经才是正理。”   蓁蓁不高兴地说:“胤祚还那么小,皇上也舍得,皇上真是狠心。”   皇帝笑着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搂怀里。“舍不得咱们就再生个公主吧,都说闺女贴心,胤禛胤祚总有一天都要搬去阿哥所住的,到时候就让咱们的小公主陪着你,每天在永和宫里绣绣花,踢踢毽子,嗯,再逗逗黄大仙和黄小仙,可好?”   “不好!”蓁蓁瞪大一双杏眼嫌弃地捉住皇上的手,“皇上,您的手干什么呢?”   皇帝在她耳边轻笑不语,直接掰过她气呼呼的脸吻了上去。   蓁蓁瞪着眼伸手推他,皇帝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声些,别让外头给听见了。”   蓁蓁气得想捶地,这要是不想外头听见,某人别干坏事啊!   无奈,她只是个小小的正在“失宠期”的妃子,半点也抵挡不住皇帝的为所欲为。皇帝轻轻巧巧地就解了她的腰带,把人往他膝盖上一抱。   蓁蓁嘤咛一声,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还来不及抱怨,这车轱辘不知压过那块该死的石头,车厢是一阵颠簸,弄得蓁蓁要生要死的直接趴皇帝肩上直喘气。她好不容易喘过劲儿来,用力地捶了皇帝一下。   “坏死了,坏死了您!”   皇帝紧紧搂着她一阵闷笑。   怀里的佳人衣衫半褪,却比那不着片缕更显诱人。她两颊上飞上两朵红云,双眸中染着一层氤氲,媚眼如丝,皇帝心里一动,勾下她的脖子重重地吻住了她。   过后皇帝惬意地把蓁蓁搂进了怀里,蓁蓁前日从御驾里找到那本《东京梦华录》念的废寝忘食,整日在车上在行宫里都不大搭理皇帝,好容易在车上才被皇帝逮住一次,一路又哭又闹地到了一半就要歇息。   好歹还在车上,皇帝只能如她所愿点到即止,皇帝搂着她的细腰,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替她捋着长发,懒懒地问:“那天你求了喇嘛住持的平安符干什么用?”   蓁蓁刚刚哭哭闹闹不肯继续,现在却精神了起来,她手点着皇帝胸口说:“给皇贵妃娘娘还有僖嫔保胎用的,剩下的回去分给胤禛还有哈日音秀她们。”   “你倒是好心。”皇帝打了哈欠,一边笨手笨脚地替蓁蓁挽起松散的青丝,拣了一枚掉落的点翠朱钗想替她插上。   皇帝手拙蓁蓁被拉得头皮一疼,她按住作乱的手自己挽好发髻才又趴在皇帝怀里窝着,趴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直笑的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呢。”皇帝把掉在角落的一只耳环拿回来又替蓁蓁戴好。   蓁蓁趴皇帝耳朵边说:“说起皇贵妃,臣妾向来宫里都在传皇贵妃得了什么生子秘方。听说还有人趁去探望皇贵妃的时候想贿赂承乾宫的宫女得到这生子方子,全叫刘嬷嬷给轰出去了。”   皇帝听得是眉头一拧,刚刚的好心情被她这话搅得立马就去了一半。   皇帝抓起她的下巴,狠狠捏了一下,“什么生子方子,你也信。”   “臣妾自然是不信的啊。”   皇帝放开她下巴,把她搂在怀里:“皇贵妃先天不足,进宫这些年太医一直在给她调养,她又素来心善终年里吃斋拜佛的,宫里这群碎嘴真是没完。”   皇帝素来厌恶宫中的流言蜚语,蓁蓁岂能不知他的脾气喜好,但她偏偏就要说。她抬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皇贵妃能有喜这不都是万岁爷努力来的么。”   皇帝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她的醋你也吃?”   “您管我!”蓁蓁哼哼唧唧地蹭在皇帝胸口,“我是不能吃她的,她是皇贵妃,我是妃,比不过呗。”   他贴着她的耳朵吹起,“是她比不过你,你跟朕卖哪门子的惨?”   “她姓佟。” 蓁蓁懒得再理她,白了一眼后想起身去抓回自己看了一半的书本。   皇帝把她抓回来,把那本书扔远了后手不老实地往她肚子上摸。蓁蓁的脸又红成了雨后初荷,她一下弹坐了起来想躲开,皇帝噙着笑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倒,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她也就姓佟。”皇帝点点她脑袋,有点烦躁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这道理呢。”   蓁蓁刚想问她得明白什么,皇帝就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这一吻从最初的喜爱慢慢融入了□□。   皇帝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吻着一直到她平坦的小腹。这儿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然而现在她已经不再了,所有关于她曾经存在的东西都已经化作了灰烬,就连蓁蓁身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所有的伤痕都藏在了她心里。   “要再有了,得是个宝贝公主。”   蓁蓁心尖一动,问他:“那您是指望着他们都得了阿哥?”   她心中其实默念:我的好万岁爷啊,要是皇贵妃有个阿哥,那您的前朝宫里得多热闹。   皇帝的吻停了一瞬间,随后回到她的嘴角,“我们有阿哥了。”   外间天色已暗,随着车驾内的晦暗蓁蓁亮晶晶的眼睛在细细瞧着皇帝,星星点点地天花痕迹落在他庄严的眉目间,平日严肃的黑眸此刻尽皆温柔。   她突然一笑,将一吻落在皇帝的髯角:“他们都是阿哥,那我的公主自然就是独一份的宝贝了。”   皇帝也哈哈笑了起来:“是啊,朕的宝贝岂不是要生一个宝贝公主?”   ······   御驾在万寿节前回京,与此同时捅破天的索家一案终于有了见尾的征兆,敢去“京控”的樵夫一家人突然在京中没了踪影。多毕在皇帝回銮后第二天入宫面圣将案卷一一呈上,皇帝夸奖了他体恤老人后轻轻放过了他,而转脸痛骂顺天府尹连小小樵夫的诉状都无法摆平。   都察院左都御史喀尔图在旁跪着听得冷汗直冒,心里唾弃自己竟然为银子所诱竟然鬼使神差推了多毕。众臣分别挨了一通骂退出乾清宫后,喀尔图匆匆追上走在前面的明珠,“明相,明相!”   明珠听见喊他,就住脚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喀尔图呵了一下:“吏部的提调很快就要颁布了,喀大人很快就是刑部尚书了。”   喀尔图拱手道:“多谢明相提拔。”   “不敢,还是皇上看重你。”明珠斜了他一眼抬脚就走,喀尔图追上还想说,“明相……”   “行了,喀大人。”明珠疾步如飞走在前面,喀尔图追得辛苦,但明珠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在刑部可要睁大眼睛,别老弄点不尴不尬的事情。”   喀尔图满脸尴尬跟在后头进退不是,明珠还是停下来了和他道:“喀大人本来也不是不明白的人,这回糊涂过就算了,以后小心点吧。”   ······   蓁蓁回宫后自然要去与皇贵妃请安,她去时惠妃已经坐在承乾宫中,另外便是僖嫔也在。   话还没说几句,就有个宫女急匆匆地闯进殿中。她认出那是僖嫔宫的宫女,僖嫔也是瞧见了,她觉得甚是没脸,扶着腰尴尬地说了一句:“这孩子今儿怎么了,平日不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那小宫女跑至众人跟前一跪下就哭了起来。“主子,相爷和国公爷出事了。”蓁蓁和惠妃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皇帝刚回宫明明压下了法保的案子,现在这又是出哪门子的事?   僖嫔一听是索府便刷的脸色惨白,问:“出什么事了,你还不快说!”   小宫女边哭边说:“府里来了人说相爷被革职了,国公爷的爵位也被革了,东府的四老爷还被打了一百鞭。”   她这话说得在坐的人也都惊了,满人以爵授官,只要爵位还在总有一天能复起的,可若爵位都没了那要东山再起就全凭天恩,而以索家那几位老爷的资质,若没有爵位想要复官怕难如登天。   僖嫔捂着脸哇的一声哭开了,“我常说东府的行事这样骄横总有一天是要出事的,偏生阿玛舍不得弃了这棵大树,如今……如今他们出事了倒要连累我们家了。”   僖嫔虽然是赫舍里氏旁系也懂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道理,索额图若完了,她们家也就成了秋末的枯叶风一吹就要凋零了。   惠妃和蓁蓁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明,明明都察院的案子结了啊?这罚的又是什么?   但惠妃还是先劝僖嫔:“别说这糊涂话了,你们家是你们家,索家是索家,你阿玛赉山一贯稳妥,官声又好,他们东府的糊涂事于你们家又何干?皇上岂是那样糊涂是非不分的?”   佟佳氏搭着僖嫔的肩也劝道:“惠姐姐说的是,你心思何必这样重。”   僖嫔如今怀着身子正是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虽有这两人从旁相劝她仍是落泪不止,佟佳氏满目不忍,叹了口气对惠妃和蓁蓁说:“我先送僖嫔回去再去皇上那问问到底怎么了。”   惠妃和蓁蓁忙起身相送,惠妃瞧着僖嫔摇摇欲坠的背影又是感叹又是疑惑,“僖嫔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有了今天要真被太子那些混账叔姥爷们给牵连了那真是可惜了,就是不知这突然之间是为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僖嫔的身影轰然倒塌,她似乎浑身力气一下都被抽走了,若不是有人扶着她早就双膝跪地。皇贵妃在她身边,僖嫔倒下的时候还扯到了她衣摆,让她身子也晃了晃差点跟着歪倒在地。   蓁蓁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惨相,僖嫔已人事不知,一股扑鼻的腥气弥漫在承乾宫每一寸角落。   血?   血!   血…… 第117章 (捉虫)   血, 殷红的血。它们留到地上的那一刻就凝结成了黝黑的血块。僖嫔就倒在那里,倒在血泊当中面色煞白毫无声息。   蓁蓁和惠妃冲出去的时候, 院子里乱成一团, 僖嫔的宫女尖叫着想去扶起自己的主子, 可手一碰到那黏腻发烫的血块就开始失声尖叫。血腥气里竟然混杂了一股甜腻钻进每个人的毛孔, 映天血色让承乾宫变得如阿鼻地狱般可怖。   还是皇贵妃的乳母刘嬷嬷强撑着扶住皇贵妃冲几个宫女叫道:“干什么呢!快扶僖嫔主子进屋,再去叫太医啊!”   僖嫔的宫女这才抖抖索索地去架起软倒的僖嫔,可一触手就沾得满手血, 这血已经不是寻常的红, 而是红里带黑散发这阵阵黏腻。   “啊!”宫女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 嘴里还叫着, “主子, 主子!”   这时候皇贵妃的首领太监赵忠顺带了几个太监来架起僖嫔就往承乾宫里跑, 刘嬷嬷大怒,“干什么!怎么能往正殿主子的屋里去, 还不送进东偏殿里!”   三个太监赶紧把僖嫔抬进空关的东偏殿里, 慌乱间放在东偏殿里的一尊送子观音被砸在地上发出不详的声音。皇贵妃由刘嬷嬷扶进东偏殿后, 蓁蓁和惠妃也跟了进来, 惠妃对皇贵妃说:“皇贵妃娘娘先出去吧, 您有身孕这么大血腥气怕冲着您。”   皇贵妃摇摇头,她的衣襟下都浸染着僖嫔的血, 血迹染遍了她金黄色的滚边——自从皇帝赐了她金色的吉服后, 她每一件衣服里都有金色点缀。可此刻这些金色都变成了墨黑, 像一碗□□泼在那里腐朽着那些丝线。   她坐在一把乌木交椅上, 双手互握中浑身发抖,突然看见地上摔碎的送子观音对刘嬷嬷说:“把这都收拾了,快!”   “是!”刘嬷嬷也觉得极为不吉利,她立马把碎片都喊人扫走,东西还未清完太医们带着稳婆就匆匆而来。   一群人刚靠进僖嫔所在的床帐,两个胆小的稳婆就捂着嘴跑了出来,其中一个眼睛瞪得浑圆倒在地上张皇失措地说:“太吓人太吓人了。”   刘嬷嬷要不是扶着皇贵妃这时候已经冲过去打她了,嘴里不停叫着:“快进去,你干什么呢!”   这稳婆抱着肩不住摇头,“我不进去我不进去,太吓人了,我接生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多血啊!”   蓁蓁和惠妃对视一眼,两人都闻到了那股冲鼻的腥味,可即使怕僖嫔这事也不能没人管。蓁蓁朝秋华使了个眼色,秋华拽起那个稳婆说:“你要是还要命就赶紧进去,不然内务府一定取你全家性命!”   这稳婆听见家人才深吸一口气,哭哭啼啼地进去,僖嫔屋里连番叫着要热水要取药,好几轮宫女进去后都是干呕着出来,一盆一盆血水从里面倒出。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直无声的僖嫔一声惨叫,然后就是就是几个稳婆宫女的凄厉叫声。   “怪物啊!”   这一声窜进所有人的耳朵,皇贵妃的手指倏然缩紧死死拽着刘嬷嬷的手问:“里面怎么了,这是……”   刘嬷嬷靠在皇贵妃身边说:“没事的,没事的,您别怕啊。”   里面有个宫女连滚带爬满身满脸都是血的跪在地上颤声说:“回禀……回……各位主子,僖嫔娘娘他……”   她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自己跪在地上呜呜地哭,蓁蓁和惠妃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都看见了恐惧。蓁蓁握着惠妃的手对皇贵妃说:“臣妾和惠姐姐进去看一眼,皇贵妃有身孕还是保重自己为好。”   皇贵妃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她抚着肚子说:“你们……你们去看看吧……”   蓁蓁和惠妃携手走进内室,她能感觉到素来冷静的惠妃此刻手心也在颤抖,越往里走血腥气越重,每个在里面的人都在害怕都在发抖,满地都是水或者血,连僖嫔躺着的床帐上也都是血迹。   太医跪在里面窃窃私语商议着办法,蓁蓁问:“怎么样,还有救吗?”   一个年长的太医低头说:“回主子,全是血水,僖嫔娘娘这胎没有生气啊……”   “怎么可能!”   太医手指着旁边的一个铜盆,蓁蓁大着胆子想去看一眼,惠妃一把拉住她说:“别去,别看了!”   蓁蓁闭闭眼壮着胆子还是揭开了一眼,就这一眼她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盆里就是一滩腐肉,其余的都是成块的淤血。   她刷得一下松开手,瞬间面色惨白,惠妃拉住她说:“我们看看僖嫔,人要紧,先别管这个了。”   惠妃壮着胆子拉开床榻前血迹斑斑的床帐,僖嫔躺在内里除了脸上因为宫女一直的擦拭没有血以外所有的地方都沾满了血。稳婆拿着白布一直在接下方留下的污秽,白布染透后扔在水盆里飘得全是一块一块的结块,结块发出一阵诡异的腥腻。   蓁蓁还好,她在刚刚看过那个铜盘后看见血块尚且能冷静,可惠妃突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往后退缩。   “惠姐姐,惠姐姐!”蓁蓁想抓住惠妃,可惠妃不管不顾地挣脱她的手冲回了外间。   她站在皇贵妃面前,用半手的污血对皇贵妃说:“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刘嬷嬷护在皇贵妃面前对惠妃吼道:“惠主子您魔怔了吧,对着皇贵妃瞎说什么呢!”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惠妃看着双手,早雁已经扑过来取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皇贵妃,她们赫舍里氏的女子,都是这样吗?”   皇贵妃藏在刘嬷嬷身后却还冷静:“惠妃,你是疯魔了吧!”   早雁急忙按着自己主子坐下又对皇贵妃致歉:“皇贵妃娘娘,咱们主子只是吓到了。”   皇贵妃扫了惊魂未定的惠妃一样,说:“无碍的,这场景着实吓人,你取点鼻烟给你家主子冷静冷静吧。”   惠妃拽着帕子擦着自己的手,可怎么也擦不干净,直到蓁蓁出来她望了蓁蓁一眼才稍稍冷静。   “我失态了。”惠妃想拿手揉头,但一见手上的血迹又放了下来。   这时候外间传来通报:“贵妃来了。”   贵妃由宫女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她平素在人前话不多,此刻见到满室慌乱也没有一惊一乍,“各位姐姐……”   可她刚说完,有个宫女端着一盆淤血从内室走出来正巧晃过她眼前,她一惊捂住嘴刷的就晕了过去。   这下室内更乱了,贵妃的乳母抱着她大呼小叫,而太医也从内走出请求宫中主子们速找老参替僖嫔吊命。   惠妃这才从自己震惊中醒过来,她对皇贵妃说:“您有身孕不能乱动,我和德妃去吧。”   皇贵妃点点头,蓁蓁则对惠妃说:“贵妃娘娘请惠姐姐送回去,我去太后那里,上次我小产太后曾送过半支老参给我,还有半支,我去请太后送来,性命重要太后不会吝惜。”   两人互相点点头,就分别走出了承乾宫,蓁蓁一直到出门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承乾宫的院子。那里面像个血窟窿,僖嫔挪动时候的血滴得到处都是,让承乾宫像个血祭台一样恐怖。   事发突然,轿撵都来不及准备,蓁蓁带着秋华半是跑半是疾走地穿过坤宁宫后路,她路过坤宁宫的东偏殿,那里是仁孝皇后难产而死的地方,自从她死后这里一直空关着,绮佳当年为后的时候也没有选它。   主子,你也是见过今日的场景所以才害怕吗?   蓁蓁伸出手想找秋华,秋华立马跟了上来,她惊呼:“您手上也沾上了。”   “是啊,到处都是,想不沾上都难……”蓁蓁的腿发软,她自问是胆大之人,当年安嫔死的时候她也见过,敬嫔死的时候她也见过,死人不可怕,可这满室的血铺天而来却真叫她惧怕,“刚刚惠姐姐说……说像……”她指了指坤宁宫东偏殿的屋檐,“像吗?”   秋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没跟去,但据说也都是血……”   蓁蓁听着脚步更加加快,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宁寿宫,哈日伊罕本来正在院前浇花,见她闯进来把手中浇花的铜壶往地上一扔。   “乓铛”一下,铜壶着地的声音把本来就噤若寒蝉的蓁蓁又吓得一头冷汗,哈日扑过来问:“小姐姐,你怎么手上都是血?谁欺负了你了?”   哈日摊开她的手,这血腥气就是这么一点点血都浓到散不开,蓁蓁突然开始干呕起来。哈日伊罕赶紧抱住她,给她顺气,“秋华姐,这是怎么了?”   秋华扶着蓁蓁另一边对哈日伊罕说:“太后在吗?僖嫔小产了,这血都是她的,咱们来问问太后这里还有没有老参可以吊命。”   这时太后从内殿走出,她穿着家常的素衫手里还盘着一串菩提珠似乎是刚还在礼佛,她见到蓁蓁疾步走来问:“怎么了?”   蓁蓁还在干呕,她顺势想跪在地上却被太后扶住,秋华捡紧要的先和太后说,太后听后对哈日伊罕说:“你去把上次德妃用剩下的那半支送去承乾宫,拿着我的令牌跑过去,谁敢拦你就把令牌给他们看。”   哈日伊罕“喳”了一声急忙去库房寻参,太后将佛珠绕在蓁蓁的手掌,渐渐干涸的血粘在了神圣的佛珠上。   太后的手柔软又平和终于让蓁蓁从惊恐中平静下来,她抬头对太后说:“臣妾失态了,多谢太后仁慈,臣妾取了参还要回去。”   太后却摇头,握着她的手说:“让哈日去就是了,你换身衣服和我来。”   蓁蓁还想坚持,太后却不容她质疑,“秋华,我那里有蒙古格格那时候穿的衣服,德妃可以合身,你去取来给她换上。德妃,换上以后到我这里来。”   蓁蓁还在摇头,太后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像一位真正的母亲在抚慰自己恍然失措的孩子,“你去又有何用?来吧,进去静静心。”   蓁蓁换了身衣服后,由乌嬷嬷引着她进了小佛堂。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默诵经文。她的声音温柔又慈爱,蓁蓁知道眼前这位深宫和草原上都备受爱戴的贵妇人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僖嫔祈祷的。蓁蓁不由得也跪在她身旁,陪她一起默诵经文,为僖嫔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停了下来,平静地对蓁蓁说:“扶我起来吧。”   “是。”   蓁蓁搀扶太后到一旁的炕上坐,太后指着面前的青花茶盅说:“这是我让乌嬷嬷泡的清心凝神茶,你喝一些压压惊吧。”   “是,臣妾谢太后。”   蓁蓁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水有些甘甜又温热,喝着很舒服。她慢慢地把一杯茶都喝完,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心也平静了许多。   太后微微笑着挂着佛珠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别怕,你已经尽了心了,咱们刚才在佛前念了经,佛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祈求,佛祖会保佑僖嫔的。”   “是。”   蓁蓁瞧着眼前的太后心中想着,太后虽然平时待人一贯和蔼慈祥,看上去与世无争却是个遇到大事沉得住气不慌乱的明白人,即便将来太皇太后不在了,太后也能成为皇上的支柱吧……   蓁蓁这样想着,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了小腹……   ……   宫里太医来来去去忙了一夜,太后的人参送得及时,僖嫔的命堪堪是保住了,不过她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保住,而她往后也没可能再有孩子了,僖嫔流血过多这之后的一直都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常年都在以参汤续命。   如今因僖嫔的意外到引出了宫里另一桩事来,当时受惊昏到的贵妃竟然也有身孕了。此事是在宫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尤其太医在请过脉后奏报皇上贵妃此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谁又是傻子呢,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这是瞒得滴水不漏,想等龙胎稳固了再宣布。宫里众人又纷纷觉得贵妃福气好,毕竟她姐姐孝昭皇后进宫多年无出,皇后当了不到半年就病故了,她这进宫没几年就有孩子了。   钮祜禄氏阖门都高兴坏了,又很担心贵妃的身体,毕竟宫里才刚刚出了僖嫔流产的事。于是贵妃的生母舒舒觉罗氏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就进宫了。   永寿宫内的紫檀木长榻上,贵妃头系一方抹额斜靠在软枕上,她虽然受惊不小身体倒还好并无不适。舒舒觉罗氏坐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脸上是一脸的骄傲。   “你这孩子,怎么有身子了连家里都瞒着呢,哎,额娘要早知道你有了就能早些进宫来瞧你了。”   贵妃素来看上去超脱年龄的端庄成熟此时不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来。“女儿也是记得您之前说的,若是有身孕了不可声张,要等胎稳固了再说。”   舒舒觉罗氏轻拍了拍她的手,“哎,你这傻孩子,额娘说的那是外人,我是你亲娘啊,对家里总要说实话的。”   贵妃眼神闪过一丝冷然。“额娘,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守住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藏在自己心底。”   舒舒觉罗氏一愣。说实在的这闺女虽然是她亲生的从小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可她的性子她却从来琢磨不透。就好比这进宫的事吧,法喀就一味的反对,弄得她一开始也有些担心女儿是不是会不愿意,没想到才和她一提她马上就同意了,看着还十分乐意的样子。   贵妃看了一眼身边服侍的宫女,宫女会意地点点头,带着屋子里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舒舒觉罗氏会意地往女儿身边靠近了些,问:“你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同额娘说么?”   贵妃神色如冰道:“额娘,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要同我说实话。”   舒舒觉罗氏道:“傻姑娘,额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额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贵妃点点头,“那好,额娘,我问你,僖嫔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舒舒觉罗氏断然道:“当然不是。”   贵妃一听,急得一下就坐了起来。“可是她那样子分明就和那方子……”她话说到此突然打住,像是后头的内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她嘴唇紧闭胸口一阵起伏后无力地倒回榻上,一双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的母亲。“我只问额娘,是不是你做的?”   舒舒觉罗氏呵呵轻笑了两声,她轻轻摸上贵妃的脸庞。“乖女儿,额娘不会骗你,这事真同咱们没关系,是有人自己造孽。”   贵妃细细打量母亲神色,看她神情如故,看上去真不像有任何的欺瞒这才放下心来。   “同咱们没有关系就好,僖嫔那样子实在是太过骇人了,我到现在一想到心里就不舒服。”   贵妃说到这脸色白了白,舒舒觉罗氏倒了一碗参茶喂给她喝,嘴中说道:“你如今怀了孩子,额娘要为你和咱们的小皇子积福积德,额娘是不会做这些的。我已经同你哥说好了,从现在到小皇子出生,咱们国公府上下每五日茹素一回,额娘还会每月去庙里办场法事给你祝祷。你就安安心心地养胎,这些乌糟的事情都不要去想它了,对孩子不好。”   贵妃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她点了点头,忽又一叹。“实在太造孽了,僖嫔半条命都没了,只怕即便以此遂了心愿也是终有一日要遭报应的。”   舒舒觉罗氏冷冷一笑。“想要得到多大的东西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做了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世上有因就有果,既然今日中了因,明日便受那果吧。”   贵妃眼神闪了闪,神色慢慢凝重,她问:“额娘,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吗?”   ……   僖嫔小产皆因知道索家种种不法之事受惊而致,但皇帝惩罚索家的脚步并未停下。樵夫上告都察院的事情虽然不了了之,可都察院却改参心裕屡次空班,法保革职后又不思效力赎罪,终日在外骑射为乐,又参索额图如今是赫舍里氏族长不知约束族人,纵容家人横行欺市。皇帝接到奏折后当庭勃然大怒,这才有了索额图勉强给留了个佐领,法保心裕革爵的下场。   僖嫔的事出了后第二日,皇帝把索家一干人包括革除爵位还挨鞭子的心裕法保以及索额图等又都叫进了乾清宫大骂了一通,命他们若不再修身养性而是继续横生事端,太子也保不了他们,到时候定让索家全部出关去沈阳守祖宗皇陵,骂完了又让他们在乾清宫门口跪足两个时辰。   于是索家的这群大老爷们一直到午时才互相扶持着从宫里回到索府。心裕一到家就朝法保骂开了。“都是你这个祸端子,要不是你,我们兄弟几个怎么今儿会受如此大辱。”   法保“哐啷”一下,把上好的青花瓷杯摔地上,指着心裕就骂开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么?今儿在乾清宫没听皇上说么,某人素行不端,怠慢差事,敢情咱们家就我一个败家子,你们各个都是圣人了?”   心裕被他一呛,气得发抖,法保瞪大一双牛眼吼道:“怎么,不服气要干架么?”   他也撸起袖子,露出了那双打死人的胳膊来。“来啊,打啊,今天谁要哼一声求饶谁就不是爷们!”   “呵,行啊老六,自己说的话我一会儿让你自个儿吃回去!”   眼见这两个人要打起来了,忽然又一个茶杯“哐当”一声砸在这两人中间的地上,飞溅起的碎片险些划伤两人的脸。   心裕和法保转过头,索额图一只手还举在半空中,他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说:“你们若要今儿真在府里打起来,明天我们全家就准备回盛京种地去吧。”   心裕不服气地吼道:“老三,别在我这冲大爷!”   索额图嘿嘿冷笑,“那你们尽管试啊。荣华富贵对我索额图来说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我都可以放下,你们两舍得吗?”   心裕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可想到索额图的威胁又不敢真的动手。此时柯尔坤总算是做了点人事,出来打起了圆场。   “老三,老五老六,行了,一人少说一句话吧。皇上的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今儿府里要是再起争执,皇上可是一言九鼎会说到做到的。”   心裕转回自己的位子上重重坐下,光鼻子里哼气,可却再没说一句话了。   柯尔坤看向索额图,“老三,你好歹也拿个注意,接下来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下人此时又重新端了茶来,索额图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只要太子在,咱们就都能有复起的一天。”   这句话是说到众人的心口上了,一屋子姓赫舍里的男人纷纷点头。   “既然皇上要我们修身养性,这段日子大家就都安分点吧。”   索额图看了几个弟弟一圈,心里一阵冷笑。老大噶布赖去世后皇帝就对他说过往后往后索家的事都要靠他担了,可这几个弟弟每个都嫌弃他母亲出身低贱从来就看不起他,他说的话一个个只当耳旁风,如今出了这事也好,也是该他们受点教训了,反正只要有太子在,他总有复起的一日。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其他人虽然心里不服气的多,可形势比人强啊,要真惹皇上生气了真把他们哄回关外老家怎么办?这皇上如今可不再是那个黄口小儿了。   过得一会儿,心裕粗声粗气地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索额图道:“对了,僖嫔家回头还是去瞧瞧,送些东西过去吧。”   心裕刚想嚷嚷一句“去看这个丧门星做什么”,柯尔坤横了他一眼,他一句话只能是咽了回去。   柯尔坤端着茶杯刚想喝一口,想到僖嫔的事叹了口气又放下了。   “说来也不知是我们赫舍里氏造了什么孽,怎么元后娘娘和僖嫔都屡屡流产……哎。” 第118章   僖嫔没几日后搬回了自己的宫殿, 宫中所有人噤若寒蝉,虽然这一年因为皇帝的“雨露均沾”成为了国朝有史以来后宫有孕嫔妃最多的一年,但是僖嫔的血滴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没有宫妃有孕时的得意和喜气。   皇贵妃执掌宫事更为谨慎, 贵妃变得闭门不出, 接着宜妃有喜却连太医都不敢宣, 可皇帝却没有去看僖嫔。   到了蓁蓁这里,她恍惚了好几日连两个孩子都甚少陪伴,直到万寿节那日皇帝来传旨接她去昭仁殿才第一次踏出永和宫的门。   要不是秋华提醒, 蓁蓁到了出门的时辰都忘记要上一些胭脂润色。秋华拿来杏花口脂用小指点点抹匀在她惨白的朱唇上,“别这样去啊!这是万寿节, 您这么白着一张脸去不是搅万岁爷好兴致吗?”   蓁蓁摆弄着一桌的珠钗环翠依旧心神不宁, “我闭上眼就是那些血,我知道女子小产之可怖, 可从未想会是那样。”   秋华叹了一气也无法在劝说她宽心, 只能送她上了轿撵前往昭仁殿。昭仁殿一如往昔的整洁明亮, 京城的春天已经到来, 内务府在昭仁殿暖阁的墙壁上安了一溜壁瓶又定时插上了三色春兰。春兰幽香沁人心脾,蓁蓁才进昭仁殿就闻到了这丝春日的气息。   蓁蓁进殿还未行礼眼神就被这些春兰吸引,皇帝见她去瞧指着问:“喜欢吗?朕让他们也去给你做了,到时候按季可以换鲜花或是绢花, 都随你。”   蓁蓁福了福口中称谢, 皇帝走到她身边拦她往暖阁的大炕上坐, 今日的万寿节在太和殿升殿接受朝贺, 一如今年的元旦大礼之为隆重,故而皇帝此时身上还穿着繁复的明黄朝服,只来得及匆匆取下朝珠。   蓁蓁顺从地替他更换朝服,取了素烟色便服换上,又脱了笨重的朝靴想换上普通的软底鞋。皇帝止住了她手,转而将她抱在膝头替她脱了鞋,掐了一把她的腰问:“没给朕准备寿礼?”   蓁蓁低着头说:“您不是免了后宫的朝贺了吗?”   “你怎么这样?”皇帝不满地又掐了一把她的腰,弄得蓁蓁又痒又疼,“你心里没有朕,一点没有。”   蓁蓁埋着头,皇帝见她不说话倒也不在意从桌子底下捞出一只黑漆螺钿月兔纹长方墨盒轻轻放在桌上,有力地双臂抬着蓁蓁一转身对着桌子,说:“打开。”   蓁蓁打开墨盒盖,里面分隔三块,分别是一本图册、一块九龙鸳鸯戏水砚台和一块文彩双鸳墨锭。皇帝就着她的手打开图册,里面是十二幅别有生趣的人物绘图,她细细瞧来竟是她的点滴日常。   她汲着软鞋在摆弄棋子,她端着玉箫在研习琴谱,又或是她与小儿双嬉,其中一幅她抱着胤禛的场景她在四年前的昭仁殿里见过,也就说这十二幅画是皇帝这些年来陆续画就的。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蓁蓁喃喃念道。   皇帝吻她鬓角温柔如水、珍爱如宝,“朕第一次陪你过生辰的时候去听福建的奏报,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写它。”   “桃夭,是妾闺名所出。”   “朕画的不好,你不许嘲朕。”皇帝有些孩子气地在她耳边说,又问,“画的好不好?”   “很好,臣妾看了心中欢喜。”蓁蓁的确是感动的,皇帝日常忙碌而积年累月能攒成一册送她自然是花了十足的心思,“其实臣妾有次偶然见过。”   “什么?”皇帝把她转过来问,“见过?”   “臣妾抄桃夭那次,见过一一叠您画的,心中所感才写了桃夭。”   皇帝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他吻上她的朱唇如此缠绵如此深情,蓁蓁不自觉地搂上他的颈项,去回应他的温柔。   “那时候朕在想,也不知道哪天能集满一册,朕不知道能画哪些,可画到现在却发现画不完。”皇帝带着蓁蓁的手一页一页翻过,“可惜猫太难画了,胤祚逗弄两只猫的样子朕画不下来。你记不记得那年朕在这里和你说再生个阿哥,然后我们就有了胤祚,他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好看,朕最俊秀的孩子。”   皇帝那么高兴那么激动地回忆着往事,可蓁蓁的脑海里却是僖嫔落下的那摊腐肉,恐惧填满了她的心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接上皇帝的所有话。   皇帝说了一会儿发现她的不对劲,弯腰和她平视着打量她神色,“怎么那么苍白?怎么了?”   蓁蓁动了动嘴唇,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可是她忍不住,她实在忍不住了,“皇上,僖嫔的孩子不是您的孩子吗?”   皇帝的脸唰得冷了下来,“你想让朕如何做?”   “臣妾不知道,臣妾只是觉得她如此可怜,您却连一句宽慰她的话都没有。”蓁蓁说着抓着绞痛的心口,“您没有看见,您没有看见……”   她冷汗淋淋,那日的场景像个噩梦每日缠绕着她,她无法入眠无法忘怀。   皇帝见她如此先把她搂紧怀里像护着易碎的瓷器一样,抚着她的脑袋柔声说:“朕知道你吓到了,别想了,忘了吧。”   “我知道您疼我,可她也是人……”蓁蓁难以说下去,她知道自己在指责皇帝的薄情冷酷,她无法明言但她就是这么想的。   皇帝轻抚她的手果然停滞了一瞬,之后还是有节奏地抚在她的背脊上,“你在指责朕残忍。”   “臣妾不敢。”她如是说。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就是这么想的。”他放开她,将她靠在窗台边,春日午后的阳光能晒化人,也在企图暖和蓁蓁的心。   皇帝对坐在蓁蓁对面,将她的一双柔胰放在自己的大掌中摩挲,“宫中大部分人都是野草,生死任人宰割听天由命。”   蓁蓁的心头一颤,随着皇帝这句薄情的话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掉落,皇帝用指腹擦去她的泪珠继续说道:“你看过宫墙上爬满的那些捆石龙吗?宫中只有一些人能从低矮的草木顽强地爬出自己的绿荫,大部分人还没爬上去就被踩死了,但试问谁想被踩死?谁又不想爬满宫墙呢?”   “朕小时候出天花被一个人扔在宫外,没人管朕没人要朕,朕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朕都看见阎王爷站在那里朝朕招手。直到苏麻喇嬷嬷来看朕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朕永远记得这句话。”皇帝紧握着蓁蓁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三阿哥,先要自己把握生的机会才有往后别人扶你的可能。”   蓁蓁泪眼朦胧地望向皇帝,她似乎是懂皇帝的意思可她又不愿直面这份残忍,皇帝继续说道:“宫里人的每一口气首先是自己挣得,其次才是别人能给的。僖嫔可怜朕当然知道,可朕没法宽慰她,这时候宽慰她就是宽慰那门不争气的赫舍里氏。而赫舍里氏丢的只是他们自己的脸吗?”   蓁蓁摇摇头,她懂,她当然懂,赫舍里氏就是太子的依靠,他们的每一次出丑每一份丢人都在践踏东宫的颜面,而东宫小君的颜面就是□□的颜面。   “朕对他们仁慈一次,以后他们会拿什么作为再去祸害太子祸害朝纲?僖嫔因什么进宫,因什么得今日一切她不明白吗?索家因何而起,因何得势,他们不明白吗?朕倒是想帮帮他们,他们受得起吗?”   蓁蓁怆然地说:“臣妾是同为人母,心中戚戚。”   皇帝的手也停了,他怔怔地说:“朕知道了,等这段过了朕会宽慰她。”   “如果今日败了的是我,您也会这样吗?”蓁蓁突然发问,让皇帝措手不及。   “你没有这一日。”他别过头去。   蓁蓁松开身体靠在明窗下,自己伸手抹了抹眼泪,“我怕自己成为宫墙下被踩死的野草那日您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不会。”   蓁蓁笑了一下,皇帝突然按她在身下,无顾无忌地对她攻城略地。   “你的事情,朕说了算。”   ······   皇帝的话让蓁蓁从慌张中平复了下来,她明白皇帝的意思,赫舍里氏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僖嫔就是身逢大难也只能承受家族的荣辱。   蓁蓁到底是聪慧敏捷的人,慌乱后的第二日在皇帝上朝的时间里她就开始有心思复盘那日在承乾宫的情形,其中向来沉稳的惠妃的失态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生疑。   故而她生辰第二天一从乾清宫回来她吩咐秋华先别回永和宫而是直接去延禧宫。那日她去宁寿宫讨人参直接就被皇太后留在了那,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问惠妃了。   蓁蓁到延禧宫的时候是早雁出来迎的她,“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看她脸色犹疑,似有话想说。   “怎么了?可是你主子身上不舒服?”   早雁道:“不瞒德主子,我家主子自打那日从僖嫔娘娘那回来后就一直神情恍惚,奴才同她说话的时候她虽然有应声,但奴才看她似乎都没怎么听进去。”   蓁蓁一听柳眉微拧,快步往延禧宫里走。   惠妃坐在东次间的朝南大炕上,她端了一杯茶在手里却好似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杯口往外斜着水已经大半都流到了地上她都没意识到。   “惠姐姐……”   蓁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惠妃好似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颤了一下方才慢慢回过神。   “你……你来了啊。”   蓁蓁在惠妃对面坐下。   “惠姐姐,你怎么了?我看你神情恍惚,是有什么事吗?”   惠妃攥紧手里的帕子朝早雁看了一眼,早雁点点头,火速地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等屋里只剩了蓁蓁和她,她方才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就让蓁蓁心惊肉跳:“僖嫔小产的情形我曾经见过,就在仁孝皇后薨逝的那晚。”   “什么?”蓁蓁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实在不理解惠妃的意思。   “你是说仁孝皇后去世时的情形也同僖嫔这次一样吗?”   惠妃脸色苍白,她闭上眼睛,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是”。   “我一直记得那天的情形,她的产房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太医还在奋力地救她,我那时只想流了那么多的血到底要如何救?虽然没僖嫔的血流了那么多地方,但是她咽气以后我进去过一次,那个味道我终身难忘。”   蓁蓁想安慰她,她伸手越过炕桌握住惠妃的手,手掌所及的一片冰冷却让她心里一惊。   “我曾经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直到那日瞧见僖嫔的模样,我才知道我错了,我全都错了……”   惠妃虽然不曾全部吐露出来,但听到此蓁蓁已经是有几分明白了,“所以惠姐姐是说仁孝皇后和僖嫔的流产都是被人害了。”   惠妃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太相似了。”   “你觉得会是谁?”   惠妃说:“我不知道,但你想,若她们出事,得利的会是谁?”   后宫这些女人娇美的脸庞一一在蓁蓁面前闪过。   若害元后的和害僖嫔的是同一人,那就断不可能会是宜妃了,她是在元后薨逝后才进宫的,如此若再去掉惠妃,那剩下的就只有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以及现在仍在宫里的人了。   “会不会是……皇贵妃?”   惠妃蓦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蓁蓁。“不,不可能会是她。”   蓁蓁问:“为何不会是她?当初若元后去世,最有希望升为皇后的就是主子娘娘和皇贵妃了!”   “可是她同僖嫔无冤无仇啊?僖嫔不管生下公主和皇子都对她没有威胁。相反,如今同样有孕在身的贵妃和宜妃才是会同僖嫔争宠之人。”   蓁蓁沉默了,惠妃说的没错,皇贵妃或许是仁孝皇后去世的得利者,可绝不是僖嫔的。   惠妃犹豫了一下,颇是艰难地说:“仁孝皇后去世的时候贵妃虽然那时不在宫里,可钮祜禄家却还有一人当时在宫中,或许……”   “不!”蓁蓁激动地站了起来,打断了惠妃,“不会是主子娘娘的,惠姐姐,我相信主子娘娘,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惠妃眼圈不禁红了。“那么多年了,宫里那么多人都快忘记她了,宫里却只有你对她从来都不曾变。”   要如何才能忘记?时至今日,只要闭上眼,绮佳去世时唇边的微笑仿若就在眼前。   “永生永世,誓不敢忘半分。”   惠妃叹了口气,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你为何怀疑是皇贵妃?”   蓁蓁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   “因何感觉?”   “皇贵妃太完美了,无嫉无妒,柔顺贤淑,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嫔妃起过嫉妒之心,对皇上所有的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的疼爱,她不像一个后妃,她像一个圣人,一个连主子娘娘都做不到的圣人。”   而这后宫里,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圣人了。   惠妃听到此处哑然了,她从前竟然从未想到这一点,直到蓁蓁今日说出来,她才惊觉果然是如此。   “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失态就是皇贵妃那道旨意,唯一一次。我当时就知道她在意,她是真的在意后位。而且……主子娘娘死前那晚她在坤宁宫。”   “可是若真是她害的绮佳,绮佳为何一字半句都没提呢?”   蓁蓁摇摇头。她不知道,这是她唯一不能明了的困惑。   她不是从最开始就怀疑佟佳氏的,可这些年来,惠妃同她成为了至交她知道她不会是害绮佳的人,荣妃失宠,端嫔等人从来就成不了气候,只有佟佳氏,自从绮佳去世以来一路扶摇直上,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副后这个位置。   这些年来她在旁看着她,注视着她,也在心里反复地想着,佟佳氏渐渐成了那个最有可能的人。   她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只剩下了决绝。   “我虽然不知道如果僖嫔真是皇贵妃害的,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若真是她害的她一定之后有所动作,我们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等她一动的时候,就是我们能抓住她的时候!”   惠妃和蓁蓁都是心思缜密的人,两人一番商议后决心让人暗中留心承乾宫的一举一动,同时也留意着永寿宫和翊坤宫。虽然仁孝皇后去世的时候贵妃和宜妃尚未进宫,可她两也有能下手的方法。宫中盛京进贡之物样样都是经过宜妃阿玛之手,而钮祜禄家树大根深,要想在宫中谋划一二也不是难事,更何况她们和僖嫔几乎前后脚有身孕,要争宠的也正是她们三人。   这些当然都是私下里悄悄发生的事。   ······   蓁蓁在四月初由太医确诊又有了身孕,她在皇帝的教导和惠妃的深谈后已经摆脱了僖嫔那日的阴霾,只是胎像不大安慰,还是吃什么吐什么。   皇帝由前番她有孕的事情后碰上她孕吐都紧张不已,招了太医再三诊脉后有太医说怀公主的确会反应更大后他才稍稍放心。   而另一边,另外三位有孕的嫔妃也都接连抱病喊痛,宫中太医院的产科圣手们一时手忙脚乱。皇帝原本定了六月出发去木兰秋狩接见蒙古王公,可宫里乱糟糟的样皇帝就想着要不要推迟或是直接取消今年的秋狩了。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劝说皇帝按计划出发,宫里有皇太后坐镇即可,皇帝即便是在也不能代替太医们施针治病的。皇帝听得太皇太后劝诫便依原本的计划于六月十二奉太皇太后往古北口出塞。   皇帝这一走还真是有效,原先受惊最厉害的宜妃几乎是一夜就好了。这下阖宫都知道宜妃先前是在装病撒娇,不少人都路过翊坤宫时不屑地笑笑。   皇帝离京之前嘱咐顾问行将蓁蓁过去学箫时的师傅请来再教蓁蓁一段时日,为的是让她能在孕中凝心静气。蓁蓁已有几年未见师傅,老太监进屋时佝偻着背比往昔更苍老几分,只有吹曲时依然中气十足,箫声悠远空灵,依然是她最向往的高山流水。   今日这首曲子她之前未曾听师傅吹过,她在珠帘后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问:“不知此曲名为何?我现下听完连公主也安静不少,不再转身折腾了。”   老太监还是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几个字,秋华再送进来交与她,只见上面写着:“梵音,普庵咒。”   “普庵咒……这是普庵禅师所悟的,驱凶邪冤恶煞,的确有安神之用。”   老太监又提笔匆匆写了几个字再递给秋华,“佛家有戒杀文,不知主子可知否?”   蓁蓁点点头,宫中诸人都熟读佛法,她更是常在太后处拜佛,她随口念到:“诸仁者:堪叹诸人不较量,却将造罪当烧香。”   老太监又写道:“杀他一命还他杀。”   老太监的笔墨功底极佳,这一个杀字金钩苍劲有力,穿透薄纸,蓁蓁默默念着这句话,在珠帘后问:“人的杀心,人的造罪到底因何而起?”   老太监坦然提笔,送进来的纸上只写一个字:贪。   ····   在皇帝离京一个月后,皇贵妃的胎终于到了瓜熟蒂落之时。   皇贵妃是酉时发动的,皇太后和惠妃一接到消息就赶去了承乾宫,蓁蓁如今也是有孕在身的人,她虽然很想去承乾宫可秋华怎么都不同意,最后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自己宫里。   因皇帝和太皇太后去木兰秋狩带走了不少人,宫里如今人手不够,惠妃就同蓁蓁借了秋华去,她是宫里的老人了,又看着蓁蓁生了两个孩子比其他人都有经验。   一道惊雷落下,轰鸣声震耳欲聋,蓁蓁一下就醒了。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却是电闪雷鸣,窗户上忽明忽暗,树影张牙舞爪地像是要破窗而入。蓁蓁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掀开床帐探头出去喊了一声:“霁云。”   睡在外间值夜的霁云过得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主子。”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寅时了。”   “秋嬷嬷回来没?”   “还没。”   皇贵妃是酉时发动的,到了这会儿还没动静,难道是难产了?   她正这样想着,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她听见似乎是秋华在问:“主子醒着吗?”   蓁蓁下床把灯点上,秋华一见屋里等亮了立刻走到门边说:“主子,奴才有事要禀报。”   蓁蓁披上衣服坐直身子叫道:“快进来说。”   秋华推门而入,她浑身都是雨水,头发还在不断的滴水。   “怎么浑身都湿了?快先去换件衣裳。”   秋华顾不得这些,她转身把门一关,快步走到蓁蓁身边,附在她耳边说:“皇贵妃生了。”   蓁蓁怕她受凉,先拿了薄毯子给她披上,一边问:“是男是女?”   “公主,一位公主。”   蓁蓁一口气在那儿吊着也说不清是闷是松,她也不知道皇贵妃这一胎到底是公主好还是皇子好,她不是这局棋中的人。   可她转眼见秋华披着毯子一副话未说完的神情,蓁蓁奇怪地问:“怎么了?是有出什么事吗?皇贵妃不好吗?”   秋华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是小公主她……她有些不寻常。”   蓁蓁愣了一下,“哪里不寻常?”   “她没有……”   “没有什么?”   秋华低下头附在蓁蓁耳边,蓁蓁听得那两个字惊得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这狠心短命缺德的,我诅咒你以后生孩子没有屁.眼!”   这是她从前在家的时候偶然听见街坊里争家产的一家人骂出来的话,这极粗俗的脏话那时传到家里来长辈们都捂着他们的耳朵不让再听。   如今这是在天子之家,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一男一女结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孩子来? 第119章   蓁蓁问:“皇太后和惠姐姐怎么说?”   “太后娘娘已经让海拉逊大人给皇上写信了。太皇太后怎么说, 皇上怎么说,这些都是往后的事了,如今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皇贵妃……知道了吗?”   秋华点了点头, “还是皇贵妃自个儿发现的, 她说要看一看孩子, 乳母给抱到她跟前她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就惨叫了一声昏过去了, 其他人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   蓁蓁虽然心里对佟佳氏有百般怀疑万般芥蒂,但她也是母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想让佟佳氏经历这样的事的。   秋华继续说道:“这大概就叫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皇贵妃这么想有孩子,吃斋拜佛这么些年, 结果最后却是这样。”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是强求不来的。   蓁蓁回过神来, 看她一脸疲惫又一身湿衣服说:“你赶紧下去休息吧。”   “哎。”秋华福了一福,这一动她的一片衣角从毛毯下露了出来, 浅灰色的料子上附着了一大片深褐色, 像是干枯的血迹一般。蓁蓁忙问:“你受伤了?”   秋华低头看了一眼, 道:“这不是血。皇贵妃昏过去的时候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桌子上的八角香炉也打翻了,这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的香灰。”   她摸了摸那片衣角,果然手指上沾着的是被雨水打湿了粘乎乎的灰烬。这似是极好的香料烧下的灰,隔了那么久又淋过雨依然还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味。蓁蓁极不喜欢这味道, 闻着让她都有些反胃了。   “你快去吧, 记得泡过澡再喝碗姜汤驱寒。”   “哎。”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 蓁蓁却知道, 今夜对承乾宫来说注定是不眠夜了。   而对她,也将是个不眠夜。   她万万没有想到,皇贵妃竟然会生下一个畸形的胎儿,难道僖嫔的事不是她所为,她也是其中一个受害之人么?那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她躺在床上,盯着秋香色的床帐没有合过眼,一心只期盼着黑夜早些过去,白日早点来临,她让这一场一场的噩梦尽快过去。   ····   这一夜蓁蓁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第二日她早早叫起,秋华知道她没怎么睡好怕她没胃口特意做了她爱吃的鸡汤小面,可蓁蓁吃了两个就叹着气放下了。   “主子,好歹再多吃几个吧。”   蓁蓁摇头吩咐道:“你派人去延禧宫看看,如果惠妃回来了,马上来告诉我。”   她这边话音刚落,屋外头突然传来了碧霜的声音,“主子,惠主子来了。”   蓁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走,秋华忙跟上去替她掀开帘子。   屋外头,满脸疲惫之色的惠妃由早雁陪着穿过院子往永和宫的正殿走来,蓁蓁等不急直接跑了过去。她还未张口问,惠妃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进屋,我们进屋说。”   她敛容屏气凛若冰霜,蓁蓁戚然点头随她快步进屋。蓁蓁带着惠妃进了永和宫新设的小佛堂,蓁蓁除了留下秋华外其余人都跟着早雁退了出去。   蓁蓁点起一支檀香问:“皇贵妃生的真的是个畸胎?”   惠妃从蓁蓁手中接过檀香在佛前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她低声说:“我当时等在外间听见孩子落地的哭声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一口气还没舒展就听见佟佳氏一声惨叫,我进屋的时候她已经昏死在床上,刘嬷嬷抱着孩子在床边放声大哭。刘嬷嬷是老人素来严谨头一回见她这么失态,我逼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她却怎么都不肯说,我让她把孩子抱给我瞧她也不肯。这情形实在古怪还是太后走进来强逼着刘嬷嬷把小公主交出来。”惠妃说到唏嘘一叹,“老人家打开襁褓仔细一看也吓了一大跳,我当时在旁边六神无主,还好太后反应及时直接把承乾宫伺候的太医和产婆全部先压在一间,再急召其他太医一起入宫会诊。”   蓁蓁听到也明白太后良苦用心:“太后是明白人,这些外头进来的婆子嘴碎,这么天大的事情要是随便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惠妃道:“岂止如此,我心定下来就提议太后赶紧先分开审这些奴才,天灾人祸总得先有个定论再赶紧往御前送信。太后娘娘立马把人一个个叫来细问,都说皇贵妃生产的时候除了头胎难生外并无其他波折,小公主应当是在娘胎里的时候就生成这幅样子。”   “那太医院在之前给皇贵妃请平安脉的时候没查出异状么?”   惠妃道:“太后也是如此问的,几位太医都说皇贵妃怀孕兹事体大,这十个月来的平安脉都是几位太医轮流请脉的,皇贵妃除了有些湿热外并没诊出异状来,太医院里都有医案可以作证。”   蓁蓁听得不禁嗤之以鼻,“太医院这时候互相包庇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怪不得皇上总说太医院一群庸医。”   惠妃拿起小佛堂的一串佛珠放在手中快速盘动,“哎,太后把太医重重地责骂了一番,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为了以防还有什么隐情,昨儿夜里除了刘嬷嬷留下来照顾皇贵妃外,承乾宫其余的人都被慎刑司和毛二喜一起盘问过,也没有问出什么不寻常的来。”   蓁蓁谨慎地问:“惠姐姐,你觉得这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惠妃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我也说不好,宫中之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莫说我了,我看太后都惶惶不安。但民间这样的事也不是没见过,要不怎么会有说法,说人若做了缺德事生儿子没……”   惠妃脸色僵了僵,这后头两个字也实在是太低俗了,她没法说出口。   做了缺德事么?若之前那些事都是佟佳氏做的,那她不但缺德,还是罪孽深重的大罪人。可蓁蓁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若真是如此,为什么绮佳这样的好人英年早逝?又为什么史书上有许多大奸大恶之徒为祸天下多年?   “若不是意外,难道她也着了什么暗算么?”蓁蓁跪在佛前,这本该静心的小佛堂压不住她的心乱如麻,“我本来以为佟佳氏是那幕后之人,可是如今竟然连她也……”   好容易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如今又要断了么?蓁蓁眼圈一红死死地等着佛龛里拈花微笑的观音,惠妃也跪在一边握住她的手,“别灰心,若佟佳氏真是着了别人的道,没准抓到那人也能查出些关于绮佳的蛛丝马迹来。她如今是伤心欲绝,等她回过神来也必定是要追查自己这胎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有了佟家插手,这真凶也是在劫难逃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两人都在反复思量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仁孝皇后、僖嫔,再到皇贵妃佟佳氏,若真是同一个人所为,那只有国朝第一家贵戚的钮祜禄氏能做到了。   蓁蓁绝不相信绮佳会做这件事,而国公爷法喀在仁孝皇后去世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人既无智谋有无胆识是绝无可能的,剩下就只有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家那位急功近利的太福晋了。   可是她区区一个外命妇,真能搅动起如此惊涛骇浪么?她要真有如此手腕又为何不能守住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性命?   ····   蓁蓁同惠妃在永和宫里想着这一个个难解的迷的时候,承乾宫的东次间里,佟佳氏面若死灰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件小孩的肚兜。她生产时极为不顺痛了一天一夜,下腹直到此时还不时地阵阵抽痛,可再痛也没有她的心痛。她的小格格啊,她的小女儿,本该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公主,本该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为什么偏偏……偏偏竟从娘胎里带出了这样的病来!   佟佳氏蜷起了身子用肚兜掩了面。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止也止不住一下就把肚兜打湿了却是连一点哭声都没,每当那哭泣之声想冲破喉咙时她不得不死死地咬着唇,把那唇都要咬烂了,咬出血来了。   刘嬷嬷见皇贵妃浑身都在颤抖却是一声不吭,心里疼得和刀割似的。“主子您别这样,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事过不去的。”   佟佳氏扑到她怀里声嘶力竭地问:“嬷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按着三妹的说法不是一切都会好好的么?我顺顺利利地就怀上了,这十个月来都平平安安的,太医每次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不也都说好好的么,还说看脉象怎么都是个阿哥,为何,为何最后不但是个公主,还生下来……生下来就没有……”   她一想到那个字眼心里又是痛苦又是羞愧真真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就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没有生过什么畸胎,她生的是个健健康康的皇子——不,哪怕她没有生过也比如今这场景好一千一万倍。   如今该怎么办?太皇太后、皇上要是知道了该如何看她,宫里那些女人们又会如何看她!   刘嬷嬷的泪也是止也止不住,“不是您的错,是小阿哥没福分投生做您的儿子,不是你的错,咱们皇贵妃娘娘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了,是小阿哥没福,是他的错。”她紧紧搂着佟佳氏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   承乾宫的人这几天里都陪着皇贵妃经历了一番从喜到惊再到忧的煎熬,皇贵妃如今整个人都瘫了万事都不理,也只有刘嬷嬷强打起精神打点,所以这会儿也就她一个人在内厢里陪着皇贵妃。屋外的宫女见屋里似乎安静了些才怯生生道:“主子,谢妈妈和四阿哥来了。”   佟佳氏身体抖了抖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带他走,带他走!我不要见他,不见不见不见,别让我看见他!”   刘嬷嬷吓坏了,忙拉着她哄道:“主子,您冷静些,不是别人,是四阿哥,是皇上说过让您做养母的四阿哥。”   佟佳氏涨红了眼冲着刘氏嘶声吼道:“我知道是四阿哥,你这会儿让我见他做什么?让我看看别人生出来的孩子是多健康,我就只能生出那样的东西出来吗?”   她用力推了刘氏一把,因为用力过猛自个儿的身子也顺势往前一冲,刘嬷嬷吓得脱了手没扶住她,佟佳氏于是重重地颠仆在地。她先是哈哈大笑后又呜呜恸哭,十指死死地抠着地上的金银线边地莲花地毯,几乎快要把它抠出洞来。这是她怀孕后内务府怕地上的寒气冻着她让人从内库里找出来给她的,这巧夺天工的并蒂莲她每次经过这屋子时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那时她每天只想着她要生一个健康、聪明又强壮的皇子,比其他嫔妃生的儿子们都好,比太子更优秀,总有一天她和皇帝的儿子会走向太和殿的龙座担负起这片江山社稷。   她费了那么大的劲花了那样多的心思好不容易才有这一胎,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都完了。她一生要强,不曾想却在一个后妃最要紧的事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知道她捂得再牢也没用,慎刑司的鞭子再狠也没用,用不了多久这后宫里每个人都会知道她生出了个什么东西来。   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她,她连个德妃这个包衣下人都比不上,她甚至连那个辛者库贱妇都比不上,她这一生的心高气傲都碎了,都碎了!   屋子里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让四阿哥十分害怕,他分明听见了佟额娘大喊不想看见他,可是他完全不明白往日和善的佟额娘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才五岁正是最调皮的时候,平时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今儿却无比害怕愣愣地站在屋外不知所措了。   他扯了扯谢氏的衣服怯怯地喊了一声“嬷嬷”。谢氏默默地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在她慈爱的笑容中四阿哥一下就觉得心里的恐惧都飞走了。   他搂着谢氏的脖子靠在她肩上悄声问:“嬷嬷,佟额娘是病了么?”   承乾宫的事谢氏隐隐也听说了几分,不要说皇贵妃这样从小到大一路骄矜贵重的人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媳妇遇到这样的事也是要崩溃的。谢氏望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是了,皇贵妃病了,小主子别怕,她会好的,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   纵然承乾宫的小公主天生有畸的事影影绰绰地在宫里疯传,但大家都毫不怀疑过几日等皇贵妃大好了后仍然会是那个温和贤惠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纰漏的完人。承乾宫的哀伤终究只会留在承乾宫内,后宫这地方就是这样,越是身份高的嫔妃越是不能露出一星半点的软弱。   而远在塞外的皇帝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赶回来,只是寄了书信回来说要太医全力医治,太医们日日围着小公主打转,不是扎针就是灌药,小公主微弱的啼哭声始终不歇,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白费功夫罢了,这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治得好?   皇贵妃这唯一的孩子在痛苦地煎熬了半个月后还是夭折了,连她的皇阿玛一面都没能见着。佟佳氏是一病不起,身边的宫女太监都不敢说话,就怕一个说错伤了她的心,整个承乾宫如今活像个活死人墓。   后宫里若是母妃病了,皇子公主们必得一日三次的去请安,这就是儒家所说的孝道。小公主夭折皇贵妃病重的事情也传到了朝廷里,这些日子完颜立德在给胤禛启蒙的时候会额外对他说些古代孝子的行径。   上次去承乾宫的时候胤禛听见佟佳氏痛苦至极的嘶吼后就一直十分害怕再去承乾宫,可如今完颜立德给他说了这些故事后在他心里去探望佟佳氏变成了一件必须做的事,不做就是不孝,虽然每次佟额娘都没让他进屋,他不过就是在院子里磕个头就走了。   下了学后他惯常由谢氏牵着手往承乾宫去,走到一半胤禛问她:“嬷嬷,佟额娘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谢氏轻柔地说:“快了,等皇上回来的时候皇贵妃娘娘就能好起来了。”   胤禛点点头,又小声地问她:“那我一会儿能去找六弟玩嘛?”他年纪尚小还不怎么懂人情世故,这几天里承乾宫压抑的气氛让他喘不过起来,于是他内心更渴望能与弟弟玩耍解闷   谢氏教他:“这两天咱们都不能笑得太大声,皇贵妃娘娘病了四阿哥心中哀伤得放心思孝敬她,见到六阿哥问声好即可。”   胤禛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唔,我知道了。”   隆科多一进院子就见四阿哥站在院子里往屋里看,他走到胤禛身后想将他抱起来,可惜他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四阿哥如今又已经颇有分量了哪是他抱得动的。“嘿,四阿哥如今这么大了啊?”   胤禛回头见是到隆科多有些疑惑:“你是谁?”   隆科多摸了摸他的头,“我是皇贵妃的弟弟,也是你的舅舅,我叫隆科多。”   胤禛一直是有教养的好孩子,一听这话他看了谢氏一眼见谢氏点头,就乖巧地叫了一声:“舅舅。”   隆科多问谢氏等人:“四阿哥每日都来?”   谢氏点头,“四阿哥每日会来磕个头,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好也没力气说话。”   谢氏话说得婉转,可隆科多心里有如明镜,他这个姐姐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怕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四阿哥孝顺众人都看在眼里,嬷嬷早些带他回去吧。”隆科多作势称赞了一句,他姐姐如今可以不顾体面,他却还要为她维系未来的一切可能。   谢氏福了福,抱起胤禛走了。   隆科多进到屋里,闰六月的天,佟佳氏殿内所有窗全紧闭得连一丝气都不透,隆科多穿一件薄衫都闷出一头汗,她却还头上系着抹额,身上盖着毯子歪在榻上,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一丝丝血气都瞧不见。   “我刚刚见到四阿哥来请安。姐姐,他也担心你呢。”   他见佟佳氏还是没说话,继续劝道:“姐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何必这样看不开。四阿哥也算是你半个儿子,他来请安就还是有心的。”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佟佳氏尖叫着,拿起药碗就朝隆科多砸了过去,隆科多眼明手快地一一躲开。佟佳氏扔完这一下仿佛所有的力气也都耗尽了,她倒回了榻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皮底下流了下来。   小佟佳氏解了帕子给佟佳氏擦眼泪,嘴里责怪起隆科多来,“三弟你也真是的,姐姐在病中要静养,你胡言乱语提什么外人。”   佟佳氏猛地睁开眼睛打开她的手。小佟佳氏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地看着佟佳氏,“姐姐,你这是……”   佟佳氏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小佟佳氏一下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隆科多见他这几句话闹得两个姐姐都不开心了忙追了小佟佳氏出去,“三姐你等等哎,二姐不是病着么,你和她置什么气。”   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小佟佳氏,小佟佳氏冷漠地对他说:“你回府去吧,我也是要回钮祜禄家了。”   “可二姐她……”   小佟佳氏扬起下巴瞧着身后承乾门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一语不发转身走了。   隆科多不明所以,可回过神后还是追着小佟佳氏去了。   ·····   暑气侵袭着永和宫的每一个角落,蓁蓁只着一件薄衫斜依在抱厦下的紫檀长榻上,秋华摇着一柄芙蓉团扇陪她细细读着皇帝的来信。   草原的一碧千里、蒙人的质朴爽朗、猎物的肥美奸诈在皇帝的笔下栩栩如生,蓁蓁读着读着唇边都会浮起若有若无地笑意,又下意识地轻抚微突的小腹像是在和孩子交流。   “天苍苍,野茫茫啊……”蓁蓁读完放下信笺感叹,“真是想象不出那个样子。”   秋华替她收好信笺,皇帝出塞两月这已经是第二十四封信,两三天一封信每一封都滔滔不绝地给蓁蓁说着塞外的趣事。   可蓁蓁知道皇帝在塞外并不悠闲,他是去安抚漠南诸部的,也是去观望远方强大的罗刹国和准噶尔部动向的,和蒙古诸王公喝的每一碗酒都有背后的深意和心机。她记得他起驾前在昭仁殿的地上摊开全蒙地图反复勾画路线,摞成小山高的折子被他翻来覆去研读,只有她挺着肚子非站在他身边逼他去休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陪她去小睡片刻,可等她一睡着又会回到那些地图和折子之中。   这些皇帝并不会在信中和她说,可她知道,就像皇帝也不会在信中和她提皇贵妃的事,可她也知道。   她知道传教士进言想给皇贵妃的女儿动刀,也知道太皇太后亲自给内务府发折严词申斥了这一提议,更知道皇贵妃的女儿走得悄无声息,内务府人趁夜深人静悄悄抱了出去,而承乾宫连个送一送的人都没有。   “秋华,佟佳氏可怜吗?”、   秋华将信笺叠成原样塞回信封里,给蓁蓁端了一杯杜仲花茶,“喝点吧。您不就是觉得她可怜,才让谢氏带四阿哥去给她磕头。”   蓁蓁“嗯”了一声,但没接过茶,秋华见她不喝也不勉强,“您别好心办坏事了,她虽然一向对四阿哥不错,但难保这回以后生出什么想法。” 第120章   蓁蓁如葱般的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紫檀长榻上的鸳鸯雕花, “我知道了,你提醒的好,去让六阿哥过来吧。胤禛这孩子最近都不敢找他玩, 我看他受哥哥影响也不大敢笑闹了。”   “六阿哥聪慧,自然如此。四阿哥开蒙以后, 皇上也一直称赞他功课好。”   蓁蓁先是轻轻“嗯”了一声, 接着有些惆怅地说:“皇上的阿哥们哪有功课不好的。”   秋华低头一笑,也不接话, 蓁蓁回头斜了她一眼,“你看,连你都知道。太子是皇上手把手教的, 大阿哥又勤勉好学,有两位皇兄珠玉在前,他们这些小的进学以后也就这样吧。”   “那你还坚持不应允皇上要给六阿哥开蒙的事。”秋华说的是五台山之行回来后皇帝曾经想给六阿哥和四阿哥一样寻开蒙师傅, 可蓁蓁坚持不允甚至不惜和皇帝红了一回眼睛,幸好皇帝怜惜她有身孕怕惹恼了她伤身故而退了一步,不然那样子秋华看着皇帝本来是想责备蓁蓁不懂事的。   “嗨, 我是希望他就这样吧。”   蓁蓁说的轻描淡写, 惹得秋华着急,“宫里的主子们谁不指望孩子争气?到了您这里, 四阿哥您嫌他太会来事,六阿哥您嫌他太聪明。”   紫檀木的纹理最好的就是沁着点点深红, 蓁蓁的指甲尖正抠着一点深红色, “孩子聪明是好, 但有时候皇上一高兴就不大有分寸。你光看太子就知道了,向来都被他皇父捧着夸的孩子,虽然功课好可性情里就是有那么一点目中无人,现下没人敢说这件事,等过几年性情再明显一点,肯定少不了人说闲话。”   “嘘。”秋华一跺脚急道,“您可别说那位的闲话。”   “我知道。”蓁蓁扶着秋华的手站起来往内室里走去,“我是看在眼里所以才未雨绸缪,阿哥们都聪明又有天下最好的师傅教导,只要不懈怠功课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性情品行却不是师傅们教的。我倒觉得比起功课拔尖,养心更重要点。”   秋华觉得她说得有礼,于是也不再与她争辩。   ······   塞外的帐篷中,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脸色阴郁地看完手里三女小佟佳氏寄来的家书,走到火盆边把信扔火里烧了。他胸中有一股气结在那疏不得,吐不得,就这样生生地埂在胸口日夜疼痛。他走到帐篷外喘口气,有两个人正往他这来,佟国维定睛一看,是太子和才革职赋闲在家的索额图。   “臣给太子请安。”   没了官职的索额图此次是随行照看太子的,此刻见了佟国维不免也得说上一句,“微臣见过佟大人。”   佟国维问:“太子是有事要面见皇上吗?”   佟国维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上至太子下至一般官员要见皇帝都得由他辖领的侍卫处通传。   太子点点头,“是,孤有事要面呈皇阿玛。”   佟国维唤来一侍卫往皇帝大帐前去通禀,侍卫回来后便领着太子进了大帐,索额图并未被召见只能留在原地等太子。佟国维同索额图关系不像索额图同明珠一般势成水火,但也亲热不到哪去,尤其佟佳氏晋了皇贵妃又怀孕之后就总有索家的眼线在佟府外头转悠。   佟国维这会儿心情不好,看着索额图就更觉得不舒服,索额图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皇贵妃生女又夭折的事情他怕是比他知道得还早还快。佟国维不想同索额图啰嗦,冲他一拱手便准备回自己帐篷里去,索额图见了心道:哪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佟大人。”他出声叫住佟国维,佟国维看了看他,眉宇间甚是不快。“索大人可有事?”   索额图面露笑容,不紧不慢道:“微臣有个不请之请,来年又要选秀了,我赫舍里氏中仁孝皇后之妹是应选的秀女,彼时还要劳烦佟大人请皇贵妃多多关照提携了。”   佟国维肃着一张脸说:“索大人既知道是不请之请,为何还要提。”   索额图笑笑,道:“于别人我自然是不提的,可皇贵妃甚肖孝康皇后贤惠端庄。太子常同我说皇贵妃自己无子却视众阿哥公主如己出,所以微臣这才敢提这不请之请。”   佟国维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甩袖子钻回了自己的大帐。   哼,奸诈的老狐狸,难道就你们赫舍里家有女儿能往宫里塞么!   他坐回书案后,提笔飞速地写下一封家书派人送回佟府。   ······   御驾在草原上接连开行了五六日后所有人开始浮现疲惫之态,故今午后走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皇帝就下令安营扎寨原地休整。皇帝服侍太皇太后躺下歇息,自己捡了京里发来的折子看。在看到图巴发和海拉逊联名发来的折子时他心中已经有了预感,果然折子里奏报说皇贵妃所生的公主药石无治已经于两日前薨逝了。   皇帝自觉女儿缘不深,可这个女儿他连一面都没见到就这样悄悄地离去,皇帝一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佟佳氏的孩子没了?”   皇帝扭头去看,太皇太后不知什么时候竟醒了。皇帝忙去扶太皇太后起身,“祖母,您醒了啊,孙儿去叫人来服侍您洗漱。”   太皇太后靠在榻上冲皇帝微微摇头:“世上就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些女人容貌性情样样都好,偏偏就是在子嗣上失了老天爷的宠。”   太皇太后又道:“我让内务府不准给公主动刀,佟佳氏倒不说话?”   皇帝木然坐在那里似乎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太皇太后熟知皇帝自然察觉皇帝的躲藏,“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皇帝摇头,太皇太后却不信再三追问,最终皇帝才说:“顾问行私下给孙儿写了信,皇贵妃缓过来以后就不见公主了。”   “哈。”太皇太后先是不可置信,后又恍然大悟,“她嫌丢人?”   皇帝无可奈何地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她要面子。”   太皇太后撑起来叱道:“慈母之心是面子能盖过去的吗?她佟佳氏还不是人了?”   “罢了,老祖宗。”皇帝上前宽慰她,“孩子都死了就随她去吧,她这回应该能懂命里无时莫强求了。”   太皇太后默然不语,良久才说:“但愿吧。”   皇帝眉心一拧,手无意识得猛地一捏。被他牵着手的胤禛吃痛地仰起头晃了晃胳膊。“皇阿玛……”   皇帝回过神,对了,这是在京城,不是在草原,他已经回来了。皇帝摸了摸胤禛的头牵着他继续往前走。永和门前蓁蓁领着胤祚已经候了有一会儿了,胤禛远远瞧见母亲和弟弟立马有些按耐不住,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大了些。   皇贵妃病了一个月,承乾宫也关了一个月,胤禛也闷了一个月,连见弟弟也只点头招呼很久都没有放声笑了。皇帝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句:“去吧。”   胤禛立马松开手朝蓁蓁小跑过去,他还记得额娘肚子里还有妹妹没敢扑上去,跑到她跟前站住了,瑟瑟地喊了一声:“额娘。”   倒是蓁蓁没忍住,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好了,皇阿玛回来别压着了,最近禛儿懂事听话还长高了许多。”   胤禛一听就笑了,踮着脚尖跳一边跳一边说:“有,有,嬷嬷说我又长高了半寸,额娘你瞧瞧是不是。”   一旁的胤祚这时从嬷嬷怀里挣了出来跑到胤禛跟前扯住他的衣角,“四哥哥,咱们去玩球。”   这玩本来就是要两个旗鼓相当的人凑在一起才有趣,胤禛爱往蓁蓁这跑除了思念母亲外就是想念胤祚这个一起玩的小伙伴了。这一个月日日去承乾宫磕头,这会儿他不知道多想撒开脚和胤祚满院子跑一会儿。   他回过头看了看跟上来的皇帝,又看了看蓁蓁。皇帝含着笑冲他微一点头,胤禛立马拉着胤祚冲进了永和门,两个孩子的笑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院子。   皇帝看了一会儿挽了蓁蓁的手说:“皇贵妃生病,你压着胤禛做什么,朕今日看见他他都快委屈得掉眼泪了。”   蓁蓁陪着往屋里走,听皇帝这样说便接口问:“佟姐姐好些没,臣妾本想去瞧瞧她的,可承乾宫把宫门关了,说是谁都不见。”   “皇贵妃素来就是这般要强,这时候又怎么会让你们去瞧她呢。她也就是心病,如今已无大碍了。朕去看她的时候刚喝了药睡着了,这不朕赶紧带胤禛过来闹一闹,小孩子别被吓坏了。”皇帝往院子里瞧了瞧,感慨了一句,“胤禛也是长大了啊。”   蓁蓁想起刚才胤禛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心口就一阵痛。他从前是多无拘无束的孩子,不过一个月竟知道要看人脸色了。可不能怪她心狠,皇宫里的孩子越早懂事越好,天家就是如此,这一点只能算是皇子一生中的小事。   她闷闷地想着自个儿的心事,却不知皇帝一直在旁打量她。蓁蓁这一胎养得甚好人很精神,气色也好,全然不似刚刚见过的佟佳氏全无血色,白得像雪一般。   “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一直盘亘在皇帝心间,他看着蓁蓁问,“还吐吗?”他又见内室放了好几盘酸杏酸枣甚至还有几盘酸乳酪,不由眉心皱起,“怎么吃这么多酸的?”   皇帝伸手捡起一枚酸乳酪,这是科尔沁每年送来给宫中的蒙古后妃的,东西由羊奶发酵而成,酸下透着一股羊膻味,宫中只有慈宁宁寿两宫的蒙古太妃们喜欢。他小咬了一口后就吐了出来,虽然太皇太后皇太后那儿常年都有,可皇帝从来没喜欢过这东西,“一股怪味,看了你是真的不吐了,这东西都吃得下。”   蓁蓁靠在皇帝胸口笑说:“这孩子乖巧,臣妾胃口都比往日好了,吃什么都不挑。”   “那感情好,看来是个懂事贴心的小女儿。”皇帝话说完突然变了脸色,“完了完了,酸儿辣女,你这满屋子都是酸的啊!谁要小子了,朕要的是女儿啊!”   蓁蓁从皇帝怀里坐起来,眼瞧着皇帝煞白的脸色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完了”,又气又好笑,“您说什么呢,就算是阿哥不也挺好的。”   皇帝竟然像赌气一样地说:“不要,女儿,一定得是宝贝公主。”   他一伸脖子朝外嚷道:“梁九功,去叫顾问行来。”   蓁蓁拉住他问:“叫顾问行干什么呀?是不是公主顾问行说了又不算。”   皇帝黑着一张脸拉着摸了摸蓁蓁的肚子像念咒一样的说:“女儿,定是女儿,朕就不信了,朕让顾问行先把公主的衣服都做它个几十身,老天有眼肯定不忍心看朕这么糟蹋银子。”   蓁蓁一下噎住了,皇帝这又是抽的什么疯?   顾问行匆匆进来还没磕头呢,皇帝就先吩咐上了:“粉色的襁褓做个二十块,长命锁要带凤凰的,接下来满月半岁周岁到五岁的小衣服每季都先做十套,要挑最好的料子绣样,弄完了朕要一一看过。你再去让内务府重新挑乳母,必得是家中生了女儿的才能选进来。稳婆也是,一个个查,家中有女儿甚至只有女儿的先挑。”   蓁蓁在旁边先急了,她是盼女儿可没皇帝这么疯魔,“皇上,您停下停下!”   “怎么了?”皇帝瞪着她说,“朕和你说,这是圣旨,这回不是女儿你再接着生,朕要女儿,一定要!”   “就算是求女儿也不能这样啊!襁褓长命锁半岁前的衣服先置办也就罢了,周岁以后的衣服做它干什么?还有那几年后还不知道时兴什么绣样什么款式,您都做了不怕过时啊?”   皇帝一撇嘴嫌弃道:“不巧了,朕是天子,上有内务府下有户部库银,钱多的花不完,想给自家公主怎么花就能怎么花,过时怎么了?过时了朕还能让他们再做新的。”   顾问行瞅了一眼这架势除了在心里感叹自己又被皇帝当磨心轮使,只能利索地叩头准备去找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哭诉兼办差。蓁蓁见顾问行丝毫不拖泥带水、半点不挣扎地跑了,回过身气道:“您就瞎折腾!臣妾没几个月就生了,这时候再重挑稳婆要来不及怎么办?”   “不会,朕都算好了。”皇帝掰着手指说,“现下七月末,下个月咱们去瀛台住些日子避暑,到了九月秋高气爽朕得奉太皇太后去五台山,回来是十月上旬,正巧能在你生产前赶回来。”   蓁蓁就着皇帝的手感受着孩子在腹中的胎动,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孩子要来得早些,可这感觉她迟迟不敢告诉皇帝。   大约是怕他担忧吧,又或者,她怕他知道了以后的反应   改日子等她或不改日子照旧,无论哪种蓁蓁都不想去面对。   怀着这份忐忑和迷茫,蓁蓁贴在了皇帝的心口,“我不去瀛台,您给我在北海找个地方住。”   瀛台的淑清苑是她没了前一个女儿的地方,终身之痛难以面对,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他轻吻额头和她说:“瀛台朕住的旁边有个小院子,刚修好,你住那儿。”   争辩无用,蓁蓁已习惯顺从,她点头,“好。”   ······   皇帝于九月中奉太皇太后往五台山为先帝祈福,出行前贵妃已是完全恢复出来管事了,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遭了这一趟磨难皇贵妃可见得老了好几岁。她其实只比蓁蓁大几岁今年还不到三世,如今看着却像是过了青春年近四十的妇人了。   同时宫中也依然风平浪静,如今养胎的养胎,养病的养病,除了黄大仙带着胤祚捎回来的黄小仙常去各宫厨房偷吃,一时间连乱叫的鸟儿都没几只。   蓁蓁这胎更是不怎么折腾人,秋华说这孩子还治好了整整嘴刁的毛病,月份越大越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好在她天生不怎么吃得胖,否则秋华真要担心她会同宜妃一样,怀个孕就胖一圈,这生完孩子都快出月子了也不见瘦下去。   音秀踏进永和宫的时候秋华正端了蜜饯准备进屋。两人虽然都是宫女,但音秀毕竟是太皇太后慈宁宫里的人,秋华客客气气地朝她一福。音秀还了一礼,问她:“你主子可在里头?”   “在里头呢。”   音秀看她端的满满一盘都是梅子干笑了,“她最近都吃这个?怎么也不怕牙酸?”   秋华掀了帘子往屋里去,边走边说:“是啊,一吃起来就停不住,我们劝也没用,这么一大盘子也就够她吃一下午的。”   两人进到屋里,蓁蓁正扶着肚子歪在炕上看信呢,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她瞧着甚是认真,嘴角边默默地绽放着一抹微笑。   音秀朝她一福,笑道:“酸儿辣女,先恭喜咱们德妃娘娘再得一位小阿哥了。”   “哎呀,你这条懒蛇,怎么今儿想到出洞了?”蓁蓁看见音秀笑着就要起来,音秀忙上前拦着她,音秀向来不与蓁蓁客气顺势坐在她旁边,蓁蓁和她说正经的,“老太太去了五台山你也能得空来多瞧瞧我。”   “你日子近了,皇太后成日惦记你就让我来瞧瞧你。左右慈宁宫的秋衣都在老太太离京前都办好了,你要不嫌烦我日日来。如何了?孩子可好?我老是瞧你怀孩子不见胖,这是好是坏?”   蓁蓁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她历来有孕孩子都不大,就是现下临盆之期将近也不过腰身大了几圈。   “孕中胖的少写孩子好生,你往后就知道了,几个老接生嬷嬷都私下和我说这样好。而且这孩子是个心疼娘的,不像她两个哥哥,只折磨了我头三月。”   音秀在旁听得笑了,“皇子公主都是天之骄子,怎么被你嫌弃成这样。”   蓁蓁撑着身子不服气地一瞪眼,“怎么不能嫌弃了,说到底还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手一抖,原本捏在手里的信纸飘到了地上,她大着肚子行动不方便,音秀下炕去帮她拾了起来,她眼睛无意间从信纸上略过,发现信是皇帝写来的。音秀捏着信坏笑着揶揄她道:“哦,原来是在躲着看万岁爷给你的信啊。写什么了?是不是满纸都是情话,怪不得我进来的时候一人偷着笑。”   蓁蓁伸手要去夺信,两颊绯红,“哪有,你还我,快还我!”   音秀摇摇头。“我不信,我来瞧瞧。”   她展开信纸念了起来:“卿卿如晤,忆昔祖母康健携朕往南苑之时,语笑嫣然,慈爱非常,今体衰不能登菩萨顶,大憾!二十四日复驻龙泉关,思及当日汝佩菩提珠事,心甚系念。朕出门时,汝微恙,如今可大好?朕明日既再登菩萨顶代太皇太后礼拜诸寺,不日可返,当在汝临盆之前回京。谨凭鸿雁之传,万望珍重。”   她一封信念完蓁蓁这脸是红透了,音秀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龙泉关什么菩提珠啊?”   蓁蓁飞也似地把信从她手里抢了回来,冲她做了个怪脸,“才不告诉你。”   音秀见她羞红脸坏笑着摇摇头,“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   她最后几个字是趴在蓁蓁耳边说的,蓁蓁抡起拳头就捶向她的肩。“坏丫头,还没出嫁呢就说这些个浑话,看以后哪个敢要你。”   秋华看两人在炕上笑闹成一团,不得不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太医说了,不可笑得太用里,会动了胎气的。”   蓁蓁一听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收了笑容。她对音秀咬耳朵说:“你看,她平时就是这么管我的,可凶了。”   音秀刚想劝她几句,突然间蓁蓁脸色一变,捂着肚子一掌撑在了炕桌上。   “蓁蓁,你怎么了!”音秀惊慌失措地问。   秋华也急问:“主子,您怎么了?”   蓁蓁朝两人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像……好像真动了胎气要生了。”   ······   九月二十二那一日秋高气爽,蓁蓁于午时三刻顺利生下一女。她这胎生得顺利,但仍是费了不少的力气,孩子一哭她就睡了过去,等醒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秋华一直在旁守着她,看她醒了轻声说:“主子,太后娘娘来看你了。”   蓁蓁才动了动,便听见太后说:“傻孩子,刚生产完的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好好躺着。”   “谢太后。”   蓁蓁侧过头,太后坐在床边的梨花木杌上和蔼地注视着她,她身边站着的是蓁蓁先前已经给孩子调好的乳母宋氏,她的怀里抱了一个明黄色的襁褓。   “孩子……是男是女?”   宋氏把孩子抱到蓁蓁跟前,“禀娘娘,是位漂亮的公主千岁。”   蓁蓁伸手摸了摸女儿红彤彤的小脸,眼角一点点的湿了。   她的女儿,她的小女儿终于又回来了。   她生得好漂亮,才落地的孩子却已经有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了,脸型同她一模一样,眼线又细又长,能想象等她睁开眼是一对怎样的明眸。   “没想到你突然提早生了,皇上还没回来,皇贵妃又病着,我想还是我亲自来永和宫坐镇才安心。”   听见太后的话蓁蓁搂着女儿冲太后顿首。“臣妾屡次蒙太后娘娘照拂,臣妾实在是无以为报。”   “傻孩子,又说傻话了。”   太后眼眶也有一点湿润,她是一路看着蓁蓁走来的,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慈宁宫的一间小屋里,她抱着四阿哥熟睡的模样。后宫的女人哪个又是容易的?   “太后娘娘,这就是妹妹么?” 第121章   屋子一角突然响起一个稚嫩清脆的嗓音, 蓁蓁这才注意到太后身边还站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这位她之前也见过乃是先帝养女和硕柔嘉公主的遗孤耿氏,公主与额驸相继早逝,耿氏在三藩后风雨飘摇对孩子疏于照顾, 太后素来心善可怜她孤苦无依,这几年时不时地都让她进宫长住, 时日长了宫中都唤她一声“大格格”。   太后朝她招手慈爱地说:“是啊, 也是你妹妹,你快去瞧瞧她吧。”   大格格挨到床边, 黑白分明的双眸瞧了小公主一眼就笑了,“娘娘,妹妹生得真好看。”   其实小孩子刚降生不过丁点大, 可哪有父母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蓁蓁温柔地说:“希望大格格往后能多多疼爱妹妹,带着她一起玩,一起读书。”   大格格点头, 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好,我会的娘娘。”   大格格年纪小不甚懂, 太后却是听懂了蓁蓁的言下之意, 她不禁问:“孩子,你这是……”   蓁蓁道:“皇额娘可否开恩收留小公主在宁寿宫长大?”   她的话让太后吃了一惊, “别说你盼了许久才盼来这个女儿,皇上也是盼了许久。以你如今的位份已经无需担心不能亲自抚养孩子了啊。”   蓁蓁爱怜地看着小女儿熟睡的小脸, “太后说的臣妾都知道,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阿哥们自然是要去经历风吹雨打的, 但臣妾只想女儿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宫里只有您身边才有那一片净土,万望您垂怜赏这个孩子一份庇护吧。”   “你与皇上说过了吗?”   蓁蓁顿了一下,摇头。   太后凝眉片刻,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你的意思我明白,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还得和皇上说过。可你如此求我,我只告诉你放心二字。”   得此承诺蓁蓁靠在床沿向太后躬身谢恩,皇帝那里如何应对她自是要想清楚想明白,可此事在她心头盘算良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转圜心意。   太皇太后年迈腿脚不便,而登菩萨顶的路地势陡峭,在初初尝试后太皇太后看着一众奴才意欲大费周章地驼她上山,怕劳民伤财耗费人力于是主动退步。皇帝再三劝说后她还是最终决定回山脚下的行宫歇息,第二日托皇帝独自上代她登菩萨顶拜佛。   第二日,喇嘛主持在山门前迎驾,随后一行人进入到大殿中。太皇太后数十年来笃信佛教,对佛法理解自是比皇帝要深得多也虔诚的多。此次未能亲自登顶甚为遗憾,特地将一部手抄的《文殊师利问菩提经》让皇帝带上菩萨顶交于喇嘛主持供奉在文殊殿中。   喇嘛主持自皇帝手里接过经文恭恭敬敬地置于香案上。大殿内一群人念起了《文殊师利问菩提经》中的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皇帝虽然不若太皇太后般精通佛法,此时听众僧们齐念经文心中不禁有所感触,隐隐也能体会几分佛法的真谛。   “皇上。”   梁九功从殿外走了进来,悄悄地挨到皇帝身边,皇帝一抬手,对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皇帝起身梁九功默默地跟着皇帝退到大殿外,皇帝此时才问:“什么事?”   梁九功笑得脸上挤做了一团,双手递上一个装有急奏的黄匣子。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是京里来的报喜折子。”   报喜?这段日子唯一临近生产的就只有蓁蓁了,但怎么早了半个月?难道早产了?   皇帝心中无喜反倒是一惊,他火速地撕开封条掀开盖子,一封黄折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皇帝拾起折子翻开,折子上是海拉逊熟悉的笔迹。   “奴才启奏皇上,九月二十二日午时三刻,德妃娘娘于永和宫平安诞下公主,母女均安。   奴才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拉逊,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敬上。”   皇帝匆匆看了一遍脸上阴云尽去,捏着折子满脸皆是笑意,洋溢着满足的愉悦。   梁九功舔着脸问:“皇上,可是德主子生了小阿哥了?”   皇帝捏着折子轻轻在他头上打了一下,“怎么是小阿哥,生得当然是公主!”   梁九功心里泛起了嘀咕,这皇上也是奇怪,生个公主竟然这么高兴。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德妃娘娘如此得宠自然生什么皇上都是高兴的。   皇帝这边开心过了突然又郁闷了起来,他掐着手指千算万算,从京城至五台山一段旱路再加一段水路,这一来一回肯定能赶上小公主出世,而且还能早个十来天候着。这样他就能孩子一出生就亲手抱她哄她了,还能亲自给她洗三,结果没算到蓁蓁竟然早生了将近一月。   太医院这群废物,明明一个个都说胎相平稳的,会足月生产的,现在倒好抱没抱到连洗三他都错过了。幸好海拉逊的折子里说蓁蓁除了早产外其余皆顺,公主也平安康健,不然他定要狠狠惩治那群庸医。   皇帝拿着折子疾步走进大殿里,殿中诸僧们还在齐念佛经,皇帝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不禁打断了他们。   “大师,朕刚得喜报,昨日宫中诞育公主!”   大喇嘛微微笑着双手合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恭喜皇上如愿以偿。”   皇帝的眼神软了下来,“这个是朕曾经失去过的,如今她终于愿意回来再做朕和她额娘的孩子了。”   喇嘛主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一切皆是因果,一切皆是轮回,一切皆是我佛慈悲。”   皇帝双手合一朝他一顿首。“大师所言甚是。朕上次登菩萨顶时在佛前祈求佛祖让朕之爱女能再回人世,今日重登菩萨顶,不想竟在此得此喜讯,一切皆是佛祖保佑之故。”   喇嘛主持还以一礼,他慈眉善目的脸上绽露出一丝微笑,平心静气地说:“皇上爱民如子,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此皆是皇上的福报,故才有今日的如意果。”   “大师。”皇帝虔诚地说,“朕有一不情之请。”   喇嘛主持道:“皇上请说。”   皇帝道:“朕已经失去过这个孩子一次,不舍再次失去她,怜她年小体弱,烦请大师赐一宝物于朕之女,作为她的护身辟邪之物。”   “善哉善哉,皇上爱女之心至诚至善。”喇嘛主持顺势褪下手上挂着的一串七宝手串。“此物跟随贫僧多年愿保佑小公主一生平安顺遂。”   “多谢大师。”   皇帝恭恭敬敬地接过手串转交给梁九功,梁九功小心地收进了先前装折子的黄匣子里。   皇帝看着他说:“去取笔来。”   梁九功为难地说:“皇上,此处没有朱砂……”   皇帝指着角落里正在抄经的小师傅笑道:“无妨,问那抄经的小师傅借他手上的笔一用即可,此笔小师傅日日用它抄写经文,不比朕那决定生杀的朱笔更吉祥?今日能在此处借用此笔也是朕和公主的缘分。”   喇嘛和尚听着在旁默默地点头,眼中皆是赞许和崇敬。   梁九功走向大殿的角落向正在抄经的小师傅借了笔来递给皇帝,皇帝在海拉逊的折子上提笔写道:   “朕今日登菩萨顶时获此喜讯心中大喜。德妃如何?公主如何?速速写折子细细奏与朕。随此折另有一串七宝佛珠一并送回京,此珠乃菩萨顶住持喇嘛所赐,尔转交永和宫,作为阿宝公主辟邪之物。”   他写完把折子合上递给梁九功,梁九功连折子一道收进了黄匣子里,打了个千抱着匣子匣子退了出去。   皇帝的折子很快送回京中,随之传回的是五台山的逸闻,嘴碎的宫女太监们交头接耳说那日正午皇帝正面会一百岁大喇嘛,菩萨顶上忽然霞光漫天,两日后快报传来才知是公主降世,于是神佛喇嘛亲自为公主祝祷并赐法器护身。   这话传给蓁蓁听的时候她是嗤之以鼻:“要真霞光漫天也是在这永和宫上头,不在这大老远地飞去菩萨顶上作甚?无非是因为皇上御驾在那非要这般牵强附会。别去管它,这般好似戏里的谣言过几天就散了。”   她把女儿抱进怀里,小公主刚喝了奶心情正好赏了个哈欠给她,蓁蓁却是瞧得心满意足。秋华看她这般高兴心中十分宽慰,如此这般蓁蓁失去孩子的痛苦才终于能平复起来了。   “前头一半是瞎编,我看她们就是羡慕后头一半呢。”秋华寻了个螺钿漆盒内里亲手绣了西番莲巾卷将五台山住持喇嘛赠与的七宝手串珍藏起来,只待来日公主成年后佩戴。   她把一切摆弄好正在端给蓁蓁瞧,蓁蓁满意点头,秋华才交给霁云去锁起来。等其他人都走了蓁蓁才说:“羡慕什么呀!阿宝……他是不是有毛病?公主的名字怎么取得这般俗气!”   从皇帝的折子送回来哪天开始,蓁蓁为了这名字就没少埋怨皇帝,秋华听得耳朵茧子都起了,可皇帝赐名谁能反驳?如今秋华除了充当和事佬,别无他法。   “七宝表七菩提分。七菩提分又表七觉,乃是佛法修行的根本。皇上用此是想菩萨保佑公主,以后有慧根得庇佑。”   蓁蓁抱着小公主左右摇晃,一边口中反复念着:“宝儿?阿宝?”最后“唉”了一声,无奈道,“算了,暂且听你那个没涵养的阿玛一次,谁让你也是额娘的宝贝呢?”   秋华听她总算松口,也是心中大石落地,见小公主已经眯着眼又要睡过去忙想抱走,“奴才还是报给乳母去哄着睡了吧?”   蓁蓁却没松手,抱着孩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这几日看着这孩子越来越觉得不得劲,倒不是她不喜欢孩子,而是——   “秋华,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一点不像我?”   秋华被她唬了一跳,“您瞎说什么呢,小公主这个下巴尖还不是跟您一样?”   秋华伸手想往她脑门上轻拭看看她是不是烧了糊涂了,蓁蓁一转头躲过去说:“和你说正经得呢!”她把孩子的头抱高举起给秋华瞧,“你看看是不是?这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全不像我!”   “奴才瞧不出来。”秋华觉得孩子小时候一日一个样,也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不是月子坐傻了,竟然念叨这个。   “你再瞧瞧再瞧瞧。”蓁蓁把襁褓凑到她跟前问,“你看看她是不是哪哪都像……都像皇上……”   “噗!”秋华是真的没忍住当场就转过头去哈哈笑起来,这蓁蓁也真是,宫里的孩子像皇上不是更好吗?她这么想也就顺口把话说了出来。   没想蓁蓁一点都不答应不同意,“好什么呀!好好一闺女像他个男的,完了完了,这孩子长大得什么样啊……”   秋华要不是怕失了规矩恨不得敲开蓁蓁的榆木脑袋仔细看看她里头装了些什么歪心思,“什么怎么样?公主金枝玉叶当然是国色天香。”   “算了吧,长得和皇上一样能天香吗?”蓁蓁嘟着嘴都快哭了,还好是亲生的孩子她多看两眼又觉得可爱非常起来,“还好脸架子像我,不然就那个大圆脸,以后还怎么嫁出去啊!”   “公主哪里愁夫婿,我看您瞎担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喜悦的男声:“朕的宝儿还没满月你就要给她招夫婿了?”   话音未落皇帝的长腿已经走到蓁蓁床旁,他二话不说就伸手要“抢”孩子,嘴里念念有词:“朕的宝儿来给朕抱,快点快点,可想得朕要疯了。”   皇帝孩子虽多,可这些年抱过孩子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他伸出的手一上一下眼看着就要倒抱孩子。这么不靠谱的亲爹把蓁蓁这个做额娘的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您等等,孩子哪能这么抱。”   还是秋华看不过眼过来接了孩子手把手教皇帝如何抱住,皇帝蹑手蹑脚动作小心仿佛怀中是无上珍宝,他眼睛闪着惊喜得意的光芒,最终抬头对蓁蓁无限感慨和柔情地说:“她回来了。”   此话一出蓁蓁立时眼圈微红,她感慨万千又快心遂意,而皇帝一直抱着孩子不松手,非得蓁蓁拉了他才记得坐下。   他身上还是一身行服连披风都还未解开,蓁蓁替他解开披风系带问:“发回的折子不是说明日才到吗?”   皇帝抱着孩子靠近她,亲亲吻了下她的唇:“在京郊实在待不住了,朕可是从顺贞门溜进来的。”   在五台山得报蓁蓁生了女儿皇帝心中就一直牵挂着,只是蓁蓁现在还在月子中,于理皇帝既不能召见她也不能自己去。于是发回宫里的旨意里皇帝故意把回程的日子说晚了一日,他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京了,一把太皇太后送回宫就悄悄先到永和宫看望。   皇帝抱着宝儿逗弄着,本来快要睡着的孩子在大人手里倒手几回后也睁开了眼,此时正用咕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阿玛。   “啊。”宝儿嘬着手指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惹得皇帝大快嚷道,“你看她知道阿玛回来了,她知道!”   得,爱女心切的戏开锣了!蓁蓁心里一个白眼,同时瞧着面前的皇帝和女儿,再一比更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没错。   就是一模一样!眉眼口鼻全都一样,两人抱在一起,女儿和她阿玛一起笑得时候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皇帝还未察觉这件事,他此刻正在为公主的襁褓生气,“朕给公主做的粉色襁褓去哪里了?这什么地方来的破襁褓?颜色又丑料子又粗糙,朕那时候可是让顾问行用粉色织金缎和妆花缎做了足足二十个襁褓,去哪了?”   蓁蓁当然知道那堆衣物,送到永和宫的时候她下巴都快惊掉了,“太名贵了,小孩子哪里用得上那些,再说当年四阿哥六阿哥不都用的这样的襁褓?”   “男孩子粗糙,能一样吗?快去拿来,再把换衣服的摇篮搬过来。”   秋华见皇帝着急上火赶紧叫人去拿去搬,于是几个太监搬了摇篮几个宫女端了襁褓又有两位乳母带了公主的玩具,一堆人一窝脑地聚在暖阁里吵得蓁蓁头皮发麻。   她还在月中受不得吵,人一多不由捂着脑袋,皇帝手里抱着孩子见她这样就把人又赶了出去,只留了秋华和乳母在旁照看。   他把宝儿放在摇篮里笨手笨脚地解开襁褓,乳母见状上前恭敬道:“皇上,奴才来。”   “不用,朕把她抱起来,你们把襁褓铺好。”   两位乳母不禁对视一眼,本来想挑进宫中做公主乳母没有做阿哥乳母体面,可目下皇帝亲抱公主不说还要做这些琐碎事,这就是说她们伺候的这位公主是皇帝心尖上的宠儿啊!   这么一想两位乳母手脚更殷勤了三分,利索地铺上织金缎襁褓,又导引着皇帝裹好。   宝儿也是乖巧,似乎异常满意她阿玛换的襁褓,甜甜一笑后嘬着手就去寻周公玩耍。皇帝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揉了下她松软的胎毛,“这才像话,这才像我大清尊贵的小公主。”   没完了!蓁蓁被皇帝这出父女情深恶心得早上喝的羊奶都快反出来了,她抱着手枕在软垫上哼了一声:“尊贵,真尊贵。您就不知道起个尊贵的名字吗?”   蓁蓁一开口秋华赶紧拉着两个乳母退了出去,只剩下皇帝和德妃大眼对小眼开始为了女儿的名字对峙。   “宝儿,阿宝,朕的宝贝啊,哪里不好?哪里不尊贵了?”   皇帝不明所以,这是他在五台山菩萨顶与大喇嘛交流后福至心灵所起的乳名,在他眼里这名字每笔每画都闪着佛光。   “俗不俗气啊……”蓁蓁小声嘟囔着。   没想皇帝竟然拉了脸和蓁蓁吼了起来:“朕不许你这么说,宝儿的名字哪里俗了?这是佛祖赐的,里头寓意深远,凡夫俗子还配不上呢!”   皇帝这番认真的作态让蓁蓁吓得半日没合拢嘴,她想张口说点什么驳回去,可再看看眼前这人的疯魔样还是决定算了。   她抱臂转头委屈地说:“行行行,她宝贝我说不得。”   皇帝瞧见美人气恼,立马舔着脸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朕也真心想你了,想你们母女两个。”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蓁蓁坐起身抿嘴笑道: “这些奴才们越发会偷懒了,皇上来了这半日连杯茶都没送来,臣妾去给皇上沏茶。”   其实皇帝也知道,哪是奴才偷懒,而是他进来后全都绕着宝儿转,奴才们根本插不进空。   蓁蓁下了炕往茶房去,皇帝则拾起了放在摇篮边的几件玩具,有几件他在太子那里也见过,一看就是内务府惯常会准备的,另有几件布玩具倒不大常见。   “皇上。”   蓁蓁端了茶来,皇帝接过茶盅一掀盖子,一股不曾闻过的清香就迎面扑来,皇帝不由叹了一声:“好茶。”   蓁蓁笑说:“皇上若喜欢,那臣妾就留下了。”   皇帝正喝茶呢,听到这抬头看她,问:“怎么,这不是宫里的茶?”   蓁蓁说:“这是施大人送来的。前回他送的绫罗绸缎珍奇珠宝到底太奢靡了,那些都是南方织工巧匠手里的精品,只有臣妾有别的姐妹们没有怕又是要惹出些风波来。先前您让臣妾挑一半后臣妾给回礼时就说了往后不要再送这些了。施大人不知是误会还是什么,前几天又送了一张贺公主满月的礼单来,还附了一盒茶叶,说是他家乡产的茶,若是喜欢往后会常送。”   她又指指公主摇篮旁摆的几件玩具,“那也是施大人送来的,说是家里人通力绣的家常玩意,我瞧宝儿倒也喜欢。”   皇帝脸色晦暗,不太高兴地说:“他倒是消息灵通,人在福建这么快就知道你生了女儿的事。”   台湾八月就已攻克,朝中正在争议是否留台卫台,施琅力争在台湾派官设县,也有其他重臣力主台湾乃海外不毛之地,只要将前明余孽尽数内迁则不守也可。这时候施琅往宫中宠妃处送东西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蓁蓁嘴角噙着一抹细微的笑瞧了皇帝一眼,“施大人是降将,又是汉人,这会儿身在前线最怕就是后防生变。他要不是这样仔细的人,皇上哪敢把平台大任交给他。”   皇帝搂住了她往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施琅这礼送的倒是有用,瞧瞧,你这就替他说起好话来了。”蓁蓁受不住痒笑着倒在他怀里,皇帝顺势抽走她手里的礼单,“朕看看,这回他又送来什么好东西了。”   他眉头一挑,道,“你刚可是说错了,这施琅还真听明白了你的意思,这回不送绫罗绸缎改送书了啊,还都是珍品,有几卷看着还是宋本。”   蓁蓁趴在皇帝肩头:“那皇上准还是不准……”她一脸的讨好,满目的期待,皇帝捏着礼单冷哼了一声,“这施琅把延平郡王府的陋习都带到朕这来了!”   蓁蓁被当头泼了一盆子冷水心底透凉,脸上一下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来。皇帝见此倒展露笑颜捏了捏她的脸说:“成了,朕只是骂那施琅没说不让德主子收啊。”   蓁蓁又惊又喜,脸上由阴转晴问:“真的,皇上答应了?”   “施琅喜欢未雨绸缪,朕却不是那样会听枕头风的昏君,难道还怕你收他区区几箱书吗?”皇帝拍了下她的腰,“磨了朕这一会儿就是为了这事吧。成了,朕准了。”   “哎!”蓁蓁勾着他脖子又问:“您这回怎么这么高兴?” 第122章   皇帝久不见她, 又是蓁蓁自己贴上来, 喜不自胜地和她贴着脸道:“心想事成, 朕那日忍不住将有女儿的事都告诉了五台山主持喇嘛。”   眼前这位爷有多重男轻女蓁蓁心里如明镜一般,可他爱小女儿却实为异常, 她的双唇贴在皇帝唇边问:“哪就那么宝贝了, 小孩子回头给您惯坏了。”   “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阿哥们以后要建功立业, 她么,顺心如意就好, 惯坏了朕担着。”   蓁蓁真为几位年长的阿哥们抱屈,皇子一过五岁皇帝就开始考教功课,很抓严打的态势让五岁前见到皇帝亲热熟稔的皇子们在五岁后见到皇帝就肃着一张脸生怕被考问功课。远的不说, 就说近的今年重阳节在慈宁宫的时候,大阿哥和太子刚给太皇太后磕完头,膝盖还没伸直就被要求作诗一首, 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大过节被逼的是抓耳挠腮、面红耳赤。   “您要这么对几位皇子试试?”   皇帝眉毛一横道:“慈父多败儿, 难道让朕的皇子都变得和前明那些皇子一般如猪蠢笨吗?”皇帝微抬起脸离了蓁蓁远半寸,“胤祚开蒙的事宜早不宜迟, 别以为朕忘记了。”   一听此蓁蓁的晶莹双眸立刻染上了一层薄雾,见她又是泫然欲泣皇帝立刻讨饶:“好了好了,先不说了,朕真是怕了你了。”   “怕?臣妾怎么不知道?”皇帝求和蓁蓁也伏低做小一番主动凑上前亲了下皇帝的鹰钩鼻尖。   她上前他接住, 两人缠绵一吻后皇帝喘着气说:“以后你们母女朕一起怕。”   蓁蓁挥拳打在皇帝胸口, “生个女儿一点不好, 您心里眼里全是她了。”   “你怎么和女儿吃醋?”皇帝一手揽腰一手抓牢她乱动的双手,“朕还在给宝儿寻别的好玩意儿,这些个玩具太一般了,配不上咱们的小公主。”   小孩子的玩具皇帝也要管?这简直是前所未闻!蓁蓁被皇帝的任性随意和对宝儿的骄纵气得七荤八素,“您能不能收敛点?多小的孩子啊?也不怕折了她福气。”   “不怕,朕乐意。”说着皇帝连美人都不抱了,离了床又回到宝儿摇篮边一脸如痴如醉地看着她的恬静睡颜。   蠢爹!这幕场景落在蓁蓁眼里不知怎么就让她想起这两个字。   看了小半个时辰宝儿也没从睡梦中醒来再赏皇帝一个笑颜,皇帝也只能无奈先走了。蓁蓁起身笑脸相送,皇帝走开几步忽得转过身来,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枚玉簪弯腰插到蓁蓁的发髻里:“这是你给朕生了宝儿的赏赐。”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瞧着她的眼睛里有着真心真意的笑。   蓁蓁猝不及防愣愣地扶着玉簪,她本想说一句“皇上太小气”,却愣是涨红了一张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悄悄来看过后悄悄地就走了,第二日再假模假样大张旗鼓地从东华门进宫,装作自己是刚回来的样子。别人对此事定点都不知,只有蓁蓁闲来无事的时候歪着炕上,握着皇帝送的那枚玉簪忍不住微微发笑。   皇帝既然回来了,内务府也就正儿八经地把小公主满月的事提上了日程。海拉逊老老实实地按照前头二公主三公主的满月礼拟了个折子递了上去,不到一天的功夫,乾清宫那就把折子发还回来了,海拉逊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朱批就头脑发胀,只能厚着一张老脸拿着皇帝批复过的折子亲自跑去了敬事房。   顾问行正要出门,大老远见海拉逊苦着一张脸来了笑着迎了上去。   “海大人,怎么又愁眉苦脸的?”   海拉逊叹了口气,直接把那折子塞顾问行手里,活像那是什么鬼见愁的冤家似得。顾问行翻开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   海拉逊见他笑忍不住痛苦哀嚎:“顾总管,您别笑啊,好歹给我出个注意,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您看看,我拟的这一桌十两银子的满月宴席朱批说我们内务府奢靡浪费,但给小公主准备的满月礼是一套足金的生肖摆件皇上又说什么寒酸不配公主。我真是弄不懂皇上的心思了。之前小公主没出生就折腾我老胳膊老腿做了那么多女孩衣服,现在又是要闹哪出啊?”   顾问行白了一眼道:“嗨,没啥弄不懂的,老海,你就是太耿直了,偶尔这脑筋要稍微转转。”   海拉逊还是一脸的茫然,顾问行不忍欺负他这老实人,咳嗽一声遂把人拉过来对他耳语一番。   十月二十二日,天晴,秋末冬初已有丝丝的凉意,树上的叶子早落光,光秃秃的枝丫衬着遍地金黄。   蓁蓁今日出月,一早起来秋华就在耳房里备好了两大桶的热水,蓁蓁不但自己洗了个畅快,还亲手给小女儿洗了个澡。女孩家到底是秀气乖巧,胤祚已经很好养了,月子里也是哭得厉害。小女儿满月前却异常乖巧,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着就用那对肖似皇帝的黑眼珠子盯着蓁蓁瞧,她只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呜咽几下,蓁蓁或者是乳母抱起来哄一哄马上就好了。   蓁蓁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她醒了一下,等洗完澡拿襁褓给她裹上的时候她已经又睡着了。蓁蓁含笑点了点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由着秋华领着霁云等人给她梳妆打扮。等镜子里的人复又变回明眸皓齿娇艳柔情的德妃娘娘之后,蓁蓁将皇帝送的那支玉簪亲手插进了发髻里。   “开宫门吧。”   “是。”   蓁蓁抱着女儿走到前殿准备迎客,不曾想头一个来的却是皇帝,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顾问行在身边。   蓁蓁抱着女儿朝皇帝一福:“皇上怎么这个点就过来了,臣妾宫里一会儿要办阿宝的满月礼,姐姐妹妹们可马上就都要来了。”   皇帝咳了一下,拿眼瞧了瞧顾问行,顾问行心里无奈地仰天长叹,硬着一张脸皮冲蓁蓁堆起笑容:“德主子,今儿这规矩改了,后宫的娘娘们都不来,由万岁爷来给公主千岁行满月礼。”   蓁蓁听得差点没直接给皇帝一个白眼。多少年的满月礼都这样来了,怎么今天说改就改了。   “皇上,臣妾怎么先前不知道?”   皇帝肃着脸咳了一声,“这事需要先前知道做什么,咱闺女行满月礼,要别人在这瞎掺和什么。”   他把阿宝从蓁蓁怀里抱进自己怀里,一转眼立刻换上一副蠢爹的表情。   “哎,阿宝,是阿玛,瞧瞧阿玛。”   蓁蓁嫌弃地说:“她刚睡着,这会儿醒不了。”   皇帝有些失落,怎么这样,早知道他就早半个时辰来了。   顾问行咳了一下,小声在旁提醒:“皇上,还是先行礼吧,莫耽误了吉时。”   皇帝点点头。这满月礼的第一步是剃胎发,皇帝把阿宝交给蓁蓁抱,蓁蓁掀开襁褓的一角,把女儿的头露了出来。她和胤禛一样,头发又黑又密,发梢那微微打卷,都是随了蓁蓁的阿爷。   皇帝拿起剃刀极小心地从她头上割下一缕头发丝,蓁蓁拿手在下面托着,发丝一落进掌心她转身就交给了秋华。秋华把这缕胎发给梳理整齐了,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一只绣着萱草的荷包里。   皇帝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朕看别人都是拿去做笔的,你怎么倒收起来了。”   蓁蓁道:“这是她身上落下的第一缕头发,是她降生到人世间的象征,臣妾自然要为她好好收着。做胎发笔本来也就图个形式,用不了几根头发,皇上再割一截就是了。”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又割下了一小段。顾问行接过用一宣纸包好,交给梁九功送去内务府造办处。   满月礼的第二步是佩璋。玉能辟邪,这一步通常都是请一位全福太太来做的,蓁蓁看着皇帝忍不住就笑了。   “臣妾原本是请了裕王妃来给阿宝佩璋的,不想今儿这事倒是要由皇上做了。”   皇帝道:“这裕王妃的福能比得上朕么,自然是朕来给咱们阿宝佩璋的好。”   “是是,您说的都是。”   顾问行捧上一只锦盒,里头收着的就是菩萨顶的喇嘛方丈先前所赠的七宝佛珠,皇帝先前非让蓁蓁取出来送去内务府悬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在上头。他轻轻地拿起佛珠放到女儿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父女连心,阿宝在睡梦中动了动,左手突然一把攥住了珠串。   皇帝一见欣喜地说:“拿纸笔来。”   顾问行此时奉上早已准备好的洒金纸和朱砂笔,皇帝提笔在纸上一气呵成写下两个大字:菩提。   蓁蓁挨到皇帝身边,随着皇帝笔势一收轻轻念了出来:“菩提?”   “嗯。”皇帝搁下笔,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她是在五台山脚下坐得胎,于佛有缘,大师又赠她七宝佛珠护身,七宝既七菩提。故朕赐她名菩提。”   蓁蓁简直要对皇帝的取名本事绝望了,她好好一个闺女竟然叫菩提,老气横秋,一点都不好听。她撅了撅嘴道:“伽罗不好么?菩提心者,如黑沉香,伽罗既是那黑沉香。”   皇帝一听就摇头,“不好不好,那隋文帝的文献皇后闺名不就叫伽罗,隋朝可是二世就亡。”   蓁蓁一听就笑了,“臣妾到觉得这名字极好。想那隋文帝是在年少落难之时发誓同文献皇后之间无异生之子,他堂堂帝王明明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却一辈子做到了对发妻的承诺。文献皇后生前夫君敬重子孙孝顺,可不是绝好的命?再说我大清可早就不是二世了,太子纯孝又不是那荒淫暴虐的隋炀帝,皇上又有何惧?”   “不好不好,还是菩提好,朕的小菩提子。”   皇帝把女儿搂怀里,低下头拿他的大脸去贴她的小脸。蓁蓁无奈地在旁翻了个白眼。   皇帝是一点没瞧见蓁蓁的嫌弃脸,阿宝此时刚好醒了,滴溜滚圆的黑眼珠一眨一眨地瞧着皇帝。皇帝高兴地抱着她大步流星地往西次间里去。   “朕的小菩提子,来瞧瞧,皇阿玛都给你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   蓁蓁跟进屋,一瞧见桌上摆着的那颗碗口大的东珠就只觉狠狠地被震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撇头看向顾问行。顾问行尴尬地回了个笑容给她。   可不是震撼呢,海拉逊可是把内务府的库房从头到尾足足掏了八遍才让某万岁爷满意的!   蓁蓁无奈地扶额——真是蠢爹。   蠢爹哄女儿一直哄到夜半才方休,蓁蓁见着这令人惊奇的场景也实在不忍心和皇帝提起送宝儿去宁寿宫太后膝下的事,遂先忍在心里只待来日再说。   ······   皇帝之前的雨露均沾到了康熙二十二年年底算是获了个大丰收,这一年里一进六月后内务府就没歇过。除了皇贵妃夭折的那一个女儿外,宜妃和德妃各生了一儿一女,贵妃和郭贵人也是临盆之日要近了。   当宫里飘起第一片雪花的时候,长春宫的贵妃终于平安生下一子。虽然皇帝如今已有十位皇子,这新生的小阿哥不过是其中一个,但他生母高贵仅次于太子,所以慈宁宫和宁寿宫按例所给的赏赐比之前任何一位嫔妃生子都要多,贵妃的娘家钮祜禄氏的国公府里京城亲贵送来的贺礼更是络绎不绝,几乎都要将门槛踩坏了。皇帝平素不喜铺张,小皇子洗三这一日却也难得允了长春宫大摆喜筵,宫里贵人以上都一一前往道贺,连外命妇们都来了好几位。   蓁蓁才出月子不久受不住人多吵杂,当日略坐了坐就告辞了。她才走到长春宫门口就听一人在后面喊:“德妹妹,等等。”   蓁蓁回过头,追出来的人是惠妃,问:“姐姐怎么也走了。”   惠妃挽着她说:“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今儿都是来捧贵妃场的,我又不能不到,来过坐过就成了。”   惠妃说得轻巧,但蓁蓁也知她位份尊贵育有皇长子,出身也不亚于贵妃,能来给贵妃捧个场已经是放下身段,当然不必像其他嫔妃一样在贵妃门前摆出热络的姿势。   蓁蓁回望长春宫,那儿依旧是人流如梭,不时有笑声传来,看着看着蓁蓁不由得感叹一句:“即便是太子当初洗三也不过如此吧……”   惠妃一笑,笑中却有几分凄楚和叹息,道:“太子当年可没有这样的排场。仁孝皇后是难产死的,那时候还在丧中,太子的洗三虽然是两宫和皇上亲临,隆重归隆重,但却没这么热闹,倒全是苦楚。就是现在,太子不也不大过生辰吗?每年都耗在奉先殿给仁孝皇后磕头了。”   蓁蓁听得轻轻一笑,“那咱们的十阿哥更是了不得了。”   “额亦都这一支钮钴禄氏从太.宗皇帝那一代就送女入宫,三代送了那么多女子才结下了这么一点血脉……”惠妃说到这忽然沉默了。太.宗皇帝的元妃便是钮钴禄家的女儿,若不是元妃早逝,所生的洛博会又少年夭亡,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也恐怕就不会是如今的圣上了。   “行啦,咱们怎么尽说些没意思的事。我是特意追你出来的。”   蓁蓁两手一摊,灵动的双眸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妹妹可不记得欠了姐姐什么,让姐姐这般记挂,连好好的喜筵都不吃了。”   惠妃附到她耳边问:“听说福建那位水师提督大人给你送了几箱的书,有不少还是古本,可是真的?”   蓁蓁见惠妃两眼发亮如老鼠盼米缸忍不住直笑。两人一并回了永和宫,蓁蓁领惠妃进了正殿的东梢间,施琅送来的两箱书就摆在这里,还是如同刚送进宫时那样装在两个雕花大樟木箱子里。   “怎么不摆起来,还收在箱子里呢?”惠妃上前端详了两眼见书还整整齐齐摞在箱子里觉得奇怪。   蓁蓁指挥几个奴才将箱子盖挪走,捡了书单递给惠妃,“我让内务府做的新书架还没送来,等送来把书晒过了就能摆架子上了。   惠妃瞧这些书简直如同瞧奇珍异宝一般。纳兰氏在满人世家里是最早学习汉人文化典籍的,尤其明珠,不但重金聘请名士来作几个儿子的师傅,家中还收藏了不少的古书古本。惠妃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内里的行家,她拿了几本翻了翻就大体明白了。   “这几本四书五经均是宋刻本,虽比不上叔父家淳祐十二年当涂郡斋刻本,也是极难得的珍品了。尤其还是这样完整,品相又上佳,别说是千金了,如今就是万金都求不到。”惠妃叹了一句,“虽听说过这位水师提督不简单,不想他竟家藏如此深厚,这些书非几代人收集是断然做不到的。”   蓁蓁笑说:“姐姐平素一贯是个明白人,今儿见了好书竟也傻气起来。这施琅是农家子出身,家里虽说是当地的大地主,可也不过就是在乡间私塾读几年书识几个字罢了,何来几代人收集这些书呢?”   惠妃听得一怔:“那这些书是……”   蓁蓁领她穿过正堂进入西次间唤了秋华关门,她从西次间的书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册书。   “我虽不像姐姐这般是个行家也瞧得出这些书的珍贵,书送来后我紧赶慢赶地先翻了一遍。施琅是个粗人,即便他家产丰厚,一时要搜集这样多的古本也是如过蜀道般困难,就像姐姐说的,这些书是万金也求不到的好东西。我当时心里也是疑惑的,一直到看见这一册。”   惠妃翻开蓁蓁递给她的书,不过翻了一页她就明白了,在书内第一页一角分明盖着大明南阳唐王府的印章。   她惊呼:“这是前朝唐王府的书!”   福王朱由崧死后郑成功就辅佐唐王府出身的朱聿键在福州登基,彼时施琅就在郑成功麾下,福王出逃后施琅得到唐王府的藏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惠妃惊出一身冷汗,“那这些都是唐王府的藏书了?”   “盖有唐王府章的除了这一册外还有两册,其余都是普通的古本,并没有印记。”   惠妃急得抓住蓁蓁的手:“皇上知道吗?”   蓁蓁摇摇头。她怎么敢叫皇帝知道,这三册本是一卷,她找到的时候散落在整整两大箱的书里,若不是她一等到书送进宫就欢喜地把两个箱子都翻了一遍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施琅是个武将,又是身份敏感的降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前明的东西往后宫里塞,他搜集这些书不过也就是为了讨好她怕是根本就不知道里头还有这样的玄机。   “除了这一册外,其余两册我都烧了。”   “那你还留着这个祸害作什么,还不赶紧烧了!”惠妃仿佛捧了个烫手山芋,说着就要寻炭盆一把火烧了。   蓁蓁拉她坐下道:“我也知道是个烫手山芋,另外两册我立时就烧了,独独留下这一册就是为了让姐姐看一看。”   蓁蓁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惠妃见她神情凝重心头不由一颤:难道这书真另有玄机?她硬着头皮去看那书,封皮上用小楷写有《内府述闻》四个字,看着像是个文人的笔记。   “姐姐不妨从第十页看起。”   惠妃稀拉哗啦一下把书翻到第十页,同封面上的书名一样端正的小楷写道:   “隆庆五年三月初一日,世子袭唐王爵,是日,王妃娘娘,侧妃徐娘娘,侧妃李娘娘,嫔夫人小李娘娘,郑娘娘,等由东花园搬入王府。王妃娘娘居正殿,侧妃徐娘娘,侧妃李娘娘居偏殿,嫔夫人小李娘娘,郑娘娘住东西跨院。王妃娘娘赏银十两,另吩咐吾于后花园处建小院一座,房六间供女学生所住。”   惠妃看到这豁然开朗,这应是唐王府时一宦官所写的笔记,因他身份特殊写下的多是王府内事。前明同本朝不同,前朝太监识字者甚多,太监内宦可在司礼监当值,操文墨是太监们的看家本领。   惠妃接着往下看,下一段记录就是一年之后了:   “隆庆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寅时一刻,偏殿侧妃李娘娘生一子。寅时三刻,李娘娘血崩不止,屋中污血遍地,其状甚为骇人。卯时一刻,侧妃李娘娘薨。   隆庆七年二月初二,嫔夫人小李娘娘小产,娘娘怀胎六月,产下不见胎儿唯一盆污血,其怪异闻所未闻,王爷,王妃娘娘皆惊,小李娘娘流血不止,于辰时一刻薨。   隆庆七年三月初一,小李娘娘兄遣人送银一千两,托吾探寻小李娘娘死因。小李娘娘出身蜀中富商之家,其兄家资颇丰,吾亦是蜀中人,念及同乡之谊便应承了此事。   隆庆七年九月初九,于此写下历半年密查之所得。二位娘娘一心求子,于隆庆五年偶识一道士,道士言其有一生子之方,二位娘娘以重金从道士处求得,又买通王爷随身内侍,于一阴日焚香祷告、沐浴斋戒,与王爷同房,后果得子也。然二位娘娘其后皆暴毙,侧妃李娘娘之乳母刘氏心中畏惧,密遣人寻道士,道士言此方乃凶方,侧妃李娘娘命中无子,逆天求子需以命相换。其另有一化解之方,然此方已在隆庆五年被人买走,故二位娘娘未曾得也。呜呼,世间神鬼奇异之事多肇于人之贪念也。”   惠妃脸色煞白,手一抖,书“啪”一下掉在了地上。蓁蓁拾起书走到火盆边,一页页将书页撕下投进火中,一股白烟霎时在上好的红罗炭上腾起。惠妃两脚发软不得不扶着椅子坐下,她心乱如麻,刚才书中所写的事明明是前朝之事,却近得仿佛就在眼前。   蓁蓁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姐姐看完可是有想到什么?” 第123章   惠妃一惊, “唰”地仰起头看她。   “你, 你是说……”她脸色发白喃喃道, “那年坤宁宫血崩遍地其实是因为皇后用了逆天求子的方子……”   蓁蓁凝重地点了点头。   仁孝皇后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同这书里写得一模一样,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惠妃闭上眼仔仔细细地回忆往事。是了是了, 仁孝皇后在生第一个儿子承祜的时候就是难产, 气血两亏,养了许多年也不见好, 坤宁宫日日是汤药不断。后来承祜夭折的时候仁孝皇后又大病一场,郁郁寡欢, 身体就再也没见起色。这样的身子本来是极难有孕的却突然就有了,当时人人都说是皇后娘娘一心求子感天动地,如今细细想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惠妃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她又拾起书来细细看,突然她指着书上一处对蓁蓁说:“你看这书里所写头一位李娘娘和咱们仁孝皇后一样是生子后血崩而亡,后一位李娘娘未诞子只诞下一盆污血, 这不是同僖嫔一模一样嘛!所以不仅仅是仁孝皇后, 连僖嫔也用了那逆天求子的方子吗?”   惠妃一下瘫在椅子上:“原来是这样。这方子不但并未因前明的覆灭而消失,反倒是不知怎么从前明的王府落进了赫舍里氏的手里。索家得了这方子便送进宫分别给了气血体虚的皇后和多年无所出的僖嫔。然而那化解的方子早就佚失了, 所以皇后和僖嫔最后才……”   惠妃所想的同蓁蓁想的一样,但又有一件事蓁蓁怎么想都觉得有疑点。唐王府的两位李娘娘是先后怀孕的,相隔不到三个月,而仁孝皇后薨逝和僖嫔怀孕中间却隔了数年。僖嫔不是个蠢人, 她既然已经知道仁孝皇后用了这逆天求子的方子后虽然如愿怀了太子最后却死于产后血崩, 难道她还敢去冒这生命危险吗?   更何况, 僖嫔与仁孝皇后一支并非至亲,索额图这样疑心重的人会放心到将方子给僖嫔吗?万一僖嫔没有用这方子反而是把真相告诉了皇上那索家又该怎么办?除非说索额图在将方子交给僖嫔的时候许诺了什么又故意隐瞒了什么,所以僖嫔以为她不会遭遇和仁孝皇后一样的结果才放心大胆地用了。   还有那道士的行径如今想来也十分奇怪,那小李娘娘家是蜀中巨富,家资丰厚不是出不起钱的人,道士既然知道两位娘娘是为了求子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二李另有化解之方?还有到底是什么人从道士那里仅仅只买了化解方子却不买求子方子呢?此人像是故意知道二李要求子,只把化解方子买了,二李得不到化解方子虽然如愿以偿地有了身孕却最后接连暴毙。蓁蓁这些日子里怎么想都觉得这买化解方之人城府极深,他买这方子不是为了救人而简直像是为了杀人,借逆天求子之法杀掉求子之人。   惠妃喃喃问:“只是明明是同一张方子为何有人是能顺利怀上孩子,有人肚子里却只有一团血块呢?”   蓁蓁瞧着一脸凝重的惠妃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此等邪魔外道之术我从前连听都未曾听说过,但看两人结果不同只能猜想这方子用起来可能因人而异,有的人用了能顺利产子,有的人却只能产下一盆污血。”   惠妃合上书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知道著此书的人是谁,但正如他所说,世间的罪恶多是由人的贪念而来的。在彼时是王府的两位姬妾,在此时是索家。赫舍里氏的罪孽深重,为了一个皇后之位,一个太子之位,竟然不惜牺牲人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实在是骇人听闻。   回去之后她定要将此事秘密告诉明珠,往后要他加倍留心大阿哥的安全,索家连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看来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好妹妹,赶紧把它烧了吧,这卷书实在是不适宜留在人间了,若是再有什么人看了起了贪念去寻求这逆天求子的方子就不好了。”   “姐姐说的是。”   蓁蓁一页页地把书页撕下扔进火盆里,一直到看着它们直至燃成灰烬。   火光依稀映在她的脸上,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惠妃见蓁蓁仍是一脸凝重似还在想这件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别多想了,接连出了仁孝皇后和僖嫔的事,只怕赫舍里家暂时也不会有人再敢用这方子作恶了。”   蓁蓁道:“我们要不要过一阵子去探探僖嫔的口风?”   惠妃叹道:“这事形同巫蛊,皇上要是知道了那是要牵连赫舍里氏全族的。若是僖嫔牵扯在内,只怕是打落牙齿肚里吞,死都不会说的。”   惠妃说的一点没错,蓁蓁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好半天后蓁蓁眼珠子动了动,旋即说了一句让惠妃再度心惊的话。   “你说,那化解方子真的佚失了吗?”   ····   “小毛子,磨墨。”   胤禛抓着一支湖笔在椅子上坐得直直的,谢氏陪着站在胤禛身边,屋里还有胤禛随身的小太监刘毛子在伺候笔墨。屋外忽有人喊:“皇贵妃到。”帘子一掀,佟佳氏领着左右跨进了屋。   胤禛跳下椅子乖巧地跑至佟佳氏跟前一跪,“儿给额娘请安。”   佟佳氏半路就托住了他的小身子,牵着他的手甚是温柔地问:“四阿哥在作什么?”   胤禛有些小小的雀跃,仰着头道:“在写字。”   “写字?”   谢氏冲佟佳氏福了一福,“完颜师傅说四阿哥明年就要进书房念书了,虽说学识到时候师傅们都会教,可四阿哥总不能连笔都捏不住吧。这会儿就得开始练功底了,如今也不能想他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字来,只要握得住笔下笔的时候能手上有劲就成了,若是能把几个最基本的字练好了那就更好。”   佟佳氏在旁听得认真,她从桌上一堆乱纸堆里抽出一张纸来,果见上头横七竖八的都是墨迹,而且一看就是初学之人划的,既无笔锋也无笔势。   佟佳氏笑了笑,说:“阿哥这样是练不好字的。就像你完颜师傅说的,练字哪,得先能握得住笔,然后从笔画开始练,等有笔力了最基本的笔画都练会了再临帖。”   谢氏听她说得一板一眼颇有道理不禁眼前一亮。是呢,她真是糊涂了,放着现成的师傅不求她这是在想什么呢。“皇贵主子,奴才代小主子求皇贵妃娘娘指点。”   “哎呀,这……”佟佳氏拿帕子遮住嘴神色有些为难,胤禛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软软地喊了一声:“佟娘娘……”   佟佳氏眼神软了下来,她把胤禛抱到膝上两人同坐在书案后,她先让胤禛握住笔自个儿再握住胤禛的手在摊开的宣纸上自左往右写下一个一字。“你看,一字啊得这么写,下笔要利落,收势要果决。”   这一个一字比胤禛之前自个儿胡乱划得要好多了,虽还谈不上漂亮,但已经颇像回事了。胤禛惊喜地仰头瞧佟佳氏,“额娘,这个一字写得真漂亮。”   佟佳氏微笑着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顶。谢氏见佟佳氏似乎心情不错心思转了转又说:“都是娘娘教得好,娘娘这一教小主子马上就开窍了。”   佟佳氏瞧着胤禛说:“是咱们四阿哥有天赋呐。”   佟佳氏随后又教了胤禛半个时辰,胤禛虽然一个一字还是写的七歪八扭的,但已经能握得住笔了。就这么着不知不觉到了午膳的时辰,平常都是或谢氏带着胤禛单独用膳的或去永和宫同蓁蓁一起用膳的,今儿佟佳氏似乎心情甚好突然说让胤禛同她一起回承乾宫用膳。   谢氏也没怎么多想,而且胤禛今天得了佟佳氏的指点早就把前阵子佟佳氏生病的时候说的那句“不想见他”抛到犄角旮旯里去了,心里重新对佟佳氏这位养母起了亲近之心,佟佳氏一说他高高兴兴就随她去了承乾宫。   宫女们搬膳桌进屋的时候刘氏也跟了进来,见着佟佳氏道:“娘娘,国舅爷来了。”   佟佳氏看了一眼胤禛,说:“正好咱们这正用膳呢,把阿玛也请进来一起用吧。”   “是。”   刘氏出去后没一会儿就引了佟国维来,佟国维比了个要跪的姿势佟佳氏说了一句:“免。”佟国维站定了这才注意到胤禛也在,“臣给四阿哥请安。”胤禛虽然是个孩子还是他的晚辈可论身份是却是皇子,这礼是不能免的。   胤禛跳下凳子,工工整整地回了个礼。“国舅爷安。”   佟佳氏看了微微一笑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谨,我同四阿哥正用膳呢,阿玛坐下也用些吧。”   “是。”   宫女给佟国维上了碗筷,佟国维便坐了两人的对桌。宫里吃饭是不说话的,胤禛年纪虽小,但谢氏早就教会了他这点,三个人默默地吃着饭,佟佳氏不时会夹一些胤禛喜欢吃的菜到他碗里,每到这时胤禛就会仰起头朝佟佳氏一笑。佟国维虽然没有说话,却默默地都瞧在了眼里。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宫女在屋外说:“主子,德主子派人来说想接四阿哥去用膳。”   佟佳氏放下筷子,云淡风轻似地说了一句:“让她回去吧,四阿哥已经在我这用了。”   胤禛停了筷子仰头瞧佟佳氏,佟佳氏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德妃今儿会想接你去用午膳,咱们这都吃上了就算了,改天阿哥再去永和宫吧。”   胤禛一想也是,虽然额娘那的饭比承乾宫的好吃,可额娘那哪天去不都是一样的,又不是今儿不去就再去不了的,区区一顿午膳而已。这样想着,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又低下头乖乖吃饭了。   饭毕谢氏领着胤禛回他自己的住处去了,佟佳氏和佟国维移到东次间说话。宫女端了茶来,佟佳氏道:“阿玛也尝尝,这老君眉是太皇太后赏的,宫里如今总共就剩了不到十两,太皇太后也就赏了我二两。”   刚那一顿饭吃得佟国维是五味陈杂又哪里有心思去品什么茶,粗粗喝了一口就搁下了。“臣今儿来是有事要请示娘娘。”   “哦?”佟佳氏端了青花瓷杯浅尝一口,“阿玛是有什么事?”   佟国维道:“你三妹十三岁了,族里的意思是想趁下次选秀的时候也把她送进宫来。”   “格当”一声,佟佳氏一个失手,杯盖从她手里落了下来砸到杯子上,好歹她接得快却没有真砸坏什么。她抿着嘴问:“送进来……原先不是说好了要把三妹嫁去明珠家的么,她从小就爱什么诗书风月,这脾气同明珠家的揆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回额娘来的时候同我透过口风了,明珠家不也有这意思么。”   佟国维硬了心肠说:“原是这样打算的,可如今不一样了。娘娘应该最明白的什么是母凭子贵,咱们佟家能有今时今日的一切靠的不就是这个吗?”   原来是这样……她的阿玛这是亲口来嫌弃自己不会下蛋了……   佟佳氏咯咯一笑,声音却极是极惨:“是,我是生不出了,可我有四阿哥,阿玛,你刚才也看见了四阿哥同我是多亲。”   佟国维硬着声音也硬着心肠说:“臣刚才见四阿哥就知道娘娘是这样的打算了,可娘娘别忘了,四阿哥的生母还在如今又颇得宠,在宫里也是坐稳了……”   佟佳氏冷着声音铁着脸道:“那又如何?”   佟国维一贯老谋深算,怎么能不知自己的女儿此刻晃过了什么心思:“娘娘,四阿哥素来就同他生母更亲近些,再说他生母那边前次娘娘也吃过一次大亏。臣说句不中听的,咱们想的和皇上想不到一块儿,那都是多想。”   佟佳氏脸色煞白胸口一阵起伏,好半天她才凄凄惨惨地说了一句:“阿玛已经都打算好了,那这事就能如您所愿和皇上想到一块儿了?”   “两宫的口风都探过了,皇上那儿嘛,大约是有些难办,好在娘娘如今是皇贵妃,下一次选秀又是娘娘第一次亲自主持选秀,只要最后娘娘圈定了,臣估摸着皇上不会驳您的面子。”   佟国维说完去看佟佳氏,佟佳氏没应声,手微微抖着端起青花杯喝起茶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这一回她作得是极慢,待她把一杯茶喝完已经面色如常了。佟佳氏把茶杯轻轻放下,低头解了帕子抹了抹嘴角嘴角嗪着笑意:“我的面子……既然阿玛已经决定了送来就送来吧。”   佟国维脸色一下就松缓下来,“有娘娘在这事自然是十拿九稳的了。”   佟佳氏眼皮子微掀了掀却再没说话。   ····   蓁蓁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得都发白了,秋华给碧霜使了个眼色,碧霜福了福退了下去。“既然那边已经在用午膳了那主子也别再等了,快吃吧,菜都要凉了。”她说着夹了一块烧豆腐到蓁蓁碗里。   蓁蓁这会儿气得都想把承乾宫的屋顶掀了。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这些日子承乾宫隔三差五就把胤禛接走,佟佳氏那里用了层出不穷的理由,不是接孩子去赏花就是带胤禛去见太后,今儿更好,什么在用午膳,那用完呢?用完了也不把儿子给她送回来了是吧?   “不吃了,都撤了!”   蓁蓁“啪”一声摔了筷子往东次间去了。午膳前她正在看《东京梦华录》,彼时还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再拾起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她气恼得把书往炕上一扔,忽听得背后有人笑说:“哎呀咱们德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又不用饭还在这摔书的,这是谁惹了咱们娘娘了啊。”   说话的人是皇帝,这时候永和宫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嫌热就脱了外袍扔给顾问行,走过去拉着蓁蓁的胳膊说:“朕还没用膳呢,走,陪朕一起用吧。”   蓁蓁心里烦,这会儿看见皇帝更是烦。说到底这事就是当年皇帝让佟佳氏做胤禛的养母给闹的,原本只是挂名罢了,那佟佳氏如今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了就打着抢她儿子的算盘了。她冷了一张脸刚想说“不去”,就见站在皇帝身后的秋华担忧地朝她摇了摇头。蓁蓁一下回过神,佟佳氏和她争抢是靠位份和尊贵,而她能凭仗的就是皇帝的“偏心”了。   她由皇帝牵着手去了西次间,先前撤下的饭菜这会儿又端了上来,因都放在暖桶里都还热着。皇帝一上午都在朝政里打转这会儿是真饿了,提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蓁蓁对着一碗白米饭发了半天愣,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皇帝愣了一下,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就忙把筷子搁下了。“好好地怎么哭了?”   蓁蓁指着那道烧豆腐红着眼睛说:“那是禛儿最爱吃的,臣妾今儿让他们做了就是要留给禛儿的。”   皇帝一下笑了,“朕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想禛儿了,他近日忙是很久没见他在永和宫用膳了。”他扭头对顾问行道:“去把四阿哥接来用膳,如果是在书房就说今日放他一日假。”   顾问行得了命立马就去了,皇帝拿手指抹掉蓁蓁脸上的眼泪,说:“成了别哭了,怎么年纪越大越不像回事,这么点事值得掉眼泪么?”   蓁蓁辩说:“臣妾是个女流之辈,要出息也没什么用,就让臣妾这么没出息下去好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顾问行就回来了,他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皇帝觉得奇怪,问:“不是让你去接四阿哥的么,人呢?”   顾问行回说:“奴才去的时候皇贵妃接了四阿哥去承乾宫用午膳,说佟国维大人难得入宫让四阿哥也见一见老人家。”   皇帝一听本来想点点头和蓁蓁说下次吧,结果一瞧对面蓁蓁黑着的脸立马察觉到不对,他质问顾问行说:“怎么回事?”   顾问行抬头望了蓁蓁一眼,还没回话蓁蓁先拿了帕子捂着脸似是哭了起来。皇帝最怕蓁蓁哭,她的金豆子都没流出眼眶他的心就会七上八下好几遍。   “怎么了?这是哭了?”他扔了碗筷下了坐到蓁蓁身边搂着她,一手想抽出她捂着脸的帕子,没想蓁蓁捏的紧就是不给他抽走。   皇帝力大,两三下后还是将她的脸从帕子里抽了出来,“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皇贵妃欺负你了?”   蓁蓁的嘴抿成一条缝憋着一口气垂头无声落泪,皇帝见她这般就认定了自己说对了,赶紧抱着蓁蓁哄道:“告诉朕,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委屈也得说出来朕才能给您做主对不对。”   皇帝软话说了一箩筐,蓁蓁还是不为所动只掉泪不诉苦,最终逼得皇帝自己问了出来:“佟佳氏要和你抢胤禛?”   本来无声的落泪在这一句后瞬间演变成了嚎啕大哭,蓁蓁被皇帝搂在怀里双手忍不住捶了他好几下叫道:“都怪你都怪你!”   皇帝见她气急之下哭得喘不上气心里和针扎一样,他心思澄明这怕是皇贵妃看自己再生无望就打起了要夺子的心。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蓁蓁的胤禛,蓁蓁将几个孩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珍贵,要是皇贵妃真动手他怕蓁蓁就是掀了承乾宫也不能与她善罢甘休。   “朕又没答应过,你急什么呀?啊?”皇帝制住气急败坏的蓁蓁将她箍在怀中喝到,“她自己都没上门和朕说过一句,朕是今日才知道的。”   蓁蓁潸然泪下问:“那她要提了你答应不答应?”   这时候哪能容他多想半分,“当然不应,你还和朕急,朕还委屈呢!挨你这几下捶。朕虽然健壮,可你这么捶朕也得疼是不是?”   蓁蓁破涕为笑拿手放在皇帝心口问:“疼了?”   皇帝拿指腹擦去她眼角剩下的泪珠,“哭得朕心都疼了,都怕你哭背过气去。”   “臣妾委屈。”蓁蓁倒在皇帝怀里,脸贴着皇帝胸口像猫儿似的蹭了蹭,“她是皇贵妃我哪里斗得过她?”   “唉。”皇帝叹了一气他倒是知道佟佳氏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敢和你硬来,不然早就和朕开口了,也不会先来试探你。”   蓁蓁当然知道这点,她有圣宠佟佳氏就会顾忌,而她今天在皇帝面前这出不也就为了在皇帝面前讨去先机吗?   她想着翘着唇抬起偷来咬在皇帝下巴上,“她要和我硬来了你帮谁?”   “嘶!”蓁蓁这口咬得结实,仔细一看皇帝的下颚上都留下了两排红印,“朕明儿不要见人了?造反了是不是?”   “见不了人才好呢,见不了人她就没法去找您要胤禛。”蓁蓁说着又在他喉结上吸了一口,这一口真要了皇帝亲命的狠。   他抬眼一看永和宫的宫人已经心领神会地关上了西间的门,怀里的娇人正一口一口从他喉结往下吸允,他微仰了头享受这难得的伺候,“就在这儿了?你上回不是不肯吗?”   蓁蓁没回他,倒是解了他一粒扣子下一步咬在了他锁骨上。   “嘶!”皇帝倒抽冷气反身把她压在炕上,嘶哑着声说,“还好冬日有风毛可以遮着脖子,不然朕明日都不要见朝臣了。”   蓁蓁眼神哀怨地凝望他,娇声娇气地说:“我不是说了嘛,不让你见人了。”她又在下巴的同一位置补了一口,“不让了……啊……”   皇帝反客为主从蓁蓁的耳垂下和她一样一路吸允至锁骨留下一排排红印,“好了,没辙了,咱们下面几天都别见人了。”   她抱着的他的脑袋喘着粗气问:“怎么能不见了?”   “明儿去南苑躲躲。”皇帝停下嘴回到她耳边,“带老四和老六一起去。” 第124章   翌日晨光微熹永和宫便人来人忙忙碌起来, 德妃娘娘难得没有偷懒而是早早起来伺候皇帝晨起早朝前的穿戴, 皇帝正如大姑娘一样站在蓁蓁内室的穿衣镜左顾右盼。   “不行,这条也太窄了,再换。”皇帝说着就把一条上好的墨狐风毛扔在大炕上, 这条风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上上之品,此刻却为皇帝嫌弃的原因却只有一个——不够宽厚。   皇帝素来主张节俭, 他又不是个怕寒的体质故内务府给他预备的各色冬衣的风毛都向来较窄,今日乍一要寻一条又宽又密尺寸又适合他的风毛竟是不能如意。   蓁蓁又捧了一挑兔毛的想给他围上试试,皇帝手立马挡驾:“这颜色怎么这么轻佻?”   蓁蓁拿回来在眼前看了看问:“不就是白的吗?臣妾瞧着挺好的啊?”   “德妃娘娘, 朕是一个大男人,上早朝穿的石青色朝服,你让朕弄一圈白色那群朝臣还以为朕学南来的伶人了呢?拿走!”   皇帝站在穿衣镜抬着下巴照着, 下颚上有两个小牙印还算不那么明显, 脖子喉结处一圈红印却分外明显,再往下更是密密麻麻牙印指甲印交杂。   皇帝越看越气,伸手掐了一把蓁蓁的腰恨声道:“你属狗的啊?这么咬朕?该咬的地方让你咬从来不肯好好伺候, 这种明处你给朕弄成这样?”   “您不是说今儿不见人吗?”蓁蓁又捧了一条红狐的来, 说着围在皇帝脖子上顺便把自己也挂在他身上讨饶, “要不就别去了?”   “朕不是约了明珠他们谈正事吗?”皇帝瞧着这条红狐似乎还能凑合, 只是下巴得往下低着才能藏住那两枚牙印。   蓁蓁给他围好后拿了针线来在暗处绕了几针固定住, “您等下可别随便扯它, 等下了朝就好了。”   “好什么好!”皇帝等蓁蓁放下针线就把她拽来压在身, “损朕龙体, 你说说该怎么罚?”   “臣妾也不是没有啊?”蓁蓁抬了下巴一指, 她脖子侧和皇帝一样也是一排红印。   白皙秀颀的脖子转动让皇帝眼神一暗,他低头在她左耳下方又补了一口,蓁蓁记得推他,“干什么您?别弄了!臣妾等下见到孩子怎么办?”   皇帝这一口吸得生猛留下一个极深的红圈,他打量半天甚是满意,“你也围一圈风毛呗,咱们扯平,见孩子的时候你把那个兔毛围上。”   “啊呀!”蓁蓁急得在水银镜前照着,“好几日才能下去,真是的。”   皇帝如浪荡公子从后圈住她,手一边不安分地往她衣襟中钻,“朕今儿事都办完就骑马去南苑,等下你带着孩子坐马车先走,咱们那边待几天。”   蓁蓁打了他做恶的手可已经晚了,她在他怀中只觉腿软发晕,要不是皇帝大手扶着她定是要往地上跌,“放开,讨厌死了。”   “到了南苑随你怎么咬。”   皇帝咬着她耳朵不怀好意地坏笑,蓁蓁羞红了脸推他往外走,“不是说上朝有正事吗?赶紧做您的明君去。”   皇帝这才笑着离去,蓁蓁则叫来秋华:“你去让人收拾收拾咱们带四阿哥、六阿哥走,公主你送去皇太后那里。”   “皇上并未说不带公主,您看……”   秋华有些犹豫,蓁蓁一直未与皇帝直说要将宝儿送去太后那里的事,只是隔三差五就会让宝儿去宁寿宫小住几日。   “冬日天寒,公主不宜远行,听我的。”秋华领命就去办差,还未出暖阁又被蓁蓁叫了回来,“去南苑是皇上单独吩咐的,接四阿哥来的时候不用知会皇贵妃了,知道了吗?”   秋华听得此话了然一笑,蓁蓁知秋华是利索明白人,定能将这差事办得妥帖,遂不再多话。   蓁蓁带着两位阿哥辰时一刻就离开了紫禁城,而承乾宫直到巳时去接四阿哥用午膳的太监吃了闭门羹才知道此事。   正摆弄着一套湖笔的皇贵妃佟佳氏听到太监的禀报时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刘嬷嬷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佟佳氏自己哀怨地说:“皇上就这么偏心她是吧?”   刘嬷嬷心疼得看着自己从小奶大的皇贵妃,劝说着:“永和宫的小贱蹄子向来没轻重,仗着万岁爷宠她就为所欲为,等万岁爷哪日看她烦了不过就是第二个荣妃,到时候还不是拿捏在您手里的一直蚂蚱吗?”   “呵。”皇贵妃挥手指着一桌的东西说,“都收走吧,用不着了。”   “您别着急,这事得慢慢来。”刘嬷嬷端来一碗浓黑的苦药,“您先把药喝了吧。”   佟佳氏看着这碗药满脸苦涩,“慢慢是哪天,十年二十年等她德妃年老色衰那天?我还看得见那天吗?等到那天皇上的心就不偏着她了?”   刘嬷嬷也不知如何回答主子,倒是狠下心说:“宫里有的是孩子,您看看别家不就是了,她吴雅氏小门小户不识抬举,咱们就抬举别人。”   这时太监来报:“宜妃过来请安。”   佟佳氏眼皮一动摆上和煦笑容说:“快请。”   ……   明珠一早就入宫早朝之后又在南书房和皇帝议事,一直到下午才返回什刹海的明府。他进门后把官帽摘下交给管家安三,随口问道:“夫人呢?”   “夫人一天都拉着几个婢女在屋里不知道忙些什么,奴才也没见着。”   明珠伸长脖子,他一边往后院里走一边喊:“夫人,我回来了。”   “老爷回来啦。”   夫人觉罗氏领着两个丫鬟从里屋出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给明珠更衣。   明珠解下官服交于她,问道:“听安三说你一天都没出屋子,怎么了,是寻着什么有趣玩意儿了?也给我说说。”   觉罗氏道:“前儿收拾库房的时候安三寻着一块银狐皮,看样子像是先前给老爷做端罩的时候余下的,我瞧着是块不错的皮子,扔库房里可惜了就让几个丫头们给老爷您的一件披风加个风毛。来,您试试可是合适,这天也一天天冷起来了,转眼间就能用上的。”   她拿起银狐皮做的风毛就欲往明珠脖子上套,明珠一看那风毛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突如起来的笑弄得觉罗氏是莫名其妙。   “老爷,好好的您笑什么这是?”   明珠笑着挥挥手,两个丫鬟福了福先退了下去,明珠道:“你不知道,我笑是因为里头有故事。今儿早朝皇上招我们议事的时候就围了一圈红狐狸皮的风毛。”   觉罗氏听着就觉得奇怪,“早上乾清门早朝风大,皇上穿个带风毛的衣服怎么了?”   “啧,哪止啊,后来咱们入了南书房,皇上都没把那风毛取下来。”   觉罗氏更奇怪了:“皇上在殿内招见你们的时候还穿着带风毛的衣服做什么?宫里的火炕都成宿成宿的烧着,围个风毛不热得慌么?”   明珠笑着说:“可不是么,哪有人会在屋子里围个风毛的,肯定是有别有缘故。我们心里都明白着呢,看着皇上热的面红耳赤都忍着不说破,偏那新任的起居注官徐元梦是个呆子,一进屋就嚷嚷说:‘皇上,屋子里热,您把风毛摘了吧。’,惹得皇上是赏了他好一顿白眼。”   觉罗氏说:“那皇上到底为什么在屋子里还围着风毛呀?”   明珠笑眯了眼,指了指下巴和脖子。   “还能为什么,这儿和这儿有牙印呗。”   明珠夫人觉罗氏听得是目瞪口呆的,最后忍不住扶案笑了起来。   “你们也真是的,就看着皇上这么瞎胡闹?”   “否则还能怎么办?皇上掩耳盗铃想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也只能陪着装糊涂呗,除了徐元梦那个木瓜脑袋外还有哪个这么不识趣又胆大包天地敢上前说一句:‘皇上,您这牙印没遮住。’。”   自从皇上决心撤藩开始明珠这些年始终都同皇帝站在一处,他也是看着皇上一日日从青涩的少年天子成长为如今雄心壮志欲开创一代伟业的帝王。原本他以为皇上已经长成为雷厉风行的威严君主了,没想到今儿还能瞧见他这难得一见的模样,他也是觉得十分有趣。   明珠夫人都笑出眼泪来了,“皇上到底还年轻忍不住会瞎胡闹呗,就不知是哪位娘娘敢这么弄了。”   “还能是谁,咱们一散皇上就去南苑了,听海拉逊说是就带了永和宫那一位。”明珠说到此处问觉罗氏,“我先前听你提过一嘴,说惠主子托你给德妃的妹妹寻门靠谱的亲事。”   觉罗氏道:“是呐,吴雅家的二姑娘我见过了,是个知书达理的,长得也标致。”   明珠捻着胡子想了想道:“此事你多多留心吧,德妃如今得宠,惠妃娘娘在宫里能同她交好将来对大阿哥的前程是一大助力。”   觉罗夫人道:“哎,我明白着呢,此事我会放心上的。”   明珠走到穿衣镜前,扯了扯那风毛说:“嗯,样子挺好的,就是小了些,我看你再给我做大一圈,回头哪天要我给你挠了也能遮一遮。”   觉罗氏气笑了,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老不正经的,整日里没句大实话。”   “我年轻时候你也没少挠我吧?我这浑身上下你哪没下过狠手?”明珠这个惧内的忆及往事都忍不住老泪纵横——夫人家教严,哭呐。   觉罗氏一叉腰抬着嗓门叱道:“明老贼,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明珠不顾觉罗氏瞪着他的眼神,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双他从十五岁时就握到现在的手。   “我吧就老觉得咱们家样样都好,就是缺个贴心的小闺女,你看看这还有没有机会圆为夫这个念想了?嗯?”   觉罗氏脸上一红,用力抽了抽发现没能抽开手,明珠眼底的笑意反倒是更加深了。   “多大岁数了尽说胡话,咱们家里可是有三个儿子,如今虽然只有容若娶了媳妇,往后等揆叙和揆芳成亲了家里就有三个媳妇了,你要喜欢闺女多疼疼媳妇就成了,权当把媳妇当女儿养吧。”   明珠还未开口,隔壁院子里突然炸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姓纳兰的我告诉你,我们老官家也不是个怂的,想让你欺负就欺负!”   明珠听了这句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儿媳妇真是个值得人疼的,我又何苦不把她当亲闺女疼呢?没得做这些舍近求远的事。”   觉罗氏刚想说话,长子纳兰容若突然捂着脑袋冲了进来,“阿玛,额娘,我先上你们这来躲躲。”   明珠对着儿子的时候立马是板起一张脸露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你同那官氏是怎么过日子的,你这样要我如何安心让你往后来当起这个家?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自己的家里都不得安生,又怎么替皇上效力建不世之功?”   容若素来性情温和,父亲教训他的时候从来不吭声,只低着头默默地听着。觉罗氏到底心疼儿子多些,捧着他的脸查看他的伤处。   “这儿怎么有一处淤青?”她轻轻碰了碰,心疼地问,“疼不疼?”   容若瞧着母亲摇了摇头。“没事,已经不疼,是她拿这砚台砸的,没砸正了,擦着一点。”   觉罗氏朝他怀里看,刚他进门的时候看他捂着胸口她还觉得奇怪呢,原来是怀里揣了一方砚台。   “这官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拿这砚台砸人,万一砸中了岂不是要头破血流了?”   觉罗氏平素不是个爱掺和儿子媳妇房里事的人,虽然容若同官氏感情一直不穆,她也从来不觉得是媳妇一个人的问题,反而时常相劝容若要多同官氏说说话,彼此坦诚相待。今儿瞧见容若额头上这块淤青倒头一次有些发怒了。   容若无奈地叹着气道:“平日里额娘劝我说她才嫁进我们家不久让我多让让她,我都听进去了也都照做了。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又怎么了,突然说我整日里宁愿对着这砚台也不愿意对着她,抓起这砚台就要往外头的水池里扔,要不是我救得快,这砚台就碎了。这可是东坡居士题过词的砚台啊!”   觉罗氏一听大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来她这儿子样样都好,模样好,文采好,脾气性子也好,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痴。若是遇上这志同道合的,那便是琴瑟和谐日子能过得像神仙眷侣一样,反之则是对牛弹琴,味如嚼蜡。   “你今晚别回去了,先睡我们院子里吧,我去同你媳妇说两句话。”   纳兰容若一听是如蒙大赦,别说今晚了他巴不得从此就搬到父母的院子里住,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觉罗氏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我说的是今晚,明儿你就得住回自己院子里去!”   容若叹了口气,向母亲做一长揖,“那就劳烦额娘了。”   明珠家的后院分为三部分,最北的院子里住着的是明珠夫妇,西跨院住的是尚未娶亲的揆叙和揆芳,东跨院里则住着长子容若一家。   觉罗氏走进东跨院的主屋,屋子里是一片狼藉,纸笔书册散落了一地,瞧这惨状就能想象到先前发生了些什么。容若的继夫人官氏呆呆地站在屋子里,两眼空空洞洞的。她瞧见觉罗氏突然双腿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扯着她的衣服下摆“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额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希望……希望相公多同我说说话呀。”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觉罗氏先前想好的一些责备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别哭了,你起来吧。”觉罗氏扶起哭得梨花带泪的儿媳妇,看着她又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对容若的,可我也早就对你说过,夫妻之道是要心意相通,一个人一心一意是没有用的。”   官氏低着头,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她听觉罗氏这样说,“唰”地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   “额娘,我努力了,我试着去了解相公喜欢吃什么,还给亲手给他做衣裳,这些都是为了能同他心意相通啊。”   觉罗氏听着无奈地摇头。“容若想吃什么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自有府里的下人会去做,他真正喜欢的,想要的又哪是这些身外之物?”   官氏一听委屈地伏案大哭了起来。   “可是吟诗作对我不会啊,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啊!”   其实觉罗氏也不是不懂官氏内心的苦闷,她头一个媳妇卢氏是汉军旗出身的原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出身书香世家,同容若成婚后两人是琴瑟和鸣,心意相通。那几年里小两口过得像神仙眷侣似的,他们夫妻两看着也为儿子高兴。可大概真是红颜薄命吧,卢氏突然间就撒手人寰。   这官氏出身瓜尔佳氏是费英东的曾孙女,出身好模样好,偏偏就是个目不识丁的,莫说吟诗作对了,连汉字都不识一个,容若对着她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觉罗氏默默地心底叹了口气:这人啊,最是经不起比的。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只能搂着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媳叹气。   蓁蓁出发的早,两个孩子还未到南苑已经在马车里连番打起哈欠昏昏欲睡,于是刚到南苑她便让保母带两个孩子前去歇息。   她则去了皇帝此行挑的行宫——荫榆书屋,即使是在数九寒天里此处依然环绕着千杆翠竹,阳光透过翠绿照进小院中独得雅趣。   五开的小楼不像皇帝别的寝宫一般设有宝座,而是在中厅摆了一方棋盘,等蓁蓁入内的时候高德昂正在指挥太监们重新布置。   “许久不见高公公了。”蓁蓁点头与高德昂打了个招呼,高德昂也是宫中老人,近来顾问行高升敬事房总管,他也得了一些宫中采办的差事能捞些油水,已经久不见他到六宫活动。   高德昂甩袖打千,“请德主子安,奴才一直惦记着德主子呢,里头有上好的碧螺春泡着,请主子先去歇息。”   蓁蓁素来不喜欢高德昂那幅谄媚的嘴脸,也不和他多话只给秋华使了个眼色让她打赏,秋华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便打发了他们走。蓁蓁走进内间靠近火盆暖着手说:“我以前倒不知道南苑还有这么一处好地方。”   “是啊,奴才也是第一回来。”   蓁蓁一笑,“咱们万岁爷也学会藏私了。”她走到内间的书架前随意翻动,这里放的倒不像昭仁殿那般都是些古籍善本,反而以话本诗词居多。   她闲坐在书架旁的躺椅上翻看这些书,秋华知道她一旦浸在书中就不爱搭理人,就去一旁给她准备果子和茶水。   秋华正端着一盘枣子想进屋,突见蓁蓁像甩什么脏东西一样地将一本没有封皮的书扔在地上,还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是怎么了?”秋华放下手中的东西,弯腰想去捡起。   “别动它。”蓁蓁急赤白脸地喊住她,“别动它,让它躺那儿去。”   秋华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问:“这是怎么了?皇上的书您不能随便扔啊,这不合规矩。”   “你出去。”蓁蓁红着脸转过身指着门吼道,“快出去,不许问。”   蓁蓁待秋华向来亲近甚少有这般疾声厉色之时,秋华心中奇怪却还是退了出去。她从门缝中看去,只见蓁蓁自己捧着脸似是极为羞耻,一边又犹豫转身想捡起那书,可手刚要碰见就如受了惊吓跳了回去。   这么循环往复好几遍后,皇帝骑着马终于进了院,一听得马蹄声蓁蓁就躺在了躺椅上还拿了一张帕子遮住脸。   皇帝还围着那圈火红的风毛,他是男子中少有的偏白肤色,通红的风毛衬得他威严的脸庞今日透出几分柔和。他快步走向内里问:“德妃呢?怎么不出来迎朕?”   秋华回道:“主子在里头看书,似乎哪不对,把奴才们都轰出来了。”   皇帝一挑眉推门走进去问:“把朕给弄破相了也不出来认错,今日害朕被徐元梦那个书呆子噎得都说不出话来,那些个老狐狸今日回去肯定和家里夫人说朕是个登徒子,在后宫瞎浪荡不顾颜面。”   皇帝还没嚷嚷完,蓁蓁就刷得掀开自己盖在脸上的帕子,冲皇帝嚷道:“臣妾看您就是那个登徒子!”   皇帝眨巴眨巴眼睛愣住了,怎么了?又怎么了?哪里惹她了?   他心中一连三问却找不到答案,往前一动脚倒踢到了一本书,他弯腰捡起翻开一看就明白了。立马换上调笑的嘴脸扑去按住尖叫着要躲开的蓁蓁:“朕就藏着等这几日给你看呢,你倒先发现了。”   “我……”蓁蓁觉得羞耻难当,捂着脸恨不得哭出来,“您把我当什么了?我不看,拿走!”   皇帝从后环着她给她翻开书指道:“就朕和你看怕什么呀,只要你这回不把朕再咬破相没人知道。”   “我就该给您咬到不能动,您就知道好歹了!”   她口不择言,皇帝的眼神却更加暧昧,“咬坏了你能舍得?咬坏了谁伺候你高兴?朕也知道没什么好看的,里头这些就说的好听,那些个倒插花的你不也会,朕可是极喜欢你那样的。”   “混蛋!”蓁蓁都顾不上君臣之别了,浑身发抖抢了书就要往皇帝脑袋上砸,“你再说一句我死也不理你了。”   皇帝一手抓住她两个手腕,舔了舔嘴唇另一手笑着将她倒按在躺椅上,“卿卿知不知道这躺椅放在这边是干什么用的?” 第125章   “不知道, 你放开!”蓁蓁挣扎了两下, 可她人小体弱哪是能拉开十六力大弓的皇帝的对手。   皇帝好整以暇地抽走她腰间的系带,“不放。”皇帝伏在她背上一手仍控着她的双手不让她挣扎,另一手解开她头顶的金钗挽起这一头青丝深嗅一口。   “朕问你, 为什么不带宝儿来?”   蓁蓁挣扎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道:“她年纪那么小, 南苑风大回头着凉了怎么办?”   “你不会在马车里放个小炭盆吗?朕给她做了那么多衣服你多给她穿几件不就好了?”皇帝在她身后装模作势打了她两下,“不尽心的坏额娘,还朕的小闺女。”   蓁蓁被他掀了衣服打了几下, 虽然用的力小可她细皮嫩肉难免留红,她想到自己被他折腾的又受伤,扭着身子气道:“你对着她的时候有多蠢你知不知道?”   恼怒间蓁蓁连敬称也忘用了, 张口闭口皆是一副大不敬之态, 无奈皇帝偏生受用得很,“知道,朕乐意, 德主子吃闺女的醋都不嫌丢人, 朕有什么好丢人的。”   皇帝一边说一边加重了力道弄她, 她几声羞喊未忍住溢出嘴角, 娇软酥麻惹得皇帝心痒难耐更折腾得她起劲, “可知道这花如何倒着了?”   蓁蓁哪里有心思回答他, 过了好一阵在他停歇的间隙才有力气喊了一句:“你放开我!”   他压着喉咙叹息道:“你让朕怎么舍得放了你?”   不知怎么, 蓁蓁蓦然被他这一句击垮了心防, 随着他的起伏低着头渐渐泪流满面。等皇帝把她转过来抱在怀里发现她的泪痕时眼神瞬间黯然, 她柔弱无骨地伏在他肩头,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依无靠颠簸零落,泪水是这一叶扁舟为风浪侵袭后风帆上的破损,而这一块破损都在折磨着他的心。   他停下来,手胡乱地摸着她的脸颊,“你别哭,朕最怕你哭了。”   “您会不会有哪天舍得我了?”   蓁蓁明明在流泪却笑得如凌寒红梅般耀眼,她心底清楚为何会来这南苑,这是皇帝在帮她躲避佟佳氏的步步紧逼,她在南苑是躲在皇帝的羽翼下避开宫中繁杂的争斗纷扰。可她不知道这份保护会有多久多长,此刻她在皇帝身下的柔弱就如同她在宫中的无能,她不知道自己如有一天离开皇帝的保护会如何千疮百孔。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漆黑的双眼望进她的眼底迟迟没有作答,他一不说话蓁蓁更加慌乱起来,她扭过头拿右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纵横的泪水。皇帝拉下她动作的右手,蓁蓁便又用左手抹泪,皇帝又拉下她的左手。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到她所有的心防都被击碎,她用伤心欲绝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会,你就是会。”   她突然跪在他膝头上大动起来,“我不让,你不能。”   皇帝被她突兀的动作弄得生疼,然而这比不上他现在心疼她的痛,他猛然收紧手臂像要把她嵌在身体中一样抱住她。   “朕说了朕不舍得,你怎么就不信朕呢?”   蓁蓁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哭中尽是委屈和不甘,皇帝抚着她的后背轻柔地哄着:“好了,哭过不难受了好不好?朕知道你心里不安,也知道你把宝儿送去太后那里心里在想什么,朕只是不明白,有朕护着你不够吗?你何必去钻皇额娘那儿?”   蓁蓁抱着他咬住嘴唇不和他争辩,皇帝安静了一会儿等她哭停了不抽抽后又说:“朕也没拦着你不是吗?要送便送吧,皇额娘是个心善又有主意的人,她若是答应你护着宝儿就一定能做好。”   蓁蓁窝在他怀里点点头,还是抱着他不肯起身,皇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孩子们都没你孩子气,哭起来哄都哄不住。”   这话一说,蓁蓁才憋不住噗嗤笑了,她用手背抹走了眼泪害羞环着他:“还不是都您惹的,臣妾小时候可不爱哭,在宫里这些年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是,都是朕不好,朕的不是。”皇帝爽朗大笑,手指划过她的背脊再度印出她的喘息,而他一边眯着眼享受着她的颤抖,一边脑海中做起了蠢爹的白日梦,“给皇额娘照顾也好,以后许嫁的时候让皇额娘出面朕能给她备双倍的嫁妆也没人敢说闲话。”   此话一出本来哭完后还有些哀切的蓁蓁立时一扫阴霾转而鄙夷起了眼前这个毫无原则、胡思乱想的阿玛,“她多小的孩子,您别胡乱打算了。真担心您把她宠坏了,往日也没见过您这么宠公主的。”   蓁蓁还有半截话含在了肚子里,皇帝往日这么惯的孩子便是太子,如今太子十岁却已经有骄纵之气,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生的娇惯无礼。   “她是朕失而复得的珍宝啊。”皇帝戳了下蓁蓁垂在他肩上的后脑勺,语带伤感,“你不知道朕有多珍惜。”   ……   好好一场躺椅上的欢爱,最后被蓁蓁弄得哭哭啼啼没能愉悦收场。皇帝看她疲倦也不想勉强她,就搬来了里屋一张羊毛毯子搁在这张躺椅上,自己披上端罩将蓁蓁裹在一起和她同翻那本用作闺房情趣的无皮之书。   “兰陵笑笑生,哪来的泼皮文人臭不要脸写这种书。”   蓁蓁撅着嘴骂骂咧咧不休,死不正经的皇帝就是不肯放开她逼着她一起读,要说她倒是能两眼一闭装死,可她又有些忍不住好奇,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着皇帝看了快半个时辰。   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贴着皇帝久了不免让他心猿意马,他用腿困着她说:“泼皮不要脸你也看到这会儿了,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蓁蓁一不服气就转身要和他吵嘴,皇帝黑了脸喝到:“别动,再动你试试。”   幸好蓁蓁身上疲乏实在不想和他闹,所以立刻收敛只闷着声音说:“就许万岁爷不正经,不许臣妾好奇。”   “朕就和你看着玩,又不拿出去。”皇帝翻过一页,其实他刚看着新鲜热闹看到后面却觉得无趣。皇帝从小饱读四书五经兼被太皇太后管教严厉,从小养成了严谨威严的个性,这等荒,淫胡乱之物用来消遣尚可,超出消遣范畴他便觉不能忍受。   既然是和蓁蓁私下消遣,他也不忌讳说出心中所想:“酒色毒肠药,横财迷幻心。这书也不过如此。”皇帝搂着她说:“这著书人兰陵笑笑生的身份还有个有趣儿的说法,说他是前朝的太子少保王凤洲的托名。这王凤洲和严嵩严世藩夫子有杀父之仇。王世贞偶尔得知严世藩看书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用手指蘸一下唾液翻一页书。严世藩又是个好色成性的人,于是王世贞就按着他的喜好著此书。书成之后他在书页上涂上□□送给严世藩。”   蓁蓁听得入迷,抓着皇帝的手问:“那后来呢?严世藩真就这么死了?“   皇帝笑着在她鼻子上轻轻一点。”怎么可能,严世藩是嘉靖四十四年下大狱后辈被斩的。这著书复仇自然是民间喜欢快意恩仇编出来的故事罢了。“   蓁蓁心里一叹,皇帝不愧为皇帝,一本yin书也说得出这对仗的道理。   “既然是不正经的东西,您别和我说这些正经的大道理了行不?”蓁蓁困得上眼皮搭下眼皮,她看到后面也觉得无趣,在她眼里这些个床第间的凹糟事远不如像牡丹亭那样最后两情相悦双宿双飞的故事来得吸引人。   她于是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女子叫这西门大官人了,也没个人得善终,真是惨。”   “既然是□□和迷药,怎么能得好?虽说写的人下流但心思倒澄明,知道这故事得了善终才不对劲。”皇帝说完这句觉得自己又将话说得无趣了,于是改了口吻逗她,“你刚刚那声官人不错。”   “去!”蓁蓁闭了眼准备睡过去不理他。   皇帝咯吱了她两下生生闹醒她,笑说:“快叫,快叫。”   “万岁爷,我的好万岁爷,您正经点吧,好不好?”蓁蓁声音清脆如黄鹂,但凡撒娇时更软上三分惹人怜爱,皇帝听她连声这番唤他更加心痒,非想听她叫“官人”的样子。   皇帝伸手挠她软处,蓁蓁最后挡不住软绵绵唤了一声:“官人,饶了我了。”   得寸进尺的皇帝撑着头使坏笑说:“再叫句更好听的。”   “还有什么?”蓁蓁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问,”爷?“   “还有呢?“皇帝摸着她的腰说,”想不出今日不让你好睡,想出了今日为夫让你枕着睡。“   大冬天的有皇帝这个暖炉枕着睡真是让蓁蓁心动,除开这个诱惑蓁蓁也知道自己要是不叫怕还要被这位爷一通收拾。   她开始学着那不要脸的烂书里的话:“郎君?相公?老爷?”   皇帝听的发笑,爱怜地吻了下她额头,“心肝啊,朕可拿你怎么办?”   “您放了我吧。”蓁蓁的脸如寒梅吻雪般滴着红色,皇帝还要作弄她再想,她急道,“您的名讳臣妾可不敢喊!”   皇帝先是愣住,随即从容不迫地说:“玄烨吗?那不是朕的名字,那是皇阿玛弥留的时候太皇太后喊了王熙他们临时为朕取的,只是为了天下人避讳便宜。朕八岁之前只有一个乳名。”   蓁蓁听闻不知所措,一时六神无主,她小心睨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但见他平静无波似乎并无痛楚。   “朕随口说,你随意听,不必挂怀。”皇帝从后抱住她,身躯相依相偎含着眷恋旖旎是互相温暖的姿态。   蓁蓁不知怎么生出了对这位人中之龙的怜悯,她问:“那您以前叫什么?臣妾都不知道呢,快告诉我。”   她语气调皮又轻快,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乐子,皇帝知道她为何如此,心中一暖,“元寿,二哥叫福全,朕出生的时候老太太便叫我元寿,许长寿之意。”   “元寿……”蓁蓁念着这两字笑起来,“就是避讳不方便,倒是个含了好意头的名字。”   “是啊,朕其实也喜欢,如今天下以元代玄,倒反而没避朕的本名。”皇帝摇头笑道,“都是场面话,玄烨这个名字只被喊过一次,朕登基的时候皇祖母在太和殿的龙座下喊过一次,其他时候可没有听见过。”   皇帝脸上浮现起对往事的怀念,又说:“要不你喊一次?”话音刚落他自己发着抖否决了,“算了算了,王熙起名字太吓人,这名儿叫着朕都害怕,还是元寿好听。”   蓁蓁被皇帝自己嘲笑自己名字的态势逗乐了,此刻她与皇帝之间似乎放下了君臣之隔,只像一对平凡夫妻在说闺中密语在话童年旧事,“元寿?”   “好听。”皇帝很是欢喜,皇帝也唤了她一声,“蓁蓁。”   “欸。”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起了一些相互之间不知道的旧事,直到翌日天明才沉沉睡去。而两人都还不知三十年后蓁蓁会一时兴起将这个名字赐给他们的一位小孙子。   ……   这日宜妃从外是黑着一张脸回到翊坤宫的,一进门她袖子猛地一甩,桌上一套好好的青花茶具被甩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屋子里的宫女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吓得纷纷跪了下来,口中劝着“主子息怒”。   宜妃坐在炕上手死死地抠着炕桌的一角,平素瞧着皇帝的时候满是风情的丹凤眼里这会儿被一片冰冷覆盖。   “去叫郭贵人来。”   宫女听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善忙喏喏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住在后院配殿里的贵人郭络罗氏才姗姗而来,她是今年宫中最晚怀上的如今已快足月,两个宫女搀她进屋,她一进门就瞧见了地上那一堆的碎片,脸色却丝毫未变,只当那堆碎了的瓷器不存在一般。   “给宜妃娘娘请安。”她虚虚施了个礼,“不知娘娘召唤臣妾是有何事。”   “你先坐吧。”   宜妃被她这冷冰冰的态度气得半死,可这会儿又实在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她忍了忍,一抬手示意屋子里其他人都出去。郭贵人不紧不慢地在八角杌上坐下,期间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   等屋里没了外人,宜妃方道:“我叫你来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郭贵人垂着眼睛一声未吭。宜妃耐着性子道:“我刚去了趟承乾宫。”   郭贵人突然冷冷地一笑,“如此倒要恭喜姐姐傍上了皇贵妃这尊大佛了。”   宜妃本来就一肚子的气,受了郭贵人这一刺忍不住从炕上跳了起来。   “你当我愿意做这些事么?宫里只有我们两是从盛京来的,阿玛虽说在盛京是个人物可在这京城里这群一等公二等子里又算得了什么?皇上如今的心思又全花在永和宫那儿,这些年若不是我苦心经营,这后宫哪里有我们姐妹立足之地!”   宜妃厉声说完这些话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坐回炕上,原本艳丽的脸此刻是一片惨白,“刚在承乾宫那佟佳氏竟然张口对我说想抚养胤祺,她有了四阿哥竟然还肖想我的儿子,她简直在做梦!我们如今得想个法子让她趁早熄了这个念头。”   郭贵人冷冷地瞥了姐姐一眼,冷冰冰地说:“臣妾资质愚钝怕是想不出什么主意帮不上宜妃娘娘的忙。”   “海兰珠你闹够没有!”宜妃用力地拍了下炕桌指着妹妹道,“你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我两一起进宫你比我先受宠,我最后不也忍了你了?你生的四公主我视如己出,也是因为我她才能留在这翊坤宫里留在你身边而不是像三公主一样早早离了娘由别的嫔妃抚养。如今我不过要你帮帮我,连这点你都做不到吗?你就没有半分姊妹情吗?”   “姊妹情?”郭贵人听见这三个字冷冷地笑了。“小时候你骂我是南蛮子生的小贱人的时候你可记得咱们是姐妹?我娘被你额娘毒打关在柴房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去求你,你可记得咱们是姐妹?我刚入宫不懂规矩你不想提点我的时候,你可记得咱们是姐妹?”   宜妃微微撇过头避开郭贵人冰冷刺骨的眼神。“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不曾有过不懂事的时候,咱们到底是亲姊妹,小时候的恩怨你要记恨一辈子吗?”   郭贵人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是那样的冰冷又是那样的苦涩,“我当初只想着嫁人后把我娘从家里接出去,从此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要进宫你要跃上枝头做凤凰那是你的事,何必把我也牵扯在里头。你和咱们那狠心的爹爹逼我也去选秀女的时候我就说了,你们要我去我就去,只是从此往后只当我是个死人,进宫后的一切都别指望我。”   郭贵人眼中跳动着嘲讽扶着桌角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时说的话我想姐姐你早就当做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戏言忘记了吧,是呢,一个南人奴隶生的孩子哪里配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愿望,我这一生一辈子不过都是要为你做陪衬,呵,我的好姐姐,你忘记了妹妹我却一日都不曾忘。”   她闭了闭眼,空空洞洞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感情,脸上再度只剩下一片淡漠。“娘娘臣妾回自己屋里去了,告辞。”她说罢转身向屋外走。   宜妃倒在炕上失声痛哭。她们两姐妹一起从盛京来到这里,这些年来相依为命,她一直以为是如此的,原来在海兰珠的心里什么都不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宜妃隔着眼泪朝妹妹决绝的背影吼道:“海兰珠,你既说只当你是个死人那从今往后你就在后院当个死人吧!”   郭贵人片刻都不曾为她的话停留,一掀帘子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屋子。   “啊!”   宜妃发疯一般把视野内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一直到没有任何东西能砸了她才住手。站在一片狼藉中她逼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直到泪绝,直到呼吸平复,直到自己再度恢复成那个艳光四射的宜妃娘娘。   宜妃郭络罗氏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优雅地扶了扶发髻。   “来人,进屋把这些都收了。还有,叫毛二备轿,我要去宁寿宫。”   ……   申时二刻,官学下课,官学生们彼此间嬉笑着像自由的小鸟一样涌了出来。   揆叙同阿灵阿结伴走到门口在人群里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两人高兴地立刻围了上去。   “大哥/容若大哥,你怎么来了?”   容若笑着伸手摸了摸两个小子光溜溜地脑袋。“今儿我不当值,在家也是无聊就出来走走,刚好想着这点官学下课了就过来接你们。”   这容若和官氏两口子最近闹得厉害,容若性格内敛不善于和人争辩也不想同官氏争吵,这些日子他要么就赖在宫里值夜,要么就赖在明珠夫妇的院子里过夜,总之尽量是不回自己的东跨院,算是彻底躲着官氏。   这事住在一个府里揆叙自然是知道的,阿灵阿却不知,还傻乎乎地问:“容若大哥,难得一日不当值怎么不回家陪陪嫂子啊。”   揆叙一听心里头翻了个大白眼猛踩了阿灵阿一下。   这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灵阿莫名其妙被踩了瞪着揆叙问:“你踩我做什么?”   容若也不是个善于撒谎掩饰的,苦笑了笑坦诚道:“我同你嫂子闹别扭呢。”   阿灵阿这下知道揆叙为什么踩他了,他羞红了脸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容若大哥,对不住。”   容若温温一笑。“这又哪是你的错,走吧,难得我今日也是不当值,带你们去前门楼子逛逛吧。”   两个半大的小子一听是高兴地跳了起来。   前门那店铺林立,吃喝玩乐那是应有尽有。刚好两人的墨用得也差不多了,容若就先带他们去了一家墨店买东西。这墨店的老板同容若也是旧相识,一见他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   “纳大人,您今儿怎么有空来小店逛逛?可是想要买什么?”   容若客气地道:“我这两位弟弟的墨用完了,我陪他们来买墨。”   老板眯眼笑着招呼起了阿灵阿和揆叙。“两位小爷,本店在徽州也是老字号了,店里的漆烟墨落纸如漆,墨色经久不褪备受江南那文人士子的喜爱。前科状元蔡老爷就一直用的敝店的墨。”   揆叙一听就说:“那就给我拿一盒漆烟墨吧。”   阿灵阿想了会儿问:“这漆烟墨多少钱一盒?”   老板客气地说:“两位小爷是纳大人的弟弟,小的就收您个本钱,一两银子一盒。”   阿灵阿道:“算了,还是给我一盒普通的油烟墨吧。”   老板听了爽快地道:“好勒,一盒漆烟墨,一盒油烟墨。这就给两位小爷去拿。”   阿灵阿家中的情况揆叙一直都知道,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阿灵阿说:“你买啥,用我的就成,这么一大盒也不知道要用到哪天去。”   阿灵阿嘻嘻笑说:“我也不是真买不起,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这个钱。你字好漂亮,自然要用好墨写,就我那几个丑字随便用普通的墨写就成了,没那么讲究。”   揆叙道:“知道字丑就多练练呗。”   阿灵阿耸耸肩。“没天赋,不强求。小爷我这手还是拉弓射箭更擅长些。本来么,我同你不一样,我去官学也就想识个字读点书,没想过要考什么功名。” 第126章   揆叙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两人在店里东摸摸西瞧瞧, 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殊不知两人刚才的对话容若都瞧在了眼里。   出了墨店容若说:“是不是饿了?”   两个半大的小子正是长个的时候, 每天这肚子和无底洞似的。容若这一问阿灵阿和揆叙都觉得肚子咕咕叫起来了, 两人猛点头。   容若笑着说:“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回去就是晚膳的点儿, 容若也不敢让他两多吃以免正经的晚饭吃不下, 就领他们去了一家食铺, 三个人叫了半斤的猪肉包子。这家的包子做得皮松肉鲜,一口咬下去还能尝到些微的汤汁,在京里十分有名。上至各家王府,下到普通百姓都是这家包子铺的常客,明珠家就时常让下人出来买上个一、二斤的回去当早点。作为一个时常在宫中值宿的侍卫平心而论容若觉得比宫里御膳房做得还好吃。   三个人不消片刻就把半斤包子一扫而空。容若给两个弟弟添上茶问:“吃饱了没?”   两人摸着肚子各自都有了□□分的饱,这样刚好, 再走一走逛一逛, 回家就又有肚子吃晚膳了。   一想到晚膳揆叙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大哥,您还是早些同嫂子和好吧, 每次晚膳的时候明明大家都在一张桌子上坐却像两家人一样,气氛怪得很。阿玛额娘是半句都不会说的,揆芳又是个木头愣子,我可是快憋死了。”   容若从来也没拿弟弟当个小屁孩看,听见弟弟如此说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丝丝歉疚。他原本以为只有他一个感觉不自在, 原来家里一家老小都是如此, 阿玛额娘虽然装着没事一般心里肯定也是不自在的。   “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我今儿就回东跨院住同你嫂子和好。   揆叙一听扯开嘴角笑了, 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大哥,其实嫂子除了嗓门大了点外人挺好的。”   阿灵阿听到这句险些把嘴里喝的茶水给喷出来,他在桌子底下踩了揆叙好几脚,揆叙斜眼瞧他一脸“你踩我干嘛”的表情。阿灵阿只能假装咳嗽起来。   “你呛着了?呛着多喝些水吧。”揆叙给他杯子里倒满茶水,阿灵阿无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哪里看出我是呛着了。   揆叙是半点都没能体会到阿灵阿的苦心,睁着他那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瞅着容若。   “富尔敦不是嫂子亲生的,嫂子对他一贯都很好,先前我就时常看见嫂子带着富尔敦在花园里头玩。平时我看她同额娘相处得也挺好。外头人家像咱们家这样婆媳和睦的可是少见,婆媳不睦的才是常见,当然这里头主要也是因为咱额娘是个大大的好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纳兰家的男人是从小就被耳提面命教育着一条真理:明珠的夫人觉罗氏在家里地位独一无二,揆叙吹捧个婆媳和睦也不忘首先夸一夸自家的娘亲大人。他脸不红心不跳,悠哉地喝了口热茶继续说:“可是嫂子性格开朗,热情大方也是另外一方面。而且我看得出嫂子对大哥是一见钟情,一心一意的。”   容若不禁一叹,轻轻放下手里捏着的粗瓷杯子。揆叙说得这些他又怎么不知道呢,当初莺娘去世后他原本不想再娶的,就是怕新妇对孩子不好,这世上能真心对前妻留下的孩子的后母毕竟是少数。可是像他们这样大的家没有儿媳主持中馈到底不是正经事,尤其揆叙揆芳年龄还小,娶妻还要过上好几年,额娘又要养育弟弟们,又要分心照看他的孩子还要打理家中上下实在是太辛苦了。他万般无奈才接受了父母和亲朋们的劝说娶了官氏进门。   正如揆叙所说官氏是个好人,性格直爽爱憎分明,可人无完人,她偏偏是个目不识丁的,没法子陪着他一起风花雪月。他并没有嫌弃过她,也没有要求她像莺娘一样能陪他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他只希望她能孝顺双亲,帮着额娘打理家中事务便可。他的一颗心已经随着莺娘走了,此生此世再做不到比翼双飞,可他会像对亲人一样敬她爱她一辈子的。   “你尚不曾遇到真心相爱的人,所以不懂,夫妻之道贵在心意相通,只有一个人的一心一意是不够的。”   揆叙撅起了嘴,他是不懂,谁叫他小呗。他扭头看了看长他几岁的阿灵阿,阿灵阿猛摇头:“别看我,我也不懂啊。换我才不想那么多,媳妇么只要是个绝色的就好。只要是个美人每天看着就开心。”   容若整理好心事郑重道:“揆叙,我答应你,今儿回家就同你嫂子和好。”   揆叙拍了拍哥哥的肩,豪气地说:“这才是我的好大哥。”   容若带着趣味的眼神飘向了阿灵阿,“成了,都别说我了,小七爷,咱们家揆叙还小,你算算可是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吧。太福晋可有中意的人家了?”   阿灵阿一贯皮厚,可每次一说起这个事就脸红,“没有没有,还早还早。”   揆叙最爱糗他这好哥们了,此时自然是帮着自家亲哥哥火上浇油的。   “小?你是康熙九年生的吧,不小了,我阿玛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就和我额娘定亲了,我哥在你这岁数的时候也和前头的嫂子定好婚事了。”   他坏笑着拿胳膊肘碰了碰阿灵阿的肩,“你额娘一贯要强,一心指望你压过前院的,你看你三哥四哥,一个娶的是元后的妹妹,一个娶的是皇贵妃的妹妹,你这婚事怕是得惊天动地的,依你额娘的个性不给你塞个郡主县主的肯定不罢休。哈,没准我这小嫂子已经订好了,就不知道是康王家的姑娘还是简王家的格格了。”   “臭小子,让你再胡说。”阿灵阿顶着一张大红脸伸手去挠揆叙胳肢窝,揆叙一边躲一边笑嘻嘻地说:“哎呀,我哪句说错了,你这叫恼羞成怒。”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嬉笑着打闹了起来,店里的客人纷纷回头朝他们这桌看,容若轻轻咳了一声,“成了,既然都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三人结账出了食铺,容若没有带他们回家,反而是领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走,揆叙奇怪地问:“哥,我们不回去吗?还去哪?”   容若瞧着阿灵阿笑而不语,阿灵阿不解地问:“容若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容若道:“你这回官学的诗词歌赋考评可是拿了回中等?”   阿灵阿和揆叙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容若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容若浅笑道:“你们官学的伊夫子是我的同窗,是他告诉我的,说小七爷终于是长进了,拿了回中等,看得出努力过了。”   阿灵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嗨,也没啥,多亏了揆叙帮我补课。”   此时三人正站在京内有名的玉店前,容若含笑道:“贵公子身上不能没有像样的挂件,小七爷,进去挑件好的,做哥哥的送你当作是你学业长进的奖励。”   阿灵阿惊讶地瞧着容若,脚却没有移动半分。   揆叙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朝阿灵阿挤眉弄眼着说:“还不快去,我哥就是偏心眼,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好。”   阿灵阿爽朗一笑,摇摇头。   容若愣了愣问:“怎么?我素来拿你当亲弟弟看,你又如此长进做哥哥的送你样东西你别不好意思。”   阿灵阿挠挠头道:“不是啦,容若大哥,我是想若你真要送件东西给我,能不能替我买样能送给我额娘的。她这些年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还当了好多嫁妆补贴家用,我总想孝敬她些什么让她高兴高兴,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出仕……”   原来是这样……   容若看着阿灵阿的眼底多了丝丝的心疼和怜爱。他是遏必隆的嫡出,若是遏必隆还活着如今又怎会需要求他来买东西送给其母,而他额娘又怎需当东西来养大他。   “成,就依你,那咱们去挑件首饰吧,女人家都爱这些,我阿玛每次想求我额娘做什么都会先送她样首饰。”   阿灵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谢谢容若大哥。”   三人一走进店里就有伙计迎上来招呼。   “三位爷,是要给夫人小姐们买什么吗?”   阿灵阿道:“我想挑一件首饰送给我额娘。”   伙计道:“小爷这边请,这边的玉簪和耳坠做工精美用料也上等,用的可都是和田上好的羊脂玉。”   眼前是一排各式各样的玉簪和耳坠,玉色温润,就连阿灵阿这个不懂行的都看得出是好东西。这家店的师傅们据说都是从南方重金挖来的,手艺高超,样式也很别致,阿灵阿本就不怎么懂女人家的玩意儿,瞧了半天眼都花了。   店里除了阿灵阿他们外还有不少的客人,阿灵阿隐隐听见身后有个极是清脆的声音说:“那支玉簪还有其他几件玉器麻烦您一并送到南官府胡同吧。”   陪着阿灵阿的伙计在旁问:“小爷可有看中哪支?”   阿灵阿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好看,随意指了一支白玉梅花簪说:“就这支吧。”   伙计一瞧笑了。“哎呀小爷您有眼光,这支簪子可是我们这手艺最好的师傅雕的。”   阿灵阿认真地点点头。“那就这支吧。”   “好勒。”   伙计刚要替他包起来,店铺掌柜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位爷对不住啊,这簪子那边那位姑娘已经先瞧中了。”   阿灵阿下意识地转过头,这一看便是一愣。   离他不过三步远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粉衣少女,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极是灵秀,瞧得阿灵阿的心好一阵乱跳,他先前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她仿若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   阿灵阿脸一下涨得通红,话都不会说了,揆叙一点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来,还同那掌柜的说:“能烦请掌柜的问下那位姑娘可是愿意割爱?我这哥哥是个孝子,这玉簪他回去是要送给他额娘的。”   掌柜的听了便去问了那少女,少女对身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句,丫鬟掩口一笑,一张嘴声音甚是清脆动人:“我家姑娘说这位小爷是孝子她愿意成全这位小爷的孝行,这簪子就让给这位小爷吧。”   两人说罢就离开了,掌柜的让那伙计把簪子包好交给已经完全是呆若木鸡状的阿灵阿。   “这位小爷,这簪子是你的了,一共是十两银子。”   揆叙看他抱着簪子在原地发愣,猛拍了他一下。   “喂,你发什么楞啊,我们该走了。”   揆叙情窦尚未开,半点风情不解,容若到底是过来人在心里暗暗发笑。他指着一支同样上好的玉蝉簪说:“这支也给我包起来吧,我一并都买了。”   揆叙瞅着他问:“大哥,你这是要送给嫂子么?”   容若含笑摇摇头,把那包好的玉蝉簪也放进了阿灵阿的手里。   “那支你就自己留着做个想念吧,这支你送给你额娘吧。”   阿灵阿垂下脑袋默默点头。   揆叙犹没有回过神来,他左右看了看兄长和好友试着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他瞧见容若眼中暧昧的眼神才猛地恍然大悟。   “哦!阿灵阿你原来是……”   “别说!”阿灵阿捂着他的嘴,黑色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子决绝。   容若叹息一声,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明白就好,我听那姑娘的丫鬟提起南官府胡同,那里住着的都是内务府正黄旗的人,瞧她的岁数最迟明年春天也要进宫了。”   阿灵阿也读过容若大哥写的词,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从前只觉得写得甚美,如今却是真正体会到了它的意味。   容若说的话他怎么不懂,她既是内务府三旗的,若入了宫,便是他一生都不能去想的人,就算她不入宫,他们钮祜禄家也决计不会让一个包衣出身的女子进门的,即便他那些哥哥们不管他,皇上也是不会同意的,他的婚事从来就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容若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灵阿抬头迷茫地看着他,容若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有些人是有缘有分,而有些人注定是有缘无分,既已相逢便将她好好记在心中吧。你心里的东西是谁都夺不去的。”   南苑自设立以来便是皇家专用来狩猎的禁苑,即使到了冬日也四处可见猎物觅食饮水。到南苑的第三日皇帝叫人为胤禛和胤祚穿戴整齐,再接上蓁蓁去南苑一处松树林看他练习骑射。   两个孩子带着冬日的小帽,一红一蓝煞是可爱,胤禛偏着头在保母怀中问蓁蓁:“额娘,儿何时能回去念书啊?”   蓁蓁甚是诧异,她知道胤禛好学倒不知道他好学至此,毕竟他们一行来南苑不过三日,小小的孩子竟然开始惦记那点子功课?   没成想是弟弟胤祚一语揭穿哥哥,“哥哥不喜欢弓箭,不喜欢!”   胤禛见弟弟多嘴,伸长手去拉胤祚的小帽子,蓁蓁怕胤祚着凉一把抓住胤禛作恶的小手说:“禛儿是哥哥,不可如此。”   胤禛嘟嘟嘴,转过头去不理额娘和弟弟,正在他生气之时皇帝已绑好腕带带着自己的御用弓从另一边走来。他一见胤禛耷拉着的小脸不由问:“四阿哥这是怎么了?”   胤禛突然被点亮了小眼睛,冲着皇帝挥着小手嚷嚷:“阿玛快开弓!禛儿要看!”   皇帝得儿子捧场哈哈大笑,大步走到远处开始射箭,他左右手连开箭箭射中红心,胤禛在一旁拍着手不停叫好。   蓁蓁觉得奇怪嘟囔着:“不是不喜欢吗?怎么这时候又喜欢了。”   胤祚人小鬼大在蓁蓁旁边凑过来小声说:“阿玛喜欢,哥哥不敢。”   胤祚说得小声,可胤禛就在他旁边还是听到了弟弟这句揶揄,他气呼呼回头冲胤祚说:“我没有!弟弟瞎说!”   蓁蓁赶紧给这兄弟两劝和:“好了好了,专心看阿玛射箭吧。”   她也转而关注皇帝射靶,皇帝是文武双全之人,今日用的弓不过十力,于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先是单箭左右连开,接着又试着一发双箭,依然是箭无虚发。   蓁蓁也忍不住在一旁鼓掌,而胤祚已经忍不住去摸放在一边的箭囊,他小眼眯着正在念叨:“这是鹿皮做的,这是羽毛做的,这是竹子……”   蓁蓁渐渐被他的小唠叨吸引,转头问胤祚:“你这是在做什么?”   胤祚并没有抬头搭理蓁蓁,是保母替他答道:“阿哥现在能认物件以后看什么都好奇,他正区分那箭囊和弓箭是什么做的呢。”   “小精怪。”蓁蓁嗔怪道,再转眼看胤禛在初初奉承皇阿玛的热闹过后已经渐露疲态,她从保母手中接过胤禛抱在怀中问,“禛儿为何不喜欢弓箭?”   胤禛扁扁嘴拒不认账,“儿没有不喜欢……”   “小孩子说谎菩萨是要不高兴的。”蓁蓁亲亲孩子的小脸说,“悄悄和额娘说实话,额娘不告诉阿玛。”   胤禛凑在她耳边说:“都是蛮劲,儿喜欢智者。”   “智者,你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是智者了?”蓁蓁忍俊不禁,胤禛自进学以后脑海里生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好些是她这个做额娘的都不明白的。   “儿知道。”   蓁蓁又问:“既然不喜欢为何不说呢”   “唉。”胤禛装着小大人叹气说,“皇阿玛喜欢……”   蓁蓁心中暗笑胤禛这个皇阿哥做的不容易,皇帝喜好骑射超内外皆知,加上满洲男儿都是马背上长大,诸位阿哥都是六岁进学前便得皇帝赠予骏马期许他们成为八旗勇士。胤禛虽小但已经看得出皇帝的爱好,只能收敛本性装作欢喜。   宫里的孩子真是早慧啊……蓁蓁回想自己像胤禛这么大的时候正是最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样,像现在这样的冬日一定在什刹海附近走街串巷或是在海子的冰面上玩冰刀,哪里用惦记阿玛喜好什么,自己该掩饰什么这样的事情。   她搂着胤禛有点心疼地说:“禛儿不容易。”   她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放下弓箭走回来,看着孩子说:“天太冷了,让保母带他们回去,别在外头着凉了。”   两个孩子出来这一会儿也已有困意,蓁蓁连忙嘱咐保母裹紧二人的外衣,吩咐太监们抬轿子来送阿哥回寝殿,等一行人远去她回头对皇帝盈盈一笑:“万岁爷,咱们不回去吗?”   皇帝用冰冷的手刮了刮蓁蓁的鼻尖,“朕带你去骑马。”   他的手冰凉,蓁蓁冻得搓着手抱怨:“您怕他们冻着怎么不怕我冻着。”   皇帝一横眉,问:“你去不去?”   蓁蓁自从怀上宝儿以后已经许久不出来活动,此刻当然心痒难耐,她试着问:“万岁爷,能不能让我自个儿骑?”   “不!行!”皇帝回答的斩钉截铁。   蓁蓁摆上谄媚的神色,一边像蛇一样绕上皇帝的腰,“官人,求您了。”   “别皮痒。”皇帝挣开她的缠绕转身牵过自己的一匹黑马,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在雪地里更显俊秀威武。   蓁蓁仍不死心追着拉上皇帝的袖子,左摇右摆娇声喊:“万岁爷……”   皇帝搂住她的腰将她举高抱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做在她身后,接着手拉住缰绳教训她:“你马骑得本就一般,又许久没有练习,现下冰天雪地摔了怎么办?马匹上摔下去可是要折断脖子的。”   蓁蓁争不过皇帝,她无奈地耸耸肩,“又不是臣妾不想练。”   “好啦。”皇帝“驾”一声扬鞭催动马匹,带着蓁蓁飞快在树林中穿梭,“等雪化了朕再带你来骑,到时候朕打猎你递箭可好?”   皇帝略想想这一场景自个儿先期待起来,“书房里你红袖添香,猎场上红袖添箭。”   御马撒开蹄子在南苑的宽阔场地里疾驰,蓁蓁半侧身环着皇帝的腰间稳住身形,她头顶蹭着皇帝的下颚笑道:“臣妾可等着。”   “自然。”皇帝顿了下又说,“可你万一又有了,朕也没法子啊。”   他这一句是未雨绸缪丑话说在前头,眼前这位主子是怀孕也不安分要闹的主儿,就怕她此刻得了圣旨回头孕中逼他。   蓁蓁则是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您瞎说什么呢!”   “实话么……”皇帝催动马匹往榆荫书屋跑去,“不过此刻儿女双全,朕还真不知道你再生个阿哥好还是公主好了。”   蓁蓁低头自言自语:“不生了呗……”   “你说什么?”皇帝一挑眉,抽马的鞭子都带了狠劲,身前的人不自知和他贴的有多紧,让他心中身上都窜着邪火,而这句话更让他想惩治她的心按捺不住。   蓁蓁到底还是怕眼前这位爷不乐意的,皇家毕竟多子多福,皇帝也是重视皇嗣之人,所以她转了话风道:“臣妾是怕生多了不好看了嘛……臣妾这回生了宝儿虽说没胖,可是还是有了些小肚子,秋华给我寻了好几个方子才养得和过去差不多。“   说话间,马蹄已在榆荫书屋前,皇帝抱着她下马,一脚踹开寝殿的大门、暖阁的小门,直奔床榻而去。   他将蓁蓁放在被褥之间,将手放在她小腹上嬉笑说:“那有什么,朕不是还爱不释手。“   说着,他拉下了床帘。 第127章   室内所有的光都被挡在了床帐之外, 床帐内只有昏暗里皇帝亮晶晶的眼睛。他拿手指指蓁蓁的脖颈说:“伤朕龙体的账还没算,可怎么办?”   蓁蓁知道皇帝说这话便是要和她好好“算账”了, 至于这账如何算她心知肚明。她咬着唇嗫嚅:“小气, 这有什么好算的。”   “那日在长椅上被你哭断了, 朕没尽兴。”皇帝撑着手俯视着她, “这事怎么办, 你说说。”   蓁蓁衡量皇帝的神色只有自己先认输才有机会求饶,她伸手勾着皇帝又摆出低眉顺眼的样子说:“臣妾想想……”   “你想……”皇帝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蓁蓁一个翻身压在了下面。他本来身体强壮又是臂力惊人是不会被蓁蓁随意掌控的,可他现下在床笫之间正浑身放松这才大意失荆州被佳人偷袭。   当然这被偷袭的滋味是极惬意的,他索性拿手枕着头要看身上的人能作出什么花来。   而蓁蓁也不与他客气,三下五除二地解了皇帝身上所有从外袄到亵衣的所有衣服, 然后坐在他腰间问:“万岁爷想如何就说罢。”   他不着片缕, 她则衣冠整齐,这显著对比更显旖旎暧昧, 皇帝翘着嘴角质问:“朕说了你都做?”   “臣妾虽是小女子但也不食言。”她信誓旦旦,可脸上分明写着:我看你能多不要脸。   皇帝此刻心猿意马,他的手揉在蓁蓁的后腰上时轻时重,他喘息着抬起身来说了几句浑话,最后一字一句地说:“卿卿, 现在食言可来不及了, 食言咱们就算算破朕相这笔账。”   蓁蓁嘴角微扬, 媚眼微弯, 一双柔胰灵巧又肆意地作恶。皇帝低低唔了一声, 被这熟悉的人儿带入了陌生疯狂的情潮中。   被翻红浪过后,蓁蓁拿了一小象牙梳与皇帝梳头,一瓶桂花油和一根黄穗子伴着皇帝的长发在她的指尖飞舞。   “朕说别梳了,你还不听。”梳头是极为耗时费力之事,皇帝等的不耐烦可不敢扫蓁蓁伺候他的雅兴,只能捡了那本无皮之书继续瞎看。   蓁蓁含笑说:“臣妾前几天给胤禛梳头才想起来没给您弄过,您不说我不尽兴吗?这回尽心了吧?”   她最后手一转将龙佩调好绑在发尾,从后搂住身前之人捏着他的发尾扫了一下他的下巴,“这牙印总算是淡得快没了。”   皇帝把书一卷轻打在她脑门上,“以后看你再敢乱咬,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到千里之外了。”   “臣妾认错了嘛……”她从后紧紧缠住皇帝讨饶,“您刚刚要我做什么我不都做了……臣妾这认罪之态好不好?”   皇帝回味了下刚才的艳事后郑重点头,“不错,以后都要这么乖,不能推三阻四不让朕尽兴。”   “哼。”蓁蓁从他身上起来不再抱着他,皇帝回头纳罕,“你哼什么?刚刚夸你,你就尾巴翘上天又不拿朕当万岁爷了。”   蓁蓁媚眼如丝带着事后的娇意,她用象牙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哀怨地说:“要不是我咬了你,你才想不起来带我出来松快这几日。宫里多闷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皇帝夺了她手中的梳子揽住她问:“怪朕呢?”   “没有。”蓁蓁扁扁嘴,一副憨态更惹皇帝爱恋。   “以前就和你说过别去掺和那些烂事,把永和宫门关起来过你自己的日子,谁要是惹到你门前你告诉朕,朕来收拾她们。”   “哪有您说的那么简单。”蓁蓁白了他一眼,话都没说完,就听外头梁九功来报。   “皇上,宫里来传信了。”   皇帝自己都叹了一气,偷闲不过两三日,宫里也不知道又送什么烦心事来扰他。   “说。”   “郭贵人难产生下一位阿哥,但郭贵人为保阿哥不幸亡故。”   蓁蓁一下坐了起来,脸色突变。郭贵人产期将近她也知晓,只是没想竟然死于生产。她也为人母深知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没想郭贵人第二回生产却没熬过这一茬。   皇帝先是惊讶随后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传旨,明日回宫,郭贵人的丧事让内务府拟定吧。”   梁九功得旨离去,蓁蓁靠在皇帝怀里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略一思量后无奈说:“您看,事不都是自己冒出来的,臣妾可没去找。”   皇帝看着她眼底满是无奈和疲惫,口气里带着讨好与宽慰,“明日你回去也去看看吧,你说得对,都是找上门来的,辛苦德主子了。”   ······   郭贵人是死于难产,她这是第二胎了,十个月来都顺顺当当的,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子存母亡。郭贵人一断气宜妃就昏过去了,醒过来就哭个不停。郭贵人在移去朝阳门外前在景山停灵三日,宜妃让人搀着她上景山祭奠,没想在灵前又是哭到昏了过去。   宫里谁都知道她们素来姊妹情深,如今郭贵人走得这样突然宜妃才会如此大恸。   郭贵人的葬礼内务府在请示了皇帝后按照贵人的规格中规中矩地办了,只是她殁在临近新年不适合大操大办,进入腊月后各种祭祀四起连道场也只能在金棺移送朝阳门外后才许开。   她所生的四公主如今不过才四岁,葬礼上她由宜妃带着日日在灵前哭泣,叫所有看的人心里都生出恻隐之心。皇帝在陛临郭贵人葬礼的时候也于心不忍,数次去往翊坤宫看望宽慰四公主和才出生就没了娘的小阿哥,并嘱咐宜妃要好好照顾郭贵人留下的这一儿一女。   郭贵人的金棺在京城朝阳门外多殡所停灵十日后就赶在新年前被移往巩华城,随后将会安葬在皇陵旁的慧妃园寝内。   她姐姐宜妃的伤心显而易见,在亲自主持完郭贵人的道场后她就一病不起,新年前蓁蓁与皇贵妃、惠妃她们几个去翊坤宫探望宜妃的时候她还起不来,是在床上见的她们。   “从盛京来的时候是我姐妹二人,这些年妹妹同我互相扶持着才走到今天,没想她会去的这样突然,如今……如今竟只剩我一个了。”宜妃头系抹额一脸病容,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掉眼泪,甚是情真意切。   蓁蓁她们几个围坐在她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起来。   佟佳氏说:“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唉,不幸中的万幸是小阿哥平安无恙,也算是郭贵人留给你的一点想念了。”   惠妃说:“阿哥如今怎样了?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娘就已经不在了。”   宜妃一边哀哀切切地擦眼泪,一边说:“乳母带着他呢。我本来想亲自来照看的,可如今病得起不了身只能让乳母先照看着。”   惠妃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宫女说:“去把小阿哥抱来吧。”   宜妃指甲抠了抠身上盖的被子,蓁蓁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她眼睛一转发现蓁蓁在看她就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乳母抱来了小阿哥,惠妃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就默默地掉起了眼泪。蓁蓁问:“惠姐姐怎么了?”   惠妃轻擦去眼泪说:“小阿哥同郭贵人似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看了心里难受……”   佟佳氏靠过来看了一眼也叹道:“果真是,尤其这双眼睛真和郭贵人一模一样。”   宜妃脸色发白,人往床榻里缩了缩。蓁蓁心思一动冲乳母说:“快抱去给宜姐姐瞧瞧。”   乳母把孩子抱到宜妃跟前,宜妃迟疑着看了一眼,忽然“哇”地喊了一声扑倒在了床上。   蓁蓁过去扶她,说:“宜姐姐你怎么了?”   宜妃趴在枕头上,听见蓁蓁问她才勉强抬起脸,她已是满脸泪痕,哆嗦着肩说:“他生得这般像海兰珠,我……我实不忍心看……”她一边说眼泪扑朔着往下掉,看着可怜极了。佟佳氏忙让乳母把小阿哥抱走,众妃又轮番上前抚慰,越过人群蓁蓁的目光同惠妃刚好对上,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瞧见了一抹怀疑。   ······   自从宜妃受宠后郭贵人就完全被宜妃掩盖,成了活在宜妃光芒下的一个影子,而今又突然芳华早逝,只怕再过几年除了她的亲生儿女外就无人再记得她了。   蓁蓁这些年同郭贵人甚少有交道,不过一想到她这样年轻就突然薨逝心中不免难过,从翊坤宫探望宜妃那次回来后就没少长吁短叹的。秋华知道她心里不高兴特意找了哈日伊罕这个开心果来陪她说话,哈日伊罕一边手上打着络子一边同蓁蓁道:”说起来还是郭贵人好,她姐姐宜妃娘娘整日叽叽喳喳的就像麻雀一样吵死人了。”   蓁蓁道:“怎么了?她这些日子应该都在忙着郭贵人的身后事吧。”   哈日伊罕撅着嘴道:“是之前,就在郭贵人出事前一个月里吧,她天天跑宁寿宫找太后娘娘,今儿说是她阿玛来信了问问太后娘娘近来可好,明儿说她新听了个笑话来说给太后娘娘听解解闷。她一来整个宁寿宫就都是她的声音,吵得我脑门疼,可烦人了。也就太后娘娘是个好性子才忍得了她。”   蓁蓁和秋华对视了一眼,两人从彼此的眼中都瞧见了疑惑。   郭贵人出事前的这些日子蓁蓁都带着两个儿子在南苑住着,并未曾留心宫里的事。她本是知道宜妃素来长袖善舞,对宫中两座大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一贯都是报着讨好的态度,可皇太后那里按规矩是应该由皇贵妃带领集体去请安,嫔妃们就算有讨好也不过偶尔多去几回,少有殷勤到到日日都去的。   “她就每天跑宁寿宫同太后唠嗑?除此之外还做什么吗?”   哈日伊罕想了想道:“哦对了,她还时不时地会带五阿哥过来,五阿哥倒是同他娘完全不一样,是个乖巧可爱又安静的男娃娃,太后娘娘也很喜欢他,每次来都会让我拿奶酥糖给他吃。五阿哥也乖巧,每次拿之前都要问乳母是不是可以吃,乳母说可以吃了他才会拿。”   五阿哥胤祺?   蓁蓁听哈日伊罕提起他一时间倒是陷入了沉思。   这五阿哥是宜妃的头生子,素来最得她的钟爱,打生下来开始就一直由她亲自抚养。在乾清宫的家宴上她也见过几次,生得同宜妃有几分像,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孩子。性子也如哈日伊罕所说的十分温和,每次都是乖乖由乳母抱着一点不哭闹,甚为难得。   宜妃为何突然之间对宁寿宫如此殷勤,还频频带五阿哥去见太后?难道,她也想同她一样把五阿哥交给太后抚养吗?可五阿哥同宝儿不同,他已经在宜妃身边养了这么些年了,宜妃为何突然要这样做?这其中难道别有什么隐情么?   “哈日伊罕,你来。”   蓁蓁同哈日伊罕招了招手,哈日伊罕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挨到蓁蓁身边,“小姐姐,你说。”   蓁蓁道:“你帮我留意着,往后若是宜妃再去宁寿宫,你记得回头告诉我她都对太后说了些什么,可好?“   哈日伊罕想也没想,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小姐姐,这事就交给我了。“   ······   宜妃歪在榻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又被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婴儿啼哭给弄醒了。她翻了个身按住了额头,她脑袋里仿佛住了个小鬼,只要孩子一哭那小鬼就拿凿子凿她的脑袋,疼痛让她不由得□□了出来。   “他怎么还在哭,乳母都去哪里了?以前胤祺的乳母哄孩子的时候怎么一哄就灵,多冷的天这群乳母放着阿哥这么哭?要哭坏了嗓子怎么办?”   柳莺瞪了身边的小宫女一眼道:“主子吩咐了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叫五阿哥的乳母来教教小阿哥身边的人。”   宜妃听完点点头,又在榻上□□着:“莺儿,快过来给我按按。”   柳莺坐到榻边的矮凳上,一边给宜妃按额头一边说:“奴才看乳母们也是尽力了,您怕照顾不好特意叫内务府挑了第三个乳母来,可这一个同前两个也没什么分别,不过也就能哄的小阿安静上那么一会儿。”   宜妃闭着眼睛没说话不知道是在听呢还是没在听,柳莺迟疑着说:“听说四阿哥当初被抱走离开德妃的时候也是日夜啼哭,他身边的人都管他叫夜哭郎,后来德主子抱过他哄过他一回就好了。”   听到这宜妃那对丹凤眼忽地一睁,瞪着柳莺说:“别绕圈子了,你想说什么?”   柳莺眼神闪了闪,“母子有所谓天性,怀胎的时候十个月都在一起,生出来后若突然生生分离了,这样小的孩子才会这般哭法……”   宜妃打了个冷颤。“别胡说,他才多大,人事都不知呢。”   柳莺还想说什么然而宜妃已经不想听了,她两眼一闭背过身去。柳莺暗叹了口气也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回去了。   又过得一会儿传话宫女在外头说:“禀主子,五阿哥、九阿哥来请安了。”   这两个阿哥是宜妃亲生的宝贝,宜妃的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她坐起身略整了下仪容就让人把两个阿哥带进来。五阿哥胤祺四岁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九阿哥胤禟才几个月大是由乳母抱着来的。宜妃把胤禟抱了过来,胤祺也凑了上去,他表情甚是认真眼睛更是连眨都不眨一下。宜妃笑着问:“五阿哥在瞧什么呢这样认真?”   胤祺说:“我在瞧九弟和侧殿里的小弟弟像不像。”   宜妃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你九弟和他长得像不像,你见过他了?谁带你去见的?”   胤祺认真地点点头。“我自己跑过去的,弟弟老在哭,吵得狠,我就跑过去想叫他安静会儿。”   宜妃闻言狠狠剜了胤祺的乳母一眼,乳母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嘴里直说:“阿哥是趁奴才去解手的时候跑过去的,奴才发现后就立刻领阿哥回来了?”   胤祺感觉出母妃不大高兴,疑惑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额娘,我不能去见小弟弟吗?”   宜妃摸了摸胤祺的脸,“额娘没说你不能去见啊,只是弟弟现在太小了,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的,你去见他他也不能陪你玩陪你说话。”   胤祺低头想了会儿,可不是同额娘说的一样。“额娘说的是呢,弟弟就会哭,不哭的时候就是在睡,一点劲儿都没。”他天真地扯了扯宜妃的袖子,说:“额娘,我和九弟哭的时候额娘都会抱我们,额娘为什么不抱弟弟呢?是不是额娘不抱弟弟他才总是哭总是哭的?”   宜妃说:“你们都是额娘生的,额娘当然要抱你们……”   胤祺一脸困惑,“那姨母为什么不哄弟弟,姨母去哪了?她听不见弟弟哭吗?”   宜妃哆嗦了一下,才说:“你姨母如今不在宫里,她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胤祺猛摇头,“额娘骗人,姨母才没有搬走呢。”   宜妃心口一抽,“你……你在说什么瞎话……”   胤祺说:“姨母养的猫玉串儿不还在吗?姨母每次在榻上一躺下玉串儿就跳到她膝盖上,刚我还瞧见玉串儿趴在榻上呢。”   柳莺尖细的嗓子怪叫一声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郭贵人死后她原先住过的屋子都锁了起来,而她原先养的猫玉串儿也已经失踪好久了。宜妃惊惧之下脸色煞白,她哆嗦着问胤祺:“你……你在哪瞧见玉串儿的?”   胤祺两眼空空洞洞地瞧着宜妃,缓缓抬起胳膊往宜妃的脚边一指,“就在这儿,额娘,你看不见吗?”   ······   宜妃尖叫一声坐了起来,她大汗淋漓,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了,周围却一片安静,没有胤祺,没有柳莺,更没有什么猫,只有正午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照得人浑身暖和。她一下子安心了,原来刚刚都是在做梦。   宜妃披上衣服下榻去寻水喝,才倒了半杯水就听柳莺在屋外惊慌失措地喊:“娘娘……娘娘……”   宜妃眉头一拧,“醒着呢,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五阿哥……五阿哥他昏过去了!”   宜妃手一抖,一只好好的粉彩瓷杯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   皇帝收到五阿哥昏迷的报信时正在宁寿宫请安,蓁蓁也恰巧带着宝儿在宁寿宫看望太后。听到太监传话她将宝儿留在太后处坚持和皇帝一起去翊坤宫看看。两人才踏进门,宜妃就喊了一声“皇上”就扑到了他的跟前,“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皇帝一惊说:“宜妃,你这是做什么!”   宜妃哭着说:“皇上您救救胤祺吧,胤祺要是有什么好歹臣妾也活不成了。”   “胡说什么呢,胤祺不会有事的,你快起来。”皇帝被她闹得心绪不定,宜妃平素最能体察圣意偏这会她已是方寸大乱一点都没察觉,兀自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皇帝见她完全失神了,无奈对跟在身后的人说:“你去扶宜妃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样跪着成什么样了。”   宜妃哭得肝肠寸断之际,忽有人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说:“宜姐姐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也让皇上先看看五阿哥去。”   这娇滴滴的嗓音让宜妃一下回了神,她转头一看,这眼如秋水面似桃花的人不是蓁蓁还能是谁。她的胤祺病得没了神智,她派人去请皇上,皇上却带着吴雅氏来了,宜妃心里一下子又生了把野火:“你来做什么,是来瞧瞧我的胤祺死了没,是来等着瞧我的好吗?”   蓁蓁冷不防被她推了一把没站住人往后倒去,她以为这下必要狠狠地摔一下了,没想却半途被人扶住了,她仰起头,站在她身后扶着她肩的人是皇帝。   皇帝皱着眉厉声说:“宜妃,你是要在这同德妃继续闹下去还是要让朕先去瞧胤祺。”   宜妃一怔,不过好歹是被皇帝这一声唤回了理智。“臣妾……臣妾是因胤祺的病失了神智了。” 宜妃说着就又要跪下,“皇上恕罪。”   蓁蓁在心里叹了口气,宜妃这么八面玲珑的人在儿子的事前也没了分寸,早知道她就不好奇来趟这浑水了:“宜姐姐别误会,妹妹同皇上只是在皇太后那偶遇的,皇太后听说五阿哥病了也是忧心忡忡才让妹妹来探望。”   宜妃握住蓁蓁的手,瞧着她泪眼婆娑,“是我误会妹妹了,是我乱了心了才这样胡思乱想,妹妹千万别忘心里去。”   蓁蓁笑了笑,“怎么会,我和姐姐都是做额娘的人,知道姐姐此刻是爱子心切才口不择言,不会怪姐姐半分的。”   胤祺躺在床上,脸白如纸,嘴里说着胡话,浑身还不住的在打颤。皇帝眉头紧皱问:“他在说什么?”   宜妃挨了过来,一边抹泪一边说:“不知道,臣妾听了都不成话。”   皇帝心里一沉,转而问一旁的太医:“知道是什么病了吗?”   太医擦把汗说:“看脉象是风寒……”   宜妃一听立马嚷了起来:“你胡说,你这个庸医,你有见过风寒这样发作的么?”   皇帝也是略通医理,胤祺这样子确实不像是风寒,倒更像是疟疾,要真是疟疾那就凶险了。   “皇上,您要为胤祺作主啊。” 宜妃情绪激动之下又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皇帝在床边坐下拉过胤祺细小的胳膊把手指搭了上去。才扣上腕,宜妃就在旁紧张地问:“皇上,到底怎么样?”   皇帝没好气地歪了她一眼,宜妃立即乖觉地闭上嘴不再多话。 第128章   这一炷香对太医来说过得尤为煎熬, 他生怕皇帝号出来说和他的不一样,那别说太医这份差事了, 连他的脑袋说不准都保不住。幸而最后皇帝说:“按照风寒开药吧。”太医如蒙大赦,忙出去写药方去了。   蓁蓁搀着宜妃说:“宜姐姐,趁煎药这会儿我扶你去炕上些会吧。再不歇会儿不等五阿哥身子好你就要倒下了。”   蓁蓁陪宜妃在炕上歇了会儿,等药煎好了一屋子的大人又围着窗上生病的孩子忙活开了。这一碗药宜妃是亲自一勺一勺喂给胤祺喝的,按照太医的意思这一碗药下去一个时辰内病症就会减轻许多。谁想不过半个时辰胤祺不但没好反而吐起白沫来。宜妃一下扑到儿子身上大哭道:“祺儿,祺儿,你要不成额娘也不想活了。”   太医一边号脉一边头上直冒汗, 连连说:“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药,这药分明是有效的啊。”   宜妃听他这样说怒极转身指着他大骂:“庸医!庸医!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安生!”   将心比心的蓁蓁也觉得宜妃挺可怜, 可她这样说又有些太过分了,果然皇帝听见了忍不住呵斥她:“宜妃住口!”   宜妃心中悲痛跪到地上抱住皇帝的腿哭道:“皇上,求您救救咱们的儿子啊, 救救他啊!”   屋子里正一团乱的时候顾问行急匆匆地走进屋说:“皇上, 皇太后来了。”   皇帝忙起身出去迎,蓁蓁叹了口气, 弯腰去扶宜妃, “宜姐姐,太后来了。” 两人跟着皇帝往外走, 一瞧见皇太后宜妃嚷了一句:“太后, 您救救五阿哥吧。”就又要跪下, 若不是蓁蓁反应快扶住了她,这会准要被她带着摔个跟头。“   皇太后问皇帝:“胤祺怎么样了?”   皇帝说:“太医按风寒开了方子,药喝下去不见反应,反而……反而开始吐白沫子了……”   五阿哥胤祺也是皇帝看着从那么一点点长到现在这样大的,皇帝又如何不爱他,不担心他,说到他这奇怪的病症皇帝也是心里极难受的。   皇太后面色严峻往屋里走,胤祺的乳母和随身的太监都跪在床边小声抽泣,而床上的胤祺这会儿虽然已经不吐白沫了,浑身的抽搐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皇太后瞧了一会儿对哈日伊罕伊罕说:“去坤宁宫请萨满婆婆来。”哈日伊罕伊罕福了福转身便去了。   皇帝问:“胤祺这是受惊了?”   皇太后说:“从前哈察台极家的小儿子有一回也是这样浑身打颤口吐白沫。那次是他心爱的小狗死了,萨满说小狗舍不得小主人,死了后还徘徊在小主人身边,而小孩子三魂六魄都尚不安定才会这样,后来做了法事把魂安定了就好了。”   皇帝说:“到底是皇额娘见识多。”   宜妃脸色煞白,她慌忙拿帕子遮住了手,蓁蓁却没有错看那帕子下不住发抖的手。   坤宁宫的萨满婆婆在屋外支起了祭桌,摇着铃铛又是唱又是跳地忙活了起来。皇太后解下腰上的一块羊脂玉佛,皇帝看了忙说:“皇额娘不可,这太贵重了,这玉佛不是达赖喇嘛给您的吗?”   皇太后说:“这玉佛跟了我几十年了,颇有灵性,若能救胤祺给他也是值得的。”皇太后说完就把玉佛挂到了胤祺的脖子上。   说来也真是奇了,这玉佛一挂上胤祺的脖子他突然就不抖了,过了一会儿甚至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渴,要水。”宜妃大喜忙倒水给他喝。胤祺的嘴唇一沾到水就像是快死了的鱼又回到了池塘里,他咕噜咕噜几口就把一杯水都喝了。喝完他可见的平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似刚才那样急迫了,也没再说胡话。太医摸了摸他的脉息喜道:“阿哥的脉象平稳下来了。”   宜妃跪到地上冲皇太后重重地磕头,“乌云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皇太后忙让人去扶宜妃,宜妃哭着说:“太后,您救了胤祺您是胤祺的恩人也是臣妾的恩人。”   皇太后叹道:“我虽同先帝没能有一儿半女,但皇上的这些儿女却都是我的孙子孙女,胤祺病倒你痛心我又何尝不是呢,只要能救他,别说是一块玉佛就是要拿我这条老命去换我都愿意。”   皇帝甚是感动,喃喃了一句:“皇额娘这话,五阿哥受不起啊。”   皇太后摆了摆手,他想说的她都知道,皇帝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侍她仁孝,她心中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皇上……”宜妃擦去眼泪,郑重其事地朝皇帝福了福,“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宜妃这几天人都憔悴了许多,皇帝看着也于心不忍,心里想着无论宜妃求的是什么这次就都依了她:“你说吧。”   “臣妾想求皇太后抚养胤祺。”   “这……”皇帝没想到宜妃求的是这个,他看了看皇太后,皇太后也十分惊讶,宜妃说:“太后救了胤祺,胤祺的命就是太后的了,胤祺去到太后膝下侍奉太后也是应该的。”   皇太后道:“如是为了这个就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无论皇太后怎么说宜妃却像是一根筋拧住了,“求太后、皇上成全。”   “这……我身边已经有宝儿了。”皇太后为难地看了看皇帝和蓁蓁,蓁蓁和皇帝已经谈妥把女儿交由太后抚养。皇帝想了想,笑道:“朕看额娘不妨就依了宜妃吧,有了宝儿再有了胤祺额娘身边这金童玉女就齐全了。”   蓁蓁也陪笑说:“皇上说的甚是呢,宜姐姐都这样求了,太后您就答应了吧。”   皇太后虽没有立时应下,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定了。胤祺病势既已稳住皇帝便回乾清宫去了,宜妃要守在他身边照顾,皇太后便由蓁蓁送回了宫。蓁蓁今儿一早去皇太后那就是为了探望女儿的,没想先是遇上来请安的皇帝,又是生出了宜妃这档子事,这一耽搁就是一天,一直到送皇太后回宫后蓁蓁才得了空哄一哄抱一抱女儿。   胤祺这病也真是奇怪,来得快去的急,不过三日他就又活蹦乱跳了。宜妃这回是下了狠心了,胤祺的病一好,她就把儿子的东西都打包好连人一起送进了太后宫里。宜妃的性子素来都是什么都要捏在手里的,这回她这么轻易就把命根子似的长子交了出去真瞧得人目瞪口呆。   ······   郭贵人的死和五阿哥的病让康熙二十三年的新年充斥着压抑低落的氛围,蓁蓁眼瞧着宜妃这般要强好胜的人倒在了儿子跟前,心中徒生了无数推己及人的伤感。   即使是在听了哈日伊罕和秋华探听来的那些翊坤宫的逸闻后,蓁蓁依然没有能从被宜妃那日惊恐万分失态表现的震撼中缓和过来。而新年前几日,郭贵人的遗子不幸夭折更让她心惊胆战,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下来。   宫中的女人无非依仗圣宠与子嗣,她如今有圣宠亦有子嗣所以会觉万事无忧如鱼得水,可如果哪一天二者失其一,她待如何?   圣宠?她自问能坦然处之。可是孩子?   蓁蓁每每思及此处都心慌不已,越是如此她越不能苛责宜妃那日的表现,甚至略略有些同情皇贵妃佟佳氏的遭遇。   她的低落也影响着孩子们过年的情绪,宝儿尚不能言语,腊八节后就一直跟随太后住在宁寿宫。而四阿哥和六阿哥在腊八后住在永和宫里,看着往日最爱与他们玩闹的额娘消沉少语于是各个都安静下来。   皇帝自然也是发现了,但他一直忍着没说,直到除夕夜他再度溜进永和宫的时候。   他依然是悄悄来,只带了顾问行敲门入内,他进屋时蓁蓁正摆弄着他送的蓝田玉箫上的那枚玉环,且丝毫不察屋内的动静。   皇帝伸手遮住她的眼睛问:“又在胡思乱想点什么?”   蓁蓁回过神来拉下他的手,端上硬撑出的笑容说:“皇上来了。”   “不惊讶朕来?”皇帝熟门熟路自己坐在她身边脱了长靴,而后将她抱在了膝上。   蓁蓁低笑:“您不是每年都来?”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要是不来,臣妾得问问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皇帝刮了下她的鼻子,“那好,今年还没有失宠。”   蓁蓁摸了摸鼻子还没来得及“谢恩”,皇帝就虎着脸说:“可你再这样,就真要失宠了。”   “啊?”蓁蓁一时未懂,她茫然地看着皇帝,眉心皱起。   皇帝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撑在她额头上抹平她突起的眉头,说:“别皱,要变丑婆娘了。和朕说说到底为什么近日如此不高兴?胤禛和胤祚都被你吓得不敢笑了。”   “臣妾没有。”蓁蓁叹了叹,反手搂住皇帝,皇帝环住她任由她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蓁蓁瘦弱,就算是生完宝儿后养得好稍显婀娜也是杨柳细腰身轻如燕,抱在怀中极是轻盈。   皇帝极爱抱着她的感觉,蓁蓁身上永远有一股让人迷恋的娇憨,她皱眉她欢笑她唠叨她不语,落在皇帝眼中都是可爱至极。   就像现在她惶恐不安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去哄她。皇帝的一手紧紧揉住她腰间,一手捋着她的背脊轻声问:“和朕说说?好不好?”   蓁蓁却摇了摇头,她不知如何开口,她是和皇帝乞求不失圣恩还是和皇帝诉说害怕失去孩子?无论哪种似乎都极为可笑。她记得僖嫔的孩子没有的时候皇帝和她说的清楚明白:宫中的大多数人生死任人宰割听天由命,他不会管如此多如此清楚。   虽说皇帝与她保证他会管她会护她,可她再三哀求是否就变得无理取闹惹人生厌?她犹豫她胆怯,她怕皇帝厌恶她反复上涌的悲伤和低落。   于是她搂着皇帝闷闷地说:“臣妾在看您送我的玉佩,很好看。”   皇帝轻笑:“那是自然,朕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朕什么时候给过你不好的东西?”   “上头的络子也很好看。”蓁蓁蹭了蹭他的肩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寻求安慰。   皇帝还是笑,“那是自然,这是朕偷偷找了皇额娘要的,皇额娘都不知道这东西上你这儿了。”   不知怎么,皇帝突然很想和她说这枚玉佩他足足在怀里揣了半年,可一直没找到机会给她,也很想和她说能给她的时候自己有多欣喜兴奋。   可话到嘴边他却生生忍住了,他一直怕她不喜欢,送的时候就是,如今亦是。他怕她不喜欢这玉佩,怕她不喜欢是他所送,更怕她不喜欢他那时的心思。   最后这个平日镇定威严的帝王小心翼翼地斟酌后说:“你现在喜欢就好。”   他不知道蓁蓁有没有听懂这句话,只听到了她说了让他欢喜的话:“我喜欢。”   她如今喜欢,便是最好。   ······   元宵一过,惠妃便捧了节礼来敲永和宫的门。翊坤宫的这一通闹,害得这对好姊妹竟有月余没心思聚在一起下棋,两人于是在暖阁里摆开棋局开始对意思啥。   “你说,宜妃怎么突然就舍得把五阿哥送去宁寿宫让皇太后养呢?真是因为皇太后的玉佩救了五阿哥的缘故?”   惠妃同蓁蓁两人是一边下着棋一边说着话,蓁蓁捏着一枚白子轻咬着红唇,一脸认真地在想着要往哪儿下,听见惠妃如此说一对美目从棋盘上移到了惠妃的脸上。   “姐姐你可信?”   惠妃道:“哎,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五阿哥是她的头生子,她素来钟爱,养到这么大没理由突然就送去宁寿宫的道理,可是我也是作娘的,将心比心,若是大阿哥遇上这事被皇太后救了,莫说让大阿哥去宁寿宫孝顺太后了,就是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蓁蓁瞧着惠妃,眼神一暗,“如果二者皆有呢?”   惠妃一惊,“你是说……”   蓁蓁点点头。“她既是感激皇太后对五阿哥的救命之恩,又在此之前早就做了打算要把五阿哥送去宁寿宫了,这次不过是顺水推舟因着皇太后救了五阿哥的命让皇太后不得不接受。”   惠妃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蓁蓁想了半天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是前些日子哈日伊罕同我说的,她说先前宜妃整日地往宁寿宫跑,还时不时地带着五阿哥在太后跟前晃。她从前虽说是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可也没这么积极过。我当时就怀疑宜妃是想要做什么,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果然是验证我的猜想了。”   惠妃拾了一枚黑子在手里,想着要往哪处去下。她灵犀一动,问蓁蓁:“难道五阿哥的病也是宜妃故意的吗?”   蓁蓁轻轻按住她的手,“我觉得不至于,虎毒不食子,五阿哥怕真的只是凑巧病了,然后又凑巧被太后救了。”   “哎。”惠妃轻叹一声, “那你说宜妃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突然想着要把五阿哥送去宁寿宫呢?”   蓁蓁冷笑一声,“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事。”   惠妃看着她柳眉一挑。“怎么?”   蓁蓁道:“我听哈日伊罕说了此事后就留了个心眼让哈日留心宜妃在宁寿宫的动静,她倒是没在宁寿宫透过口风。我又让秋华私下里去探翊坤宫下人的口风。”   “这么容易就探着?”   蓁蓁道:“自然是不容易的,宜妃的手段你我都见过,她对翊坤宫的人管束向来很严。不过这事倒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一日秋华去内务府替我取新打的簪子的时候刚好遇见了翊坤宫的宫女,那宫女说宜妃失手把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具都摔了,要内务府赶紧再送一套过去。你说哪有失手能把一整套茶具都摔了的,我立马把哈日叫来,问她可是宜妃在宁寿宫做了什么,你知道哈日说什么。”   惠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说什么?”   “哈日说宜妃今儿去宁寿宫比平日要晚,太后就随口问了一句,宜妃说她听说皇贵妃身体不适,先去探望皇贵妃了。”   “喀铛”一声,惠妃没能捏住手里的棋子,让那棋子掉回了棋盒里。她脸色乍白,惊讶地说:“难道,她是为了防着佟佳氏?”   蓁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中更是一片寒意。   “咱们的皇贵妃觉得没法子从我这完完全全地抢走胤禛,就把脑筋动到五阿哥头上去了。宜妃又哪是好欺负的,这不,一招报恩送子就把佟佳氏的盘算给彻底打乱了,佟佳氏她再怎么使手段也是不可能从太后那把五阿哥抢走的。”   惠妃道:“这佟佳氏是不是疯了,自己生不出到处想着别人的儿子。”   蓁蓁听到这掩口一笑,“姐姐这倒是说对了,她可不就是生不出才想别人的么。”   惠妃冷笑一声,“宜妃也是急了,可送走五阿哥不还有九阿哥吗?”可惠妃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五阿哥被宜妃搅和黄了,佟佳氏就知道宜妃不好拿捏,怕又要回来和你抢四阿哥,毕竟四阿哥名分上还算是她半个儿子。”   蓁蓁眼露寒光,脸上透着一股子决绝,“她来吧,我不怕她,她若真明抢那大家就鱼死网破吧。”   惠妃安慰她说:“你有此决心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了。其实宜妃如今同佟佳氏分道扬镳于我们倒是好事,只可惜她现在要忙着郭贵人的后事怕是无心帮我们。唉,郭贵人也是个命薄的,这么拼了命生下的小阿哥竟也没能保住。”   惠妃在中路落下一子,蓁蓁随意地跟了她一子,心不在焉地说:“听说是风寒没熬过就没了。”   惠妃本要下下一手,忽然收了势,越过棋盘附到蓁蓁耳边轻轻说:“也有人说是宜妃她……”她的话卡然而止,坐正了身子往棋盘上稳稳落下一子。   蓁蓁不置可否,说实在的她一点都不惊讶宫里会有这样的传言,打从郭贵人死时就隐隐绰绰地在传说翊坤宫这两姊妹是面和心不和,宜妃不满郭贵人在她怀着九阿哥的时候捡她的漏也有了身子,甚至还有人隐晦地暗示郭贵人死得突然,死得蹊跷。这些风言风语在办郭贵人的丧事时传得甚快,不过等她的金棺一移出宫渐渐就散了。   宫里本来就是这样,再耸人听闻的故事也很快能散,毕竟这么多的女人,就算是皇后没了过几年皇上还会再立继后,何况死的是个小小的贵人?   “这也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惠妃挑了挑眉,“我看怕不是捕风捉影,而是无风不起浪。”   “哦?”蓁蓁下完一手抬头看她。   惠妃说:“我前儿在钦安殿附近遇见了宜妃,她看着像是刚从殿里出来。”   蓁蓁一听就觉得里头有戏。这钦安殿供奉的是道教的真武大帝,宫里的嫔妃们大多信佛,宜妃自打胤祺病了一场后更是常常跟着太后吃斋念佛,她这没事跑钦安殿去干吗?   “姐姐可问了她去钦安殿做什么?”   惠妃说:“我自然是问了,她紧张得很,左右搪塞了几句就走了。我看她神色奇怪就让人去找守钦安殿的太监打听了下,这宜妃不知从哪得了几张黄符在钦安殿供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那天她就是去取符的。”   蓁蓁笑说:“姐姐到底人脉广连她供了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惠妃失笑说:“我要真什么都打听得出来那我头一个先去打听这承乾宫那位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先前才铁树开花的。这也是机缘巧合,钦安殿的太监是个极谨慎小心的人,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事,他看宜妃拿了个密不透风的纸包来说要供七七四十九天就长了心眼,生怕她是要弄什么巫蛊之术连累他人头落地,所以等宜妃一走他就把纸包偷偷打开看了,幸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几张驱邪庇室的平安符。”   蓁蓁嘴角一勾,说:“这倒奇了,这宫里哪里来的邪气要宜妃去求符来镇呢?”   惠妃冷冷一笑,“要不我说怕是无风不起浪呢。”   蓁蓁想了想对惠妃道:“姐姐多盯着着翊坤宫吧,宜妃如今同佟佳氏闹掰了,若是我们能就此抓到宜妃的把柄那日后要对抗佟佳氏就更容易了。”   惠妃点点头,她果决地落下一子杀了蓁蓁好大一片白棋。   蓁蓁看了看局势知道翻盘无望就投子认输了。   惠妃拾着琉璃棋子,说:“你怎么了,我瞧你近来都心不在焉的,刚这一局也是下得甚为随心。”   惠妃瞧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又有了?”五公主出生也有小半年了,以蓁蓁的圣宠要再怀上也不奇怪。   蓁蓁失笑忙摇了摇头。皇帝近日事忙,一边是大臣们在吵嚷台湾是否应该设县驻防,一边又是黄河治理未成,忙到本应该休朝的过年都还在召见朝臣,更少在后宫走动,蓁蓁近日见到皇帝都是没说几句他就回乾清宫继续处理政务。   蓁蓁懒懒往后一靠,她想即便皇帝抽得出时间宣她,她也不知道要同皇帝说什么。从前同皇帝在一块即便不说话她也能喜上眉梢,而近来要刻意去想些高兴的事她却想不出来。除了孩子们外,也没有什么能让她上心,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惠妃看她又发起怔,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蓁蓁叹了口气,思绪又渐渐飘远了。   她也想知道怎么了。 第129章   无论她心中有什么疙瘩, 康熙二十三年的日子依然过得飞快, 皇帝依然是宠爱蓁蓁的, 他一如往年地陪蓁蓁过了万寿节和她的生辰, 宫中的好物件也依然悄无声息由顾问行送进永和宫。   转眼便是夏季,蓁蓁畏热,皇帝更甚于她,而这一年京城热得极早,不到北巡的日子京中已经热到皇帝忍无可忍,早早就移驾瀛台避暑。然而蓁蓁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瀛台,要不是皇帝强迫她,她怕是能窝在永和宫一整个夏季不出门一步。   起驾之日, 蓁蓁在东华门外瞧见常常的一排轿子皱了皱眉头,秋华跟随多年自然第一个感觉到了, 轻声问:“怎么了?”   “人声鼎沸。”说着她径直走向第四辆马车坐了上去。   此次北巡事关蒙古诸部, 皇贵妃、宜妃等皆在随驾之列, 宜妃善马宫中皆知,倒是不意想皇贵妃也是能上马的,连皇帝也连连赞许皇贵妃的骑术。人来人往, 等出巡到了半个月以后皇帝却觉出不对味了, 一个月以后连宜妃也觉出来忍不住和皇贵妃嘀咕了起来。   “皇贵妃娘娘,您近日可瞧见德妃来骑马了?”   皇贵妃近日骑得兴起, 哪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不耐烦地随口说:“不曾。”   “奇怪呀……”   按说德妃不来, 皇贵妃和宜妃都是乐见其成, 现下宜妃小声嘀咕的样子让皇贵妃看着心烦觉得被搅了兴致,有些不快道:“宜妃这是怎么了?”   宜妃打量了眼皇贵妃,才讪讪然道:“扰着娘娘了,无事无事,娘娘马骑得如此好可是家中请了师傅教?”   皇贵妃点点头,宜妃自郭贵人去世后就不大在宫中走动,如今是到了塞外才有了些声音和笑容。此时倒也抓着机会夸了几句皇贵妃的骑术,好像先前同皇贵妃的那点恩怨都不存在一般。   蓁蓁则由秋华陪着正在猎场一旁尝着一盅奶茶,秋华突然摇了摇蓁蓁指着远处喊道:“那不是皇贵妃和宜妃吗?主子先前不是说她两因五阿哥的事生了嫌隙,怎么看着又好了?”   蓁蓁远眺,还正是这两人,她抿了一口奶茶不咸不淡地说:“这宫里最不缺的不就是面子上的这点情份么?尤其如今还是当着皇上的面,这两人装也要装出一副和和睦睦的样子来。”她突然冷笑一声道:“皇贵妃是深藏不露,宜妃是一贯好手,赛一场有什么?拼出个上下来皇上更高兴。”   “主子。”秋华嗔怪道,“这话皇上听见又要说您醋劲大了”   “他听不见。”蓁蓁又品了一口奶茶,拉着秋华说,“这盅好,等下再去问问茶房这是谁泡的怎么泡的,奶多少,茶多少,学了来回京照样做了来。”   秋华应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补话:“您出来一个多月了,怎么连马都不上。”   “人累,没必要。”蓁蓁专心地喝着奶茶,不住地称赞,“出来一个月了就数今天这回的最佳,你可别忘记了。”见秋华一脸嫌弃地瞧着她,蓁蓁唉了一声解释道:“猎场里人多,不缺我这学艺不精的,凑什么热闹丢人呢。还不如好吃好喝,别给人去添堵了。”   “是您堵吧?”   “秋华,我本不愿意来的,你再说我可要和皇上请旨回京了。”蓁蓁说着就要任性起来,秋华被她唬得一跳赶紧转了话头,两人正说着连日来的好吃好喝,远方的号角倏地击破广袤的草原在营地里回荡。   这么大的阵势自然是皇帝带着上三旗的侍卫和科尔沁、翁牛特几个扎萨克亲王郡王一起归营,人马涌入营地时正撞上了皇贵妃和宜妃赛马,皇帝夸赞他们的声音越过青草最后落到蓁蓁所在的角落。蓁蓁淡漠地瞧着远方的人,远方的笑,只喝着奶茶默不作声。   皇帝正和皇贵妃宜妃说着,眼角却瞟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定睛一瞧不是蓁蓁却是谁。他凝神瞧了好一会儿,只见蓁蓁突然放下了什么领着人转身。   他看得失神,宜妃在旁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心中却落了老大的没趣,再没多说两句便回营安歇。   ······   皇帝总觉得在塞外打猎时总是时光飞快,清晨踏着露水刚出营地没多久就到了收队的时候,就如在他眼里才出京城没多日,转眼间还有十来天就要回京了。   塞外霜寒露重,皇帝躺在铺着貂皮的地榻上,手中握着卷左传,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边翻着书页边对起身后正在梳妆的蓁蓁说:“快进来,当心着凉,北边天气可比京城冷多了。”   蓁蓁身上只穿了件天水蓝的小衣手里拿着墨黑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尾,对镜左右瞧着自个儿的脸颊,抱怨道:“可算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头油都要不够用了。”   皇帝讶异地从书卷里抬头问:“你想回去?”   蓁蓁从铜镜里看见了皇帝的脸色,微微一笑说:“臣妾想六阿哥和公主了。”   皇帝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显露分毫,一手拿着书一手拍了拍床榻道:“快过来,别梳了,够美了。”   蓁蓁哼哼唧唧得,放下梳子躺进毛毯,皇帝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说:“替朕翻书。”   蓁蓁嗯了一声一手拿书一侧,和皇帝一道看了起来。桂花头油的味道飘进皇帝的鼻腔,他深吸了一口,边看边吻了吻蓁蓁 头顶,又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问道:“出来那么久,只见你窝着,上过马没有?”   怀中的人只轻声回了一个字:“没。”   “怎么不去?”   怀中的人问:“看完了没有?我翻了?”   “嗯。”皇帝点头,另一声却是追问,“嗯?”   “人不舒服呢。”蓁蓁的尾音翘得老高,像一根羽毛挠动着皇帝的心房。   “哪不舒服。”皇帝吹着怀里人的耳朵问。   “这个书上批注不是您的字,是哪位大臣的?这句风马牛不相及也的批注写得真好。”蓁蓁不答话却手指着书里一行脂色小字,这句批注写道:楚人讽之,谓之牛马,而齐不若昭王之失?   “容若的。”皇帝并不想放过蓁蓁,“你别说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朕问你话呢。”   “纳兰侍卫真是才子,每个批注都写得这么好。”蓁蓁感叹完皇帝却僵着身子不说话,皇帝的手按着书页不让她翻,她微一抬头睨了皇帝晦暗的神色,扭了扭身子,嘴角耷拉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回答:“身上懒怠得很,怕上马了掉下来。”   “掉下来朕接着你。”   蓁蓁急急翻过一页又感叹了一句:“这句也写得好,言简意赅,左传言简意赅纳侍卫的批语亦是。皇上您把这书借妾几日吧?”   皇帝一把把书抽走扔在一旁瞪着蓁蓁,气息不稳连带胡子也被吹起好几下。蓁蓁不满地撇着嘴,熟门熟路地伸手勾住皇帝的脖子撒娇道:“万岁爷和她们赛马都来不及哪来得及救妾呀。”   皇帝心神一晃,头刚底下,蓁蓁却别开头翻身拉过毯子打了个哈欠。皇帝追着去扯她的寝衣,蓁蓁伸手拦住她背着声懒懒地说:“刚不是来过了吗,妾好困,您陪我睡了吧。”   皇帝无法只能搂着她,心神不宁地问:“不高兴?”   “没有。”蓁蓁跟着就是一个哈欠,皇帝被她的困样儿给逗笑了说:“真这么困?”   “困呢,帐篷又冷又潮,臣妾就想回京抱着六阿哥窝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皇帝搂紧了她道:“朕抱着你睡就不冷了。”   “嗯……”   蓁蓁不再说话,皇帝依旧抱着她,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肩上轻弹着,像弹琴像吹曲,不得安宁。蓁蓁不舒服地动了动,皇帝一下把她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问:“江南去不去?”   蓁蓁睡眼迷蒙,一时反应不过来,皇帝又问了一遍:“江南去不去?”   蓁蓁心里叹了口气,抬着沉重的眼皮靠上皇帝的胸膛道:“六阿哥回头闹呢。”   “那就带他一起。”皇帝斩钉截铁的口气让蓁蓁不欲再和他争辩下去,只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回京再说吧。”   ······   皇帝一年到头都在忙,内廷女眷们若是不能得随行出巡的机会,那么大多数时候就只能在自己宫里待着。后宫中除了过年外也就中秋这天会聚在一起像平常人家那样一起吃个饭,不过这够资格赴宴的也就嫔以上几个主位,可就这样如今也有八人之多,更不要说那些不够资格来的人数更多的贵人常在答应了,皇帝实在是享尽齐人之福。皇帝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至上座,他左手边的位子是留给皇后的,如今中宫空缺那个位子自然空着。   待皇帝入座后皇贵妃领着贵妃以下的众人依次行了拜礼,众人行礼毕才刚坐下,皇贵妃又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众人不解一时都朝她看。皇贵妃双目盈盈:“臣妾入宫十余载未建尺寸之功,却能得见皇上平三藩收台湾,建此不世功勋,实乃臣妾之福我大清之服。臣妾今日仅以此酒代后宫嫔妃敬皇上。”   皇帝显见地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佟佳氏会如此。皇太后最是和善,于皇贵妃的心思也猜到一些,轻轻碰了碰皇帝说:“皇上,皇贵妃一片心意,大喜的日子皇上就接受了吧。”   皇帝接过皇贵妃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饮毕,皇帝下得御座亲自扶皇贵妃坐下。   “皇贵妃这些年协理六宫,抚育众皇子,又何尝不是功劳呢?”   皇贵妃一愣,回过神后眼眶一下就红了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幸而她也知道过节哭是不吉利的事,强忍着眼泪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是……是……皇上说的是。”   皇帝这一句话就意味着同皇贵妃算是冰释前嫌了,不曾想皇帝会有这样的举动,众人均是一愣,贵妃笑着第一个举起酒杯高声道:“臣妾也敬皇上一杯。”其他人此时才如梦初醒也跟着唱和。蓁蓁见荣妃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一脸惨白的僖嫔的衣角,而宜妃则一直含笑在打量贵妃。蓁蓁轻轻叹了口气,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米酒。蓁蓁苦笑着想:他们到底是表兄妹,这份血缘之情是谁都无法比的,再怎么样只要皇上仍顾念着孝康皇后,他终究是会给佟佳氏三分薄面的。   因是中秋佳节,皇帝也就不拘着孩子们了,皇帝长得端正,嫔妃们也都是眉目清秀的人,几个皇子公主都生得十分端正漂亮,又穿得喜气各个都像仙童玉女一般。惠妃十分喜欢孩子偏大阿哥从小就不养在她宫里她总觉得十分遗憾,此时便把三阿哥四阿哥和大公主二公主叫到自己身边,把预先备好的糖还有荷包分给他们。几个小孩看了都十分高兴,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了爆竹之声,而后天空就绽开了烟火。孩子们熬了一天等的就是这时候,瞬时尖叫着都冲出去。   皇帝扶起太皇太后,“祖母,咱们也出去瞧瞧吧。”   皇贵妃搀扶着皇太后跟在两人身后也走了出去,其余嫔妃们三三两两地都跟了上去。   内侍们在乾清宫前摆上了烟火,火星一闪一发烟花就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后在天空中炸开,红色蓝色瞬间将天空装点得绚丽无比。米酒虽然尝着不烈后劲却足,此时酒劲上来了,蓁蓁觉得头有些晕,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清楚。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还有谁会记得那已经香消玉殒的红颜,而她呢,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她的身影又能在皇帝心中停留多久呢?   六阿哥疯了好一会儿,跑累了才奔回蓁蓁身边趴到她的膝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娘,焰火美。”   蓁蓁摸了摸他的小脸问:“六阿哥今儿开不开心?”   六阿哥猛点头,“开心,有焰火,最开心!”   他的小脸蛋因为跑来跑去热得涨得通红,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打哈欠。保姆忙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他一窝到保姆怀里就开始揉眼睛。又一发焰火冲上天空,被焰火点缀的天空之下有嫔妃们幸福的笑脸也有皇子公主们欢乐的笑声,几乎无人留意到此时悄悄离去的人。   天下亦趋太平,百姓日渐富裕,自己身边又儿女成群,皇帝一时觉得自己或许真可立万世之业同那汉文帝、唐太宗一样名垂青史。孩子们此时都跑到了殿外,围在他身边跳着笑着,只是小不点中似乎少了一人。皇帝自己回到正殿四处看了一下也没瞧见人便转头问顾问行:“德妃呢?”   顾问行想了想道:“焰火一放完似乎就没瞧见德主子了。”   皇帝愣了一愣抬腿就往通往交泰殿的门走,顾问行见状忙拿了披风追了上去,口中喊着:“皇上,夜晚寒凉,还是披件衣服当心着凉。”   皇帝出了乾清宫一经过交泰殿就见前面隐隐有灯笼的光照过来,等绕到坤宁宫后面,果然就瞧见了蓁蓁一行人。坤宁宫是内庭的最高处,自从两位皇后去世后再无主人,平日也都关着,此时黑漆漆的像是藏着一个怪物能把人一口吞了。秋华提着灯笼照路,她身边跟着抱着六阿哥的保姆,蓁蓁就站在两人前方三尺之地的坤宁宫屋檐下,面对的正北的方向静静地站着。除了秋华手上的宫灯照出的这三尺之地外四周尽是一片漆黑,明明什么都不可能瞧见,蓁蓁却那样专注地眺望远方,似乎她真地看见了什么一样。   “娘娘,您在看什么?”秋华忍不住问。   蓁蓁没有支声,只是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道:“我只是在看……我只是……”   她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亦或者是宫殿湮没了她余下的声音。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眼神里唯有的一丝热切也渐渐冷去,任那黑暗渐渐地吞噬她。一阵风呼啸而过,一瞬间皇帝以为她就那样消失在了风中,再眨了眨眼睛发现她依然还在。皇帝心口突得一痛,他莫名地有了一种感觉,他似乎是快要失去什么,这种感觉让他真心害怕起来。   ······   京城一入八月便凉快了起来,嘈杂的蝉鸣也显出了老衰之态,惠妃抱着八阿哥迈进永和宫的时候正瞧着蓁蓁斜倚在正殿抱厦下的紫檀长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眼睛只瞧着霁云碧霜在新种的紫藤树下黏蝉。   “老蝉将死,你也不放过。”惠妃将八阿哥在抱厦下放下,三岁的八阿哥和六阿哥极为熟稔,甫一见面六阿哥就把自己的拐子皮球一窝蜂地拿了出来和弟弟一起玩耍。   “倒不是我非要黏它们,只是这紫藤花新种的,爱护着些。”蓁蓁放下书卷朝惠妃招招手,“不给姐姐请安了,姐姐快坐。”   惠妃摇了摇头,半坐在长榻一头见蓁蓁放下的书卷是左传不由笑道:“怎么,左传枯燥?”   蓁蓁伸了个懒腰无奈地摇头:“不是左传枯燥,在皇上那儿瞧见了你家纳侍卫批注的左传,再读这白书着实无趣啊。”   “不就是他批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你上我那儿把我批过的拿去。”   “承蒙姐姐赏赐,我不言谢了。”   惠妃推了推一脸懒怠的蓁蓁问:“怎么了?别让我隔三差四的问你是不是有了行不行?”   蓁蓁嗤笑一笑,眼白朝惠妃翻了翻也懒得和惠妃解释,惠妃凑到她耳边悄声说:“皇上要南巡你可知道?”   蓁蓁噗嗤一笑:“宫里谁也没有姐姐消息灵通。”   惠妃听她的口气便知道她已经是知道的了:“那也没你灵通,说说是不是皇上和你交底了?”   “说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姐姐,怎么和皇上说不去?啊?”   蓁蓁问得恳切,惠妃被她一本正经地神情逗得直笑,戳着她的脑袋嗔怪说:“就你臭矫情,今天这风传出来的时候皇贵妃都要坐不住了,你倒好啊,想着怎么不去。”   皇贵妃三个字一入耳,蓁蓁瞬时都头顶嗡嗡地响:“别提别提,这回去北边可把我给闷得,说来姐姐可知道皇贵妃的马骑得可是真好。”   “真好?”惠妃琢磨了下喃喃道,“没见过没听过呀……”   “是吧,连姐姐都不知道这事,皇上那才是眼睛一亮。你说咱们皇贵妃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绝活?”蓁蓁像想着什么一样狡黠地笑着,“去了江南讲不准昆戏也会了。”   惠妃轻轻一巴掌扇在蓁蓁的嘴上:“瞎胡说话,也就我听见,让别人听见你用这下九流的活儿按给皇贵妃,瞧别人不撕了你。”   蓁蓁百无聊赖地躺倒在长榻上拿起自个儿的左传边翻边说:“让她们撕,一个两个轮着上吧。”   “啧啧啧,宠妃娘娘就是不一样,一点都不杵。”   蓁蓁把书盖在脸上问惠妃:“惠姐姐,我真心问你一句,我这样的,你真的没一丝不高兴,没那么一丝丝……”   “一丝丝什么?”惠妃打着轻快的口吻笑问,“你是说嫉妒是吧?”   蓁蓁躲在书下,微微点了点头。   “谈不上,就是有那么点酸。”   “姐姐是有大志向的,和我不同罢了。”蓁蓁心想惠妃的出身,皇帝的宠爱本来就不是她原本所求。   惠妃笑而不语,蓁蓁才说:“姐姐又和我装糊涂,平白招人嫌。”   惠妃笑笑:“有什么志向不也酸了吗?”   蓁蓁骨溜一下爬起来,盘腿坐着在长榻上叹气:“瞧,你这么仙子的人都酸,别人指不定怎么想撕了我呢。”   “就为这你成日里都摆着幅要死要活的脸?”   “也就摆给姐姐看,看见别人我哪个不是笑面如花得伺候着。”   惠妃瞧着蓁蓁怎么都像是在瞧孩子,她忍俊不禁地说:“妹妹和你说实话,我酸是因为有些事我从来没想在这宫里得到过。我进宫不得已,皇上纳我也未必情愿,如今相安无事,太太平平,又有大阿哥、八阿哥在膝前承欢,已经比我进宫前预想的种种都好了太多。”“我也没什么情愿的……”蓁蓁垂头丧气地说,却一把被惠妃捂住了嘴:“这话你最说不得,别人说一句两句的皇上还不一定放心里去,你要说了,皇上肯定堵心。”   那夜的情形一直是蓁蓁堵在心口的石头,就是惠妃心里也一直捉摸不定,但惠妃至少能肯定皇帝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日子好多事反反复复的在我脑子里飘,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唉,惠姐姐,你是没想有过的都有点酸,那她们怀了心思进来的,该有多恨我?”   “恨不恨的不是还有皇上替你挡着,就是我这么一个清净人,也有无数人恨我生了大阿哥呢。”惠妃笑着扯了扯她的耳坠,“瞧瞧这么好的白玉坠子,是不是又是皇上私库里让顾太监捞出来的?”   蓁蓁说着就扯下来一股脑全塞惠妃手里了:“赔你赔你,给你解酸了不行。”   “不行不行。”蓁蓁以为惠妃推辞却不想她一把把东西收进荷包里,荷包盖还没扭上就念叨着,“就我今儿知道的这事你再赔我一套头面都解不了酸。”   “那你说,我倒要听听了。”蓁蓁端正了身子等着惠妃解惑,惠妃小手指勾勾让蓁蓁凑过来,“海拉逊那儿得到的消息,南巡只备了皇上的銮轿和一顶宫妃的銮轿。” 第130章   蓁蓁还当是什么事, 她往后一靠不屑地说:“那又如何?还有皇贵妃呢。”   “可今儿这消息出来, 皇贵妃就派人往乾清宫打听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   一字一句入得耳中,蓁蓁心中闪亮也明白了过来,见她愣神的样儿, 惠妃笑说:“宠妃娘娘,去了南边可别忘了我。别一入了花花世界就丢了魂,有什么好的可得都想着我些啊。”   “完了,又在皇贵妃那儿记了一道了。”蓁蓁扶额有些无奈地说。   “皇贵妃是善人,就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你计较这些。”惠妃眼睛朝西边的宫阙上瞧了瞧, 高墙对面正是承乾宫正殿的一角琉璃瓦,“她一心一意都在坤宁宫上, 只要你不抢她的坤宁宫, 皇上把你捧上天她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毕竟坤宁宫的主子哪能不容人。”   蓁蓁一时间想起那年在瀛台她求皇帝的事来, 只感到头疼:“别说这些, 有些事她知道是我这儿出去的, 怕真能撕了我。”   惠妃也似乎想起了些过往的事, 怔忡了一会儿, 自己甩了甩头:“嘿, 走一步算一步, 就是最烦心也轮不上我们。”   “烦心呢, 我最烦心了, 又要把阿哥们托给你了。”蓁蓁指了指在紫藤树那儿玩得正疯的六阿哥, 八阿哥正在看六阿哥抽陀螺,六阿哥抽得有模有样,惹得八阿哥在一旁直鼓掌。   惠妃瞧着两孩子玩得有趣儿,劝道:“没事儿,六阿哥一心都向着你,再说胤禩多个玩伴,不用等老大进宫来陪他玩。延禧宫里成日都热热闹闹地,我瞧着高兴。”   蓁蓁突然想起来,呲了一下。   “怎么了又?孩子我都帮你带了。”   “皇上那天好像说,六阿哥一起去?”蓁蓁隐隐约约记得那天她半梦半醒时分皇帝说过地话,“你说,能当真吗?”   惠妃哈哈一笑,说着就伸手去胳肢蓁蓁:“宠妃娘娘我可求你了,回头多捞我和大阿哥、八阿哥一把,什么好玩好吃的千万想着我啊。”   “啊呀,姐姐,说正经的。”   惠妃拿了帕子抿了抿自己的口脂,抬头一张望朝门口一指:“你问皇上去。”说着她款款立起,朝影壁处肃了肃。   蓁蓁回头一瞧不是皇帝是谁?六阿哥第一个瞧见已经扑了上去,八阿哥见皇帝不多,只远远地匍匐在地上问安,皇帝一手拉着六阿哥,一边又去搀起八阿哥,朝两人走来。   他眼瞧着蓁蓁老大不情愿地下榻正穿鞋要给他请安,便说:“你别下来了。”   蓁蓁还真就敢坐着不动弹,惠妃接过八阿哥道:“皇上来了,臣妾先告退,不叨扰妹妹了。”   皇帝点点头,惠妃正要走,皇帝叫住她又吩咐:“大阿哥骑射学得很好,谙达都赞口不绝。”   惠妃略带惊喜,口中称谢,皇帝道:“不急谢,你诗书俱佳,八阿哥也会说话了,你该多教教这孩子。”   惠妃点点头自然是应了,皇帝这才让二人回宫,却不忘喃喃一句:“她呀,也就听见胤褆能有点反应。”   六阿哥见八阿哥走了,立马扑在皇帝怀里道:“皇阿玛,我在惠娘娘那儿的时候她教我好多诗词,我和八弟一起学呢。”   “是吗?”皇帝坐在长榻上,把六阿哥放在膝上问,“那皇阿玛让你再去惠娘娘那儿住两个月好不好?”   六阿哥嘟嘟嘴委屈地问:“您又要把额娘拐去哪儿?”   六阿哥一个拐字,用得一院子的宫女太监都笑不可抑,蓁蓁更是又好笑又心疼赶忙说:“额娘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六阿哥。”   皇帝白了她一眼,带着儿子背对着他额娘又问:“那阿玛带胤祚一起去好不好?”   “好!”六阿哥一听能一起兴奋地拍着手,拍了三下又皱着眉问,“可是草原不是刚去过吗?额娘说您射了好多的兔子好多的鹿,到现在膳房都没吃完呢!”   “胤祚有没有跟着额娘跟着惠娘娘学过一首诗?”皇帝摇着胤祚背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白乐天的《忆江南》?”   皇帝一惊喜,他没料到胤祚竟然知道,他张大着嘴回过头跟蓁蓁高兴地嚷嚷:“你瞧这孩子,竟然小小年纪知道这个。”   “我有次听惠娘娘和额娘念过,额娘还说真想去看看,是不是?额娘!就那次在堆秀山那儿!”   “小孩子瞎多嘴。”蓁蓁刮了下胤祚的鼻子,她也没想到这孩子什么都记得住。   皇帝朝蓁蓁挤眉弄眼,话却是对六阿哥说的:“那咱们说好了,一起去江南瞧瞧日出江花红胜火。”   胤祚小身板前倾向着伸着小手指在他的阿玛脸前晃着嚷嚷:“阿玛,拉钩!”   皇帝大笑着和他拉钩击掌,才由着嬷嬷带胤祚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屋里去休息。   “真带他去?”蓁蓁瞧着六阿哥欢快的背影犹疑地问。   皇帝嗯了一声,拿胳膊肘挤了挤她的腰:“他小小年纪可什么都记得,咱们别想骗他。”   蓁蓁躲了躲,心里想着小鬼难缠,皇帝凑到她旁边不顾蓁蓁的挣扎非要搂着她问:“怎么了?惠妃刚刚与你说什么说得那么高兴?”   蓁蓁挑了挑眉毛,心中瞬间转过一个主意,她用挑衅地口气说:“惠姐姐说,内务府就备了一顶后妃的銮轿。”   “哦?”   “还说皇贵妃都派人去乾清宫问消息了。”   皇帝略有点不高兴:“怎么什么消息都在你们这儿传得这么快?”   “宫里嘛,别看您砌了那么多墙,这风是最挡不住的。”   皇帝瞧着蓁蓁指着永和宫的高墙就乐了,这娇人常年抱怨这宫墙失了情趣,动不动就那这是说事,这下又被她逮到机会了。   皇帝抓过她的手道:“别抱怨了,朕让他们去西山找地了,咱们南边先瞧瞧好的,得了趣儿去搬回来。”   “真的?”蓁蓁不信,也不是只不信这一句。   皇帝哪能不察觉她说得不止一个不信,霸道地压住她说:“都,真,的!”   真得要去江南了……   蓁蓁一时怔忡。   皇帝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怎么在发呆,不信朕的话么?”   蓁蓁突然抱住了皇帝,皇帝愣了愣,旋即回过神反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的头靠在他绣有五爪飞龙的肩上,紧紧揪着他的背后的衣服,温柔又带着些许不安的声音慢慢流淌进了他的心底。   “咱们真得要出宫了么?”   “嗯。”   “去多久?”   “两个月。”   他心底有根弦轻轻被她的话拨动着,他扶着她的肩,低头轻抚上她娇美的脸庞。   “这次只有朕同你,再没有其他人。到了江南朕会派一队侍卫跟着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   她终于笑了,笑得是艳若桃花,他好像看见了那年冬天那个在御花园里以为四下无人而偷吹箫的小宫女。   他悄悄地地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是她。也许之前她真得只是在宫里待久了太闷了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带她去江南果然是对的。   ……   梁九功传完了皇帝的口谕躬身立在一旁,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佟佳氏轻声细语地说:“皇上身边既然有德妃跟着,那我自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不知德妃的车马仪仗可都备好了?”   “回皇贵妃娘娘,内务府都已经备好了。”   “嗯。那皇子们呢,皇上有说带谁去?”   “皇上说,此次出巡意在巡视河工皇上的意思是皇子们就都留京,只是因德主子随驾,六阿哥年龄小就跟在德主子身边。”   佟佳氏放下手里端着的茶盅,轻描淡写般地问了一句:“那四阿哥呢?”   梁九功道:“皇上说四阿哥如今刚跟着完颜师傅启蒙,这一走两个月回来怕是就全忘了,还是让四阿哥留在宫里继续跟着完颜师傅读书。德主子不在,四阿哥的事就劳皇贵妃娘娘多操心了。”   佟佳氏淡淡一笑。“这个自然,请皇上放心。”   “那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梁九功打了个千倒退着走了出去。   等他一走,刘氏忍不住说:“这德妃真是好手腕,竟然哄得皇上……”   “嗳。”佟佳氏撇头看了刘氏一眼,拦住了她后头的话。“皇上出巡在外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热的人跟着,德妃平素服侍皇上最多,有她跟着照顾皇上起居也方便。”   刘氏一听立马改口道:“娘娘最是心善大度,翊坤宫那位要是知道了,这会儿可不定得气得砸东西呢。”   佟佳氏眼皮子掀了掀,甚为不在意。“随她去吧,她如今忙着藏自己的尾巴呢,一时半会儿地不敢去惹德妃。”   刘氏递了一杯新沏的热茶给她,佟佳氏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忽得幽幽说了一句:“这该走的人都走了,该做的事才能做呢……”   ……   要说这翊坤宫的宜妃虽然不及蓁蓁受宠却不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性子,平素什么事都要同蓁蓁争一争的。这次皇帝南巡只带了蓁蓁一个人,若放往常宜妃怎么也要去皇帝那求一求的,奇怪的是这回她是一反常态,整个翊坤宫都静悄悄的。   后宫里的人正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呢,没几天突然传出消息,原来宜妃有身孕了。她约莫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去求了也没用,所以难得安静了一回。   蓁蓁却始终记挂着先前惠妃同她说的事,临出发前一日她还不忘同惠妃说起此事来。   惠妃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就放宽了心吧,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蓁蓁道:“宜妃肯定是有心事,太医院那透出来的口风说她这些日子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总是精神恹恹。一点都没因为有喜而高兴,实在是不像她。”   惠妃道:“有心事才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若真做了什么要查总能查到的,你放心,既然知道这里头有事,我非把它揪出来不可,我倒要瞧瞧咱们宜妃娘娘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蓁蓁道:“还有一事,阿宝在太后那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胤禛倒要劳烦姐姐照看一二。”   惠妃揶揄她说:“哟,咱们四阿哥不是有皇贵妃这个养母在么,你还劳烦我做什么,我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蓁蓁笑着推了惠妃一把。“就你最坏了,明知道我什么意思非还要拿我开玩笑。佟佳氏怀着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么?我昨儿去给她请安,她端着一身的淡然平和只嘱咐我小心伺候皇上,别的一句都没说。我瞧着她就浑身不自在。”   惠妃道:“好好,我知道啦。你就放宽心去吧。”惠妃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其实莫说你放心不下,其实我也放心不下呢。”   蓁蓁问她:“怎么?姐姐也有心事?”   惠妃叹着气点点头:“前几日婶母进宫来瞧我,说容若和他媳妇官氏如今是一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她劝容若这回主动请缨跟着皇上去南巡,两口子也能冷静冷静。”   蓁蓁一听就奇了。“容侍卫这么好的性子也能和人吵起来?”   惠妃道:“我那傻弟弟是不会吵架的人,可他越是不吵这官氏就益发闹得厉害,我纳兰家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了,娶了这么个女人进门。”   要说这夫妻两到底为什么不和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家务事。惠妃是纳兰家的人抱怨一句也就算了,蓁蓁却自觉没什么评价的份,故也就是静静地在旁听着。两人正说着话呢,胤禛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一头栽进了蓁蓁怀里。   蓁蓁捧着他脸说:“从完颜师傅那回来了?”   胤禛把脸埋在她怀里点点头。   蓁蓁看他不说话,搂着他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还是哪受了气了?”   胤禛过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额娘你同皇阿玛去南边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他软糯又委屈的声音让蓁蓁心里一阵不舍,当下就说:“禛儿要是舍不得额娘,额娘就不去了。额娘留在宫里陪你。”   “又胡说。”惠妃剜了她一眼,把四阿哥从她怀里扯到自己跟前。   胤禛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喊了一句:“给惠母妃请安。”   惠妃牵起他的手道:“你额娘连头带尾也就去不到两个月的功夫,眨眼就回来了。对了,大阿哥说过几日他想去南苑骑马,皇上已经准了,我让他带你一起去吧。”   一听说可以去南苑玩胤禛马上抬起头,精神抖擞地问:“真的?那我可以把大阿哥送我的小狗也带去么?”   惠妃笑着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你想带什么都行。”   “太好了,太好了。”   胤禛开心地拍起了手。蓁蓁瞧着儿子雨过天晴的脸,暗暗给了惠妃一个感激的眼神。   九月十五的一早,京城连下了十来天的雨总算是歇了口气,六阿哥长这么大头一次要和额娘出远门,之前已经是兴奋得一夜无眠。才坐上车驾就掀开帘子指着外头冲蓁蓁嚷嚷:“额娘,雨过天晴!”   “知道你最近书听得多。”蓁蓁一把把帘子放下,猛地将六阿哥拉回怀里,“小祖宗你可安生点,别蹦跶了,惹了你皇阿玛不高兴把你送回惠姨那里。”   六阿哥不服气地挥了挥小拳头:“才不会呢,皇阿玛从来不和我生气,皇阿玛最喜欢我了。”   蓁蓁翻了翻白眼,心想自己这儿子真是被皇帝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乱说,她板着脸训起了六阿哥:“胡说,你能比过你太子哥哥?”   “那除了太子哥哥就最喜欢我了!”   蓁蓁摇摇头:“还有你大哥哥呢?”   “大哥哥说他最喜欢我和八弟了,肯定不和我抢!”六阿哥插着腰奶声奶气地争辩着,蓁蓁伸手弹了下他的脑壳。   “出了这东华门你再乱说话,额娘真要把你嘴用布堵起来了。”   六阿哥揉了揉被自己额娘弹红的小脑门细声抱怨着:“额娘,真凶。”   蓁蓁见他不服气不听话还要训他,却听得外边想起一阵阵嘈杂之声。   “翟琳,你这是搬什么呢?大箱子小箱子一车车的,搬家呢?”   话说得极没规矩,蓁蓁正疑惑谁敢如此放肆,就听到翟琳叠声问候:“扰着恭王爷了,王爷稍安,这都是皇上出行必备的,皇上已经说了这回是考察河工,让奴才们减了又减,比起上回北巡……”   “嘁。”翟琳还未及说完,恭王这讽刺之声就响得蓁蓁隔着帘子都觉得刺耳,只听这位京中知名的风流王爷大声嚷嚷着,“咱们去的是南边,又不是什么边塞苦寒之地,内务府带点银子去买不就行了,应有尽有。”   秋华和蓁蓁交换了个神色,皆是无奈,南巡的事定下之时皇帝本说要裕王恭王共同在京值守,为的一个是太子年幼,皇帝不在京,京中不能没有位份尊贵又体贴圣上的亲王镇守,另一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需要有亲近之人随时照看。前一桩安王、康王几位还能搭手,后一项除了裕王恭王外便再无人可胜任。   裕王是一贯地既明事理识大体体贴圣意,又恭顺谦和孝敬两宫,只是这恭王一听出巡往南边去却和他半点不沾就急坏了,立马上乾清宫痴缠了半日,奈何皇帝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想带这倒霉弟弟碍眼。见皇帝把道堵得严严实实,恭王转身又去了慈宁宫撒痴撒娇。   恭王天性烂漫、心地率直,虽说经常有些不着调,可论哄老祖母高兴,讨老祖母欢心,一本正经的皇帝和裕王从小便是拍马也赶不上。更何况太皇太后也从来没存要让他治国□□的心,尤其是隆僖没了以后,对恭王这仅剩的小孙子,太皇太后都是怎么惯怎么来。   据说那日恭王入了慈宁宫给老太太白话了一下午的传奇演义,知道老太太从来不喜欢什么列女传,只爱听像红佛女、花木兰这样的巾帼故事,恭王便把前朝秦淮八艳的故事添油加醋给老太太当闲话听。吃准老太太最爱刚烈女子,恭王将嫁给贰臣钱谦益的柳如是说得是既聪慧灵敏又高洁慷慨,左右连着苏麻喇姑听见恭王喷着唾沫星子说柳如是要为前明殉国都紧张不已,只有老太太听得拉着孙子长叹说这女子可歌可泣,虽不心向我大清却令人敬佩,其夫这种懦夫除了一身酸腐一屋铜臭哪配得上这样的有气节的人,要前明各个都是这般灵魂,怕是大清入关易守关难啊。   恭王一听老太太这般感慨,差点没落下泪来,顺势就向祖母哀求让他去江南开开眼界。太皇太后不解说这前明旧人怕早就入了黄土,去了也怕是扑空,谁知恭王早有准备,言八艳里有个寇白门至今还在秦淮河畔开张。太皇太后虽然故事听得高兴,可听见恭王要入烟花柳巷吓得连连摆头,恭王说自个儿只是仰慕侠女,再说前朝老妓早就是花甲之年,除了说说故事唱个曲儿还能干什么。又夸自己的老祖母历经四朝,多少次临危不乱,也是侠女,他只是想瞧瞧世上是否真有除了自个儿老祖母外还有一身侠气的女子。   太皇太后被恭王磨得没办法终究是点了头允了他一腔热血,只是要他发誓不能越轨,另拉着他让他回京再给自个儿说故事解闷,最好还能多带点新奇玩意儿。在太皇太后眼里,皇帝虽孝顺有加,敬献上贡名贵之物堆积如山,可细巧新奇还是得恭王来挑。   此事是苏麻喇姑奉慈宁宫懿旨直接传话于内务府,皇帝作为那个最后知道的人被气得七窍冒烟,磋磨了顾问行又去内务府传旨不许给恭王准备行囊,所有事宜都让王府自己打点。可惜得了出宫懿旨的恭王才不在乎这点子事儿,反倒是还没踏出东华门先嫌弃□□帝行囊累赘了。   翟琳正哈着腰琢磨着怎么赶紧把恭王爷这尊佛爷打发了,就听见容若侍卫的请安声在后头响起,心中就给容若侍卫竖了个大拇指。纳兰容若给翟琳使了个眼色,翟琳识趣地退到一边又拉扯了几个小太监赶紧把马车拴上绳子。   纳兰容若在马上向恭王爷一拱手问道:“王爷这回备了多少银子。”   恭王和容若也颇有交情,恭王自认京中风流是第一,不过诗词歌赋么,他却打心底地服气容若这小子。就为这个,碰到别的侍卫来请安行礼恭王这懒散人连眼皮子也不愿意抬一下,而容若行礼他是很愿意多说上几句看,甚至多打趣几句。   “不够还不是有你吗?知道你要去,我也就没去抄福晋们的陪嫁底子了。”   恭王和容若相视一笑,容若回首瞧了一眼见车马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着皇帝从慈宁宫辞行毕了起驾,想着还有那么一刻钟又和恭王攀谈了起来:“倒是不知谏亭如何了,他回去也有大半年了。”   “啊呀。”恭王一听拍了拍脑残,“正是呢!金陵城里也就数江宁织造府油水最厚了。”   容若面色一滞,恭王瞧他那样笑得更开怀了,拍了拍他肩道:“和你逗趣呢,瞧把你紧张的。”   容若讪讪道:“您老玩笑越来越没边了。”   “京中时日漫长,不找点乐子打发打发辰光不要憋出病来吗?”恭王拿眼上下瞧着容若问,“倒是你好久都没替皇上出门办过差了,这回出来那位没什么话吧?” 第131章   恭王说的是成德的继妻官氏, 也奇怪得很成德与原配伉俪情深人尽皆知, 原配早夭成德写了无数词赋追念甚是情深,可到了继配的官氏就怎么都不对味了,按照恭王的意思这等悍妇打出去才好,奈何成德对内也有点软性子,也就将就了好些年。   “话吗, 总是这么些。”成德叹了口气,又不怀好意地揶揄地说,“就是特特嘱咐我,离二王爷远些, 今儿出门还又追出二门口把这话说了一遍。”   “哈哈哈。”恭王笑得一夹马肚就往前头走了, “我这名声不好的风流王爷赶紧离你这内宅楷模远点, 别让母老虎活剥了我才是。”   ····   蓁蓁隔着车帘子听得外头这一出戏虽说一知半解可也忍俊不禁, 连着秋华也捂嘴笑着摇头,倒是六阿哥疑惑不解地问了句什么是母老虎,能吃人吗?把两人都乐开了怀。   车驾一路往山东境内行去, 皇帝出巡都是提前计算好路线的,该迎驾的各地巡抚知府等也纷纷先行至山东境内候驾,最重要的是总漕邵甘、总河靳辅到了。皇帝留二人彻夜长谈故而这夜没有回行宫内苑歇息。也是到了这时候蓁蓁才知道一件她怎么也想不开的事情。   “什么?请皇上南巡?”蓁蓁哄完六阿哥这个小祖宗安眠,才想拾掇几件秋衣过两日替换就听秋华说了这件闲话, “感情南边的龙舟都是两江总督矫诏啊?”   “嘘!”秋华记得就想上前捂她的嘴了,不过蓁蓁有分寸这句狠狠的讽刺只落在了秋华的耳朵里, 秋华咬着耳朵给蓁蓁八卦道, “可不是吗, 皇上要面子,南巡那都是隋炀帝之类干的,等闲圣明君主哪有往南边去的,今日总漕总河到了报说江南水淹千里特请圣主南巡视察河工,这才下旨说是南巡。”   “我说呢内务府来的旨意怎么说是东巡。”蓁蓁咂咂嘴心里也知道皇帝最在乎自己一张脸,宫里吃穿用度也都是省俭着来,往日昭仁殿里还见过皇帝仔细审阅内务府送上来的柴米油盐单子,那是细到一分一厘皇帝都要批过的。   想着这节蓁蓁突然往内间去急急地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秋华追进去又怕吵着六阿哥睡觉只敢跟也不敢大声问,只见蓁蓁从内间的梳妆匣子最底下一推又一拉,却没拉出一个抽屉倒像是一个盒子,她也没再动作却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瞪着这盒子。   秋华轻轻推了推她问:“怎么了?这梳妆匣子不是……”   梳妆匣子是出门前皇帝着顾问行悄没声地送来的,如今顾问行不在御前近身伺候却管着皇帝的私库,但凡有什么不是内务府份例之内的东西往往都是顾问行单独送来,蓁蓁自己心里也知道论刮皇帝私库的老底宫里怕是没有比得过她永和宫的。可这梳妆匣子却更不一般,不一般到前脚送来,后脚皇帝就把秋华她们都赶出了内室单单给蓁蓁演示了一遍,演示得蓁蓁这么被皇帝惯成厚脸皮的人也差点没敢收,至今也没敢把其中的关窍告诉秋华。   蓁蓁叹着气皱着眉抚着这雕着梅花的盒子心里只觉得跟个烫手山芋似得,秋华又推了她一把:“怎么了呀?”   蓁蓁咯哒一下把匣子推了回去复原,只听床上的小祖宗咕哝了一句“额娘”,忙拉着秋华又去了外间。秋华一脸疑惑,蓁蓁拿起青瓷杯里也不管凉的热的一饮而尽才说:“皇上给的那个匣子最下头是一本赏赐单子,没别的全是金银,皇上说赏我的。”   “啊?”秋华却是不解。   蓁蓁无奈地撇撇嘴,这事儿别说是秋华,她个当事人至今也没明白过来呢,只实话实话:“皇上让我上南边去换。”   “啊?”秋华真是唬了一跳,她在宫中多年见过加赏份例的,也见过恩赏珠宝的,只是无论怎么恩赏其实都有迹可循,从内务府出来的内务府自有记档,皇帝单赏的也会有乾清宫报了内务府记档,不管如何纸面上都会留痕迹,哪见过皇帝送嫔妃银子还要自个儿去换的事儿!   “皇上说让我换来了在南边花……”蓁蓁愁眉苦脸地支着脑袋,一边手摸着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像是喝酒一样灌了下去,“恭王料错了,皇上是真准备去买点的,就是塞给我了。”   这事在蓁蓁心头绕了好些天了也没敢给秋华说,她本劝自己不就花钱吗,这有什么不能的?结果秋华把这闲事一说她心又重了起来。   “您……也没机会去买吧?”秋华心道娘娘都是在马车和行宫里头,就连皇帝去登泰山也只将娘娘留在了泰庙,把六阿哥带去了山顶,其他时候到各地也就是看看园子,由着几个督抚的命妇赔笑吃喝,哪有什么花钱的时候。   “我怎么知道,皇上就说到了南边可劲地花。”蓁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她如今觉着皇帝对着外头有时候真有点假正经,东巡南巡一字之差,他到底在装个什么劲啊,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个难事,要传出去她德妃娘娘的贤名这辈子也就别指望了,估计也就剩个祸国妖妃之类的给别人增添谈资。   她心里想着“假正经”三个字就嘀咕了出声,秋华听见眼睛一亮立时想起另一八卦来:“恭王今日在御前也把这词说了出来。”   “什么?”蓁蓁一时没拐过弯来,秋华又不敢犯上把话挑明,就挑着嘴角笑看她,德妃娘娘懵懵懂懂地小声问,“假正经?”   秋华抿着嘴还是笑,蓁蓁没好气地啊哟了一声说:“这恭王真是把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是御前的人传的奴才也不敢信,还好当时御前就几个亲近侍卫,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没办法,恭王也不等皇上治罪就自个儿跑了,到了入夜也没回行宫,瞧着皇上也不打算派人找了。”   蓁蓁笑说:“皇上怕是巴不得恭王就在这南边跑没了,别回京给他成日添堵。秋华,你这些闲话都哪里打听的?御前能有这么灵巧的嘴?我瞧那个高总管也没这个本事。”   “就是那个顾问行的徒孙,这两年才到昭仁殿伺候的梁九功。”秋华不敢带蓁蓁去里间梳洗怕吵着六阿哥,只在外间就给蓁蓁拆发髻上的金簪。   “这群太监啊……没个省心的,连顾问行也有徒孙了。”蓁蓁嘴角一翘半笑不笑地问,“这么嘴巴没把门的人放到御前,顾问行什么时候这么不长眼睛了?”   “把,平日把得牢,也不知道怎么张玉柱和奴才去搭话却回得快。”秋华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永和宫如今面子大,这人也就想搭个车吧。”   “闲话就闲话了,其他的别和他瞎掰扯,你有分寸。”蓁蓁于这事倒不担心秋华和张玉柱,两人都是比她还浸淫得透彻的明白人,如今永和宫风头盛到每日想倒贴的人能绕三匝,也都是两人把门把得紧才不至于不着调。   “奴才有数,您放心。”秋华拆完金簪才扶了蓁蓁去里间歇息,“您早些安歇吧,明日就到宿迁府了,真正是到了江南了。”   ····   惠妃怕胤禛寂寞,皇帝和蓁蓁一出发她就嘱咐大阿哥带着胤禛去南苑骑马。大阿哥骑射功夫在众兄弟里最是出色,骑在马上的时候英姿煞爽连皇帝都时常褒奖。胤禛年纪还小还皇帝和蓁蓁怕他伤着还不曾让他学骑马,大阿哥就抱着他骑在马上,把南苑好好地逛了一遍。   只是皇帝不在京大阿哥也不方便带着胤禛住在南苑,两人在南苑疯了一日赶在皇宫落锁前回到宫里。   胤禛由谢氏陪着在阿哥所前同大阿哥分手,两人约好了过几日再去南苑骑马,这回还要带上胤禛心爱的小狗。   回到自己的宫舍谢氏给胤禛换了身衣裳,看他面有疲色便道:“阿哥累了一天了,今儿就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同完颜师傅上课呢。”   胤禛一听猛地想起来他今日还未温习功课,完颜师傅可是嘱咐过他每日都要温习的,一日不可缺。他勉强打起精神说:“嬷嬷,我还不困,你去把我的书拿来,我看会儿书再睡。”   谢氏虽说有些心疼,可又为胤禛刻苦的劲儿感到骄傲,轻轻“哎”了一声还是去取了他的《千字文》来。   胤禛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默默地温习起了完颜师傅之前教过他的内容。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疯皮了一天一坐下来倦意就蔓延上来,简直是势不可挡,没翻几页书眼皮子就直打架,脑袋往前一冲一冲的。最后还是没坚持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抱起了他把他放在床上,他以为是谢氏,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一角喊了一声:“嬷嬷。”   手的主人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了一句:“睡吧。”   胤禛咕哝了一声把头靠在对方的膝盖上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他口渴难耐地喊了一声:“嬷嬷,水。”   一双大手扶他坐了起来,接着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他的嘴边,胤禛就着杯口“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此时才发现坐在床边喂他喝水的人不是谢氏,而是皇贵妃娘娘。   胤禛愣愣地喊了一声:“佟娘娘……”   佟佳氏瞧着他的眼神甚是慈爱,嘴角含着一丝宠溺的微笑。   “禛儿,你醒了。”   胤禛呆呆地点点头。这一动他才发现他的手还揪着佟佳氏的一片一角。他傻乎乎地问:“佟娘娘,您怎么在这?”   佟佳氏含笑捧过搁在一旁的一件衣裳。   “额娘替你做了一件衣裳,你穿上瞧瞧可是合适。”   胤禛年纪尚小,否则他就会多去想想,如果只是送衣裳为何要这么晚送来,他如今却想不到这些,只是欢快地跳下床,让佟佳氏把那件衣裳轻轻地套在他的身上。   “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胤禛低头瞧了瞧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好看,谢谢佟娘娘。”   “傻孩子,同额娘客气什么。”   佟佳氏把他抱上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好了,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胤禛笑了笑,乖巧地合上了眼。   隔间里谢氏跪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刘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永和宫那位回来后你知道该说什么吗?”   谢氏身子一颤,压低了头道:“奴才什么都没瞧见,自然什么都不会同德主子说的。”   刘氏满意地笑着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皇贵妃娘娘只是想对四阿哥好,你在一旁看着放心里就好了。皇贵妃没有孩子,四阿哥就是她唯一的孩子,有了皇贵妃这个额娘,四阿哥的前程不可限量,你是他的保姆应是懂得一荣俱荣一损具损的道理吧。”   “是,奴才明白。”   佟佳氏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刘氏迎了上去问:“四阿哥睡了?”   佟佳氏捏着帕子掩口笑道:“是呢,玩了一天,刚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还打呼噜呢。”她瞧了跪在地上的谢氏一眼,轻笑着道:“我回去了,你好生照顾四阿哥,明儿我再来瞧他。”   谢氏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是,娘娘走好。”   ····   宿迁一过先是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风波,外间的凡夫俗子有听闻皇爷爷下江南活活生出了一堆要告“御状”的。皇帝本还不放在心上,只叫侍卫拦住了一概不收也就罢了,也不知谁在御前多嘴了一句说天恩难得,又加上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告状的没眼色冲得狠了好巧不巧截断了后头跟着御驾的车驾,又好巧不巧截断的这一截了就有她永和宫德妃的。   嫔妃跟着出巡本来就是不对外过明面的,知道的都是家里有诰命要请安的,平民怎么能知道,反正望过去都是一排排的旌旗招展,气势磅礴,富丽堂皇。像蓁蓁她们这样的满人嫔妃一往关外的时候跟着骑马都是正常的,甚至陪着打猎时跟着递箭都是有的,但到了南方一切三从四德都要端起来,在御道上走的时候蓁蓁这车帘子从来就没掀起来过,掩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还惹得六阿哥这个顽皮精老嚷嚷没劲要去阿玛的车里透气。   这截道的就是闹得再凶,蓁蓁也憋在车里连个声都没出,还被皇帝嘲笑说要是在宫里她早就眉头一皱要把首领太监叫过来发作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为了皇上的体面,被人听到了,又要说我们没规矩没廉耻。”蓁蓁虽然这两年被皇帝惯得娇气,但该识大体的时候从来不含糊,更不要说一路跟来皇帝自己都小心翼翼。皇帝的“假正经”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满汉一家这四个字,这才刚入礼教最严的江南地界,蓁蓁这时候敢给皇帝添乱,这辈子大概都别想再沾个出门了。   皇帝嘲笑蓁蓁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习惯,不管生个什么事都要逗逗她才行,逗得美人笑了也好,甩脸子了也好,皇帝都能高兴一会儿。嘲笑完了皇帝还是正经起来把正事说开来:“朕已经传旨了,夹道叩阍置地方督抚于何地?民人多愚,不怪但也不能收,话传出去了,肯定能好些。”   这话说的是政事,蓁蓁肯定一句话都不插,她能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是说话传出去就没人来了,而是圣旨在上侍卫也好地方清道的督抚官员也好,拦人的时候肯定就用上了十分的精神,这种截道的事情断然不会再发生。   皇帝这话还没完,他又说:“清江浦就在眼前了,明日就要过天妃闸,后日还有高邮湖,都是水患最重的地方,朕已经定了要和靳辅他们实地去瞧,河工上都是泥泞带着你肯定不方便。”   蓁蓁是真的被皇帝惯得有点娇气,最不能听就是皇帝言语间哪里嫌弃她,不方便三个字皇帝的话音还没落,她就嘟起嘴来:“不方便就不该来。”   “嘿,你现在不和朕顶嘴是不是不高兴啊?”   蓁蓁被皇帝一说也笑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皇帝戳着她的脑袋道:“没你不敢的,朕安排了御舟,这两日没什么风浪只要一日就能从这儿到镇江,镇江你歇一日,再一日就先到苏州府了。”   “您呢?”皇帝这么说肯定是安排好了,她也不欲束缚皇帝手脚,但出门在外离了皇帝还是心有不安。   皇帝想了想估了个数:“五六日吧。”   蓁蓁正要点头,没想到皇帝又添了一句:“胤祚跟着朕。”   这一下蓁蓁就慌了:“不是说河工泥泞吗?他才是真添乱的。”   “他是阿哥,出门哪有不长见识的,跟着你去苏州游山玩水像什么样子?”   六阿哥这一路出门都爱黏着皇帝,尤其是那日上泰山,蓁蓁被留在山脚下的行宫,他却哄得皇帝把他带上了山。听着皇帝和六阿哥回来的转述,在山顶的时候六阿哥连太监抱都不要,自己蹬着小腿就往上爬,还好人小身边围着一群太监,不然说不准就要凑到皇帝跟前进玉皇宫参拜了。   “他不懂事,回头……”蓁蓁心中真正担忧的是皇帝一时兴起把胤祚架太高,可是这话不能明说,她只能撒娇抱怨说:“一边嫌弃我,一边又捎上真正的麻烦精。”   皇帝倒没和蓁蓁拌嘴,却起身走向蓁蓁的梳妆盒子,盒子他让顾问行去做的,其中关窍他也最清楚。他开了最下层的暗格,又拿了最上层一支有点怪的梅花簪戳了暗格一角,轻轻一撬打开了盖板,拿出了下头那份薄薄的礼单。   蓁蓁跟了进来,望着礼单也不知皇帝这时候把这拿出来又是做什么。皇帝将她揽在怀里,悄声说:“苏州府那儿给你淘换这份东西的人都候着了,翟琳回头带人进来,你只管递给来人。”   见蓁蓁面上不解,皇帝却不让她说话,只贴着面和她悄声说:“悄悄地,都是最懂事的人,只管放心地花。”   其余的话自然都是再不能给人多听一句的。   ····   苏州织造府内,翟琳正等在边门,一顶绿色小轿刚落下他便迎了上去:“夫人,奴才久候多时了。”   来人欠了欠身道:“不敢不敢,妃主子可起身了?”   “奴才出来时正用早膳。”翟琳笑说,“妃主子还夸赞南边的小点心合口味,烫干丝连用了两碗。”   来人捏着帕子笑了笑,她身量娇小,说得是一口端正的官话可因在南方多年又夹杂了那么点软糯的气韵:“主子喜欢便好,本就是苏州城最好的厨子,大人特特寻来的。”   “是,夫人这边请。”说着翟琳引着人跨过月亮门,院子内窗户已全都支开,两对素绢灯笼在两边窗下随风摇曳,一丛秀竹掩映着东边的一扇窗,窗下是秋华她们伴着蓁蓁正在梳妆,翟琳一瞧便悄声说:“主子正在梳妆,您且等等。”   说话间,梳妆的人却抬了头正瞧见了外头来的人,她小声说了句话,身边的一位姑姑便从内走了出来:“李公公来得好巧,主子正嫌弃我们手拙不会妆点这些南边的首饰,能请夫人帮个忙否?”   翟琳哪有不答应的,就让秋华接过人,蓁蓁正拿着两支菊花簪对镜比照着,来人刚要跪下行礼她就笑了:“皇上说的可靠人来了,可别再拜了。”   “奴才曹李氏见过德妃娘娘。”   蓁蓁本笑得欢,一听她自称曹李氏手却滞了下,转过身扶起曹李氏问:“李氏?你是包衣内哪门的李氏?”   曹李氏一笑:“奴才是正白旗下包衣,广东巡抚李士桢乃是我堂叔。”   “那就是李煦……”   “正是。”曹李氏一听蓁蓁提起堂兄,略有异讶,“娘娘认识旭东兄?”   “哦……我大堂兄原和李煦都在御前。”蓁蓁心中叹息,本想问问李煦如今如何了,却不知怎么开口,但因着她是李煦家人,越发生出一些些亲近之意。她拉过李氏坐在声旁问,“一路劳顿,辛苦夫人还来苏州陪我。”   “能陪伴娘娘是奴才的福气。”李氏不过嫁给曹寅一年有余已陪丈夫经历重孝,出嫁前又曾随父亲在南方生活,直到嫁人前两年才回到京城,见识风度远不是一般妇人可比。就是此番在蓁蓁跟前也是进退有度,蓁蓁眼瞧着也心中赞许皇帝的确挑了妥当人来陪伴他。   蓁蓁使了个眼色,秋华心领神会带着一干人都退了下去,一时间小院子内安安静静,只有月亮门外隐约站着人。   见人都走了,蓁蓁打开了梳妆匣子抽出了那本礼单:“圣上将此给我我也纳罕得很,倒是不知夫人有什么想法。”   李氏见蓁蓁身着一袭汉衣,头上的发饰却戴得不伦不类,便站了起来为她重新梳妆:“娘娘刚才说这南边的首饰下人都不会用,怕是宫中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李氏巧手说话间就为她挽起了一个牡丹头,又挑了一枚花钿六枚花簪点缀其间,最后又挑了一对细巧的叶子耳坠问:“娘娘瞧这对可好?”   蓁蓁瞧着李氏一双手顷刻间就为她重整了发髻心中已是连连赞叹,再瞧她挑的首饰更是颔首:“夫人的眼光比宫人们要强上些许。”   “娘娘过誉了。”她动手轻轻替蓁蓁带上耳坠,又说,“这首饰、布料织造局新做的已经开始往北边送了,只是到娘娘手中能有多少奴才也不知道。” 第132章   宫中一应所有都是先从慈宁宫往下再分, 蓁蓁就是圣宠优渥也不能越过高位那几位, 李氏这话说得便是贴心的话了,她笑着捡着梳妆台上剩余的几枚花簪问:“不知道苏州城里如今时兴什么?”   李氏在她耳边悄声说:“这些都是玩物,府中都有孝敬,只盼娘娘不嫌弃,奴才来时苏州已备好, 而江宁也早已备好。”   蓁蓁一听便知道这是苏州、江宁自己敬献给她的体己,她怕失了规矩却不肯答应:“这上用的你们自然走明道,到了宫里我也都能得。”   “奴才们知道,孝敬的都是城里能买到的柜面货, 只让您图个新奇。”   李氏语笑盈盈不再往下说, 蓁蓁却心眼一动已是明白过来, 就算是城里商铺能卖的可说到底是几个织造督办的, 又和进贡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皇帝开了口,大家都当不知道罢了。   蓁蓁不欲和她纠结这些名分上的事情,想着能不能收一切都等皇帝来了再说, 可布料首饰都被他们孝敬了,她却不知道还能再买什么了。   李氏见她欲言又止,心中明了,直问:“不知娘娘平日里可喜欢文墨?”   一听这个蓁蓁便有了兴致:“夫人这个意思是?”   “如今北方的官宦人家常派家仆或门生, 有些更是从几个裱褙人手里搜集那些书画字帖。”曹李氏眼神犀利进门就瞧见蓁蓁案上放着一本《沧浪诗话》,只看装帧就知道是好刻本故而有此一说。   蓁蓁心思明锐哪能不觉, 那本靖海侯送来的《沧浪诗话》是她挑来路上打发时间的, 今早才取了张红枫做书签便随手一扔, 没想曹李氏眼神好到如此,果然是妥帖人。   “既然这么说,不如就去开开眼界,夫人想是清楚这当中的门道?”   “古玩书画,怕是没有比我家爷更喜欢的了,和奴才一块来的管家过去也常常帮先老爷置办这些,只请娘娘等半日让咱们且去安排。”   蓁蓁当然点头,曹李氏又与她多说了一会儿江南的风情,才退了出去。   ····   午膳时分,曹李氏又入内来陪蓁蓁进膳,行宫膳房特意准备了入秋时分的最鲜美的螃蟹,李氏与蓁蓁指道这“团脐”为雌,“尖脐”是雄,李氏偏爱团脐,蓁蓁却觉得尖脐更有番滋味,秋华等人又端了姜醋来,李氏奉上给蓁蓁让她剥完后蘸尝,不想秋华却拦了:“夫人不知道呢,我们主子不爱这些调料的。”   蓁蓁嗔怪地说:“秋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都到人地界了,哪有不试的道理?”   李氏惶恐道:“原不知娘娘这偏好,只是螃蟹性凉,原是该配时令的菊花酒来解,可想着过会儿娘娘还要出门拜佛,便想您多用些姜醋也好。”   蓁蓁点头便蘸了些尝了两口,眉头才微皱了皱,李氏赶紧从旁取了双干净的银筷帮蓁蓁把螃蟹肉上剩余的姜碎末都去了。   “麻烦夫人了,我还是少吃两口吧。”蓁蓁说着把吃了一半的螃蟹放下,可她素爱鱼鲜,这一放下又依依不舍想拿起,这一来二去她取了帕子抿嘴笑说,“罢了罢了,等皇上来了我不便出去的时候再多吃几口,到时候菊花酒多就几口醉了也无妨。”   秋华头一个笑出了声,蓁蓁白了她一眼,李氏一瞧心中想怕是德妃身边最得意的宫人才敢如此放肆,也跟着讨好了一句:“到时候奴才再让人多送黄酒、烧酒几种,娘娘也多尝尝,若不爱这姜碎末字,不妨将醋先煮过姜丝煮过撇去姜丝再呈上来,只烦着姑姑费心些。”   “她费心个什么,粗手粗脚的,哪有你贴心。”   秋华一听也不依:“娘娘这是见了夫人便看不上奴才了,左右奴才笨人一个,回头您吃多了闹了肚子可别找奴才哭,奴才定头一个躲起来不管事儿。”说着把洗手的皂角盆也甩给了一旁的霁云,转身就出去了。   蓁蓁哼了一声对李氏道:“你瞧她那小气样儿。”   “都是奴才不好,让姑姑吃心了。”   “别理她,她发痴呢。原也是我今年来身子不爽利,不敢吃太多寒凉的东西,她是想拦我,又不想泼我冷水才这般闹。”蓁蓁闻了闻皂角是扮了竹叶、栀子香和菊花的味儿,去腥是正好但对她又是凉了些,说道,“和来人说,下回还是配梅花或茉莉来吧。”   “娘娘可是体寒不宜这些性凉的?”   蓁蓁叹了口气,这一年身体不佳反反复复很是头疼,遂也和李氏说道:“我原是怕热的,所以这些性寒的东西都是尽兴来用,不想今年病了一场太医院几位太医诊下来说我是外寒内热,内本热却感寒邪,本是旧毛病,配桂枝汤和小柴胡汤调理就是了,就是我管不住嘴一入夏就爱吃生冷的,秋华她得了圣旨管我,也老管不住。其实哪能怪她呢,我嘴馋起来就是圣上也不大管得住,终归现在好不少了,没什么大事就由着我吃。”   蓁蓁这病的根源太医也隐约提过,皇帝和她都觉得是四阿哥出生那年冬天她跪在乾清宫门外落下的寒证,彼时不注意没调理,到了两年前长女夭折后那个秋天她伤心感怀又加剧的。说到底都是伤心事,她自己都不大乐意和皇帝说起这病根,更不要说和李氏细究了。   还好李氏也没刨根问底,只热心地说:“旁的医道奴才不懂,只是看娘娘衣着单薄因是怕热的缘故,可外热内寒却恰恰不能着凉,等下娘娘出门还是该多穿两件才好。”   蓁蓁自然听她的,又唤人来换了身简素的汉装,一身米黄的窄袖上衣,内配百褶裙,又外搭了一件直领小袖的绿色对襟,又梳了个较低的桃心髻,配了两枚菊花样的金蜂采蜜发簪。后由着翟琳领着从偏门上轿,先至盘门开元寺上了香,再至寺旁一清净院落。进前李氏与蓁蓁耳语说:“这边书画多靠这些中间人流转,要什么先与他们说,手中有的便出价,若没有,只要撒了银子也能帮忙去寻。这边只是寻了一处来见人,到了江宁,大报恩寺一带更有不少奇人又卖又收,比这更有意思。”   蓁蓁点头,赞道:“夫人见过世面,不像我久居深宫,这事还要多仰仗夫人。”   李氏推脱不敢,扶着蓁蓁往厢房最里走去,等两人坐下,就有人搬过一六扇的木雕屏风挡在前头,香樟木的气息隐隐可闻,雕的是六祖惠能黄梅求法的故事,最左面刻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蓁蓁心中叹了口气想,这偈子写出来便是被俗物污染了。她还未多想就听见外头传来一清朗地男声道:“张先生请。”   另有一沙哑的声音回道:“栾爷怎么从江宁来了苏州?难不成子清公子来了?”   此人话音刚落,蓁蓁透过屏风的小孔就见他朝内张望,可是屏风隔得远,木雕又密他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   这人粗着嗓子道:“秋日里实在受不住,我这咳嗽的老毛病犯着,不是栾爷叫真不出来。”   招待的人是曹家的管家栾大,看他朝里张望也不怕,就请他坐下:“张先生这话就难听了,这明大人家的安三说话间也就到了,回头大公子也就到了,你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这张先生全名是张黄美,是江南地界第一号的裱褙人,装裱手艺绝顶,仿的宣和装几乎能乱真,此外还特别识货,自吴其贞死后就属他在南方搜集书画最多,尤其是往来南北,为京中达官贵人搜寻书画之多,无出其右。   张黄美一听姜大这么说也笑了:“栾爷跟我装傻了不是,你主子这头接驾都忙不过来呢,你现下不是顶要紧的人物,能让你跑出来伺候?”这张黄美作势又往里头往了往,挑着眉毛说,“咱也不是一般关系,我就和你明说了,安三他们家大公子那要的,都开了口了,咱也不好截胡,你说都是达官贵人一票里的,谁不能得罪谁啊,明相戳着呢你让我得罪去我可不敢。”   “哦?”栾大声一昂,“那你还有谁不能得罪的,一并说来听听。”   “这梁清标梁大人你是知道的,老主顾,我张某人也不能瞎开罪不是,他要是得了眼你也别怪我。”这张黄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对栾大说,“不过你家主子伺候的不是一般主子,他要是往那上头。”张黄美手指了指,附耳道,“那别管什么大人什么相,我保管都截了给您。”   栾大偏过脸呵斥道;“哪有你这般胡乱猜测的,我家主人说了,买就是买,不过是挑个喜欢,看中的就是你张先生的一双慧眼。再说我家无论有什么都是天恩,别说敬献了,本来就是天家的。”   栾大这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别说张黄美笑了,就是蓁蓁在里头都捂嘴偏头笑了笑,李氏有些窘迫又不好出声,只脸红干瞪眼看着外头扯皮。   “行了行了,你就说你手上如今有什么好物件,可以拿来瞧的。”栾大不耐烦地挥挥手,张黄美笑着从袖口里递出单子。   “您指着瞧,这最好的么,是赵孟頫的秋兴八首,接下来就是鲜于枢等人了,皆在其上,要是小打小闹,恽寿平、王石谷几位的东西我那儿也不少,送与南来随驾的大臣们回去尝鲜,要不够啊,求了银子来请这几位画两幅也不过是个面子事。”   栾大道:“给了单子怎么行,东西不来长眼就想让咱买,你这生意越做越黑了是不是?”   “我手里的你还信不过吗?”张黄美拍掌,一小厮进内捧来包袱放在桌上,他拨开桌上的香炉,才打开包袱,取出一卷说:“瞧好,这可是好东西,百花图,周之冕所画上上之品,你瞧瞧。”   栾大展开一段细瞧只见画上勾花点叶皆用水墨,百花齐放淳朴动人,的确难得的好东西,他心想这东西讨好里头的主子确是不错,遂点点头。张黄美见他点头得了意,收起这幅又展开一幅道:“唐伯虎的么,南方来去甚多,别的不敢说,这里头几幅尤其是一版图页都是上品,外头真假难辨你是知道的,经我手的绝无假货。”   栾大又点点头,两人又接连看了几幅,最后栾大挑了几幅又并单子送到屏风后头,小声道:“回主子,都是好东西,请瞧。”   蓁蓁随手打开,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尤其是张黄美第一个夸耀的百花图,长卷只开了头,她已忍不住笑意。栾大一瞧这位主子嘴角带笑,和李氏交换了神色,李氏朝他点头,他正准备出去谈价,却见蓁蓁放下百花图,拿了一旁的纸笔写道:“秋兴八首”。   栾大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糊涂,正是呢,这张黄美上来就吹了这幅,却迟迟不见拿出来。他赶忙转出去,张黄美正朝里头瞧动静呢,见半天没个声响也摸不着是什么意思,按说曹家老主子他见过几回,小主子就是没见过,也不必这么躲着人。   他正奇怪呢,栾大出现在他眼前正色道:“张先生果然好眼光,都是好东西,我们都要了。”   张黄美正要笑,却见栾大抬手昂头用不大高兴地口气说:“可你不厚道,这其他我们都看了,你说的秋兴八首去哪了?”   张黄美面露愁色,坐会椅子一边往里又打量了一眼,却还是瞧不见什么,心一横一咬牙说:“这东西是留给梁大人的,你知道梁大人与我什么交情,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让你先过目了。”   栾大鼻孔出了口气,叱道:“糊涂东西,我来都来了,你和我耍这手,你瞧瞧他梁棠村有没有胆子来抢。”   张黄美面色更苦,栾大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些都留下了,你开了价来,明日再把那秋兴八首拿来。”   张黄美还想说,栾大却不想听了,又叱责了几句就赶了他走。   等张黄美出了院子,栾大赶紧小跑绕进屏风里头,蓁蓁一边正翻着唐伯虎的美人图页,也不瞧栾大。李氏先问:“他什么意思,这是不卖咱们的脸面了?”   栾大垂着头回道:“梁清标是他老主顾,除非他知道是谁买,不然让他松口难啊。”   “梁清标?”蓁蓁翻着图页随口问,“跟那个进了快雪时晴的冯铨可是一般来路?”   蓁蓁说的这位冯铨乃是前明进士后降清一路官至大学士,和栾大所说的梁清标正是一路货色。   栾大暗叹这主子真是明白人,回道:“正是。”   蓁蓁暗骂一句“贰臣”,面色却没变,说:“你再试试就是了,没得也不强求,得了花费还大呢。”   “娘娘戏言了,这才没多少,这张黄美带来的除了那幅秋兴也没给什么上品。”   蓁蓁合上册页又把另几幅都归归拢道:“左右就是个玩,求眼缘罢了,你们看着办就是。”   她起身,李氏上前扶着,她突然想起另一件来:“说来我膝下两个阿哥都快开蒙了,倒是忘记求文房笔墨了。”   栾大一听便有了主意,先目询了李氏,李氏颔首,他便道:“古籍刻本,姑苏有名,奴才立马去淘些来。另有文玩纸笔,明日奴才领主子去虎丘那带寻,都有好的,就怕不如宫里。”   “我说了都是瞧个新鲜,有个眼缘,也是让阿哥们好玩。”蓁蓁牵过李氏道,“只怕太麻烦了你们。”   栾大和李氏都叠声说着不麻烦,跟着送了蓁蓁回行宫安歇。   ···   却说张黄美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从小院出来,本来上了轿子要走,回神一想却让轿夫停在了一偏角,叫了小厮去瞧那院子的动静。   过了会儿小厮回道:“张先生,栾大陪的是两位夫人。”   “哦?”张黄美捋了下自己的胡须说,“你看得可清楚仔细了?”   小厮贴近了轿子在张黄美耳边小声道:“小的看得真真的,栾大在前头领路,两位夫人携手从里头出来有说有笑的。”   张黄美点点头,又问:“如何打扮如何穿着。”   小厮不意想有这一问,歪头回忆了下说:“都不过是寻常打扮,一位夫人生得尤其美,可瞧着也朴素,不过气度倒好。”   张黄美犹疑半刻问:“都是汉装吧?”   “是,看着也不像大官家的,就这打扮还没前头梁大人家的小妾艳呢。”   “瞎白话什么。”张黄美见小厮口无遮拦略有不满,但却含了笑,“栾大装腔作势,我还以为谁呢,怕也是哪家大人南边新收的爱妾,或是小曹公子的新夫人,要么就一并来了。怪不得瞧着那百花图就收了,那么女气的东西,就属这些夫人喜欢。”   “张先生这是?”   小厮不解,张黄美却有数:“那小曹公子的新夫人是原来督粮道李月桂家的姑娘,李月桂以前也到我这儿来淘换过东西。”张黄美玩味着,“明相家的安三本说前日到,到现在也不见人,怕是大公子和顾贞观推荐的那个沈氏,嘿嘿,可有热闹看了。”   他突然在轿子里一拍脑袋:“这小曹公子和大公子素来关系好……莫不是……”   小厮听张黄美转了口气急忙问:“先生可是想起什么要紧事?”   张黄美自己沉吟片刻后反而松了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还有明相和明相家那个母老虎呢,轮到我操什么心啊,咱们回去。”说着就让轿夫起轿。   ···   江宁织造府内,康熙皇帝的乳母文氏近日随儿子李煦入住亲戚曹氏的江宁织造府只等皇帝南巡至江宁时接驾。此时曹家原老爷,也是康熙皇帝另外一位乳母孙氏的夫君曹玺刚刚逝世,皇帝早已传旨厚赏曹玺后人,并允许曹玺长子曹寅暂代江宁织造事以示恩宠。   不过这一安排对曹府人却不知是喜是忧,就说这和孙氏交好的文氏此时就在暂住的屋中和亲子李煦愤愤不平:“你说那个曹寅又不是你孙嬷嬷亲儿子,万岁爷这回把曹老爷的一家一当都赏了他,让孙嬷嬷的亲儿子荃儿可怎么办?虽说荃儿年纪还小挑不了重担,可年纪大了总能行吧?现下就让那个曹寅把便宜全占了,来日你孙嬷嬷可怎么办呢!”   没想文氏这话和连珠炮似得说,她儿李煦全无半分反应,只拿了一把小刻刀在细细雕琢一枚沉香木珠子,除了他手上这一颗,桌上的银盘里还放着已经雕好的七八颗相同大小的沉香木珠子,刻的是清一色的观音点化故事。   “刻刻刻刻,你成天在这里不知道刻些什么?刻这些有什么用处?你是准备和你那个媳妇一样出家了是不是?”文氏见儿子毫无反应一怒之下夺了他的刀和珠子,将银盘里的沉香珠也一齐撒在了地上。   上好的沉香木珠子咕溜溜滚了一地,李煦本来平静的面上先是狰狞后又眼圈微红伏在地上一颗颗小心翼翼地捡起最后装进了贴身的荷包中,每一颗都捡起后他又拿起刻刀和那枚刻到一半的珠子再度不动声色地开始手上的活计。   文氏见儿子如此更是怒火中烧,气道:“我和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皇上如今生生要把曹家的产业都给那个曹寅了,他可不是你孙嬷嬷亲生的孩子!万一你爹也有这一天,皇上也把李家的产业都指给你那几个弟弟,我们可怎么办?”   “额娘为何有如此说,弟弟们都未出仕,我已经为官多年,您这是杞人忧天。”李煦头也不抬,指专注于手上的佛珠,应付母亲的口气更是淡漠。   文氏见李煦还是无动于衷,气得直拍桌子,“孽畜,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畜。我在说什么你还不懂吗?你那些个弟弟是还没出仕,可他们现在各个有儿子,他们带着孩子在你爹跟前晃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李家这偌大的家产吗?你倒好,十余年了膝下无出!是,你那个媳妇一心钻在尼姑庵里不出来,你两十几年没见过生不出孩子。那我给你讨的那几个妾呢?你倒是看一眼啊!你看都不看就给我往回送,你是不是想以后断子绝孙气死我啊!”   李煦手中的佛珠雕得栩栩如生,他雕至佛像脸部,只见观音坐莲含笑点化世人,这份祥和让雕者也带上了笑容与宁静,仿佛世间一切繁杂皆可不在意、不扰心。   “李煦!你娘我和你说话呢!”文氏叉着腰吼了起来,她是真的气急又伤心,当年生下李煦她就和孙氏一同入宫成为皇帝的乳母,结果孙氏当年生下的儿子早亡,其夫曹玺又娶了一房小妾生下了庶长子曹寅,直到孙氏出宫回家后才又生下幼子曹荃。可曹荃到底年纪小,如今曹玺一死皇帝器重曹寅,曹荃一家眼看就要没了继承权,她是一边为老友孙氏伤心,一边又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李煦至今无后怕是未来丈夫李士桢死了家中也要上演曹家这一幕。   见母亲发怒,李煦木然放下手中的刻刀,抬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母亲当年若是肯帮一帮我,早有佳儿佳妇承欢膝前,何至于此?”   文氏惊得眼睛瞪圆,抬手“啪”得一声打在了李煦脸上,“畜生,那是太皇太后和皇上看中的女人,娘那是在救你!”   李煦一边的脸被母亲打得通红,可这一巴掌带来的痛远不如李煦这些年心中的煎熬,他一字一顿地说:“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第133章   “啪”又是一声, 文氏抬手就给了亲生儿子一巴掌,李煦连挡都不挡, 平静地受了,他只继续说道:“当年就是你在慈宁宫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的,你当初就是不帮我也不用害她,不是你她又如何会变成什么太皇太后相看过后看中的, 默许皇后要给皇上的人?”   “孩子啊,你是不是真的糊涂了。”文氏扶住桌角连连哀叹, “她现在是德妃娘娘,她是万千宠爱的永和宫娘娘, 是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的母妃, 事到如今你惦记她还有什么用?就算你心里有她可现在也早已经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别再去想了好不好?听额娘一句劝, 咱们退一万步说, 你以为这事关键在太皇太后么?那关键还在皇上身上, 什么太皇太后、皇后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作数,关键是皇上早就看上她了, 万岁爷看中的人谁还能抢了去?前朝的事你难道忘记了?当年顺治爷看中了那董鄂氏的时候, 皇太后拦了,皇后拦了,就连董鄂氏自己也劝先帝不要迎她进宫, 可又能怎样?顺治爷一顶宫轿在襄王府门口停了三天三夜, 那董鄂氏只能上轿, 先帝爷的亲弟弟襄王骑马直接闯进宫同先帝理论也没用, 襄王因此气得早逝,襄王他额娘大贵妃一病不起到死都是疯疯癫癫的。你是想为了一个你得不到的女人害的我李家门也变成襄王府那样家破人亡吗?”   李煦一脸淡漠,“娘,当年我求你替我去向皇后求娶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知道我已经娶妻于皇后娘娘来说我不是个良配,但我心中只有她一个,除了她之外我也不想再纳别人了。我若能娶她,自然会以妻礼待她,自然会护她周全远离京城。”李煦复又坐下来拿起刻刀,每一刀都刻着他心中的容颜,“官我这些年做得也不错,皇上不会越过我去点别的弟弟,李家的家产在我这一辈肯定是由我继承了,至于后嗣么……”   李煦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咱们家本来就不是姓李的,又何必在意有没有人能延续李家的血脉呢?你们若真放不下这些,那也容易,爹爹一个姓姜的能给姓李的当儿子,我也能找个他姓的来当我儿子。实在不行曹寅有儿子了我要来当儿子,我和他亲如兄弟,他夫人又是咱们李家的远亲倒是刚刚好,比咱们这个原本姓姜的更合适。”   李煦的父亲李士桢本姓姜,是投降满清后认了一李姓军官为父才改姓入旗的,而曹寅的夫人李氏则是这家李姓军官中的亲族所出,名分上是李煦的堂妹。李煦这一席话气得文氏差点背过气去,她指着李煦的鼻子问:“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你看我敢不敢去御前告你不孝。”   李煦淡淡地道:“若你想去你就去吧。”   文氏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煦最不怕他母亲说起这遭,“你不敢,你贪恋我李家满门荣华,怎么可能去告我?”   文氏一下子泄了气,手抹着眼泪拉扯着儿子哀求:“煦儿,为娘的求你,就是娘当年做错了,你也这样也得有个头啊。你爹和我为了你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过日子的事愁的头发都白了,外头传你什么闲话的都有,什么断袖的,隐疾的,还有更难听的话我说都说不出口,你好好的官声干什么要被这样糟蹋?”   “我不在乎这些。”李煦轻轻推开母亲的手收拾起自己的佛珠和刻刀起身离开,“为官也好、家产也罢,我都能如你和爹所愿,可她的事我绝不后悔,既然与她今生今世有缘无分,那我今生今世就孑然一身,就算是要自此孤独终老我也愿意。”   “冤孽,冤孽啊!”   文氏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气急交加。她一辈子就只有李煦这一个孩子,为了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他竟执拗至此。   李煦走出屋子,江宁织造府里的下人们正在拾掇冬日红梅的枝丫,他眼中氤氲,低头静静地瞧着手上已经刻完的佛珠,良久之后幽幽长叹一声。   ······   李府发生的一切蓁蓁自然是半点都不会知道。她如今全然在享受着在江南的时光,连着几日内,蓁蓁由李氏陪着栾大护着拜了虎丘和山塘街一带,又往北塔寺一带瞧了新鲜。绸缎庄、金店都是小的,这虎丘下头的当铺里淘到了上好的砚台一对,她最是爱不释手,与李氏说道回去给自己的一双阿哥最好。   李氏于是艳羡道:“娘娘好福气有四阿哥和六阿哥,我们爷膝下空虚,之前夫人去得早也没能留个后,奴才嫁来一年有余了半点消息都没有,唉,一想到这个事奴才心里就不安。”   说话间李氏就愁容满面,蓁蓁拉着她劝道:“别发愁,儿女之事是讲究缘分的,我看你身子骨不差,只是缘分未到而已。要不咱们在这里再拜拜吧,我倒是不用再求了,四阿哥六阿哥哪个都不是省心的,打小就是磨人精,如今又多了个小闺女,皇太后都笑我忙不过来,我帮你求求去。”   李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赶忙谢恩:“娘娘最是福泽深厚,有娘娘帮奴才求肯定福来运转。”   不过李氏又转念一想:“哎,不过现下求都不是个时候,奴才家还在热孝中呢。”   汉人讲究孝道为先,满人入主中原之后也奉行这一套,若遇大丧,夫妻一年内都不得同床行房,有些讲究的人家更是长达三年。   蓁蓁也是懂这些,可看李氏一脸的唏嘘安慰她说:“啊呀咱们来都来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都说了子女是要靠缘分的,你不妨先向菩萨求了再说。”   蓁蓁说着就去找送子观音娘娘,李氏与蓁蓁相处这几天,知道这娘娘是个爽利性子,虽爱瞧热闹、爱看新鲜又爱动,但什么事都适可而止,从不刁难人,尽挑他们方便的来。就是这招人喜欢的性格脾气再加上倾国倾城的容貌怎么可能不受宠?平心而论,李氏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德妃生得还美的女人,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有些看呆了,她有一位堂姐自小就以美貌出名,出嫁前已经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了,可和德妃相比别说容貌了,就是气度都差了老大一截。   她头一回见德妃的时候就心想怪不得深得圣眷,同是包衣出身,独她已经抬旗不说,还在四妃里压过荣妃这位跟着皇上最久出身又好的。   蓁蓁说一不二,真给李氏求了个签又求了个符,她自己取了身上一个荷包,把符装在里头,又看了签,招手对李氏道:“怕你要先有个招弟呢?”   李氏过去一瞧,见签上写:长男近弄瓦,凤凰朝贺来。   蓁蓁把签也一并叠了放进荷包塞进李氏手里:“可藏好了,要真得连生了,可要来谢谢我。”   李氏羞红了脸收下荷包,又谢蓁蓁,顺口问道:“听闻六阿哥这回也随娘娘一起来了,怎么这几日不见小主子跟在娘娘身边?”   蓁蓁叹口气说:“我这小儿最爱撒娇卖乖,讨得他皇父带着他一路游玩呗。也不知道这小东西这几日懂不懂规矩,要是不懂,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六阿哥蒙圣上垂爱,定是乖巧伶俐。”李氏凑趣道,“不如咱们买几个小玩意,等小主子回来了,娘娘也好送他玩。”   “不买。”蓁蓁气道,“多买几本《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诗三百》的给他,就该收了骨头让他关门念书。”说着又笑了,拉着李氏去瞧那几样新鲜玩具买给六阿哥。   等回了行宫,蓁蓁正拉着秋华一起和李氏瞧几个苏州时兴的花样子,比着要往帕子荷包上做的时候。翟琳进来通传道:“娘娘,栾大求见。”   李氏问:“不是刚走么,怎么又来了。”   “他说是杜甫的事,奴才不懂,只通传给娘娘。”   蓁蓁听杜甫,立时就懂了,夸到:“栾大真聪明人,叫他来。”   翟琳退了出去又引了栾大进来,栾大跪叩道:“请德主子安。”   “你起吧,可是秋兴的事?”   “是。”栾大脸又忿恨色道,“这张黄美倒所言不虚,今日来说,梁清标已经夺了去,便是一眼也不给咱瞧了。”   蓁蓁笑道:“他是明白人,这么的好东西,给咱们瞧了,他还拿得回去吗?”   “主子,我瞧他简直不想活了。”   “罢了罢了,不是个事儿。”蓁蓁挥挥手让他下去。   李氏心有戚戚,虽然见蓁蓁面上不动声色,但怕她心里膈应便起身就要请罪:“是奴才家人办事不利索,让娘娘没得受这些下臣的气。”   “大学士么,我心中有数,不怪你们。”蓁蓁拉过她复又坐在身边,安抚道:“后日圣驾就到苏州了,可累得你这些天陪我,明日歇着整理整理,你且还要在江宁招待我呢。”   “是,奴才明日要先回江宁,只在江宁恭候圣驾。”   蓁蓁心有不舍,得李氏陪伴,这些日子着实得了宫中十年不曾有的趣味,听得李氏要先行还恋恋不舍地说:“夫人临行前可别忘了那些酒,吩咐他们预先做来呀。”   还是秋华先掩口笑了起来,李氏也忍不住捧腹,一屋子人笑了半天才送走了李氏。   ······   “皇阿玛,额娘等我们呢,您快些!”胤祚小腿跑了起来还牵着自家阿玛的手不停催促,皇帝虽人高腿长,此时靠走也快跟不上儿子急切的步伐。   他一下抱起胤祚,胤祚突然被举高高惊叫一声,又立马伸手揽上皇帝的脖子娇声道:“皇阿玛快些快些,额娘额娘!”   “胤祚这么想额娘啊?”   “嗯!”胤祚猛点头。   “跟皇阿玛一起还想额娘啊,阿玛带你又瞧湖又瞧山的,你还不够高兴是不是?”   “没有没有!”胤祚松开手摆了摆,又抱上皇帝的脖子嚷嚷,“祚儿瞧见那么多好玩的要和额娘说嘛!皇阿玛难道不想额娘?”   皇帝被儿子反问哈哈大笑:“鬼精灵。”说着抱着胤祚快步穿过月洞门,蓁蓁身上穿着一袭胭脂红的汉衣,正背身在窗下,一手持书卷,一手轻摇纨扇。   胤祚一进院子就嚷起来:“额娘!”   蓁蓁一喜一回头,皇帝正抱着胤祚笑站在竹叶后,她扔下书,撩起裙摆从屋里急匆匆地跑出来。胤祚伸手扑进了自家额娘的怀里,连声叫了两句额娘后,母子两竟然眼圈都红了,蓁蓁上下打量只觉得小儿子几日不见就黑了不少,衣衫也有些发暗:“小东西,想我没有,是不是一路野得都不成样子了你,瞧瞧这衣裳,这袖口,这脸蛋都成小花猫了。”   皇帝却先出声为胤祚开解:“这身是前日大堤工地穿了去的,朕也沾染不少,本来朕让太监抱着他,他自个儿下来要多瞧瞧。”   皇帝搂了佳人进屋坐下道:“他是男孩子,多瞧多看多见识。”   “皇上这是怪臣妾慈母多败儿的意思了?”   皇帝失笑:“岂敢呢!”   “额娘,我们昨日过无锡天有微雨,容侍卫吟诗我记下了,额娘一定喜欢!”胤祚小嘴嘚吧嘚吧与蓁蓁嚷嚷不休,“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你没记错?”蓁蓁觉得奇怪,这诗平仄韵脚都不对,按说不该是纳兰侍卫的水准。   皇帝在一旁叹气道:“胤祚你怎么记住这个了?”   “皇阿玛对容侍卫说:‘容若啊,这阙不应景,倒应心,你就此算了吧’。”胤祚不满地嘟起小嘴抱怨道,“定是这样,容侍卫竟然起了窘迫之色,没有再作诗!皇阿玛坏,就因为皇阿玛那日容侍卫都没做出好诗来。”   “瞎说话,小孩子不懂事。”胤祚童言无忌,蓁蓁却是头疼也不知皇帝这几日怎么纵他了,竟让这孩子这般口无遮拦。   蓁蓁瞧皇帝神色却不是这么回事,但似不想多说,胤祚小孩心性不一会儿又扯起高邮湖上的鱼蟹,清河处的禾稻,足絮叨了有小半个时辰才面有疲色。   蓁蓁才让人带他去安置,皇帝就扯了她衣角,害她一个踉跄跌在人怀里。   “让他们去备的一点没错,刚进院子还以为伯虎秋风纨扇重生了呢。”   “好看?”蓁蓁扶着微散的发簪笑问。   “玉人倚栏,楚腰纤纤。”   蓁蓁轻捶了皇帝胸口一下从他怀里挣了开抱怨:“没个正经。”   皇帝捏了下她耳垂笑:“朕可不是容若,只满心满意飞奔寻娘子。”   蓁蓁不解,皇帝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又想不嘴碎,可怎么也按耐不住与她分说:“容若那个继妻悍妒在家同他一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的,把他逼得都跑父母院子里去住了。这回到江南也不知哪个好事的听说了后给他寻了个解语花,乌程才女郎情妾意,容若不知怎么竟然还真看中了。不过明珠好像就不大乐意,怕回京他夫人和容若的夫人都要寻麻烦,容若这才说了那句风约住。”   “皇上劝他算了,怕是碰了软钉子了吧?”蓁蓁贴在皇帝身边替他揉肩问,“我听着怎么像是逢场作戏呢,容侍卫才情无双,在江南与佳人赋诗对唱就是寻乐子,皇上也是多虑了吧。”   “多虑?”皇帝说着闷笑,“那是你不懂咱们这位大才子,他是性情中人,不动情则罢,一动情那就是刻骨铭心。朕瞧着不像是逢场作戏。哎,就怕容若一往情深一厢情愿,到头来是有缘无分一拍两散。就算明珠不管他,明珠夫人只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的。”   “这样?”明相夫人刚毅,蓁蓁从惠妃处是有耳闻,本以为不过是仗明珠权势滔天的底气,没想竟然还能越过明珠去。“若容侍卫真是真心真意,皇上也不帮帮他?”   皇帝一挑眉,“帮?算了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朕也管不了。”   蓁蓁听皇帝这样说倒是对那女子好奇了起来,皇帝看她走了神抓住她心不在焉给他揉肩的手说:“想什么呢?”   蓁蓁懒懒地道: “臣妾在想那位姑娘。。”   “想她做什么。”皇帝道,“爱妃在姑苏寻了什么好了?可愿给君赏玩一把?”   蓁蓁遂把百花图与明家墨宝都展与皇帝,又请皇帝品鉴了留给阿哥们的端砚,皇帝兴之所至提了“偲偲”并“怡怡”让回京刻在砚台上。   等提罢,皇帝端详了蓁蓁新购得湖笔问:“卿这就没了?够俭省啊。”   蓁蓁得皇帝打趣,偏想起那件顶不高兴的事了:“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您不是格外中意吗?”   “杜甫秋兴八首作于安史之乱后,警醒得失,不敢忘怀。”皇帝见蓁蓁面露不屑,很是奇怪,“杜少陵招你惹你了?这般忿忿?”   “不是,那日知道有一副赵子昂书秋兴八首真迹,却连面都没见上就归了别人。”蓁蓁不屑之意加深,轻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不过就是被梁大学士买走了。”   “梁清标?”皇帝一听先是不悦,但一瞬就成了说出口的笑谈:“朕还以为什么事呢,他买合适,回头你寻别人的也成,实在不行朕给你写一幅,十幅也行。”   蓁蓁见皇帝面色一暗一明又随意许她字幅,就知道皇帝与她心意相通,想到一处去了,于是更胆大了讨:“等到了江宁,臣妾再多多奢靡些,不做出些朱门酒肉臭的,坚决不北归。”   “随你。”皇帝揽了人进怀,笑啄其面,一时两人嬉笑玩乐,后皇帝又特让苏州织造传了三班来唱昆曲,灯火通明,唱了二十出才肯回去歇息。   ······   咿呀轻拍,芬兰有香,寸草还报,旧事如天远。   “常二爷这边请。”一双髻小儿引着恭亲王常宁穿过天井,跨入一间幽暗的内室,便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这回他花了千金才叩开了这位号称是“寇白门”的老妇在秦淮河岸的门,可他也有数这人估计是挂羊头卖狗肉——货不对板的。   常宁在这间雅室中上下左右瞧了一瞧,正中一间的东边装贴着一幅芙蓉争艳,西边却是一幅枯荷残阳,居中放有螺钿长桌配交椅两把,长桌上博山炉透出一股浓郁的丹桂香,香炉旁随意搁着一柄竹箫,西间应是起居,东间珠帘后俨然是一间琴室。   常宁透过珠帘正想细瞧是七弦还不知是五弦的时候,一老妇人从西间款款走出:“公子千金叩门为何而来?”   常宁拱手见礼:“见过白门先生。”   老妇身着立领青衫,鬓发间只有一支桃木簪子,受礼仪后并不答话,绕常宁一圈后才道:“见过了。”   常宁一愣,肃然再拱手:“愿闻女侠一曲即可。”   老妇当即拨开珠帘入琴室,也不弹琴,取过墙上挂的琵琶,抬手拨琴。一弦一柱,声声哀婉,常宁听着眉头却皱了起来。一曲作罢,老妇将琵琶重挂回墙上,正色坐在琴室内的圈椅上,俨然是要送客的姿态。   “你……”常宁欲言又止,犹豫半晌问,“先生这曲可有名?”   里面的人不做声,常宁又恭敬道:“先生不方便说?”   老妇有些嫌弃地说:“没名没姓,听过就罢了,公子请便吧。”   老妇生硬的口气却激起了常宁的兴趣,这恭王平时没着没落,恣意妄为惯了,有时候就爱一口逆流而上的味。老妇这般他别说走了,还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拿起长桌的长箫吹了几个音符,问:“先生可熟悉?”   常宁未经人同意便随意拿人竹箫吹奏,原是极不雅的事情,箫不同于其他乐器不得主人首肯都是不借人的,如借了就和送了无异。照常老妇就算是花柳巷人,得这么不讲理的恩客也该勃然大怒,可此刻老妇却有些发抖,强撑镇定问:“公子何处学来。”   常宁淡定自若:“先生何时见得白门先生。”   “弘光元年,先生筹措万金,我以曲助之,得蒙不弃,共归扬州。先生于永历十六年为张狂人轻薄,我为先生唾其面,扶先生归金陵。”   老妇一口气像倒豆子一般倒出,末了长松一口气,急急发问:“从未有人起疑,公子究竟何处学来!”言下大有逼问之意。   常宁仍旧不急不躁,起身跃过珠帘走入琴室,一直走到老妇眼前才说:“我曾观过访道五曲的曲谱,长生药,采花心,敲爻歌,贵妃意。”   老妇怔怔,忽得起身作揖:“见过大人。”   “你怎知我是大人。”   “先朝崇祯帝田贵妃的曲谱深藏深宫,等闲人如何瞧得?”老妇说着双目已含热泪,“曲谱竟然逃过闯贼和蛮夷,至今尚存人间,幸哉!”   “我也是偶然在一角落里寻得,倒的确是不能轻易找得的。”常宁面有得色,“先生自前明宫中来吧?”   老妇狡黠,言辞闪烁:“公子自清廷来。”   “我既然能寻得曲谱,自然是了。”常宁自在坐于圈椅,问,“然后呢?先生不妨一猜。”   “清帝正在南巡,公子能出入宫廷寻得曲谱定是王公贵胄,幼年长于深宫,您不会是?”老妇被自个儿吓了一跳。   正是惊疑不定之际,常宁噗嗤一笑:“他是正经人,才不会让自己委身于此。”   老妇这才松了口气,也笑说:“公子随口就评价那位,应是亲近之人,不知道该称呼您为几王爷?”   “通传人不是说了么,常二爷。”   “二爷好雅兴,不想清廷蛮人也有这般才华兴致。”   老妇一贬一褒,实有前明遗人的高傲在,常宁却不在意反问:“先生隐居秦淮,打着白门先生的旗号应该是想隐姓埋名,为何还演奏这宫廷旧乐?如果为人知晓,恐怕……”   “四十余年了,公子还是第一个听出来的……”老妇讪讪一笑,“就是白门先生也不曾知晓,先生一听便知,老朽知足,婉转琴音不过是伯牙待子期,公子能解,纵使子期不来,也不枉费我四十年的苦练了。”   常宁见老妇越说越有怆然之感,小心翼翼问:“四十年,我愿听先生说说子期?”   老妇愕然,垂首哀叹:“恐为公子不耻。”   常宁更是好奇,再求:“先生何惧!”   老妇于是往外室取了长箫来与常宁伴着香烟袅袅,倾诉一段夹杂着国仇家恨的前尘往事。 第134章   这一边姑苏城里的皇帝, 本说第二日一早便要去阊门外虎丘巡阅,这皆是因前一日听蓁蓁夸赞虎丘下十里山塘的盛世气象而心中雀跃。   谁想起驾前皇帝用个饭的功夫便又点起了昆曲, 蓁蓁前一日晚陪着听了二十出,头都被唱晕了不想再听,遂躲了起来。她在院子里让人起出李氏留下的各色烧酒、黄酒,又煮上四只螃蟹, 边吃边赏玩织造府昨日又新添的几盘姹紫嫣红的菊花,好不惬意。   谁知吃了一下午, 酒喝到黄昏后,人都醉卧又醒, 还不见皇帝回来。蓁蓁撑着醉意叫秋华来问, 秋华却说皇上已送了六阿哥回来,两人回来时候蓁蓁正宿醉未醒, 便由她做主将阿哥送去别院安置了。   “那万岁爷呢?”蓁蓁醉熏熏问, 秋华摇头道是不知, 说是已回驾行宫,约莫还在南花园里与大臣畅谈。   蓁蓁久等不至, 身上又酒热烦躁, 于是扶着秋华也往南花园里散步。她自个儿提着一盏红灯笼,秋华扶着她摇摇晃晃过了红板桥进了南花园,才进花园就听得深处有咿呀之声飘来, 挠得人心烦。   蓁蓁不高兴地倚着秋华哼哼:“他恨不得自个儿上去唱了是不。”不等秋华堵她嘴, 她就寻着调子往花园里去。   唱戏的小山丛桂轩里和它处不同, 在各院都遍布菊花时独独桂花飘香, 皇帝正靠在软垫上听戏子唱着“我与小娘子本图就谐二姓之欢”,听得入迷还闭着眼睛晃着脑袋打起了拍子。   两边是南边见驾的臣子作陪,苏州织造祁国臣自是不用说,这几日的唱班歹半还是他养的家班,如今能讨得万岁爷连点几十出,他怎么想都觉得面上有光。旁的还有像李煦从江宁安置完母亲后先来见驾的,今日也被皇帝留在了身边作陪。   今日这班与昨日又不同,只有旦角格外美些,是祁国臣特意从城北请来的。皇帝在虎丘逛得好好的,看姑苏人来人往、百业昌盛,正是兴头上却有人来报说恭王在江宁找着了,只是不知道哪寻来一老妇,说是秦淮老妓要带着回京。   皇帝脸一黑,手里的扇子一下就摔在了来报太监脸上,还是李煦小声提醒他赶忙再找一班昆曲班子,哄得皇帝高兴才是。   李煦陪听倒觉得今日这班除了旦角身段柔弱,其他唱腔戏服都一般,他自见驾后心里藏着事,听到七八出以后就不大专心了。   “美人起来。果然天姿国色。”随着一句唱腔李煦一抬头,却见圆窗的珠帘下另有一人,他见着身影正要跳起,可人面闪过他真是愣住了。   是她啊……   李煦心中沉沉,手不由自主地碰了下自己配着的一只荷包,里头圆珠嘎达一声,伴着的是他的悲喜交杂。   不意想还有这样一面,不意想她竟披着从未见过的一身宝蓝褙子,面目却似曾未变。他已不在意旦角唱着什么,只木然看着珠帘后的人影,直到祁国臣也发现了,扯了他袖子。   “旭东你看那儿!”   “嘘!”李煦立马警醒过来,此时不是伤感之际,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来了,正想前去提醒皇帝,哪知伴着台上的一声“美人”,珠帘外头的人自个儿先走了。   祁国臣和李煦在后头一拉一扯,到底惊着了皇帝,皇帝头一动,就看见珠帘外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心叫了句不好,也不管台上再唱什么只顾自己走了。   “旭东,这是……”   皇帝不与他们拜别,可他们得跪着送驾,李煦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和祁国臣道:“回去吧,没我们什么事了。”   他又轻轻自嘲了一句:“哪有我什么事啊。”   ···   皇帝从南花园追回到织造府行宫,至所住小院的月洞门下见窗下娇人醉后满身花影,扶着侍女又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秋华知道蓁蓁看见皇帝瞧着旦角摇头晃脑起了醋意,可每日都要面见诰命夫人们哪能容她小性子真的宿醉了胡闹,于是赶紧夺了酒杯,安抚道:“夜深透了,赶紧歇息吧,”   蓁蓁也不抢回,秋华又道:“奴才给您打盆水净面。”   蓁蓁扶着脑袋歪在长榻上,只听秋华转身,又传来一阵水声,过会儿就有一只铜盆搁在一边,另有松江布就往她脸上抹来。   “这是喝的什么酒,香成这般?”   声音当然是皇帝的,蓁蓁夺过布抹了两下脸,又一下摔回盆里,自个儿从怀中掏出帕子躲在一旁抹干净水渍。   皇帝笑嘻嘻去搂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举起帕子歪歪扭扭又摇摇晃晃却是摆了个不像样的姿势,又荒腔走板地唱了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皇帝笑得腰都弯了,蓁蓁气得直推他:“你走你走。再叫个四五班,七八班的,不唱到天明别做休。”   皇帝仰望她气红的脸颊,只觉得分外可爱动人,忽得把她扛在肩上就往里间走去,也荒腔走板地唱了句:“哪能留你,在幽闺自怜。”   ···   秋华与梁九功忙活了半日总算把小院里的暖帘与灯笼都一并解了下来,给里头严严实实遮住,这才有空在门外喘口气。   梁九功见秋华揉了揉胳膊便道:“姑姑早点回去歇息吧,这边奴才守着就是。”   秋华点点头,又从腰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子:“辛苦公公了,回头买酒喝。”   梁九功高兴接过:“不辛苦,伺候德主子、六阿哥奴才高兴都来不及,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只说德妃,秋华还无事,梁九功无端端提起六阿哥,她心口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安地说:“梁公公这话说的。”   梁九功还想再奉承几句,秋华一点也不想多听,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回过来轻声问梁九功:“听说顾公公是您师傅?”   听秋华问起他师公顾问行,梁九功嗓子都粗了傲气说:“那是奴才师傅的师傅,奴才师傅命薄得了病出宫了,幸亏师公照顾我。”   秋华见他傲得脸都发光,冷淡地说:“梁公公,多和顾公公学学吧,没错的。”   说罢秋华就自个儿走了,留梁九功在后头弯着腰送她。   ···   皇帝醒得早,蓁蓁昨日喝了酒又闹了半宿还有些困,她枕在皇帝臂弯里翻了个身,皇帝推推她:“早点起来梳洗,今儿再让你喝几杯,明日起就要往北归了。”   这时两只喜鹊在外头对鸣,叫得蓁蓁也醒了,她揉了眼睛,不满地说:“好日子就是过得快。”   皇帝默然,将她肩头的锦被掀开,一笔一划地在她肩头写字,一阵酥痒传来,蓁蓁嘤嘤一笑复又拉过锦被:“您干什么呀。”   “你在京城看过灯吗?”皇帝问。   蓁蓁懵了一下,眼神刹那间被点燃,“见过,小时候每回元宵阿爷都会带我去看,京城里虽然什刹海和皇城根最富贵,可要说热闹还是南城前门那里。”说到这蓁蓁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话也含在了肚子里。   皇帝还在等她说下去,但见她突然住口,略一思量便懂了,南城前门正是蓁蓁当年带了绮佳私逃去玩的地方。   他接过话头说:“苏杭风流,杭州这次我们是去不了了,可朕能带你去阊门外的十里山塘那里看灯看花火。”   “看灯?不年不节的,哪里有灯了。”蓁蓁可不信他胡吹,点灯与烟花都花费甚巨,就算是江南富贵也不会在不年不节弄这些。   皇帝见她不信胳肢了她一下并指了指自己,“朕来了可不是节吗?苏州织造祁国臣说姑苏百姓为了庆贺皇爷爷来,特特在十五之日于阊门大街至虎丘点十里花灯并放烟花,要弄得比元宵节还热闹。”   蓁蓁一下就来了兴致,她坐起来抓着皇帝问:“可真?”可转念一想皇帝若要去看必然侍卫太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汉人礼教严她身为妃妾又不能抛头露面,到时怕只能躲在銮轿或是哪处行在里偷瞧几眼,想想都了无生趣。   “算了算了,臣妾也不能出去看。”   皇帝戳了戳她额尖,“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朕午后去寒山寺烧香,你用过晚膳早早哄祚儿睡了,换一身不打眼的衣服让翟琳送你去阊门大街那儿找朕。”   “悄悄去?”蓁蓁惊喜笑问,“您不是之前义正言辞和诸臣说微服不成体统吗?”   皇帝自然是记得自己说过这话的,不过他脸厚起来也无人能及,“朕要是自个儿去,是不大成体统。”他用手将蓁蓁脸颊旁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轻吻了下她的耳垂,“陪美人去那是理所应当啊。”   蓁蓁白了他一眼,却被他再度顺势推倒,“朕能否先问小娘子要个谢礼?”   ···   胤祚今儿被额娘哄去睡觉的时候有些迷糊,额娘穿了一身白绫衫子,外披一件月白比甲,而最好看的是额娘的裙子,走起来如十五的月色照在水面波光粼粼绚烂迷人。   他眯着眼睛抓着额娘的裙摆问:“额娘,这裙子真好看……”   可今日额娘穿的虽美却似乎不如往日疼她,只听她急急催促:“小祖宗,别闹了,早些睡吧。”   “额娘的裙子比月亮还美……”他揉了揉眼睛嘟哝,心想自己往日虚溜拍马额娘最是高兴,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这叫月华裙,自然像月色。”   胤祚听罢点点头,额娘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不一会儿他就寻周公说话去了。   见胤祚总算入睡,蓁蓁长舒一口气,回自己屋中招来秋华重梳了一个牡丹头,这发式还是曹李氏教给秋华的,说是苏州地区最为流行。   将长发梳挽至头顶,用丝带系在发根,而后分出多股,分别挽成发髻,两鬓蓬松掩颧,发髻则整齐光润。秋华又挑了一幅烧景泰蓝的发簪,小米珠流苏垂在额间,景泰蓝的莲花在黑发间点缀。这套头面乃是苏州刚刚时兴起来的样式,不在贵而在奇,要的是京中还未见过,姑苏富人抢用。   梳妆一毕蓁蓁便由翟琳带着从小门上轿,翟琳已经打扮成寻常小厮模样,几个平日眼熟的一等侍卫此刻也打扮成了家生护院。一行人行至阊门大街的一处酒肆,皇帝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摇着扇子在二楼的雅间中看阊门大街上的热闹。   等蓁蓁进门他回头一瞧就笑道:“可巧了,颜色都像。”   蓁蓁凑到他身边看街上十里繁华,人群接踵,叫卖不绝,叹道:“真是好有意思的烟火气啊。”   “三藩平定后,南边总算能安居乐业,百业昌盛了。”皇帝也由衷赞叹,他过去只耳闻江南繁花似锦,却不想百闻不如一见,真到了江南地界才能懂什么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蓁蓁一皱眉赶紧拦住皇帝被杜甫诗句的兴头:“爷,杜少陵忆的可是开元盛世,您这儿刚赢了三藩,哪能用天宝之后的诗形容,不吉利不吉利。”   “有理。”皇帝转身倒了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自罚一杯,谢娘子提醒。”   蓁蓁抿嘴笑了又探出身看阊门大街上人来人往,远处是叫卖包子点心筒骨的,近处则是绸缎金银店,小石板巷中还有流窜着的手艺人,或捏糖人或演杂耍,小孩子往往得了一串糖人便蹦跳着又去看杂耍,满脸皆是喜气。   皇帝凑近了揽住她说:“咱们出去走走。”他拉着她的手才走了两步,回头却显出焦虑之色,“不好,你这样也太打眼了?”   “我怎么了?外头这样的可多着了。”蓁蓁低头打量了下全身的衣服首饰,虽然精巧但都是苏州城内时兴的,这月华裙、烧景泰蓝花簪就这楼上一眼望出去就有不少妇人也这么打扮。   “唉。”皇帝恨道,“外头没有长你这样的。”   蓁蓁还就不理他了,她抬脚往外,将将打开门时回眸挑衅一笑,“爷,您还不来管着我点?”   皇帝哈哈大笑,上前拉了她手往外去。   出了酒肆,两人就挤在了人群之中,蓁蓁小时候还曾经历过前门的灯会,可皇帝却是头回瞧新鲜。翟琳忙前忙后将皇帝看中的物件一一买了交由侍卫拎着,正在结一本书的账时,皇帝又瞧中了金银店里的一枚顶簪。   他拿起来比着蓁蓁的牡丹头问:“好看吗?”   这店家实在乖巧,在旁敲边说:“这位老爷,我瞧您夫人戴这枚花簪再好不过了,景泰蓝虽然奇趣,可这枚花簪乃是由金嵌宝的,我在这儿开店十余年了还是第一回见如此貌美高贵的夫人。您要是不给多置办点压箱底的货,可对不起您家夫人喽。”   这店家夸起人来不着边际,他自还嚷嚷着蓁蓁的脸先红了,她小声嘀咕着:“爷,家里什么没有啊!”   店家一定就不高兴了,“这位夫人,我看您家中也是富贵人,可要我说我卖的这枚祥云桃花挑心簪就是这苏州城里也找不出第二枚,比我用的宝石大的,那金花拉的没我好,金花能拉得和咱一样的,称重肯定也不及我。”   翟琳此时已经气喘吁吁抱着刚刚买下的那本书赶了过来,见皇帝手里握着一支金钗他二话不说就掏起了银子问:“店家,多少银子。”   “这枚花簪用金二两再配上上头的宝石花,我开您五十两银子不过分吧?”店家也是瞧出来了,眼前的爷带着夫人前呼后拥定是富贵人家,价钱只管他开。   皇帝一点头,花簪已经插在蓁蓁的乌发之间,翟琳掏了一张足额票面的银票给店家后,他便拉着蓁蓁走了。   二位刚出门,翟琳又从怀里掏了一方碎银子扔给店家:“店主,算你会说话,拿着吧。”   翟琳净身晚,除了没胡子外声音听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店家毫无怀疑接过银子连声道谢一边还扯着嗓子叫道:“前头爷可好走,和夫人早生贵子啊!”   “噗。”皇帝跨出门时差点被店家的话逗得被门框绊倒,蓁蓁赶紧扶着他嗔怪:“小心点,三十而立而已,怎么腿脚都不利索了呀。”   皇帝抓着蓁蓁的手说:“贵子,贵子。贵子正在他屋里睡着呢。”   “卖东西的总得讨点口彩才能让人多掏钱。”她扶着发间沉甸甸的花簪说,“您瞧他刚刚说了几句好话,您不就高兴地让他做成一笔大买卖?”   皇帝替她稍稍整了下花簪,点点她鼻尖说:“爷能不知道家里什么都有?”   “那您还破费?这东西是好,可这样式到了家里也没地方戴。”   皇帝拉着她往阊门大街尽头的山塘水巷走去,一直到水岸边时见到了候着的苏州织造祁国臣。祁国臣身后是一条船,上有船夫两名。   皇帝扶着蓁蓁上了船,侍卫和翟琳也跟着分站在船头船尾。皇帝入了船舱坐定,打开舱内的竹窗吩咐道:“开船吧。”   船应声就缓缓滑动,皇帝这才说:“朕让人在西山脚下相看了一处园子,原是前明李氏的清华园,现如今虽已破败不堪,可好在这园子水面极大,收拾好了定有意思。这回在南边你要有看中的园景,回去了尽可说出来让人去办。等园子造好,你说有没有地方戴?”   “园子?”蓁蓁虽然曾听皇帝提起过此事,可她只以为他是戏言,没想原来连地已相看妥当。   “宫中不是四方天,高墙困,连植一株草木也要花费许久吗?”这话原是蓁蓁抱怨的,皇帝记得倒是牢,蓁蓁笑了起来,河岸上的灯映在她娇柔婉约的脸上忽明忽暗不可方物。   “有了园子,能躲得的时候更多些,朕把湖心最好的岛留给你,若是不想见人,就把岛上的小桥给收了,这样连那只大黄猫也窜不进去。”   皇帝伸手揽过她肩靠在船窗看景,山塘水巷直通虎丘,沿河皆是富贵人家的宅院或宗祠,今日家家点灯,人人走街串巷。船再往前一刻便能远远瞧见虎丘,这昔日吴王阖闾藏剑之所今日沿着山脊都点满了花灯,风吹灯摇,照出姑苏的十里繁华富贵,锦绣山河。   眼前的虎丘,从吴王阖闾铸剑时的肃杀到今日佛香萦绕的柔和,千年岁月流淌,不变的怕只有花灯映照的山路。阖闾也罢,皇帝也罢,都只是虎丘一时的主人,一时的过客,他们能造就它的繁华,但带不走它的美。   船穿过水面横跨的月桥,对面另有一艘船与他们的船狭路相逢,船家互喊着号子,灵巧地躲避着,只有船舷些许碰撞发出木板敲击的闷响。就在船穿出桥洞的一瞬,虎丘上绽出了第一朵烟花。   接着,便是十里山塘花千树,花炮盒子粉纶挥霍,声震如雷,天灿如白昼。   岸上家家户户都涌到了街上,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口小儿无不雀跃欢呼赞叹是康熙盛世。蓁蓁也在船上拉着皇帝喜笑颜开,在烟火最盛,万花同开时,皇帝突然揽过她吻了上去。   蓁蓁先是愣住,随后展颜,两人躲在船舱的晦暗中缠绵悱恻,世间的喧闹显得遥远而不可及。船舱中只有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心中此刻也只有彼此。   待花火燃尽,皇帝才放开了她。蓁蓁低头擦拭着嘴角说:“还好没点灯。”   “点了又如何?”皇帝抱她在怀里一边问外头的侍卫,“还有多久到虎丘?”   “回主子,还有一里水路。”   蓁蓁拉着皇帝说:“您昨儿去虎丘可觉得妾说的对?是不是热闹非凡又梵音环绕?”   皇帝点头却气结,“昨天朕在虎丘本来逛得好好的,正派人给苏州的百姓撒赏钱呢,就有来人报说终于找到常宁那个孽畜了。”   “爷,这骂的让人听见多不好。”   皇帝想起来还气得不行:“骂的就是他,等朕到江宁见了他还得打他板子,你可知道他干了什么?他竟然买了个秦淮老妓,说是寇白门要带回京城替人养老。”   “寇白门?”蓁蓁觉得头都晕了,“秦淮八艳都多久前了,我还以为早就都香消玉殒了。”   “瞎混呢么!他闹得非说是,这个小疯子,从小就疯,就不省心,都给老祖宗、皇额娘惯的没边了。”   皇帝一人抱怨着,蓁蓁突然道:“不知道侠女寇白门是什么样子……”   说着她突然苦笑一下摇头,心想早就是六旬老妪了,还能是什么样子,红颜迟暮的样子是最见不得人的。她这一苦笑,落进皇帝眼里却别有滋味,他突然说:“蓁蓁多笑笑吧。””   蓁蓁奇怪:“臣妾这不是笑着呢吗?”   皇帝牵过蓁蓁的手掌摊开,吻了吻她掌心的纹路又将自个儿的脸搁在她掌中,喃喃道:“朕知道你有不顺心不如意的,可有你不能和朕说吗?你生气也好,发火也行,只别笑得那样虚情假意的。”   “妾何时跟您虚情假意了。”   蓁蓁笑着要抽手,皇帝不让,他又说:“北边那时候,朕在马上远远看见你转身的样子……”   蓁蓁笑意也停了,原来她不高兴的样子,还是落在了皇帝眼里。   皇帝也不管继续说了下去:“宫里事事掣肘,朕有时候是真心没办法,朕只求你忍一忍,实在忍不了了,你砸朕骂朕都行,好不好。”   蓁蓁望着在皇帝,他眼神真切,恳求也真切,如何不教她心软?曾经年少时候,她也盼过和鸣铿锵夫妻恩爱,谁能料到天不遂人愿,落得今日境地。   蓁蓁想,罢了罢了,儿女双全、位份尊贵,又引得皇帝都这般了,她也没什么不能遂愿的心了,一切大概都是“贪心”两字吧。   她靠进皇帝胸膛,温婉道:“我知道了。” 第135章   当日夜皇帝带着蓁蓁在虎丘烧过香, 隔日御驾便启程前往江宁。   江宁,是皇帝此行的重中之重。作为前明南京,此地物华天宝, 文人集萃。三藩大定后的皇帝来江南, 来江宁,望的是身体力行、文恭谦和,以收江南仕子之心。   皇帝很忙, 忙着祭祀明□□朱元璋孝陵, 隔日又幸江南教场,开十二力大弓,左右各五发, 九中靶心。壮年天子,引江南万民欢呼, 无不庆幸是国朝盛世。   同样江宁也是南北汇合要道,因两江总督府在这, 两江主要的衙门也都在此,达官贵人之多想而知。   蓁蓁并没有去多见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也没有去看皇帝开弓,而是拉着她所喜的曹李氏出门且和她念叨着:“皇上开弓我看得不要看了, 这回来怕被人说是蛮夷吓人, 才带了十二力。跟你说这十二力, 十来岁的大阿哥都开得了, 出来吓吓南方小民的。”   蓁蓁一时笑得灿若桃花, 李氏在旁瞧着想起先前的一桩事来。   她同蓁蓁在苏州分手后先行跟着曹寅回江宁接驾。江宁的官夫人虽多, 可能在皇帝面前有脸面的曹家却是独一份。李氏一回江宁各府的夫人们就递了帖子来拜访,李氏没想明白,曹寅知道却笑了,拿着拜帖同她解道:“这些夫人们怕都是替她们的老爷来向你打探虚实的。皇上这回来江南身边只带了德主子,两江的官员们都暗暗憋了一股气,谋划着要送一位娘娘给咱们主子爷呢。可谁都不敢贸贸然送,这事是火中取栗,办好了龙心大悦,从此在皇上身边就有了个可靠人,办不好那就是丢官罢职还落了个没脸,他们就想着先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而见过内庭女眷的也只有你了。”   李氏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这些官老爷们,各个都想当然,我敢说德主子那般的容貌气度,满江南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他们选的那些往她旁边站着那就是庸脂俗粉,皇上哪看得上。”   曹寅含笑让下人把那些拜帖都收起来。“此事夫人你放心里就好,至于这些拜帖么……不妨说你忙着接驾,等皇上走了再一一拜会她们。”   她倒没和蓁蓁说起此事,只听蓁蓁还在说:“皇上那把十六力的弓拉起来才吓人,这要到北面围场,让一干侍卫和皇上一起比,那才真叫有意思。”   李氏道:“娘娘久侍圣驾,自然什么都见过。”她还是有点遗憾,叹道:“奴才都不会骑马。”   “骑马难什么?小曹大人不是当过侍卫,也跟着北巡过啊,回头你们回京了让他带你去西山试试就好了。”   两人同乘轿子正往大报恩寺去,蓁蓁微微掀开一点轿帘,大报恩寺琉璃塔已在眼前,高耸入云的琉璃塔身在阳光下金碧辉煌,风过塔身,层层铜风铃齐响,清脆叮当绕在每位香客身边。   “太美了啊。”蓁蓁瞧得眼都直了。   “是呢,不少红毛子还特地来画了西洋画带回去,我小时候听说有个红毛子在大报恩寺外边画边哭。”   她放下轿帘道:“这就乡下人了。”   “西洋没见过国朝昌盛物博嘛,若是他们见到紫禁城,更要啧啧称奇了。”   “宫里也就是给人看的,不如这儿,人烟气好。”   李氏笑道:“德主子啊,前头就到了,您这回要什么都能开口和掌柜的问,大报恩寺外都是捡漏的,我家爷说就数这家漏最多,咱们去捡捡。”   于是二人携手进了一文玩铺子,里头放着各色宝瓶、文房四宝,又刻本书卷琳琅满目。   两人进了,又店家引入在内室坐了,寒暄几句罢蓁蓁问:“您这儿可有董其昌董文敏的好物?”   李氏坐在旁边给她立马使了个眼色,蓁蓁不解,店家却有讥笑之色:“夫人家中大人是做官的吧?”   蓁蓁不懂他一句话怎么引得店家说这个了,店家让小仆去取了一箱子来,他打开指着说:“夫人要的董文敏各有不同,就看您怎么挑了。”   “不同?”蓁蓁还是不解。   店家无奈地说:“夫人是头一回来吧,董文敏为当今圣上所爱,所以这些年来收的大多是做官的,要说哪有这么多董公的东西,还各个都是上品啊?所以就分了几档,您要是不差钱,就挑着好的来,这里有卷月赋并有前朝几位阁老的题字印鉴的,只是作价千两。”   “千两?”蓁蓁唬得一跳,就是之前栾大去问一卷米芾的画也不过千两,这店家开价可够黑的。   “这样的好东西都是要往宫里的送的,千两,万一换来地方督抚大员,千两算个什么,万两也回来了。”   蓁蓁瞬时心一沉,又问:“那别的呢。”   “这一卷么,王叔明画的,有文敏题字,算二档,折一半价就能拿走。另有的么,嘿嘿。”   店家起出两卷展开,蓁蓁一瞧也是不错的东西,她不解,店家说:“这也就十两的事,不也一样吗?”   “你埋汰谁呢!”李氏先不肯了,她吩咐道,“那两幅我们都收了,你再拿旁的来。”   店家识人看色,连忙又拿了一些青铜器皿、砚台官窑,尤其以一汝窑笔洗和一钧窑梅花瓶最为珍贵。蓁蓁不能辨真假,只见李氏点头,也不再多问。   其余大多是些吴门字画,好玩的团扇册页、美人图,她看了入眼的也有些,只想着一并带回去和细瞧。一直到最后,蓁蓁展了一幅扇面,却是文征明画的梅花扇。   “好物!”她问道,“店家,这个……”   “夫人好眼力,只是这个不巧得很。”店家长叹气,“这本是一对扇面,您瞧这背面的梅花词,只是上阙,另一阙在另一面上。可之前来了位不讲道理的爷,非强买了下阙那面,小的让他都带走,他还不肯了,出了双倍价夺了去,可怜这面孤零零地落在这儿。”   “这可太可惜了。”李氏也惋惜道,“文氏的梅花扇还是一对,这人也忒不讲理了,一对扇面就此分开,后会无期了。”   “可不是嘛……”店家长吁短叹,蓁蓁实在太爱这面梅花扇,店家逢她这样的大主顾,又这扇子其实早挣回来了,便赠与了她。   一直近黄昏,蓁蓁才与李氏心满意足地回江宁织造府。   ···   江宁织造府正是曹氏目下在南方所住,曹寅之父与年初在江宁织造上病殁后,曹寅回江宁治丧并监理江宁府织造事宜已有半年,皇帝此回驻跸江宁府自然选择在曹府,其外还另见了自己的乳母孙氏。   皇帝正读纳兰容若新为曹寅所作的曹司空手植楝树记,他随口读出:此即司空之甘棠也。   六阿哥胤祚也在一边,遂问皇父:“皇阿玛,何为甘棠?”   “容若,这是你写的,你与六阿哥说吧。”   纳兰长拜便将召伯甘棠解与六阿哥,并说:“诗三百甘棠作: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便是怀念召公之德。”   皇帝问胤祚:“如此可懂了?”   “这是以古人召公之德喻这位司空了?”   “正是,司空乃是这位曹寅大人的亡父。容侍卫正为他所手植的楝树作文,感怀他在江南的功德。”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胤祚复读了纳兰所吟诗经问,“可是望曹寅大人仍保有司空之德啊?”   童言无忌,曹寅却一下跪在地上泣道:“奴才不敢。”   皇帝心中也甚是复杂,曹家两兄弟,曹宣虽是乳母亲生,可论才德实干他的确更重曹寅许多,如果不是如此,也不会在曹玺后事上诸多纠结了:“楝亭你起来吧,你的为难朕何尝不知道啊。”   纳兰扶了曹寅起身,却看着六阿哥对皇帝道:“臣刚刚不过只念了一遍甘棠,六阿哥便能复述,又能解其中奥妙,着实聪慧过人。”   胤祚这些日子总跟着皇帝,最仰慕容侍卫的才学,这回听他竟然夸了自己一下子涨红了脸,反而不好意思地缩到皇帝身后软糯地说:“皇阿玛……”   “哈哈哈哈,胤祚你也会害臊了啊。”皇帝把胤祚从身后抱起来,又对容若道,“他近日回去就是歇息时也总夸赞你,既然你又夸他聪慧,不妨等他开蒙了,多多教授于他吧。”   纳兰正有诧异,皇帝安慰道:“无事,就是让你多教他些诗文罢了。”   纳兰容若这才心安,他知皇帝正为皇太子寻觅良师,如让他教六阿哥倒也妥当,以六阿哥的聪慧灵敏,多和他学诗词歌赋这些富贵闲人所爱,的确是良策。   ···   蓁蓁当然还不知道这番故事,她进园子的时候,李玉来报皇帝还在曹家书房,只让李氏陪伴她游园。   “我倒不知道董文敏竟然这般低评。”蓁蓁感叹,“真是如此?”   “岂止啊,本来南边最重的就是文征明公的东西,您就瞧那对梅花扇多难得,一个是文章好,一个是心思精巧。如今董公东西贵重,还是因为圣上喜欢董书,于是不少北边的大人都到南边高价买了敬献宫中。”   “可我瞧着,董公也未必不如文公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东西不好说。”李氏想想自己和这位娘娘投缘,这位娘娘也不是什么不讲理又爱抓小辫子的邪性人,于是又说了两句实话,“要我说嘛,董公的字是肉了点,上不如二王褚柳俊逸潇洒,下也不如吴门四家风流了。”   蓁蓁点头,心中记下要回京与惠妃论辩此事。恰巧转至一处假山,李氏突然朝远处的小亭唤道:“大哥!”   李煦被她叫住,立马低头跪地请安:“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强忍了波澜道:“李大人起来吧。”   今时不同往日,外臣不好与宫嫔多语,她拉着李氏自然往别处去了,倒是李氏和蓁蓁笑笑谈:“大哥特从宁波过来伴驾,皇上夸他在宁波任上做得好,我家爷都说他怕是很快就能再得高升呢。”   “夫人好福气。”蓁蓁心底发凉也没了再逛园子的乐趣,就打发了李氏回去,只和秋华一起绕着假山上的长廊闲看。   秋华见她不对劲便问:“怎么了。”   “这个李煦啊……”   蓁蓁一感叹,秋华也想起往事了,又怕蓁蓁回忆起孝昭皇后在时的日子,劝她道:“李大人一点瞧不出当年御前受罚的样子了。”   “谁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蓁蓁很是伤怀,个中缘由不是秋华所能参透,她走过长廊扇扇花窗,在尽头处的一扇外却瞧见了应该走了的李煦。   虽说是在宫外,但外官与嫔妃相见到底不合适,秋华挡在蓁蓁身前替她说:“大人请回避。”   李煦跪下举起手里捧着的东西。“奴才有东西要献给娘娘。”   秋华板着脸道:“大人出身内务府应该知道规矩,若真有东西要给娘娘只管去找海拉逊大人就是。”   李煦道:“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只是奴才的一点心意想当面程给娘娘罢了。”   秋华瞧着蓁蓁,蓁蓁轻轻说:“你去看看吧。”   秋华“哎”了一声,绕过墙角从李煦手里取了东西来,“主子,您看看。”   蓁蓁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秋华怀里抱着的是一打白纸。   此时李煦的声音从花窗后头传了过来。“这是徽州澄心堂的纸。”   蓁蓁指尖轻触那纸面,果然如书中所载“肤卵如膜,坚洁如玉”。   “这李大人也奇怪,宫里不缺纸,为何要送主子纸呢?”秋华一脸的疑惑不解,这李煦如果送个什么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她立时就退回去,也不会拿来给蓁蓁瞧了。   她不懂,蓁蓁却是懂了。   “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他在用陆机《文赋》的话告诉她,若是宫中难以心静,就诉诸笔端,化万般心结为笔墨。   “主子,还有一样东西。”   蓁蓁刚才只注意到了纸,这会儿才瞧见秋华手里还拿了个黄梨花木的小匣子,蓁蓁打开盖子,一股厚重的香味幽幽地散了出来,匣子里装的似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每一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打磨得滴溜滚圆,上面隐约可见刻着观音,甚是精巧。   她瞧了一会儿轻轻合上盖子递给秋华。   “澄心堂的纸我就收下了,这沉香木的佛珠还是请大人收回去吧。”   秋华把黄梨花木的匣子送还给了李煦,李煦也没再说什么,抱着匣子退了下去。秋华走回蓁蓁身边亦是不无感慨:“一晃眼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个风雪夜跪在翊坤宫院子里有些莽撞的年轻人如今蓄起青须成了一方的父母官了。   “回宫后把库房里的那盒湖笔寻出来吧。”   秋华问:“是红色锦盒的那个么?”   蓁蓁双眼氤氲,静静地笑了,“是呢,就是那一盒。”   ···   不日,圣驾便离开江宁,返回山东地界,临走之前秋华清点箱笼发现比来时都多了两车不止。这里头有蓁蓁自己在江南采买的,还有各路官夫人们孝敬的。这些礼物都是正当走得内务府的路子,皇帝看过删过一轮最后留下的,多是一些江南当地特色之物,古玩玉器之类的都让皇帝退了回去。秋华在清点单子的时候意外地瞧见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果然随后她就在箱笼里找到了那个黄梨花木匣子。   蓁蓁拿着瞧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声对秋华说:“他既如此有心就别辜负他的心意了,替我好生收着吧。”   平素这个时候胤祚保姆要带着胤祚来请安了,今儿却迟迟没出现,蓁蓁对霁云说:“六阿哥去哪了?怎么今儿这么迟?你且瞧瞧去。”   一盏茶后霁云回来说:“皇上把六阿哥叫去了,说皇上叫了容侍卫去做诗,让六阿哥在旁听听学学。”   蓁蓁一听没好气地笑了,“他才多大的人,哪在旁听听就会作诗了?这孩子,这回来江南整天就跟在他皇阿玛身边到处玩,没得把心给玩野了,回宫只能守着四方天的时候就要闹了。”   秋华在旁劝道:“主子莫多虑,六阿哥素来乖巧,奴才瞧六阿哥平日里坐得住沉得下心的不止于此,何况小孩子忘性大,回宫后过几天也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   蓁蓁听了也只能叹一句:“都是被他皇阿玛宠的,皇上也是瞎胡闹。”   瞎胡闹的哪里只有一个叫皇帝的,在蓁蓁眼里瞎胡闹的皇帝现下觉得瞎胡闹的人简直一只手都翻不过来,恭王此刻正摇着一柄新扇子坐在皇帝下手哼小曲,皇帝“砰”一下又拍了下桌子:“常宁你行啊,你真行,你今日把话说清楚,是不是真准备带回去了?你说!”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常宁骂道:“你别以为老祖宗惯着你,老祖宗要是见着你为了这么个下贱人糟蹋了万金,你看她会不会打死你!”   恭王本来扇着扇子,桃花眼扑棱扑棱地正自得呢,听见皇帝说万金,桃花眼总算正眼瞧皇帝了:“皇兄,你说对了啊,我就怕这个,就怕这个!”   “你知道怕就好!”皇帝总算顺了半口气,“你到京城之前把人赶回去,老祖宗那儿朕就帮你遮掩了。”   “啊呀,人我都已经先行一步送回京城里 。”恭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主要是怕啊。”恭王凑到皇帝跟前谄媚道,“回京城,恭王府大概要揭不开锅了,要不我把您赐我的皇庄卖了一二,好熬到正月您给赏年份。”   “放屁!”皇帝一下子把自己的扇子给甩了出去,常宁刚想拿自己的扇子挡脸,又不舍得,抱着扇子躲了一尺远,皇帝见状怒斥道,“你还有没有正形了?你但凡有二哥一星半点好,朕都饶了你了,家里沸反盈天是你自个儿的事朕懒得说你,你现在都污糟到什么下贱人了!”   “身为下贱,心为高洁啊!”恭王不服气顶嘴,惹得皇帝又要骂他。   明珠是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也不大对,自家儿子也带了个女人回去,当然比恭王这个六旬老妓是好点,但也够糟心不已了。现在么,他本来只是被招进来和皇帝议几桩官员认命的小事,结果这下又撞上了恭王在这里闹大不敬。他心里全是悲鸣,不幸啊不幸,造孽啊造孽,他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非要杵在这里瞧这两皇兄皇弟的对峙。   “朕告诉你,饿死你活该!”皇帝指着明珠吼,“回去就给一个个吩咐了,谁敢接济这畜生王爷,朕就降级罚俸罢职,你们自己尽着挑。”   明珠浑身一哆嗦,只见恭王又跳了过来:“明相是最不怕的,谁不知道明相家叶赫国主之后,家资百万,您头一个可怜可怜本王。”   明珠又气又怕,立马就给这胡闹王爷跪下了:“臣不敢臣不敢啊。”   “常宁你够了!”皇帝再也忍无可忍,“梁九功,轰他滚,滚得远点!”   “得勒,您饿死亲弟吧就,走了!”恭王竹扇一甩,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皇帝又气得哆嗦了一下,闭着眼给自己顺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说:“明珠你起来吧。”   明珠连摸带爬地起来,完全没了平日的相爷风度,正缩着肩膀想长话短说给皇帝把事都汇报了,结果皇帝先提了他最不愿意讲的事情:“容若闹的那个如何了?”   明珠很想又跪在地上大哭一场,磨磨蹭蹭回话:“回皇上,成德,唉,臣是劝不过来了。”   “哼,劝不过来你就打。”皇帝还在被恭王气得半死的怒气里,听见明珠这不争气的回话就发了狠,又见明珠眉头紧锁,无奈道,“罢了,你回京交于你夫人处理吧。”   明相夫人是什么人物,皇帝心知肚明,英王阿济格家的格格,当年嫁给明珠前英王家连宗室都革除了,都以为明珠要退婚的时候,格格送了匕首给明珠留下一句:大人自决。自后嫁与明珠琴瑟和谐,当然,明相夫人敢婚前就给明珠送匕首,婚后更不会给明珠什么在内苑长袖善舞的地方。   这一句话就是告诉明珠,不懂事的儿子自然有你夫人收拾他。明珠本来也就这么想的,就是觉得皇帝来说有些丢人罢了,他不甘地回:“臣遵旨。”   “另外,此次有人参他的都是小事罢了,说到底还是眼红。曹家内部不合良久,好不容易现下太平了点,别让孙嬷嬷又生出怨来。朕回京以后自有安排。”   容若与曹寅交好,这回容若在江宁为曹寅写序也有明珠在后使力,他躬身道:“曹寅文采、能力都为一流,不宜埋没啊。江南文人如姜宸英、尤侗、朱彝尊等都有与其有来往,皇上开博学鸿词科,这些人都不定应诏,而通过他或能收揽,更不要说傅山等遗老桀骜不驯,如若有他在……”   “朕知道他是能干人,缓步来吧。”皇帝捡了自己的扇子敲敲明珠的肩膀,“三藩或许八年,人心岂能是一日之功,细水长流吧。”   皇帝想南巡至此也总算有了结果,明孝陵也罢、孔庙也罢,真戏真情,假戏假意,但得万民欢呼,也不枉费这两月的忙活了。如此想,其他皆是小事不足为道。   他甚为得意,对明珠道:“功德圆满啊,明珠,下次咱们南来的时候,望黄河清净,咱们能去拜河神庙啊。”   明珠力挺靳辅多年,皇帝这一句就是含了极大指望又兼含万分信任,他心中得意、慎重、欣喜并发,连忙跪在地上:“臣定不负圣恩。”   十一月二十九,京中已寒风瑟瑟,圣驾回銮,于是甲子南巡终告落幕。 第136章   蓁蓁这次回来带了足足两箱的东西,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她一回来就亲自送了过去, 余下的就是给宫里素日同她交好的嫔妃了, 她头一个就派人去延禧宫请惠妃。   惠妃普一进门, 瞧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就笑了。   “我若不是事先知道, 还当你是搬家呢。”   她走到八仙桌前,瞧着这满满当当的东西伸手请点了点蓁蓁的额头。   “亏得你是皇妃,咱们万岁爷养得起你,换普通人家哪里受的住你这么花的。”   蓁蓁柳眉一挑, 假装生气起来。“又不是给我一个人买的, 不想要的人哪自管回去就是。”   惠妃忙拉着她的手哄她说:“哪个说不想要了, 白送的东西干嘛不要?我不但要, 我还就要最好的,那些入不了我眼的东西千万别给我。”   蓁蓁这时才笑了, 指着桌上垒得最高的一堆东西说:“喏, 这些都是留给你的, 知道你们纳兰家有钱, 寻常东西入不了你的法眼,我给你挑的都是最好的。”   惠妃走近了细瞧,蓁蓁才旁说:“这两匹缎子是给姐姐的,这一匹素缎子花样简单但质地柔软,姐姐给八阿哥做贴身衣裳吧。”   惠妃摸了摸缎面就知道这都是上好的云锦,“你送这些来做什么, 皇上下一次江南内务府的采买的也跟去了不少人, 这缎子宫里回头也是人人有份的。”   蓁蓁说:“话是这么说, 可咱们宫里如今除了皇贵妃还有贵妃,内务府那些人心里的算盘都清着呢,好东西就那么几件,怎么也得先供着那两尊佛,剩下的才有咱们的份。这些跟那不搭界,这是我让秋华去江宁最大的大布庄买的,虽不似进贡的华贵但样式织法都是最新的,南边富贵人家的太太如今就穿这个。”   惠妃一听是蓁蓁自个买的就更不能收了,她不是那般不识柴米油盐不知人间疾苦的,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帮着额娘管过账,这一匹普通的缎子就要二两银子,上好的缎子要五两,而这样顶尖织工织出的云锦京里至少得卖十两,蓁蓁送的这两匹无论样式质地都是一等一的,更不知何其贵也。   蓁蓁哼了声:“姐姐要连这都看不上那另有份礼我看我也不用送了。”她抽出袖子里的红礼单在惠妃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惠妃眼睛一亮,“唉等等,这是什么?”   蓁蓁不理她,把礼单往袖子里一塞转过身去。惠妃急得去扯她的胳膊,“哎好妹妹别拿走,我可瞧见了‘吴门四家’这几个字了。”   蓁蓁眉梢一挑故作不知:“什么吴门呀,我可不知道,姐姐怕是看错了吧。”   “哎呀好妹妹是我错了,我错了。”惠妃又是赔礼又是作揖闹了好半天蓁蓁才饶过了她。蓁蓁才拿出那封礼单来惠妃就抢了过去,这一看她两眼直放光。蓁蓁在一旁笑着说:“南边文人雅士多,那边的古玩斋里名家的画作也多,吴门四家因都是苏州人士,他们的画作留下来的尤其多。江宁苏州府的官员进贡了不少的书画都让皇上退回去了,皇上说宁愿花钱买也不能让他们进贡。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上行而下效之,他若收了那些官员也会要求底下的百姓进贡,久而久之吏治就败坏了,所以这些都是用皇上给的赏银在古玩斋里买的。咱们万岁爷难得大方一次,我还省什么,自然是看上什么就买什么了,这一份是留给姐姐的。画如今都在内务府重新装裱,等他们弄完了就会送来给姐姐。”   惠妃轻轻捏了她的脸一把。   “总算平日没白疼你,去一趟江南还想着我。”   蓁蓁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换做这回去的是姐姐,姐姐也定不会忘了我的。”   她神采奕奕脸上也有了笑容同去江南之前全然不同,过去那个眼里总是亮晶晶的人总算是又回来了。   惠妃心里甚是欣慰。   “那时劝你跟皇上去江南是对的,你如今看着真得好多了。”   蓁蓁含笑道:“这一回出去走了走我心里也是畅快多了。对了还没问姐姐呢,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什么事?”   惠妃叹了口气,“我本想着过几天才同你说的,真不想你才回来就让听这些个……唉。”   蓁蓁心想:如此看来是真的有事了。   “咱们坐下,你慢慢说。”   惠妃点点头,随蓁蓁一起在炕上坐下徐徐道来。   “你走后我就一直派人去查宜妃的底,她素来口风严,管束宫人也紧,一时到也没查出什么。哎,大概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我宫里的那常在不是日子近了么,你们走后内务府就派了守月姥姥来,我也是照章办事,把人收下就安置在侧殿里了。那守月姥姥是个爱碎嘴的,一个人闲不住就和伺候那常在的宫女热络地聊了起来,那常在也就跟着难免听了几句闲言碎语的。”   惠妃顿了顿,继续道:“那守月姥姥一日吃了酒后说了个故事,说前朝有个妃子嫉恨另一个妃子得宠,就花了一百两黄金买通守月姥姥在妃子生产的时候做手脚让那妃子再做不了女人,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蓁蓁拧紧眉头问:“做什么手脚?”惠妃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蓁蓁一下变了脸色。   惠妃道:“你也知道宫里的下人们偶尔也会捧高踩低,仗着自己有些门路反过来给主子使眼色的。那常在以为这个婆子是用前朝的故事打幌子伸手跟她要钱,她自个没那么多钱心里又实在害怕那婆子会在她临盆的时候动手脚,就跑来找我借钱了。”   惠妃说到这冷冷一笑,“我同那常在说这等欺主的恶仆还给什么钱,赏她一百棍子才是。于是我让人把那婆子捆起来关屋子里三天三夜都,还没打呢,她就什么都招了。故事里的这些个腌臜手段这些婆子们本来就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们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为了身家性命不敢使。她呀是偶尔听闻了这一桩事,既心里痒痒憋不住要同人说一说,又想趁机看看能不能吓一吓那常在,好顺道吓出些银子来。”   蓁蓁问:“那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桩事?”   惠妃道:“她供说她有一邻居张寡妇男人早死一个人带四个娃日子过得艰难极了,时常到了年底就要上她家来借钱借粮。张寡妇去年被挑中进宫伺候翊坤宫的贵人,结果贵人难产死了,照理说这一趟差事算是白干了,别说赏钱就是差钱都不会有,奇怪的是张寡妇倒没向她借钱,四个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打满补丁,可各个看着都像是吃饱饭了,精神好极了,又过了几个月那张寡妇竟然送了老二和老三进私塾念书去了。那婆子就想张寡妇肯定是哪发了一笔横财,她向张寡妇打听,张寡妇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只说是远房亲戚瞧她日子艰难接济了她点钱财。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婆子是半点都不信。张寡妇家其他几个儿子嘴都紧,就老幺是个不更事的,只要给他吃的玩的让他喊人做爹都成。婆子给了他五十个铜板,那孩子就说张寡妇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包袱沉甸甸的,他以为装的是吃的就扑上去翻包裹,张寡妇甩了她两耳掴子立马就把包裹藏了起来,不过他还是瞧见了一点,包裹里是四个黄呼呼的大元宝。”   蓁蓁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她得手了后没将那张寡妇灭口还留着这人,这是还想将来再用这张寡妇去害别人么?”   惠妃说:“我也是想到了这点就找了人偷偷把那张寡妇绑去了郊外庄子上拷问,那张寡妇说宜妃当初是让她借机把郭贵人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就成,可咱们都知道郭贵人素来是个小心的人,这张寡妇一直就无从下手,宜妃也没催她,但张寡妇收了钱啊想着总得把事给办了。于是这事拖啊拖的就拖到了临盆的时候。这事做起来是月份越小的时候越方便,越往后风险越大,郭贵人临盆的那天张寡妇果然是失手了,孩子生下来了但郭贵人却死了。这张寡妇本还担心宜妃要收拾她,正想着该怎么办呢,没曾想宜妃不但没灭她的口还多给了她一倍的赏钱还让她继续在内务府当差,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她切不可同任何人提起这事。张寡妇说宜妃看着恍恍惚惚心神不定的,怕是也没想到妹妹竟然就这样死了。”   蓁蓁听到这重重地哼了一下,“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惠妃叹说:“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郭贵人突然没了,宜妃又突然间变得神神叨叨的,又是闭门不出,又是去钦安殿求符,原来都是因为失手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心里头发虚后悔了。哎,只是可怜郭贵人,她们两姊妹虽说是面和心不合,但郭贵人到底心里还是把她当姐姐的,你看她平素虽然一贯都小心但也只是防外人从来都没防过宜妃的,唉。”   这就是后宫,这就是人心。   南巡时候的欢快一瞬间都散去了,蓁蓁的心重又被阴云笼罩。   惠妃见她郁郁寡欢心情也低落下来,拉着她的手道:“看你这样我就后悔对你说这些了,没得扰了你的好心情。”   蓁蓁握了握她的手,“不,姐姐该说的,咱们都是局中人,若做睁眼瞎只会落得和郭贵人一个下场。”   “我让人放了那张寡妇回去,只是告诉她若万一宜妃再派人来找她,她务必要把宜妃让她办的差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咱们。”   “就怕她心里害怕跑了。”   “她跑不了,旗人出不了城,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家里一户下人搬到了张寡妇隔壁,这样就盯住她了。如此,我们总算是抓着宜妃的把柄了。”   蓁蓁眼神一沉转了转手腕上的沉香木手串。是了,逮着了张寡妇她们总算是抓住宜妃的手腕子了,再来就是看什么时候用这枚棋子了。   ……   今儿皇帝晚膳在永和宫用,五公主如今一多半的时间都随太后住在宁寿宫,永和宫就只有蓁蓁和胤祚两个主子,加上皇帝也不过三个人。皇帝的日子素来过的简单,晚膳也就四菜一汤简单得很。   蓁蓁不爱让保姆给孩子喂饭,胤祚早就被蓁蓁教得自个儿吃饭了,除开用的碗筷勺都是小号的外其余同他们再无不同了。皇帝瞧着觉得有趣就让胤祚挨蓁蓁身边坐也上桌吃饭。胤祚吃饭时候是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蓁蓁给他盛了一碗饭他就把这一碗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蓁蓁爱吃鱼,几乎每顿晚膳都有一道鱼,胤祚随了母亲也爱吃鱼,只有这时候,他会扬起脸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蓁蓁,蓁蓁此时便会夹一块肚腹肉再把大骨都给他拆了放他碗里。皇帝在旁瞧着嘴角边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夹了一块鸭子到一直忙着给胤祚剔骨的蓁蓁碗里,蓁蓁嫌弃地瞧了那油腻腻的鸭子娇嗔道:“臣妾不爱吃鸭子。”   皇帝一听马上说:“那你爱吃什么,朕给你夹。”   蓁蓁瞧着远处的翡翠豆腐说:“臣妾爱吃那个,清淡。”   皇帝一伸胳膊发现还够不着,秋华见状走到桌边要替蓁蓁夹,皇帝说:“不用你,朕自个儿来。”   他站了起来,连汤带盆子一股脑地都端到了蓁蓁跟前。   “喏,一盆都是你的,朕和小六都不跟你抢,让你吃独食。”   胤祚在一旁也煞是认真地点头。“额娘吃,胤祚不吃。”   蓁蓁心里暖暖的,她舀了一勺豆腐到胤祚碗里。“祚儿乖,额娘吃,祚儿也吃。”   皇帝在旁看着亦有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底。   一顿饭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了,饭毕蓁蓁带着胤祚在炕上看画本,正喝茶的皇帝突然说:“对了,给小六收拾收拾,明儿就让他进书房读书吧。”   蓁蓁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还没说什么呢胤祚已经高兴地对着皇帝磕了个头,“儿臣谢皇阿玛。”   皇帝心里欢喜把胤祚抱到膝盖上,搂着他嘱咐道:“书房里如今有你太子哥哥,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你呢是最小的一个,若平时有什么不懂的除了问师傅也可以问他们。哥哥们都比你早进书房,懂得多,要想读好书做好学问就要多问,多读,多想。”   胤祚坐在皇帝膝盖上,踢着腿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说:“儿臣明白。”   蓁蓁两道纤眉快似乱麻一般拧到了一起,“皇上,怎么这么突然。祚儿虚岁也才五岁,这也太早了点吧……”   “他生日大,何况再过几个月过了年不就六岁了。”   蓁蓁被他一呛憋了好半天才说一句:“反正离过年也就几个月了,不如等过完年……”   她话说一半时感觉有人在轻轻扯她的衣角,一低头见是胤祚伸手抓着她的衣服,他没说话只是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蓁蓁心一软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臣妾……臣妾收拾东西去……”   蓁蓁撇下父子二人往书房去了,胤祚看额娘不理他了,两手纠成一团不安地问:“皇阿玛,额娘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会,你额娘是给你收拾东西去了。”皇帝摸了摸他的头对乳母朴氏说:“带六阿哥下去吧。”   朴氏福了福伸手要来抱胤祚,胤祚认真地说:“嬷嬷我自己走,明儿我要上书房念书了,往后都不要你抱了。”   皇帝心里暗暗点头,他看着朴氏牵着胤祚走了才往书房去。东次间里蓁蓁顶着一对红眼圈闷头在整理一套文房四宝,她瞥见皇帝来了也不说话,转身往书架前随手拿了一卷书哗啦啦地翻了起来。皇帝走她身后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问:“小六刚刚问朕,额娘是不是生他气了。”   蓁蓁声音嗡嗡的,“臣妾没有生祚儿的气,臣妾只是心疼他。”   “没生他的气那就是生朕的气了?”   蓁蓁不说话,皇帝掰过她的身子,蓁蓁伸手推了推没推开反倒叫他握住了双手动弹不得。皇帝抬起她的脸瞧着她倔强的眼睛问:“真生气了?”   蓁蓁眼睛眨了两下眼泪就流下来了,“胤禛从前跟着完颜立德启蒙的时候还能读一天休息两天,如今正式进了书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臣妾已经心疼得要命了,只是皇上定的规矩如此,皇子们到了六岁就都得进学,就连太子都是一样的。可祚儿,祚儿还不到六岁呢,虽说离过年就几个月了,皇上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么?”   皇帝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笑说:“别人都指望儿子拜相封侯平步青云,你倒好,朕想早点让胤祚进学你这到急哭起来了。”   蓁蓁闷着声说:“有皇上在,又有太子在,做什么要去拜相封侯的。臣妾不求禛儿祚儿平步青云,只要他们一世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就行,将来也不奢望什么亲王郡王的,皇上赏个辅国公臣妾也就知足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又落了下来,皇帝忙哄道:“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咱们的儿子朕怎么舍得就给个辅国公的,哎,你听朕解释么,朕这么做总有朕的道理在。”他伸手解下蓁蓁系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悬在脸上的泪珠。   “南巡路上的事你还记得吧,小六跟着朕的那几天里但凡容若吟过的事转头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容若和栋亭都夸咱们小六天资过人甚为难得,栋亭说这样的孩子若是生在江南的书香世家里都是早早就要送进私塾的,晚一天进学就是耽误他一天。朕还在江南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事了,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看着他,你教他的字、诗、词他都会了,再往后你也教不了他什么了,刚朕一说要让他进书房他就高兴成那样,这孩子也是比谁都想去的。”   蓁蓁心里一阵刺痛,是的,她怎么不明白,比起皇帝比起她,祚儿他自己更加想早点进学。   皇帝揽着她的肩两人一起走到炕边坐下,皇帝又哄了一会儿蓁蓁才平静了下来,她红着眼眶说:“那明儿让张玉柱陪他去。”   皇帝一听就笑了,“你啊你,你宫里没人了?这怎么都要把首领太监派出去了。”   蓁蓁说:“臣妾不放心,先让张玉柱跟着,回头再让他挑个年龄适当性子好的徒弟□□一阵子放祚儿身边。”   “成成,你宫里的人你做主就是了。”皇帝握着她的手道,“书房里胤禛也在呢,何况还有太子,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蓁蓁心里闷闷地想:胤禛就比胤祚大一岁,太子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平时都还要凌普两口子贴身照顾着,哪里指望他能照顾胤祚。   皇帝瞧了她一会儿忽然说:“孩子大了总想着要飞走的,你要是不习惯寂寞了,咱们再生个不就行了。”   蓁蓁杏眼一瞪,一把推开皇帝起身走了,独留皇帝一个人歪在炕上哈哈大笑。   ……   第二日天还没亮,几个高矮不一的皇子们由各自的伴读太监陪着进了书房准备早读。他们一来就发现书房里已有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穿着太监的服色,只是年纪甚大约有四十来岁,看着一脸精明不像一般的伴读反而像是哪处的总管太监。矮的那个还不到书桌高,真正是个小不点儿,身上穿着皇子的服色。胤禛一眼就认出来了,跑上去拉住胤祚的手说:“六弟你也来啦。”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是认出来了,太子看了他两眼就回自己位子上坐下了,讲真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不是一个妈生的,平时也从无往来,胤祚于他和陌生人也没区别,他刚压根就没认出来这是他又一个弟弟。   胤禛去年这会儿来书房的时候就是个豆丁,没想胤祚比他那时候还小,站着才到他腰这,大阿哥觉得有趣,揉了揉他的头顶,说:“小六也来了啊,你个头矮坐我边上吧。”   胤祚一听就摇头,他长得像蓁蓁,眉目清秀极了这会儿奶声奶气地说:“太子和大哥年长理应坐前头,臣弟年幼应坐后排,这才是长幼有序之理。”   大阿哥没想胤祚会这样说完全愣住了,胤祉和胤禛虽然念了一年书了但到底还小,胤祚这话他们还有些似懂非懂的,太子则惊异地回头直直看着胤祚,他并不知道胤祚到底有多大,但皇子读书多始于六岁,一个虚岁六岁的孩子已经懂这些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吗?   “六阿哥说的好。”   这群孩子转头去看,皇帝领着总师傅王熙,大学士明珠、勒德洪、吴正治等人走进书房。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众皇子纷纷跪下,皇帝满面笑容说:“都起来吧。”他走到胤祚跟前问:“胤祚,这长幼有序都是谁教你说的?”   胤祚说:“并无人教,只是额娘从前给儿臣读的画本子里有一个寤生和他弟弟叔段的故事,叔段虽然是弟弟却总想越过哥哥和哥哥比高下,两兄弟这才不和睦的。”   皇帝听罢哈哈大笑,吴正治捋着胡子说:“六阿哥看了个画本子就能有此悟,实是天资过人。”   皇帝眼里含笑,心里是得意非凡,嘴上却还谦虚地说:“小儿妄语,当不得真。”   皇帝这番话说完不过几日功夫,宫里有些个声音就开始冒了出来。 第137章   流言悄无声息地在宫里蔓延着,当事人却并不知情。   这一日太阳正好, 蓁蓁指挥着几个丫头们把书房里的书都拿出去晒晒, 秋华看她把屋子里又弄得一团乱正嫌弃她呢, 屋外的霁云忽然说:“哎呀, 主子,秀姑姑来了。”   蓁蓁正愁怎么应付秋华嫌弃的眼神呢,音秀这一来刚好是替她解了围。她掀了帘子出屋去迎,音秀挎着一个食盒穿过院子, 一进明间见着蓁蓁劈头盖脸就问:“又躲屋里做什么呢。”   蓁蓁走上去满脸挂笑挽着她的胳膊说:“在屋里收拾东西呢, 走咱们到西屋去说话。”   “收拾东西?”音秀细眉一挑, 一脸的不信。“你哪会收拾东西, 你不乱折腾就行了。”   秋华跟了出来,听见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在一旁默默地直点头。   蓁蓁脸蛋微微发烫, 忙推着音秀往西屋去。   “哎呀, 快走吧, 我的秀姑姑。”   待进了西次间蓁蓁问:“你怎么有空过来?是大姑姑让你来的吗?”   音秀道:“这阵子总不见你来我只有自个儿跑来了。”   蓁蓁一听笑着说:“哎呀真是我的罪过, 竟要你这个大忙人来瞧我。”   音秀斜睨了她一眼:“知道就好。”她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枣泥糕来,“喏,这是你爱吃的枣泥糕。今儿大姑姑给太皇太后做时做多了,如今天冷下来了外出走动少了,大姑姑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积食只让她吃两块,余下这些让我拿来给你。看看大姑姑和我这起早贪黑劳心劳力的, 结果最后都便宜你了。”   蓁蓁平素就爱吃这个, 尤其是大姑姑和音秀亲手做的, 酸甜适中,咬下去又软糯,让她一个人一下午吃这一盘都没问题。她当下捏了一块枣泥糕就放嘴里咬了一口,果然如她想的一般美味,一点没差。“大姑姑一贯疼我,你不是也最疼我么。”   音秀捏了把她的脸笑说:“嗯,果然是皮厚。”   她说话间隐隐闻着一股极淡却极绵厚的香味,四下找了找发现香味是从蓁蓁左手腕上带着手串上飘出来的。她提起蓁蓁的手腕发现那是一串沉香木的佛珠,她仔细看了看惊道:“这是你在江宁买的?这沉香木甚为难得啊,这手串的原料怕得是一块上百年的沉香木老料呢。”   太皇太后和大姑姑苏嘛都虔诚礼佛,宫里用香料最多的就是慈宁宫了,音秀这些年跟在苏麻喇姑身边耳濡目染的也算得上是宫里用香上一等一的行家了,她一眼就能瞧出蓁蓁这手串子的珍贵来。   蓁蓁把手缩了回来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串,神情略有些不自在,“这……是一位故人送的。”   故人?音秀一时没想明白,她去一次江南还能遇见故人?是进宫前认识的旧友吗?可是她同蓁蓁从小就一起在京里长大莫说江南了,连京城都没出过没听说她能有什么在江南的故人啊。   霁云此时刚好进屋来上茶,蓁蓁忙扯开话题对霁云说:“去我屋里把柜子里那个漆盒拿来。”   霁云福了福转身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了个黑漆圆盒。   蓁蓁打开盖子,盒子里铺着一层红绒布,上头躺着一支发簪和一柄月牙梳。这两样东西不知是什么做的,乍一看像玉却质地紧密通体发白,躺在红绒布上瞧着漂亮极了。   蓁蓁对音秀道:“你若今儿不来我过几天也要去找你,既然来了刚好,这个是我留给你的。”   音秀拿起来握手里左看右看简直是爱不释手,“这是何物?”   蓁蓁道:“这是我在江宁的时候买的。这是用大象牙齿做的象牙梳和象牙簪,是打南洋那传过来的。这东西在江宁也是稀罕物,听说再往南去,广州那官商家里的女眷们都爱戴这个。”   蓁蓁把簪子插她发髻里,让霁云抱镜子来给她照。   “太皇太后和大姑姑朴素惯了,我知道你因顾虑着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所以平时都不怎么穿金戴银的,就是玉簪你也嫌少戴。这象牙是最普通的骨头做的总不打眼了吧。”   音秀眼里满是欣喜,瞧得出她是喜欢的,可她对着铜镜左右瞧了一会儿后却又依依不舍地把簪子取下,她回头剜了蓁蓁一眼说:“还不打眼啊,这东西白亮得直发光,比银簪还亮,戴着它走哪都扎眼。”   蓁蓁咯咯笑了起来:“你若不要那就还我,这东西可是花了我好一笔银子,你若不要我送别人去。”   音秀把发簪放回漆盒里,合上盖子说:“谁说不要了,平日吃我那么多点心这就当茶点钱了,我才不会同你客气。再说如今虽然不方便戴,但总有能戴它的一天。”   蓁蓁心里一荡,她伸手轻轻握住音秀的手,心中弥漫着不知是羡慕还是高兴的情绪。“是啊秀秀,你是能出去的,等你出去了爱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戴什么就戴什么,海阔天空任鸟飞,再没什么能约束你了。”   音秀笑了笑,转而问:“对了,打刚才就没瞧见六阿哥,是真去书房念书了?”从前这个点来总能在炕上看见六阿哥,他不是在读画本子就是抓着笔在画画,今儿却不见那孩子。   蓁蓁一听这话就叹气,“唉,我一点都没料着皇上会突然说要让他去书房念书,偏那孩子自己还想,真是劝都劝不住。”   音秀笑说:“六阿哥有上进心你还不高兴啊,这不是给你长脸的事么。”   两人坐到炕上,蓁蓁叹着气道:“我才不要他给我长脸,我宁愿他每天能晚点起来多睡上几个时辰,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再过几年悠闲日子。”   音秀安慰说:“你不要的别人可是想死了,我听人说翊坤宫的这几天都快急得上房了。五阿哥比六阿哥大,六阿哥都进学了五阿哥却还没,这不就是说六阿哥聪明五阿哥愚笨么,她脸上哪还有面子啊。她这几日老往宁寿宫太后那儿跑,磨完了太后还磨皇上,我看年前五阿哥怎么也会进学了。”   音秀说的这事蓁蓁想都能想像出来,宜妃的性子就是如此的,别人有的她也得有,即便不能独占鳌头也绝不能比别人落下了。   蓁蓁一脸无所谓。“随她去折腾吧,换我是舍不得的。”   音秀一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听你这样说那真不是你去求了皇上让六阿哥早进学的?”   蓁蓁失笑,“你是打哪听来的闲言碎语说是我去求皇上的。我才不要他们哥俩这样辛苦呢,我呀最好他们将来能像恭王一样做个富贵闲人,由太子养着才好。”   音秀两道细细的眉毛顿时就皱到了一起,她附在蓁蓁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蓁蓁当下就变了脸色,她看着蓁蓁问:“这事你不知道吗?”   蓁蓁点点头又摇摇头,胤祚这桩事一直都是她心里一处隐忧,只是没想如今又有人翻出来说了。   “你还听说什么吗?”   音秀道:“你也知道太皇太后最不喜欢碎嘴的,大姑姑一向管的紧,这是还是花房来送花的小太监同我说的。再有什么我也就不知道了。”   蓁蓁轻轻握住她的手。“秀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音秀道:“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不过就是把听来的几句闲言碎语同你说罢了。对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   蓁蓁蹙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能有什么打算?此事她是做不了主的……   ……   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碧纱橱严丝合缝地关着,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纱帐里一片朦胧,皇帝的手指滑过蓁蓁的肩头,在她的手臂上流连,他的指尖忽得触到了一节硬物,低头一瞧,蓁蓁白皙的手腕上带了一串乌黑的手串,他从前倒不曾注意如今想来她似乎自打江南回来后就一直带手腕上,即便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摘下来。   皇帝轻轻拢住蓁蓁不堪一握细腕,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刚就一直闻着你身上有股香味,原是这个手串。”皇帝把着她的手腕左右看了看,“这就是李煦敬献的那串?”   “嗯……”   两人才温存完蓁蓁这会儿身上没力气,她不过轻轻嗯了一声,窝在皇帝怀里慵懒地点了个头。   这沉香木手串通体乌黑,每一颗珠子都雕着观音坐莲,莲花里还镶着发丝般细的金线,看似古朴却香味深厚。蓁蓁皮肤白皙,这样乌黑的一串戴在她手腕上衬得她一身的冰肌玉肤还隐隐有一股幽香,真正是让人想到那句“玉肌香腻透红纱”来。   皇帝在她的脖子处流连,鼻尖还能闻着那股子香味,他轻咬了咬她的耳垂贴着她的耳际说:“倒真是个好物,你戴久了身上也有一股香味了……”   蓁蓁困极了半梦半醒间觉着皇帝的手又不老实了起来,她懒懒得不想动只能摊着手脚由他去了。皇帝原本只想吃个豆腐,却不想被她身上这香味勾得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看她一脸似睡非睡的样子不过犹豫了一会儿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又覆上了她的身体。   蓁蓁一个没注意就又着了他的道了,她原本都快睡着了,被他这一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里略带了些惊诧。   “哎怎么又……呜……”   回答她的是皇帝沉默却有力的一击。   船既入港那就是木已成舟,蓁蓁只能被动地随着皇帝的动作在另一处世界中沉沉浮浮。   昭仁殿又安静了下来,一直到二更天屋里才又点上了灯。皇帝披着中衣盘腿在床上坐着,蓁蓁靠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编发辫。   皇帝随手抓了本书来看,看了半天忽然说:“今儿你怎么这么乖巧。”   蓁蓁本来从来都是个不老实的,即便这么多年了喊疼抱怨也是常有的事,皇帝又年富力强总有个闹过了的时候,像今天这样不打声招呼就悄悄地把人给办了,事后总要皇帝哄一会儿说会儿好话她才肯搭理人。   蓁蓁跪坐在皇帝身侧,身子一歪头靠上了皇帝的肩,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垂到了皇帝肩上。   她抓着皇帝的发尾随手摆弄了几下。“这不是有事儿求您嘛。”   皇帝看着书头也没抬随口就问了一句:“什么?”   蓁蓁趴在他肩上手指在他肩上划拉了半天。皇帝哪受得了她这样,沉着嗓子说:“别乱动,要求就用嘴求,不然等会儿朕怕你求不动。”   蓁蓁气闷地跪在他身边,斟酌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臣妾就是想求皇上给咱们的六阿哥改个名。”   皇帝“哗啦”一下合上书歪过头去看她,蓁蓁秀气的眉毛纠成一团说:“不成么?”   皇帝奇怪地问:“小六的名字怎么了,好好的改什么?”   蓁蓁想了想小心地说:“若能类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誉蕃育之祚。妾知道您起名的时候语出国语,可万民的福气太贵重了,臣妾怕他受不住。”   皇帝听见是这理由失笑道:“祚字哪不好了,以前还有个大臣就叫王胤祚呢,大学士卫周祚不也是名字里有这个字?没见他受不住啊。再说了,又不止小六一个这样,朕这些儿子们的名字哪个不是贵重又吉祥的,礽乃福,禛乃吉,都是极好的字。朕是天子代表的就是万民,阿哥们的福气本来就是万民的福气。”   皇帝说到这伸手刮了一下蓁蓁的鼻子,“你啊,就爱胡思乱想。行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去把炕上的奏折拿来。”   蓁蓁一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动皇帝,如今一口被皇帝给挡了回来心里暗叹了口气。只是这事终究是她的一块心病,一次不成只能改日再寻机会了。   蓁蓁这样想着披上衣服下床去给皇帝拿奏折了。   ……   这事果真还就如音秀说的,宜妃东奔西走地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是在腊月初一这一天,五阿哥胤祺也进书房念书了。   孩子一多是热闹了起来,但孩子一多渐渐也就有了比较,大阿哥功课上一般但骑射功夫在诸阿哥里是最好的,他性格豪爽,同几个师傅们也最亲近;三阿哥最用功刻苦,小小年纪字已经写得十分漂亮了,连总师傅大学士王熙都夸过他的字好几次;胤禛才练字没多久,自然是比不上胤祉的但隐隐也有了自己的风格。   太子当然是一群皇子中最文武全才的,读书写字做文章在众兄弟里是最好的,除此之外骑射功夫也相当不错就大阿哥差点儿,师傅们各个是交口称赞,但彼此又心照不宣地觉着论资质最聪明的是六阿哥,年龄最小但悟性最高,诗词文章都是教一遍就能背,道理也是一点就通,真正是天资过人。有他做对比胤祺就显得格外资质平平。   皇帝虽然重视皇子读书不过从前也就关注太子的学业,近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胤祚胤祺都进了书房,倒是对其他皇子也关心了起来,下朝后时不时就爱来书房看看。   今日讲的是论语《微子》篇,师傅在前头读一句下面皇子们就跟着念一句,胤祚个头最小却坐得是端端正正的,一本《论语》竖起来把他的头顶都能淹没,皇帝在屋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笑了,他指着胤祚问陪同在身边的王熙:“六阿哥如何,可还跟得上?”   王熙说:“六阿哥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臣在六阿哥这岁数的时候尚不能背下一篇 《宪问》,前几日臣考校阿哥们功课,六阿哥已经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了。”   皇帝笑说:“王师傅过谦了吧,朕记得曾听人说过王师傅幼时可是京畿有名的神童。”   王熙捻了捻胡子连声说:“惭愧惭愧。”   此时刚好到了休息的点,皇帝和王熙进了书房,皇帝问胤祚:“六阿哥,师傅刚教的可都懂?”   胤祚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懂,有些又不懂。”   他小小年纪却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可爱极了,皇帝也没多想伸手把他抱膝盖上问:“哪里不懂?”   胤祚晃着腿想了想说:“为什么微子要走箕子要做奴隶比干要谏而死呢?”皇帝一听就笑了,胤祚年岁毕竟小虽能强记却还不能博闻,有些典故背景就不尽知了。皇帝看了一圈众皇子最后对太子说:“太子,你来给他说说。”   “是。”太子道,“微子箕子和比干都是商纣王的臣子,纣王无道,倒行逆施,这三人都去劝诫纣王,微子见劝解无用失望地走了,箕子不愿意离开故土又不忍亲眼见成汤六百年江山要亡心痛不已,故才装疯为奴,比干性格最是刚烈,屡屡强谏最后被纣王杀死了。”   皇帝摸着胤祚的头问:“如今懂了吧。”   胤祚一脸恍然大悟抓着皇帝的衣袖说:“儿臣懂了,这都是因为纣王的过错,如果微子箕子和比干都是皇阿玛的臣子那他们就不用走不用装疯也不用死了。”   皇帝听闻哈哈大笑,书房里几位师傅们也是默默笑了。   皇帝把太子叫到身边,“太子你刚解得甚好,你是太子也是兄长,往后书房里弟弟们有哪里不懂的你要多教教他们。”   “是,儿臣遵旨。”   皇帝把胤祚放下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一时愣在了原地,他完全不知道皇帝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胤祚左右看了看两人,困惑地喊了一句:“太子哥哥?”太子这才明白过来皇帝是要他牵胤祚,他握住胤祚的小手和颜悦色说:“六弟,皇阿玛说了往后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孤,孤会教你的。”   说着太子从自己桌上拿了块甜奶饽饽给胤祚,胤祚最是爱吃这个点心,甜甜一笑谢了太子:“谢谢太子哥哥。”   大阿哥冷眼旁观心里头却直发笑,这大概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平日对谁都不怎么搭理在书房里一贯独来独往的太子竟然也有这么兄弟情深的表情。   上午的课到这会儿就结束了,皇帝回乾清宫太子回毓庆宫其余皇子则各自回自己额娘宫里用早膳,下午的骑射课要等歇过午觉才开始。   胤禛每日都要去承乾宫和永和宫分别向养母和生母请安,一般中午去承乾宫然后下午去永和宫,这样蓁蓁就能顺理成章地留他在永和宫用晚膳。在他请安的时候佟佳氏除了过问他起居也一直都关心他的功课,几乎是每天都要过问,今儿她问的时候胤禛就把书房里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说完他问佟佳氏,“佟额娘,我往后要有不懂的地方也能去问太子吗?”   佟佳氏笑笑说:“怎么不能,太子是六阿哥的兄长也是你的兄长啊。”   胤禛眉毛一拧说:“可从前太子就没怎么同我们说过什么话。”   佟佳氏嘴角一弯,笑得颇有深意。“你放心往后他都不会了。”   胤禛请过安就由谢氏领着回自己那睡午觉去了。   佟佳氏命人悄悄地把胤禛的伴读太监李柱儿叫来问话。“四阿哥功课可好?”   李柱儿回话:“主子学得认真,每回交的功课都能得一等。”   佟佳氏端了茶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问:“其他阿哥呢?”   李柱儿想了想说:“太子爷功课最好,大爷文章稍逊但诗词做得甚好,三爷的字写得最好,五爷来几天就要歇上一天,六爷最聪明。”   佟佳氏把杯盖一合发出“喀拉”一声脆响,“六爷最聪明吗?”   李柱儿说:“是,书房里伺候的几个奴才们都这么说,奴才还听见几个师傅们私下也是这么说的。”   “哦……”   李柱儿是跪着回话的,皇贵妃说完这一句就没说话了,李柱儿心里犯疑略抬了抬眼皮偷瞟了一眼,皇贵妃端着茶盅不知在想什么,半张脸埋在一片阴影里。   他又跪了半天才听皇贵妃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李柱儿应了声是,猫着腰退了出去。   “太子爷功课最好,六爷最聪明么……”   在一脚踏出屋门时他似乎听见屋里有人这么呢喃了一句,李柱儿以为皇贵妃是在同他说话脚步一顿,他等了会儿偏又没再听见什么他想着大约还是自己听错了吧。   ……   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后一天也是一年里皇子们最后一天读书,自正月初一开始至正月十六皇帝休朝皇子们也难得能放个长假。不过这休假归休假的,打书房里流出来的一些窃窃私语却没停过,这也难怪,师傅们不是当朝大学士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各个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他们既是皇子们的师傅也是在朝的大臣,对于皇子们的一些评价难免也就流传开来,其中被传得最多的就是一句“太子爷最贤,六爷最聪明。”   蓁蓁手里好好一方锦帕几乎快被她揪成了一团,她一声不吭脸色却白的吓人。   惠妃叹着气说:“莫怪你吓了一跳,我又何尝不是,我本以为这些浑话不过是宫里私下在传着,没想宫外竟也传开了。”   蓁蓁绷着脸问:“姐姐又是如何知道的?”   惠妃说:“容若有几个同僚知道他同皇上阿哥们都亲近南巡的时候更是跟着一块去了便去问他六爷是谁。除非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一般京官哪里会知道阿哥们的事,容若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听了这句话找他佐证来了。”   蓁蓁不信这事这么简单,她问过赵福胤祚的功课在阿哥里根本算不上是最好的,他虽说强记极好但其他阿哥也有自己擅长的事,为何这句话偏偏只提到了太子和胤祚?这分明是故意要把太子和胤祚放一起比较么。   “额娘!额娘!” 第138章   胤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小吉服脖子上挂了个金项圈, 腰上系了几个吉祥如意的荷包,跑起来垂在腰侧一晃一晃的, 又因为是过年蓁蓁给他穿了一身的新衣裳, 他看着就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童子。他见惠妃也在, 忙站稳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儿给母妃请安。”   惠妃一贯喜欢他把他拉起来搂身边。   “乖, 快起来, 到母妃这儿来。”   胤祚天真无邪的双眼瞧着惠妃问:“母妃, 我能和四哥去找大哥玩么?”   昨儿散课前大阿哥就说要带他们去奉先殿前头放鞭炮去,几个孩子都高兴坏了, 宫禁森严, 保姆们又当宝贝一样守着护着, 长那么大他们连鞭炮都没摸过, 要不这群孩子各个都崇拜大阿哥呢。兄弟里他年岁最长什么都见识过, 平日随便在弟弟们面前扯掰一点都能让他们羡慕不已。   惠妃说:“怎么不能啊, 当然行。”   胤祚眼里闪动着快乐的眼神,他又看了看蓁蓁, 蓁蓁伸手拧了拧他的鼻子,笑他:“你都搬了惠母妃出来了额娘还能说什么,去吧, 记得带上赵小顺。”   胤祚笑嘻嘻又问:“那我能带秀姑姑做得奶酥糖去么?我想让大哥、四哥他们也尝尝, 额娘我保证只吃一块。”   胤祚喜欢甜食, 尤其最喜欢音秀做的奶酥糖, 蓁蓁平时于这事管他管得严,一天最多也只许他吃一块,他虽然极爱这个却时时都不敢忘蓁蓁的叮嘱。蓁蓁爱怜地摸了摸他红彤彤的脸颊说:“成成,记得多分一些给哥哥们。”   胤祚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惠妃瞧着他的背影说:“小六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是藏不住的,你一直都知道,皇上也知道,而现在别人也知道了。”   她深沉的目光射了过来,蓁蓁心里一紧,她想到了那年南苑里的事额头上不禁起了一层冷汗。惠妃握住她的手说:“你还是要早作打算为好。”   ……   胤祚并不知道蓁蓁一片慈母之心,他像一只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欢快地飞奔去找他的哥哥们,走到半路前方突然冒出俩黄色的庞然大物来,原来是黄大仙带着黄小仙觅食完出来溜达散步了。   这两猫一贯都黏胤祚,尤其是黄大仙,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看见他都走不动路了,对着他的脚就腻歪地蹭了上去,胤祚被它蹭得痒痒,咯咯笑着说:“快放开我,大阿哥他们在等我玩呢。”   黄大仙不但不让开,反而把尾巴缠上了他的小腿,摆明了撒娇耍赖了。   胤祚无奈只能蹲下把这黄胖子给抱了起来,这两年黄大仙益发得懒散体重也是严重超标,胤祚抱着它简直觉得像怀了揣了块大石头。   他亲了亲黄大仙的脑门,眼里分明有爱,嘴里却嫌弃地说:“黄大仙,你可不能再胖了,再胖我都抱不动你了。”   黄大仙“喵呜”一声,一脸舒服地蜷缩在他怀里。   黄小仙就懂事多了,虽然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透着羡慕,不过也知道胤祚抱了黄胖子后怎么也抱不动它了,乖乖地跟在他身旁往奉先殿跑。   胤褆领着胤祉胤禛已经在奉先殿等了好一会儿了,瞧胤祚姗姗来迟抱怨说:“小六,你怎么那么迟。”   胤祚把黄大仙放下,笑笑说:“黄大仙缠着我呢,不带它来就不放我走。”   几个阿哥们都对黄大仙熟得很,没法子谁叫它是慈宁宫花园的地头“猫”呢。   大阿哥伸头瞧了眼趴在地上舔着自己毛的黄大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黄胖子,一阵子不见怎么又肥了两圈,准是没少去偷吃大姑姑烧的菜。”   胤禛一点不记得小时候辣手摧猫的事了,他喜欢小动物,瞧见黄大仙就亲切地想上去摸它,可惜他刚喊了一声“黄大仙”,黄大仙听见这声音,浑身一抖,立马是跳开三步远,身手之矫健敏捷完全没有刚才的慵懒了。它瞪着一对大眼睛,谨慎地瞅着胤禛,随时准备在他再靠近一步后就逃跑。   胤禛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脸上迷之尴尬,只能转头去逗黄小仙。   岂料黄小仙性格高傲,素来只让胤祚摸它,胤禛的手还没搭上来呢,它一甩尾巴把他的手挡开,自顾自地跑去和黄大仙蹲一块围观去了,脸上就差没挂“愚蠢的凡人,别摸老子”这几个大字了。   连续被两只猫打击,胤禛失落地垂下了头。   大阿哥拍拍他的肩,“别难过老四,猫这东西就是这样,不听话,爱摆架子,高傲,要不我喜欢狗呢,你有我送你的那只狗就行了。”   胤祚也体贴地跑过来安慰自己哥哥。“四哥,你别难过,回头让额娘拿小鱼干给你,有了小鱼干黄小仙就肯理你了。”   胤禛还在那整理心情,胤祉看他们三个围着两只猫磨磨唧唧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   “你们还玩不玩了,等半天了,再等下去就得去慈宁宫了。”   “谁说不玩了。”大阿哥白了他一眼,“你放心我算好了,来得及。”   胤祚始终记得那天皇帝在书房对他说的话。他轻轻扯着大阿哥的衣角,大阿哥转头瞧着这个小不点,奇怪地问:“小六,怎么了?”   胤祚问:“咱们不叫太子哥哥来么。”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胤禛自打进书房后虽然还没有完全明白,但已经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同样都是哥哥,但和大阿哥不同,在他们和太子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他们永远无法像他和胤祚一样亲近。   胤祉翻了个白眼没接话。大阿哥的脸色僵了一下,也没吭声。   胤祚又扯了扯大阿哥的衣角,大阿哥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他不会来的。”   胤祚眨了眨眼天真地问:“他不知道咱们在这呢,我让赵小顺去请太子哥哥吧。”   大阿哥扭过头去没吭声,似是既不想去也不想直接拒绝他。胤祚转头头赵小顺说:“小顺子,去请太子来。”   赵小顺是个机灵人,他心里明白太子是绝无可能来的,但嘴里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他绕过两堵墙就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再跑回去,假装他是去过了但没请着。   大阿哥也不在意,早就知道会这样了。胤祚却有些小小的失落,大阿哥摸了摸他的头说:“行了,咱们开始吧。“   ……   蓁蓁和惠妃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一起往慈宁宫去了。新年里慈宁宫也比以往热闹,宫妃们都围着太皇太后说说笑笑,太皇太后若兴致好也会叫戏班来耍上那么一段。这正演着金猴降妖呢,忽然有个小太监哭着就奔进来了,跑到荣妃跟前“咚”地就是一跪。   荣妃吓了一跳,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看戏没人注意到她这,荣妃压力了声音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这是慈宁宫你当是什么地方!不是让你跟着三爷的吗,三爷人呢。”   小太监垂着头擦着眼泪说:“娘娘,三爷出事了!”   荣妃虽说给皇上生了六个孩子,可如今还活着的就二公主和三阿哥了。平时看胤祉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小太监这一句真可谓是晴天霹雳,荣妃当时就大喊一声:“你说什么?”   这一嗓子可是喊得所有人都听见了,太皇太后转过脸问:“怎么了这是。”   荣妃软软瘫倒在地上说哭就哭了起来:“老祖宗,胤祉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太皇太后两眼一眯,指了指那还跪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太监对苏嘛说:“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怎么就又死了活了的。”   “是。”   苏嘛走到小太监跟前说:“太皇太后问你话,三阿哥人在何处,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抽着气说:“阿哥们在奉先殿前头放鞭炮玩,大阿哥点的鞭炮把三阿哥炸伤了。”   荣妃听到这也不知道哪生出的劲儿忽然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就抓住了惠妃的肩,“纳兰玦卿,胤祉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她神情狰狞,歇斯底里的模样像是要把惠妃给撕碎了,惠妃一贯是个好性子平时就是口角都不与人起的哪吃得住她这样,身子一个劲儿往后退连说:“荣妃你快放手。”这两人立时就扭做了一团,旁边众妃们立马是围过去又劝又拉的。蓁蓁想去拉荣妃,没想被荣妃抡过来的胳膊肘打了个正着,她痛的眼前一黑一下就倒了下去。   “都住手!”   太后一声呵斥总算是震住了这群人,苏嘛和哈日伊罕一个拉开了荣妃另一个扶起蓁蓁。蓁蓁只觉得嘴角一道热流趟过,一摸原来嘴角被荣妃刚那一下给打出血来了。“小姐姐,我给你去叫太医。”蓁蓁对哈日伊罕摇摇头,“小伤不碍事的。”自己解下帕子把血擦了。   “实在不像样,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撒泼,荣妃你这是一宫主位的样子嘛!”   太后平日一贯温和,这几句话说得却极严厉,荣妃虽脸还有不甘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太后说完荣妃转头去看佟佳氏,眼中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佟佳氏缓缓站了起来福了福轻描淡写道:“是臣妾平日管束不利,请太后责罚。”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虽不是皇后,但却是内庭唯一的皇贵妃,中宫空虚你既甚为皇贵妃就要有做六宫表率的自觉,管束宫妃本就是你分内的事,你若做不好也不想做往后就在承乾宫歇着吧!”   佟佳氏脸色煞白一下子跪了下来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众人这一下是面面相觑,宫里谁不知道太后脾气好,平日更是半点事都不管,不想原来竟是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今儿这就是要废了佟佳氏么?   “好了,都先起来吧,还没问清楚到底什么事呢就一个个哭啊跪啊的。”   太皇太后指了指佟佳氏,苏嘛走过去扶她,佟佳氏心有馀悸看了眼太后,太后拧着眉勉强说了一句:“起来吧。”佟佳氏这才敢起来。   太后吩咐哈日伊罕:“你去跑一趟太医院看看到底怎么了,三阿哥伤着哪了如今怎么样了。”   哈日伊罕福了福,她正要出去几个阿哥们偏到是都来了。荣妃一瞧见胤祉就扑过去把孩子紧紧搂怀里,“我的儿,快让额娘看看你到底伤着哪了。”   胤祉抬起右手给荣妃看,他的虎口被炸开了一道口子,这会儿太医给敷了伤药血已经止住了。荣妃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好好的怎么就伤着了呢,疼不疼?”   胤祉愤然一指大阿哥,“是大阿哥放的炮竹炸伤我的。”   惠妃脸色一白问儿子:“胤禔可是你伤了弟弟?”大阿哥狠狠地瞪了胤祉一眼,“不是我!”   “胤祉都说是胤禔了,难道还会有假的嘛。”   荣妃心里早恨得牙痒痒,刚是叫太皇太后和太后给压住了,现在胤祉都指证大阿哥了,她哪还会甘心就这么绕过大阿哥。   大阿哥心里头气闷极了又不知道一时该怎么解释,这时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胤禛突然嚷嚷了一句:“不是大阿哥炸伤三哥的,是三哥没听大阿哥的话才把自己炸伤的。”   胤祉瞪了胤禛一眼,“你胡说,你瞧见了?”   胤禛不服气地说:“我当然瞧见了,六弟也瞧见了。”他低头问被他牵着手的胤祚:“六弟,你是不是也瞧见了?”   胤祚点点头。“我都瞧见了。大阿哥拿了四个炮竹来说:‘我这有四个炮竹,一会儿我们一人一个。’我和三哥四哥都说‘好。’大阿哥又说:‘这是内务府新研制的炮竹,声音响威力大,你们头一次放有点危险,一会儿咱们得一个个来,你们点火我抱着你们,你们点着了喊一声‘跑’我就抱着你们跑开成不?’然后三哥就说:‘那我要先放,大阿哥你先抱我。’大阿哥说:‘先让六弟放。’三哥说:‘为什么要让六弟先放,我要先放。’大阿哥说:‘六弟年纪小你让让他怎么了,师傅教过的孔融让梨你都忘啦。’三哥说:‘哼,你就偏心六弟。’大阿哥就说:‘就你这小家子气的样,我偏心六弟怎么了。我是大哥我说了算,就这样,六弟先放,然后是老四,接着是我,老三你的最后一个放。’大阿哥说完就抱我去放炮竹了,等到四哥放炮竹的时候我就看见三哥拿着炮竹去角落里放了,然后‘砰’的一声炮竹炸了,三哥捂着手就哭了。”   胤祚奶声奶气却把事情从头到尾连胤禔的话胤祉的话都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完整地说了一遍,在场的人好似都亲眼见着了这全过程。胤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对胤祚吼道:“你骗人,才不是这样的!”   比大声胤禛才不怕,他立马就顶了回去:“谁骗人了,就是这样的。”   胤祉见说不过这两兄弟往荣妃怀里一趴哭诉说:“额娘……”   荣妃搂着他对两个孩子冷冷一笑:“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四阿哥六阿哥,你们两得了大阿哥的好处自然是向着他说话的。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话编故事了,还编得一套一套的,真是有本事。”   几个孩子平日都是跟师傅们学的四书五经,哪里见识过荣妃这种黑白颠倒不讲理有撒泼的,当下就词穷了,大阿哥愤愤地说了一句:“老三你个孬种,往后别想我再带你玩。”一抬腿就跑出去了。   胤祚哪曾被这样说过心里委屈,扑进蓁蓁怀里就哭开了。“额娘我没有撒谎我没有编故事,我说的都是真的。”胤禛心里也委屈,不过他看胤祚哭了他倒是硬忍着没掉眼泪。“额娘六弟没撒谎,真就是这样的,我都看见了。”   蓁蓁捧着胤祚的脸给他擦眼泪鼻涕,“额娘知道你没撒谎,撒谎的孩子呀左手的小手指会比别人长那么一节,一眼就能看出来。”   蓁蓁轻飘飘地瞄了胤祉一眼,胤祉被她看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把左手给捂住了。好吧,这一下算是不打自招了,众人瞧得是明明白白的,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自个儿中了蓁蓁的套,还赖着荣妃说:“额娘,我也没撒谎。”   荣妃被他闹得没脸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太皇太后捂着头说:“哎呀成了成了,既然没事就都回去吧,在这吵吵嚷嚷半天吵得我头疼。”   这太皇太后要给台阶下荣妃哪还有不要的啊,牵着胤祉的手福了福头一个就跑了。其余人见没戏可看了自然也是就散了,贵妃临走时有意无意地看了胤祚一眼。宜妃则是故意走到蓁蓁身边说:“哎呀,幸好我们五阿哥乖巧不贪玩没去,他不如六阿哥聪明要说不清这事自然也就不能帮上大阿哥断这案了。”她见蓁蓁脸露不悦却是笑着走开了。   这原先还热热闹闹一屋子的人这一下就都散了,太后和苏嘛扶太皇太后往炕边走,太皇太后眼睛一斜瞧着太后,方才颓靡的神情是一扫而去。“你刚才怎么忽然对佟佳氏苛刻起来了?”   太后眉心一拧:“皇额娘刚才怕是没瞧见,荣妃要去抓惠妃的时候德妃她们几个都上去拦了,那佟佳氏竟一动不动坐得稳如泰山,还有荣妃对着德妃那一拐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佟佳氏也是看出来了,竟一点没提醒德妃。实在太不像样了。”   太皇太后斜靠在炕上没说话,好半天才幽幽地长叹了口气,太后见她脸露忧郁之色不由觉责怪起自己,“都是我多嘴倒惹皇额娘烦忧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佟佳氏,我是在想六阿哥,这孩子啊太聪明了……”   太后一听也是沉默了。   谁都喜欢聪明的孩子,然而在这皇宫里,最不需要的偏生就是太聪明的孩子。   ……   胤祚从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从慈宁宫回永和宫这一路都在抽噎,一直到进了屋子被一屋子熟悉的姐姐嬷嬷们围住了这才停了下来。蓁蓁让人打了热水来给他擦脸,胤祚仰着头由蓁蓁给他抹脸的时候才注意到蓁蓁的嘴角破了还挂着血迹。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蓁蓁伤口问:“额娘,疼不疼?”   蓁蓁本想说不疼,心思一动故意皱着眉头说:“疼,额娘疼得厉害。”   胤祚有点吓蒙了,想了半天过去他摔着的时候蓁蓁是怎么哄他的,最后捧着蓁蓁的脸说:“那……那我给额娘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蓁蓁握着他柔软无骨的小手说:“吹吹也不顶用,额娘还是疼。”   胤祚慌得眼睛里一下又泛起了泪花,“那要怎么办,怎么样额娘才能不疼,我要去找皇阿玛。”   蓁蓁捧着他的脸不让他看别的地方,只让他看着自己。“你皇阿玛也治不好额娘,但只要你答应额娘做一件事,额娘就能好。”   胤祚吸了吸鼻子,“什么,祚儿要做什么额娘才能好?”   “往后除了额娘外别人无论问你什么,你只说十句,十句往后你就说不记得了。”   胤祚怔怔地问:“师傅问功课的时候也只说十句吗?”   “对。”   胤祚一脸不懂着急着问蓁蓁:“为什么要说不记得,可是我明明都记得啊。”   蓁蓁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的疼,“额娘知道你都记得,可是要想治好额娘就得这么做。”   胤祚两手交握在一块垂着头不说话,蓁蓁也忍住了不催他,过了一会儿胤祚抬起头, “可是……可是额娘说过不能撒谎的。”   他无暇清澈的眼睛里含着的氤氲雾气已经在蓁蓁心里落下成了一片雨,她极慢极缓地呼着气不让自己哽咽发抖的声音漏出来吓着眼前的小人儿。“那你就不要说话,别人问你还记得吗你就摇摇头,不说话就算不得撒谎了。”   一听说不用撒谎,胤祚紧绷的表情才终于是缓和了。“好,那我往后都只说十句。”他圈住蓁蓁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伤口吹了吹,“额娘还疼吗?”   “不疼了,额娘已经不疼了。”   蓁蓁哽咽着紧紧拥住了他的小身子,内心满是愧疚。   “人在哪?到底伤着哪了?”皇帝的声音乍然在院子里响起,蓁蓁匆匆拿帕子把眼泪擦了,说话间皇帝已经进屋了,几步就走到炕边问:“伤着哪了,快让朕看看。”   蓁蓁捂着脸背过身去,“没伤着哪,皇上别看了,丑死了。”   “没伤着哪你做什么遮着。”皇帝拉开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蓁蓁的嘴角裂了,血已经不流了不过嘴角肿了起来。   皇帝心疼极了,拿拇指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蓁蓁微微“嘶”了一声,皇帝觉得心都快沉到肚子里去了。“去拿药来。”   秋华去拿了药来,她给朴氏使了个眼色,朴氏抱起已经睡着了的胤祚随她一块儿退了下去,屋里就留了皇帝和蓁蓁两人。   皇帝倒了些药粉在白布上,对着蓁蓁的嘴角轻轻按了上去,蓁蓁“嘶”了一声直呼:“疼,皇上轻些。”   “你不是说没伤着哪么,这会儿喊什么疼。”皇帝故意使了些劲连按了几下,蓁蓁疼得躲进皇帝怀里直讨饶,“疼,真的疼。臣妾错了,皇上饶了臣妾吧。”   皇帝抓起她的下巴,幸好只是磕破了嘴角,他又给她用了上好的金创药,过不了三天应该就能好了。   “荣妃真是益发不像话了,这哪里还是一朝宫妃,这和市井泼妇有什么分别!” 第139章   “皇贵妃也是, 都看见了也不知道管束管束她。”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乖乖由皇帝搂着她,“荣妃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要不从前那张氏……”   蓁蓁的话恰然而止, 她偷偷抬眼,皇帝没说什么搂着她腰的手却比方才略略更用力些。蓁蓁心里冷冷一笑,荣妃还当她是当初那个在宁寿宫忐忑不安的小宫女么,任她随意欺负。   “至于三阿哥么,皇上也别生他的气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臣妾小时候闯了祸也想着撒谎蒙混过去。”   皇帝一听她提胤祉气就来了, “他这不是撒谎他这是嫁祸, 自己犯的错竟栽到胤褆头上, 诬陷说是胤褆弄伤他的。”   蓁蓁纤纤玉指抚了抚皇帝的胸口,“皇上别生气了, 三阿哥还小呢。”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   蓁蓁不紧不慢地说:“哎,三阿哥也不是故意的,不都说子肖母么, 三阿哥的性子那是随了荣姐姐,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皇上若是不放心往后慢慢教导就是了。”   皇帝听蓁蓁这么说眉心都拧了起来,蓁蓁见这火已经烧上了就没再往上浇油了, 她安安静静地由皇帝搂着,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说:“是啊,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回宫后在荣妃身边待得性情也是变了。朕就是怕荣妃胡乱教他才一直到这岁数才接他回宫又让他早早地去书房读书就是怕他额娘乱教他些不好的,没想到还是,哎……”   皇帝说到此抬起蓁蓁的下巴,“你说的子肖母这句是一点没错,胤禛和胤祚就像你,倔强,精怪,你啊,感情以为朕不知道你这是故意在给荣妃上眼药哪。”   蓁蓁一嘟嘴,纤纤食指在皇帝胸口乱画圈。“臣妾是吃了亏的人,偏偏又不能打又不能骂,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前还要帮着荣姐姐说话,臣妾不憋屈啊。臣妾这不就是知道也就皇上心疼臣妾,臣妾才敢抖着胆子给荣姐姐上眼药的。”   皇帝捉着她乱动的手说:“怎么不见你给皇贵妃上眼药的。”   佟佳氏?   呵……   蓁蓁心里一声冷笑,她咬了咬唇为难地说:“皇上都说臣妾精怪了,皇贵妃一贯贤惠,合宫谁不知道,臣妾哪有这本事给她上眼药的,臣妾就算说了,皇上还不会信呢。”   皇帝“呵”一声笑了出来,“还说不上眼药的,你这几句不比上眼药更重啊。”   蓁蓁头一撇“哼”了一声,“有些人把那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臣妾说几句实话抱怨抱怨还不行啊。”   “好了。”皇帝搂着她说,“朕知道你委屈。皇贵妃近来对你是有失偏颇了,朕会敲打她的。她好歹是皇贵妃,又是胤禛的养母,你要心同她贴不到一块去就算了,但好歹面子上得过得去。”   皇帝又惯常在佟佳氏的事上打起了太极,不过蓁蓁也懂皇帝,他既然说了回头会敲打敲打佟佳氏那就不是在随口敷衍她而是真会这么做。她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佟佳氏的把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有皇帝这句话对她也算是个交代了。   蓁蓁委委屈屈地眨了眨眼,“您不是让臣妾给她面子嘛,臣妾听皇上的就是了,臣妾就怕皇贵妃不领这份情。”   皇帝垂下眼,嘴角边的笑带了一丝寒意,“你放心,朕保证她不会的。”   蓁蓁听了皇帝这句抱着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底。皇帝瞧她脸上雨过天晴的,扶着她的脸刚想吻下去却被蓁蓁伸出的手给挡住了。蓁蓁无奈地指了指嘴角的伤口:“疼呢。”   皇帝失笑,“这儿疼,总有不疼的地方吧。”说罢抱起蓁蓁踢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说起来今天这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孩子们玩闹时候没留神伤着了,荣妃大惊小怪才把这事闹得这么大,大阿哥本来就无错,皇帝给了他一把新弓算是宽慰了他无辜被冤枉的心情。至于胤祉皇帝也没责罚他,只是没过几天他就从荣妃宫里搬了出来和大阿哥一样住到了阿哥所,明眼人自然都是看出来皇帝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荣妃在乾清宫门口哭闹了一场,皇帝连面都没露只让太监告诉她以后少见见三阿哥,让她“别把孩子教坏了”。此话一出,皇帝虽然面上不罚荣妃,可伤的却是她真正的里子,据说荣妃听后吓得眼泪都不敢往下流头磕得如捣蒜最后被自己的宫人们抬了回去。   正月十五的烟火过后皇帝复朝百姓复市,康熙二十四年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开始了。   按照往年惯例新年书房第一天开课皇帝都会来考校皇子们的功课,故今儿皇子们也是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大阿哥进门的时候发现胤祉已经在了,两人自打在慈宁宫那次不欢而散后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平日在阿哥所里也是保持距离互不往来。大阿哥性格豪爽爱憎分明,他是抱定注意了,胤祉若不给他道歉往后他眼里就没这人了。他进了书房招呼也不打一声,只把一个后脑勺甩给了胤祉。胤祉则是连看都懒得看他眼睛都没抬一下,他才不稀罕大阿哥,就像他额娘说的,这大阿哥又不是皇后生的却老仗着比他大在他面前摆大哥架子,有本事冲太子摆去啊。   这两人彼此都不说话,屋里有人也和没人似的,胤禛和胤祚两人进来看见两个黑漆漆的背影的时候不免吓了一跳。胤祚晃了晃胤禛的手问他:“大阿哥和三哥怎么都不说话。”   胤禛心里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又说不清楚,“别管他们了,你去年冬天才进的书房所以不知道,新年第一天皇阿玛会来考校我们功课,之前师傅教的你都温习过了么?”   胤祚认真地点点头。“我每天都会把年前师傅教过的文章读一遍再写十张大字。”   胤禛咧嘴一笑,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得意。“那你不如我,我每天要写二十张大字。”自从在写字上输给了胤祉胤禛可是私下里憋了一股劲儿非要越过他去的,每天都苦练二十张大字,就连过年休息的时候也没停过。   胤祚一脸崇拜地瞧着胤禛:“那我往后每天也要写二十张大字。”   胤禛心里可是高兴,面上还故作正经,“光写还不行,额娘不是同我们说过么,写完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哪个字写的好,哪个字写的不好,若是都能看明白了下一回再写才能写得更好。你写完会看吗?”   胤祚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胤禛一脸认真教他:“那你往后记得看知道了嘛。”   此时皇帝和师傅们进书房了,胤禛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表情,两人各自回自己位子上坐好。   皇子们年龄不同学业进度不同,皇帝考校的题目自然也不一样。皇帝先考的是太子和大阿哥,要两人以《论语》里“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这句写一篇文章,给胤祉和胤禛的题目是以“元宵”、“寒梅”为题各写两首七律。   做诗快些,一刻钟后胤祉胤禛就交了。皇帝先让师傅们看过然后自己再看,最后君臣们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论工整和妙句胤祉更胜一筹,但胤禛的那首《寒梅》却作得气势磅礴,以一个虚岁不过八岁的孩子来说甚为难得。   皇帝嘴上没说,心里却对胤禛的诗暗暗惊讶,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小儿娇宠,胤禛是除了太子外他头一个亲自养在身边的儿子,本以为会是个软绵的性格,不想骨子里却有这样的气魄实在是难得。   到底是他的皇子——皇帝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对自己的儿子都是十二万分的得意和骄傲。   王熙说:“皇上,臣等觉得三阿哥、四阿哥的这两篇七律都能评上等。”   皇帝也是同意的,他把两个孩子叫到他跟前说:“两篇七律师傅们都给了上等考评,你俩今年也要勤勉努力。”   胤祉和胤禛得了褒奖都十分开心,齐声声地说:“儿臣谨遵皇阿玛教导。”   皇帝记得刚才瞧胤禛写的那篇诗的时候他的字迹规整了不少,已经说得上是像模像样了,他慈爱地摸了摸胤禛的头,“字有长进,看来这些日子下的功夫没白费。皇阿玛回头让顾问行拿几本字帖给你。”   胤禛高兴极了,跪下叩谢说:“儿臣谢皇阿玛。”   胤祉撇了撇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我写的比老四好皇阿玛不夸我反倒夸他,难怪额娘老说皇阿玛偏心眼。   皇帝和师傅们评完三阿哥和四阿哥的七律那边太子和大阿哥的文章也写好了。太子启蒙比别的皇子都早,除了在书房随众皇子一起念书外皇帝还请几位太傅还在毓庆宫额外给太子讲经史子集,太子的功课一向都是众皇子里最好的。今儿这篇文章也是,写得是洋洋洒洒,措辞既华丽又不失恳切。相比大阿哥的就逊色不少,只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了。最后太子得了上等,大阿哥得了中等,皇帝对两人却都给予了褒奖,尤其大阿哥不擅文章能做成这样也是看得出花心思了。   大阿哥也知道自己文章比不上太子能得皇帝褒奖已经是心满意足,高兴地受了。太子面上自然也是高兴的,心里却腹诽着也不知道皇阿玛夸大阿哥做什么,文章完全及不上他的。   哥哥们都考完了,最后轮到两个小不点了。胤祺本来就是进书房最晚的,先前宜妃也没给他启蒙底子本来就差兄弟们一大截,加之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功课素来是兄弟们里垫底,这会儿紧张都写到了脸上,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皇帝对他招了招手,说:“胤祺,你是哥哥,你先来。”   胤祺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紧张的感觉让他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王熙说:“五阿哥,今日考题是背诵《学而》。”   “是。”胤祺向皇帝及众师傅们一拜便从‘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开始背了。这《学而》是《论语》的开篇,不算长,师傅们也教了好几遍了,胤祺虽说尚不能一气呵成,但磕磕绊绊着总算是背下来了。他进书房和兄弟们一起念书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皇帝见他能把整篇都背下来也是满意了,给了一个中等的考评。胤祺眼泪汪汪,不是难过而是高兴的,但总算把这一关过了。   论到胤祚了,王熙知道他强记便想让他背诵一篇长篇的《先进》,他还没说话,皇帝在旁插了一句:“胤祚,皇阿玛说上句,你背下句,一共十句,全背对了皇阿玛给你上等,背错一句中等,错两句下等。明白了吗?”   “是。”   王熙心想,皇帝这是知道六阿哥强记故意要考他,顺着背容易像这样一句跳一句的反而难。   顾问行要去拿一卷《论语》来,皇帝摆了摆手,这一部《论语》他从念书开始念,至今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翻一翻看一看,早已烂熟于心了。而书房里几位师傅们也都是进士出身,《论语》自然是各个烂熟于胸。   这一对父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便开始了一问一答。   “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   “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皇帝才思敏捷,上一句还是《八佾》中的,下一句又跳成了《里仁》篇幅。而胤祚竟然也跟上了,几乎是皇帝才说完上句,胤祚马上就能背出下句。两人说的是一气呵成,胤祚没说错一个字,而且没有犹豫分毫。   问完十句时皇帝停了停,瞧了胤祚一眼又问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胤祚才说了“知止而后有定”五个字,忽然一个激灵,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把嘴一闭后面的不说了。   皇帝看着他问:“怎么不说了,后面忘记了?”   胤祚没说话却点了点头。皇帝心里头奇怪,虽说他是临时起意忽然跳到了《大学》,可胤祚刚才第一句明明都背出来了,一点没打绊子,看样子是完全记得,怎么看也不像是忘记的样子。   皇帝盯着胤祚看了会儿若有所思,胤祚不自在地低下头,手指交握在了一起垂在身前。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皇帝又怎么会不记得,胤祚只要一紧张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他心里更是奇怪了,又耐心地问了一遍:“真不记得了?”   胤祚还是没说话,但是依旧点了点头。   几位师傅们也是心里挺纳闷的,六阿哥强记他们都知道,这《大学》虽然还没细讲,但书房里已经读过几遍了,以六阿哥的能力不该背不出啊。王熙作为总师傅这会儿不得不出来圆场说:“皇上,十句已满了。”   皇帝想了想道:“胤祚,皇阿玛虽多问了你一句,但一开始便说过若错一句考核便是中等,故这次朕给你中等。”   “儿臣叩谢皇阿玛。”   最是强记的胤祚竟然也有背不出书的时候,而且在这最拿手的一项得了中等,其余皇子们也都是惊讶极了,却也有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寻思:区区小儿不过如此。   胤禛一脸惋惜,拉着胤祚的手安慰他:“弟弟,可惜了。”   胤祚却不甚在意,甚至甜甜地笑了。他已经得了中等了啦,更重要的是他守住了对额娘的承诺,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   皇上考校众皇子功课,太子上等,大阿哥中等,三阿哥、四阿哥上等,五阿哥、六阿哥中等。这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一下就吹遍了整个后宫。   “皇上考六爷背书,前十句六爷都背出来了,问到第十一句时六爷突然背不出所以才得了中等。”张玉柱把整个过程都给蓁蓁说了一遍,蓁蓁心口生疼,他是记得她的话故意不背最后那一句的。   秋华微微叹息:“希望如此能有用,不辜负娘娘一片苦心。”张玉柱亦是在旁微微点头。   “主子,皇上带六爷回来了。”   蓁蓁到屋外去迎,才走到明间胤祚已经跑进了屋子一头钻进她怀里。   “额娘。”他朝蓁蓁比了比,示意她蹲下点。蓁蓁蹲了下来,胤祚圈住她的脖子凑在她耳边悄悄说:“额娘,我照你说的只背十句,第十一句的时候皇阿玛问我是不是忘记了,我就点点头。额娘我照你话做了,额娘还疼不疼。”   蓁蓁眼圈儿发红,紧紧地搂住他:“乖,额娘好多了,等下让秋嬷嬷给你拿甜奶饽饽吃。”   皇帝走进屋对秋华和张玉柱说:“带六阿哥下去,朕有话同德妃说。”   秋华过来牵胤祚的手,给了蓁蓁一个担忧的眼神,蓁蓁把胤祚交给秋华,对他说:“和秋嬷嬷去吧,秋华去小厨房让他们做甜奶饽饽和玫瑰酥给他吃。”   听见有喜欢的点心胤祚甚是开心地跟着秋华走了,张玉柱也带其他人退了下去,屋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   蓁蓁近日嗓子不大舒服,她先咳了一声才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看了她一眼,他在书房里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到了这会儿也没打算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问:“胤祚忽然背不出功课是不是你教他的。”   蓁蓁也没想过否认直接便认了:“是臣妾教他的。”   皇帝猛地一拍炕桌,搁桌角的青花瓷杯跳了跳险些砸地上:“你怎么能这样教他,那是皇子们读圣贤书的,是让你这样胡来的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耽误小六的前程!”   蓁蓁黛眉低垂,默默无语地偏过头。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无疑是承认了皇帝说的一切,皇帝心里气极却又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骂她,一股子气梗在胸口徘徊了几匝憋得难受。   皇帝站着怕自己忍不住骂她于是起来扭头就往屋外走,蓁蓁在后头弱弱地喊了一声“皇上”还是没能留住他。他一口气走到院子里正犹豫到底是去和胤祚说话还是回昭仁殿继续生气时,忽听屋里秋华喊了一嗓子“主子”声音里尽是恐慌之色。皇帝扭头又往回走,屋里秋华瘫坐在地上而蓁蓁昏倒在她怀里。   皇帝一把抱起蓁蓁扭头冲秋华就喊:“快去叫太医!”   他把蓁蓁抱床上,蓁蓁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一瞧见皇帝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皇帝急问:“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让他们熄一会儿火炕透透气?”   蓁蓁前些年病后添了气喘的弱症,每回发病都可怜兮兮是皇帝又哄又骗抱着喂药等病症缓过来的,而现下泪眼婆娑带着点撒娇地口吻喘着喊更让人心疼。   皇帝的手常年握弓箭早已粗粝,给她抹起眼泪也无轻重,此刻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多大的人了,越过越糊涂。”   蓁蓁不语,头垂在枕上,眼角淌下的眼泪没一会儿就把枕头打湿了。   秋华领太医进屋,太医给蓁蓁号过脉说:“娘娘这是心力交瘁故才力有不支。”他问秋华:“娘娘可是晚上睡不好?”   秋华瞧了皇帝一眼才甚为为难地说:“是,娘娘最近是经常夜不能寐……”   皇帝听见这话眉头一皱。太医摸着胡子说:“那就是了。臣开个补气安神的方子会对娘娘有用,但终究是要娘娘放宽了心才好。”   秋华随太医出去开药方煎药去了,皇帝握着蓁蓁的手说:“整日里胡思乱想点什么,凡事有朕在,你从前不是一不高兴就冲朕发脾气吗?现在有了不高兴倒学会自己憋着了?”   蓁蓁依偎进皇帝怀里,皇帝搂着她,她纤细的肩微微耸动。“臣妾怕。”   “怕什么?”   “臣妾怕六阿哥福薄。”   “胡说!”皇帝一听生气地道,“他是朕的皇子,最贵重无比,怎么会福薄。”   “皇上。”蓁蓁略撑起身子,泪眼婆娑地说,“他虽然是皇子,但不过也就是天上众星辰中的一颗又怎么能同太子相比?皇上几时又见过星辰同日月争光辉的?勉强去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折了自己的福泽。”   皇帝似有震动,抹着她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说:“所以你才教胤祚装背不出书,就是不想有人再说什么‘太子最贤,六爷最聪明’,还有什么‘皇上最疼六阿哥,给他取这样的名字是别有深意’。是不是?”   原来他知道,原来这些流言蜚语他都知道了。   蓁蓁泪泣,拉住他的手说:“臣妾求过您,求您为咱们的孩子想想,替他改个名字吧。”   皇帝紧紧地搂住了她,有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逼得太紧,他懂矫枉过正的恶果,所对有些事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是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闲言碎语不过是一阵风,风吹过自然就过去了。他没有想到,现在在宫里刮的这阵风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还让蓁蓁这样的难过以至于到了要让他的爱子去藏拙去故意犯错的地步。   “别怕,朕一直说过,万事有朕在。朕不会让胤祚改名的。”   蓁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瞧着皇帝。   皇帝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朕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听到那些话了。”   秋华送了汤药进来,皇帝喂蓁蓁喝下去,又陪了她一会儿,一直到看着她睡着才走。皇帝走过院子里那株桂花树的时候在树下站了会儿,侧身同身旁的顾问行说:“去找毛二喜和高德昂去乾清宫。再有,去给入京的曹寅传旨,让他去内务府慎刑司领差,该怎么把宫里的舌头捋顺了捋干净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秋华站在玻璃窗后看了会儿反身回里屋轻轻唤了一句:“主子。”   躺在床上的蓁蓁眼睛一睁,纤手撩开青色的床帐。“皇上走了?”   她坐起身,神色沉静,全然看不出半点方才的慌乱。   秋华取了衣裳给她披上:“走了。唉,希望主子这苦肉计能有用。”   “会有用的。”她虽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但她已然同皇上挑明了宫里在传这些流言,依皇上的性子就一定会处置。更何况……   蓁蓁拢紧了衣服,她不像佟佳氏、赫舍里氏,她出身包衣没有外家,如今只能靠皇帝的力量了。 第140章   音秀端了两只茶杯, 一只是太皇太后惯用的白瓷清茶杯,一只是皇上御用的蓝纹清茶杯。她走到屋前, 听见屋里太皇太后说:“高德昂和毛二喜这两个奴才最近可是忙乎了一阵子啊。”音秀脚步一顿在门口停住了。   皇帝说:“是朕给他们派了差事。”   太皇太后说:“难怪最近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了。”太皇太后瞧了皇帝一眼,问:“皇上可查出这祸头子来了?”   皇帝撑着腿说:“朕没想再往深了查,就到这吧。高德昂和毛二喜这样大动静地做了一番,她知道是朕的意思自然也就该收敛了。”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叹道:“皇上到底还是心里念着往日的旧情的。”   皇帝眼神一暗。他是心底还念着旧情,更担心打了老鼠伤了玉瓶, 他给对方留了脸面所以对方也收手了, 若对方再不收手他也只能不顾惜这些年的情面了。   音秀见两人这段话算是告一段落了才推门进屋,把茶杯轻轻在两人跟前的小几上放下。   她一弯腰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闪, 凝神再看原是她发间插的那支象牙簪白得发亮。皇帝想起在江宁的事不由一笑:“原来蓁蓁买的这象牙簪是给你的。”   音秀愣了愣才回过神皇帝原来是在同她说话,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道:“是……这发簪是德主子赏奴才的。”   皇帝含笑点点头:“朕也是愚钝了, 这么些年了才知道蓁蓁时常念叨一起进宫的音秀就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秀姑姑。”   音秀没想皇帝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脸竟一下红了。   “奴才……奴才……”   苏嘛看音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出来给她打圆场说:“皇上别再欺负她了, 这就是个老实孩子, 这些年在太皇太后身边勤勤恳恳地侍奉, 你这声‘秀姑姑’可是要把人吓坏了。”   皇帝好奇地问她:“你同德妃打小就认识么?你也是住在后海边的?”   苏麻喇姑听了险些笑出来, 不由地在心里暗暗摇头。皇上也真是, 怎么问得这样唐突。   音秀红着一张脸喃喃说:“是,奴才同德主子是邻居, 同德主子打小一块长大的。”   皇帝眼睛一亮, 兴致勃勃地问她:“她小时候什么模样?也是这样脾气大又倔么?”   音秀被皇帝问得一闷, 她理了理思绪刚想回答, 太皇太后拿起拐杖轻轻敲了一下皇帝的腿。   “成了,适可而止,皇上要想知道回头自个儿找德妃问去,这丫头是伺候我茶水的,可不是给你套话哄人的。”   皇帝虽说是真得很想知道,不过太皇太后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笑了笑再没说什么了。不过心里却盘算着,回头定要把人叫到乾清宫仔仔细细地问问。   音秀红着一张脸给两人沏茶,她先取了一撮茶叶在茶盂里泡开了,用竹夹夹着两人的杯子在茶盂里滚了滚,又舀了一勺浇在紫砂壶上,一时烟雾缭绕茶香四溢。此时她方才用茶钥取了茶叶放进紫砂壶,又从另一个白瓷罐里舀了天露进铜壶里,烧到七八分热了再灌进紫砂壶里,这一泡才真正是喝的。   她这一套泡茶功夫磨了有七八年,已是熟练到家了,皇帝只见烟雾缭绕中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如行云流水似在云间翻云覆雨,还未回过神来,音秀已经举着一杯泡好的茶递到他跟前,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皇上请用茶。”   皇帝怔了怔方才接过茶杯。皇帝和富贵闲人的恭王不同,素来不钻研这种风雅的事,不过从小看苏麻喇姑泡茶看多了也知道个好坏,他也看得出音秀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已经尽得苏麻喇姑的真传了。他端着茶杯小品了一口,齿间俱是茶香。他想着回头还要从音秀那问蓁蓁的事呢,这会儿总该先礼后兵是不?他遂笑道:“本朝没有女官,否则你这手艺朕封个伺茶女官也是成的。”   音秀忙称:“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瞥了一眼皇帝,到底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人,皇帝这一张口她心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别想着把人要去啊,我身边可就剩这么几个伶俐的了。”   皇帝笑说:“祖母,孙儿哪敢。”   音秀福了福便退了下去,她走到门外时脸还红着,她捂着手腕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   二月初八是太皇太后圣诞,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升平,连南明最后一点余孽台湾郑氏都已经归降,四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往年太皇太后都以前方战事未罢不可靡废为由免了庆贺,今年皇帝却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给抚育自己的祖母办一场生辰。   初八这一日早上,皇上率宗室和百官至慈宁宫行礼,皇贵妃率众妃和命妇们行礼,午间皇上又领近亲宗室至崇福寺放生了一只百岁的老龟。回宫后皇帝忽然想起抽了个空去永和宫瞧蓁蓁。因宫里都在忙着晚上宴席的事,哪都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只有蓁蓁这儿一进院子就一下安静了下来。   张玉柱和秋华迎了出来,皇帝问:“德妃呢?”   秋华说:“娘娘在歇午觉。”   皇帝笑了笑,对他们摆了摆手自己进屋去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青色的帐子垂在床前。皇帝掀了帐子,蓁蓁脸朝外侧卧着,脸上红彤彤的,可不是睡得正香。皇帝觉得好笑,正想伸手捏她鼻子,她身上盖着的锦被鼓了鼓,一个小不点忽然从胸口鼓起的那处被子下钻了出来。她穿着浅粉色的中衣扎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小发髻,冲皇帝一伸手说:“皇阿玛,抱抱。”   皇帝一把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她立刻咯咯笑着钻进皇帝怀里。她勾着皇帝的脖子,粉嫩的小嘴一厥咕哝道:“宝儿要玩,额娘要睡觉。”   皇帝轻声对她说:“皇阿玛陪你玩行不?”   阿宝一脸认真地想了会儿,使劲摇了摇头。“阿宝要额娘。”   她那同皇帝一模一样的眉头紧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倒是和蓁蓁闹脾气时的模样像极了。皇帝爱怜地亲了亲她红扑扑的脸蛋说:“成,那咱们就叫额娘起来。”   皇帝在床边坐下,托着阿宝的圆滚滚的小肚子让她坐自己膝盖上,伸手捏住蓁蓁的鼻子。蓁蓁在睡梦中丝毫不知道是皇帝在作弄她,皱着眉头挥了两下手又睡过去了。皇帝闷笑得胸口隆隆作响,宝儿见额娘还不醒,用力扯了扯皇帝的衣襟,一脸的不高兴。皇帝又捏住蓁蓁的鼻子,这一回捏得久了些,蓁蓁眼皮子动了动醒了。她一眼瞧见皇帝似笑非笑的脸,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烦人,才睡着的”,就翻了个身又眯过去了,只把背个对着皇帝。   皇帝把腿上的阿宝放下,阿宝爬到蓁蓁肩上“额娘额娘”一通叫唤,这下蓁蓁不醒也得醒了。   蓁蓁把她从脸上扒下来,搂着她坐了起来,“哎呀我的小祖宗,成啦不睡啦。”   阿宝作战成功高兴地直拍手。皇帝则摸了摸女儿笑得红彤彤的小脸问:“宝儿怎么在这?”   蓁蓁把头发挽了起来,一边给阿宝穿衣服一边说:“太后这几日都陪着太皇太后斋戒,太后舍不得宝儿也斋戒就把她送来了。”   蓁蓁把宝儿放床上,拿眼睛瞧了瞧皇帝。宝儿的衣服就叠放在床角,蓁蓁的衣服则挂在床边的屏风上。皇帝把衣服取下,蓁蓁伸手去接不想被皇帝抓着手腕往怀里一带。蓁蓁跌趴在皇帝怀里,由皇帝抓着她的下巴问:“朕看宫里都在忙,就你还躲起来睡午觉。”   蓁蓁一脸无辜,娇嗔说:“臣妾愚笨,皇贵妃贤良,贵妃能干,万事有她二位作主,臣妾就想老老实实地做个富贵闲人,不去给她们添乱啦。”   皇帝身子一倾顺势就把蓁蓁压倒在床上,“朕问一句你看看你说了多少句了,贫嘴,该罚。”   他抬起蓁蓁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蓁蓁被他偷袭猝不及防,瞪着眼睛正发怔呢,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宝儿含着手指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瞧着他们。   蓁蓁脸一红忙推开皇帝,“宝儿在呢。”   皇帝添了添嘴唇,说:“怕什么,她还小呢,不懂。”   蓁蓁剜了他一眼说:“等懂了就晚了。”   皇帝搂过她的腰,把她垂落在脸庞的青丝拨回耳后,“那朕晚上等你……”   他低沉的声音徘徊在她耳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吹着气送进她耳朵里的,手指更是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耳后敏感的地方,蓁蓁脸上一片通红抬起胳膊就挡住脸。   皇帝拨弄了一下她挡着胳膊上戴着的沉香木手串,“有这东西也好,你躲哪儿朕都捉得到你。”   凡是和这珠子有关的事蓁蓁都不敢多言,她这刻倒有些后悔自己鬼使神差戴上这东西了,心里盘算着以后还是脱了为妙。   皇帝骚扰完蓁蓁就爽快地走了。蓁蓁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叫人进来给她梳头装扮。   碧霜梳头的时候霁云抱了衣服来问:“主子今晚穿哪件?”   蓁蓁还在犹豫时碧霜说:“奴才今儿给主子梳的是两把式,那件宝蓝色八团云龙袍瞧着更搭一些。”   霁云拿起宝蓝色的那件往蓁蓁身上比了比,蓁蓁也觉得这件好些,“就这件吧。”   碧霜给她梳完头后霁云便把衣服给她换上,接着就轮到挑首饰了。蓁蓁姿容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也极为出挑,往往一对颜色漂亮的宝石耳坠或是一支水头好的玉簪就能点缀出她的容貌。这些年蓁蓁稳坐妃位,太后、皇帝又多有赏赐,蓁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首饰匣子里只有一对宝石耳坠瞧得上眼的小常在了。霁云一开首饰柜,一柜子发簪耳坠闪得人晃眼,宝儿瞧得都快入迷了,伸手在最底层的匣子里扒拉了一会儿,扒拉出一对蓝宝石耳坠高高举着献宝似的献给蓁蓁。   四周人一时都笑了,蓁蓁接过耳坠说:“宝儿挑的好,额娘今儿就带这个”   今晚这种大宴惯例是要戴凤钗的,霁云给蓁蓁挑了一支三两重的凤簪戴上,左右瞧了瞧怎么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碧霜推了推霁云,指着蓁蓁的手腕,“主子手上也得换上金的。”   霁云恍然大悟说:“哎呀是啊,主子刚好就有一只镶蓝宝石镯子能同耳坠配。”   这只镯子就收在首饰柜的二层抽屉里,霁云给蓁蓁退下手上的沉香木手串换上这只镶宝石的金镯子,这下果真瞧着不再别扭了。   蓁蓁照着镜子也觉得满意,她想照一照侧面,镜子一转刚好瞧见音秀掀帘子走进屋,蓁蓁嘴角一翘,说:“好呀,可让我抓着你了,慈宁宫这会儿不该忙个脚朝天了,你这是上我这躲懒来了?”   音秀把手里的包袱往炕上一放,“真正是前世里欠了你的这辈子才给你做牛做马还被你欺负,是太后差我走一趟把公主的衣服送过来。”   阿宝听见音秀的声音立刻一转头举着手说:“姨,抱抱。”   阿宝跟着皇太后住在宁寿宫,音秀平日替苏麻喇姑跑腿常去宁寿宫,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熟了。   音秀对着宝儿立马是换上了笑脸,走到蓁蓁身边把她抱了起来。蓁蓁对镜子描着眉,头也没回说:“你来都来了就多做件好事,给小祖宗把头梳了再把衣服换上吧。”   音秀一挑眉,“说你胖你还真喘上啦,你屋里这一个个的手脚俱在你到差遣起我来了。”   蓁蓁笑说:“小祖宗都瞧见你了还能要别人?”   她转过身来问宝儿:“宝儿,你要秀姨给你梳头还是额娘给你梳头?”   宝儿连一秒都没犹豫,抱着音秀的脖子就说:“秀姨。”   蓁蓁笑着瞧音秀,一脸的“我早同你说了”的表情。音秀也是笑了,“好,秀姨给你换。”   她把宝儿放炕上,解开她头上那两个大小不一的发髻,又拿起羊角梳先把她的头发梳顺了。蓁蓁上完妆也想过来帮忙被音秀嫌弃地赶到了一边,“你这笨手笨脚的,一边歇着去吧。”   蓁蓁两手一摊理直气壮,“这可怨不得我,我之前可只养过儿子,胤禛胤祚打小可是好弄多了,不像这小祖宗被太后宠惯了,每天要不给她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的她还不高兴呢。我是使劲了法子伺候她,偏她还嫌弃我不是手重了就是梳得不漂亮,我说额娘手笨让碧霜给她梳她还不要。”   音秀一边给阿宝绑着发髻一边说:“就你借口多,你小时候不也梳这样的头。”   蓁蓁一听更是咯咯笑了,“那会儿不是有我额娘在么。”   音秀斜眼瞧她,“你如今也是额娘了。”   蓁蓁推了推她,说:“如今不是有你么。”   音秀一时无语,“我呀,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她给阿宝梳好头从包袱里拿出两支小金簪插发髻里。女孩家爱美大约是天性,宝儿见自己又光鲜亮丽一下就高兴了,瞧着镜子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酉时正刻皇帝领着众妃和皇子公主给太皇太后敬过酒便入席开宴。男孩子们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吃的远抵不上玩的吸引力大,慈宁宫外已经开始放烟火了,大阿哥几个跑出去看了,胤祚虽然还老老实实地坐蓁蓁身边,可早已是心猿意马,两眼一直往外头瞧。   蓁蓁见了说:“你也去外头玩吧,小心些,跟着大阿哥和你四哥。”   胤祚几乎是跳了起来就冲出去了。惠妃见了笑说:“六阿哥看着活泼多了。”   蓁蓁无奈:“男孩儿不知道是不是都这样,从前是文文静静的,一进书房和其他人混一起就变了,成天回来就今天大阿哥说,明天四哥说的。”   惠妃听了笑说:“是这样的,那会儿胤褆也是成日张师傅李谙达的挂嘴边,唠叨个不停。”   两人挨着坐谈笑风生,皇贵妃就在惠妃另一手边可却是一句话都没插进来。宜妃怀着身孕坐在对面,她倒是个能说的,偏一左一右是惜字如金的贵妃和话不投机的荣妃,这一顿饭不知吃得她多难受。   大阿哥领着胤禛和胤祚跑回来问:“额娘,德母妃,我刚和放炮的太监要了几个炮竹,我们能去空地上放么?”   惠妃看了看蓁蓁见蓁蓁点点头说:“去吧,小心些,看好弟弟们。”   大阿哥笑着应了声“是”,领着胤禛胤祚就走,他经过胤祉面前时,还故意炫耀地晃了晃手里提着那一串鞭炮。胤祉翻了翻眼皮,冷哼一声:“武夫。”   荣妃扶着他的肩小声说:“别理他们,几个鞭炮稀罕死了他们了。”   贵妃瞧着大阿哥领着两个小尾巴出去,转头看了一眼躺乳母怀里睡着了的十阿哥默不作声。   太后远远地瞧见了笑着对皇帝说:“大阿哥颇有长兄的样子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身侧正襟危坐的太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只在眉心多了一道细纹。太后让人把宝儿抱了过来,皇帝一看宝儿的发髻就笑了,“宝儿的头发梳得这样好一定不是蓁蓁梳的,朕晌午去的时候她两边的发髻还不一样大小呢。”   太后也笑了,“那肯定是秀丫头梳的,下午那会儿我让她给宝儿送衣服去了。”   皇帝一时没想起是谁“啊”了一声,站苏麻喇姑身后的音秀往前走了一小步福了福,“是奴才。”   皇帝看见她头上插着的象牙簪子才想起来,是那天在慈宁宫给他泡茶的宫女。他原本还想着要把人叫去问话呢,结果回头被其他事给一耽搁竟忘了。   “哦,手艺不错,比她额娘梳得好多了。”   音秀忙说:“奴才不敢。”   苏麻喇姑在旁轻笑,拉了音秀回来说:“秀丫头也是天天练出来了,说她不好可不就是我这个师傅不好了?”   皇帝见苏麻喇姑自诩“师傅”于是对翟琳说:“既然德妃和苏嬷嬷都喜欢你,那朕赏你一对玉镯也算你伺候有功吧。”   音秀受宠若惊,跪下说:“奴才叩谢皇上。”   皇帝随意挥了挥手就不再理她。桌上有一道桂花糕,他不爱吃甜食,但他记得蓁蓁最喜欢这个。他抬眼去看惠妃旁边的蓁蓁,她今儿难得一身华服重宝,衬得她肤白似雪,唇若玫瑰。皇帝身子往翟琳斜了斜,小声说:“把这个拿去给德妃。”   胤祺在太后身边,九阿哥太小话都不会说呢,宜妃这一顿饭吃得是索然无味。她眼睛一瞟,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翟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德妃身旁,给她端了一碟点心来。德妃夹了一块放嘴边,正要吃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头一歪冲皇帝妩媚一笑。皇帝端起酒杯冲她点点头接着一饮而尽,德妃的脸霎时就红了。   这眉来眼去的真当别人都没瞧见哪!   宜妃闷坐了一会儿,忽然端了一杯酒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不解问:“宜妃你这是……”   宜妃冉冉一福,婉婉而道:“皇上孝养太皇太后是天下人的楷模,臣妾这一杯是代天下人敬皇上的。”   皇帝当然知道这是宜妃在阿谀奉承,可今日是太皇太后大寿的好日子,宜妃一张巧嘴倒也算凑趣。皇帝笑着受了还赏了一道点心给宜妃,宜妃满面春风端着皇帝赏的点心回座位,经过蓁蓁跟前时故意在她跟前停了停。   蓁蓁笑道:“还是姐姐会说话,不像我们这种讨嫌的,一年到头只会惹皇上生气。”   惠妃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赶紧在桌子底下轻踹了蓁蓁一脚让她打住,蓁蓁倒也不想和宜妃纠缠,话说完就把头撇向一边连个正眼都不想瞧宜妃。   宜妃哪里不知道蓁蓁的言下之意,她再会说话也比不上惹人生气的德妃得宠,真叫人比人气死人。她一跺脚扶着肚子回到自个儿桌边,恨恨地咬着皇帝赏赐的点心。   许是今日是太皇太后寿宴,连因为南巡带回一个老妓又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的恭王今日都格外乖巧,皇帝与兄弟推杯换盏又承欢老祖母膝下说笑好不快活。   戌时宴毕,有些喝过了的的皇帝恭送太皇太后回宫,宫中嫔妃皇子公主也都各自回去歇息。蓁蓁回永和宫后换了一袭便服,拆了金钗坐在红烛下剪着花烛等皇帝来或是派人来宣她过去。   可等到深夜也不见皇帝,蓁蓁想着皇帝是今日喝多了怕是这会儿已经歇息遂叫了人与她更衣,想着第二日再去昭仁殿“兴师问罪”。   没了皇帝的骚扰蓁蓁这一晚睡得香甜,第二天一早是精神抖擞地往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正时刻到慈宁宫开了门,众妃进去请安。可太皇太后今日瞧着似乎心情不愉,脸色阴沉不复昨日欢娱。众妃一请过安她连茶都不给一盏就让苏麻喇姑打发她们走。   太皇太后平时虽然面上是个乐呵的老太太,可一旦板起脸来那神情比皇帝还让人战栗。蓁蓁奇怪地看了看惠妃,惠妃冲她摇摇头,似乎也不知道缘由。偏今儿音秀不在殿里,连个给她使眼色的人都没,蓁蓁完全猜不到不过一晚上的功夫究竟什么事惹得太皇太后这样不高兴。   她随惠妃走到殿门前忽然被身后的苏麻喇姑叫住了。   “德主子请留步。”   蓁蓁回过头疑问:“大姑姑这是……”   苏麻喇姑沉声说:“太皇太后让奴才叫德主子进去。” 第141章   蓁蓁心下虽疑太皇太后为何单独叫她, 但仍是同惠妃分了手随苏麻喇姑返回殿里。苏麻喇姑领她到门口便示意她一个人进屋。   太皇太后还和刚才一样盘腿坐在炕上,蓁蓁恭恭敬敬地跪下道:“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没说话,翻开炕桌上的佛教,捻着手里的蜜蜡佛珠低声念起《金刚经》来。蓁蓁心里一悬,她品出味道来了,太皇太后这是故意要罚她跪。她虽不知为何, 但不敢吭声也不敢乱动, 只能目不斜视,就这样直挺挺地跪着。   太皇太后念了一个时辰,才把《金刚经》合上,对她说:“你既跪了一个时辰听我念了这一个时辰的经文想必心思也澄明清净不少吧。”   蓁蓁一下松了口气, 此时从发现已经是一身的冷汗。太皇太后还愿意同她说话那事情就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是非曲直, 赶紧俯身磕头道:“臣妾叩谢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又说:“你这些年兢兢业业伺候皇上是不错, 我也知道你是个心善有义的,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软弱之心不可有,在宫中过活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怎么行?”   蓁蓁又磕了个头, 太皇太后的话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不禁趴伏在地上哽咽着说:“臣妾糊涂。”   太皇太后本来就是不忍,可实在忍不住想点拨她安身立命的道理, 于是一叹气道:“你退下吧, 我这慈宁宫是容不得这样的人的, 你带走处置吧。”   蓁蓁如坠雾里但还是一句不敢多问,匆匆擦了擦眼泪,忍着疼痛的双腿站了起来退出了屋子。苏麻喇姑站在门口等她,而她的身后还站了另一个人。   “德主子,太皇太后吩咐让奴才把人交给您带走处置,这事说到底是老奴管教不严,老奴来日去永和宫向您赔罪。”   苏麻喇姑长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疲惫,她转过身,无可奈何地对身后的人说:“你随德主子去吧。”   打刚才起就站在她身后的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朝蓁蓁福了一福。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蓁蓁眯了眯眼,走出来的人头上插着那支熟悉的象牙簪,只是头发已不再是梳成一条利落的长辫子而是像她一样挽了起来,但那张脸却是不会错了,也错不了的,是音秀。   蓁蓁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闷得她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苏麻喇姑告别的,又怎么领着挽着包袱的音秀出了慈宁宫的,一直到走出慈宁宫等在门口的碧霜一句话才把她唤醒。   “主子,秀姑姑是要和我们回永和宫么?”   蓁蓁一下惊醒,她一转身,对上的却是音秀那张平静到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她戴着自己给的象牙簪子,漠然抱着包袱站在她的身后,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串手串瞧着甚为眼熟。   蓁蓁倏地呼吸一窒,好容易一口气回上来她转身就跑,全然顾不得碧霜在她身后喊她。她已经忘记有多少年了,她都不曾这样跑过了,可是不跑她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在慈宁宫门口了,死在音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之前。她浑浑噩噩,觉得自己像是被波浪抛上岸边的鱼,没了水快要死了,只能在河滩上扑腾挣扎。   蓁蓁摸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左手腕一跑回永和宫她直冲进自己屋里,打开首饰柜把抽屉一个个都抽出来。秋华看她疯了似的翻箱倒柜一通乱找,忙问:“主子是在找什么,奴才来找吧。”   蓁蓁问她:“我的沉香木手串呢?”   秋华一时哑然,这事她还真不知道,打几年前,蓁蓁的首饰衣物就都交给霁云管了。她看了看霁云,霁云说:“昨儿摘下来我就替主子收起来了。”   蓁蓁厉声喝问:“收哪了?”   霁云少见自家主子如此可怖,害怕地缩了缩肩,“倒数第二个抽屉里。”   蓁蓁猛地抽出抽屉反扣到桌上,抽屉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了桌上。这个抽屉里收的全是蓁蓁的镯子,有两三只金镯子,还有玉镯,就是没有那只沉香木镯子。霁云一下白了脸,喃喃说:“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放进去的。”   蓁蓁冰冷地目光扫向秋华,厉声问:“音秀人呢?把她给我带过来”   秋华抽了口气:“主子您冷静些,人都来了,咱们还是要从长打算……”   蓁蓁打断了她,尖声道:“你不去叫是吧?那我自己去!”   秋华和霁云实在怕她发疯,于是都想拦她,可蓁蓁一把推开两人往外冲,秋华知道她这一去定不能冷静,只能追着劝她:“主子您冷静些,她好歹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现在无论如何咱们先把事情问清楚……”   可蓁蓁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了,音秀正站在院子里,看见她走过来默默地福了一福。   蓁蓁直接抽走她的包袱扔在地上,拽起她的手腕,此时凑近了每一颗珠子都瞧得清楚分明,这正是她的那串沉香木手串。蓁蓁眼前一黑,人晕了一下身子一晃,她闭了闭眼,是的,无需多言一切都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她回过神扬手就给了音秀一记耳光。   “无耻!”   音秀被她打偏了脸,左脸一下就红了。   “你是不是疯了,啊?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出宫了,大姑姑把你这些年攒下的体几都准备好了还把自己的东西给了你不少,你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偷了这个假扮我去勾引皇上?”   音秀捂着脸慢慢转过头,从刚才到现在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一丝蓁蓁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冷笑。“出宫?我每次听你唠唠叨叨什么出宫,什么自由我就发笑。我一直就不懂,你到底觉得宫外好什么?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的女人还能嫁什么好人家?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光棍就是死了媳妇等着我去伺候一家老小的鳏夫,和我们一块进来的几个姊妹都是这样的,哦对了,有一个听说是进了兆佳氏一户旗下有官职的人家里,可惜是做了填房,这还是对方看她是个黄花闺女又在宫里这么多年指望她□□自己家将来也要进宫的女儿。”   蓁蓁没有想到,绮佳的梦想,她的梦想,她寄托在音秀身上的希望竟然被她这样一文不名地踩在了脚底下,成了她口中的一个笑话。“我和大姑姑都在帮你,你一定要众叛亲离才高兴?还是我根本就看错了你!”   音秀冷笑着问:“怎么帮?你能帮我进钮钴禄家,让他们家的少爷娶我做正房吗?你能帮我让我进简王府做大福晋吗?你、大姑姑,你们只能帮我找个门当户对的,那是什么,那还是包衣,还是家奴,我若将来生了女儿还是要送进宫来。而如今不一样了,我要生的是皇上的孩子,他若是男孩就是皇上的阿哥,他若是女孩就是皇上的公主,是你的四阿哥六阿哥的亲弟弟,是五公主的亲妹妹。”   呵,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太愚蠢,这么多年来一厢情愿。   蓁蓁心底轻轻一笑,笑过后她真正地绝望了,也看透了,她看了二十几年,今天终于第一次看明白了音秀。她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快要爆炸的心平静下来,她勾起音秀手上那串沉香木珠子,淡淡道:“没有了这个,你做得到吗?”   音秀的脸微变了颜色,可她还要逞强,扬起下巴故作傲慢地说:“蓁蓁,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能抓着皇上的心,要抓住男人的心有很多别的方法。”   “那你先要有这个脸。”蓁蓁的心已经彻底冷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在宫里她一直以为音秀是她最能信任的人,结果到头来她错了全错了,这个她最亲的人却在她背后狠狠地捅了她一刀。被至亲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蓁蓁如今彻底明白了。她眼神似冰一样冷指着张玉柱说,“找两个太监给我按住她掌嘴。”   秋华和张玉柱都被蓁蓁这话惊了,蓁蓁素来待人温和,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震怒。两人面面相觑,僵了一会儿还是秋华先道:“主子请您三思,宫里不能随意动私刑。”   蓁蓁冷笑一声,自己走向永和宫抱厦下的长椅坐下面色狠厉地说:“你们看看她手上是什么?宫女偷盗打不得吗?张玉柱,你再愣着就别怪我不顾你伺候我多年的情分,我先定你个悖逆主子的罪把你扔到慎刑司去!”   张玉柱知蓁蓁已经是气急攻心,此刻要是不依她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于是赶紧招了两人按住音秀。音秀见太监捉她大叫起来:“德妃,我现在也是皇上的人,你敢让这群太监动我!”   “动你?”蓁蓁冰冷一笑,“你算什么东西?太皇太后都把你赶出慈宁宫让我处置你了,谁敢来说三道四!我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永和宫的脸能不能踩,我这个德妃到底有多大胆子。张玉柱,把她偷来的珠串给我取了,她不配碰我的东西。”   张玉柱立马从音秀的手腕上把手串撸下来小跑着递给蓁蓁,佛珠上观音慈眉善目,但蓁蓁此刻却是面目狠绝,“打,给我把宫门打开了打,我不叫停谁也不许停手。万琉哈氏,既然你不要脸,那就让大家看看你的脸是怎么毁的。”   张玉柱犹豫了一瞬,但他睨了下蓁蓁的脸色立即挥起了手,院子里“啪啪啪”声音不绝。音秀刚开始还想忍着,打了几下后忍不住惨叫了起来。宫门大开下,来往路过永和宫门口的宫女太监都听见了院子里的惨叫和巴掌声,胆子大的想伸长了头往里看个究竟,胆子小的则低头赶紧溜走。   顾问行冲进乾清宫的时候翟琳也正在殿前火烧眉毛,外头是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挨板子的惨叫声。他擦了下汗问:“这打什么呢?”   翟琳附耳道:“皇上下了朝回来就把小顺子踹了,接着就让人拖去打板子了……还让梁九功带着乾清宫所有太监去观刑。”   顾问行一跺脚恨道:“他活该,门不会看人不会拦打死他都不为过,捅这么大篓子好日子全被恶心了。里头没大臣在吧?快领我进去,永和宫也要出大事了。”   翟琳少见师傅如此着急上火,立马替师傅推开殿门,一边问:“德主子生气了?”   “唉,岂止生气了。”   顾问行来不及和翟琳细说,飞奔入殿凑到皇帝耳边耳语了几句,皇帝本来宿醉刚醒就头疼,心里又气又懊悔正憋着劲呢,被顾问行这几句惊得立马带着人从小门穿过昭仁殿的院子往永和宫去。   一边走一边焦急地嘴里念叨:“老祖宗怎么把人送去永和宫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昭仁殿小门穿出就是承乾宫,皇贵妃大约是听了哪个耳报神的话正匆忙出来也要去永和宫,见到皇帝急忙下拜说:“臣妾正要去看德妹妹……”   “回去!谁都不许去!”   皇帝这一声呵斥惊得皇贵妃跳了一下,皇帝见她不动又叱道:“永和宫没你要管的事!”   说完也不看皇贵妃疾步就往永和宫走去,他还没走进门就听见院中的巴掌声和音秀隐约的惨叫。   皇帝刚绕过影壁,张玉柱抬起的手就停了下来。蓁蓁的声音从抱厦下传来:“谁让你停的!接着打!”   张玉柱一时这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蓁蓁冷笑一声眼睛看着皇帝说:“今天我就打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了,看谁敢拦。”   皇帝瞧了一眼,音秀趴在地上“呜呜”直哭,一张脸肿得和猪头一样。皇帝心里也懊恼看见她就嫌恶,但他头脑冷静些明白此时不该把她再留在永和宫,蓁蓁这会儿脾气上来了没准真能把她折腾掉半条命。他转头道:“顾问行,把人拖走,朕不想再看见这人。”   顾问行立马朝张玉柱挥手带着太监把被打得鼻青眼肿的音秀拖走,一群太监极有颜色架起已经昏过去的音秀都不待蓁蓁发话就走得干净利落,还顺手带上了永和宫的门把围在外头准备看热闹的人也顺势全赶走。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肃着脸的蓁蓁面前软声说:“就是再气也不能动私刑,宫规在那里,传出去你的名声怎么办?”   “名声?”蓁蓁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她可以不要名声不要脸把寡廉鲜耻的事情都做完了,臣妾到要为了维护名声忍气吞声了?那这名声臣妾宁愿不要!”   皇帝也知道蓁蓁这会儿是气极了耐着性子对她说:“朕知道你生气,昨儿的事确实是蹊跷,要不是她手上戴着你那串沉香木珠子,昨儿朕又喝多了闻着那沉香味只当是你,朕从头到尾就没想着要碰她。”   蓁蓁一听皇帝的话就知道她全猜中了,确实就是音秀偷了她的手串假扮她勾引了皇帝爬了床。两人身量相当,皇帝又喝醉了,只要她不说话就能瞒天过海。   蓁蓁怒道:“既然如此皇上拦臣妾做什么!”   皇帝道:“朕拦你是为了你好,百姓犯法有律例,宫人犯法有宫规,她自有宫规处置,你再气也不能动用私刑。”   音秀绝不是一时起意,她从小做事就有章有度,她定是想了很久了才想到这样一个办法。所以她昨儿来永和宫看她,假意给阿宝梳头,为的都是趁她不备偷手串。   她不但糟蹋了她的希望,还践踏了大姑姑对她的信任和阿宝对她的喜欢。蓁蓁一想到这心里又痛又恨,不禁口不择言了起来。   “宫规,呵呵,她承了宠如今还算哪门子的宫女,既然不是宫女臣妾又何须用宫规处置她?她既不是百姓,又不是宫女,既不适用《大清律例》又不适用宫规,敢问皇上臣妾打她又何错之有?又犯了哪条王法了?”   皇帝见劝不动她,反倒被她一句句顶回来一时也有些恼了,不禁抬高嗓子道:“德妃,注意你的言行!”   蓁蓁一下把珠串扔在了皇帝身上,“我配不上这个德字,她配。万琉哈氏素体皇上圣心又温柔贤淑,你让她来做德妃吧,我求之不得。”   蓁蓁这话一出皇帝脸都黑了,秋华吓坏了,忙跪下替蓁蓁辩解道:“求皇上开恩,娘娘是太伤心失了心智了。”   皇帝攥紧了拳头,看着蓁蓁倔强得毫无妥协意思的脸气恼不已,几次三番那句话狠到了嘴边又硬生生被他最后一丝理智给拉了回去。最后只扔下一句:“等你清醒了朕再和你说话。”   永和宫这一闹闹得是惊天动地,皇帝的脚踏出永和宫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合宫都知道皇帝前一晚宠幸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结果德妃是醋意大发,不但把那宫女打了还同皇帝吵了一架。接下来几日里皇帝的脸板着没笑过,永和宫那位没出过门,而太皇太后更是让苏麻赶走了所有来请安的人。   万寿节前一天顾问行壮着胆子弯着腰进了昭仁殿,手里捧着一匣子轻轻搁在了黄花梨的炕桌上。   “皇上,这是海拉逊大人送来的折子。”   正在批折子的皇帝抬了抬眼皮,万年笔一刻都没曾停下问:“你怎么来了,翟琳呢?”   顾问行调任乾清宫总管以后,皇帝身边贴身的事情都由顾问行一五一十地教给了翟琳等几个新提拔的太监,翟琳更是早早认了顾问行做师傅,在新进的贴身太监里最得皇帝信任。   顾问行端着笑脸道:“翟琳告了假,奴才特地来顶他一天,能伺候万岁爷。”   顾问行有多了解皇帝,皇帝就有多了解顾问行,他这装模作样的话一出口皇帝就被膈应着了,他搁下万年笔,捞起顾问行搁下的匣子问:“这什么东西,翟琳不敢送求了你来。”   顾问行老老实实低着头,只露了凉帽的帽顶给皇帝瞧,皇帝打开一瞧,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这群内侍真都是人精,海拉逊这折子说的是后日蓁蓁的寿礼。   皇帝捧着折子揉了揉额头,两人冷战好几天了,他早就不气了,毕竟这事说到底也是他醉酒后一时糊涂闹的,蓁蓁这气全撒他头上也不算冤枉。她生辰就在眼前这到刚好是个和好的机会。   皇帝朝顾问行勾了勾手,顾问行立马凑上前低眉顺眼地说:“德主子这些日子除了等四阿哥、五公主、六阿哥去请安,其他时候都自个儿关在宫里,连惠妃主子都没见过。”   “朕问你了吗?”皇帝狠狠把折子敲在了顾问行脑袋上。   顾问行苦着脸想出去一定要狠狠瞧翟琳那几个小畜生一笔银子安慰安慰自己,一边贼眉鼠眼地讨好着对皇帝说:“那您问您问。”   皇帝嫌弃地撇了撇嘴,咕哝了句:“不都被你给说了。”   顾问行心里憋着笑凑在皇帝身边劝道:“皇上消消气,奴才看啊德主子这是在意您才生这么大的气的。这生辰里万岁爷好好给娘娘说几句好话,再加上六阿哥、五公主在一旁添添喜,娘娘笑了不就好了吗?”   “顾问行你还是不是太监了?”   顾问行“啊”了一声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接皇帝的这句责问,皇帝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后絮叨:“出去朕许你狠狠敲翟琳他们一笔,德妃生辰的单子你去开朕的库挑两套最好的头面,取南方新来的织花锦,给阿哥格格也都挑些好的,你亲自去办,懂不懂了?”   “那海大人这……”   “照办。”皇帝提了笔简单的批了两句,扔给了顾问行,心里不踏实又跟了一句,“你亲自去办,要最好的。”   “嗻。”顾问行憋着笑赶忙带着折子滚了出去,又听脑门后皇帝一声吼:“回来。”   “啊?”顾问行又连滚带爬地凑了回来。   “南边新烧的天蓝釉的笔洗、圆缸、小渣斗一套文房用的都悄悄取了那天都送去。”   顾问行下意识地捂嘴想笑,又得了皇帝一记敲:“赶紧滚,好好办事去。”   他这才揣着折子退了出去,才出去翟琳和梁九功都围了上来:“总管大人,怎么样?”   顾问行揪着翟琳的耳朵说:“机灵点办事,学着点说话,这就是小事,非得找我来擦屁股。”   他顺手把折子给抖了抖,“都好了,唉,我怎么收了你们这群蠢货。”   他憋着笑负着手不再理会垂头丧气的翟琳和梁九功,赶着去给皇帝办差了。   今年的万寿节要比之前都冷清,皇帝心情不好连看宫妃们磕头的心都没有,只在大朝后去慈宁宫坐了一坐。   太皇太后这口气还是憋得难受,这段日子见皇帝一次就骂一次:“这都什么事儿,你自己说!”   “孙儿真不是故意的。”皇帝直叹气又把辩解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还是问了几十遍的那句,“您怎么能交给蓁蓁处置,孙儿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事是你犯的,还怪我了?活该,就你活该。”   苏麻喇姑赶紧劝道:“主子,您赶紧收收吧,皇上都快呕死了还要被您生生骂一个月。”   “要不是我老了得给爱新觉罗家积点德,就我年轻时候的脾气定要打死她!”太皇太后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就后头小佛堂关起来以后不许见人,只许茹素悔过,关到死为止。” 第142章   皇帝当然是答应的, 他生来还没有寿辰过得如此没滋味, “孙儿明日去永和宫。”   “唉。”太皇太后揉了揉额头, 她也知道德妃在宫里动这么狠的私刑不合法度, “这丫头平日里其实知进退懂礼法,也是气狠了才动手的。”   “她再气没让人动板子, 只是掌嘴其实知道分寸。”   皇帝这话就是在维护蓁蓁,其实宫中严禁动用私刑,如若宫女太监有错一概都是要去请旨让内务府慎刑司来发落,更不要说蓁蓁这样打开门用刑的。这风言风语要是传出去皇帝就是再偏心也得罚一罚以正宫规,可到现在风声只在宫里转半点没在外头起波澜,太皇太后就知道是皇帝让高德昂毛二喜他们封过碎嘴。   “行了,再劝不回来我让你苏嬷嬷去劝, 丫头总会给我老婆子面子的。”   皇帝这才点点头, 他揉了揉额头说:“孙儿头一回见蓁蓁生这么大气,看着都怪瘆人的。”   “她是平日乖觉惯会哄你高兴,有什么不高兴也都能藏一藏装一装。你不说她脾气倔么?脾气倔的人发起火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太皇太后似乎很有心得, “再说你们男人哪里懂, 这样的事气你都是其次的, 气自己才是真的。”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   皇帝要劝回来的人一直窝在永和宫里没动静,秋华数着似乎到了万寿节宫妃请安的时辰,正在惴惴不安地问:“主子,真的不去?”   前一日蓁蓁就派人给皇贵妃告了假, 原因一如之前各种大小请安一样只有四个字:身体欠安。   蓁蓁揉了揉额头, 起身去小佛堂里打坐。秋华实在看不过想拦着她:“主子青春正好, 怎么闹得和尼姑似得,天天青灯古佛常伴,往日这春日您是最爱俏的。”   蓁蓁跪在佛前轻轻拨弄着佛珠道:“佛祖前头,让人心静。”   秋华无语只得在一旁陪她,念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蓁蓁突然睁开眼问秋华:“你说人是不是真的地下有知,或是有往生,有魂魄?”   蓁蓁问得突然又瘆人,秋华心里打鼓不知她从何说起,不想蓁蓁却是自问自答:“如果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想找到主子去和她说会儿心里话。”   秋华听得心里一阵难过,她岂不知蓁蓁这是心寒,一切都是那个背信弃义的音秀惹出来的。被挚交好友背叛就会生出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您不该想了。”饶是知道为何,秋华还是希望蓁蓁能冷静下来,“您不该和皇上发那么大的脾气,皇上不是有意的。”   “我不是□□上,如果是为了皇上不值得。我是为我自己,为主子。”蓁蓁轻叹一声,合上了眼,手中的佛珠盘的飞快。   “我在宫里也十多年了,现在想歇一歇了。”   ……   第二日一早,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携伴而来与蓁蓁请安。长久寂寥的永和宫终于有了一丝温暖,顾问行入内的时候,恰逢四阿哥和六阿哥准备回书房念书,五公主见到顾问行还甜甜地叫了一句“顾谙达”,惹得他连说了好多句不敢。   蓁蓁自然是看见了,她正端坐在永和宫正殿的宝座上若有所思。   顾问行一入殿内就觉着这位平日和煦的德妃略有不同,他端了笑脸跪在地上磕头请安:“奴才给德主子请安,德主子千秋大喜。”   顾问行也不客气,击掌让人将东西抬了进来:“德主子,您瞧。”   端来的还是九九八十一样,和往年千秋并无二致,只是样式更精致堂皇些。   蓁蓁随意飘了一眼点头道:“多谢公公。”   见德妃并无所动,顾问行赶紧又拍手让另一波进殿,六个小太监低着头各个手里又都捧着各色不同的物件。顾问行赶紧道:“德主子,这是皇上另吩咐奴才准备的,您瞧,这是红宝石头面,这是新来的点翠头面,还有那边是江宁织造新进的缎子,别宫里都还没有呢。”   蓁蓁还是点点头,顾问行见状又挥手让另一个小太监上前来:“这是最难得的,天蓝釉的笔洗渣斗,这蓝色蓝得和天似的,宫里才得了这么一套,皇上特意吩咐都给您送来。”   天蓝釉在宫中极少见,这下蓁蓁总算有了一二的反应,她挥挥手让东西上前来,顾问行赶忙自己动手端过去给这位主子赏玩。只见蓁蓁每个轻轻翻了翻,又挥挥手道:“顾公公辛苦了,秋华赏,再赐公公一碗寿面吧。”   “啊哟,不敢不敢。”顾问行见自己得了脸,心里总算舒了口气,要是这么大礼这位主子都没当回事儿,那他家万岁爷待会儿来可怎么办?   顾问行不慌不忙将最后三盘又介绍了一遍:“这是与四阿哥和六阿哥的文房,南边您挑的那块砚台已命工匠刻好了皇上的题字,这回一并赏给两位阿哥。公主那儿皇上说公主好动,这就赏了一根小马鞭和一套蒙古衣服给公主。”   蓁蓁一直到这会儿才有了些许的笑意:“女孩子家的,这算什么事儿。”   顾问行笑道:“淑惠公主就擅长骑马射箭,皇上这是以长公主期许五公主呢。”   蓁蓁遂又赏了顾问行一把金瓜子,顾问行得了大赏,赶紧跑回昭仁殿给自家万岁爷报信。   皇帝下了朝急匆匆赶来的时候,蓁蓁已经拆了见孩子们时戴的金钗,只打了一根辫子,坐在西次间的书桌前发呆。   皇帝跨过门槛绕过书桌一直走到她跟前,她都没回过神来,皇帝一下捂住她的眼睛,把她的头搂紧怀里:“想什么呢?”   蓁蓁拉下皇帝捂住他眼睛的手道:“您来了。”   她语气平和却淡漠,仿佛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往日的笑意没有往日的温柔。   皇帝心中忐忑,见她如此便知是她心中的气未打消,他此刻前来就是想伏低做小和她说软话的,于是蹲下来望着她说:“今天朕还是陪你用一碗面好不好?”   蓁蓁的眼神还是没有波澜,她素来秋波盈盈的双眼此刻倒像是古井般无甚波澜,皇帝从未见她如此过,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抓着她手说:“再生气也不要把气带到生辰里来,好不好?”   “好。”蓁蓁脸色未变只轻轻说了一个字。   皇帝一怔仲,蓁蓁却没停下,她站起来说:“臣妾去看看寿面好了没有”   她且走了一两步,皇帝突然追上去把她拉回来紧紧箍在怀里,“以后再生气也不能瞎说不要做朕的人,你这样说怎么不想想朕?”   皇帝把她转过来抬起她的脸轻柔地吻了上去,让皇帝讶异地是蓁蓁也勾着皇帝回吻了过来,热情又缠绵足以让他心醉。   他一把把人抱起来,正放在书桌上,却见后面已经摆上了天蓝釉的文房。皇帝勾着蓁蓁的下巴吻吻左边又吻吻了吻右边小声说:“可不能在这儿,新来的全破了,朕都赔不给你第二套。”   蓁蓁娇媚一笑搂着他的脖子说:“我哪儿也不去。”   她翘着唇笑得勾人心魄,宛若一只狐狸狡黠又媚人,皇帝从来都受不了她半点引诱,他匆匆解开外袍,又半解半撕地弄开蓁蓁的罩袍和小衣,隔着水蓝肚兜又是一阵揉搓,他边解着边喃喃着:“你可再别气了好不好,你都不知道朕多想你。”   皇帝说着就从她白皙的脖颈间向下,正爱不释手地要接下去的时候,听见抱着他脑袋的蓁蓁说:“您是不是就喜欢臣妾这样?”   平静、冷静,蓁蓁的声音没有丝毫□□,完全不像刚刚那个柔情似水的人会发出的声音。   皇帝一个激灵,突然没了半点兴奋,他抬起头来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问:“什么这样那样的?”   蓁蓁抬起手抹着自己的脸颊,半是悲悯半是可怜地问:“红颜弹指老,如果这幅皮囊不在了,您还喜欢吗?”   “蓁蓁,你在瞎说什么呢你!”皇帝突然慌张了起来,这般诡异的场景,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蓁蓁一把拉过皇帝的手,摸过自己的脸、接着是脖子,接着是姣好的身躯,她问:“您当年不就是看中这皮囊吗,它没了,您还会在吗?”   皇帝好不容易才从震惊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哄道:“瞎说什么呢,不乱想了好不好?好了好了,朕不乱动了,我们去用个寿面,朕和你认错,都是朕不好,你咬朕打朕都可以。”   他不让蓁蓁拉着他的手摸下去,手忙脚乱地替蓁蓁系上盘扣,他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慌忙间抖抖索索的手连一个扣子都扣不上。   他不敢看蓁蓁的眼睛,急赤白脸地瞪着那扣不上的扣子慌忙抚慰道:“平日里不夸你美还不高兴了,那朕今天再夸你心也美好不好?德主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好,人美心善,朕可不喜欢的要紧。”   “主子心不美吗?”   皇帝的手瞬时停住,他仿佛被雷劈中脑海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啊!”   蓁蓁笑了,她说:“我问的是孝昭皇后,奴才的主子。她心不美吗?您怎么说来着,她是贤后是良配,她不好吗?您不喜欢她吗?”   绮佳死后蓁蓁从来没有和皇帝聊过她,从来没有,甚至不愿意和皇帝去山陵给绮佳烧香,这是第一次她提起她,用皇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   皇帝就这么愣在那里,眼看着蓁蓁从桌上下来理好自己的外衣,随后默默走向外间从站在门口的吓得面色煞白的秋华手里接过泡好的茶搁在桌上。   一进一出的功夫里皇帝已经回过神,他攥着拳说:“朕知道宫中日子难过,你有怨气有憋屈你气朕。可你别和朕这么说话,只当朕求你。”   蓁蓁没有动。   皇帝也没有动。   “你和她不是一回事,和她们都不是一回事。”   人还没有动,可皇帝仿佛听见了耳边响起一声冷笑。   皇帝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飞速穿上了衣物鞋袜,已要踏出屋外又转了回来。   他站在西次间的槅扇门外,垂着头问:“你一定要这样伤人吗?”   蓁蓁走了过来,皇帝的眼中燃起希望,他正要伸出手拉她,可蓁蓁却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她一句话也没有。   皇帝站在门外,江南新做的槅扇门上朵朵桃花娇艳欲滴像个莫大的讽刺,只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   紫禁城是最禁不住热的地方,柳树不过刚刚冒芽,宫里大多数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衣。身为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顾问行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宫中上上下下,从慈宁宫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下到各个犄角旮旯的格格答应,虽说各有内务府内管领伺候着,但入了大内,凡事还是要他多一点心眼。   这不他正和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清点新进的一批夏衣,慈宁宫的早已送了去,现在第二批就是这些有主位有宫铺的娘娘们了。   “海总管,不是我摆谱,你们内务府这叫干的什么事,往年永和宫都是另加葛纱罗缎,单做便服送进来的,如今怎么回事?您瞧瞧这事做的。”   顾问行看着单子皱着眉就朝海拉逊发问,海拉逊心里也委屈得很,他堂堂内务府总管要管的事情千头万绪,哪里管得着下头人怎么分夏衣给一宫主位这样的小事,按他想的不过就是几匹缎子,皇帝一年内里要用多少缎子,他一内务府总管犯得着扣这么几匹吗?再说夏衣的料子都是春日里就开始准备的,如今少了这几件他都不用想肯定是几个下头采办郎中和内管领一合计觉得这位主子失宠了,就把这原来多出来的份例给扣了,到哪去了就更好想了,变卖或者拿去孝敬人甚至有大胆的就敢往家里拿。这种事在内务府一点都不少见,他海拉逊见得不要见了,区别不过是有的主子这儿少了东西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而像永和宫这样的主子自然有顾问行这样的大总管亲自跑过来和他计较。   “是我管教不严,让这些糟污东西随意扣减了,这样,顾公公,我回去就让他们赶出来,德主子今年没让针线房加什么活计,明儿就把缎子送进来让她们赶制,不会耽误主子那儿调用。如果德主子那儿针线房人不够,我再让别人补着,绝不让耽误了主子用夏衣。”   顾问行这才有满意过来,他叹了口气说:“海大人,奴才多嘴一句,虽说宫里吹什么风,宫外下什么雨,可你海大人也是经过过事儿的,别人不长眼睛也就罢了,你可不能干那缺心眼的活,没得让皇上知道了又罚您。”   一个又字,简直说到海拉逊心口上了,他给皇帝管内务府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被罚了多少回了,偏偏罚到底以为自己能回家蹲着悔过的时候,皇帝又不肯打发他回去,就留了一级让他继续干着,实在说不好皇帝是宠他还是故意把他当磨心轮使。   海拉逊实在忍不住拉着顾问行问出了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是知道内情的,可外人不知道啊,顾公公您可给我交个底吧,这永和宫还要和皇上闹到什么时候?你说这两月过得,皇上真是一次都没笑过啊,那脸拉得比马还长!我昨儿一瞧皇上人都瘦了三圈,我每回去面圣都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错了就让皇上拿我撒气。”   顾问行也是唉声叹气,“你也别愁了,皇上哪有心情拿你撒气啊,我那天都跪地上求皇上拿我出出气了。你知道如何?皇上朝我惨笑摇了摇头,我当时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我伺候皇上快三十年了哪见过主子爷这么过。唉!”   海拉逊和顾问行这两难兄难弟凑在一起瞎琢磨着,海拉逊觉得:“要不咱们再给皇上准备点奇巧玩意儿?不是说之前那些个壁瓶西洋镜德主子都喜欢吗?”   顾问行一票否了,“得了吧,我去问过张玉柱了,德主子在永和宫天天念经,谁稀罕你那点。”   “嫔妃像出家,皇帝像丧偶。你说咱们这都什么命啊,天天跟着吃冷脸,没一天顺心日子。”海拉逊这是仗着顾问行是老相识不会揭发他,往死里把心里那点子抱怨说出来。   顾问行还在想主意,他胳膊肘戳戳海拉逊问:“最近又是风又是雨,你瞧瞧时气变了永和宫有没有去支取过药材?”   “你是说……让万岁爷去探病?”也是知道德妃身子时常不大康健,内务府年前还得了个活叫往江南去寻几位新太医进宫伺候,其中皇帝就嘱咐过务必要找一位圣手好调理德妃的病症。   “不然呢!”顾问行掰着手指给海拉逊说起这主意,“德主子时气转圜就吃那几个药,每回都差不多。现下只要没别的毛病她肯定不会去叫太医,定是秋华姑姑拿着老方子去抓药,你那儿只要得了信,说永和宫去支取药材我就赶紧给万岁爷递消息去。”   “万岁爷肯去?”海拉逊没顾问行了解皇帝,不大确信他的主意靠不靠谱,“你想想还有啥法子让德主子去和皇上说和不?”   顾问行歪着脑袋回忆了下发生过的事,有点替自家万岁爷绝望,“没啥可能……”   海拉逊“啊哟”了一声,“我就没见过比这永和宫还不怕失宠的人!”   “人家可不是不怕么……怕的是咱万岁爷啊……”   ……   “额娘,蚊子咬我!”   胤祚放了学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屋里,他站在蓁蓁床前撸起袖管给额娘看自己的小胳膊,蓁蓁仔细一瞧,果然看见白花花的胳膊上有个突起的红肿块。   蓁蓁绑着抹额身上又不痛快其实很怕有声响钻进耳朵,可面前是一惯疼在心尖上的儿子在撒娇,她只能强撑着,拉过他细嫩的胳膊替他吹了吹。   “六阿哥乖,都是进学的大孩子了,怎么被蚊子咬一口都要和额娘撒娇?”   胤祚笑嘻嘻地由着额娘替他吹了一会儿,才把袖管放下理理好说:“额娘,您最近怎么都不理我和四哥呀。”   蓁蓁不方便同他说她身上不利索,轻轻在他脸上捏了把试着把这话给带过去,“怎么就听你抱怨,没听你四哥抱怨过。”   胤祚到底小,也没再纠结刚才的事。“四哥和三哥憋气呢,师傅们说三哥字写得好,他不服气,下了学就回去了,还说不吃不喝也要练字,下回肯定要比三哥写得更好。”胤祚连鞋都不脱爬到蓁蓁身边,他撒娇地钻到蓁蓁怀里说,“我听额娘的不和他们争,只和自己比,我昨儿刚刚开始背,额娘,我要是在四哥生辰前都背完了,您求皇阿玛带咱们去远点的地方玩好不好?我上次和四哥说去泰山的事,四哥可羡慕了,我看他不敢说,我替他说,让皇阿玛也带他去泰山见识见识。”   胤祚说得自然,可蓁蓁却心里一咯噔,是了,她的几个孩子从小都备受皇帝疼爱,这种“要求”能让胤祚脱口而出而在别的皇子那里少之又少。   孩子小,如今又都每日从天亮到天黑都泡在书房,所以不大能觉出父母之间的间隙。胤禛和胤祚都以为额娘是病了在躲懒,偶尔问起怎么不见皇父,也都被蓁蓁敷衍了过去。   “书都没读好,就想着出去玩,心思都玩野了。”蓁蓁戳戳他脑袋叫了他的哈哈珠子来,“把他送去四阿哥那儿一起练字吧。”   “额娘!四哥那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加作业,师傅们留的作业我早就做完了。”胤祚不服气还要赖着母亲,“额娘,你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这是什么病啊?”   蓁蓁其实是荣份在身闹的,可这又没法和这小祖宗解释,于是装头疼捂着脑袋求救似得看着秋华。   秋华抱起胤祚说:“六阿哥乖,秋嬷嬷给你弄萨其马去,娘娘身子不痛快您让她睡一觉好不好?”   胤祚是个孝子,一听说蓁蓁是身子不痛快马上就紧张地问:“额娘,你哪里难受?我给你吹吹。”   蓁蓁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脸,“额娘就是没睡好,现在有些困,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胤祚听说蓁蓁不是生病这才放下心来,一脸认真地说:“那额娘你好好睡。”   秋华抱着孩子远去,蓁蓁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孩子古灵精怪,实在是个小磨人精。   她拉过被子缓缓躺下,时气不好她来红时小肚子就抽疼得厉害,这回更是发作得背上连着一片得疼,弄得昨夜翻来覆去没有好好睡满一个时辰。   她紧抿着眉头,一把拽掉头上绑着的抹额。   抹额有什么用?她心里烦闷地想,这身上疼起来绑个抹额除了给人看什么都缓解不了,真是无用至极。   她感觉身后有人进来,捡起抹额放在她枕边,她闭眼揉着额头翻身朝里睡着说:“都出去吧。”   她小腹寒凉身上抽疼又觉体乏疲困,只能半梦半醒地眯着,恍惚间感觉有一股热源钻进被子捂在了她小腹。   蓁蓁一惊,耳边乍然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又疼了?好点没?”   蓁蓁紧闭着双眼不回应,她想着皇帝觉得没趣待一会儿就会走了,不料皇帝突然把她的身子掰了过来。   她气恼不已伸手就去推他,皇帝不顾她的推阻捉着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   他吻得竭尽全力,蓁蓁几次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躲开,却被皇帝牢牢困住动弹不得。等到皇帝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气喘吁吁,眼神却清澈见底,不见一丝□□。   “蓁蓁,朕……”   皇帝才说了半句话,屋外忽然响起了秋华的声音:“主子,主子!” 第143章   蓁蓁和皇帝都一下坐了起来, 秋华素来稳重, 若是皇帝在内与蓁蓁独处绝不会随意喊她打断。   蓁蓁连忙问:“何事?”   只听秋华惊惧交加着说“主子,奴才送六阿哥去四阿哥那儿, 阿哥们一起练了一会儿字, 六阿哥突然浑身发冷打起摆子,口唇发绀。娘娘,您赶紧去看看吧。”   皇帝刷得惊起, 高声喊了起来:“还不去叫太医!顾问行!去宣院判一干人等立刻进宫!”   蓁蓁还穿着一袭寝衣, 正手忙脚乱地抓着衣服就往身上套,也顾不得身上的荣份如何赶紧就跟着皇帝一块儿往外飞奔。   胤禛的居所离昭仁殿最近,张玉柱得了旨意背着六阿哥先去昭仁殿安置,胤禛跟在后面小脸煞白, 蓁蓁冲进院子的时候他眼泪唰得往下掉抽抽搭搭地喊:“额娘,额娘, 六弟他……”   胤祚在张玉柱背上还咬着牙在发抖,蓁蓁摸他额头轻轻唤:“胤祚, 胤祚?”   胤祚嗫嚅着叫:“额娘……冷……”   “还不快抬进屋子!”皇帝一把从张玉柱背上抱过胤祚往他屋子里去, 把小人儿放在床上后手脚并用爬向内抓了好几床被子堆在胤祚身上。   “还冷不冷?祚儿, 你说啊!还冷不冷了?”皇帝摇了摇胤祚, 可他一直咬着牙在发抖完全无法答话,皇帝急得暴吼道,“太医呢!太医呢!”   胤祚突然又直挺挺地坐起来, 张口就要往外吐。   “祚儿, 祚儿!”蓁蓁抢上前正抱着胤祚, 一声声地唤着,她浅豆绿的便服上瞬间就沾满了污秽,秋华瞧着忙去拿了痰盂来接在胤祚嘴旁。   “祚儿,你看看额娘,还想吐你再吐出来,你看看额娘啊!”蓁蓁说着焦急地往外张望。   一群太医们一咕噜地都涌进了屋子里,进屋了先按着规矩跪下给皇帝请安,皇帝又气又急,对他们吼道:“都这时候了还跪什么,快过来看看,六阿哥到底怎么了。”   院判跪在地上卷起六阿哥小手上的袖子,轻轻搭住脉,他皱着眉一时不敢确认,可又止不住皇帝再三的催促,正催促间六阿哥又是咳咳两声,吐出了一口黄水,秋华拿着痰盂接住,再把痰盂交给碧霜,霁云赶忙拿了沾水的帕子给六阿哥擦脸。太医再三确认后有些慌张地说:“皇上,六阿哥似乎是……是疟疾?”   皇帝正在逼自己冷静下来,一听这话他心陡得悬了起来,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在发抖了:“确定是疟疾吗?”   “还不能确定,看着十分像,一帖药下去后就能看出些眉目了。”   皇帝的心一下子凉了,他看着床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握了握拳头,藏起了颤抖的手。   四阿哥胤禛一直躲在屋门外,皇帝吩咐完太医开药方转身就看见了他。胤禛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睛一直瞧着床上一脸痛苦的胤祚和看着已经快要崩溃的额娘。他很害怕,可是比害怕更甚的是担心。   “皇阿玛……六弟他……”   皇帝看他一张惨白的小脸就知道他吓坏了,他忍着心痛过去摸摸他头顶:“你先回去,你六弟他吉人自有天相。”   胤禛似乎受了惊吓,他木木地点头,又往屋里张望了一眼,额娘正焦急地抱着呕吐不止的弟弟,他脚往前踏一步想进屋。皇帝朝顾问行一点头,顾问行赶紧抱起胤禛捂上他的眼睛带他离开。   太医煎好药端了上来,这一贴药下去就要定胤祚的生死了,蓁蓁抖着手端了药碗喂胤祚,他浑身发抖,蓁蓁喂了几次药都撒在了脖子上。   “朕来喂。”   皇帝从蓁蓁手里拿过药碗狠着心撬开胤祚发抖的嘴把药硬是灌了下去,蓁蓁无奈地闭上了眼不敢去看,她知道心再疼也得忍着,这是唯一能救孩子的法子了。   喂完了药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了,皇帝和蓁蓁谁都没有走,他们一头一尾地坐在胤祚的床边,两人都在心里向上天向菩萨向众神乞求着,然而一切却没有能如他们所愿,事情果然如太医所料,虽然药灌下去,可是晚间发冷的胤祚就转成了高烧,这恰恰就是疟疾的病症。   张院判给胤祚号过脉后无奈地叹着气肯定了。   “皇上,是疟疾。”   皇帝似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跌坐在床边,把脸深深地埋在掌心,似乎是不敢面对这个结果。   蓁蓁浑身发抖,面如白纸,她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一下淌了下来。   这病于大人都凶险,于孩子几乎就是死症,张院判心里几乎已经凉了,但人不能不救,医者天性,不到最后不放弃,他小心地说:“皇上,微臣先去煎药。”   即便最好的太医,治疟疾无外乎这几味药。其余都看了天命。   皇帝没有吭声默默地挥了挥手。   -—提示分割:一定要看到最后—-   蓁蓁替胤祚换上干净的衣服,起身正准备去端水,却是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就往后栽倒。皇帝托住了她的身体,把她打横抱起出了里屋放到外间的炕上。他才一松手蓁蓁就醒了,她一醒就要下炕,皇帝按着她的肩道:“屋里头有顾问行和秋华,你在这歇半个时辰再进去。”   她这些日子不分昼夜地守在儿子的病榻旁,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要碎了,到了这会儿才倒下完全是她之前一直靠意志力在撑着。她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眼泪从紧闭的眼皮底下淌下时却连一声呜咽都听不到。   皇帝解开了她缠在手上的帕子,之前给胤祚喂药的时候匆忙间碰翻了药碗她的手心被烫伤了,她也顾不得治只是用绢帕匆忙裹了起来,这会儿已经发炎了,原本细细的口子红肿了成了一大片,想来应该是很疼的,她这几日却像完全忘记了这事一样。皇帝让太医送了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来,他拿烫过的小刀把红肿处割开,擦掉血水和脓水,才倒了药粉在她掌心,再拿白布重新缠上。这应该是极疼极疼的事,蓁蓁却看着他,却只是看着他,连一声痛都没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时张玉柱从外进来跪下禀报:“万岁爷,您请的萨满嬷嬷来了,还有五台山的住持喇嘛也赶到了,您看是先请萨满还是先……”   “让萨满赶紧先跳,再请住持进来。”   张玉柱一时有些进退不得,萨满和住持喇嘛都不是同教,这般吩咐实在诡异。可皇帝根本顾不得这些,胤祚的烧一日比一日凶险,他是毫无办法才求遍诸神,甚至不惜让人一夜疾行百里快马加鞭去五台山把菩萨顶的住持喇嘛请来。   皇帝见张玉柱不动喝道:“赶紧去啊!发什么愣!”   张玉柱不敢不从,先是让萨满开始在昭仁殿的院子里做法,接着就去请住持喇嘛进殿。主持喇嘛一进到院子里,就撞见到了怪力乱神满院子又跳又唱的萨满嬷嬷,他什么都没说默默摇了摇头。张玉柱为他挑开帘子,他一踏进屋子就闻见了永和宫里药味和供香混合的味道,屋子里曾经欢快活泼的小皇子虚弱地躺在西间的床上,他的母亲已经完全不见往昔的神采,正抱着他默默地垂泪。   主持喇嘛向皇帝拜了拜,皇帝站了起来还了一礼,急不可待地说:“朕也是实在无法了,才请主持星夜赶来。这孩子的妹妹曾得您庇佑祈福,只求您为这可怜的孩子也想个法子,求佛祖开恩救救朕的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帝王,然而皇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是有些哽咽了。   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帝王之家也是一样的。   住持喇嘛心中唏嘘一叹,“我佛慈悲。”   他走到胤祚身边,小皇子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蓁蓁匆忙抹去眼泪,抱着孩子茫然无措地看向主持喇嘛。   主持默默地瞧了一会儿,伸手轻轻碰上胤祚的额头。此时在屋外,萨满婆婆还在不断地满院子乱跳,在她含糊不清的祷告中忽然响起了两声猫叫,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大仙带着黄小仙从角落里溜了进来。两只又胖又大的黄猫前后扑到了胤祚的床边,黄小仙年轻力壮一蹬腿就跳到了胤祚身边,黄大仙到底年老,纵然它有心可努力跳了两下也没能蹦上床,只能趴在脚踏上蜷缩着。   主持喇嘛看着两只猫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进殿后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人有命数,六皇子的命数已尽。”   要是别人敢说这话,皇帝早就勃然大怒拖出去要砍了此人,可五台山的住持喇嘛却非一般人,他乃得道高僧看相极准,当年孝献皇后垂危,后来为先帝剃度的茆溪森和他同在御前,茆溪森断言孝献皇后魂归天界是先帝能度化成僧的关键,而住持喇嘛则一言不发请求离宫。   当时太皇太后不解曾经私下派苏麻喇姑去求教,住持喇嘛犹豫再三后才说:“先帝没有佛缘,也没有真龙之相,命数在寒冬,善终不了。”   那时太皇太后不信命,心里虽然为主持喇嘛的话生气,可到底对方是高僧,太皇太后并未表现出来,可事后却不得不信,这也是她为何这些年反复希望去五台山礼佛的缘由。   皇帝双手合十问:“求住持……”他的声音颤抖着,“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无论是什么朕都愿意做。”   “都是命定的,皇上太在意的事情,他并不能承受。”住持喇嘛拜了一拜就想离开,皇帝人狠狠地晃了一晃,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发抖,顾问行看着不好,忙伸手去扶他。   蓁蓁听见只言片语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她跪在住持喇嘛跟前说:“求求您发发慈悲,您收了他,如何都行,只要能活,您就是让我拿命换都行。”   “疼……冷……”   胤祚突然在屋里发病,皇帝已经管不上住持喇嘛在说什么,拔腿奔回去看他。蓁蓁也想回去,可见住持喇嘛要走,于是拼命忍着想要奔回去的念头,死死地跪在他跟前,“住持大师求求您发发慈悲……”   住持平静地看着蓁蓁说:“施主,命是写好的,老衲改不得命,他不是皇子命。施主,您命中另有贵子,可并不是他。”他从袖管中掏出一枚玉晗,“等皇子走了请让他含在口中吧,佑他早获新生。”   蓁蓁接过玉晗,她颤抖的双手捧着玉晗心中一片悲凉,她听过先帝的故事,知道主持喇嘛的话有多灵验。   所以真得没救了么,她的儿子没救了么。   她茫然地步回殿中,皇帝正抱着胤祚,他手中端着一碗药就要掰开胤祚的嘴往里灌下去。   就在此时刚才还蜷缩在脚踏上动弹不得的黄大仙突然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它一下蹦了起来往床上跳,挥动爪子扑掉了皇帝手里的碗,药碗倾斜,里头滚烫的汤药都翻在了它的身上,它“喵呜”一声哀嚎着落在胤祚的身上。   见药碗被打翻皇帝怒气攻心伸手就要打这只捣乱的蠢猫。   皇帝抬起的手还没落下,胤祚突然睁开眼,似乎没有病痛没有高热,他叫了一句:“皇阿玛。”   皇帝俯身抱住他欣喜问:“你醒了?祚儿,祚儿,你醒了!”   蓁蓁捏着玉晗站在床的一丈外看见胤祚醒来,她没有同皇帝一样欣喜而是害怕。   胤祚在皇帝怀里扭了扭,依然甜糯糯地说:“皇阿玛,《尚书》太长了,我背不完了,我就给皇阿玛背《胤征》好不好,我背出来您就答应我带四哥一起去泰山。”   “好。你背,阿玛听着,好不好?”   “好……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后承王命徂征……”   胤祚的声音清透明亮,在昭仁殿的西间回想,皇帝静静听着,胤祚背书从来都是最好的,他甚至怀疑这个孩子生来是不是过目不忘。王熙从小都是神童,可每次说起皇子的功课都佩服胤祚,皇帝知道自己不该偏心,也知道其他孩子天资不差,可他心里一直清楚,胤祚是天资最高的孩子,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大器。   “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最后一个字背完,胤祚摸了摸怀中的黄大仙,黄大仙蜷缩在他怀里弱弱地“喵”了一句,黄小仙听见这声也跳上了床,他舔了舔黄大仙,又蹭了蹭胤祚的手,徘徊在他两身边似是不愿意离去。   这奇妙的景象看得皇帝心里发怵,他虚虚地喊了一声:“祚儿?”   胤祚搂着黄大仙,空空荡荡的眼睛里,光彩正在一点一滴地褪去。“我背完了,皇阿玛你要记得啊,胤祚可在泰山等你……”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平静地合上了眼睛。   “祚儿?”皇帝抱着孩子叫了一声,可人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去试了试鼻息,那里已经再无一点余温了。   “不!”   蓁蓁痛苦地嘶喊着跌跌撞撞跪在床前,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明明透着红润还带着笑,可他不再理她不再向她睁眼。   蓁蓁泪如雨下,她多希望她的孩子能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然而任凭她怎么呼喊他已经合上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日出日落周而复始,千万年来一日不曾改变,但她的小太阳却再也不会升起了,她内心漆黑的深夜再也等不来光明了。   跪在床边的张太医摇了摇头,松开了按在胤祚脉门上的手指。屋子里一下就响起了呜咽之声。蓁蓁最后一次轻柔地摸了一下儿子尚且温热的身体,又最后一次吻了吻他的额头,她的手已经不受她控制,她捏着那枚玉晗打开胤祚的牙关,把它塞进去。随着玉晗滑进胤祚的嘴里,蓁蓁浑身的力道散尽跌在地上。   “祚儿……皇阿玛在这,你怎么舍得扔下皇阿玛先走……皇阿玛还没教你骑马,还没带你去打猎……”   皇帝失魂落魄地抱起了胤祚,蓁蓁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空空洞洞的眼睛看着皇帝搂紧孩子一直坐在床上,眼泪无声地划过她的面颊。   顾问行擦了擦眼泪,爬到皇帝脚边。   “皇上,您节哀顺变,小主子已经去了……”   “朕是皇帝。”   皇帝像是没听见,他抱着胤祚又哭又笑,他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他一直没有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他守着他的额娘看着他一点点在她肚子里长大,一出生他就把他抱在怀里,从那样小小的一团一直养育到如今,他是那样爱他,当年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可是他还是把“祚”字给了他。   “朕是皇帝。”皇帝紧紧抱着胤祚逐渐冷去的身躯,他记得自己的额娘的手也像胤祚一样慢慢冷去。   “苏嬷嬷,你不是说我当了皇帝天下的事都是我说了算吗?那为什么额娘醒不过来?”   “皇上,您能管事,不能管命啊。”   一片起此彼伏的哭声中,蓁蓁听见一个凄凉的声音在说:“可朕管不了命。”   ···   在最初的一片混乱熬过去后,该办的事还是开始办了。秋华她们在收整胤祚的仪容的时候才发现,他怀里垂垂老矣的黄大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没气了,这只被合宫人的眼中已经成精不会死的猫在不知不觉中陪着它的小主人一起走了。秋华她们眼见此又哭了一场,秋华去请示蓁蓁怎么办,蓁蓁在过了好久之后才说了一句:“让它陪着胤祚去吧,他一个人在那个世界找不到阿玛额娘会寂寞害怕,就让黄大仙守着他。”   秋华于是亲自拿干净的白娟把先前翻在它毛上的汤药都擦干净,然后放进胤祚的小棺里让他们一同离去。   皇帝把自己关在了昭仁殿东暖阁里不肯出来,蓁蓁则坚持要陪胤祚的棺材出宫。   苏麻喇姑到昭仁殿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一地狼藉、一室凄惨,皇帝谁也不肯见,德妃靠着棺椁一言不发。她叹了口气对秋华说:“太皇太后准了德主子送六阿哥一程,你陪着去吧,千万把人看好了别再出事了。”   秋华抹着泪点头,苏麻喇姑拍拍她肩算是安慰,秋华哽咽说:“德主子奴才还有数,奴才回头多与她说说四阿哥和公主,可皇上那里……唉,奴才在宫里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   苏麻喇姑沉默了,皇帝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她可能是宫里唯一能猜出皇帝心思的人。“你们别管了,先送去吧。”   秋华不再问,朱漆小棺早已装殓完,一众宫女、太监和内务府下人都跪在宫道里艾艾哭泣。内务府的人将朱漆小棺团团围住,随着一二三的号令,整齐地抬起小棺慢慢挪出宫。   苏麻喇姑看着德妃憔悴远去的背影,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推门走进殿内。   皇帝一个人坐在炕边,他满脸胡茬身型枯瘦,他早就不再哭泣,他一直就这么坐着陷在自己的自责和悔恨里。   苏麻喇姑走到他旁边,她拿的是康熙十九年恭修的玉牒,她翻到皇子的那页,打开墨盒研磨,出墨后拿了一支狼毫小笔沾满墨汁递给皇帝。   “写吧,总要面对的。您当时在慈宁宫亲手写下六阿哥名字的时候,满心欢喜之时奴才提醒过您。如今,您总要自己面对。”   玉牒十年一修,如今的竖格玉牒上胤祚还是诸皇子中的最后一个,玉牒修成之时胤祚还未出生,他本该不序齿不上册的。可是玉牒皇帝还未看完,胤祚就呱呱落地,皇帝当时捧着修好的玉牒和给胤祚起名的谕旨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听见六阿哥名字的那瞬间变了颜色,苏麻喇姑更是和他说让他悠着点别压坏孩子,可皇帝当时心中只有期许只有憧憬。   “第六子胤祚,康熙十九年庚申二月初五日巳时德嫔吴雅氏护军统领武威之女出。”   如果细心就能发现,这一格的字和前面几位皇子都不同,这是皇帝在慈宁宫一手一画亲自写就的,此事只有皇帝、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三人知晓。   “住持说朕在意的事情,他受不住。”皇帝接过笔,一滴泪落在玉牒的竖格上,“您说得对,朕管不了命,是朕害死他的。”   苏麻喇姑的手揽上皇帝的肩头,皇帝知道自己必须醒过来,他管不了命,可他还要管天下。   他不是先帝,绝不是。   眼泪滚进他的嘴里,他尝到了那咸味,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滋味是如此难以下咽。他咬紧牙根执笔在自己写过的竖格后续写下另一行字: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十四午时卒,年六岁。”   ···   朱漆色的小棺从神武门出后一路挪到西郊碧云寺,今日这里已经清干净所有人,剩下的日子都会成为胤祚亡故后的道场。   满洲旧俗,小儿亡故后火化了事,不封不树。朱漆小棺挪入寺中的后院里,请了五台山的住持喇嘛来主持火葬。   为了让胤祚早登极乐免受俗世干扰,内务府的一干人在放下小棺后就被赶出了寺庙,此刻只有秋华陪着蓁蓁准备观礼。   秋华还在劝蓁蓁回去,“别看了,您怎么能看这些。您这样受不住的。”   蓁蓁就站在一边,她的眼睛发直瞪着柴火上爱子的躺着的朱漆小棺,住持喇嘛看了一眼叫自己的小徒弟取了火把来,随后走向中央。   火一步步靠近,蓁蓁眼睁睁看着他。   他就要烧了胤祚吗?他在做什么?胤祚还躺在那里,他要干什么?   蓁蓁的身影突然冲过住持直扑棺材而去,一直冷静得近乎冷漠的蓁蓁,几近疯狂地拦住棺材,一把扯掉棺材上的经幡就想推开棺盖。   执礼的老僧和徒弟此刻面面相觑,无人敢拉也无人敢劝,只有秋华扑过去想要拉住疯了的蓁蓁。   “祚儿,你让额娘怎么办?”   “祚儿,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祚儿,你等等额娘好不好?”   蓁蓁不管不顾地挣开要拉她的秋华,“你放开我,让我跟他走,放开!”   “主子,你让小主子安安静静走吧。求您了,您让他安生地走吧。”秋华扑在她的脚下哀求她。   蓁蓁依然死死地扑在棺盖上没有松手,她奋力要推开小棺的棺盖,还没有人高的棺材在她疯狂的敲打下在柴堆上左右摇晃竟然一下侧倒下来。   “您干什么呀!让小主子走吧!”   秋华立马要起来扶正棺材,可就在此时,她好像听见棺材里有抓拉的声响! 第144章   秋华吓了一跳, 这棺材里只有死去的六阿哥和黄大仙怎么会有活物在里面,还能在里头动。就在她迟疑的时候, 蓁蓁却像是突然回过了神, 她扑到棺材上, 像着魔一样疯了似地去扒棺盖, 秋华也迅速地回过神, 同蓁蓁一起用力。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棺盖推开,蓁蓁求了满殿神佛的奇迹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胤祚睁着眼睛斜坐在棺材里, 胸口微微起伏,他没有死,他竟然还活着!他的膝盖上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的黄小仙,它烦躁地在胤祚身上踱着猫步,不时伸出爪子挠着棺材,红漆上道道划痕, 想来适才抓挠棺盖的声音就是它弄出来的。   “祚儿!”   蓁蓁一把搂住了儿子, 又哭又笑, 全然忘形失声痛哭。秋华在旁彻底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活那么大见过生死见过勾心斗角,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已经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的。   “我佛慈悲。”住持喇嘛不知不觉走到两人身边,“二位, 都先进屋里去吧。”   蓁蓁含着眼泪点点头, 想要抱起儿子,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情绪大起大落的关系, 她这会儿身上半点力气都无, 抱着胤祚刚站起来整个人就往地上摔。住持喇嘛的徒弟双手合十在旁谦恭地对蓁蓁说:“施主,请交给小僧吧。”   蓁蓁这会儿根本不想松开搂着胤祚的手,好像这一放手,这个孩子又会变成棺材里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是她实在是没力气了,只能勉强点点头,让小和尚接手。小和尚从蓁蓁怀里接过胤祚,抱着他往禅房走,秋华扶着浑身虚脱的蓁蓁跟在他们身后,而黄小仙从胤祚身上跳了下来乖巧地跟在小和尚的脚边。   “祚儿,祚儿!”   进屋后小和尚把胤祚放到床上,蓁蓁坐在他身边,急切地唤他的名字。可奇怪的是,胤祚虽然睁着双眼,却一动不动,对蓁蓁的呼唤更是置若罔闻。蓁蓁急得眼泪直掉,“住持,求您快来看看他啊,他这是怎么了?”   住持喇嘛此时走到床边,把手轻轻地按在他的额头,嘴里低声诵念佛经,没过一会儿胤祚头一歪,张嘴吐了一样东西出来,那东西落在枕头边,蓁蓁一看是她之前塞进胤祚口中的玉晗。把玉晗吐出来后胤祚激烈地咳嗽了一阵,蓁蓁刚欣喜地张口,他突然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秋华在旁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说:“主子,小主子看着样子很奇怪,咱们要不还是快带小主子回宫请太医看吧。“   蓁蓁刚才是方寸大乱,这会儿被秋华一说才想起来。她匆忙擦掉眼泪说:“对对,快去通知内务府给皇上报信,我们快点回宫。”   “不可。”住持喇嘛打断两人的话,蓁蓁现在是对他像活神仙一样的敬仰,她重重地往地上一跪,哭道,“求大师救我的孩儿。”   住持喇嘛平和地说:“宫里肃杀之气太重,他本是命中忌金,非受了不可受的重望,回宫不出半月就天人难救。”   蓁蓁一听更是泪如雨下,不住地朝住持喇嘛磕头说:“求大师指点救我的孩儿,只要能救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住持喇嘛示意秋华扶蓁蓁起来,蓁蓁无力地靠在秋华身上,含泪的双眼却始终都没从胤祚身上离开过。   住持喇嘛瞧在眼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问:“娘娘身边有没有见过刀兵大难不死的人?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镇住那些阴物就无妨了。”   见过刀兵还大难不死?   宫里蓁蓁身边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哪个都没见过刀兵。皇帝虽说会舞刀弄枪,可也没有大难不死的经历啊。她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趁无人注意的时候驶进了寺里,秋华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接着一个中年汉子扶着一位手驻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下了马车。中年汉子走进禅房,在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孩童和床边一身素缟的女子,向来坚毅的人几乎是立时崩溃。他眼中满含泪水,哽咽地喊了一句:“蓁蓁……”   蓁蓁转过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瞧着站在那儿的两个人,她使劲眨了眨眼,两人并未消失还站在那,这时她才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幻觉。   “阿玛,阿爷……”   她走了过去哭倒在父亲的怀里,威武也是老泪纵横,他虽然负责守着神武门,可自打蓁蓁入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儿了。他日思夜想,蓁蓁进宫后不过一年他的头发就几乎全白了。明明是一个尚还健壮的中年汉子却顶着一头好似花甲老人的白发,谁见了都吃惊不小。   “蓁蓁……我苦命的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自打你入宫以来,阿玛这些年没有一日不想你。”   这屋里的人不管是入世还是已经出世的人,谁也不是石头堆里蹦出来的,谁都有人生父母养,威武这几声把所有人思念父母的心都喊了出来。秋华站在蓁蓁身旁不住地抹眼泪。额森到底是经历过事的,跟着难过了一会儿后头一个恢复过神智,他问:“六阿哥在哪?”   蓁蓁松开父亲,擦了擦眼泪把额森扶到床边。   “阿爷,求您救救他,孙女身边只有您是经历过刀兵的。”   额森眯起眼睛打量床上的孩子,这就是他的曾外孙,这就是他们吴雅家和爱新觉罗氏血脉融合的结晶。他生得就像是吴雅家的人,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从他的脸上额森总能看出他家那口子蓁蓁她祖母的影子来。   额森心里酸涩难挡,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他随太宗皇帝征伐朝鲜,手起刀落满面鲜血也不是没有过,可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几岁孩子的身上又是他血脉相连之人便着实让他难以承受   他扔掉拐杖,坐在床边,把胤祚的头轻轻搁到他的膝盖上对他喃喃:“孩子啊,坚强些,好好活下去。你额娘在等你。”   老人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毅,可是眼神里的悲伤却挡也挡不住。但神奇的事就是这样微妙,额森搂着胤祚过了没一会儿,枕在他膝盖上的胤祚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屋子的人见胤祚再度开眼都长舒一口气,住持喇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含笑捻须,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   蓁蓁虽然悲喜交加,却没有丧失基本的判断。胤祚这死而复生实在是蹊跷,他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若此时突然活过来又回宫,简直就是要掀起一波滔天巨浪。太皇太后怎么看,宫里人怎么看?若是有人认为他是什么妖邪附体该怎么办?处死他让她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儿子再死一次么?   她并不担心皇帝的看法,他怕只会比她更欣喜,但失而复得的孩子她不敢让他陷入危险半分。   “阿爷,可否陪孩子在这寺庙过一些日子。”   从长计议,蓁蓁的内心皆是这四个字。   住持喇嘛听闻她这话眼睛一亮先是开口:“阿弥陀佛,施主果然一片诚心,不枉费佛祖开恩赦回这孩子。”   这住持喇嘛一路过来神神道道,蓁蓁总觉得他从递给她那枚玉晗开始就是有所准备的,她也不再和他打马虎眼直问:“住持若有吩咐直说便是,信女只求孩儿平安。”   “施主怀里的孩子已经不是这俗世中的人了,往后渐渐平复也只能留在此处做佛祖的徒弟。”   蓁蓁紧紧搂住儿子,她有千般万般地不舍:“ 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住持喇嘛但笑不语,倒是年迈的额森在一旁问:“我早年在盛京碰见过一个做了转世活佛的孩子,这家孩子从小三灾八难没有一日好的,直到那日找寻转世活佛的僧侣找上门。当时十里八乡没一个信的,都说那起子和尚定是胡诌,那家人的孩子看上去就长不大哪能做什么活佛。结果二十年后说是那孩子做了得道高僧,自从吃了佛祖饭就无病无灾,佛理源法一点即通,好事的人家去就近的寺庙里打听,有老和尚说这是天生的慧根,本来就不是生来亲近自家的。大和尚所说可也是这个意思?”   住持喇嘛眼中含泪:“老施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您所说的那个孩子正是贫僧。”   满面皱纹的额森听此先是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惊讶,接着念着佛偈便急慌慌拜倒。   蓁蓁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她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于亲来说她实在不愿放手。“祚儿,祚儿,你醒醒,额娘带你回家。。”   她低头捧起儿子的小脸想唤醒他,胤祚在她一声声地呼喊之下眼皮子动了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   “祚儿,别怕,额娘在这里,额娘在这里,额娘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蓁蓁欣喜万分,她握住儿子柔软的小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可没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对劲了,胤祚一直都回应她,他只是呆呆地坐着,还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她。   蓁蓁一下急了,捧着儿子的脸焦急地一遍又一遍说:“祚儿,你怎么了?你不认识额娘了么,你看看额娘啊同额娘说话啊!”   可无论蓁蓁怎么呼唤,胤祚都没有反应,黄小仙跳上了床,胤祚把黄小仙搂在怀里,脸轻轻贴着它的毛,他似乎并没有忘记黄小仙,却对蓁蓁的呼喊是置若罔闻。   蓁蓁身子一软,缓缓地往后倒下,秋华和威武忙去扶她,两人把她搀扶到一边坐,秋华和威武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开口,毕竟从开棺胤祚死而复生到现在,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额森跪在住持喇嘛的脚边还在念着佛偈,一直到这会儿孙女跌在地上他方说:“蓁蓁,你可是之前在佛前许了愿望?”   蓁蓁点点头,那时胤祚病重她想尽了所有的办法还是不能救他,只能仰赖神佛之力,那时候她是许过愿,只要祚儿能活,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额森道:“你既许了愿,菩萨又实现了你的愿望,如今就必须还愿。听阿爷一句话,大师方才不是说了么,咱们小皇子的命是避世换来的,他只有留在这同皇家全无关系的地方才能活,你要是坚持不放手,那咱们早晚得再失去六阿哥一次!”   蓁蓁一下子眼泪流了出来,她咬着牙还在挣扎,额森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唤了她一声:“蓁丫头,别太痴了。”   额森在外人看来一直是个胡闹的性子,比如他当年非要娶个美貌的媳妇,就敢拒了太皇太后的指婚放弃内务府的差事去当兵挣功名;又比如他娶了个不是八旗的女子非要扶正,吴雅氏一族上下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肯放弃,最后为这事被人告了一状丢了军功爵位;再比如他得了蓁蓁这个大孙女非要让她去吴雅氏的学堂念书,替她剪了那些个女红布料非说没用。   可他胡闹的背后是他坚韧的性子,当年蓁蓁的阿奶活着时候面上瞧着阿爷事事听她,可大事还是阿爷在拿主意,不然以阿奶的出身如何能打理得蓁蓁家在丢了军功爵位以后还能在什刹海边体面度日?   阿爷开口,蓁蓁最终定下神来,向住持喇嘛郑重叩拜:“我佛慈悲,稚子无知,但求垂怜。”   ···   宫中并不知道此时碧云寺里如何诡波丛生,作为宫妃之首的皇贵妃站在昭仁殿和乾清宫隔着的小门下等着,自从六阿哥病倒后的这十余日,这儿就成了禁区,除了太医外,皇帝不准其他人出入,连她也不得进去。这也便罢了,六阿哥夭折,德妃逆着宫规送儿子棺材出门,她这个皇贵妃竟然连置啄的余地都没有。   那日德妃大闹,皇帝在承乾宫门口吼她的那句“永和宫没你要管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旋,灰心丧气的时候真觉得这皇贵妃做的好没意思。   她站处往后就能瞧见坤宁宫的黄瓦若隐若现,她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来这里等上一两个时辰,等的时候就盯着那黄瓦想:要是绮佳知道今日,或是活着看见今日会如何说?如何想?   这十几日历,她越想就越觉得背脊发凉,她思来想去都只觉得若绮佳还活着定是没有今日这么难堪的局面。   她等了一会儿顾问行才从里头出来,他眼睛下挂着深深的阴影,瞧着也是一脸的疲惫,他的主子没得休息,日夜陪着熬着,他更加不可能去休息了。   “奴才给皇贵妃请安。”   这些天他每天最多也就眯上一两个时辰,这会儿打千的时候腿都有些抖了。   皇贵妃眉头一皱问:“里面怎么样了?皇上还是不出来?”   顾问行摇了摇头,“苏嬷嬷来了劝皇上进了碗燕窝粥,皇上嘬了几口就放下了,只是不愿意见人。皇贵妃还是回去吧,要有信奴才派人去承乾宫和您知会。”   顾问行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到底是皇帝用了几十年的哈哈珠子,皇贵妃这么多年在他这儿都没打开过口子。   他话音刚落,苏麻喇姑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皇贵妃老嬷嬷行了个半礼。苏麻喇姑在宫里就是太皇太后的影子,谁也不敢怠慢,更不要说皇贵妃自己了,她赶紧上前一步问:“苏嬷嬷,皇上可好?”   苏麻喇姑挑眉点头:“无事,皇上慈父心肠而已,我还要回去禀报太皇太后,老人家也挂怀。”   “是,这事还得由太皇太后规劝才是,等德妹妹回来我也当再劝劝她。”   苏麻喇姑本来说完抬脚要走了,听到这句倒又转了回来,“德主子怕还伤心,您就别管了。哦,她去的事儿是太皇太后点了头的,皇上这两日都不管事,没心思做主。”   这话不轻不重,该点的地方却一点没落,皇贵妃和煦温柔的脸色滞了一瞬,还没缓过来就见苏麻喇姑施施然得远去。   皇贵妃眯着眼站了一会儿,看着苏麻喇姑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回廊的尽头才转身离开。因昭仁殿一路都被封了,她得从乾清宫前穿回东六宫。乾清宫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隐隐可以瞧见外面站了不少的大臣。皇帝已经十五天没早朝了,他本人没病没灾,太皇太后、皇太后身体康健,皇帝就突然这么一声不吭就停朝搅得朝臣们心里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不能进到内廷就只能候在乾清宫门口,交头接耳地交流着自己知道的消息。有几个都是皇帝的肱骨亲信左膀右臂,自然消息别一般朝臣灵通许多,像赫舍里氏、纳兰氏、佟佳氏这样有宫妃在宫中的更是早早知道是永和宫的六阿哥病了又夭折,但生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没得,怎么没得,怎么善后,这些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一等公法喀来回踱了两步冲门口的小太监道:“皇上还没说什么时候召见我们吗?”他皱着眉,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有点大,小太监缩了缩肩道:“皇上没说,大人们还是继续等着或者先散了吧。”   法喀“啧”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一样。“皇上这也太过了,不过是个包衣生的皇子!”   其他人一听都是脸色一变,像是明珠忙走开了几步,装作没听见。   只有那个刚刚被复为内大臣的索额图漫悠悠地走到法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国公爷可别这么说了,皇上是圣君慈父,这世上最让人心痛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六阿哥素来聪慧又得皇上疼爱,这么没了大好前程都断送了。咱们做奴才的这时候要体谅皇上的慈父之心。”   他说罢还故意看了明珠一眼。这里一群大臣听说明珠的长子纳兰侍卫已经病入膏肓,这两天家里都开始准备找人备棺木冲喜了。纳兰容若是明珠长子,文采名满天下要是能好好的未来绝对是翰林翘楚入阁拜相的命,现下眼看着就要英年早逝谁都替明珠夫妇惋惜。明珠听见索额图这句绵里带针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身边几个亲近的同僚拉着又是在乾清宫门口简直要上去同索额图拼命了。   刘嬷嬷悄悄同皇贵妃道:“依奴才看一等公说这话也是没错的,都这么多天了,奴才听说慈宁宫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才派了苏嬷嬷来。”   皇贵妃瞥了刘嬷嬷一眼却没说话。她透过门缝盯着索额图看了半天,嘴角突然勾出一抹嘲讽。“我们走吧。”   刘嬷嬷跟了上去,皇贵妃扶着她的手冷冷说:“我们佟家的人,别和索家一样管不住自己。”   ···   夕阳西下,碧云寺的后院里火光冲天,火舌无情吞噬着朱漆小棺,带走了皇家第六子的一切。   可只有站在院子里的人知道,这世上的确已没有六阿哥,可大火也只带走了一只被称作黄大仙的猫,其他的都同这火一起悄无声息地付之一炬。   蓁蓁由秋华扶着从碧云寺正门下山,身后庙中的僧人已做起晚课,梵音阵阵让她生出劫后余生的怆然。   銮轿在夜幕降临时停在昭仁殿东侧的小门外,乾清宫候了一日的大臣也已经散去,一身银沙灰袍的蓁蓁下轿,缓步走进昭仁殿的小院。   她走时心灰意冷、天地暗淡,她归时忐忑不安、不知祸福。   推门,入内,跨过槅扇,昭仁殿东暖阁的壁瓶里的紫藤花十几日未换早已枯萎成干。没有火烛,没有人声,这里安静得如同古井。   皇帝依然坐在那里,如她走时一般,今日是十五,只有月光洒落透过明窗,照着炕桌上的松花石砚台和竖格玉牒。   蓁蓁看见玉牒上新写的卒年,看见他憔悴的容颜。   她站在他面前,他抬起头,他用嘶哑的嗓音说:“朕错了。”   他的歉疚、他的懊悔、他的痛苦最终凝结成这三个字。   蓁蓁的手颤巍巍地在他面前举起、打开,月光下玉晗散发着温润的色泽,透出纯净的光彩。   她亦笑亦悲,他看一眼玉晗再看一眼她,不可置信又瞠目结舌。   “我们没有六阿哥了。”   “朕知道。”   他的手指触上玉晗,冰冷的玉却像星星的火。   五日后,皇帝复朝,朝臣退朝之时那些个七上八下了二十天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皇帝下朝后终于又踏进了慈宁宫。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壶里的水顺着壶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皇帝捧起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也不知怎么,皇帝的眼眶突然也一下跟着热了起来。   “那孩子的身后事都办好了吗?”太皇太后的声音不似以往那样的严肃而是染上了几分伤感。   皇帝点点头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茶,蓁蓁带回了玉晗和一张住持喇嘛的批语,皇帝看过以后再也没有问过。   就当骗自己又如何?   “那德妃呢?”太皇太后轻轻拨动着手上的珠串,又问。   皇帝眼神一暗摇了摇头,蓁蓁熬得太苦,回宫当夜就倒了下去,这后五日的不朝不出是他一直在守着高烧不退的蓁蓁。   “烧是退了,但醒过来以后不大说话。”   蓁蓁昨日烧退醒来,除了开口要过水,其他时候都抱着膝盖一个人发呆发愣。皇帝枯坐了半日想和她说点什么,可蓁蓁却留了一句:“您走吧,我想安静安静。”   皇帝知道她几月过得如何煎熬,往日的热情暖意都被消磨殆尽,只剩一个疲惫的躯壳在勉力支撑。   “唉。”太皇太后揉了下额角,她是庆幸皇帝撑过来的,至此她终于是放下心来:皇帝与福临终究不同。   既然如此,她也敢和皇帝说正事:“闹过了,还得办正事,记得你和我说过今年无论如何得北巡去召见那些蒙古王公们。”   “是。”这事正月就开始筹划,皇帝今日恢复早朝头一件问的也是北巡,“六月初一启程,理藩院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给蒙古诸王的信都已经寄出去了。”   “很好,准噶尔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皇帝虽然伤痛,可一旦恢复神智立刻将蒙古奏报一一阅遍,他讥讽神色浮现:“噶尔丹勾结沙俄,藏地也掺和其中,倒是准备把朕围起来了。”   太皇太后脸色也晦暗,她自觉时日无多,蒙古乃是她故乡,她视蒙古为大清拱卫天下的屏障,如今她行将就木,屏障却被人虎视眈眈,让她如何不恼不气?   “孙儿不会让蒙古落入他人之手的。” 皇帝咪了一口茶,“朕准备带德妃去蒙古。” 第145章   皇帝在慈宁宫问安的同事, 胤禛乖乖站在自己屋里让谢氏帮他把衣服都穿好。谢氏正给他系扣子呢,突然看见豆大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滴到了她的手背上,她抬起头果然胤禛眼睛又红得和兔子一样了。谢氏心疼地给他抹去眼泪, “四阿哥, 怎么又哭了?不能再这么哭了,会伤身子的。”   胤禛吸了吸鼻子,“嬷嬷,以后我真得再也见不到六弟了么?”   胤禛如今已经不再是无知的小娃娃了, 他虽然还未曾真正明白“死”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却也已经知道胤祚“死”了, 结果就是他再也见不到这个弟弟, 再也没办法牵着他的手两人一块儿去书房了。   谢氏重重地一叹, 若是可以她不想她的小主子这么小就品尝到这种生离死别的痛,可老天爷做事往往就是由不得人。“是呢,所以四阿哥要乖, 要好好读书,别伤德妃娘娘的心了,娘娘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胤禛胡乱擦了擦眼泪, 猛点头, “嗯,我不哭了,我要好好读书要听话, 我以后都不让额娘伤心了。”   “四阿哥乖。”   谢氏牵起他的手送他去书房读书。   皇帝虽然因为胤祚的病逝罢了朝政多日, 可书房里皇子们的课却一天都没停, 这些孩子们照常每日跟着师傅们读书做学问,但他们各个心底都为胤祚病逝一事大受到震动。其一,这是他们有记忆以来头一个死去的手足兄弟,皇帝虽说夭折的孩子不少,但彼时胤禛胤祺都没有出生,而太子大阿哥和胤祉都还是个小娃娃全无印象,胤祚的病逝头一次让他们这样近的接触到“死亡”,对这样稚嫩的孩子来说不可谓不是一次震动。另一桩就是有关皇帝了。从前在这些皇子眼里,他们的皇阿玛是威严是慈爱,胤祚的事让他们看到皇帝的另一面,原来他们的皇阿玛是这样舔犊情深,也是会这样不顾皇帝身份悲痛忘形的。   胤禛进到书房里就又一次受到兄弟们同情的眼神,宫里一母同胞兄弟都在书房读书的就只有他和胤祚,从前每次他两都是手拉手一块来的,这份亲密无间其他人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暗暗都在羡慕的,如今就只剩胤禛形单影只了。   大阿哥的母妃惠妃和德妃交好,胤禛胤祚第一次在宫里捣蛋闹事都是他带头怂恿的,对两个弟弟他都比别个要亲上几分,这时走上前来,关切地问:“四弟,德母妃的病如何了?可好些了?”   胤禛本来好些了一听这话眼睛又红了起来,“多谢大阿哥关心,额娘好些了。”   大阿哥叹着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你额娘就剩你一个儿子了,你往后要多多孝顺她。”   “嗯。”胤禛垂着头无力地点头。   胤祉虽然和大阿哥一向不怎么对付,不过对胤禛却也有小小同情心。他拍了拍他的肩说:“四弟别难过,这事过一阵子就好了。你看我上头原本还有四个亲哥哥,可全都不在了,我额娘如今也只有我,她也熬过去了。”   胤禛点点头,虚弱地说了一句:“谢谢三哥。”   胤祺今儿也来书房了,蓁蓁这一病整日卧倒在床上已经很久没去宁寿宫看过宝儿了,宝儿思念母亲也是天天哭,胤祺素来最疼爱妹妹,他人虽小,却已经会心疼人了,这些日子宝儿一哭他就抱着她哄她开心。他扯了扯胤禛的手,胤禛吸了吸鼻子问:“五弟,怎么了?”   胤祺羞怯地说:“我……我也希望德母妃能快些好,宝儿妹妹每天都想她哭得厉害……”   宝儿妹妹……   胤禛心里被胤祺这句话深深触动了一下,他一瞬间仿佛明白了许多事情。他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抹掉眼泪。   大阿哥和谢嬷嬷说得对,六弟不在了,他就是额娘和宝儿的依靠,他必须要坚强,不能再哭了。   “五弟。”他紧紧握住胤祺的手,“下了课咱们去宁寿宫一块儿瞧宝儿妹妹。”   “嗯。”   此时太子也在哈哈珠子的陪同下进了书房,他眼睛一飘瞧见一群阿哥们围着红眼圈的胤禛,心里头那老大不爽的劲就又开始翻江倒海了。他真的不懂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庶出之子皇阿玛好久都没见他了,胤祚病了皇阿玛连朝都不上了,他死了皇阿玛更是难过的几天都吃不下饭只喝米浆汤,这几天还要好泡在永和宫里给那个包衣出身的庶母端茶送水。   皇阿玛还有那么多庶出的儿子,死了一个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大惊小怪的。皇阿玛本来是他一个人的,自从老四出生后,大阿哥他们都陆陆续续回宫,皇阿玛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皇阿玛了,没意思,真没意思极了。   太子重重地把书往桌上一放,这重重的一声把皇子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像是发号施令一般说:“师傅们马上就要来了,还不快坐好,都矗在那做什么?”   大阿哥从来就看不惯他那居高临下的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他是太子就比人高出一等来?大阿哥冷然道:“太子,我们都在安慰四弟,太子不过来安慰几句么。”   安慰?他也配?   太子心里冷哼一声。他到底端着架子懒得于大阿哥做口舌之争,直接翻开书看了起来,冷淡地说了一句:“安慰过就都散了吧,快坐好吧,师傅们要来了。”   太子的冷漠清楚分明地写在了脸上,孩子们虽小,却都深深感觉到也被刺痛到了。尤其是胤禛,他不是想要太子安慰他,他只是不想看到胤祚走了,然后马上就被人遗忘了。那种感觉好像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突然向太子走去,大阿哥想要拦他却慢了一步没能拦住。   “太子哥哥。”   太子转过头,胤禛的个头才到他的书桌,这样一个小不点,眼框还红着,眼中的神情却瞧得他一震。太子被个小娃娃瞪着,心里更不高兴了。   “四弟,你这样看着孤是想做什么?”   胤禛的眼泪噼叽噼叽地又开始往下掉了,他一边狠狠地擦眼泪一边问:“太子哥哥,六弟走了你不伤心难过么?那时候皇阿玛说让你教六弟功课,你不是还牵他的手么,这些……这些都是假的么!”   太子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忍着心里的不快教训起了胤禛。   “孤的心为天下苍生难过,胤祚亦是苍生之一孤当然心里很难过,但皇阿玛身体安康,孤如何能流泪?孤若伤心流泪那是对皇阿玛的大不孝。”   胤禛已经是能明辨是非的人了,太子一席话听着冠冕堂皇却明显都是借口,他心中生出一把怒火,想也没想就说:“你骗人!你根本不是因为皇阿玛才不伤心,你就从来都不喜欢六弟,皇阿玛那时让你牵六弟的手你就一脸的不情愿!”   太子这样也是被惹毛了,这真是莫名其妙极了,为什么他要为了胤祚难过,又为什么他不难过还要被胤禛这个毛孩子指着鼻子骂。他刚要发作,身边的哈哈珠子替他发话了。   “放肆,怎能如此对太子殿下说话!”   胤禛“唰”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那个奴才,指着他怒道:“放肆!哪来的狗奴才,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他一个豆丁般的小人,气势却惊人,屋里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们,一时都愣住了。   “咳咳。”   陈廷敬刚到门口,眼见屋子里头皇子们是要起争执了,他只能假装咳嗽赶紧打断他们。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子里说:“阿哥们既然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始上课吧。”   大阿哥上来扯了扯胤禛的手,胤禛小拳头攥得死紧,一动不动,大阿哥只能仗着人高马大用力把他拖回位子上。眼见一场骚动就这样过去了,陈廷敬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他翻开书本开始读了起来。   书房里的争执虽然因为陈廷敬的及时出现而没有继续恶化,但这事却还是火速地就传进了乾清宫。皇子们下学后皇帝把太子和胤禛叫去问了话,然后皇帝就下了两道惩罚,一是胤禛在书房里生事罚抄《论语》十遍,二是太子的哈哈珠子以下犯上打二十板子。   这消息像风一样一下子就传遍了宫里,好事的人心里都暗暗发笑,这德妃才死了一个儿子又一个儿子不招皇上喜欢,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宠妃也要开始失宠了么?   ···   蓁蓁还在养病,秋华万事都不让她管,只是事关胤禛,大家如今都知道蓁蓁只剩这一个儿子了,谁都不敢在四阿哥的事情上松懈。胤禛前脚进了乾清宫,后脚跟着他的小太监就飞奔回永和宫把事都吐给了张玉柱,张玉柱立马是进了屋里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蓁蓁听。   “主子!”   秋华见蓁蓁摘掉摸额从床上爬了起来,慌忙去拦她,蓁蓁推开她的手,秋华不忍劝道:“主子,您这烧才退身子这么虚,还是奴才去乾清宫看看吧。”   “不。”   秋华忙拿衣服于她披上,蓁蓁闭了闭眼,熬过那一阵袭来的晕眩感。   “胤禛得罪的是太子,你去无用,必须我亲自过去。”   秋华无奈,匆匆拿了厚衣服来于她穿上,扶着她往外走,才走到院子里,谢氏就牵着胤禛的手回来了,蓁蓁扑上去紧紧抱住儿子,胤禛垂头丧气,他本来想乖乖的要争气要孝顺,却偏偏立马就闯了祸。   “额娘……对不起。”   他难过地绞着双手。   蓁蓁搂着他安慰道:“傻孩子,你没错。”她看向谢氏,问她:“皇上怎么说?”   谢氏一五一十地把皇帝的责罚都说了,蓁蓁听得在心底冷哼一声,突然间动了杀机。她温柔的牵起胤禛的手,“走,咱们进屋去,额娘陪你抄书。”眼睛一转,瞧向张玉柱的时候却是满眼的杀意。   张玉柱了然地点点头,飞奔出去办事了。二十板子,活容易,死也容易。   蓁蓁让人拿了纸笔来,胤禛坐在书桌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抄起了《论语》。蓁蓁手上紧紧地捏了一串佛珠,歪在炕上默默地看着陪着他。秋华心疼地劝道:“主子,让奴才在这陪着四阿哥吧,您回屋里躺会儿吧。”   “不用。”蓁蓁冷然道:“我就在这陪着他,是我教子无方,皇上既然罚胤禛,那我也一起陪着算是受罚。”   秋华叹了口气,知道蓁蓁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了。她只好默默地去里屋抱了毯子来给蓁蓁盖上。   胤禛抄书抄得很认真,他的性子就是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虽然性急但却很能吃苦坐得住,他一开始抄书就立刻是全神贯注了起来。半个时辰后,连张玉柱回来了他都没注意到。   蓁蓁看着张玉柱一脸的犹豫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她一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打扰到胤禛,秋华搀扶起她,三人挪到了东次间里,蓁蓁一坐下就冷冰冰地问:“人还活着?”   张玉柱道:“奴才办事不利晚到了一步,那哈哈珠子已经被凌普大人带走了,凌普大人说是太子下的命令。”   蓁蓁一声冷笑,“凌普好大的胆子,竟然假借太子的名号发令。”   秋华问:“主子为何觉得是凌普假传的命令。”   蓁蓁道:“皇上既然各大五十大板,太子顾及着皇上就算心里再怎么舍不得或是不高兴,也不会去给皇上求情或者明着出手拦下此事。凌普无非是揣摩着太子的心思自己去把人救下了。太子既无命令凌普这样做难道还不是假借太子名号发令么?”   张玉柱面色犹疑,似是还有话要说却又吐不出口。蓁蓁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事情另有隐情?”   张玉柱道:“不,娘娘料事如神,只是……”   秋华看他吞吞吐吐地,忙催问:“哎呀,急死人了,你快说啊,还有什么?”   张玉柱为难地叹了口气,方才道:“奴才见人被凌普大人要走了心里不服气就问执刑的太监可有看见太子的手谕,那太监说并无,只是凌普大人通传了太子的意思,奴才就去毓庆宫准备找凌普大人理论,结果到了毓庆宫竟然听见……”   蓁蓁微微拧眉,秋华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听见什么?”   张玉柱道:“奴才听见凌普两口子在屋里说四阿哥就是仗着主子得宠才如此嚣张,竟然敢对太子不敬,又说太子如今暂且把这事记下了,十几二十年后,等太子登基当了皇上,到时候四阿哥还不是任由太子拿捏。”   “放肆!”   蓁蓁惊怒地重重一拍炕桌。   张玉柱后头却还有话,他学着凌普老婆捏着嗓子说:“他们还说‘幸好那个会出头的六阿哥薨了,除了他之外其他的阿哥都不如太子,不足为惧。皇上百年后太子登基再把哈哈珠子捞回来就是。’”   蓁蓁脸色大变,捂着胸口人晃了晃。   “畜生,这群畜生,光天化日,皇上还好好地活着呢,就想着翻天了是不是!”   蓁蓁一气之下只觉得胸口吊着一股闷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秋华怕她发了喘症,掏出鼻烟往她鼻子底下送。哪知蓁蓁一抬手直接就打翻了扔出去,哐啷当一声就摔到了明间的地上直接就碎了。   接着蓁蓁就找了鞋也不管别人要拦就非往外头冲要去处置这群恶奴才。恰巧此时惠妃却走了进来,她捂着胸口唬一跳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摔上东西了?”   蓁蓁看见是她才收敛了要骂人的心思,“姐姐来了。”   “来瞧瞧你,皇上今日终于去上朝了,我再不见见你是愁的头发都要白了。”惠妃打量了她一眼,银灰便服加上一支简单的银簪,都是女要俏得带孝,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吗?   惠妃半拖半拉地带着蓁蓁回里屋,她边走边说:“你这是要上赶着要去找哪个理论,又是听到什么好话了,也不说与我听听?”   惠妃把她按在炕上坐下,眼睛扑闪着眨了眨,蓁蓁和她相交多年突然明白了,她挥挥手让人都出去,待秋华带上门,她冷声说:“姐姐是故意引着张玉柱听见那些的。”   “好听吗?”惠妃衔笑问。   蓁蓁讥讽一笑,“真真是好听的上天了。”   惠妃挑眉大咧咧坐在她对面,“可都是平日里这群恶奴常说的话。我只消抬抬手引走本来看着门的太监,这些难听的话就能一五一十地传出来。”   惠妃伸了伸腰有点无奈:“这心机动的也是无趣,这些人半分都不遮拦,我给他们设套都不用费功夫真是好无意思。”   惠妃的话蓁蓁立马就明白了,她知道蓁蓁会去出这口气,也知道凌普肯定会胆大妄为,所以只要纵着张玉柱一路畅通无阻地去找凌普,这种口无遮拦目无尊上的狗奴才自然会说不该说的话。   这种人,根本不用用心害,那点子司马昭之心只要想听天天能听!   “好了,我都听完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蓁蓁气不平,对着惠妃也没了好颜色。   惠妃也收起了笑意,她横眉冷对蓁蓁喝道:“你是在发什么疯?每日躲在这永和宫里自怨自艾,等着他们来一个个把你生吞活剥了吗?”   蓁蓁被惠妃这一句训得如泄气的皮球,她垂着头眼泪生生就落了下来,“姐姐也不安慰安慰我,这几个月了你上来就骂我。”   “要是别人我骂都懒得骂,要死就死,我管不着。”惠妃急急拍着桌角,“六阿哥都没了,你就剩一个四阿哥了,再不打起精神来是要落得一个凄凄惨惨的境地吗?”   蓁蓁抹着眼泪别过头去,惠妃见她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我让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往日就是皇上把你护得太好,硬是让你忘记了宫里是什么地方。一个音秀就让你方寸大乱了吗?好了,如今六阿哥没了,你是不是又准备把自己折腾到和他一起去死,然后留下四阿哥和五公主给毓庆宫这群畜生来日糟践?”   蓁蓁还在抹眼泪,惠妃冲过去一把拉下她的手喝道:“哭什么哭,哭有用吗?你这点眼泪要么去乾清宫哭得皇上肝肠寸断,躲在这里哭给我看,我能给你什么?我除了施舍你几句可怜,什么都给不了。”   “我倒是想像姐姐,从此守着四阿哥做个清净人就好了。”   惠妃“哈”了一声,开口却是嘲讽:“我可以做那个清净人,那是因为我背靠纳兰氏,明珠号称北门宰相权倾朝野,我还有大阿哥在手,他年岁日长已经在相看福晋了,这二者只要在其一就是天都塌了我也有份,你有什么?”   蓁蓁垂头丧气,她岂能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你仔细想想,那年胤褆胤祉都在宫外,为何唯独四阿哥能留在宫里给你时时照看?五公主如今在太后身边养的无忧无虑,你再看看前头的三公主四公主是什么样?圣宠是什么?圣宠于你就是这些看得见握得着的东西。你觉得以色侍人心有不甘,所以就在这里天天发疯糟践自己吗?蓁蓁,咱们进都进来就断了这些个念想,咱们没那个命。”   惠妃叹气,恨声说:“今儿你也听到了,以前你不知道,是因为皇上护着你,现在我就让你好好听听,看看宫里是个什么样的狼窝。我也和你把实话说了,明珠家的容若快不行了。”   蓁蓁一阵惊呼,突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容侍卫才年将三十而已!”   “是,本来是该仕途顺畅一帆风顺的顶梁柱,说没就要没了。”惠妃眼泪盈盈,“蓁蓁,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天有不测风云这几个字。”   “你是说……”蓁蓁聪慧一点就透,天有不测风云她如何不懂,这些日子胤祚的点点滴滴不就是再说这六个字吗?   “如果有一天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却没什么对阿哥们的交代,今天张玉柱听到的就会都变成事实。”惠妃拍拍她的手,“你伤心是因为你对皇上动了感情,你怕自己以情谋算,也怕自己那丁点情义都变成枉然。”   蓁蓁木在那里,惠妃说得轻巧,可她却似被揭开了疮疤。她在意音秀,是因为年少时那个一心一意有情终生的梦;她心灰意冷,是因为害怕真心一场不过是以色侍人时日无多;她如今退缩,更是害怕这几个月的苦痛再度重来,与其如此不如远离皇帝平淡终生。   皇帝是万众之巅的人,她所求过的安宁、梦过的美满,在他身上都是不可得的黄粱一梦。   但惠妃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已在局中,龟缩又是否真的有用?   人说为母则刚,蓁蓁突然想起那年龄华放火太皇太后问过她:“来日别人加害于你,而皇上救不了你了,你能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吗?”   在这夏日里蓁蓁只觉得背脊瑟瑟发凉,惠妃看她神色恍惚,于是起身离去。   “你好好想想,等想开了,我们再来说话。”   ···   奉先殿里皇帝正看着太子给生母仁孝皇后进香,他看着香烟袅袅下日益茁壮的太子内心终得丝丝安慰。太子给生母牌位磕了三个头,又转过身来,给皇帝磕了三个头。   “胤礽啊,除了千秋忌日、初一十五,平日里也要多来看看你母后。”   太子很像元后,皇帝瞧着他低垂的眉眼不由这么想,只见太子乖巧说:“儿臣知道,儿臣有为母亲抄录佛经,只等写齐了烧给母亲。”   “好,你虽然未见过生母但依然有孝顺之心,你是太子的确要做好皇子们的表率。”皇帝负手站在他身后沉声说,“你的皇弟们如今一一进学,你平日里可有做出兄长的表率?” 第146章   太子一听皇帝这语气, 立刻头上是起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他心如明镜, 皇帝这是为了先前在书房里他同胤禛争执的事来发落他了。当时他见皇阿玛只罚了胤禛和他的哈哈珠子,以为皇帝并不觉得他有错还沾沾自喜,原来皇帝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   太子跪下, 垂着头道:“儿臣惶恐, 那日在书房, 儿臣看见兄弟们都在安慰四弟,儿臣心里也是很为四弟难过的, 但儿臣想到皇阿玛尚在若四弟流泪了, 那岂不是对皇阿玛大不孝, 故儿臣才劝了四弟几句,儿臣……儿臣真不知道后来会起了口角……”   “你是太子又是兄长, 弟弟和一个哈哈珠子起了口角, 你就在旁边站着看着?”   太子一听,举起袖子抹了抹眼睛。“儿臣……儿臣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臣知道四弟年幼故儿臣一直都只是好好劝诫,儿臣的奴才也是为了儿臣才强出头, 儿臣愚钝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儿臣求皇阿玛教导。”   皇帝本来就一向偏疼太子, 太子这几句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何况仔细想来太子说得也没错。天潢贵胄的, 太子几时见过有人在他眼前争执的。皇帝长长一叹, 扶太子起来, 太子红着眼睛弱弱地喊了一声:“皇阿玛,是儿臣错了……”   皇帝握住他的手,叹道:“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切不可再这样处置了,你身为兄长必须得做出兄长的表率,兄友弟恭。弟弟们年幼,行差踏错你要劝诫,若劝诫不听自应带到朕的面前,朕自会教育,身边的奴才你也要多家管束,要让他们遵守规矩。”   太子谨慎小心地听着,连连点头。   皇帝又和太子问了几句功课才离开,他一出去就瞧见了候在外头的索额图。   皇帝顿时冷下一张脸说:“朕久不见卿了。”   索额图自从被皇帝革了职,已经良久没有入内近身伺候皇帝,反倒是见太子多一些,太子此刻也为自家叔舅姥爷说话:“索大人常来监督儿臣功课,前日还带来了母后的旧物给儿臣做念想。”   皇帝没吭声,冷眼打量着低眉顺眼的索额图,一段时间不见索额图倒没了索相的威风,变得小心谦恭了不少。皇帝转身抚了抚太子的凉帽,看着太子却是对索额图说:“卿有心了,好好照看太子吧,你好歹也是做过大学士的,平日务必记得要多用仁义礼孝教导太子。”   索额图刚要说话,突然见皇帝的总管太监从旁给皇帝附耳传话,他还没跪下,就看见皇帝已经拔腿走了。   最疑惑不解的要数太子,他懵懂地叫了声索额图:“索相,这是怎么了?”   索额图略有所思地说:“大约……”   他却没说下去,太子又叫了他一声,他想了想说:“大约有急事吧。”   太子点点头:“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着急,不过好在皇阿玛今日看着对索相和颜悦色了些,孤这心里好受多了,改明儿孤一定在皇阿玛面前替你求情,帮你早日复职。”   索额图深深一揖:“多谢太子。”   太子忙拉他起来:“宫里宫外也只有索相向着孤,孤不帮您还能帮谁。”   太子皱起眉头又道:“大阿哥整日就仗着明珠,恨不得把孤踩死,等索相复起了,孤倒要看看他还能横几日。”   “太子,慎言。”索额图压低了声音说,“大阿哥不过是莽夫,不足为惧。”   “哦?那索相觉得孤有何可惧?”太子生嫩的脸上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狠厉,“孤怎么觉得处处都可惧呢?”   “您是太子。”索额图替太子扶正云肩和凉帽,“大清未来的皇帝,您无所畏惧。”   ···   什刹海畔的明珠府邸今天是禁卫森严,原本守卫禁城的护军此刻将明珠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俨然是一幅要发生大事的样子。而穿过游廊进入府邸的西花园却是另一番幽静的景致,渌水亭旁建有一座幽静的小楼,二楼的厢房内正焚烧着淡淡的檀香,垂下的珠帘后一年轻的男子依在炕上翻开手边的书册,他对面横摆了一张软榻,榻上侧卧着另一个男子,原本清俊的脸因病而消瘦得几乎快脱了型。   炕上的男子这半个时辰都在翻手中的书册,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容。“容若,为何你给他取名叫作《饮水词》?”   纳兰容若脸色灰白,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了,他好似感受不到身体的病痛,嘴角边却噙着一抹浅笑:“回皇上,奴才这是想到了《桯史记龙眠海会图》中的那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想来人这一生不正是如此么。”   皇帝听出了他语气中淡淡的疲态,想到仿佛老了十岁的明珠和终日以泪洗面的觉罗氏心中里也是十分惋惜。“你这一生还长着呢,何必急于在此时就下结论。”   容若自然是懂皇帝今天缘何来,也明白皇帝为何说这样的话,身边的人也许还有许多的执念和不舍,他却是已然看开。 “奴才已经有了后代,对老父老母有了交待,如今奴才的词也写完了,今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容若……”   皇帝的声音被淹没在容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里,皇帝下了炕走到榻边端起茶杯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水。容若喘了口气道:“奴才谢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你我何必如此客气。”   刚才这一阵咳得他胸口疼得厉害,容若略挪了挪身体,让那痛楚不至于被压着。“皇上,奴才有一件事要拜托皇上。”   皇帝郑重却肃然,“你堂堂七尺男二,若有事也该自己去担。”   容若虚弱地点了点头,“万岁教导的是,臣岂能不知此理,只是时日无多,想请皇上帮奴才说一句话。那个沈氏母亲不喜,但无论如何也已有身孕,奴才将她安置在德胜门内一处小院里。奴才知道自己撒手一去她必然孤苦伶仃,但只求您和母亲开口,不要逼死她就好。”   皇帝沉默片刻才说:“本就是荒唐的事情,你现在也知道无法了。”   容若听到这轻轻地笑了,“身不由己,不后悔。”   皇帝听到这话似有所触,道:“你阿玛都同朕说了,朕知道。”   容若道:“奴才知道自己一合眼,阿玛额娘一定会把孩子抢回来,额娘虽然厌恶她,但不会虐待孩子,若是能回族中定能好好教养长大。只是希望额娘不要因我之死迁怒于她,是我不孝忤逆,是我情不自禁,她终究弱女子是无辜牵连进来的。”   “你只保她一条命吗?你也不求求你额娘给她片瓦容身。”   “她是江南人,我希望她能回去,纳兰府不适合她,我带她上京已经错了,别让她永远困在这里。”容若微微笑着必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刻他突然听见皇帝问,“容若,男女之情你比朕更明白,朕想问你,会否有人曾真心相待却有一天拒你千里?”   容若勉强睁开眼睛,皇帝眉头紧锁,似是真心地被这个问题困扰想要求个答案。   容若将皇帝的失神瞧在眼里,原来他们的天子也有这样为情所困的时候。“皇上,女儿家一生大多许嫁前靠父母,许嫁后靠夫君,都是浮萍无可选择,若命好的能安然一生,命不好的本来有万分美好都会被磨平磨净。聪明的女子会把心事藏深,若是心伤得狠了还能用聪明得变回一个普通女子,似乎是无欲无求能过活一生。”   皇帝没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发虚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半晌皇帝才幽幽地道:“也许是如此。”   皇帝又问他:“若是不想失去本来那个人呢?”   容若听得笑了,“皇上何必问奴才,皇上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么?”   皇帝脸上的表情松了松,是啊,该怎么做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容若的肩头,“你也不枉费这一世风流了,说到头是看开看透了。”   容若苦笑了笑,“我曾伤过一个美好的女子,只可惜奴才没机会说对不起了,而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皇帝从厢房出来,守在门口的明珠还好还能强自忍耐,觉罗氏却是忍不住在御前掉下眼来。自古最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看着也是不忍。“朕会让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都过来会诊的,若是缺什么就同朕说。”   明珠哽着声道:“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点了点头,“还有,你们也听见了,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沈氏的,就算是为了容若,朕劝你们也别再为难那个女人了。”   觉罗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奴才知道错了,都是奴才心眼小,否则这孩子也不至于这样……”   虽说如此却终究是晚了,想着容若的面如死灰,皇帝叹着气由明珠夫妇送出门回宫去了。   ···   从明珠府回宫,皇帝又去了慈宁宫,明日就是北巡起驾之日,他照例要与皇祖母请安。   皇帝刚与容若话别,也和太皇太后说起这感伤之事,“明珠自请此次不随驾北巡,容若侍卫怕是快不行了。”   太皇太后听闻更是伤感:“他家那个大公子才三十吧,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苏麻喇见状赶紧安稳自己主子:“好歹他家还有两个有出息的小儿子,明珠总有的安慰。”   太皇太后心想这无论有几个孩子,这送黑发人的感伤也是无法弥补,可她心里存了更重要的事,容不得她多伤感几分:“明珠不去,索额图这个新进的内大臣,总要跟去了吧。”   皇帝将茶盏搁回炕桌上,伴着“嘎达”一下道:“朕留他在京看守了。”   太皇太后手中转着的佛珠停了下来,但却没接话,皇帝翻看着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件事想与祖母商议,太子的师傅里往年都是取满人师傅,就是汉文也都是让满洲大学士们教授,可孙儿南巡时候觉得这论四书五经,满洲大学士虽然通晓,但大多只得皮毛不得其内里,还是要为太子择一二汉人师傅。”   “汉大学士?”太皇太后听了眉头却紧皱起来,她想了想现下汉大学士的人犹疑道,“李霸已有太子太师衔,虚衔罢了,其他人……这上书房授课可不是轻松的活。”   “实录修成,赏他们太子太傅衔也无碍,不过祖母说得对,入书房授课就罢了,他们都在京浸淫多年,咱们知道不好干的活,他们更知道。”   太子已经十岁有余,至今没有真正的出阁而是和皇兄弟们一起念书,论理太子功课不差,但出阁又不一样了,教的好以后是新任皇帝恩师一生荣光,教不好那是万夫所指名声恶臭。还有一层不少明眼的大臣一直懂:太子没有生母,过分倚重母家,一般师傅如何能做到获太子信任又不卷入索家那门浑水?   皇帝似心中已有打算,但却点到为止,“孙儿还是想从外臣里找一二刚正不阿、清正廉明之人来做授课师傅,之前曾有人推荐,不过毕竟是大事,孙儿想再看一看再做定论吧。”   “刚正不阿……”太皇太后点点头,“太子的功课向来都是你亲自看顾的,你仔细上心便是,朝里汉臣换了一拨又一拨,除了王熙他们,我还能记得几个。”   皇帝听闻尴尬地笑了笑,太皇太后记得王熙不过是因为他就是当年开口请求立诛吴应熊的人。苏麻喇姑又岂能不知这一关节,她忙打岔道:“北巡真的要带德主子去?这一路过去千山万水的又颠簸的,真怕她吃不消。”   皇帝用掌心揉了揉额头,他为难得道:“她如今这个样子,不把她放在眼前,实在是不放心。”   皇帝前些日子喂蓁蓁吃药的时候烫了手,如今虎口处还有两个水泡,太皇太后自然也是看见了,她劝道:“或许隔了三两月让她静一静能好一些,她是聪明人,我料她不会如此想不开。此刻你要是日日见她,她那个倔强性子又碰上这样的伤心事,别反倒见出仇来。”   苏麻喇姑深深叹了口气,开口却是帮着皇帝:“德主子现下这样是伤着心了,这根还是要皇上自己劝解,草原天高地远,或许能让她的心开阔些,真憋在宫里倒要憋出病来。”   “她肯去?”太皇太后问。   皇帝摇摇头,皇帝在她病好后和她说去北巡,她并没说不去,但到现在也没见她收拾行囊。   “不肯就硬带走,总有办法。”   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几乎是同时叹道:“你啊……”   皇帝自伤一笑:“放在眼前总比看不见的好。”   皇帝听过容若的话后心中那一重担忧更深,他怕的是人还在,心已远。然而这话他却不敢对着自己最敬最爱的祖母说出来。皇帝内心又自嘲道:事到如今,他还能求蓁蓁有什么真心待他。   ···   銮驾于六月初一启程,八日后便已至塞外,这一日皇帝醒来时已不见蓁蓁的身影,从京城出塞至今,蓁蓁安静得几乎像不存在一般。皇帝本以为他要她随驾出巡,蓁蓁会与他犟脾气或是索性避而不出,可这人却能用安静来形容,或者说只能用安静来形容。   叫她出塞,她默不作声,皇帝最后一日硬让人给她收拾行囊,她也不反抗,轿子来了就上轿,马车来了就上车。让她用膳就吃几口,让她安寝就乖乖躺下。   这么顺从的样子却独独缺了声音,皇帝甚至一时都不记得上一次听见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就比如现在——   皇帝披了见外衣一走出大帐就瞧见一身月白窄袖便服的蓁蓁,站在黄帐外的草甸子上眺望远方,远方是叠翠巍峨、一望无际的草原,她只挽一根银簪,便服也只简简单单扎了根褐色的腰带,晨风一吹,就仿佛要被这风吹往远方。   “怎么站在这里,当心着凉,草原早晚风大,出来要披件衣服。”   皇帝将自己的外衣搭在蓁蓁肩上,絮絮道:“饿不饿,朕让他们备点小米粥和酱菜,你就着吃几口,朕瞧你昨天的兔肉也不爱吃,今儿让他们打几只山鸡来如何?”   蓁蓁没说话,只拉了拉皇帝给她披的外衣,皇帝拉过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和朕说话了?”   让皇帝吃惊的是,蓁蓁这时候反而摇了摇头,皇帝略有些欣喜:“我们进去用点早膳吧,这里还要等几日,待巴林、科尔沁还有翁牛特的人都来后咱们再往青城那里走。反正在这里无事,朕等下带你去打山鸡如何?”   皇帝说得兴起,满心满眼都只瞧着蓁蓁,反复打量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着各种主意,说到一半一直不言不语的蓁蓁拉了拉他,往他身后指了指。皇帝一回头却是梁九功抱着一本折子焦急地候在黄帐外的栅栏处。   皇帝暗暗骂了一句死奴才,面上堆笑地对蓁蓁说:“你先回帐子里,朕马上就来。”   蓁蓁前脚进了黄帐,皇帝朝梁九功挥挥手,梁九功赶紧小跑过来,附在皇帝耳边道:“四阿哥报病。”   皇帝脸色一变,赶忙翻开折子,是皇贵妃亲手写就,报说四阿哥初六开始闹肚子,到了初七一早上吐下泻,太医诊断竟然是痢疾。另附有海拉逊报来的脉案和药方,皇帝一看太医院的药方无误,脉案上也是痢疾向来的症状,从脉案上来看折子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渐好,他这才脸色有所缓和,。   梁九功见皇帝折子翻完,悄声问:“万岁爷,要不要告知娘娘?”   皇帝望了眼黄帐,再看了眼折子,皇贵妃是心焦,但看海拉逊的意思,老四的病在折子发出之时已对症下药大好在即。他把折子塞在梁九功怀里道:“你先回去,看着点那些奴才的嘴,别让任何人去德妃面前嚼舌根。朕慢慢和她说。”   梁九功正要答应,却见皇帝身后的帐帘掀开,蓁蓁撩着帘子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朝梁九功使了个快走的颜色,却被蓁蓁疾言厉色地喊住:“你站住,什么事不许你们嚼舌根了?”   梁九功夹在中间简直恨不得一头钻进草地里消失了才好,他低着头缩着肩,死死抱着两本折子,却被蓁蓁一个箭步上来直接要抢。   “蓁蓁,你放手,这是折子,你干什么。”   蓁蓁就当没听见,直接翻开一本就看,映入眼帘的却是四阿哥的脉案和药方,她两眼一晕,差点就要昏了过去,皇帝见状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她却丝毫不领情,狠狠推开他,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   “回京。”   “你别冲动,蓁蓁,你回来!”   皇帝仗着身高力壮要将蓁蓁塞回黄帐,不想蓁蓁拔了头上的银簪抵在脖间:“放我回去。”   “你干什么你!” 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银簪的尖头,另一手用力拉下她抵着脖子的手却竟然没能掰过她。皇帝的手被银簪的尖头扎破但不敢松手,蓁蓁见状手松了一下。   “你不放我回去我立时就死给你看。”   “你瞎说什么呢!这是塞外,回去至少要四日,大队人马在此你让朕和太子他们交代一声再走。”   蓁蓁并不信他,银簪又举了起来:“你没打算回去。”   皇帝焦急道:“朕没说不回去,你别胡闹,快放下!”   “好!”蓁蓁将簪子死死抵在脖间,“那你下令,我们带一队侍卫快马回去!这里快马回京只要一日。”   梁九功见了早就吓得在地上跪下了:“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四阿哥已经快大好了啊。”   “狗奴才你瞎叫唤什么!”皇帝怒斥他,“去叫二格带上一百名侍卫,立刻拔营回京。令佛伦等侍奉太子和大阿哥在行宫就地等候。快去!”   听到皇帝下令,蓁蓁干脆地收了手,回身进了黄帐,皇帝惊魂未定地跟她进屋,只见她翻出自己的骑装利索地换了一身。又起出皇帝的骑装,快步到皇帝跟前替他更衣,在蓁蓁替皇帝系上骑装的最后一粒扣子的时候,皇帝突然把蓁蓁抱在怀里:“没事的,老四没事的,海拉逊说已经好起来了。。”   蓁蓁一把推开他,浑身都在发抖,“没事最好,但有没有事,臣妾要自己看了才知道。”   梁九功是战战兢兢牵着皇帝的御马来的,这位德妃娘娘见他牵来一匹,阴冷地问:“我的呢?”   梁九功浑身一哆嗦,幸好皇帝替他解围:“朕带你骑,这里回去要一天一夜。”   “太慢了。”   “这是御马,受得了,你多久没骑马了?禁得住吗?”皇帝自己先翻身上马,又弯腰伸手,“上来,一会儿用力踩朕的脚背,手抱着朕的腰,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撒手。”   蓁蓁没再反抗,她干净利落地踏上马镫,坐在皇帝身前,却没环住皇帝,而是拉住马鞍的凸出部,神色不明地望向前方。皇帝叹了口气,回头见镶黄旗下的侍卫都在马上准备待发了,他问道:“都齐了吗?”   二格回道:“万岁爷,法喀还没来”   皇帝眉头紧皱,忍下心里的怒火,怀里的人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当惜寸阴片刻浪费不得。他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用力一夹马肚子,马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他们跑得极快,冷风刮过在脸上时就像有人在用一把把刀子在割你的脸,可这却比不上之前那根银簪抵在他掌心时的寒冷。   皇帝又狠狠地夹了下马肚,再度下令道:“驾!不许停,务必要明日天亮前赶回宫!” 第147章   咱们把时间往回走一些, 皇帝带着蓁蓁出发后两天后, 佟佳氏坐在床边, 床上的四阿哥闻着佟佳氏身上的香味睁开眼睛病恹恹地喊了一声:“佟额娘。”   佟佳氏瞧着他仿佛一昼夜就瘦下去的小脸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身上还是难受吗?”   四阿哥点了点头,他一贯都作小大人样, 如今病了, 难得露出小孩儿样, “好多了,劳佟额娘担心了……”   佟佳氏轻轻笑着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别怕, 额娘不走, 额娘就在这陪你。”   四阿哥十分虚弱, 听见这话却仍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闹了一天肚子元气早耗尽了,这会儿心里一松马上就昏睡了过去。佟佳氏轻轻叹了口气给他盖好了被子, 刘氏在她耳边道:“主子, 奴才有话要说。”   佟佳氏看了她一眼起身随她到了隔壁屋子里。刘氏道:“主子,奴才觉着还是赶紧写信叫皇上回来吧。”   佟佳氏方才脸上对着胤禛的微笑这会儿是全消失了,她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说:“没这必要说胤禛这病虽然凶险,但幸而发现的早, 如今看来只要调养得当应是无恙的。既然如此, 何必多此一举呢?”   刘氏道:“主子, 您真正是宅心仁厚心思单纯之人。这重要的不是四阿哥病得重不重,而是得借四阿哥病重这事把皇上叫回来啊。您一直号称鞠育众子但没有实在, 这可是个好机会。此乃其一;其二, 皇上这次出去又只带着那永和宫那个小贱人, 她借着丧子在皇上面前作出一副心神俱裂的模样来不就是为了搏皇上的同情勾着皇上陪在她身边吗?主子你信不信,皇上来日回来后这小贱人保证又怀上了。咱们得把她叫回来,用四阿哥的名义把她困在宫里离皇上远远的才是。这是一箭双雕的计。”   佟佳氏挑了挑眉毛。她倒不在意德妃会不会又怀孕,区区一个包衣,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也就赫舍里氏这种没眼力界的才会为了一个六阿哥惶惶不安。不过刘氏头一句话说得到有几分道理,皇上先前心里一直因为之前的事对她有芥蒂,倒是个好机会让皇上知道她的不容易,她的贤惠。   佟佳氏轻轻笑了:“妈妈说得极是,唉,我就是没有这些心思才总是吃亏。快,快去叫人来去值班处把勒德洪他们都叫来,我要写信给皇上。”   于是皇贵妃写着四阿哥痢疾病重的信贴上十万火急的标签连夜送往古北口外皇帝的大营,她接着就气定神闲得坐等皇帝从塞外归来。这日她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轻轻推她,她睁开眼见是自己的嬷嬷刘氏,她打了哈欠问:“怎么了?”   “皇上回宫了,已经进东华门了。”   皇贵妃听了心里略有些惊讶:“这么快?”她的信初七才发出去,怕是初八才到,这隔了一天皇上就回来了?   嬷嬷点了点头,皇贵妃忙起来到承乾宫外迎驾。果然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听见有马蹄声近了,皇帝竟是骑马直接进了宫。明晃晃地火把划破紫禁城的黎明,照得承乾门像白昼一样,皇贵妃眯了眯眼,一下就看见了皇帝胸前靠着的德妃。   皇帝跳下了马,想把蓁蓁抱下来,蓁蓁却没接他的手,自顾自地跳了下来,只是撑了一天一夜这会儿腿早就麻木得没知觉了,一下地连站都站不住。皇帝半搂着她的腰扶着她站着,他打断了皇贵妃她们的请安迫不及待地问:“四阿哥在哪?”   蓁蓁从皇帝怀中自己挣脱,她白着脸疾声问:“胤禛呢?”   皇贵妃从看见皇帝怀里的人就忍不住一股厌烦,可皇帝在前她怎么也得忍下来,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温柔地说:“妹妹别急。”   “人在哪?”蓁蓁从未在皇贵妃面前如此不讲理过,见皇贵妃还要亲亲热热地来拉她,直接推开她往承乾宫里闯了去。   “妹妹,你等等。”   “罢了,她心急,让她去吧。”   见皇帝为德妃开脱,皇贵妃心里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才好,天知道她叫这人回来干什么,回来给自己下脸吗?可毕竟当着皇帝,她就是万分不快也只能往下咽:“也无怪妹妹着急,头两天瞧着真是吓人得很,臣妾也是心里慌得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叫皇上回来。好在这几日太医们全力救治,如今已经稳定下来。”   皇帝脸上紧绷了一路的表情这会儿才松了些:“朕也去瞧瞧。”他的眼神一直追着蓁蓁的背影,见蓁蓁已经进了后院,也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蓁蓁几乎是扑进胤禛所在的暖阁,她很想抱着此刻安然入梦的胤禛大哭一场,却又怕惊扰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安眠,便轻轻握着他的手拿帕子给他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胤禛突然动了动,梦呓了一声“额娘”,蓁蓁强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不敢大声说话,怕惊了他的梦只是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身体:“额娘在……额娘回来了……”   皇帝入内,见到蓁蓁的样子,心里长叹:总算是哭出来了。他走近摸了摸胤禛的额头,不烫,心中也安稳下来。他想拉过蓁蓁抱在怀里,蓁蓁却硬挺着身子,只拉着胤禛的手不放,皇帝硬生生地将她拉进怀里,死死箍着她,抵着她的额头说:“没事了,哭出来吧。”   ···   皇贵妃站在屋外,刘嬷嬷心惊胆战地陪在一旁眼睁睁地瞧着四阿哥卧房里的场景,她偷瞧自家主子几乎扭曲的面庞,小声地提醒:“主子,你得忍着。”   皇贵妃的眼神像刀一样划在刘嬷嬷身上,“忍?你费尽心机就为了让我瞧这个?还一箭双雕?到底是谁一箭双雕了?皇上一颗心全在德妃身上,对我的辛苦像睁眼瞎一样!”   刘嬷嬷咬了咬唇耳语道:“这不是好歹回来了吗?有儿子在这儿,奴才就不信她还能跑。”   皇贵妃一双手几乎快将手里的帕子扯烂了,她觉得她要再待下去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遂一转身就走出了屋子。承乾宫的宫女给两人端来了茶,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隔壁屋子里传来蓁蓁同胤禛说话的声音。胤禛生病是她照顾的,她忙前忙后累了好几天,结果德妃一回来就把她的功劳都抢了去,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惺惺作态,皇贵妃气得端着茶杯的手不住地在发抖,杯盖和杯身磕磕碰碰地“咔嚓咔嚓”直响。   蓁蓁哭过后抱着胤禛两人在里面渐渐沉睡,皇帝待母子两入眠后从屋内走出,看见皇贵妃淡淡地说:“你照顾胤禛辛苦了,这次多亏有你。”   皇贵妃听闻这一句心里的火气瞬时少了不少,她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四阿哥病得突然臣妾真是吓得不轻,孩子病的重不肯喝药臣妾只能硬灌,结果还是不好,臣妾慌得六神无主了才给您去信。”   “嗯。”皇帝斜眼看她,似乎有什么话吊在嗓子眼没说出来。   良久,他说:“是该让德妃知道。”   皇贵妃抓帕子的手顿了下,抿唇低头说:“是,妹妹回来了,我也好功成身退,孩子有她照顾才让人放心。”   皇帝似乎笑了下,此时蓁蓁却从暖阁里走了出来他,她行得颤颤巍巍拖着纤弱的身子一下跪到地上,她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着滴在皇贵妃最爱的那张地毯上:“多谢皇贵妃了,还好皇贵妃照顾他,不然臣妾……”   皇帝见她这样立马冲过去就要抱她起来,“快起来,你身子哪里吃得消这么跪。”   一旁的刘嬷嬷见皇帝如此整张脸都扭曲歪斜,皇贵妃则猛地扭头朝一边,死死地捂住胸口。蓁蓁眼泪不住往下流,浸湿了皇帝的肩头,“六阿哥这样,要是四阿哥再有三长两短,臣妾真的……还是多谢皇贵妃大恩了。”   “好了,胤禛没事,都是他们大惊小怪,海拉逊的折子不说了么,已经大好了。”   蓁蓁越过皇帝泪眼朦胧地看着皇贵妃说:“皇贵妃娘娘,臣妾没能照顾好胤禛,求您准允我在承乾宫贴身照顾胤禛。”   皇贵妃死盯着蓁蓁,心中明白:她是故意的,她不是示弱,她是故意的。   皇贵妃正要开口应对,却见蓁蓁身子晃了晃往下一软倒了下去,皇帝一惊抱起她就往外走:“去宣太医,快去啊!”   随着皇帝的离去承乾宫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皇贵妃却止也止不住颤抖的手,最终忍无可忍将面前的茶盅摔了出去。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和挫败感,她费尽心血却敌不过德妃那惺惺作态的眼泪,她不知道错在哪里,只觉得阵阵忿恨。   顾问行带着梁九功此时跑了进来,“皇贵妃主子,皇上吩咐若四阿哥好些先挪回永和宫,让德主子照看。”   顾问行见满地碎片连眉毛都没抖一下,朝梁九功挥挥手,梁九功带着哈哈珠子入内去抱了四阿哥迅速离去。   只剩顾问行打千道:“万岁爷说,这些日子辛苦皇贵妃了。”   “唉。”   盛夏来临,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皮疹再度发作,她穿着薄衫正由着苏麻喇姑给她上药。   “唉。”   苏麻喇姑用小木片给她上完最后一小块,轻轻拿扇子扇了扇。   “唉。”   苏麻喇姑放下药罐,将薄衫放下,遮好,似乎忍无可忍,“主子,别叹了有什么好叹的,四阿哥不还好好的么?”   “佟佳氏这个急功近利的女人!这信有什么好送的?想诓德妃回京又想在皇帝面前表功是吧?行啊,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好了吧,什么都没捞着。”   太皇太后背上痒得万爪挠心,恨不得把皮揭了才好,身上痒心里就更恨,“这人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不剥了她!”   “您说哪个人啊?”苏麻喇姑怕她挠,抓着自家老主子的手不让放。   太皇太后挣了几下,没能把手解套,白了苏麻喇姑好几眼,粗着嗓子说:“德妃那丫头要是死了,我不是又要看一遍那谁,还有那谁!”   太皇太后想起来就生气就伤心,连名字都懒得指出来,苏麻喇姑倒明白事儿,太皇太后说的那是她自己那个倒霉丈夫皇太极和倒霉儿子福临。   她爱新觉罗家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两代帝王,一模一样,先死个爱妃的爱子,再爱妃跟着伤心而去。四阿哥病重的消息一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吩咐整个太医院去瞧,这四阿哥好些了的消息才传来又说皇贵妃给皇帝去信说四阿哥病急请归。   苏麻喇姑柔声劝着:“这不是没事了吗?都缓过来了,你早说过德妃不是她们,她可明白多了,皇上也不是,他也明白。”   “呸,事不到临头,谁知道是不是!再来一回,我断气都不安心!”太皇太后想想就气,“你再去仔细查查,看看佟佳氏那个没心肝的有没有在四阿哥的饮食起居里动过手脚,要是有,我老婆子活剥了她!”   “她没这胆子,德妃不在四阿哥由她看顾,有任何三长两短都得先问她的罪。”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痒得浑身在扭,又给她掀开衣服扇风,“皇上也不是猜不出皇贵妃邀功的心思,这回下旨说宫里事多,皇贵妃鞠育众子忙不过来,所以西六宫添贵妃协理,东六宫添惠妃协理,这可是多少年头一次要分承乾宫的权柄了。”   “该!”太皇太后被皮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皱着眉头说,“皇帝哪里好骗了,他是还想把德妃带走,又怕皇贵妃趁人不在再打四阿哥的主意,这是防患于未然。”   “嗯。”苏麻喇姑专注得给老主子扇风。   凉风拂背,太皇太后总算觉得缓解一二,她想起德妃和四阿哥如今无恙心情还是释然,“也对啊,这丫头到底不一样,伤心之下还能在承乾宫看出佟佳氏居心不良针对她,比前头那两强多了。”   “老天不会老折磨您,奴才早说了,皇上肯定待您孝顺,到时候给咱们养老送终。”   太皇太后这才含笑,“还好还好,不枉我疼额森那个孙女一场,等她再好点,我再提点提点她吧。”   四阿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经此一病,今年京中的酷热便更加让他难受。几口冰瓮环在他暂居的西稍间里,可怕他贪凉,又故意将他的床榻离远了这些冰瓮。   胤禛头上满是热汗,看见蓁蓁不管不顾地嘟着嘴将一脑门的汗都印在了她的便服上,直将便服上的朵朵折枝花都染深了一层。   “病刚好,可不能贪凉了,再拉肚子功课可真的要落下了。”蓁蓁拿着帕子给胤禛仔细擦着额头上的汗。   “额娘,我真的要搬去和三哥他们住吗?”胤禛缩在蓁蓁怀里撅着小嘴问。这是蓁蓁的决定,皇帝坚持再带她出巡,那她也不能再留胤禛在宫内让佟佳氏心生歹念,思前想后决定留秋华和张玉柱陪胤禛去咸安宫与大阿哥、三阿哥同住,咸安宫乃是皇帝指给年长皇子读书后居住之地,只是胤禛是蓁蓁所出,皇帝一直说再留几年。   蓁蓁整理着胤禛的发辫柔声安慰他:“禛儿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自己生活,额娘希望禛儿快快长大,能保护自己保护娘亲,做个让人骄傲的大人物。”   胤禛点点头,他将蓁蓁抱得更紧了点,感觉到怀里的儿子收着手不肯放开她,蓁蓁心里满是温柔。也是奇怪,虽然胤禛从小爱娇,可这些日子明明病得厉害却不哭不闹,只是越发依赖她。   “额娘明日就走了吗?”胤禛已经知道自己额娘要随父皇出塞的消息,他有些不舍地说,“我要是好了也跟着大哥他们一起去。”   “如果你也想去,那就好好练骑射,你大哥的骑射可是不输给八旗的那些巴图鲁们的。”蓁蓁点了点胤禛的脑袋,“北巡的时候你皇父要见那些个蒙古王爷,各个都是草原英雄,皇子的骑射要是丢了人,可成了整个草原的笑话了。你要是再躲着不肯好好练习骑射,你瞧瞧你皇父会不会带你去丢人。”   胤禛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习字作诗读书都是书房里一等,骑射本来也不差,可他却不喜欢,总是变着法躲懒。要说他本来和三阿哥关系最淡,可两人在一起躲骑射的时候简直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胤禛病才好,底子还虚,和蓁蓁说了几句便有些犯困。蓁蓁哄了他睡去,刚想给他盖上被子,胤禛又醒了。   刚刚可爱天真的孩子,这一刻却有些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他嗫嚅道:“额娘,你别难过了。”   “什么?”   “六弟没了,您还有我……”   蓁蓁一怔,接着豆大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抵着胤禛的额头抚着他的脸道:“额娘知道。”   这些天胤禛从来没问过胤祚,蓁蓁也从没提过,胤祚仿佛一个禁忌,母子二人都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蓁蓁一个人的时候也想过,胤禛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根本不懂,可现在蓁蓁知道,胤禛什么都知道,虽然她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   “皇贵妃娘娘是我养母,我心里敬她,皇阿玛是天,我敬爱他,可我还是最爱额娘。额娘,六弟不在了,您还有我,以后我替六弟照顾您。”胤禛抱着蓁蓁的脖子说,“我知道额娘最喜欢六弟,六弟不在了,您就当喜欢六弟一样喜欢我。等我长大了,就让我保护额娘,谁也不能欺负您。”   “傻孩子,还生着病,躺在床上呢。”蓁蓁忍俊不禁,她哄着这个最大的孩子,第一次抱他的时候自己尚不知为母是何滋味,可如今甜酸苦辣俱已明白,“禛儿,额娘从来都最喜欢你。”   “真的?”胤禛信又不信,他鼓着嘴说,“反正以后都最喜欢我。”   “真的。”   ···   明日皇帝就又要出塞,反正为了个四皇子,皇帝星夜回宫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兼之之前六皇子夭折,皇帝二十天没理政,朝中不少人早就从腹诽变成了明着抱怨。   比如那天回京没在队伍里,却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等公兼都统法喀,这才刚下朝,盯着领了备銮轿差事匆匆离去的海拉逊的身影,他发出的那声怪里怪气的“啧”一瞬就传遍了所有往外走的朝臣耳边。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一样:“皇上这也太过了,就为了个包衣奴才又是不上朝又是搞什么连夜回京,现在还要跟个娘们似得坐轿子出门。”   其他人一听都是脸色一变,像是明珠忙走开了几步,装作没听见,索额图却是再度漫悠悠地走到法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说的却还是那番话:“皇上是慈爱之心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国公爷不能感同身受却一定要体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此时不能分忧,却一定不能再让皇上难过了。”   他说罢又故意看了明珠一眼。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前几日刚殁丧事都没办完,这几天还在相看墓穴,明珠可是撑着一口气勉强才能来上朝的。明珠看得索额图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身边几个亲近的同僚拉着又是在乾清宫门口简直要上去同索额图拼命了。   索额图心里正发笑,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就要出宫去,突然听见背后明珠阴沉的声音。“有些人啊总是作些自以为聪明的事。”   索额图回过头笑笑问:“哦,明大人何来这样的感慨?”   明珠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索额图一眼,随后冷冷一笑:“索大人如此聪慧何许我多言?”   索额图 “呵呵”一笑道:“明珠大人,有道是世事无常,是福是祸不到最后难料啊。”随后头也不回的就往宫门口走去。   “您……这是怎么了?”余国柱不明就里靠着明珠悄悄咬起了耳朵。   明珠脸色极其阴沉:“贼心不死的,咱们走着瞧。”   ···   六月十六,皇帝和正黄旗、镶黄旗的两队回京侍卫伴着内务府新备的銮轿从东华门再出东直门。隔日皇帝换马先行,蓁蓁则仍乘马车后至。   一行车驾缓缓驶入鞍匠屯行宫时,梁九功最早得旨候在营地最外围的南入口处,接着引车驾入内。   此地虽名曰行宫,事实却是由上千顶帐篷组成的营地,最外层是白色的尖顶小帐篷,住着的多是上三旗随行的蓝翎侍卫,他们的帐篷团团围住营地形成一个巨型屏障,第二道依然是连片的尖顶小帐篷,不同的是在帐篷后用木桩与绳索圈起了一道网状绳墙,墙内里山行帐篷比之外围的要大些,颜色也多呈青灰色,皆是上好的厚毡制成,多住的是领侍卫内大臣、学士、内大臣、各旗都统以及皇帝信任的贴身侍卫,再里黄布围成的内墙里才是皇帝的行幄,皇帝的大帐围在一圈较小的圆帐内,远望过去犹如苍穹,足有十二个哈那的大小,帐顶由金线缝合,金光闪闪的穹顶在草原的夕阳斜照下夺目耀眼。   黄布围成的内墙只有一个供出入的小门,于是蓁蓁在内墙前下车,由梁九功引入营地,皇帝的起居并不在大帐内,而是大帐后另再隔一道黄布围墙,内里再设较小的帐篷供皇帝起居。此次出塞只有蓁蓁一人随驾,故而后道供起居的帐篷也只设了一顶。   皇帝得了消息后焦急地等在帐篷前,不过等了一刻,已经把帐篷前的泥草踩出了水坑。 第148章   皇帝不一会儿就看见了蓁蓁下车的身影, 除此以外还有秋华,他略有奇怪, 出门前蓁蓁明明留了秋华在宫内伺候,此刻秋华却又来了。   皇帝还未开口问, 秋华便扶着蓁蓁走进大帐请安:“给皇上请安,奴才实在不放心娘娘。”   皇帝点点头, 秋华伺候蓁蓁最为亲近,蓁蓁此次出门前恹恹不理人,连行装都不肯收拾,跟在身边的人都还是顾问行新从内务府挑来的。   梁九功此时捧了蒙古亲王的折子来请皇帝, 皇帝嘱咐他伺候好德妃先匆匆离去。   于是梁九功将蓁蓁引入帐内, 又指使两个宫女打水为蓁蓁梳洗, 一边赔笑着:“德主子,皇上说这些宫女您先用着,有用着合心的, 回京以后就给您带回永和宫。”   蓁蓁点头,也见这些宫女手脚伶俐, 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才进前的。   “皇上在您来前就特地吩咐了膳房晚上备些您爱吃的狍子肉,又知道您不爱太油腻的,可在塞外只得将就,就吩咐膳房给您做精细点的小面和粥。”   梁九功说得絮絮叨叨, 捡了有得没得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心里还为那天德妃在御前动了手的事后怕不已, 可这个精明人回想了下, 德妃如此失态万岁爷却没半分怪罪,还让自己闭嘴照办,这不是盛宠是什么?   想到这儿他讨好谄媚的神情更堆得高了些,他见德妃倒是不复回京前那种淡漠的神色,虽说不上热情或是高兴,但好歹像是听得进去了点。梁九功又同蓁蓁说了几句话,见她神情冷淡也不敢再多说了,打了个千就退了出去。   宫女们刚给蓁蓁换了衣裳,由让她坐在镜子前梳头,秋华从小宫女手里接过梳子,对两人说:“你们下去吧,娘娘这由我就行了。”   两个姑娘福了福,挨着走出了帐子。此时秋华方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蓁蓁。   “娘娘,我带了信来。”   蓁蓁撕开封口取出信纸看了起来。秋华认识得字不多,于是只能着急:“这信是您阿玛从神武门那里托了人递给张玉柱的,奴才一得了信赶紧求苏嬷嬷让我出宫追上您,就说是放心不下。”   蓁蓁说:“阿玛不敢常去,让家里一个忠心的仆人扮作樵夫,每三日去送一次柴顺便看看。”   秋华小心翼翼地问:“那……小主子……”   蓁蓁的手按在梳妆台上,手指死死地抠着桌角,若不如此,她怕是心痛得要死去了。   “没什么变化……他人没事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但就是不和人说话,每天只和黄小仙待在一起……”   秋华撇过头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她以为蓁蓁背对着她没看见,却不知蓁蓁在水银镜里都瞧见了。   她没有哭,她已经不想再流眼泪了,流再多的眼泪也是无用了。   秋华缓了缓方道:“皇上一会儿就过来了,主子还是同皇上说说话吧,这些日子奴才在旁看着心里都不好受,皇上想必更难过了。”   蓁蓁打开首饰匣子,指尖在里面播拢了半天才挑出一枚玉蝉发簪,她不紧不慢地对镜抚弄着玉蝉纹理。只见镜子中的女人脂粉未施,又因先前连番变故形容有些憔悴,却平添了几分不胜娇弱之姿。   “皇上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们无需担心,你今晚就回京吧,胤禛重要。”   秋华点头却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男女之事只有彼此才知道,蓁蓁既然这样说了,皇帝的事她自然就知道分寸。   皇帝处理完正事立马赶了回来,打帘入得帐内,蓁蓁正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打着辫子。   行宫不比宫里,梳妆台只有一小小的一个带镜八宝匣,里面只有寥寥几样首饰,倒是那面镜子是西边传教士送来的,特地镶嵌在八宝匣上,虽然才不足一手大,可比得宫里所有铜镜都要清晰可鉴,另外四周镶嵌着各色宝石,实在是弥足珍贵。   皇帝走到她身后一眼瞧见她桌上放着一枚玉蝉发簪,心中惊喜——这支发簪是她生宝儿的时候他送给她的。   “小面让他们用山鸡煮了鸡汤熬,不然一点都不好吃,山鸡要洗得干净些,不然有味。”蓁蓁将一枚玉环编在辫子尾部,一边随口说道。   皇帝回头严肃地吩咐入内送茶的宫女道:“听见德主子的话了没有,原封不动地去吩咐膳房,下去吧。”   宫女唯唯诺诺地去了,蓁蓁还在捯饬她的发辫,还不满地瞟了皇帝一眼:“这几个小丫头都新进来的,头次在御前服侍,您别吓着他们。”   皇帝见她眼波流转,又肯多说两句,虽然说出来的都不算好听的话,可好歹说话了不是吗?要知道就是在出京前,蓁蓁能开口和他说的都没这一会儿加起来的多。   皇帝那句“你可算和朕说话了” 差点就脱口而出,可他生生忍住了,就当之前蓁蓁的冷漠没发生过一样,他挤在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发辫帮她掰正了那枚玉环,又伸手捞了桂花油,问:“抹多少?”   蓁蓁扶着他的手,倒了一枚铜钱大小的在他手心:“够了。”   皇帝学着她往日的样子,将油在手心里搓了几下,从发辫尾部一路抹下来,最后还不忘在鬓角额发上轻轻补了两下。   他抹完端详了下问:“这就打上辫子了?”   “坐车坐得身上疼。”蓁蓁转过身,照了照镜子,果然打了辫子人都清爽了不少,然后她手间翻转将辫子盘成发髻,皇帝跟了上来将玉蝉发簪插在她发髻间。   “明儿我还是骑马吧,最多戴个帏帽就是。”   出塞的路向来崎岖,越往北越可怕,要是路没有压实一不小心还有碎石会膈了车驾。   皇帝掐指算了算:“还能在这儿住些日子,等科尔沁、翁牛特、巴林的人都来了再走。这些日子我们在这儿打几天猎,这儿山鸡、袍子和鹿最多,再往北就没什么山鸡了,倒是狐狸、兔子那些更多。”   蓁蓁听了就点点头,也不再多话,皇帝正愁拿什么接下去念叨呢,梁九功就带了人送膳来。   如此二人进了膳,便早早洗漱安置。蓁蓁倒不像前次沉默不语,偶尔也会说几句,只是话音都是冷冷清清,没了往日的熟稔和亲热。就比如伺候皇帝更衣的时候,往日两人都能调笑老半天,而这时候蓁蓁就埋头替他换上寝衣,神色认真,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态度半分不像个嫔妃,倒像个宫里年长的老嬷嬷。弄得皇帝整个人七上八下的,屏气干站着等她替自己更衣,生怕一个轻佻了又惹她哪里不高兴。   这样足足过了好几天,皇帝整个人都快淡得出水了,他总算知道比蓁蓁不说话还可怕的事情了——就是她理你,伺候你,还态度端正地伺候你,但感觉说话做事全隔着一层纱,让你挑不到她半分错,也抓不到她一点话柄。   离开鞍匠屯行宫后沿着上都河往西,又从青城向北行进,北巡的队伍往草原腹地行进,牛羊鹿兔也比之前更为丰富。行围除了是皇帝召见蒙古诸扎萨克王爷贝勒联络满蒙之情外,也是皇帝手下那些雄心壮志的年轻侍卫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这日皇帝带着一队侍卫猎鹿归来,只见蓁蓁身着一袭蓝袍带着一顶暖帽,打扮得像个蓝翎侍卫一样骑在马上,手上还握着一把软弓正在把玩。皇帝纵马驰向她身边,问:“哪里来的弓?”   “大帐里随意拿的,这都是最轻的一把了。”蓁蓁有点不高兴,她在帐内无趣,才挑了这把最小的弓来玩,没想还是沉得拉不开半点。   皇帝嗤得一笑:“你才多大力气,朕的弓最小的也有八力了。”   蓁蓁连看都懒得再看他,转身就回营,皇帝追了去,见她翻身下马还费力得拖着那把大弓,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围。皇帝看得心里直发笑,心里却突然生了一计。   他向马武和二格传令说:“吩咐下去,在拜察驻跸三天,去问问这地方是否有熊。”   马武领命去了,皇帝则进了营帐。   说真的,皇帝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至少蓁蓁近日对他虽然隔了一层,但比起一个月前,至少皇帝现在不用担心一转身人就没了的可能性。   但人心不足,皇帝是很鄙夷自己的这点不足心的——他希望蓁蓁能至少原谅他半分。他想他无法弥补这几个月各种痛楚给他们留下的缝隙,但或许可能他想补偿她越多越好。   蓁蓁见他进帐,自然上前替他解开软甲,皇帝突然把她抱紧在怀,这大约是这段淡的出水的日子里皇帝做得最亲密的举动了。   “不就是弓吗?朕明日就教你。”   “臣妾不敢。”蓁蓁轻轻挣了两下,她拼力气拼不过皇帝,两下挣不开就放弃挣扎,只低眉顺眼地道,“是妾逾矩了。”   皇帝放开蓁蓁,去寻了一把还未上弦的弓并一根缠弦。他熟练地先将弓弦套在弓臂上,然后左脚踩住下弓梢,左手握住弓把稍一使力将弓腹压在右大腿上,同时右手将上弓梢压弯并将预挂的弓弦推到上弓梢。   他三下五除二上好弓弦,将弓递给蓁蓁:“拿着,这把弓轻,能这样上。”   他点着弓的每个部位熟稔地介绍着:“这弓胎乃是榆木,一边贴的牛角一边贴的牛筋,外贴了桦树皮,我满人弓身长,格外注意弦垫。”   皇帝点了点长弓弦下的部位:“朕的弓弦垫都是鹿角制的,握把贴的是鲨鱼皮。不同的弓,用胶用筋都不一样”   然后皇帝取了一支鱼叉箭,搭在弓上,打开马步,右手拇指扳指拉弦,食指轻抬箭尾,后肘略高,他大幅拉开,然后又放下:“这是猎箭专门用来对付围场这些畜生的,如果是对付敌人的铠甲那就要用宽头的披箭或梅针箭。披箭的箭头最宽能有这么宽。”皇帝手比了个食指一半的长度,“就是再硬的骨头,也能切碎了震开了。而梅针箭就细长锋利,能够破甲进身,长驱直入。”   “八旗多开重弓,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重弓虽然射程短,可配上披箭和梅针箭,便能射穿敌军铠甲,满洲军队不畏死,大战之中往往近身交攻,突入敌军,强悍无比。”皇帝神色肃杀,“肩头宽,伤口更不易愈合,往往中箭之人短则一月,重则三月不能重上战场,更有甚者进化为疮,不幸身亡。我满人靠夺天下,便是靠不怕死的八旗兵用这无往而不利的弓箭,消灭对方。”   皇帝放下弓,坐在榻上叉着腰半是炫耀地说:“到了围场,这些重弓除了对付那些熊和虎豹便没那么好用了,咱们往往用轻些的,箭也换成鱼叉箭兔叉箭,这样射程远又轻便,猎场上的兔子狡猾,鹿则轻盈,对付他们要眼疾手快,重弓可就没那么好喽。”   “您上弓弦真熟。”蓁蓁难得声音里竟然带了一点点好奇。   皇帝不在乎地说:“朕五岁就和弓箭为伴,不过上个弦,朕在马上都能上。”   蓁蓁点点头,皇帝笑问:“想学吗?”   蓁蓁摇头:“太重了,臣妾自问没这个本事。”   “那又什么,寻一把三四力的就是了。”   皇帝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都说草原最是养人,最是开阔心胸,皇帝喜欢草原,喜欢秋闱,他自问在远离紫禁城的地方,自己每每都能找到身心的归属,而如今,他想,在天地茫茫间,但愿蓁蓁也能和他一样。   第二日一早,大阿哥早早就牵了自己的马等在营地的南门口,大阿哥保清,现在叫胤褆已年届十四,不同于惠妃的纤细文质,他体格高大威猛。更是从小就偏爱骑马涉猎,眼下这匹“苍龙”就是他六岁开始亲手从马驹饲养长大的,虽说皇子们都多少有好几匹良驹,但每次随皇父出猎,大阿哥都偏爱骑它。   大阿哥正给苍龙整理毛发,苍龙与它亲近,时不时用脑袋蹭一蹭大阿哥。   “哟,大哥又在打理苍龙啊。”   说话的是太子,虽然大阿哥是长兄,可太子身为小君却是不用给大阿哥行礼的。此刻太子胤礽骑在他那匹高大的银鬃上,握着鞭子向大阿哥作揖。   大阿哥身为臣下,自然立马打千给太子请安。   太子道:“免礼。听说皇阿玛想要猎熊,大哥怕是又能大展身手了。”   说来,大阿哥从小骑射功夫都是最好的,小小年纪便能拉开十二力的弓,皇帝多次称赞远胜于己,也因为他孔武有力,人又威猛英俊,所以自十岁以后,大阿哥往往随皇帝出巡充当贴身侍卫的角色。这是诸阿哥都看在眼里的,太子自然也知道。其实太子的骑射功夫也不能说差,只不过在大阿哥那种满洲巴图鲁的气势之下,总显得有那么点不尽如人意了。   人最怕比,即使是太子也不例外,如今十岁以上的阿哥又独独只有太子和大阿哥两人,这比得就更多了。因而大阿哥和太子这两年总有点不对盘,如今跑到这猎场,都是按获猎见真招的地方,那明争暗斗都快搬到台面上了。所以太子这句恭维落在大阿哥耳朵里,怎么都像是讽刺。   “太子也过谦了,谁不知道太子的骑射是皇父亲手教授,咱们兄弟拉开第一把弓都还是谙达带着的,只有太子爷连弦都是皇父帮着上的。”   其实,太子本来就是想讽刺大阿哥,这老大从来就是长力气不长脑子的样,要不是有明珠那个老狐狸跟在后头,就是个草莽匹夫。没想大阿哥竟然明褒暗贬,说皇父手把手教他,不就说自己获猎不好,对不起皇父吗?   太子还想讽刺回去呢,连绵的号角就从营地深处响起,这正是皇帝出营的信号。两兄弟连忙在马背上坐直,只见先是一队黄马褂的御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直至营门口分列两边,接着才是皇帝骑着御马而出。   可两人定睛一瞧,却是傻眼了,皇帝御马上竟然坐着两人,而另一个身着绯绿马褂的人大阿哥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随驾出巡的德母妃。   此情此景,联想出京前自己亲额娘的嘱咐,大阿哥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他窥了太子一眼,太子的脸色简直是青一块紫一块,像被人胖揍了一顿。   大阿哥望天心里唱了一句:“没娘的孩子真苦啊。”接着立马腿一夹马肚跟着皇帝飞奔出营。   今日狩猎,皇帝下令以猎鹿为彩头,能先猎到一头鹿,且箭伤在脖子以上,不破坏皮毛者得胜。   见一众人马都兴致高昂的四散而去,皇帝从腰间取下挂在腰间的一把未上弦的弓。   “你瞧好。”他挑了挑眉毛,在蓁蓁惊诧的眼光下,右脚在马鞍上踩住下弓梢,右膝抵住弓腹,右手握住上弓梢,“把那根弓弦递给朕。”蓁蓁弯腰舀起那根挂在下弓梢上的丝弦,皇帝握住丝弦另一头迅速挂在了上弓梢上。   “瞧,这就好了。”   蓁蓁虽然没说话,可眼中却抑制不住惊奇。   皇帝揉了揉她脑袋,宠溺地说:“这就是为你特地找的三力弓,所以才能在马上上弦的,你以为朕那些大弓真的能这么弄吗?朕的膝盖又不是铁打的。”   皇帝把弓递到她手里,看了一眼她的手又拍了下她的头.   “啊呀,臣妾的脑袋也不是铁打的。”   “手就是铁打的了?”皇帝不屑地看了眼她只带了一个铁扳指的手,从怀里甩出两条白布条,“缠上,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这么光着爪子拉,回去还想不想要自己的手了?”   皇帝抓过她的手,将长布条一圈一圈地围在她的手掌上,仔仔细细扎紧后才将弓放在她的手里。   “试试拉一下。”   蓁蓁举起来拉了一下,果然没拉开,于是乎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左手手掌猛推弓臂,右手拇指用扳指硬抠丝弦,才勉强拉开一半。   皇帝瞧着她咬牙切齿的样,扶额就笑:“你这姿势真是好看。”   蓁蓁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要是搁过去她早就不管不顾地和皇帝吵嘴了,然而她现在隔着一层,也不开口,只拿眼神默默谴责皇帝的嘲笑行为。   皇帝笑着教她:“我满洲射箭都是在马上,所以身体要微微前倾让胯,弓才不会弹在马和你自己的帽子身体上。”   皇帝扶着她的身子摆好角度,再将弓放到她手里。   “推弓的左手要用掌跟,后三指虚搭,不要用力握紧,握得太紧箭射出去的时候你的虎口会被震得生疼。”   皇帝从箭囊里掏出一支箭,将尾槽卡在丝弦上,让蓁蓁用右手拇指在箭尾下方扣住丝弦,又让她用食指轻抬住箭尾。蓁蓁第一次拉箭,试了好几次,箭尾才能勉强扣在手中。   皇帝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发力,教道:“身体前驱,左手掌心发力往前推,右手后拉弓,手肘抬高些,放!”   嗖得一下,箭震荡而出,蓁蓁惊喜地瞪圆了眼睛,只见猎箭的曲线一下划过青翠的草原。   皇帝却不是很满意:“放箭的时候不能翻腕,这样用力不稳,也不能过早放松你的臂膀,这样箭射出去时,会向下偏。你想想这支箭是不是飞得偏下又偏右,这都是拉弓不稳。”   皇帝再让她试一次,有皇帝助力,一把三力的弓要拉开简直轻巧得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蓁蓁要做的就是摆准姿势。   试了十多次以后,蓁蓁的感觉好了一些,皇帝就放任她自己单独拉一次。果然姿势对了后,这把长弓,蓁蓁能勉强拉开大半,只是放箭时手抖依然是难免,箭不出意外地向右下偏去。   她当年念书习字时那股不服输的劲立时又泛了上来,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起来,皇帝也不拦着她,反而含笑替她纠正姿势。小半天下来,蓁蓁虽然依然只能拉开大半,可出箭的方向和姿势倒是有了点模样。   见到此,皇帝又指着远方的一棵松树说:“瞧那儿,刚刚射的都没有准头,现下你将箭往那棵树杆上打。”   蓁蓁试了一下,果然偏了不少,皇帝又教她:“既然推弓靠掌,你要是对不准就可以伸开食指试试用左眼小眼角对准它。”   蓁蓁再试,果然箭已经可以擦着树干而过。皇帝又亲手带着她试射两回,等到日落前,蓁蓁已经能独自在三十步□□准树干。   接着两日,皇帝带着蓁蓁逐步换着目标练手,蓁蓁也从坐在皇帝身前,变成了独乘一骑。   最让皇帝高兴的是,每日早出晚归的行猎之中,蓁蓁与他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上了猎场的人儿浑身都是好奇和兴奋,比如现在蓁蓁正看中一只红狐,说什么也要弄回来。   “啊呀,那儿,可别射偏了,射在身子上破了洞这围脖就没法弄了。”   皇帝拉开弓,特别嫌弃地回她:“有本事自己动手啊,还不是要朕来。”   说着蹭一下箭就飞快地射准了那只红狐。   一名御前侍卫飞马而去捞起皇帝射中的猎物,一干随驾的侍卫们高喊着“喔喔喔”,胜利的声音徜徉在山谷里。   皇帝得意地抬着下巴,显摆着:“怎么样?”   一箭射穿的是红狐的脖子,蓁蓁自然是万分满意,可她瞧着皇帝那嘚瑟的样子,拉着缰绳脸一板就往回走:“打了几十年猎的人,就一只狐狸有什么好嘚瑟的。”   皇帝被她怼的简直一口气上不来,身边一名小侍卫听见德妃娘娘的话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皇帝剜了那人一眼,小侍卫赶紧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两位主子一眼,还是二格在旁训斥了一句:“阿灵阿,不得无礼。” 第149章   阿灵阿被训立时就低下了头, 幸好此时的皇帝一心扑在爱妃身上无空与这小侍卫计较,他纵马跟上随口说:“也不知道老大他们去围熊围得如何了。”   两日前说是驻地西北有熊出没的痕迹, 大阿哥主动请缨要带队去围捕。围猎之时这种大的动物都是由一队人马先探寻踪迹,再将熊、虎豹或者麋鹿围合在中, 用瓮中捉鳖之态将其捕杀。   “大阿哥是巴图鲁脾气兼小孩子心性,既然说要围熊, 不到围住了怎么可能回来?”   皇帝则笑着夸道:“锲而不舍,是个好习惯。”   第二日清晨蓁蓁和皇帝还在用早膳时,梁九功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传话:大阿哥已经领着人找着一头母熊,正在合围。   皇帝听闻立马扔下筷子, 套了皮甲, 急不可耐地拉着蓁蓁往外跑。   两人各骑纵马飞奔出营时, 太子也跟了出来。皇帝回首道:“胤礽也快去看看,可不是每次秋闱都有熊瞧的。”   蓁蓁闻声也回头瞧了眼,她上次看见太子骑在马上还是二十一年去盛京时, 太子如今也不复当年稚嫩,悬胆鼻和卧蚕眼配在一起已有小君威严之相。   太子对着皇帝向来是最亲近的, 他也兴奋地在马上作揖朗声说:“正是呢,儿臣还未亲眼看过皇阿玛您猎熊。”   皇帝一挥手,嚷道:“走!”   他特地又叫了声蓁蓁,“蓁蓁, 快跟上。”   蓁蓁被他的豪情与激昂感染, 弯眉一笑:“哎。”   快马足骑了十余里才遇上大阿哥一行, 侍卫们的马匹在一处白桦林外围成一个圈。大阿哥见皇帝骑马过来凑近了小声禀报:“皇阿玛, 熊就在林子里,儿臣已带人将它逼到了林子边。”   皇帝的眼睛眯起来在树丛中搜寻,随着胤褆手指的方向果然在一簇簇白桦后看见了一头棕熊的背影。   “已经是吓着了,儿臣带人试着用网网住它,可惜它力气大得很,一把就挣开了,应该是一头正当年的棕熊。”胤褆即使是小声说话,也克制不住他的热血激动。   “皇阿玛神力,自然能一箭射下它。”太子瞟了眼大阿哥道,“大哥寻了三日,真是辛苦了。”   “承蒙太子夸奖。”大阿哥心里一点没领太子夸他的情,拱手退让时连看都未看太子。   这兄弟两夹枪带棒倒是没落进皇帝和蓁蓁的耳朵里,两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熊。   蓁蓁问:“皇上,能行吗?”   皇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语说了个“行”字。   他又指了指胤褆:“带人从西北包抄,要是一箭没死往西北跑了你就补一箭。”   胤褆领命立马带一小队人绕行而去,皇帝则拉紧了缰绳控马慢慢前挪,直到在棕熊前二十步停了下来,已有侍卫递上了一把十五力的大弓,皇帝没有接反而向蓁蓁伸手。   蓁蓁不解,皇帝控马靠近她,悄声道:“别出声。”随后一把把蓁蓁从她的马上拦腰抱到自己马上。   蓁蓁吓得用手捂口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皇帝待她调了坐姿,才接过侍卫手里的弓。一旁连带太子在内一时间也都不知自己的眼睛该往哪看,各个都尴尬万分恨不得背过身去。   皇帝是半分不在乎旁人眼神,他拉着蓁蓁手搭在弓上,带着她挽弓如满月,他在她耳边道:“手肘抬高,食指伸出瞄准它的中部。”   箭尾的孔雀翎扫过蓁蓁的脸颊,她屏气慑息,额头上都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皇帝的臂力极强,这柄二百斤的重弓几乎全靠他一手张开。带人挽弓比之自行开弓更难,可此时皇帝依然动作轻巧,只有吹在蓁蓁耳边的气息透出他的紧张。   “一、二、三,放!”   “嗖”的一下箭身飞出,“唰”得射入棕熊背部,大半支箭尽入其体,箭尾的孔雀翎也染上了血红。棕熊痛得“嗷”了一声,嘶吼划破了整片树林,直叫得马都后退了两步。正以为熊惊之下要往北逃窜,没想熊突然发怒转身,带着箭就要想皇帝处扑过来。   这熊扑时拼劲全力,虽跌跌撞撞,二十步依旧是转瞬就到。它挥着熊爪就要扑向御马,一群侍卫见状正要围过来挡在皇帝跟前,却被太子抢在前头。太子先敏捷地射出一箭插在熊的胸口,熊剧痛之下对着太子的方向就是一爪子,太子大惊,却未后退,从腰间取出一把红绒鞘匕首弯腰就往熊颈部戳去。   “胤礽,不可硬拼!”皇帝大惊失色,太子年幼,怎么能力搏一只成年的棕熊。   太子一刀下去,棕熊吃痛发力差点就把他从马上掀翻,还好他眼疾手快拉住马鞍,才没滑下去。这时从旁窜出一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匕首,近身与棕熊肉搏起来,只见其人弃马徒步,伸手就是往太子射中胸口旁补了一刀,撕拉一下,顿时血从棕熊胸口碰出洒在其人的脸颈和盾上,熊最后挣扎几下着扑向那人,几爪都扑在了盾上,只有最后一爪拉到了那人的肩头。   再接着就是“轰”一声,棕熊终于失血而亡。   “好!”皇帝在马上嚷了起来,“赏!赏!”   他带着蓁蓁纵马来到胤礽身前,胤礽的右手上全是扎匕首时的血,皇帝欣慰而又责备:“怎么能冲这么前面,伤了怎么好?”   胤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想着先护驾了,没想这畜生力气如此大。”   刚刚太子这一下,连蓁蓁都吓着了,她也出声问道:“太子的手可无碍。”   太子摇头,见皇父的这位宠妃也关心他,反而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母妃莫问了,儿臣学艺不精呢。”   这羞涩之样,反而是十足的孩子气。蓁蓁瞧着他抓耳挠腮又脸红别头的样子,心沉了下去:太子说到底还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   两个侍卫扶着刚刚肉搏棕熊的人跪在皇帝马下,皇帝问:“这是哪个?如此英勇!”   “奴才阿灵阿,给圣上请安。”   来人自报家门后皇帝愣了下才说:“虎父无犬子,朕赏你黄马褂再戴单眼花翎!”   阿灵阿喜不自胜,朗声谢恩,皇帝哈哈大笑:“二格,找人好好治他的伤,下回可还要看这小子猎虎呢!”   皇帝说完带着蓁蓁纵马飞驰于草原之上,风夹着飞沙掠过蓁蓁的脸颊,蓁蓁捂着脸道:“皇上,妾还是自己骑吧。”   皇帝停下来,取了马上挂的小弓,指着正巧漫天飞过的渡鸦,问:“还没有射过会飞的对不对?”   蓁蓁抬头眼睛闪亮:“这可怎么能准啊?”   皇帝贴着她耳边说:“打了几十年猎了,哪有朕不会的?”   蓁蓁气得就拿手肘戳皇帝腰腹,皇帝笑着躲过,带着她搭箭朝天应声而下射下一对乌鸦。   蓁蓁又惊又羡,连声惊叫,半转身揪着皇帝的皮甲摇晃着他问:“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皇帝瞧着她满脸的笑容皆是发自内心,那般欢呼雀跃、神采飞扬,突然揽住她,吻在她脸颊上。   蓁蓁被他突然袭击,整个人僵硬在马背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推他:“都有人看着呢。”   “他们不敢看。”皇帝一手抚着她脸,又吻在另一边,“还好你笑了。”   蓁蓁低了头,小声嗫嚅:“哪有不笑了。”   皇帝蹭了蹭她额头说:“走,我们再去猎只麋鹿。”   一日下来收获颇丰,而皇帝是精疲力竭,伴着黄昏日落回到营地的他,连滚带爬地上了自己营帐里的卧榻。   皇帝累得连给自己脱鞋的力气都没有,他闭着眼躺在榻上喊着:“朕躺会儿,让他们等下再送膳。”   蓁蓁“嗯”了一声,皇帝接着就要迷迷糊糊睡去,正要入梦却听得淅淅索索,感觉有人抬了他的腿在脱他的靴子。   皇帝不耐烦地扭了一下,迷糊地半睁眼睛想看怎么回事,而看了一眼他就不迷糊了。   蓁蓁披着长发只着了一件藕荷色蝶恋花肚兜,正跪在卧榻旁轻柔地除掉他的靴子,接着是袜子,接着是裤子,当柔胰解开他贴身小衣的裤头时,皇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起身,却被蓁蓁按住。   “别动。”   她挑着长眉微笑,媚眼如丝,皇帝就像被下了紧箍咒一般动弹不了半分,看着她除去最后一道屏障。   皇帝虽上身皮甲未卸,可他早就准备好了,蓁蓁煽风点火四处不停,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这丫头从来都是会伺候人的,只是往日要她这么伺候人,得要皇帝掏心掏肺哄上好几日才有得享受。   蓁蓁停下来,在他小腹间盈盈看他,皇帝伸手抚了下她的额发,蓁蓁又是莞尔一笑,倾身上前,扭得如水蛇一般缠人,直缠得他心中翻江倒海。   皇帝冲动间想着:别说是水蛇了,就是毒蛇,要一口口吞了他,他也从了。   一声声,一下下,交迭着,流动着,秋意暖融,水波四漾,直到最后那刻灵魂都抽干了一样的空白。   皇帝恍惚了半日,直到感觉蓁蓁压在他的胸口,佳人蜷在他的皮甲上,冰冷的黑色皮甲贴着柔弱的雪白身躯,一柔一刚,相映成趣。   皇帝伸手揽她,一摸,胸口的皮甲却是已经湿了,他抬起身,蓁蓁扒着他的胸口正无声流泪。   他心如针扎,转身将她放在卧榻的羊毛绒毯间,急切又轻柔地想抹掉她的泪水。   “是朕对不起你,无论是胤祚的事还是音秀的事。”皇帝吻着她的眼泪,自责道,“朕没能守住咱们的儿子,还破了和你的约定,朕想这辈子都没脸见你。可朕……”   皇帝也湿了眼眶,艰难地说:“可朕不想见不到你,蓁蓁,见不到你朕会疯的。”   蓁蓁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的深情,那么一瞬间她有过一丝的想法,是不是永远不见他,自己也会疯?   她不想知道答案,更害怕知道答案,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现在的她不能去想这些。   她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男人,哑着嗓子问:“皇上,我很想他。”   蓁蓁看见一滴眼泪从他的脸上趟过。蓁蓁轻轻抚上皇帝的脸庞,为他拭去那泪痕。皇帝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   哭过累过后,两人久违地窝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朕是五岁的时候,和鳌拜学得骑射,他是真正的满洲巴图鲁,朕第一次瞧他左右手连开十次十八力的大弓,吓得都说不出话来。就是到现在朕也没能比过他。”   “那大阿哥他们呢?第一次见皇上开大弓是不是也吓坏了?”   “老大还好,他从小神力,朕开什么他都要跟着试试,拉不开就回去练,没隔几个月就也能开了,前些日子试了试那把十五力的,虽不能满开,倒也可开个七八分。”皇帝窝在蓁蓁的颈项间,忆及往事窃窃一笑,“倒是保成第一回见朕开大弓也是五岁,他惊叫连连围着朕上蹿下跳跟个泼猴似得。”   蓁蓁听得皇帝说太子也不知道这话接还是不接,她虽知道太子还是孩子,稚子无辜,可凌普那些话如鲠在咽,远不是稚子无辜可以让她释怀的。   皇帝自然抓到了这一瞬的沉默,他无奈道:“太子还小,他是个好孩子。”   刚刚太子护驾那瞬,蓁蓁也看出来了,不愧是皇帝亲手教导的孩子,情急之下只顾着要护父亲的太子的确是个纯笃的孩子。   “臣妾知道,我也没说他不好。”   皇帝即是感动又是愧疚:“朕会给他另择良师,他从小没有额娘,儿女情长的事懂得都晚一些。”   另择良师,远离那些人吗?蓁蓁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好,然而满人极重母家,更不要说太子这样自幼丧母的。新帝登基,对皇帝母家来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只看孝康章皇后的母家佟佳氏便知道了。   可实话从来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窝在肚子里,更何况赫舍里氏如今在朝堂上实力不济,岂能轻易对太子放手?   皇帝强壮的臂膀搂在她胸前,她身子往后弯在他魁梧的胸膛里,这般安稳沉静的温暖,足够让她思路清明。   她在皇帝怀中揉蹭了几下,皇帝嬉笑着按倒她覆上来,她勾着皇帝脖子想:于胤禛她再也无法对人轻易言信。   ···   隔日御驾就要再往北去四子部落等处,皇帝一早神清气爽地去大帐内处理公务。蓁蓁洗漱后则看着几个宫女忙忙碌碌地在营帐内收拾行囊,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而碍手脚。   一个叫小琳的宫女几回碰到蓁蓁后,羞红了脸等着她责怪,可偏巧今日蓁蓁心情畅快,未语先笑:“我还是出去透透气吧,你们在这儿收拾。”   小琳又急得放下手里的东西要侍奉蓁蓁,蓁蓁赶紧拦住这个天真的小丫头:“别别别,你们收拾就好了。”   她自个儿套了靴子去帐子外晃悠,一直走到半人高的黄布围墙边,正待要返身走另一头倒是见到皇帝的大帐那儿走出个熟悉的身影。   蓁蓁怀着慈爱的笑容喊道:“大阿哥!”   大阿哥胤褆手中抱着一只小熊崽子,听声回头见是德母妃,抱着熊崽子做了请安的手势:“儿臣手里抱着熊,不便给您跪下请安了。”   蓁蓁当然是不在意,她与惠妃走动得多,大阿哥她也时常瞧见,更何况她当年在南苑救过这孩子,胤褆每次瞧见她都比其他人要亲近。   她越过黄布瞧见大阿哥手里是只灵活的小熊崽子,不由垫着脚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好可爱的熊崽子,大阿哥这是哪里寻来的?”   大阿哥抚着小熊脑袋憨笑道:“昨日是只母熊,后头我们收尾时瞧见一熊窟窿里有一对小熊崽子,皇阿玛便把这只赏给我了。”   大阿哥讪讪一笑,又添了一句:“还有一只当然是给了太子爷。现下皇阿玛还留了太子说话呢。”   蓁蓁眼瞧着大阿哥眉目间皆是抑郁之气,人也没了前一日猎熊时的勃勃生气,再回想昨日猎场上的故事,心中也有了些底——熊是大阿哥带人搜了两日山才寻到的,哪知道最后被太子救驾给夺了风头。   蓁蓁心想,真是小孩子心性,这点心事竟然是半分也没藏住。她隔着黄帐伸手摸了下大阿哥怀里熊崽子毛绒绒的小脑袋,熊崽子被碰了一下竟然是不大高兴地翻了个身。   这熊崽子翻身不算还挥了挥爪子,把大阿哥和蓁蓁都给逗乐了。   蓁蓁见他有笑容才道:“大阿哥可知道皇上昨日最赞赏太子爷什么?”   大阿哥点头。他嗫嚅道:“英勇救父。”   “如若是大阿哥,大阿哥会不救吗?”   大阿哥急着呛声:“怎么不会,我不过就是不在那儿!”   “那就是了,不过是个正好的事情罢了,这次是正好碰上。大阿哥常年伴君出巡,还怕没有下一次吗?”   大阿哥虽心有不甘,但还是点点头。   “皇上喜欢父慈子孝,也喜欢兄弟和睦。”蓁蓁瞧着翻身的小熊崽子乐不可支,“连获了一对熊崽子也不忘分给你们兄弟二人,大阿哥,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大阿哥摸着怀里的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小声道:“他要是真有兄弟情义我当然也是有的。”说完,大阿哥却是像不信自己的话一样尬笑着,“母妃,您信吗?”   蓁蓁浅笑点头:“信,您有这么多兄弟,兄弟情义不是天生的吗?”   大阿哥先是疑惑,又突然似有所悟,也说:“是,儿臣贵为兄长,自然是要友爱弟弟们的。”   “那您的弟弟太子下回在猎场上再与猛兽搏斗呢?”   大阿哥闪过一丝狡黠:“吾弟幼小,长兄当然应该挺身而出。”   ···   另一边皇帝在大帐内过问太子的功课:“胤礽,这讲历代帝王兴亡得失,关于治世之道尤为切中要害,朕虽然多次翻阅,但自觉仍有缺略,只赖每日反复诵念。你如今不过初读两遍,往后更不能懈怠,以后凡是出门在外,、、三书务必随身携带,每日研读。”   太子称是,回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目下有不解之处也时常请教诸位师傅。”   “师傅们解得可好?可能解你心中疑惑?”眼下太子的师傅都是满臣,皇帝虽知这些满人师傅都是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可于太子读书他都唯恐不精不细,总怕有缺漏。   太子回禀:“师傅们讲得又细又全。”   “胤礽,图纳、席尔达、牛钮这些人虽是满洲中汉学翘楚,可我们满人入关年短,底蕴到底不及汉人,朕想年末给你添几位汉人师傅,你师从他们于后学大有裨益。”   太子跪谢说:“儿臣谢皇阿玛。”   皇帝高兴地让太子起身,太子却未起,他真心实意地请求道:“儿臣十岁前都是由三舅老爷索额图监督学业,索额图对儿臣学业之事是尽心尽力、铁面无私。前年另外两位舅老爷法保心裕有错,连累了三舅老爷,如今皇阿玛又许他回御前当内大臣,儿臣想请皇阿玛恩典,复索额图当儿臣的师傅。”   太子言出后皇帝骤然色变,太子跪在地上本毫无察觉,直到他话音落了良久上方也无出声才悄悄抬头望了一眼他皇阿玛的神色。   皇帝神色阴晴不定,太子不知他是何意,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皇阿玛?”   “索额图?”皇帝呵呵一笑,平复内心震惊后神色如常得扶太子起来,“太子是看重索额图什么?”   太子瞧见了皇帝之前刹那的阴色,可又被皇帝现在的温和给麻痹,他滔滔不绝地数起了索额图的好处来:“索额图是儿臣的舅老爷,从来对儿臣都是忠心耿耿,凡事都一心为儿臣着想。他又是皇阿玛的能臣,先是为皇阿玛擒拿鳌拜立下大功,后又担纲大学士办差无甚错漏。索家乃是翻译出身,先祖索尼学问得太宗赏识,索额图得家传所学,学问也是满臣中一等一的。”   “满臣里学问一等一的是明珠,太子怎么不要明珠做太子太傅?”   太子浑身一激灵,被皇帝的话将得不敢接口。皇帝横了他一眼接着说:“明珠身为大学士不要说无所错漏了,三藩、平台、治河,诸件大事他都有勇有谋,可谓居功至伟,怎么不见太子想与他讨教讨教?嗯?”   太子含糊地说了句:“索额图对儿子更忠心。”   皇帝拔高了嗓门噼里啪啦地就开始训斥他:“索额图忠心,别人就不忠心了吗?还是太子只觉得索额图对你忠心?太子身为储君是否懂得为臣之道在于对国忠心?朕也罢,你也罢,都不过侍奉这大清国的人,他们为臣为官要紧的是对我大清的一片赤诚。太子择人讨教择人倚重,应看其人能力才华,而不是先看什么三舅姥爷!”   太子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给镇得畏缩不前,皇帝眼前浮现了索额图、法保、心裕一干不争气的畜生的脸,想起这群人做过的一桩桩丑事,气得直发抖:“皇阿玛当年削他们索家那群畜生只是因为他们办差不利吗?太子是瞎是聋?不知道心裕在外为非作歹祸害乡邻吗?不知道法保不学无术办差懒怠吗?不知道索额图比周为奸徇私护短吗?他们败坏只有他们索家的名声吗?这群人身为皇后母家、太子舅家,毫无自觉,恬不知耻,祸乱朝纲!他们败坏的不是他们索家门的脸面,是朕的,还有你的!别人只会议论索家不是群东西吗?他们会口口声声说是太子的人不是东西!你不明白这道理吗?” 第150章   “可那是心裕与法保的, 与索额图无关啊……亲亲相护, 也属正常……”太子对当年之事略有耳闻, 依然觉得累及索额图削了他大学士之位实属过重。   “包庇纵容他们破坏朕和你的声誉也叫毫无关系?他结党营私,因利祸国也叫毫无关系?”皇帝砰得一下拍了面前的矮几, “你未出生时朕就训斥过索额图让他严管幼弟, 结果呢?十余年来他们依然胆大妄为,甚至愈发不堪入目!若是朕不察,是朕的失误, 可朕明明再三警告, 他们置朕的话于何地?他们今日能不体念朕心, 安知他日又能否体念你!你以为索额图纵容幼弟之外自己就干净了?以甥舅之情拉拢太子,为己复位,这不是包藏祸心?不是扰乱朝纲?太子是没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吗?还是朕没教会你任人唯贤的道理?索额图是考了状元还是写了什么华彩文章了, 能让太子在这里夸他有数一数二的学问?太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亲亲相护?太子是现在就准备以情谋事,就要袒护他们, 准备包庇纵容母家了?”   太子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再辩,皇帝忍了一口气,拽他起来, 语重心长地说:“胤礽, 你是太子, 别的阿哥们要是依靠母家, 那便依靠了。可你不一样, 你往后要治国、要成大业, 你要靠所有的满臣和所有的汉臣, 靠天下人,而不是那个不争气的索家。你要以德服人、以才服人,成为万民的太子。皇阿玛为你挑选汉人师傅,一是望你学业精进,二是昭示皇家满汉一家、选贤任能。这其中的苦心,万望太子能体会一二。”   帐外,话别了大阿哥的蓁蓁本来想寻皇帝一起去骑马。可万事不赶巧,偏偏听了些想听又不该听的,她默默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太子出来,倒是看见梁九功低着头在一旁装聋作哑,很是好笑。   她轻快地哼了一段前些日听见的蒙古小调,又对梁九功道:“梁公公,我刚才没来过。对吧?”   梁九功笑着回答:“您没来过,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真不愧是顾问行的好徒孙,蓁蓁想着从腰包里掏出一枚金裸子扔给了梁九功。   ······   御驾深入草原,一日刚至察哈尔地界扎营不久,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长号,皇帝和蓁蓁同时出帐,只见几百号蒙人骑着马浩浩荡荡的往营地这来了。皇帝神情一敛,眯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看清在空中翻滚的旗帜后脸上才露了笑容。   “达尔汗亲王和皇姐可来晚了。”   “皇阿玛。”太子和大阿哥并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等人围了上来,太子手里还拿着西洋人进贡的望远镜,“是达尔汗亲王的王旗。”   “嗯,朕也瞧见了,他们家小子有恙才耽搁了那么久,走,咱们看看去。”   众人忙称是,一抬眼却见皇帝拉了身边德妃手,看这架势是想带着德妃去。德妃是什么身份?如何能直接去接见蒙古王公?群臣面面相觑,佟国维一下没忍住喊了一嗓子“皇上。”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佟国维后半句话一下噎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蓁蓁七窍玲珑,自然知道佟国维这一嗓子喊得是什么,她回过神拦下皇帝道:“皇上,亲王来朝臣妾去不方便。”   皇帝眼神凌厉扫了周围的大臣们一圈,众人纷纷把头低下,脸上都挂起“并无不妥”的表情。等压下了群臣的“精彩”脸色,皇帝转过身来冲着蓁蓁说话时候又是另一幅笑脸盈盈的样子。   “无事的,亲王可是朕的姐夫,还兼着朕的表兄弟,都是一家人。”   蓁蓁白了他一眼,什么理都是他的,她说不过他只能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这不一会儿功夫亲王和公主已经至营地门口下车候驾,皇帝牵着蓁蓁的手一出现,班第额驸和端敏公主带头跪了下去,拥从而来的人也纷纷跪下去齐呼“恩赫阿木古朗汗万寿无疆”。   蓁蓁因这新鲜的称呼愣了一愣,皇帝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是恩赫阿木古朗汗,蒙古大汗。”气息吹在蓁蓁耳边暧昧不清。   皇帝撩完就撂了她,往前快走了几步去搀亲王和公主:“皇姐、姐夫快请起。”   班第额附在起身的时候突然抓住皇帝的胳膊用力一扭,皇帝毫不示弱立刻翻手扳了回去,两人势均力敌,谁都没能撼动谁。班第松了手拍着皇帝的肩哈哈大笑:“一年未见皇上的握力还是那么强健。”   “朕闲暇时就带着太子大阿哥他们去南苑骑马射箭,这功夫可从来没放下呢。”   皇帝嫌少有这样真心的笑容,素来在臣子面前端着温和仁善的皇帝露出这样真情实感的好斗情绪让一旁的蓁蓁不免略感惊讶,   端敏公主在丈夫和皇帝打趣之时注意到皇帝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女人,模样很是标致却十分眼生。她这两年甚少回京,上次回去的时候还是故孝昭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她一挑眉,那表情似乎在说“这是谁?”。   蓁蓁却是记忆力极好的人,端敏公主那年回京拜见皇后的时候,她就在身边,如何能不记得公主?论理,她一个宫妃是没资格在这一场合出面,可皇帝把她拉了出来她也不可能失了礼数丢皇帝的脸面。她往前走了两步,温和地笑着不卑不亢地半福:“公主额附一路辛苦了。”   她虽是皇帝的小妾同亲王正妃却是一个品级,本来也无需在他们跟前卑躬屈膝。   端敏公主当然不会记得蓁蓁,班第额驸更是见都没见过她,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关内都没去过几次,哪时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时瞧着都有些愣住了。蒙人质朴单纯,像额驸这样的粗人觉得人好看都是直勾勾地瞅着,眼睛眨都不眨。   还是蓁蓁先觉着有些不妥垂下了头不动声色地躲到了皇帝身后,皇帝心里苦笑了笑此时倒有些后悔让她也出来见他们了,可他心里又是得意——还是朕的蓁蓁美若天仙!   自己男人那傻愣样端敏公主自然也是瞧见了,她心里怒气冲天面上却不动声色,冲皇帝问:“皇上,这位是贵妃妹妹吗?”她看了蓁蓁一眼故意笑了笑道,“贵妃妹子,你同你姐姐倒真是一点都不像。”   皇帝和端敏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听她开口后眼神一沉知道这皇姐找茬生事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嘴角仍挂着笑容,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地说:“皇姐认错人了,贵妃此次没有出塞。这是朕身边的永和宫德妃,皇姐怕是没怎么见过。”   端敏公主脸上笑容一僵,皇帝不待她开口再放厥词笑着又问:“罗卜藏衮布呢?朕的外甥在哪儿?这病可好全了?”   他话音刚落端敏公主身后的马车里就传出男孩细声细气的嗓音,“舅舅……”   马车旁的奴仆掀开帘子,马车里坐着一个蒙古妇人,她的怀里正抱了一个五六大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圆又亮,在瞧见皇帝后高兴地冲皇帝伸出了手,做出一副想要被抱的架势。皇帝也不负所望一把将孩子举了起来。   “呵,咱们的小王子可又沉了,舅舅要抱不动咯。”   小王子在皇帝怀里咯咯直笑,头蹭着皇帝胸口不住亲热。   “罗卜藏衮布!”端敏公主在旁边板起了脸,“在家怎么说的,见到大汗要行礼的怎么又忘记了?”   吃了母亲的排头小王子害怕地缩了缩肩,从皇帝怀里跳了下来,毕恭毕敬地朝皇帝行了个大礼。皇帝疼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额娘吓唬你呢,饿了没?走,舅舅带了好吃的吃点心,就等着你来吃。”   皇帝牵着小王子的手往回走,一转身却见原本在跟在他身后的蓁蓁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踪影。皇帝入营地后把小王子交给一旁的内侍,吩咐他们带他去吃点心,自己快步往后面的营帐走去。   皇帝无端端地把人落下走了端敏公主的脸色一下就崩不住变了色,她忍不住用满语嘀咕了一句:“那女人算是个什么?”   班第额驸的满语不算好,不过这句话还是能听懂的,他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妻子,道:“是永和宫的德妃啊,皇上刚才不是说了嘛?”   端敏冷笑一声:“什么永和宫德妃,这又不是还在盛京。”   额驸这下更不明白了,他这夫人公主脾气从来就看谁都不顺眼,“你这又是在不高兴些什么啊。”   端敏公主横了他一眼,觉得简直在鸡同鸭讲,遂牵了儿子的手一扭头就走,留班第在原地直跺脚拿她无法。   ········   皇帝走进帐篷,果然在梳妆台旁找着了方才不见了的人。   “蓁蓁。”   蓁蓁正在桌边整理首饰,其实也没几样,手脚利落的人一句话的功夫就能摆好,但就见她翻来覆去摆弄着,分明瞧着就是有心事。皇帝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问:“怎么了?一声不吭地就自个儿回来了。”   “没什么,臣妾这不是不该去的吗……”   她这些日子渐渐开朗,已少有出京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兼着草原数不清的牛羊兔鸡,让本来好动的蓁蓁有了无限的目标和动力。而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真心让皇帝忧心不已。   “怎么了,好好地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他见蓁蓁摇了摇头又尴尬地扯扯嘴角一下,再仔细回忆了刚刚的场景如醍醐灌顶一下明白了过来。罗卜藏衮布就比胤祚小了一岁,她这是看见了罗卜藏衮布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皇帝这些日子哄了一路,就是希望她能暂且放下淡忘些许。可偏巧忘记了罗卜藏衮布会来。也在此时,皇帝真能些许明白,为何当年裕王和恭王执意要寻一个年岁和富伦库尔差不多的孩子来宽慰尚佳氏。   皇帝一时心里亦是苦涩难当,满嘴满心的苦让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此时反倒是蓁蓁先开口问:“小王子几岁了,皇上之前见过他吗?”   “这孩子该有五岁了,每年朕来塞外端敏公主都会带罗卜藏衮布来朝见……”皇帝心里头发苦面上却微微笑着将一点一滴都告诉蓁蓁。   “嫁到蒙古的公主都挺爱回京的,倒是不太见端敏公主进京。”蓁蓁在宫中十余年了,像太宗皇帝的几位女儿,尤其是孝端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几位固伦公主都早已长居京城,甚少返回蒙古,每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都会进宫在太皇太后面前热闹凑趣,宫妃们与公主一来二去也早已相熟,而这位端敏公主倒是见得少,蓁蓁侍奉皇帝后还未曾见她入朝拜谒过。   皇帝捏了捏鼻子不好意思地说:“皇姐么,呵……和她娘家简王府的人不大对付,所以不怎么爱回来。”   简王是□□第二子礼亲王代善的后人,乃是京中一等一的铁帽子王。   “啊?”蓁蓁疑惑地瞧着皇帝的尴尬劲儿,一个神奇的念头浮了上来,她问,“和公主不对付的不止是简王吧?”   “咳咳。”皇帝还真就和端敏公主从小就不合,被猜中心思的他咳嗽两声岔开道,“按照姐夫的性子,今晚不起个篝火闹一场喝几杯是不成的,蒙古人洒脱不羁,要是给你敬酒你都推给朕。”   蓁蓁自觉是能喝上几杯的,听得皇帝竟要帮她挡酒很不以为然:“我才没这么不中用!”   “行行行,你能干,你能喝。”皇帝不怀好意地凑近她耳边说,“可你花容月貌的,刚刚姐夫他们都看傻了,要再一颦一笑醉态怡人,朕可要气死了。”   “皇上又没个正经!”蓁蓁气得挥了拳头就去打皇帝,皇帝抱着她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外头天色渐渐就暗了,蒙人甚是爱热闹,果然如皇帝所料天刚黑达尔汗亲王的随从们就在营地里烧上了篝火烤起了肉,巴林、翁牛特、科尔沁的几位台吉们也端了酒缸来凑趣,营地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咱们也看看去。”皇帝牵着蓁蓁的手走出营帐,班第额驸胳膊里挟着小王子迎面走了过来,“皇上,我从科尔沁带来了五十桶马奶酒,咱们今晚可要不醉不归!”   皇帝平素不爱饮酒又兼上回饮酒犯了大错后更加少碰,可在招待科尔沁的亲人时却不吝啬与同他们一起开怀畅饮。   皇帝当下大笑着应了一声:“好,朕还能怕了你不成!”   围在篝火旁的人们自动散开将皇帝和达尔汗亲王迎坐到主座,一妙龄少女提着一桶酒脚下踩着轻快的步子踏到皇帝和达尔汗亲王跟前。她手腕一翻,乳白色的酒沿着壶嘴倾注到两人面前的碗里,那动作之流畅自然就像是在跳舞一般。少女身材窈窕眉目俊秀, 班第咧嘴灌酒黑黝黝的眼睛一直盯着少女妖娆的身姿。   端敏公主眉头一皱,板着脸吩咐:“额驸,少喝点。”   小王子挣脱凶神恶煞的母亲的怀抱跑到父亲身边,趴在他的膝上嚷嚷着:“父王,我也要喝。”   班第一听立马笑了:“好,不愧是我科尔沁的子孙。”他拿起桌上的酒壶随手就给小王子倒了一小碗马奶酒。   蓁蓁吓了一跳,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道:“小王子才五岁,这……”   皇帝顺势握住她的手,蓁蓁不觉两眼还落在小王子身上,皇帝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没事的,朕这姐夫可是从小就拿酒当水喝。”他见蓁蓁仍是一脸的担心便冲小王子道,“罗卜藏衮布,到舅舅这来。”   小王子一听皇帝叫他,忙欢快地跑了过来。他跑得急不慎打翻了盛酒的碗,酒水溅到他的袖子上湿了一大片,他下意识地把袖子往身上蹭,蓁蓁握住他的手解下帕子替他细细地擦了擦。小王子半靠在蓁蓁怀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长长的眼睫毛和低头时领子那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的皮肤。他觉得现在搂着他的这位小姨和他的母妃还有乳母们都不一样,不但说话细声细语的,还又香又软。小王子直愣愣地瞅着蓁蓁半天突然蹦出一句:“姨,你好美。”   蓁蓁愣了一下,脸颊添上了两朵红霞,她立马把这不懂事的孩子塞回给皇帝。皇帝笑着把小王子搂到怀里,道:“好小子,想要媳妇了?想要什么样的告诉舅舅,等你长大了舅舅指个给你。”   小王子靠在皇帝怀里看了看蓁蓁又咬着手指想了会儿才道:“我想要姨这样的。”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好,有眼光,朕将来一定替你找个这样的媳妇。”   酒过三巡月亮爬上了天顶,篝火烧得通红,火光映出人们红彤彤的笑脸。先前那个倒酒的姑娘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放声高歌,她用清亮的嗓子唱着草原上少女期盼恋情的古老歌谣,众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酒碗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宛若天籁之声。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吟唱着歌颂少女美貌的歌谣。众人纷纷看向那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骑手,他靠着栅栏不急不缓地唱着,一张脸涨得通红,望着姑娘的眼睛却如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姑娘的脸颊上飞上了两朵红霞,她咬着唇拿起酒壶踏着舞步跳到青年面前往青年手中的碗中注满酒,青年仰头一饮而尽后扔掉了碗,扯过姑娘的手径直奔到班第跟前满脸通红粗声粗气地道:“求我主成全!”   班第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大腿。“准了!”   青年和姑娘一起给班第磕了个头,青年搂着姑娘翻身上马,两人在众人的口哨声中骑马远去。   蓁蓁目送两人在月光下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心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羡慕,广阔天地,携子之手,也曾是她的愿望。可那终究已经是藏在心底的愿望。她突然觉得似乎有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去发现那是皇帝,他不知是从何时起就一直在看着她,蓁蓁回给皇帝一个浅浅笑容后,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他一敬一笑一饮而尽。   皇帝暗暗叹了口气,他下了决心后便仰头将碗中剩下的酒也一饮而尽,那之后皇帝在一声轻咳后唱出了第一个词。   先前还吵吵嚷嚷着的营地极其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草原上除了皇帝低沉的歌声外,就只有木柴燃烧时火星四溅的噼啪声在作响,好似在给他伴奏。太子手一抖,手里的筷子一下落到了地上,大阿哥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内心蕴藉着一丝残忍的快慰。似乎只有班第额驸最是觉得平常,他一边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边嘴里哼哼着在给皇帝伴奏。   蓁蓁从来没想过皇帝竟然会唱歌,她的蒙语不好,只能勉强听懂几句,那几句中皇帝是这样唱着:   隔山隔水也心不隔,   一日一夜也不能慢。   想起心中的你,   多远的路挡不住。   平心而论,皇帝唱得并不好,不仅比先前那两人差远了去且还有些跑调,可他的声音似乎却进到她的心底,在那最深处轻轻地拨动她埋藏的心思。   陪着蓁蓁的宫女小琳已是满脸通红,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轻轻推了蓁蓁一把,蓁蓁茫然无措地被她推着走到了皇帝身边,班第额驸带头吆喝起来,皇帝带来的人不敢掺合却各个都瞪大了眼,蒙人们却是不管的都跟着达尔汗亲王起哄。   皇帝一边唱着一边握住了蓁蓁的手,蓁蓁正发懵,皇帝突然打横抱起了她,这下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的蒙人们瞬时宛如炸开了锅。蓁蓁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勾着皇帝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在身后一浪高过一浪的吆喝声中由他抱着往营帐走去。   “啊呀,你放我下来!”   待蓁蓁反应过来,不由气急败坏地挣扎起来,可抱她的人恍若无闻,而蓁蓁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人高马大体格健壮的皇帝。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蓁蓁一抬起头就对上皇帝含笑的眼睛,不知何时他们已然回到了营帐里。皇帝将她放下,蓁蓁的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撑,这才发觉皇帝将她放到了铺着老虎皮的褥子上。   皇帝的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是那样的炙热,隔着一层衣物她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脸渐渐靠近在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的身影时她别过头克制不住心中的不安和无措喊了一声,推了他一把:“丢死人了……”   皇帝倏地一顿,他抓住她乱推的手,轻啄她的手背,又放在心口。连日纵马放弓,她本白皙柔嫩的双手也有了风霜的气息,面颊也被草原的凌风催成了栗色。   他看着她的眼,轻轻地又唱了起来:   想起心中的你,   多远的路挡不住。   蓁蓁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谁信啊。”脸却不可抑制地烧成了绯红。   皇帝顺着这抹红一路向下将细密绵长的吻落在每一处,他的手顺着她腰线揉捏。蓁蓁撇过头要躲,皇帝一手扶在她脑后在她耳边呢喃:“朕亲你你不回朕吗?”   蓁蓁于是蜻蜓点水般啄了下他的鼻尖,轻盈却撩人激起皇帝浑身的欲望,他缠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又勾起她的唇舌将马奶酒的余韵纷纷渡给她。越缠越紧的口舌让酒香醉人却情更醉心,两人不自觉地紧紧相贴,严丝合缝宛若天成。   情到浓时,皇帝撑起身子扫视她每一处,人陷在白虎皮毛里忸怩可爱,可蓁蓁却忍不了他瞬间的远离,她抬起身子追着要:“谁让你走了,快点……” 第151章   “要?”皇帝还在坏心地笑着。   蓁蓁扭着身子卷着白虎皮侧身气恼, “不要了。”   皇帝拽着虎皮从她遮掩的身上拉开覆了上去, 这一身细腻一身白洁都化为掌心水唇间爱。   “不要也得要。”   ··   蓁蓁夹着余韵醒来时皇帝正撑着身子举着一皮囊在她身旁喝酒,草原上的马奶酒香腻酸甜, 就如此时室内的氛围。   皇帝喝得是科尔沁带来的马奶酒,六曝六蒸玉浆醇厚,他一边欣赏美人一边品着美酒, 只觉在天上人间徘徊留恋。   “醒了?”   蓁蓁转身起来躲开皇帝在褥间小动作的手,“我洗漱去了。”   皇帝举着酒囊从后抱住她脖子, 皮质的酒囊划在蓁蓁的皮肤上生凉,让她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荡而浑身颤抖。   “喝点吧, 朕等你等得喝到无趣。”皇帝拿酒囊敲敲她身子。   蓁蓁就着喝了一口, “好了, 喝过了,我去洗漱。”   “好喝吗?”   蓁蓁点头, 这酒确是马奶酒中的上品。   “可朕觉得不好喝。”   蓁蓁白了他一眼,“不好喝,您问那群蒙古人罪去。”她似醉非醉媚态怜人。   “有个法子肯定好喝。”皇帝亲着她肩头,不等她再开口,手上的酒囊倾倒就洒了她半身,另一手逆着酒水在她小腹间接了一手,沾着酒水的手抹在她红唇上, “这不就好喝了?”   “登徒子!”   蓁蓁还没骂完, 皇帝就扔了酒囊在她身上“喝”起这醇厚浓香, 蓁蓁勉强咬着手指才压抑住那呼啸而来的惊涛骇浪。她侧着头轻轻喘息, 媚眼如丝,散开的头发一直垂到虎皮上。   这虎皮上如今不知是汗是水还是酒,只蘸得她满身滑腻,她推了推皇帝的肩膀哼哼:“啊……这虎皮……这下可全糟蹋了……”   皇帝半分未停,他从来没如此爱过这酒,只觉自己往日嫌弃马奶酒腥味重喝得少实在太过糊涂。他边喝边呢喃:“不是还有那张熊皮吗?你在黑色里更好看。”   ···   阿灵阿愣愣地瞧着自己被裹成个粽子的胳膊,直到现在脑海里还都是之前那凶险的一幕。他最后是拼上了全部的力气奋力一搏想置那头棕熊于死地。那棕熊虽然是垂死挣扎,咳咳冲他罩面来得这爪依然凶猛,幸而他反应快,用带了盾的那面死死挡住,否则整张脸怕是都要被抓烂了。这么凶险万分的场景,他到现在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可心有余悸归心有余悸,这都大半月了,随队的这个翘脚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把他裹得没法出猎,很是让他生气。   “大人这伤虽然重,但万幸都只是伤到皮肉没见骨也没伤着经脉,现在敷上了药慢慢等伤口愈合就好了。一会儿我让人把煎好的汤药送来,大人得记得喝,喝了药就不会发热了。”   “我这伤反反复复的,最好的秋闱时节就要过去了,眼瞧着就全错过了!”   蒙古大夫先是白了他一眼,忍着性子劝他:“大人还是性命为重吧,切勿再蹦了伤口。”   蒙古大夫收了药箱,阿灵阿让同营的拿了几两碎银子送他出去。这人一走他才想起来,他倒地的时候右胳膊也擦伤了一块,这蒙古大夫也是粗心,竟忘了给他换药。幸而他有从家中带来的上好的金疮药,阿灵阿也懒得再把人叫回来,扯了包伤的布条自己拿了药往伤口上一倒,一时痛得他是龇牙咧嘴的。   他背对着营帐门口而坐,虽瞧不见但听见有人掀了布帘进来,还带来了一股浓厚的药味。阿灵阿想那定是蒙古大夫派人送药来了,顶着一头冷汗一边咬着牙不甚熟练的包扎伤口,一边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把药搁下吧,我记着惜命,一会儿喝。”   梁九功轻轻咳了一声,阿灵阿转过身,一下跳了起来。他身后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身材高大面目威严,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皇上!”他想想不妥,马上又跪下。“奴才给皇上请安。奴才不知是皇上,请皇上恕罪。”   “你伤得重,快起来吧。”   皇帝扶了他一把,转头示意梁九功把药端上来。   “喏,你的药,侍卫用的蒙古大夫大概都是庸医,等下朕让太医再来给你瞧瞧,不过听大夫说倒是你自己不安分才养不好伤的。现在快喝了。”   这越是猛药熬出来的味道越是重,阿灵阿被熏得一晕,心里头正在琢磨说辞,皇帝看着他抬了抬眉毛,他无法,只能愁眉苦脸地端起碗,一仰头让那黑漆漆的药汁一碗见底。   他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这时候把他的右胳膊拉了过来看。他左臂包成了个粽子行动颇为不便,故这右胳膊上的伤处被他包得是凌乱不堪。   “你看看你,笨手笨脚的。”   皇帝把他缠的都拆了,亲手取了布条往他胳膊上缠,阿灵阿忙喊了一声“皇上……”想挡一挡,皇帝瞥了他一眼道:“这时候就不要同朕讲这些虚的了。”阿灵阿一听,忙闭了嘴。   皇帝虽是天子,但并不是个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这伤口还真包扎得似模似样的 。两人坐在灯下,阿灵阿战战兢兢的,头微微低着。   皇帝知道遏必隆的小儿子按例进大内做了侍卫,可却未曾仔细瞧过他,要不是在御前这回出彩,怕还不知道人已经长得如此出色。皇帝瞧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   “遏必隆儿女众多,你们兄弟姊妹里头却只有你长得和你大姐有几分神似,你二姐神情气质皆相去甚多。”   皇帝变了口吻声音里也多了些伤感,御前阿灵阿一报家门皇帝就想起来了,可蓁蓁在旁边,皇帝没直说,怕她那时候想起绮佳心绪不宁。   阿灵阿听皇帝提起那个早逝的大姐,又想到这些年的经历也是鼻头有些发酸。   “大姐在家时据说对我最好,只是我那时候太小了,如今连大姐的样子都不怎么记得了。”   遏必隆死得早,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却不甚太平。故去的皇后和如今的贵妃,国公爷法克都是侧福晋生的,阿灵阿的额娘虽是嫡妻却是继室的继室,过门没几年遏必隆就死了。满人本是幼子继承,如今这一等公的爵位却落在法喀身上,光看这就知道阿灵阿母子在钮钴禄家过得什么日子了。这些皇帝其实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只是遏必隆都死了,他那些儿女他也不可能个个照抚,能让他多看顾的也就法喀还有几个争气些的大儿子们。   梁九功觉得眼前的事儿挺稀罕的,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圣明天子是不会无故拉近乎的,这后头必有文章,他装着老僧入定,心里却偷偷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皇帝似乎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反而有一茬没一茬地问阿灵阿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皇帝细瞧眼前的年轻人,他记得他是康熙九年生的,如今不过十六岁,却生得和其他钮钴禄氏的男人一样高大英挺,十分俊伟。那日围猎时看他弓马又都十分娴熟,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真颇有其祖其父风范。   “阿灵阿,成家了吗?”   阿灵阿一路被皇帝拷问,忍着手疼着实辛苦,可皇帝不管怎么问,他做奴才的都必须毕恭毕敬的回答。   “还没,奴才才当差,都没混出什么名堂,不立业成什么家呀,嘿嘿。”   虽然回答的毕恭毕敬,可到了这个私密的问题上,阿灵阿还是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憨样。   皇帝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往后一躺倒在椅背上舒了舒身体。   “朕升你做一等侍卫,来朕身边伺候吧。”   阿灵阿做侍卫也不过一年就得了这样大的恩典,他一时欢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跪了下去。“奴才叩谢皇上!”   “好了好了,别谢了,朕对你可有大指望,千万别辜负了啊。”   ···   蒙古诸王虽然都是草莽汉子,可那份八卦心从来都不少,自从那日皇帝开了“天嗓”对一女子唱了首草原上情窦初开的汉子才唱的情歌,那份熊熊燃烧的八卦心立马吹遍了这些台吉贝勒之间。这群人心里头好奇那女子是什么来历便差人去打听。科尔沁同皇帝是舅甥之亲,于是趁着晚上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的时候大家纷纷问起了达尔汗亲王。   “那是皇上的永和宫德妃,四皇子的母妃,你们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面对班第额驸一脸的大惊小怪,其余蒙古亲贵们也不甘示弱于是纷纷附和:“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永和宫侧福晋受宠,难怪皇上只带了她出来。”   这没过几日蓁蓁突然就觉得那些亲王台吉们的福晋对她热络了起来,不但时不时就有人要进来请安还经常送些东西给她。这些人都是蒙古数一数二的贵妇怠慢不得,偏偏她来时是轻装出行身无长物此时便苦恼要还什么样的礼物给对方。   皇帝听了却是笑笑:“平日里搜刮朕怎么不见你手软,现在竟然计较起礼数了。她们奉承你是应该的,你就不用还礼了只管安心收下就是。”   蓁蓁眉头轻蹙总觉得有些不妥,她备列妃位,那天端敏公主那句贵妃明晃晃地打的就是她的脸面,这份受蒙古福晋们奉承的荣耀怎么样也该是皇贵妃和贵妃的。她如今这么大摇大摆地收下来,实在是于礼不符。   也不知怎么连她这样犯愁的脸皇帝既好笑又喜欢,忍不住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要觉着烫手就都给朕,朕让内务府收起来,将来给咱们的宝儿做嫁妆。”   “呸,这些蒙古汉子粗得很,你要是想让宝儿带着这些东西嫁回来我可不答应。”   公主嫁蒙古不在少数,蓁蓁瞧着这些蒙古人连生肉都吃,不由得就心疼起娇生惯养的公主们了。   “听你的,听你的。”皇帝现下什么都随着蓁蓁,这连声答应都不带丝毫犹豫。   这时小琳端着一个金碗走进帐内搁在桌上,金碗外部锃亮内里盛着一碗还散着热气的新鲜鹿血。   蓁蓁一看这熟悉的金碗就戳了皇帝腰间嗪笑问:“您喝这个干什么?”   皇帝端起递到蓁蓁面前让刺鼻的血腥气熏了她一圈,“朕日日辛劳,得好好补一补,不然哪里受得住。”   皇帝这人不爱人参不爱燕窝甚少进补,他日常格言便是这些大补之物全是无用废物,无病无灾用这些等到了有病有灾岂不是无药可补了?所以像鹿血这种大补之物他也用得极少。   按照蓁蓁的腹诽,眼前这人哪里用补?单看他每日骑在马上那等高亢振奋那等龙马精神,要是此人再进补,那天下人怕是都虚!   她嘟着嘴小声嘀咕:“补什么啊,这么好的精神。”   皇帝不怀好意地用眼神飘过蓁蓁上下,她今日穿的宅袖粉色骑装,束了一根红玛瑙腰带,用红绿白相间的三色彩带打了两条粗辫子,头一轻甩皇帝仿佛就看见了她十年前在南苑第一次骑马时的模样。   他想着那时昂首将鹿血一饮而尽,抹了嘴角的一丝血在食指伸进蓁蓁的口中,蓁蓁轻含住它,皇帝倾身上前贴住她腰,一把将金碗摔在地上。   这急不可耐之态蓁蓁要是再不懂,她就白做这几年嫔妃了,她狠咬他手指嗔道:“白日呢。”   “白日怎么了?”   蓁蓁仰头离他远些,“那张熊皮臣妾还想带回去呢!”   “又没说不让你带回去。”   皇帝的手顺着后腰往上摩挲,蓁蓁这才急道:“您干什么呀!白日不宣淫!这帐篷外听见怎么好!”   “哈哈哈哈。”皇帝一连串大笑,把她抱起来说,“你瞎说朕干什么,朕是要带你去猎鹿。”   蓁蓁惊呼一声抱住他颈项,“您早说啊,猎鹿喝什么鹿血啊!”   皇帝抱着她往帐外走,穿过前帐在马前放了下来,他先上了马,然后朝她伸手,“来。”   “我的马呢?”蓁蓁不用想就知道皇帝不怀好意自然不愿意,她回首对梁九功说,“去牵我的马来!”   皇帝见状翻身下马,一把把她抱上御马,自己再翻身坐在她身后环住她说:“要么乖乖坐这儿,要么朕把你弄回去关着,连件衣服都不给你让你干等朕……”   许是喝了鹿血的缘故,皇帝这回说出口的话都没了分寸,横冲直撞的荤话张口就来。蓁蓁面子薄怕他胡来,只能老实扒着马鞍往前坐半寸离身后那具燥动的身子远一些。   皇帝哪能不知,他臂力大单手就能把她拉回半寸还贴得更紧一些,接着一夹马腹飞驰出营。   清晨开始八旗和蒙古扎萨克的骑手就已经在草原散开,秋日的蒙古草原充斥着肥美的猎物,兴奋又高明的猎手只需半天就能在马鞍上挂满了收获。   伤好了大半的阿灵阿已经重回猎场,他今日一早就带一队人马前去寻马鹿,大约是上天垂怜他重伤未愈,不过出营一个时辰就发现了一头。   他脸上海挂着血痂,坐在马上向皇帝拱手:“奴才阿灵阿给万岁请安,奴才率队在西北的泡子边发现一头马鹿,已经团团围住只等您来了!”   阿灵阿调转马头给皇帝带路,皇帝骑马时紧紧靠着蓁蓁,骏马飞奔颠簸让人起起伏伏,蓁蓁的后背及某处不时冲击着他。这马骑了半刻就让人心猿意马起来,等到了泡子,皇帝连气息都已不稳,只能堪堪握着马鞭,手心全是汗水。   马鹿骄傲地在泡子边瞪着一干猎人,这临死前的不屈照在如镜般的水面上,皇帝取弓上弦拉满,瞄准了它。   蓁蓁这觉得身后的人心跳得飞快,她略向后靠了一些头枕在他心口,接着“嗖”一声,皇帝的箭离弦而出竟然射偏了。   阿灵阿等侍卫脸色各异,皇帝神箭法他们皆知,往日对着飞驰的猎物都少有脱手,更不要说这已经被困住无法动弹的马鹿了。   可射偏了的皇帝却没分毫扫兴,他放下弓在蓁蓁耳边叹气,“怎么办,你还不让朕补,朕手都抖了。”   蓁蓁在他怀里仰起头,额发蹭了蹭他的下巴,“您心有旁骛。”   “怪谁?”   “怪臣妾。”   皇帝吻了下她的黑发,淡淡的桂花香充斥鼻尖,他高声喊道:“阿灵阿,这鹿归你了!”   说罢控马便往回跑,蓁蓁在他怀中隔着衣物都能感觉身后人蓬勃的欲望,她握上皇帝拉着缰绳的手惊呼:“皇上……”   “别玩火!”   皇帝倒吸了口气,他现在哪一寸皮肤都不能被她碰到,就是手都不行,稍稍触碰就是天火勾地雷。他的马蹄直冲营地,入内时几名侍卫准备不及甚至被掀翻飞过的马蹄吓得后退时跌倒在地。   马踢破了内围的黄布,直到内帐跟前才停下,皇帝扛着蓁蓁入内,一把掀掉了炕桌上的茶盏书籍,将她放在桌上。   “皇上……” 皇帝的动作稍有些粗鲁,蓁蓁心里有些慌,想去找杯冷水让眼前人冷一冷。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乖。”皇帝匆匆啄了下她的唇,急切地把她翻过来按在桌上,直接动手撕了她的小裙。   她的脸贴在桌面上,一冷一疼紧张地闭上眼。皇帝见了掰过她下巴与她唇齿相接,而后衔着她的津液说:“记得朕那回在南苑用鹿血的时候教你什么?”   “唔……疼……”   皇帝却没怜惜她,在她耳边低语,“睁眼,要睁眼看着朕。”   蓁蓁半睁半合,眼神迷离飘忽、空洞失焦。皇帝又沉声问:“要朕给你几回?”   蓁蓁已到临界,她浑身打颤含着泪说:“一回,一回够了。”   一回过后,她仰面躺着,炕桌的棱角磕着她柔嫩的背脊,鹿血未散,他精神正好不禁又问:“要几回?”   蓁蓁那句含羞带臊的“两回”还没说出口,就又被带入红尘的喧嚣之中。   ···   阿灵阿猎得皇帝赏他的那头马鹿,鹿角被人处理后已经放在他的帐子里,可他倒没心思欣赏,而是独自一人翻出一支玉钗坐在床头沉思。   他终于不负额娘所望在御前出彩了,一等侍卫的封赏也已得到,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经记住他,并亲口夸他虎父无犬子。   刚刚在帐外他看见法喀那个阴沉嫉恨的表情,他知道他阿灵阿在国公府扬眉吐气昂首挺胸的日子要来了,盼了十余年,这一日终于要来。   可阿灵阿心里也明白另一件事——他的婚事一拖再拖,额娘左右相看就是不中意,无外乎他还没有官职或是官职低微难以寻得好亲。如今他终得封赏,回京后就有了去说一门好亲的资本。   也不知道他额娘会拿这资本去寻一门高官还是一门王亲……   阿灵阿转了转手里的玉钗,他不后悔那日没去追问那姑娘的姓名,若是知道了哪怕对方是一般包衣他也一定会忍不住去求亲。可额娘为他操劳打算一辈子,他不想在亲事上与母亲违拗,更何况他阿灵阿如今的境地的确需要一门实在的亲事做助力。   自古人生两难全!阿灵阿汉文学得一般,可没想到此事都会变得伤春悲秋,翻出容若大哥留给他的《饮水词》读上几首。   他今日在御前看见皇帝看着德妃的眷恋眼神,更是羡慕万分,愈发思念这位一面之缘的姑娘。   揆叙笑过他傻,他说一面之缘哪里知道对方是好是歹。可阿灵阿心里就是有个执念,他想,这姑娘一定会是位良配,能娶她的人定是世间万幸之人。   阿灵阿把玉钗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起来放回行囊中,心里即是遗憾又是坚决:他志在远方,不能为儿女情长绊住,他钮祜禄氏的国公府又是个深水污潭,不配拉这样好的姑娘下水。   这样想着他起身而出,营地里满是蒙古王公,他需要一一熟识,这些人未来才能做他向上的助力。   ···   日子越来越接近中秋,从北折回的皇帝在永宁口一拐又回到了青城,随行的不少人都已经奇怪了起来。中秋这日御前侍卫马武见着领侍卫内大臣国舅佟国维就多嘴了一句。   “佟大人,这转眼就中秋了,皇上这怎么又绕回去了?”   佟国维这些日子都憋着口气,自己的长女眼看在皇帝面前无戏可唱,小女儿进宫在即又有这等强敌岂能不忧?他每日都想着回京要让夫人进宫好好敲打长女再在家教导小女。面对马武不知好歹地和他攀谈此事,要不是他从来都不和自己那个不长眼的大哥一样没规矩,那股子怨气简直要破口而出了。   佟国维板着脸严肃道:“准噶尔居心不轨,皇上想和喀喇沁几位王爷再多会会。”   这话何其冠冕堂皇,说得佟国维自己都要信了,马武是粗人,佟国维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还和佟国维拉起家常:“佟大人可知道皇上将遏必隆公的小儿子阿灵阿升为一等侍卫了,还夸他虎父无犬子。”   呸,佟国维心里默念,遏必隆那个首鼠两端党附鳌拜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皇帝这话夸得跟睁眼瞎一样。不过,阿灵阿是嫡出幼子,遏必隆家那个法喀嘛……佟国维心里突然畅快了点,法喀现在就在御前,表现是中庸顽劣,评个下下等毫无问题。另外面对皇帝最近的某些行为,法喀的嘴一点都管不住,真不像某个死了的老狐狸的亲儿子。   他捻着山羊胡拍了拍马武:“那是啊,不过马大人久侍御前,可不比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差。”   马武被夸得突然,他瞧着佟国维的笑意后面总觉得另有深意,赶紧找了个借口远离这位国舅爷。   佟国维瞧着他跑远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朝里一等一的公府,哪能没点好戏看。” 第152章   中秋的夜幕落在木兰的草场上, 昨日銮驾便驻扎在石幕的一处泡子旁,哨卫四散在山谷周围, 在夜色中隐藏在零散的白桦林中。   蓁蓁和皇帝还未一起在宫外过过中秋, 这日随驾的小厨房捯饬了几只不大上道的月饼,梁九功送上时皇帝在手里端看了一会儿笑道:“也难为这些厨子了,总算还能做出个圆的。”   蓁蓁一瞧,大约是小厨房没想到皇帝中秋还未回京没有带月饼磨具,这月饼的圆角都是勉强捏出来的, 有些东倒西歪。“图个意思罢了, 就是宫里做的也不大好吃。”   宫中中秋皇帝定要祭月,祭月所用的是专门做的塞满了瓜子果仁的十斤大月饼, 且这月饼也不在中秋用,而是存到除夕夜再分给各宫。按照“好吃”蓁蓁的话说:攒了几个月的点心,哪里是人吃的?   皇帝也是极为愿意在宫外过中秋,如此一来他一能逃过繁复的宫中祭月大礼, 二能逃过中秋这日三餐都得吃的那道月饼。   今日在营地继续一切从简, 月饼随意用点,祭月也摆了一张桌子做做样子。酉初时分,皇帝在内帐旁向东南设摆月光码花插,旁供子母耦一对, 插屏前置条桌放了贡品, 月光码上画玉皇大帝, 中画土地财神, 下画月兔捣药。皇帝对着这一堆贡品简单拜祭一番后回头对等着的蓁蓁说:“你也来拜一拜?”   八月中的草原夜晚, 风已经开始凌厉地裹袭着枯枝从北方吹来,蓁蓁拉了拉身上银灰狐外袄说:“您好了没有啊?”   皇帝答应了蓁蓁今日出营赏月,她在风中等得焦急,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不过皇帝倒不生气,他从蒲团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又接过梁九功手中和蓁蓁身上那件一样的银灰狐外袄穿上。“七夕你就忘了拜了,中秋你还不补上?”   皇帝将她揽在怀里朝御马走去,蓁蓁哼了一声说:“胤禛都八岁了,我拜神乞巧还有用吗?”   “没用。”皇帝也老实不客气地回她,又一把把她举上马,昂首对她笑说,“有朕在你还想要谁?”   他接着也上马坐在她身后,又从梁九功手中接过一朱漆食篮塞在蓁蓁手里,“都不用跟着了。”   “嗻。按万岁爷吩咐入夜前方圆十里都清干净了。”   皇帝点头,一甩鞭带着蓁蓁出营。   科尔沁和喀喇沁的人的今日还在二十里外的营地围熊与麋鹿,皇帝想与蓁蓁单独过中秋便先行开拔至此,营地在一处小山坡下,黑夜降临前就有上三旗侍卫散出去围着山坡守卫。   马蹄一路上坡停在了山脊至高处,远远望去山坡下营地炊烟袅袅、灯火璀璨,而高岗上则是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皇帝搀着蓁蓁下马,将捆在马鞍上的毛毡解下扑在草甸子上,蓁蓁跪在毛毡上将食篮中的马奶酒、月饼、奶酪丹摆出来,另外还有她特意捎上的碧螺春。   皇帝盘腿而坐,只见蓁蓁拿了皮水壶倒出热水给自己泡了一杯碧螺春如宫中淑女一般开始饮茶,不由瞠目结舌,“你这是做什么呢?”   “每日不是肉就是酒,臣妾可真是腻了。”蓁蓁吹了吹茶沫子饮下半盏碧螺春。   皇帝无奈摇头,“你呀你呀,宫里就你吃喝最矫情,到了外头也不改。”   蓁蓁将剩下半杯递给皇帝,“您也喝一口?”   皇帝接过本只想抿一口,结果一口润喉后不由自主地将剩下的茶水都倒进喉咙,末了他感叹一句:“矫情也好,这茶是解腻。”   洗去舌尖的油腻,蓁蓁才捧了奶酪丹细细品味。   举头望明月,明月如玉盘,玉盘穿天云,天云透月光,月光映璧人。   她浅浅笑着,问皇帝:“皇上,下一次见满月时就不会这么安静了吧?”   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忙忙碌碌二十余年也是第一回享受如此宁静幽远的广阔天地,他撑手仰面望月,说:“那等下一回满月后再回去。”   “下个月有重阳呢,您得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磕头。”   “你想得比朕还多。”   蓁蓁也学他的动作,望着天空,“过年时您还答应老祖宗在重阳陪她听训好的南园新戏,您不记得臣妾可记得。”   皇帝吁了一口气,对着天眨眨眼,道:“那重阳节朕回去做孝孙,做完孝孙后的十五,朕再带你去个地方赏月”   “京城就那几个地方,您选哪一个?”蓁蓁心里皇帝能数出的地方不外乎就是南苑、瀛台、景山、玉泉山、香山了。   可皇帝心里的地方却不是这些,他不由得意,说:“都不是。”   这下蓁蓁是好奇了,京郊还有她不知道的行宫?她转头看着皇帝问:“哪儿?”   皇帝挑眉不答,硬是要吊她胃口,一副孩子气的模样让蓁蓁发笑。   月光洒在两人的银狐外袄上闪着如水光波,蓁蓁心眼一动说:“我给您唱一个好不好?”   皇帝这才转头瞥她,“你?你能唱什么?”   蓁蓁爬起来站在皇帝眼前,学着南园的伶人也不管对不对摆起姿势唱起《牡丹亭幽媾》里宜春令的句子:“为春归惹动嗟呀。”   皇帝笑得眼都眯了起来,这一句千回百转极考验角儿的用气,蓁蓁未学过唱的是七零八落,可她莺歌婉转却生生成了皇帝这生听过最好的一句。   皇帝坐起来双手给她打着拍子。只听她斜身单指一点一顿接着唱到:“瞥见你风神俊雅。”   她翻手作娇羞态半回首转星眸,脚步轻点绕皇帝唱着:“无他,待和你翦烛临风,西窗闲话。”   这唱腔落下正是旦角倾身向前的姿态,皇帝长手一捞将她摆在怀中接着念到:“奇哉,奇哉,人间有此艳色!”   蓁蓁用唱腔挑逗皇帝在先,皇帝也用唱词回敬她:“夜半无故而遇明月之珠,怎生发付!”   过去二人只知这牡丹亭里的幽媾是大胆的露情,却不知还有今日这般应情应景。皇帝的手伸入她外袄下,抽走了腰带和裤带,在她耳边瞎用着唱腔问:“卿可知幽媾何解?”   蓁蓁也抽走了他的腰带回道:“秀才,且和俺点勘春风第一花。”   秋日春水漫漫,让枯叶也染上了露水的情浓,蓁蓁腰肢酸软得坐在皇帝膝上,远看像是两只银狐抱在一起取暖。   她懒怠起来,只熊抱着他感叹:“真好。”   “好?”皇帝埋着的柔情只想缠绵到底,他抱紧她的后背说,“以后都会好的。”   蓁蓁摇摇头,皇帝不解,她亲了亲皇帝的耳垂说: “现在已经是臣妾最好的时候了。可您不一样,您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嫔妃、阿哥、公主,还会有很多的好时候。臣妾只会做那繁华中的一点。”   皇帝扶着她的后背长久默默,他知人生太长、承诺太轻,他与她从来不是平凡夫妻,那些愿得一心人的情话都是皇家无用的谎言。   蓁蓁眼角落下一滴泪滴在他耳边,“我下辈子遇见您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要是万岁爷啊。”   皇帝望着满月不知为何心生惶恐,他再开口声音已不似平常:“朕若不是皇帝,不知还会不会遇到你。”   他将蓁蓁的脸捧在面前,“若朕是亲王,定然寻不到你。”、   他若是亲王,她还是会入宫,或许会成为他兄弟的嫔妃,或许会出宫许嫁一户包衣,无论如何他们都难以相逢。   “蓁蓁,来生太远了,朕怕人海茫茫寻不到你。”   蓁蓁的泪涌出眼眶,泪水浸湿他的掌心也扎破他的心防。   “生同裘死同穴。”   蓁蓁茫然地看着他,皇帝坚定道:“夫妻之名,朕有生之年一定许你。”   “您说过皇后于您不重要。”蓁蓁惊讶于皇帝的话,她从未想过皇帝会轻许她这些。   皇帝捧着她的脸吻上的额头,“如果是你,很重要。”   “来世朕不想再委屈你。”皇帝不待蓁蓁回神,便指天道,“朕以天地为证,今生定许你夫妻之名。”   这日回营后,蓁蓁彻夜未眠,皇帝即使是在入睡后眼角依然带着红晕。胤祚“死”时她见过他哭,但这一回似乎并不一样。   蓁蓁抱膝蜷在一边想着这句轻许要实现该有多艰难,却不曾问过自己是否想要。   一切只怕最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在混沌的黑暗中长叹一声。   ····   草原的秋风愈发凌厉逼人,可皇帝南归之意却依然不浓,銮驾这几天正绕着上都河一带打转。这天所驻跸的温泉是围场县旁的一个小地方,此地有三口天然的温泉眼,这泉眼原是乌梁海部所有,每到冬季大小台吉们总要来这小住上一段时日,因明末战乱乌梁海部北迁这处温泉也就渐渐荒废,直到皇帝命人在狩猎场周围找几个落脚点时才又发现了这里。   虽曰行宫,可此地却着实不像个行宫,泉眼处置有三间木屋,此地泉眼妙哉的是一冷一热,冷泉清冽,热泉滚烫,冷热泉合流被引入中间最大的木屋里。   “朕去泡会儿舒舒筋骨,你坐了一天车也累了,别等朕了先去休息吧。”   温泉池子在庄园的最里头,由一条回廊连到前头两进的院子里。今晨,达尔罕亲王额驸班第辞,临走前还和皇帝演练了一回布库,两人不相上下,皇帝也被他摔了几下,这会儿就想跳进温泉池子里松快下筋骨。他别了蓁蓁从连着回廊的侧门出去往温泉池子去,小琳则扶着蓁蓁到厢房去行休息。   蓁蓁刚坐下外头就送了信来,她一瞧是惠妃从京里写来的,再一看日期已是六日前所写。   这也难怪,皇帝带着她几乎是两三天就换一个地方,内务府的信差也跟着东奔西走,此地离京城又远,能追上就极是不易。   蓁蓁捧着信细细看了起来,惠妃在信中先是说叨了一些宫中的事。大概看来宫中是一切安好,她去瞧太后的时候看了宝儿,苏麻喇姑每日都给她做奶酥糖,这小祖宗为了两口糖如今连太后都不要了只要大姑姑,一张小嘴甜得把苏麻喇姑哄得抱着她都不肯撒手,害得太皇太后都气着骂她小磨人精。   而秋华则把胤禛身边的事打理得滴水不漏,每次佟佳氏把胤禛叫过去她寸步不离,佟佳氏连一句多余的话都问不出。   蓁蓁看到这捏着信纸陷入了沉思:幸亏留了秋华在宫里看着,佟佳氏还没死心么……   在自己上回当着皇上的面故意晕倒故意驳她颜面打她的脸后,她还是不肯死心要打胤禛的主意么?   蓁蓁凝神想了一会儿,上回选秀佟国维说动慈宁宫送了自家小女儿进来,转眼明年开春人就要入宫了,这皇贵妃就是生不出孩子也不想着让自家妹妹来生?   蓁蓁又继续往下看,后面是一些其余人的杂事,皇帝不在宫中女人也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都是些个琐碎小事,惠妃妙笔生花三言两语就全都点到。   洋洋洒洒三页纸的最后,惠妃浓墨重笔地写了一句话:盼君归期未有期。   笔锋犀利,纸都被墨浸透穿了一点。蓁蓁愣了愣,接着捏着信纸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小琳这些日子和蓁蓁相处是几个新晋宫女中最为愉快的,她也不怕蓁蓁在旁好奇地问:“主子,您瞧什么呢这样高兴?”   蓁蓁含笑将信收了起来,“是惠妃娘娘写信来了,咱们那位惠主子吃醋了。”   小琳不熟悉惠妃,她听了歪着头笑着露出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德主子与惠主子很好吗?您是不是想宫里了?我也有些想同屋住着的那几个小姊妹呢!”   蓁蓁浅浅一笑,宫里未必,想那吃着醋写信的人倒是真,她读着信都能想象到惠妃写信时脸上忿忿不平的神情。   她找出那日收着的一枚枫叶,拿狼毫小楷写到:“我花开后百花杀。”然后寻了一个信封将枫叶放在内里封口,并交于来送信的内侍带回。   小琳不解地问:“主子写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在她眼里回信不都要说很多话吗?她给家中去信的时候只恨自己当年念书少,说不全呢。   蓁蓁于是教她:“我花开后百花杀是一句诗,上半句是待到秋来九月八。皇上定下回到京城的日子就是重阳节前的九月初八,惠妃饱读诗书,她定能猜出来我的意思。”   小琳一脸艳羡,这德妃和惠妃都如此有学问,她拽着蓁蓁衣角说:“奴才真是笨,主子们真博学。”   蓁蓁捂着嘴笑了,小琳出塞后在她身边也有两月,她有心让她回宫后到永和宫伺候,“小琳,你进宫几年了?原来哪个旗的。”   小琳说:“奴才进宫一年了,原先一直负责看守景山寿皇殿,家里是镶黄旗的。”   蓁蓁听了想,原来是伺候景山那处的,那里人烟稀少放的都是没根基的新奴才,也难怪顾问行挑了她来。   这几日来与皇帝辞行蒙古亲贵渐渐也多了起来,蓁蓁也难免得每日盛装打扮起来好款待随同辞行的福晋们。小琳取下蓁蓁头上的金簪正准备收好,一拉开眼前的黑漆描金妆奁躺在最底层的一方锦帕露了出来。   蓁蓁问:“这帕子怎么在这?”   小琳道:“这里头就是皇上那日给主子摘得花。”   蓁蓁心里一动伸手把帕子取了出来,打开一瞧,躺在帕子中间正是那日皇帝非摘了戴在她头上的山丹百合。   小琳每回一笑脸上的酒窝就格外明显,会让身边的人都明朗起来,“这是皇上摘给主子的,奴才想着扔了可惜就把它收里头了。”   蓁蓁抬起头,这孩子来她身边没多久,不曾想竟然是这样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她想着小琳进宫时间短底子干净,霁云碧霜年岁也大了,已经打算着再过几年就放出去了,这孩子来了倒刚好。   蓁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帕子中的花放到掌心里,这么多天过去了花早就脱了水干涸了但因保存的妥当样子和颜色都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如果凑到鼻子前隐隐还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和淡淡的青草味。   “主子,咱们重阳节前就能到京吗?那是不是快了?”   “是啊,快了,我也是做额娘的,等着回去阿哥公主给我在重阳节磕头呢。”   蓁蓁重新叠好帕子放回妆奁里,她侧过头,小琳的手里还捧着她的寝衣。   “去拿我那件雪青色的便袍来。”   小琳不解地问:“主子,您不歇下吗?这是要出去么?”   蓁蓁又看了一眼妆奁里的帕子,转过头冲她点了点头。   ······   梁九功才给皇帝褪了鞋袜皇帝就挥了挥手,“下去吧。”梁九功道了声是便习以为常地退了出去。皇帝虽身边总不少人服侍但到沐浴这种时候还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保护皇帝身上一些隐秘的秘密还是考虑到皇帝的安危了。   皇帝把脱下的衣服挂到屏风上踩着石阶走下池子,热水漫过腿的时候他忍不住舒服地长叹了一声。骑在马上的时候跑上一整天都感觉没什么,这会儿一下到水里脚上的酸胀一下就涌了出来。池子里放了几块大石头,他拣了块最大的靠了上去,闭目养神泡了一会儿,周身的疲乏开始一点点地散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跪到他身后,而后一股温泉水浇上了他的肩头顺着他的肩胛趟过他的身体。   “不是叫你出去吗,这不用你服侍。”   他以为是梁九功去而复返,不想对方却没吱声,他回过头那穿着一袭水色衣裳的人却不是梁九功。   “蓁蓁?”   蓁蓁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拿水瓢舀满水正要往他肩上浇,皇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全身疑惑到:“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先去歇着吗?”   蓁蓁跪在池子边拿水瓢盛了水往他身上浇,“臣妾想着皇上这几日劳累了,又怕皇上一个人会不方便所以才来的,臣妾这样做不对吗?”   她的手指无意间擦过皇帝的身体,皇帝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如捣蒜。   蓁蓁不知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变了,她抓起一旁的松江布拿温泉水打湿了从皇帝的肩膀开始给他擦拭后背。皇帝的身材较一般人要高大又经年狩猎骑马,身形十分健壮,蓁蓁也是今天才发现皇帝肩上有浅细的疤痕引子,印子已经极淡极细,如是不仔细并看不见,想来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是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是生来就是皇帝,即便继位后走到如今这样执掌天下大权也并非一帆风顺的。还记得她入宫前就听过他自己练习布库生擒鳌拜的故事,也不知那时候他练了多久,受过多少伤?   她轻轻地摸过那些疤痕,她的指尖圆润而细嫩,同他坚实的肌肉形成鲜明对比。当她滑过那些旧伤疤时皇帝一下绷紧了身体,就算她是无心的,再不能让她这样摸下去了。   “蓁蓁……够了……出去吧。”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又低又沉,看着她的眼神一下暗了下来,就像是冬季的黑夜想将她整个吞噬下去。   皇帝做了几次深呼吸,待那胸口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些才松开了抓着她的手,“你去吧,朕再泡一会儿就好。”   他见她放下了手里的水瓢和松江布以为她是打算出去了,他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却见她拔下头上发簪将原本半挽着的头发盘到了脑后,秋水似的眼眸欲语还休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伸手去解盘扣。皇帝一下愣在了那里,他总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所有的反对的意识统统都敌不过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雪青色的长衫滑过她的肩头堆落在她的脚裸边,露出她的肩膀和修长的腿,这些日子跟着他在草原上骑马奔驰,她的身形也益发窈窕,他不能自抑地久久流连在她白皙无暇的身上,内心又遗憾于那些最美的春色还被遮挡在雪白的小衣下。   她踩着石阶一步步地走下池子时,皇帝一时都不觉得自己有在呼吸,他突然想起了流传在他们家族的一个久远的传说,那在布尔瑚里湖畔诞育他们爱新觉罗家祖先的佛库伦仙女。   蓁蓁一直走到他身前才停下,“臣妾才给皇上擦了背后,前头还没擦呢。”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贴着站在池子里,她自然能感觉到水面之下他的炙热,她却故意装作不曾察觉,抓起白布似模似样地开始给他擦拭起手臂,只是一对耳朵悄悄地也染上了红晕。   “蓁蓁!”   皇帝突然急促沙哑地喊了一嗓子,再也忍受不住地捉住了她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的手。蓁蓁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偎进了他的怀里靠上他的身体,松开手指任那白布落进池水中顺着水流漂远。   皇帝此时在如梦初醒,她就是有备而来故意在招惹他呢!他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欺君罔上,该罚!”   “有臣妾这么欺君的吗?”   “过去没有,今日反正是有了。”   蓁蓁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说:“皇上怎么罚臣妾都可以……”   皇帝不待她说完就搂着她转了个身,蓁蓁的背一靠上后头的大卧石就觉得皇帝的身体压了上来,他勾起她的下巴便俯下身重重地吻住了她。 第153章   呼吸一下就变得困难了起来了, 蓁蓁只能在那些绵长的吻的中间喘口气,浴室里湿气重又闷热,她被热气熏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腿上没力站不住, 脚底一打滑身子就往水里沉。   皇帝托着她的腰把她从水里抱了起来放到大抱石上坐, 昂首点点她鼻尖问:“怎么晕了?”   蓁蓁软软地靠着他,声音有气无力。“水里好热……”   皇帝伸手抹去她脸上溅上的水珠, 又问:“现在好些没?”   蓁蓁点了点头。她脸涨得通红, 瞧人的眼神也迷离不定,皇帝勾下她的脖子又吻了上去。她才觉得那湿漉漉的袭衣不再蘸身舒爽些了,突然又被他如此这般地重重吻住。在唇边流连许久后他追着那调皮不听话的水珠而去, 水珠落进温泉池里,水汽氤氲引起一室的旖旎。   “皇上……”   他柔情似水, 让蓁蓁身子软如泥, 只能靠手拼命撑在石头上支撑着身子。   他却益发温柔地吻她。   她受不得如此,浑身无力,人往前一倒撑在他的肩上。他打横抱起她踩着石阶出了温泉, 池子边放了一张卧榻,皇帝抱着她走了几步,轻轻把她放到卧榻, 皇帝一低头重又吻住了她的唇。   刚才那一番折腾让蓁蓁是浑身无力, 更是羞得不能自已。她抬起胳膊想遮住自己的脸, 皇帝嘴角噙着笑拉下她的手。   “不要, 羞死人了,你起开,你又欺负我,我要没脸见人了……”   皇帝轻轻咬着她耳垂,“只要是你的,朕都爱……”   蓁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颊驼红,她迎上他,搂着他的背把自己深深迈进了他怀里,如此安稳让人心醉的气息,让她留恋让她不舍。他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让这一刻长长久久的不停。   屋子里再度响起她浅浅的呼吸声,直到久久久久之后才平息下来。   ·········   多日连续奔马,蓁蓁人都精瘦了不少,往日宫里那些矫情的习惯也被草原糟糕的后勤磨得一干二净。尤其是沐浴这项,两月来蓁蓁都是随着皇帝用少许热水只求干净就好,至于洗头这种麻烦的活计,蓁蓁到最后都快不敢想了,而今日这温泉真乃天降甘露也。   两人一番温存后蓁蓁怕受寒,披了一秋香色的纱衣懒怠地躺在一张竹制长椅上,皇帝坐在尽头,让蓁蓁的头枕在他膝上,又则拿着一葫芦瓢和皂角用温泉水替她细细濯洗涓涓长发。   “臣妾今天才觉得,做女人有点意思了。”她语笑嫣然将一手皂角抹在皇帝下巴上。   皇帝忍俊不禁也不躲开她作恶多端的手,手上的水瓢一刻都没停下,让细腻的温泉化在她的乌发间,一边逗弄着她说:“做朕的女人八年了,小娘子这话让朕怀疑自己啊。”   蓁蓁咯咯咯笑起来,恍若一朵开在温泉里的莲花,她伸手透过氤氲雾气点了下皇帝的胡茬子,欢畅地说:“得夫君如此伺候,小娘子不甚欢喜。”   皇帝心都要化了,咣当一下扔了瓢,把人抱起放在膝头:“夫君伺候罢了,小娘子待如何。”   蓁蓁额头抵上皇帝,正要吻上去,皇帝却想起另一件事:“这月怎么没见你来红?”   “嗳!”蓁蓁羞得把脸一捂,皇帝这么问简直让人没法过了。   “和你好好说话呢,别躲。”皇帝把人掰回来对正自个儿,“调理的药从不见你好好用,朕对你花了多少心思了,这两年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蓁蓁啐了一口,扭捏着说:“花心思的多了去了,好消息也多了去了,你说我干什么。”说着人就要从皇帝身上下来,“生了也伤心,不生也罢。”   皇帝把人搂回来,按在膝上,含情脉脉地温存着:“别瞎说,咱们再生一个,不,再生好几个,有几个算几个,好不好?朕一定护得和眼珠子似得,谁敢碰就剁碎了他们喂狼。”   蓁蓁她借着温泉的雾气隐去泪水,抱着皇帝喃喃:“太医说了身子寒难有嘛,来红又老是疼。”   皇帝点着她说:“那朕再努力努力,加倍努力点。”   他又轻轻咬了下她的肩膀,眯着眼猜:“说不准已经有了呢。”   “那皇上赶紧放开呀。”蓁蓁作势就拢了衣襟,秋香色在浴室中被水汽染成深色。   她一张俏脸娇艳欲滴,皇帝瞧得入迷此时哪里肯收手,他抓着她如玉般白皙的双手,不甘地说:“朕不放……”   他略一低头轻轻擒住她嫣红的双唇,蓁蓁轻喘一声,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不成……”   蓁蓁羞红了脸说:“臣妾身上没力气了……”   先前皇帝这伺候的活只做了一半,蓁蓁的头发这会儿还湿着,没了这衣服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她的肩胛四处淌开。皇帝吻住她的唇耐心地逗着她,直到她松了牙关。   “别忍着,朕喜欢听小娘子的声音……”   他抱着她像易碎的珍宝,在她唇边轻轻呢喃。   蓁蓁有些难耐地低下头,伏在他肩上,一头长发顺着他的肩膀垂到地上。   “官家……官家……”   皇帝稳了稳呼吸,一时情动险些忘了她的身子。他极是温柔地搂住了她,惊涛骇浪已过,此时便是轻舟缓行,顺风顺水再无颠簸了。   良久两人搂在一起轻轻喘气,两人都是肤白之人,氤氲的水汽下都透着温润的光泽,皇帝拾起一旁的汗巾擦着蓁蓁额头上的汗。   “有没有哪不舒服?”   蓁蓁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慵懒地靠在他肩上只说了一个字:“热……”   皇帝笑了笑,抓起刚才脱下的中衣裹住她,打横抱起她走了出去。   ········   九月初一,皇帝终于下令缓行南归,这一日驻跸青城地方行宫,随行的大臣们都在行宫附近扎营。佟国维作为领侍卫内大臣要负责守卫皇帝,他的营帐离行宫最近,送抵皇帝跟前的奏折还有引见大臣的事也都由他安排。   他比皇帝先一步到行宫打点,这会儿皇帝进了行宫安顿下来他才能好好歇一会儿。随从端了他的晚膳来,出行在外皇帝和大臣们其实都不怎么讲究,今儿晚膳无非也就是两个白面馒头,一盘牛肉和一大碗牛骨汤,这要是江南那边的豪商们知道了非笑话寒酸不可。   佟国维并不怎么在意,他一口气把汤喝了大半,才刚咬了两口馒头就又有事来了。外头通报说是京里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佟国维搁下馒头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掌,此时就有个侍卫夹着一个明黄色绢匣走进他的帐子。   “大人,八百里加急。”   来人虽低着头,可这稍显稚嫩的声音佟国维还是听了出来,这是这回北巡在皇帝跟前出了大风头的少年——遏必隆家的小气,那个年幼的真嫡子阿灵阿。   说来佟国维出仕的时候还在遏必隆手下当过差,此时仔细瞧烛火下阿灵阿的脸,倒是比他在钮祜禄家的那个女婿生得更好,但不像他那个首鼠两端党附鳌拜的死鬼阿玛,倒是有几分像他的祖父额亦都。   额亦都去世的时候佟国维还没出生,可他的英勇事迹老人们口口相传,他是□□哈赤最喜欢的臣子,他的画像也一直挂在盛京皇宫和太庙里。阿灵阿这一对黑眼珠子像极了画像里的额宜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精神气。佟国维想他身量高大挺拔,武艺出众,胆识也过人,假以时日定能在皇上麾下拼出一番事业。可惜他的小女儿已定了进宫,否则招他做个女婿倒是不错。   哎对了,大哥家里还有个女儿,回头倒可以问问。   这些杂念都想了一遍,佟国维才道:“呈上来吧。”   阿灵阿一点都不知他已经很不幸地从佟国维的女婿候补成了佟国纲的女婿候补。他双手递上匣子后就低着头候在一旁,佟国维打开匣子,里头只有一封奏折,上面只写了一个大大的“急”字。   佟国维眉心紧促,他“啪”地一下合上匣子吩咐阿灵阿:“快,速速进行宫递给皇上!”说完,他抓起管帽往头上一戴,也顾不得嘴上还剩的油水就往外跑。阿灵阿素来知道佟国维是个小心谨慎又心细之人,看他一副兹事体大之态更是不敢耽搁,忙跟着佟国维一路小跑。   两人匆忙在行宫门口验过腰牌进内,皇帝此时已歇下了,院子里烛火已熄到处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梁九功提着灯笼出来见他们,他脸上略有疲色地问:“两位大人怎么这么晚前来?可有急事?”   佟国维让阿灵阿把匣子交给他,“是京城来的急递,我估摸着,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   梁九功一听也是脸色大变,忙夹着匣子进屋,没多久屋子里的灯就全亮了起来,黑夜里的佟国维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站在院子外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   佟国维料得不错,来的是裕王、恭王联名加急奏折,还附有皇太后金印,报的是太皇太后违和。   太皇太后自从上了七十就时有病痛,各种小恙违和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每回皇帝出门都会留恭王或裕王在京城留守,这一次也是一样。两位王爷联名派人星夜来报,必然是太皇太后突有重病。皇帝一展开折子粗粗看了一眼,一股气蓦地哽在胸口,他脚下一个锒铛,狠狠地被绊了一下。   “怎么了?”蓁蓁一把撑住皇帝,她惊异地发现皇帝的手竟然是颤抖的。   “皇祖母中风了。”皇帝说完,就紧紧抿着唇,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   蓁蓁握住皇帝的手问:“谁送来的?”   梁九功道:“佟国维大人亲自送来的。”   皇帝还杵在那里没有发声,于是蓁蓁抢先吩咐梁九功:“去传令给佟大人,吩咐他赶紧准备一下,一刻钟后皇上就起驾回京。”   梁九功也不待皇帝反应了,领命就去传话。而皇帝依旧脸色铁青,他紧握得蓁蓁的手生疼。   良久他才稳住自己,沉声叮嘱她道:“朕连夜先回京,你和其余人等随后再出发。”   蓁蓁甩了他,从箱子里翻出自己和皇帝的披风,先给皇帝披上,再披上自己的。   “听话!”   蓁蓁自己给披风打好结,看着皇帝说:“您去哪我去哪。”她握着皇帝的手轻吻了他的手背,“太皇太后是您的皇祖母,就不是臣妾的了吗?”   皇帝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了紧紧的一抱,此时无声胜有声。   ···   又是一日一夜的驰马飞奔,只是这回太子和大阿哥也在其中,一行人在午时从东华门入宫,皇帝都没有多看候在东华门的内侍一眼,便策马由协和门过五座金水桥入熙和门再由武英殿旁金水桥过,最终在慈宁门前下马。   蓁蓁也跟着停在了慈宁门口,她翻身下马见苏麻喇姑跑来扶住了皇帝,皇帝骑在马上一天一夜一直脸色铁青没有怎么说过话,此刻见到苏麻喇姑才红了眼圈问:“苏嬷嬷,皇祖母……”   “皇上快进去吧,太皇太后早上醒来过一次,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   皇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放心之下脚一软差点跌倒,蓁蓁赶紧从后面扶住他唤道:“皇上快进去吧。”   “好好。”皇帝的忧心显而易见,蓁蓁扶着他从他的手心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苏麻喇姑领着皇帝急匆匆入内,一绕过慈宁宫的影壁,蓁蓁却愣住了,皇贵妃在慈宁宫大殿下的抱厦跪的笔挺,之前已有身孕的的贵妃也随着皇贵妃一起跪在秋风里,惠妃则在一边想要扶贵妃起来,贵妃说什么都不肯,口中道:“惠妃姐姐见谅,就成全我一片孝心吧。”   皇帝等人进院让惠妃抬起头来,她惊喜叫了一声:“皇上!”   皇贵妃和贵妃齐齐回头,皇贵妃红了眼眶也唤了一句:“皇上!”   皇帝本来就焦躁忧心,慈宁宫门口的这出大戏他根本就没兴趣欣赏,他冷着脸说:“都跪着嚎什么丧,滚回去!”   皇贵妃和贵妃俱是惊恐,皇帝根本不管他们领着蓁蓁就要往里走。惠妃与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立马对皇帝柔声说:“您先进去吧。”   “怎么了?”皇帝一回头看见后面还跪着的两人,虽然脸色不愉但也不勉强蓁蓁,“那朕先进去。”   蓁蓁点头对他宽慰一笑,微微握了下他的手心,皇帝心中了然感激得看他一眼和苏麻喇姑进了大殿。   蓁蓁再回首,见皇贵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也没吭声,转而跪在了贵妃后面。惠妃见她跪下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也跪在了她身旁。   约莫半柱香后,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再次,这一次出来的是皇太后。皇太后捏着帕子擦着通红的眼圈,先去扶起了贵妃。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太皇太后、皇上,还有我这不争气的,怎么办?”   被皇太后一扶,贵妃夹杂着恐慌和委屈的呜咽嘤嘤而出,扶着皇太后的手不住地落泪。皇太后命自己的首领太监护送贵妃先行回宫,她再转身扶起皇贵妃,致歉道:“好孩子,不是我不让你进去,实在是里头凶险,又有两位王爷在,才不便让你进去。”   蓁蓁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她与惠妃对了个眼神,惠妃朝她眨眨眼似乎在说等下再说。   皇贵妃倒过来扶着皇太后柔声道:“儿臣哪能不知道啊,这是心急也是为皇祖母祈福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还好还好,总算皇上回来了,我心里也定了。”皇太后拍着皇贵妃的手,又叫惠妃和蓁蓁都起来,“你们都先回去吧,这病要静养,人多了气浊更不好,要是要尽心,每日门前请安就是了。”   这话就是要挡回去了,皇贵妃看着是接了皇太后给的台阶,扶着自己的宫人跌跌撞撞地离开。   蓁蓁和惠妃刚互相扶起来,皇太后就叫住蓁蓁:“德妃回来得正好,去我那里带宝儿回去吧,这些日子我怕也没力气照顾这孩子。”   蓁蓁点头称是,于是前往宁寿宫要接宝儿,哈日正抱着宝儿等在院子里,蓁蓁许久未见宝儿,宝儿全然没有惠妃信里的无忧无虑,一见母亲在抱着她瞬间就开始嚎啕大哭。   宝儿在风里哭也不是办法,惠妃叫首领太监去召三顶暖轿,一起先回永和宫。   惠妃和蓁蓁的暖轿先走,两人着急要关起门来说话走得极快,又怕宝儿受不住颠簸便让乳母抱着缓缓跟来。秋华提前已经候在永和宫门外,一别多日,秋华也有无数的话要说。   蓁蓁着急遂先开口问:“太皇太后是怎么回事?”   这话秋华和惠妃都能答,秋华说:“突然之间就倒了,半夜叫了裕王恭王入宫,接着就八百里加急往御前送信去了。”   惠妃又补充道:“可又不知道是什么病,两位王爷入了慈宁宫就没再出来,皇贵妃派了人去被太后直接拦在了外头。”   蓁蓁困惑地看着惠妃说:“皇上收到的信是中风,你们都不知道?”   惠妃摇头说:“宫中这次是真的风声鹤唳,根本没有人敢乱传话。”惠妃附在蓁蓁耳边轻声道,“皇贵妃的亲自去了慈宁宫,被太后拦了回来,她不痛快后有心发作,就下了宫禁不让人随意出入,宫里都好几日没有辛者库的杂役进来洒扫了。”   蓁蓁回想慈宁宫门口的哪出戏只觉得惊诧:“皇太后向来好性子,这么下她面子干什么?”   她转念一想皇太后心系太皇太后,怕是老太太真的病重才如此着急,再想想皇帝回来后皇太后亲自出来开解,大概也是觉得之前所作所为不妥。   惠妃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说:“你既然说是中风,大约太皇太后是病得极重不能被打扰,所以不管不顾把闲杂人等都拦在外面了。”   草原的风吹得蓁蓁都快忘记宫内有多少懊糟事情等着她,她揉了额头恨声道:“一路都没犯过头疼,一进宫门就开始疼了。”   秋华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霁云和碧霜上前来替她梳洗,两个宫女在她跟前久了,手脚利落不一会儿蓁蓁从英姿飒爽的骑装变回了温婉端庄的宫妃。   蓁蓁左右端详了一眼,似是不满,又是无奈,问:“都好吗?”   “还好,四阿哥在咸安宫还算住得惯。”   秋华砌了花茶端给蓁蓁,和惠妃一起与她细细详说四阿哥在咸安宫的点滴,蓁蓁又多问了些细节。   惠妃感叹:“四阿哥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少。”   蓁蓁含了浅笑,由衷说道:“这宫里的孩子哪有长得不快的。”   这时宝儿的轿子也到了,乳母抱着还在嚎哭的小人儿进殿,蓁蓁在这小祖宗震天的哭声里看见了哈日伊罕跟了进来:“慈宁宫到底如何了?”   哈日伊罕难过说:“可怜见的,老太太是人直直倒下去的,脸都摔歪了。”   “天啊!”蓁蓁“喔喔”得哄着大哭大闹的宝儿,心里一团乱麻。她知道老太太是中风,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她小时候听过街坊四邻的传说,有些年纪大了的人突然卒中,之后鼻歪嘴斜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吃喝拉撒皆要人伺候,这病除了静养就是拿好药好参调理。也幸好这是在皇家,寻常人家老人得了这病好些都是不管死活,找个屋子关着等死的。   哈日伊罕抹着眼泪说:“不是皇太后要拦皇贵妃,是实在没法见人,两位王爷这样的男子见到那场景都哭得不能自已。老人家脸摔得鼻青眼肿,口水鼻涕又都控住不住流了满脸,这几天出恭小解都弄在身上全靠人伺候,哪里敢让一般人见啊。”   由此想蓁蓁倒是懂了,皇太后情急挡人是不想让更多人瞧见太皇太后的狼狈样子。太皇太后要强了一辈子,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窘境被后宫众人围观,在皇太后心里这份颜面比皇贵妃的尊严要重要的多,   惠妃道:“我算是同情咱们皇贵妃这里外不是人的处境了,皇太后不把她算自己人,皇上那儿她怕留下不孝的名声。结果跪了那么久皇上还不领情。”   “她跪在那儿就是控诉皇太后不给她脸面,敢把太后架在那儿,太皇太后醒过来也不会领她的情。”蓁蓁撇撇嘴,她倒是觉得皇贵妃这次所为还是因为不懂皇太后的为人导致的。   惠妃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咱们这皇贵妃啊,把自己的脸看得比什么都重。”   宝儿已经在蓁蓁怀中哭累了睡过去,蓁蓁轻点了下女儿酷似父亲的脸蛋。惠妃坐在对面打量着她,脸色红润,虽有风霜,可无出京的灰心之气。她问蓁蓁:“可都好了?”   蓁蓁无奈笑看她探究的样子:“好,我本来也没不好的,只是回宫看了这么一出又和你说了这些话又一点都不好了。”   蓁蓁把孩子交给乳母抱去西间休息,她自己撑着头伸了个懒腰。   恍然半个月前还是月明星稀天高地阔,一回宫又跌进红尘俗世纷扰,又要面对无尽地争斗。   她想起皇帝唱的那首歌,什么想起心中的你,多远的路都挡不住,挡在当中的哪是什么路啊,应该全是这些糟心的人和事才对。   就在这时,她觉得喉头一紧,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她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才起身。   惠妃和秋华在一边好像明白了什么,蓁蓁手抚着小腹,柔情脉脉又小心期冀。   这宫中生生死死,如一个循环往复。   树欲静而风不宁,她早已身在其中,必将前行。 第154章   慈宁宫里一片宁静, 年迈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躺在床上, 她才喝了药昏昏入睡, 皇帝和苏麻喇姑一起坐在茶炉旁听着玉泉山的泉水在铜壶里翻滚,除此之外便是万籁俱寂。   顾问行猫着腰走到皇帝身边, 压低了声说:“皇上, 德主子来了,是否请德主子……回去?”   这些天来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不少, 但皇帝并未允许他人入内。   但这一次皇帝没动, 只点了点头。   顾问行意会离去,过得片刻蓁蓁进到屋里, 因怕惊动到太皇太后,她只是默默地向皇帝福了福。皇帝指了指身旁的小杌, 蓁蓁在皇帝身边坐下,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皇帝的声音里有些疲惫,他这几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想也知道有多累了。   “臣妾不放心来看看, 太皇太后如何了?”   “吃了药后睡了,朕才进去看过,睡得很安稳。”   蓁蓁心里松了口气,她放轻了声音道:“臣妾才去了皇太后那, 太后娘娘看着也累了, 臣妾和乌嬷嬷伺候太后歇下了。臣妾怕宝儿哭闹, 就让秋华把宝儿先接回永和宫去了。太皇太后病好之前就先让宝儿在永和宫住几天吧。”   这太皇太后一病倒, 皇太后、皇上, 所有人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都乱了。   皇帝双眼红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握着她的手轻轻点头。   蓁蓁瞧向苏麻喇姑,眼前之人也是白头银霜的老人了,却还守在身边的老主子身边寸步不离。蓁蓁心疼着劝道:“大姑姑您身子也不好,臣妾知道太皇太后还病着,这会儿就是劝您您也是不会好好去休息的,可大姑姑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苏麻喇姑含笑点了点头:“德主子放心,老奴的身体老奴自己知道,老奴会好好保重的。”   铜壶里的水开了,壶盖跳了两跳,一时水汽四溢。苏麻喇姑抓起铜壶往茶杯里添上水,泉水注入杯中茶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皇帝闻着觉得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皇上,德主子。”   苏麻喇姑先递了一杯给皇帝,又端了一杯给蓁蓁。   蓁蓁朝她微微摆手,皇帝端着青茶杯在手里刚要喝,瞧着蓁蓁一挑眉说:“这倒奇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喜欢苏嘛泡的茶了么?”   蓁蓁没说话,一抹浅浅的笑悄悄爬上她的嘴角,皇帝看不明白,苏麻喇姑却是瞧明白了。她把青花杯里的茶水倒去,重又给蓁蓁端了一杯白水:“老奴要恭喜皇上了。”   蓁蓁含羞带怯地低下头,皇帝这会儿终于是明白了,他一时情不能自抑,匆匆放下手里的杯子,“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拉起蓁蓁的手就往东次间走。   苏麻喇姑给铜壶重新添上水放到茶炉上,瞧着跃动的火苗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   东次间里蓁蓁坐在炕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瞧着皇帝蹲在她的身旁,一脸认真地把头贴在她的小腹上。   “皇上这是做什么呢,这才两个月不到,哪就听得出动静了。”   皇帝一想也是,他坐回蓁蓁身旁,长臂一伸把人紧紧地搂怀里,感慨着道:“总算朕前些日子日日夜夜的没白努力。”   蓁蓁白了他一眼,抡起拳头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皇上只出一分力,臣妾却要出十个月的力。不公平。”   皇帝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   “咱们的小阿哥心疼额娘,一定不会让额娘受太多苦的。”   他语气虽然很轻松还带了几分笑意,眼里却掠过一丝的痛楚,蓁蓁瞧得分明。她敛下眼眸问:“皇上怎么知道是小阿哥?”   皇帝闭上眼,紧紧地搂住她:“朕知道……朕同他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么……   蓁蓁低下头敛起眼眸藏住她满腹的心事。纵然是个阿哥又如何,她的小太阳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她掐了把自己的掌心,让自己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朝皇帝嫣然一笑,娇声娇气地问:“那若臣妾生得是个女儿怎么办,皇上就不爱了么?”   “尽胡说,怎么不爱了,若是个公主那就是宝儿的妹妹,那同样也是朕的掌上明珠。” 皇帝轻声一叹,抚着她的脸庞说,“原本说好的等回宫后朕要带你去个好地方赏月,只怕如今是做不到了,朕又食言了。”   蓁蓁道:“臣妾不委屈,太皇太后的病要紧,等太皇太后病好了皇上再带臣妾去就是了。”她好奇地问:“皇上一直不肯说到底要带臣妾去哪瞧月亮?现下也去不成了,总能先告诉臣妾解解馋吧?”   皇帝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就不告诉你,朕啊,先卖个关子。”   蓁蓁嘴一撅,扭过身说:“不说就不说,反正要养胎要安静不能颠簸,臣妾不去也好,免得又被太医叨叨。”   皇帝忙把人转过来,哄道:“好好,朕说,朕说还不行么。几年前朕带你去玉泉山小住的时候不是路过前明武清侯李伟的别业,那处叫清华园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蓁蓁略想了想确有其事,那李园空关着已经有些破败了,不过残余的亭台楼阁、水岸长堤仍可想象得出当时当日的精致繁华。   “朕瞧那处小院子甚好,就照着苏州行宫你住的那个小园子给重新弄了一下,原本是想着回来后带你过去住几天的。虽然还没完全造完,但雷家设计了有几处别致的景咱们先去看个新鲜。”   蓁蓁欣喜道:“那就等太皇太后的病好了,皇上再带臣妾去吧。九月十五赶不上,那咱们就等十月十五,十五月月有,臣妾愿意等。”   皇帝心下甚是欣慰,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些日子朕要守在太皇太后身旁,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咱们的孩子。”   蓁蓁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他的脖子。   皇帝任由她吊着哄她说了会儿话,才把顾问行叫来,让他亲自送她回去,还仔仔细细地吩咐了顾问行,送完蓁蓁回永和宫后记得跑一趟太医院把给蓁蓁请脉的太医叫来,他要仔仔细细地问蓁蓁这胎的脉象。   顾问行也知道皇帝的心思,六阿哥走得突然,德主子如今再有身孕无疑是对皇上莫大的安慰,他早已习惯因德妃的事被皇帝当磨心轮使,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   太皇太后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她的鼻歪眼斜在太医院精心的针灸和艾灸下渐渐恢复,身上的失禁也不再发生,皇太后茹素月余为太皇太后祈福终得成效。在那日太皇太后能够大笑之后,皇帝亲手给皇太后端了羊奶请她开戒。   永和宫里也一片喜气洋洋,永和宫多年只住了德妃,她的荣辱得失就是全宫奴才们的指望。这不主子又有了身孕,皇帝虽然还困在慈宁宫敬孝,但流水般的赏赐和药材已经源源不断送了进来。   但秋华和张玉柱还是聪明人,他们一向对永和宫上下管束严厉,至今也不许他们露出尾巴出去嘚瑟,稍有失态的宫人不是被处罚就是被送去敬事房调换。所以永和宫每日都还是静悄悄得,只偶尔传出宝儿的笑闹声。   当惠妃慢步走进永和宫前院时,那棵去年新种的紫藤树已经布满枯叶。紫藤树上时不时有一两只黄鹂清脆地叫唤,其他无论是宫女太监都闷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活计。   她有些不习惯,再往前走了几步就明白了原因所在,往日进了这院子总有六阿哥甜甜地冲出来抱着她叫她一句“惠姨”,而如今这孩子早已经躺在朱漆小棺里和她的承庆一样一把火烧成灰化为虚无。惠妃想到这里红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哀伤。她甩了甩头,把这些愁绪都按捺下来,快步走进后院。   “姐姐来了。”   蓁蓁的永和宫在多年经营后也成了她的一方天地,前殿明堂自然设有地平宝座,抱厦下偶尔会放着单翘长榻,西间统统打通做了书房,尽头是和皇帝所用一样的黑漆螺钿嵌山水石书桌并一整排的落地黑漆嵌软螺钿的书架和纹格,东间则是她被用作了会客之所,暖炕和圈椅都布上了厚实的软垫。穿过前殿,后院则温馨得多,光院子里就洋洋洒洒种了红梅、桂花与春桃,门廊下还摆着时令的鲜花。后殿东间被蓁蓁用做起居之所,东稍间装有碧纱橱内后是安寝的暖阁与浴室,东次间有暖炕还放有皇帝赏她的那面落地水银镜,这里一排衣橱都放着她日常的着装。西次间则多是用饭和闲坐的地方,西稍间是读书下棋的暖阁,后半间则是一个小佛堂。   一般妃嫔来拜访都只能在前殿坐坐,而惠妃则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后殿,蓁蓁正坐在西次间的炕上用膳,桌上摆着清粥小菜,惠妃见了皱着眉头问:“怎么就吃这么些,不是说又怀了吗?也不知道用些好的。”   “没什么胃口,就随意用点,姐姐也来点。”   惠妃摆了一张教训她的臭脸数落起她来:“你没胃口孩子也没胃口吗?没人心疼你,就心疼你那个孩子,有身孕了还跟着皇上骑一天一夜的马,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抱住我哭。”   蓁蓁一听就笑了,说来她也后怕,“姐姐可别说了,我这些天天天被秋华数落,后悔死了呢。”   惠妃朝秋华点点头,“你拿着皇上给你的金牌多管管她,无法无天啊!真是气死人了。”   “好了好了,这才说想我几天呢,又来骂我了。”蓁蓁拿手巾抿抿嘴和惠妃说道起来,“刚刚四阿哥来给我请安,说这几天在咸安宫大阿哥特别照顾他,还得谢谢姐姐。”   惠妃是天生清冷性子,对诸事都不大上心,唯有提起大阿哥会由衷在意:“他是有长兄的样子,我也算熬出来了,等他福晋的事敲定,我也能放心点。”惠妃说完倒也想起四阿哥的事,“你真不打算把四阿哥挪回来了?”   蓁蓁肯定地点头,“早就进学了如今还留在宫里算怎么回事?送去好,送去安生,送去了皇贵妃也无话可说。我算是明白了,越遭人心疼的孩子也越遭人恨,送出去就和其他阿哥没什么两样了,也少些人盯着他不放。”   “你放宽些心……”惠妃想去拉蓁蓁的手安慰她。   蓁蓁反握住她的手问:“明珠家的事都了结了?”   惠妃低下头眼圈微红,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容若啊,我们一起长大,我也不能送送他。”   “姐姐别伤心了。”   惠妃怀着对往事的怀念,缓缓说着:“我小时候容若跟我最紧,我读什么诗他也要读什么,他老是和我说,姐姐你是要做朱淑真李清照的人啊。那时候顺承郡王要来纳兰氏议亲,我阿玛都答应了,容若去瞧了一眼觉得对方汉字一个不识配不上我,于是拿了我的诗稿就去找明珠理论。”   蓁蓁听得一怔,这般往事她倒从未听惠妃提起过。惠妃“唉”了一声接着说道:“可惜那时候叶赫纳兰氏被苏克萨哈拖累江河日下,明珠看了我的诗稿反而起了心思去说服我阿玛送我进宫。”   “姐姐和我说过此事……倒不知道后面是这般缘由。”   惠妃似想哭又哭不出来,“我进宫的那天容若来看我,我连见都不想见他。我知道他想和我说抱歉,可我和他说,我实在没法原谅他,顺承郡王府的人再如何我嫁过去也是嫡妻,能堂堂正正的掌家,就算不得夫君喜爱有一张婚契在手也能有容身立命之所。我不过想做个和光同尘的简单妇人,能在一方院落用纸笔写写画画,若能留一二诗文便是此生大幸,可惜了,再也没有可能了。”   惠妃说着她最伤感的事,却用着最平淡的口吻,她最后敲了敲窗棂淡淡地说:“其实不能怪他,我只是当时太需要人恨了,我和他从小最亲近,所以才会最怪他。我这些年细细想来,明珠没有做错,我的确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如今有保清在,证明他确实没错。”   “纳兰侍卫能明白的……”   惠妃摇摇头,“容若是痴人,他要是看得开,就不会为沈氏的事情和叔父叔母闹到如此地步了。叔父也就罢了,好歹大风大浪没少经过现下还能撑住。叔母她从小把容若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珍贵,自从容若去了总觉得是自己逼死了儿子,如今是一病不起。保清前日去明珠府致哀,回来说明珠现在哪还有半分明相的样子,一夜间头发都白了大半。他和叔母从来是伉俪情深,要是叔母有个好歹,也不知道叔父还能不能撑过去。”   父母爱子之心天下皆同,蓁蓁想起自己也伤感起来,她偏头擦去泪花只听惠妃叹道:“我现在是日夜害怕,容若这样一去,后面也不知道能怎么办,索家那位已经复职了,叔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姐姐多劝着点吧,大阿哥不能没有明珠。”   惠妃一震,她没想蓁蓁想得和她一般,她靠在蓁蓁身旁点头:“是啊,劝过了,我纳兰氏什么难没遭过,好歹还有揆叙和揆方呢,他两还小可不能没了阿玛额娘加持。不过这也是我要找你说的。”   蓁蓁垂着眼眸说:“姐姐说便是。”   “情结我看你是解了,可旁的你还是要打算起来。”   惠妃说完就停在那里,蓁蓁沉吟片刻后下定决心说:“之前求姐姐为我妹妹找一门亲事。”   “是。叔母之前有帮忙看过,你现在如何想……”   蓁蓁的手握紧,“我知道不该拿妹妹的亲事做筏子,可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一求姐姐。”   “什么?”   “揆叙可好?”   惠妃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颔首揽住蓁蓁的肩膀,道:“自然很好。”   ···   惠妃刚走秋华便急匆匆地从外间进内,自己跪在蓁蓁跟前。   “秋华,你这是干什么?”   “主子,您妹妹的事奴才没资格插嘴,可您别糊涂了,他们纳兰氏想的是什么您不明白?要和他家结亲,这不是明摆着……”   蓁蓁挑挑眉,秋华见她丝毫不为所动,更是着急:“皇上宠您人人都知道,纳兰氏想用这门亲事拉拢您,就是要让您也和那位对着干。这要让皇上知道了,该如何看您啊!”   “秋华。”蓁蓁知秋华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她虽感动但想与她把心里话说清楚,“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我这么做有两条缘由。一是我出身寒微朝中高门没有人会主动朝我伸手,家中仕途一般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有能依靠的人,现下只有他纳兰氏愿意铺这条路给我,而且明珠虽然位高权重但人品不差,他夫人治家严谨断不会让正经儿媳吃亏。”   秋华也懂得,她追问:“那二呢?”   蓁蓁尴尬地低头笑笑,“二就是皇上了……我妹妹或是揆叙结亲皇上都一定会过问,他们两要是结亲,那皇上更要过问,这时候许或是不许,就是皇上对我真正的态度了。”   “要是皇上不许呢?”   蓁蓁心中一刺,“皇上不会不许,他对我是一分愧疚十分纵容,他比谁都清楚我缺什么,如今只要我开口,他就算觉得万般不妥也会成全我。”   秋华跪在炕边,担忧得看着蓁蓁,蓁蓁伸手扶她起来问:“你可都明白了?”   “皇上会懂的,他最多怪我不先和他商量,但不会怪我起这个念头。”   蓁蓁也惊讶于自己对皇帝的信任,她浮出一丝微笑抚着尚平坦的小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皇帝在天地间与自己发过的那个遥不可及的誓言。   ···   太皇太后身体违和皇帝衣不解带在身边照顾,甚至冒雨步行为太皇太后祈福,这事莫说宫内了宫外也皆知并赞叹不已。皇帝在行孝道,做臣子的这时候还不体谅皇帝那便是该天打雷劈的,故而这些日子里朝会上议事都特别顺利,大家都不争不辩一团和气,退朝时也是三三两两一块走,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太平。   “索额图。”   这□□会结束后,内大臣索额图正要离开,听见身后飘来皇帝一声轻唤,他便又转了回去。   “皇上?”   他久久不听见皇帝下文,忍不住抬起头来,这一眼看得他浑身一激灵。   皇帝坐在乾清门下屋檐遮住了阳光,一片阴影遮去了皇帝的大半张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暗中依然是那样的凌厉,索额图有一种错觉,他不是被皇帝看着,而是被伺服在丛林里的猛虎盯着。   他手心猛发汗,联想起太子塞外归来和他说的事情,心里头七上八下可面上依然强作镇定,笑问:“皇上可有事吩咐奴才?”   皇帝却像没听见一般侧头对翟琳说了一句:“起驾。”便离了御座回乾清宫去了。   索额图脸上笑容一僵,其他人不明就里以为他想讨好皇帝却落了个没趣,一时窃笑声四起。索额图一肚子火又不能发,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明珠也已经回朝,他明眼瞧着这场景,心中是多日来最难得的畅快。   这一厢,阿灵阿刚刚领了皇命出宫去传旨,正在东华门侍卫处交腰牌,又有一人过来验腰牌。阿灵阿抬头一看倒是奇了,“揆叙,你今儿不是不当值么?”   揆叙说:“惠妃娘娘传我进宫呐。”   两人这段日子排班刚好错开,阿灵阿随皇帝去北边的时候揆叙又在家照顾母亲,算起来两铁哥们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   “你额娘怎么样了?”   揆叙叹了一声:“额娘算是缓过来了,大哥的几个孩子都小,嫂嫂性子又软弱,如今家里还都是额娘在打理。”   想到早逝的容侍卫阿灵阿也是一阵唏嘘:“如今容若大哥不在了,你们家往后就得靠你撑门庭了。”   一说到这个揆叙就一脸的愁苦:“原本有大哥在我还指望能做个闲人,过了这几年就去翰林院做个编修,如今阿玛是见天地盯着我。唉,算了,不提我的事了,你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了你在热河打虎的事了,皇上不还赏了你么,嗬,这回可是在皇上跟前长脸了啊。”   阿灵阿心不在焉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子:“皇上的差事好办,无论叫我上阵杀敌还是搏熊斗虎的我都不怕,我们家就我老娘最难办。”   揆叙问:“怎么,你的婚事还没定哪,你额娘这回又想着谁了?”   阿灵阿一想到这个就气得直翻白眼:“她呀这回想让我给安王府做倒插门的女婿!”   揆叙没忍住一下就笑了:“老安王家姑娘多,你额娘看上哪个了?”   “就双生子里头那个。”   揆叙一听笑得可是更欢了:“怎么这样的条件你还看不上啊,人家将来可是县主,娶了她你就是多罗额驸了,这一下可就越过你们前院那位了。”   阿灵阿没好气地说:“我额娘不就这么想么才出的这馊主意,她呀,一辈子就在琢磨怎么压过前院的一头,可你说大男儿志在四方的,要功名自己挣啊,给人当上门女婿算是个什么事。”   揆叙嘿嘿笑着问:“就因为上门女婿?”   阿灵阿斜眼瞧他:“老安王家你还不知道,人多嘴杂的,几个出嫁的格格动不动就老往家跑。还有他家那几个大阿哥,个个都是能来事的,我要当了倒插门的还不得每天看着大舅子大姨子脸色过日子……”   知己莫若损友,揆叙是一脸的不信服,他捅了捅阿灵阿胳膊赏了他三个字:“说实话!” 第155章   阿灵阿在草原被晒得发黑的脸这会儿微微发红。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道:“再……再说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哥蕴端, 生得那是平头正脸的,他俩可是龙凤胎, 要她一个姑娘家长她哥蕴端那样……”   揆叙搭着阿灵阿的肩抱着肚子笑得腰都弯了。阿灵阿气得一巴掌拍掉揆叙的手:“你还笑你,你如今可是要给你家撑门户的,你以为你阿玛额娘还能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娶什么才情并茂的和你郎情妾意过小日子啊。”   揆叙一听立时也是笑不出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不是呢。从前大哥还活着的时候, 家里事事都有大哥顶着, 阿玛额娘对他的要求无非就是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旁的都不要紧,随他心意。如今可是大大的不一样了。自从大哥去世后,阿玛已经不想他考功名了,反而是要他到皇上身边来当侍卫, 这就是安排他提前出仕了。他的媳妇自然也是要挑起纳兰氏当家主母的重任了。话说到这两兄弟都觉得心中没滋味, 遂分了手怀着一肚子的心事各自办事去了。   揆叙验了腰牌由太监领着往神武门附近的一处厢房去,惠妃可是盼了他一早上, 说来他虽是惠妃的堂弟但生得极晚比大阿哥还小, 故惠妃从来都把他当孩子看, 见他来了也不让他行礼亲亲热热地招呼他让他挨自己身边坐。   “不是让你早上就来的么, 这都过了午时了。”   揆叙说:“本是想早些来的, 阿玛让师傅额外留了功课说他回府后要看, 我做完了才出来的。”   “功课虽然重要不过你也要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别累着了。”   “多谢娘娘挂念了, 奴才晓得。”   惠妃瞧了瞧一旁的蓁蓁, 揆叙刚进来就觉得奇怪,往日来延禧宫惠妃都是遣散其他人独独和他说话的,今儿虽然宫女太监们都不在,可奇怪的是永和宫德妃娘娘在。这位德妃他还听阿灵阿回京后说道过几嘴,听闻极是得万岁喜爱,又一直听额娘说与惠妃交好,就是不知道今日见他作甚。   蓁蓁刚一直在旁默默地瞧,此时笑了笑说:“二少爷这般刻苦用功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揆叙忙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蓁蓁又问:“平日在家都看什么书?”   揆叙心里奇怪,这德妃问他这些做什么?不过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回道:“阿玛和过世的长兄都是藏书名家,阿玛也从来都不拘着奴才,奴才什么书都看,最近正在看郦道元的《水经注》。”   蓁蓁偏巧还知道这书,这些日子常在皇上的案头看见,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翻过,真正是天书一本。“怎么看这么晦涩难懂的书?”   “如今天下已定日后能帮着皇上做些有利百姓的事比会打仗更重要。眼下头一桩就是治河了,奴才虽然年纪还小但阿玛说了如我有什么好点子他也会代我陈奏的。”   蓁蓁看了惠妃一眼,惠妃捏着一方湖色锦帕掩口一笑,眼角眉梢具是得意。蓁蓁想她确实是有资本这样骄傲的,这般人品眼界的孩子搁谁家谁能不喜欢?   “从前一直听姐姐说起二少爷,我本以为二少爷年纪还小不想已是如此沉稳的人了。”   惠妃说:“他呀从小就是这样,生下来的时候连哭都不哭的,吓得婶娘还以为这孩子是个天聋地哑呢。”   蓁蓁又上下打量了揆叙一番,问:“二少爷是哪年生的,属什么的?”   这怎么连生辰都问起来了。揆叙尴尬地瞧着惠妃,惠妃冲他道:“你这傻孩子,德妃娘娘问你话呢,你瞧姐姐做什么。”   揆叙无奈道:“奴才是康熙十三年生的,属虎。”   “十三年啊,那就是差四岁了……”蓁蓁面露犹豫地瞧了瞧惠妃,惠妃一笑,摸着揆叙的头说:“这孩子是二月生的,生日大着呢。”   她这样一说蓁蓁脸色立马就缓和了,“倒也是,如此也就不过三岁半而已。”   德妃在那自言自语听得揆叙是一头雾水,什么叫三岁半?他还没想明白呢又听惠妃说:“可不是,三岁可算不上多呢,我看是刚刚好合适。”   德妃看了惠妃一眼,笑了笑,“是是是,就像姐姐说的,真不算多呢。”   两人送走一头雾水的揆叙又亲亲热热地去御花园内看秋日最后几盆晚菊。对着满园秋色,惠妃附在她耳边问:“怎么样,我这弟弟人品如何?”   蓁蓁笑说:“姐姐家的弟弟自然人品是一等一的,就怕我妹妹配不上,只是不知道明相那边……”   惠妃说:“叔父那里自然有我,明珠也不是看重门第的人,只是皇上那边要靠你了。”   蓁蓁捻了一朵墨菊在手,笑了笑道:“姐姐,这事先不急,咱们稍稍等等就知道皇上怎么看了……”   话说另一头揆叙一回家觉罗氏就问他:“惠妃娘娘找你做什么去了?”   揆叙自己根本是一头雾水,他也不明白惠妃今儿这趟叫他是去做什么,于是老老实实把事儿都和额娘交代了:“儿也不知道,娘娘就同我说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家里的事。哦,对了永和宫那位德妃娘娘也在,她倒是同我还说得多些。”   年头宫里的六阿哥薨了,皇上半个月没上朝守着六阿哥生母的事觉罗氏从几个妯娌那都听说了。这位素来盛宠,六阿哥这一去一下子没了声音。同是做额娘的,同是才失去了自己的亲骨肉,觉罗氏夫人同样有切肤之痛,再兼之过去于德妃有几面之缘,所以对她也很是怜悯。   “那位主子同你说什么了?”   揆叙挠了挠头,“说倒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我平日都看什么书,哦,还有问了我哪年生的,属什么的。”   觉罗氏一下变了脸色,人都站不住了,晃了晃就往椅子里一跌。揆叙吓了一跳忙奔过去问:“额娘您怎么了这是。”   觉罗氏扶着脑袋说:“没事没事,你……你快回房读书去。”   这刚看着要昏倒的人哪里像没事的样子。“额娘,我给你叫大夫去。”   觉罗氏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儿子连连摇头,“你听话,额娘没事,就是刚有些晕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你赶快回屋读书去。”   揆叙心里虽然奇怪但架不住觉罗氏催促,再看她似乎真没什么事了这才回屋读书去了。觉罗氏待他一走这眼泪实在忍不住一下就流下来了,她边抹眼泪边往外院走,走到书房外头哀哀戚戚地喊了一声:“老爷,出大事了。”   明珠一开门见她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震,那时长子性德倒下的时候觉罗氏也是这般来书房找他,那之后的一切悲伤得他都不愿再回头去看,如今难道又出事了?“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觉罗氏抹着眼泪摇摇头:“是惠主子……”   明珠把她拉进屋关上门问:“惠主子怎么了?”   觉罗氏说:“惠主子今儿把咱们揆叙叫宫里去了,永和宫那位也在,听揆叙的话惠主子似乎是想把永和宫那位的妹妹配给咱们揆叙。”   觉罗氏一边说,一边这眼泪就往下掉。先前惠妃同她说过德妃想让她帮忙给她妹妹找个好婆家。德妃的妹妹她也见过,是个品貌端庄的姑娘,所以这事她应了也一直放在心上。可她万万没想到,如今德妃竟然是改了主意想把妹妹嫁进她家来。   觉罗氏的话叫明珠好一阵发愣,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是这事。觉罗氏见明珠不说话哎哎地又哭开了:“老爷,您可万万得想个法子阻止这事啊。”   明珠道:“怎么,你不乐意?你不是先前还夸德妃的妹子是个难得灵秀的姑娘,要为她寻个好人家么?”   觉罗氏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此一时彼一时,若性德还在,就是娶她妹妹进门也无妨。可如今性德不在了,揆叙是要撑咱们叶赫纳兰氏的门户的,他的媳妇未来就是咱们家的当家主母,以后咱们要是有个万一都得她和揆叙一起担着。永和宫德妃娘娘虽说现在是翻身入了正黄旗,可谁不知道她们家原来是包衣?吴雅氏虽然门风不差,可仕宦前程就算德妃再盛宠也扶不起来。即便退一万步说我和老爷不在乎同意了,叶赫纳兰氏族里其他几房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惠主子也是糊涂,她怎么不想想她那几个兄弟就头一个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再让外人知道肯定说咱们上赶着讨好万岁爷宠妃连儿子的婚事都肯搭上,这名声传出不去……”   明珠倒完全不似觉罗氏这般焦急伤心,到是嘴角边悄悄地多了一丝微笑。他捏了捏胡子道:“依我看这到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觉罗氏哑然旋即急着问:“怎么不是坏事了,老爷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同意啊!”觉罗氏一想到这事若张杨开了,族里各房的嘴脸就又急地哭开了,“我明儿就进宫去给惠主子回了,咱们虽然要和永和宫交好,也不能做成这样……”   明珠眼睛一瞠,责备道:“你懂什么,简直就是妇人之见!”   觉罗氏说:“对,我就是妇人之见,先前性德弄了个妓.女做外室咱们家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揆叙要再娶个包衣咱们叶赫纳兰氏还要不要脸了?往后揆芳的婚事怎么办?”   这合家的爷们各个都只知道图自己快活,谁想得到她的辛苦。性德当初为了那个□□和她这个亲生母亲起了龃龉她的心都凉了,后来又一病不起,京里有些好事的就说是因她容不得区区一个小妾逼两人分手性德才思念成疾病倒的。觉罗氏一想到这几年她受到的闲言碎语伏在案上哭了起来。   明珠扶起夫人劝慰道:“我知夫人一直都劳苦,外人爱怎么说尽管让他说去就是了,咱们又何必在意呢?”   觉罗氏说:“一人成行,三人成虎,闲言碎语可是能逼死人的。”   明珠见她一方娟帕都湿了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她说:“你缓缓先,我又没说答应。”   觉罗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那你为何不让我去同惠主子说不?”   明珠道:“我也没说不答应。”   觉罗氏见他这么含着话根故弄玄虚立马着急了:“你这老邦菜又给我说半截子话!”   “啊呀,夫人!这事你、我、惠主子都做不了主。”   觉罗氏问:“那谁能作主?”   明珠手指朝上一戳,捏了捏胡子笑而不语。   觉罗氏似有所悟,她拉着明珠问:“要是那位答应了……倒是件好事了……”   明珠拿了帕子给夫人擦去眼泪,柔声哄道:“夫人,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咱们啊,等赐婚就行了。”   也不知怎么了,没几天京里的达官贵人圈中就忽然多了个谈资,说是延禧宫的惠妃娘娘牵线要为明相府的二公子聘娶永和宫德妃之妹。没几天这话就传到了揆叙耳朵里,这下他总算明白那天为何惠妃要招他进宫,为何德妃也在还问了他那些话了,原来都不是巧合而是要代妹妹相看他。   阿灵阿提了食盒进班房,把馒头拿了出来就着一盘烧肉吃了起来,他三两下就把一个馒头啃了个大半,揆叙却还对着手里的馒头发呆一口未动,阿灵阿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还没吃啊。”   揆叙叹了口气:“没胃口,你要给你。”   他把馒头扔给阿灵阿,阿灵阿也不客气,吃完了自己的就啃起了揆叙这个,“怎么,难不成你是在烦惠主子给你说的那桩亲事啊。”   揆叙重重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阿灵阿笑说:“你小老头似地叹个什么气,要是永和宫那位的亲妹子想必也是个绝色了,这还不是天上掉下个美娇娘,便宜你这小子了。”   揆叙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要给你。”   阿灵阿说:“我要啊,给我我当然要。”   揆叙奇怪地看着他:“你当真要?真心的?”   “真心的,再真不过了。你知道我的,我对家世门第看得淡,只一条,我夫人那必须是个绝色!”阿灵阿问,“怎么,难道你不想要?”   揆叙听他这么说心里真是如打翻了料罐,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   “我也不是不想,只是……我要娶她们家的姑娘,不显得我家上赶着……啊呀,阿灵阿你往细里想想就明白了!”揆叙亲眼见过德妃好几次,比起老安王家的姑娘,德妃的妹妹怎么想都是个仙女似的人了,揆叙不是不高兴,可心里总觉得有点怪异。这流言传了几天既有人像阿灵阿这样艳羡他能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也有人讥讽他阿玛明珠如今真正是脸都不要了,什么样的大腿都敢抱,不但在朝上结党成派,连宫里的裙角也要伸胳膊拉一拉。   阿灵阿把一盘肉一扫而尽,随意擦了个嘴往揆叙身边一坐,“你这是嫌弃她的出身?”   揆叙也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结果只能是叹了口气。   阿灵阿拍了拍他的肩说:“听哥说一句心里话,这媳妇啊只要貌美如花性情温顺伺候得你日子过得舒心就成了,他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么’,进了你们家的门就是你们纳兰家的人了,什么包衣不包衣的,那就都不算了。这点你就不如你阿玛明相心胸广气量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了,他可从来没嫌弃你额娘是庶人阿济格的女儿。”   揆叙一听就火了:“你没事提我额娘做什么,再说这个和那个能比么,我阿玛和我额娘订亲的时候我额娘家还好好的呢。”   阿灵阿说:“可你阿玛从来也没借着岳父家半点光,如今你家这份家业都是你阿玛自己挣来的。”   揆叙一时哑然,是呢,他不是一直想求品貌出众的女子同自己吟诗作画白首偕老么,真有这样一个人物他又在嫌弃什么呢?   阿灵阿看揆叙不说话了心里不由嘀咕:臭小子,天降个美娇娘还嫌弃,不惜福!   “成了,快把饭吃了,我先过去了。”   他伸了个懒腰提起跨刀出去了,揆叙被他劝解后一番心里豁然开朗,他正要用午膳却想起来自己那两馒头刚都给了阿灵阿了。   “喂,你等等,我馒头都给你吃了你让我吃什么!”   阿灵阿只当没听见脚底抹油跑开了,嘴里嚷嚷着:“你就当先请我喝喜酒呗!”   他一出班房没走多远就见翟琳匆匆跑来见着他说:“钮侍卫,皇上找您和纳侍卫呢。”   阿灵阿想到揆叙这会儿大概是往膳房偷吃的去了就编了个慌说:“纳侍卫上茅房去了,我先同你去见皇上吧,回头找个人候在班房给他留个话就成。”   翟琳觉得有理就找了个小太监让他去班房等着揆叙自己先领了阿灵阿去见驾。   太皇太后这回的病甚为凶险,但在皇帝和皇太后的悉心照料下,终究是好了起来。皇帝今儿晌午后终于得空又突然技痒就在奉先殿前竖了几块箭靶子射箭。阿灵阿到时皇帝刚好一箭离手,“嗖”一下正中红心,阿灵阿不由呵一声:“皇上好箭法!”   皇帝收弓瞥了他一眼,“才射一箭你就叫好,朕要一会儿百发百中你说什么?”   这两月和皇帝渐熟的阿灵阿舔着脸道:“那奴才就说皇上神箭法。”   皇帝剜了他一眼,“谄媚。揆叙呢?”   “拉肚子去了。”   “拉肚子?”皇帝张弓搭箭,说话间又射一箭正中红心。“是真拉肚子还是躲着不敢来见朕呢?”   阿灵阿说:“揆叙哪里敢躲皇上,是真拉肚子了。”   皇帝放下弓问他:“你俩见天黏在一起,他这几天和你说什么没?”   阿灵阿和揆叙都被调到御前伺候也就两月时间,但足以让皇帝对这两个世家子弟的了解比之往昔要多得多,他也渐渐知道了这两人是脾性相投,从小一块玩到大、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兄弟,好得比某些亲兄弟还黏糊。   阿灵阿眨了眨本来就挺大的眼睛开始装傻:“说什么?”   皇帝带着鹿皮护腕的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下:“别和朕装傻充愣,明珠要和吴雅家结亲的事都传到乾清宫了,你能不知道?你俩平时粘在一块和双胞胎似的,他能不和你说道说道?”   阿灵阿嘿嘿笑了笑:“皇上英明,他是同奴才说了。”   “怎么说的,高兴还是不高兴?”   “既高兴,又不高兴。”   皇帝听的眉头都皱一块了:“什么叫既高兴又不高兴的,说人话!”   阿灵阿面有犹豫吞吞吐吐:“奴才要说什么皇上您猜也该猜得到的……”   “哦,他是嫌弃德妃娘家从前是包衣吧。”   “嫌弃倒也不是,顶多有些在乎名声,您是知道揆叙的,小老头性格什么都要多想两遍。”   皇帝笑了笑,看了阿灵阿一眼:“那朕如果要给你也找一个这样的媳妇你嫌弃吗?”   阿灵阿说:“奴才不嫌弃,奴才的媳妇只要性格好长得漂亮就成,皇上要是给奴才也找这样一个漂亮媳妇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帝听的奇怪,“你怎么知道吴雅家的姑娘长得漂亮?这人可连朕都没见过呢。”   阿灵阿眨了眨眼睛:“这……皇上得先恕奴才的罪奴才敢说。”   皇帝白了他两眼,嘀咕道:“神神秘秘的,成了,朕恕你无罪,赶紧说吧。”   阿灵阿嘿嘿一笑,憨厚得挠了挠头说:“奴才虽没见过吴雅家的二姑娘,可是奴才见过德主子啊,德主子长得和仙女似的,她妹子不就是另一个小仙女么?”   皇帝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这死小子这分明就是看着他媳妇想着自己媳妇了。他抬起手照着阿灵阿后脑勺就来了一下。阿灵阿抱着脑袋委屈地说:“皇上不是说了恕臣无罪的吗?”   “朕是恕了你的罪,这一下是代德妃打的,没规矩!”   阿灵阿小声抱怨了一句,皇帝占了便宜只当没听见了。   “你那兄弟的好事近了,你自个儿的事如何了?听说你额娘想让你去安王家倒插门?”   阿灵阿一听立刻抖擞精神舔着脸说:“哎皇上,奴才求您个事成吗?”   “说吧,你要求朕什么?”   “皇上您同太皇太后、皇太后都说说,我额娘要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进宫来求这事,她们两位可千万千万别心软答应她。”   皇帝被他真情实意的相求逗得忍俊不禁:“哟,你阿灵阿如今真长进了!怎么,吴雅家的姑娘你不嫌弃,你倒吃了熊心豹子胆嫌弃上亲王家的姑娘了啊?你放心,蕴端那妹子朕见过,和他长得不像。”   皇帝哪能猜不出阿灵阿那点小九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嘲弄他说:“配你啊,不算辱没了你。”   阿灵阿哀伤地叹了口气:“皇上,奴才虽然是个浑人可也不是真那么浑的,要真给奴才指个媳妇无论美丑奴才都会好好对她的,可奴才就是不愿做那倒插门的。奴才虽说如今还不成器可也是额亦都的子孙,怎么能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呢!我爷爷,我那早死的阿玛泉下有知还不得气活过来。要功名要前程,自己搏,总有一天总能出人头地的。”   皇帝看了他良久微微笑了,“你有这份心气儿也是难得了,你阿玛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皇帝忽然头一转对翟琳说:“去把朕乾清宫西暖阁收着的那把刀给朕拿来。”   他接着又对阿灵阿说:“你小子今儿走运,朕也送你个大礼。” 第156章   翟琳领旨一路小跑去了, 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把套着鹿皮刀鞘的弯刀回来。皇帝指了指阿灵阿,阿灵阿遂明白皇帝这是要给他的。   “皇上, 这是……”   皇帝道:“这是你阿玛用过的刀,你二姐入宫的时候带了进来,朕代替你父你姐保管至今,如今你出息了,朕也该还给你了。”   阿灵阿大喜过望,接过刀时手都有些发颤。皇帝看着也很是爱惜此刀, 刀鞘保护得十分好。阿灵阿心里痒痒,又不敢在御前造次, 忍不住拿眼直瞅皇帝。他那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几乎要让皇帝笑了。   “行了, 别这么看朕了,跟条狗似的。朕准你御前拔刀, 看看吧。”   阿灵阿得了口谕忙咧嘴一笑, 也不客气了, 反手一抽将刀拔了出来。刀身长约一尺八寸,历经多年仍寒光闪闪, 锋利无比。他三岁时遏必隆就死了,之后寡母在庞大的钮钴禄家族里将他带大,身边连一样父亲的想念都没。   “奴才叩谢皇上。”   皇帝轻轻一托, 瞧着他的眼里含笑:“先留着你的膝盖吧,日后朕还有要赏你的, 到时候一并谢恩吧。”   阿灵阿不解地瞧着皇帝, 皇帝却只笑未再同他多说什么。   ···   一入冬, 北风席卷之下大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什刹海人声鼎沸,水面结了冰,成群的孩子在冰面上嬉戏玩耍。   阿灵阿和揆叙并肩坐在岸边,两人瞧着冰面上这群无忧无虑玩耍嬉戏的孩子,想着前几年他们还在冰面上横冲直撞,这会儿已经成了满腹心事的大人了,不禁各自暗叹一声。   又一阵西北风呼啸而过,几片白色的雪花夹在风中拂面而来。   “下雪了啊……”阿灵阿喃喃道。   “嗯……”揆叙呆呆地望着天空应了一声。   两人又呆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阿灵阿在长叹一声后先开了口。   “揆叙……我有话同你说。”   揆叙侧过脸去,对着他茫然的脸庞阿灵阿突然发现自己语塞了。见他半天不说话揆叙问:“怎么了,你不是有话同我说么?”   阿灵阿又叹了口气,千言万语的,他真不知一时该从何说起。揆叙却像是知道他的为难一般,浅浅一笑,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你这是怎么了,从前可不见你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   揆叙生得随了他额娘觉罗氏夫人,男生女相,皮肤白如雪,而眼睛的颜色比别人浅些,他这样盯着人瞧的时候总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阿灵阿别过头,冰场上一群孩子拖着冰车笑闹着跑过,数年之前他同揆叙也曾像他们一样在这无忧无虑地嬉闹过,那时他们想着快快长大成人进入朝堂出将入相,而现在真到了这一天才知道做个大人有这样多的烦恼和身不由己,曾经的时光如今想来仿若是前世一般。   “皇上那天找我射箭。”阿灵阿道。   “哦,那很好啊。”揆叙无聊地拾起一块石头砸向冰面。   “那天皇上同我说了很多话,我当时不明白,回家仔细想了想,我觉得皇上只怕是……”   阿灵阿说到这一顿,揆叙转过脸来瞧他。   “只怕什么?”   阿灵阿一叹。   “我揣摩着,皇上是想把德妃娘娘的妹妹许给我。”他转过身,漆黑如夜般的眼眸瞧着另一对浅色的眸子。“揆叙,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揆叙“噗嗤”笑出了声。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阿灵阿,揶揄他说:“我生什么气,是生你娶了媳妇的气还是生你娶了我媳妇的气?”   阿灵阿挠了挠头,等回过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胡闹!”   揆叙仰头大笑,雪花飘落在他脸上又冰又冷,他哈了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白烟慢慢在空中消失。   “我生你气做什么啊,咱们的婚事本来就是皇上做主的,从来就由不得我们。何况我和吴雅家姑娘的事这不是八字没一撇么。”他转过头,一伸胳膊勾住了阿灵阿的肩,“放心啦,我不会生气的。”   阿灵阿心里一松,他刚想说句“谢了,好兄弟。”   突然有个粗声粗气的嗓子在两人身后响起。   “你两在这腻歪什么呢?”   阿灵阿和揆叙转过身,鄂伦岱裹得跟头熊似的站在两人背后,瞪着勾肩搭背的两人一脸的嫌弃,两条粗粗的眉毛都挤到了一块。   揆叙挑了挑眉,故意同阿灵阿挨得更近了些。   “怎么,我同咱们七少爷要好,你嫉妒了啊。”   鄂伦岱伸腿往揆叙地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滚,别恶心人。嫉妒个屁,小爷我可没那爱好。”他两手插在袖筒里,盯着揆叙瞧了半天,忽然说,“我说揆叙,你两不会真有什么龙阳之好吧。”他说着蹭蹭倒退了两步,一脸的震惊。“好啊,难怪你两没事就粘一起,宫里值班都要挨一块,你两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阿灵阿“噌”地跳了起来,一脚踹向胡说八道的鄂伦岱,揆叙则抱着肚子笑倒在地上。   “鄂伦岱,你胡说什么!”   鄂伦岱避过阿灵阿的腿攻,一脸的无辜。“这能怪我么,谁让你两大男人在大冬天这么粘在一起,恶不恶心。”   阿灵阿没好气地说:“我两恶心,那你大冬天的不回家守着你的热炕,跑这来找我两腻歪什么?”   “你坐过去些。”鄂伦岱把阿灵阿挤到一旁,大大咧咧地在两人中间坐下。“我来同你们打个招呼,小爷我要出京一阵子。”   揆叙奇怪地问:“都要过年了,你出京干什么?”   鄂伦岱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啊,家里没法呆了呗。”   揆叙家里老娘管得严没啥八卦,他最喜欢听鄂伦岱说佟家的破事,于是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了?你家又出事了?”   鄂伦岱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我二叔家的五妹,二叔安排她进宫,她不乐意,见天地在家哭,屋顶都要被她哭塌了。我阿玛不去劝还去火上浇油,说什么‘你姐姐皇贵妃生不出孩子没指望了,咱们佟佳氏这回全靠你的肚子了。’你说,我阿玛这是人说的话么,五妹听了哭得更厉害了,二叔给了我阿玛好一顿白眼。”   另外两人都有姐姐在宫里,都知道佟国维硬塞女儿吃相多难看。揆叙和阿灵阿这会儿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是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   三人并肩坐在什刹海边,在喧嚣中齐齐地叹了口气。   气叹完日子还得照常过,揆叙别了鄂伦岱和阿灵阿后径直回到什刹海边的家中,甫一踏入门口管家安三就抓着他连声喊:“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都着急上火找您好几回了。”   揆叙一听浑身一哆嗦,虽说他阿玛明珠位高权重,可只要进了这内院一切就都归他额娘说了算,阿玛找不到他生气了额娘会帮忙说情,额娘找不着他生气了他那没节操的阿玛只会在一旁说:“夫人管教得对,夫人家风严谨,这几个孩子全靠夫人了啊!”一边还递上板子。   揆叙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拽住要把他往正屋拖的安三低声问:“额娘找我干什么?”   安三急吼吼地拽着他往正房挪,揆叙更加急了:“安叔,我的好安叔,你可得救我啊!”   安三脚步未停,手上力气加重两分,但语气激动,说话的声调都抬了三分:“二公子,夫人请了您未来的夫人过府一叙,这不是寻您去相一眼嘛!您可别拖了,老奴刚刚瞧了一眼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物,模样好脾性好,夫人现在正左看右看哪都满意呢,就等您过去了!”   “等等,等等等等!”揆叙一头雾水,他是读书人骑射一般,可这时候把自己平日弯弓骑马的劲都用上了按住安三问,“你把说清楚,到底什么和什么呀?”   “夫人请了吴雅府的夫人和二格格来。”安三凑到揆叙面前笑得脸上堆满了褶子,“二公子,这传了半日,老爷和夫人看来是真要把这事说成了啊!”   安三话音未落,揆叙一声吼:“我看什么看呀!”   安三还以为揆叙是嫌弃人家是包衣不乐意呢,赶紧劝起来:“老奴看二公子也不吃亏,虽然原来是包衣,但这姑娘人品样貌都是个顶个的好,老爷和夫人都看中了……”   说来这安三一家三代都是明珠府里的家生子,当年明珠祖父还是叶赫城贝勒的时候他家就是伺候在跟前的管家,这么百八十年下来出了纳兰府的安家人也都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盐商或是富贾。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再过五十年安家还出了个叫安歧的人,他收遍天下书画,死后这些藏品全都送进了乾隆内府,几乎顶下了乾隆收藏的半壁江山。   这安歧就是安三的孙子,安三本人伺候明珠三十余年,是看着揆叙等人长大的,揆叙向来都敬称他一句“安叔”,而揆叙的婚事安三也不见外那是当自家事儿来看。对揆叙来说,这人安三说好,那估计就是真不差,可他一听对方是吴雅家的二格格,想起阿灵阿给他交的底心里就直翻白眼。   我去干什么?看中了也不是我夫人啊!   揆叙如此想着就要去正房说道,可脚迈出去两步又想起阿灵阿这事还未定。他摸了下下巴,眼珠子一转就高高兴兴拉着安三往正房去了。   若是皇帝准备指给阿灵阿,他就是去先看一眼嫂子什么样,若是不准备指给阿灵阿,那就是他揆叙夫人。左右去看这一眼,他揆叙都不吃亏!   揆叙满面笑容得跨过正房,先给额娘觉罗氏磕头:“儿子给额娘请安。”   觉罗氏拉着吴雅夫人和珍珍说了有一会儿话了,就等揆叙来见人呢,她拉起儿子道:“这孩子说到底年纪小,就等成家以后收性子呢。”   她让揆叙站在身边说道:“小儿今年才到御前当值,如今才是三等侍卫。”   揆叙在额娘叨叨声中抬起头,结果只一眼就仿佛被雷给劈了!   他虽然记性好但也没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只是有些事他忘不掉的主因是那个叫阿灵阿的粗人每回提起都难得的和娘们一样伤春悲秋。   现在,那个让阿灵阿“伤”的对象现在就施施然站在揆叙对面。   揆叙心里笑得直打颤,笑到最后那点子涵养功夫完全不够压制自己,笑意从心底窜上了脸,从旁看去他笑得活活像一个“花痴”。   觉罗氏本来还在夸着揆叙,夸到一半眼神扫过揆叙的脸发现了不对劲,她赶紧给傻笑的儿子使了个眼色,可揆叙毫无收敛依然闪烁着诡异的眼神,这眼神看的觉罗氏心里直发毛,只能对着安三说:“你先带二公子下去吧。”   揆叙倒也没“花痴”到无赖,他一拱手再看了一眼珍珍就翩然离去。觉罗氏看着二儿子的背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傻小子没见过姑娘吗?   不过转眼她想想倒也觉得是好事,早逝的容若当年一闹大半原因就是和官氏多年不合心中抑郁,虽然她原本有点介意这吴雅氏出身包衣又比揆叙年长。可好模好样好规矩的站在她面前,加之儿子看上去欢喜,她心里那层隔阂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她左看右看后觉得这门亲事除了传出去不好听,其他都不算事,可要是由皇帝或皇太后赐婚这点子名声也就能全挽回来。   明珠夫人性格直爽,大事又不糊涂,眼界也开阔,家里内外的事除了管教明珠外从不斤斤计较,对于自己犯过的错说错的话除了明珠对谁都能大方认错。这婚事她本来想不开,但那天明珠提点一番后她略一思索就回过神来,这才有她主动请吴雅氏夫人上门说话的举动。   眼下她也满意了,揆叙看着也满意了,就剩吴雅氏了,她问:“不知夫人看我这小儿……”   吴雅氏夫人本来担心揆叙年纪小又出身高门不好相处,但这一面后也放下心来,“夫人教子有方,妾身实在感佩。”   觉罗氏笑得眼角的皱纹成了花,对着安三说:“快去把我备的礼拿来,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听说夫人家有位太宗跟前伺候过的老太爷,这点子心意都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吴雅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再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回对岸的吴雅府。   ···   锣鼓喧天之中,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新房。   揆叙和鄂伦岱领着一群毛头小子在旁齐齐喊着:“快掀盖头,我们要看嫂子!”   喜娘把一杆秤递到阿灵阿手里,阿灵阿犹豫着站在原地。身后突然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揆叙站在他身后,浅色的眼眸里跳跃着异样的光芒。   “阿灵阿,快掀盖头,快掀啊,我们要看嫂子!”   阿灵阿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周围所有人都在催着他掀盖头,他被动着走到喜床前。新娘盖着红盖头乖巧地坐在床上,白皙的双手交握在膝上,指甲上涂着艳红的丹蔻。   “夫人,我……我要掀盖头了。”   新娘没说话,头微微朝前点了点。   阿灵阿深吸一口气,在身后揆叙等人的起哄声中用手里的秤杆挑开了红盖头。   新娘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俏丽的脸庞,那张脸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曾在他的梦中出现。   阿灵阿手一松,秤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翻身坐起,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如斯,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揆叙等人的喧闹,有的只是一片黑暗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原来……是一场梦……   阿灵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猛地灌进喉咙。都怪揆叙,这人最近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天问他十遍万岁爷给他赐婚没有,害得他日日悬心不已。   阿灵阿又灌了两口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醒醒,少做春秋大梦,赶紧睡了去!   他把水杯一搁又滚回床榻寻周公去了。   ···   这日皇帝如常踏入永和宫,冬日的初雪都挂在永和宫后院还未开的红梅枝丫上。这里总是最让皇帝感到窝心的地方,只是如今总少了胤祚闹腾的身影,这让皇帝每每想起都会失落地低头叹气。   他进屋寻到蓁蓁的时候她正在暖阁里写字,皇帝走到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评价道:“唔,这个柳字写的不错。”   蓁蓁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别闹,没写完呢。”   皇帝咬了咬她的耳朵,“没写完朕帮你写完。”   他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一笔一划把剩下几个字都写完,蓁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笔一摔,“皇上真是的,臣妾就是要练这个柳字。”   太皇太后病后的这两个月,他听到过最好的消息就是蓁蓁的身孕了。可她怀孕后情绪起伏不定一时高兴一时伤心一时又生气和六月天似的没个准。皇帝倒也习惯了握住她的手说:“好好好,是朕错了。”   蓁蓁犹然忿忿不平,皇帝哄道:“德主子消消气,朕允你心中所想之事可好?”   蓁蓁一听倒是笑了。“皇上怎知我心中所想之事?”   皇帝凑在她耳边说:“你想什么,朕自然没有不知的。”   “那皇上到说说臣妾心中想什么?”   “想一个妹夫,揆叙。”   蓁蓁嘴角一勾捏着帕子甩了甩纤腕,“这也算不得皇上猜中了,臣妾虽未提,但宫里早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   皇帝握住她那一截隐隐约约露出的皓腕问:“朕一直就在等你来给朕说呢,你怎么不说?”   蓁蓁勾着皇帝的脖子仰头看他:“那皇上再猜一猜,臣妾为什么不说?”   皇帝挑眉贴上她脸颊说:“你呢是要让朕和明珠都骑虎难下,如今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明珠若来拒婚便坐实了他轻慢你娘家,嫌弃你家出身,这是不给朕脸面。若朕不同意就是朕觉得两家不相配,抬旗的是朕,嫌弃你的也是朕,朕最后得落个里外不是人。朕说的可对?”   蓁蓁虽有些不服气,可说实在的每回下棋她都能赢皇帝,可比玩心眼她终究是比不过眼前这龙椅上坐了二十五年的老狐狸。   “你啊……”皇帝吻了吻她的下颚,“明珠那等老奸巨猾的不会来和朕开口,你瞧他如今每天一幅笑呵呵的样,不管谁问他这事他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这是等着你和朕来闹,闹完了他顺手推舟脸上有光又不显得拍朕马屁。”   “是龙屁。”蓁蓁一本正经地回道。   “咳,朕也属马,过年给朕绣个带马的物件好不好?”   蓁蓁一戳他腰,“说正事!那皇上和臣妾把话直说了,明相到底乐意不乐意,您到底同不同意?”   皇帝像往日一样把她抱在膝头,搂着说:“明珠是聪明人,他看人从不看出身门第,他看的是这人有没有用。他如今吊着不动就是坐等着朕发话,朕若答应了,允你们两家结亲也就是允他明珠在宫里除了惠妃外再添你帮忙说话。朕若不答应他也不吃亏,及时收手小心做人就是。”   蓁蓁在皇帝膝盖上坐正了,直直地瞧着皇帝深如夜色的眼睛,“那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皇帝把头搁在她肩上说:“明珠这条船不好坐,朕怕你掉下去。虽说揆叙是个好孩子但还是算了吧。”   蓁蓁一口气憋在胸口,一把推开皇帝黏着他的头捂着胸口就掉起了金豆子。皇帝掰过她的脸吹着气说:“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   蓁蓁抹着泪说:“臣妾就这么一个妹子,皇上也说了揆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臣妾想给妹子找门好亲事错了吗?”   皇帝用指腹给她摸摸泪:“朕话还没说完呢,揆叙虽不成可朕又没打算让委屈你妹妹。还有一人朕觉得比揆叙更好。”   蓁蓁泪眼朦胧地问;“谁?”   “阿灵阿。”   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蓁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个在拜察为太子挡熊的年轻侍卫。   “那个侍卫?”   皇帝点点头:“他可好?”   平心而论,蓁蓁当然是想要揆叙这个将来注定前途无量的人,可皇帝摆明了不会同意她也无法。退而求其次地说这侍卫也是少年英雄,皇帝连升他两级,前途也是有指望的。   “这阿侍卫少年英雄自然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他家里……”   “他是绮佳最小的弟弟,是遏必隆的三娶继室所生。”   蓁蓁手一抖,捏在手里的锦帕飘到了皇帝的膝盖上。她心中既惊讶又苦涩,“绮佳”这个名字明明已经变得那么遥远,可忽然间又变得那么近。   蓁蓁拾起帕子擦去眼角悬着的泪珠,“皇上别拿臣妾打趣了,明相家与别家不同他或许是不会瞧不上臣妾娘家的,可贵妃姐姐娘家那在八旗亲贵若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们家怎么会允许少爷娶臣妾的妹妹为妻。”   皇帝说:“朕给你作主,请皇太后出面指婚。”   蓁蓁尤是不信,虽说明珠如今在朝中是如日中天,可要论门第钮祜禄氏前有故去的孝昭皇后,今有宫中的贵妃,再往前还有太宗元妃和□□的和硕公主,这门弟可比明珠家门第更好,皇上否了揆叙却要把阿灵阿指给她妹妹,这叫她怎么信。   “你不信?”   蓁蓁点点头。   皇帝失笑,拉着她的手走到案边新换上一张纸,提笔写下“镶黄旗头等侍卫阿灵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内庭,才德出众。今有正黄旗参领威武女吴雅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特旨赐婚为阿灵阿福晋。兹命尔钮钴禄氏一等公府宜选良辰吉日以备大典。钦此。”。 第157章   “翟琳。”   翟琳闻声而入,皇帝指了指书案说:“拿去请皇太后懿旨。”   “等等!”   皇帝托住她的身子笑问:“怎么了?还不高兴?”   蓁蓁点头又摇头, 看着很是纠结, 皇帝追问再三她才说:“这钮祜禄氏太凶险了, 上有国公爷还有那个难缠的舒舒觉罗氏, 那人我可是见过的, 阿灵阿自己都被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我妹妹要是嫁过去那得被他们压成什么样?不成不成!”   皇帝勾起一个明朗中带着的笑容:“你怕什么?”   蓁蓁想说自己当然怕,可皇帝已经把谕旨给了翟琳, “现在就去请皇太后懿旨, 快去!”   翟琳捧了谕旨快步离去, 根本由不得蓁蓁阻拦,她虎着脸是真生气地冲皇帝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国公夫人。”皇帝看着她说出四个字。   “什么?”   皇帝捏着她的鼻尖:“遏必隆当年身为辅政大臣有一个没传下来的一等公爵位,辅政一等公, 世袭罔替,朕还给阿灵阿, 如何?”   蓁蓁愣在那里,一等公在满朝的亲贵里都数不出两只手,皇帝就这么硬生生塞了一个新的给才不到二十的阿灵阿?   皇帝吻着她问:“朕再给你妹妹陪上一百二十抬嫁妆,给阿灵阿出个国公府分家。这样总顺心了吧?   蓁蓁知道若是带上一等公爵位, 那这门婚事必将震撼京城,她虽然隐约觉得太过了, 但又实在无法拒绝。   没辙, 蓁蓁自我唾弃片刻, 德妃娘娘从来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气质。   皇帝专心致志地吻了她半天也没见她回神, 闷着声哼哼:“朕对你这么好,朕能从你这儿得点好不,德主子?”   她软下脸,勾着皇帝的脖子扭了扭含羞带怯地问:“什么好不好的,臣妾这儿您什么好没得过?”   皇帝嘴角勾了笑贴着她动作说:“给朕……”   蓁蓁急急打断他:“大白天的……”   皇帝长手一伸取下身后博古架上的一柄玉箫塞到她手里:“给朕吹首曲子,大白天的不吹你晚上想吵谁?”   蓁蓁红着脸接过玉箫,吹了一曲《碧涧流泉》,这本是首极清心寡欲悠然田园的曲子,偏蓁蓁吹时眉梢眼角都含着笑,皇帝全然不是在听曲光在瞧她了。只见她青葱十指慢悠悠地抚过碧玉的箫身,那一点微红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箫孔,红艳艳的嘴唇对着箫口不时倾吐玉兰之气。蓁蓁一曲吹完还微微添了下湿漉漉的嘴唇问:“皇上还想听什么?”   “吹……”皇帝附耳在她那儿说了一句,蓁蓁脸一红点点头。   等曲毕,皇帝理了理袍子,胡乱亲了亲在理鬓发的蓁蓁说:“成了,朕该走了。”   蓁蓁扶着腰红着脸问:“不再听一曲了。”   皇帝挪着腿哼了哼,“再听,再听今晚就睡不着了!”   蓁蓁忍不住笑了出来,皇帝才走了一步又回头在她耳边偷了个香,没想蓁蓁缠上去抱着他的腰娇软说:“睡不着也不能走。”   皇帝闭了闭眼,挣扎不过一瞬就缴械投降,他一把抱起蓁蓁穿过后殿明间往东暖阁走去。暖阁里烧着两个银罗炭盆滋滋作响,让进内的人都脸色通红,他把蓁蓁放在明窗下的暖炕上,见窗外天色已暗,有宫人在院子里的花木间点起明灯煞是好看。   “当几回额娘了还不知道收敛。”   蓁蓁靠在明窗上嫣然一笑,舔了舔唇说:“刚才您先惹我的。”   皇帝回想了下确实如此,但并不想就此认错罢手,他抬起蓁蓁的下巴嬉笑:“怎么办?”   “忍着。”蓁蓁转过头去看院里的灯笼随风摇曳。   皇帝放开她说:“那朕还是走了。”   蓁蓁“唔”了一声勾住他死活不让走,皇帝最后气着吼道:“你就死命招朕吧你!”   ···   仲冬时节,正午成了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若是无风的晴天太阳能晒得人浑身暖融发懒。这不,御花园里头也就多了那么几个出来散步晒太阳的人。御花园在紫禁城的最北端,南边可看见坤宁宫的黄瓦,而北边则矗立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城墙正中就是出入禁宫的神武门。   此时,皇帝和阿灵阿就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两个人各举着一把黄铜西洋千里镜向南看,当镜筒内人影一晃而过皇帝立即劈手夺下了阿灵阿手中的千里镜。   “怎么样,这姑娘如何?”   阿灵阿气闷道:“万岁爷,您也抢的太快了,奴才根本就没瞧见!”   “你小子看一眼得了,别贪得无厌,朕只问你这姑娘如何?是不是你要的小美人。”   阿灵阿缩着肩膀壮着胆子说:“小美人倒不是……”   “嗯?”皇帝心中默念,臭小子这都不知足。   没想阿灵阿一撇嘴说:“倾国倾城才是。”   皇帝哈哈笑起来,可还没笑两声,阿灵阿下一句话让他一下呛着了自己。   “可奴才认得,那是德主子……”   皇帝将手中的黄铜千里镜敲在了阿灵阿后脑勺上,“你小子往哪儿看呢!”   “皇上,您让奴才再看一眼呗,奴才刚刚是真没瞧见。”   皇帝将两支千里镜都交给了顾问行,转而对阿灵阿说:“别看了,朕跟你保证是个兰心蕙质的姑娘。”   其实阿灵阿倒不是真的非要看不可,他与皇帝插科打诨不过是讨主子欢心,也好掩饰自己其实对皇帝要和他说的话已有准备。   果然阿灵阿听见皇帝说:“这是德妃的亲妹子。”   来了!阿灵阿心中默念一声,又开始飞速地思考要不要装出揆叙婚事不可抢的样子。虽然他会算计,可到底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心思千回百转时都露在了脸上。   皇帝看他脸色乍黄乍白的倒是笑了。“朕不打算把她指给揆叙,朕打算指给你。”   阿灵阿抬起头,咧开嘴问:“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天子一言九鼎。”   阿灵阿虽然心中早有数,可他不明白为何揆叙的婚事最后会落他头上,他年轻气盛虽知圣意不可随意揣测,但还是问:“万岁,奴才想多问一句。”   皇帝见他欲求甚解的表情生出了疼爱小弟的心态,“怎么,你是不明白?想知道为什么?”   阿灵阿猛点头。   皇帝笑得宽和,但说出的话却涵义深刻:“她不适合揆叙,适合你,而揆叙自然也有适合他的人。”   皇帝似是说了缘由可阿灵阿却听得不甚明白,但他也不敢再问。   “朕请了皇太后为你指婚,台面上的事朕都给做好了,至于你的额娘,你的那些哥哥们,那就是你自个儿的事了。”   事已至此,阿灵阿虽然脑中还是一片糊涂却也知道由不得他说不了。   “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好。”皇帝一挥手,两个太监各捧了一托盘上来;“这是赐你的一百两黄金并千两银票。顾问行。”   顾问行听见召唤走上前到皇帝身旁,皇帝从怀中抽出一卷黄纸轻轻放到他手里。   “你同他一起去国公府,把皇太后赐婚的懿旨去宣了吧。”   阿灵阿一听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叩谢皇太后。”   “起来吧,今儿不用你当值了,同他们一并回国公府吧。”皇帝拉了他一把,嘴角一弯却勾出了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记着,这婚事要用心办,务必办得越热闹越好,要办出你钮祜禄氏一等公府的威风和体面来。”   阿灵阿心头一颤,一团迷雾似的脑袋里似乎终于照进了那么一抹曙光。   他仰起头看着皇帝和煦的面庞,高声道:“奴才遵旨。”   ···   正牌国公爷法喀今儿不当值,眼瞧着快到腊月了,他家家大业大那些个年货祭品什么的也都要早早准备起来。他找了几个管家来正一件件地问,下人忽匆匆来报说是宫里来人要宣皇上谕旨。   法喀一惊忙叫人去喊自家福晋赫舍里氏,两人分别换了朝服和诰命服匆匆忙忙到正厅去迎客。   见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顾问行,法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堆笑寒暄:“顾总管,劳您久候了。”   顾问行向来圆滑,他客气地一笑:“不敢,奴才奉皇命办差都是应该的。”   他清了清嗓子,从匣子里取出懿旨道:“国公爷,阿侍卫,接旨吧。”   法喀这时才惊觉小弟阿灵阿也在。   顾问行朗声念道:“奉皇太后懿旨,镶黄旗头等侍卫阿灵阿,恪僖公幼子也,少侍内庭,才德出众。今有正黄旗参领威武女吴雅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特旨赐婚为阿灵阿福晋。兹命尔钮钴禄氏一等公府宜选良辰吉日以备大典。钦此”   顾问行的公鸭嗓素来亮堂,他多年宣旨又炼就了一声不高不低吐字清楚的本事,足以让这道旨意一字不漏完完整整还带着皇威一起灌进每个人的耳朵。   可偏偏这堂上所有人除了阿灵阿外都是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愣在那里。只有阿灵阿重重地磕了个头道了一声“奴才叩谢皇太后圣恩”,接着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懿旨。   法喀还愣在那没动,他绞尽脑汁地在想正黄旗的吴雅氏到底是哪家,竟然还能称得上是“毓秀名门”。国公夫人赫舍里氏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法喀这才回过神磕头谢恩。他心里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又素来不是沉稳性子,于是冲顾问行一拱手道:“顾总管,皇太后赐婚给我小弟的这吴雅氏到底是哪家的?瞧我这记性,一点都想不起来参领威武这人。”   顾问行微笑着回说:“是宫里德主子的娘家。”   法喀惊诧万分,而身后的赫舍里氏更是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   顾问行冲他拱手下拜:“奴才还要去吴雅府宣旨,国公爷、阿侍卫,可要好好选个良辰吉日去上门提亲。”   “有劳顾总管了。”   法喀脸色铁青地看着阿灵阿笑递上一封红包亲自送顾问行等人出门,赫舍里氏在一旁慌了手脚问:“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法喀冲她平地一声吼,直让赫舍里氏吓得倒退了两步捂着胸口直喘气。   阿灵阿此时回到正堂,他叫了两个贴身仆人把皇帝赏赐的黄金白银往自己宅院搬,法喀从正厅冲了出来一步挡在了他前面。   “慢着,这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阿灵阿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男未婚女为嫁,皇太后见我俩合适就赐婚了,还能怎么样?”   “我呸!”法喀啐了一口,“他吴雅家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把女儿嫁我家来!明珠家都看不上的货色你上杆子去拍什么马屁?我不准你上门提亲,不准你做这种有辱我家家门的丑事!”   阿灵阿嗤嗤一笑:“我的好三哥,国公爷,这可是皇太后的懿旨,我胆子小可不敢抗旨。”   法喀气得脸红脖子粗,头上青筋一根根都爆了起来,他在正堂跺着脚大吼大叫:“来人!备马!我要进宫见贵妃娘娘!”   赫舍里氏抱住他的胳臂苦口婆心地劝着:“爷,就算要进宫也要先递牌子的,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滚开,一个个都聋了吗?我叫你们备马!”   瞧着这眼前的闹剧,阿灵阿冷笑一声带着黄金白银趾高气昂地走回自己院子。这恪僖公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早年弘毅公额亦都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小儿子遏必隆因着是公主之子得到了遏必隆八子图尔格挣下的军功二等公。接着,遏必隆又生了七个儿子,爵位传了三儿子法喀,后来又因着孝昭皇后晋封为承恩一等公。法喀自然是住在正中的一等公府里,余下的兄弟们是离府不离巷,整个十六房的后人围绕国公府占了整整两条胡同。钮祜禄氏的国公府如今是京城内一等一的豪门大户,就连门口的道都比其他道要宽些,故而一直被叫成宽街。京城满城里的老话说得好:这钮祜禄家马车多,街若不宽净打架。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国公府正厅里的一场闹剧在下人间传递得是飞快,阿灵阿进自己院门的时候只见他老娘老福晋太太正拿了根白绫挂在粱上准备往自己脖子上套呢,而一旁的下人跪了满地都是又哭又喊又求的。   “额娘,你这是在做什么!”阿灵阿气急,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抱住巴雅拉氏的腿同时抽刀将白绫砍断。   巴雅拉氏跌坐在地上又是捶地又是大哭:“老天爷啊,我怎么命就那么苦啊。嫁了没几年男人就死了,好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如今儿子不争气要讨个包衣来当我的儿媳妇,我不活了我!”   下人们一听主子哭也跟着嚎了起来。阿灵阿一拍桌子拉下脸冲他们吼道:“主子在这伤心也不知道劝着,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下去!”   阿灵阿虽小气势却足,下人们顿时一哄而散,巴雅拉氏一看撑场面的人都飞了,气得死命地捶打儿子:“你个不肖的东西,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图什么?不就为了图你出人头地,给我在前院那些白眼狼面前争口气?你倒好,还没来得及给皇上建功立业,就给我弄个包衣回来当儿媳。你,你真真是要气死我啊!”   阿灵阿一听母亲这话就来气,“你觉得娶个包衣丢脸,那你让我给安王家当上门女婿就不嫌丢脸啊!”   “安王家的女婿有什么不好,那可是多罗额驸!”   阿灵阿叹了口气把母亲扶上椅子,“额娘,你听我说……”   巴雅拉氏一把推开他哭道:“我不听,我不听。老大那短命的就不提了,老三头回娶了个宗室,没几年死了又讨了元后嫡亲的妹子当继室,老四家那口子是圣母皇太后家的姑娘,如今宫里皇贵妃的妹妹。老五老六稍差些,可也都是正经旗人家的女儿,阿玛那都是一品二品的当朝大员。那……那吴雅氏是个什么东西,威武就个烧火厨子的儿子,太宗爷的家奴。要不是靠着女儿肚子争气生了皇子,如今不过就是个披甲的。我呸,就这样的人家也敢舔着脸叫自己‘毓秀名门’。一个包衣奴才当了我儿媳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在族里抬着头做人!我不活了,去给我拿白绫来,我还是现在就死了得干净,免得将来受这份耻辱!”   阿灵阿被老娘烦得没法子大吼了一声:“额娘!不娶就是抗旨,抗旨就是死罪,你愿意儿子掉脑袋吗!”   巴雅拉氏一震,嚎是不嚎了,可那眼泪哗地就往下流,“我的命,你的命,怎么就都这么苦啊……”   阿灵阿拿袖口给她抹了眼泪,好言相劝道:“额娘,你说的这些你懂。咱们都懂的事,难道皇上就不懂吗?皇上既然懂那为何还要这样做,你就不会想一想吗?”   巴雅拉氏出身小族又没读过什么书,这下倒是被问住了,她抽抽噎噎道:“你额娘我大字不识几个,是不懂咱们主子爷在想什么的。”   阿灵阿坐在她身边给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咱们家的孝昭皇后死了后,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是皇贵妃和咱家的贵妃,这两人是什么出身额娘你也知道。余下的高位嫔妃就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五阿哥的生母宜妃,接着就是德妃了。惠妃是纳兰家的,若不是苏克萨哈被阿玛和鳌拜整垮了,当初这皇后的位子还指不定是谁的。宜妃她老子给皇上在盛京老家看家,官位不高权力却大,在两宫和皇上跟前却极有面子。可德妃呢?她包衣出身,自打同房堂兄傅达礼病故后朝中再没说得上的人了。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对她不是一般的偏心眼,当年怀着身孕硬抬的嫔位,病死的六阿哥出生时起名字又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后来又给她家抬了旗给了她妃位。可做这么多她毕竟是包衣出身依然无根无基,如今六阿哥没了,谁都等着她摔下去。皇上想要给她一个安慰的前程,她势必是要有个外家当靠山的。”   巴雅拉氏吸了吸鼻子,不解问:“这事找你有什么用,你……你如今不过就是个平头侍卫。”   阿灵阿眼神明亮,闪着狡黠的光芒,“是啊,额娘,你说皇上若想给她找个可靠的外家,为何要找区区一个侍卫呢?”   巴雅拉氏嫁进国公府那么多年见识总是有的,如今耐下性子听儿子这么一分析,心里头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丝想法。她猛地抓住阿灵阿的胳膊,“你是说皇上他……他会……”   阿灵阿拍了拍巴雅拉氏的手。“额娘,阿玛死后咱们都熬了十六年,十六年都过去了咱们还有什么熬不起的!且等着,好戏才刚刚开锣呢!”   ···   正房大屋子里,法喀哐当又砸了个成化斗彩杯,一边还怒气冲天地嚷着:“爷我要进宫去!”   赫舍里氏心疼地瞧了眼满地的碎片,忙拉住了法喀。“你进去做什么?”   法喀梗着脖子冲她吼了回去:“我找皇上说理去!”   赫舍里氏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你和主子爷说什么理啊?爷,你别糊涂了!”   “我糊涂还是皇上糊涂?咱们家数着满蒙汉八旗都是头等的好人家,怎么能娶个小门小户的包衣进门,皇上说的我不认,我不服,我怎么就不能去同皇上当面辩一辩了?”   赫舍里氏吓得脸色惨白,瞪着法喀半晌只见喘气不见说话。法喀根本不理她,抓了马鞭就往外冲,赫舍里氏慌慌张张地跑到他前面把他拦了。   “爷,贵妃如今还在坐月,咱们没有腰牌进不了宫啊。”   法喀猛推了赫舍里氏一把:“你闪开,别在这碍事。”   赫舍里氏跌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胳膊失声痛哭。法喀满脸厌烦,拿马鞭指着赫舍里氏骂道:“哭哭哭,成天就只会哭,怪不得连个颜珠家的都拿捏不住。”   赫舍里氏抽了抽气:“她是国舅姥爷的女儿,是皇贵妃嫡亲的妹子,我能拿她怎么样?”   法喀气了个倒仰,指着赫舍里氏骂:“你不是国舅爷的女儿?你不是皇后的嫡亲妹子?若不是为了这个,我娶你做什么!”   赫舍里氏委屈地哭诉:“她姐姐如今是副后,掌着宫中大权,我姐姐早就躺在那下头了,能比吗?”   法喀被她一噎,好半天才吼了一句:“滚,滚回你索家去!”   赫舍里氏闻言坐地上“哇”的一声哭开了,法喀狠狠拿鞭子抽了下地面转身跑院子里嚷着牵马来。   且不说这赫舍里氏后来哭着回娘家的事了,只说这国公爷法喀骑了马一路朝紫禁城奔去,行到东华门前便被两守门的侍卫给拦了下来,法喀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知礼节,坐在马上朝众人喝道:“让开,我要进宫去。”   这东华门的侍卫是认识这位国公爷的,当下抱拳回禀:“见过国公爷,劳烦请出示腰牌让小的一看。”   法喀嗤笑一声:“你既知道我是谁便应该知道,那长春宫的贵妃娘娘是我亲妹妹,怎么我进宫去见我妹妹还要腰牌吗?”   侍卫听他这口气不善猜测这位国公爷今日是带着火气来撒野的,他当下朝同僚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一点头,趁法喀没注意悄悄摸进了东华门。法喀在马背上挥了挥鞭子:“还不让开!”   侍卫恭恭敬敬地一拜,“国公爷,小的职责所在,没有腰牌即便是索相明相来了,小的也是不能放他们进去的,请国公爷恕罪。”   法喀本就上火,没想遇到了这么个不懂颜色的主当下成了被点燃的炮仗,他撩起手上的马鞭对着那侍卫的脸狠狠地抽了下去,“狗奴才,滚开。”   那侍卫没想会有这一下,脸上立刻肿了起来,他嘴唇紧闭,两眼狠狠地盯着法喀,却坚如磐石得挡在法喀身前就是不动。法喀眉头一拧一挥手又一鞭子抽了下去,这一下抽得那侍卫的脸上顿时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可这侍卫巍然不动,忍着脸上的剧痛双拳紧握死死地挡在法喀跟前。   法喀心想:行啊,和爷我硬抗,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他挥起手使劲往那侍卫身上招呼了十几下,抽得他是衣袍尽破、皮开肉绽,浑身鲜血淋漓。   “还不滚开!”   那侍卫歪头吐了口血,吐出一颗白牙来,他嘶嘶着吸了口气,嘿嘿一笑,“小的说了没有腰牌,即便是索相明相来了,小的也是不放的。”   法喀大怒,大骂一声:“狗奴才,放肆!”   他话音才落,另一声怒极的高喝立马压过了他的声音。   “你才放肆!”   东华门内,皇帝坐在八人抬的銮轿上脸色发黑,那侍卫松了口气,身子一晃立刻跪下,“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见他破损的衣服下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和鲜血,眼角一抽搐。   “你叫什么,哪个旗的。”   侍卫道:“奴才尔格是正白旗的。”   “好!”皇帝解下自己的端罩扔到他身上,“披上!”他转头对马武道,“带他下去治伤,升他做一等侍卫,明儿开始让他到朕身边当差!”   尔格诧异地抬起头,见皇帝一脸正肃才知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他激动地冲皇帝磕了个头:“奴才叩谢皇上。”   马武让人上前将他拉了起来,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去侍卫值班处治伤。见他们走远皇帝一扭头冷眼瞧还坐在马上的法喀:“还不给朕滚下来。”   法喀冷哼一声慢悠悠地下了马,那支沾着二格鲜血的马鞭还捏字啊他手上。   皇帝一看就有气,对着另一个侍卫关保说:“给朕夺了他的鞭子。”关保领旨去夺,没想法喀偏攥得死死的不让。   皇帝气得是怒发冲冠,转头对关保吼道:“把这擅闯东华门的悖逆狂徒拿下!摘去顶戴扒下他的官服重打五十大板!”   关保吓了一跳,五十大板,又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打完法喀还不得在床上躺一个月啊?皇帝看他犹豫不动更是大怒:“关保,你也想抗旨不成!”   关保吓得立刻招呼了几个侍卫一涌而上,一个侍卫拖来一条板凳,另两个一左一右抓住法喀的两条胳膊,手按在他肩上。法喀也不反抗,就这么被他们押在了长凳上。行刑的侍卫就这么当众扒下他的裤子抡起板子“啪啪啪”地打了下去。皇帝阴沉着一张脸在旁看着,十板子过后突然道:“都没吃饭吗?你们要是忌讳他是国公爷,那朕告诉你们,朕现在就革了他的爵位。”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皇帝就冲关保道;“传朕口谕,法喀悖逆犯上,私闯东华门,革一等公衔并革其内大臣及所有职务。”   他说罢让太监放他下轿,自己走到行刑侍卫身边一把夺下板子,就在大家目瞪口呆之际,皇帝抡起板子对着法喀的屁股用力打了下去,“啪啪啪”一连打了好几下后皇帝方才住手。   他对着众人道:“看见没,就这样给朕着实地打,不到见血见骨不准停!”   这下侍卫们再不敢手下留情,再“啪啪啪”几板子下去立刻是皮开肉绽。法喀趴在长凳上一声不吭,开始还能直直地瞪着皇帝,打了二十板后头就渐渐垂了下去。待打了三十板他已经是昏死了过去。行刑的侍卫停了下来,关保验过后对皇帝禀报:“皇上,他昏过去了。”   皇帝冷笑说:“怎么?不记得朕刚说过什么吗?五十板!一板都不准少,不到见血见骨不准停!”   关保只能硬着头皮让人继续打,又打了几板后他实在是不敢下手了,法喀已经面如白纸,长凳的两条腿旁积了一大滩鲜血,他怕再这么打下去这位贵爷真要被皇帝活活打死。他心里左右挣扎又不知怎么开口,正当这时翟琳跌跌撞撞地从东华门里跑了出来,见着皇帝就是一跪:“皇上……贵主子吐了血昏过去了!”   皇帝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狠意:“吐血去找太医找朕干什么?”他睨了一眼昏着的法喀,“钮祜禄氏都养出了些什么东西!”他说完挥手让太监们抬他回乾清宫。   关保长舒了口气,剩下几板子赶紧装模作样唬弄过去,待一打完他忙让人把法喀架去了太医院。   法喀被抬回府的时候天已全黑,整个恪僖公府一下子炸开了锅。大管事的忙差人去赫府寻国公夫人回来,彼时那赫舍里氏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冲额娘哭诉呢,一听家奴传话说法喀被打了,连爵也夺了,立马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噶布喇的儿子承恩公长泰这时也从宫里得了消息,他怒不可遏地回府,一见了昏倒的妹妹也不安慰,张口就说:“把人给我抬回弘毅公府,以后没我准许谁也不准放她进府。”   索额图在旁淡漠道:“事都出了,你在这冲她发火也是于事无补。”   长泰犹然十分生气,赫府的其他人都与索额图不合,只有他愿意与索额图商讨。“好了,如今倒便宜了他们府四房颜珠了,凭白让那佟老贼得了一个便宜。”   遏必隆有七个儿子,老大自幼体弱遏必隆去世后第二年就早逝了,老二早夭,这爵位最后就落到了侧福晋生的三子法喀头上。如今法喀削爵,这一等公的爵位应是会落在和孝昭皇后同是一母所出的四子颜珠头上,而这颜珠媳妇正是佟国维的女儿。   索额图眯着眼睛鼻子出气,啧啧一声:“我看咱们皇上的心思怕不是这么简单。”   ···   顾问行并不知道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上演的大戏,他往国公府传完旨意又马不停蹄地去到什刹海边的吴雅家传旨。   吴雅家虽然人丁单薄,不过一会儿阖家老小都出来接旨,人来得齐也是洋洋洒洒地跪了一院子的人,除了蓁蓁的阿爷没出现,其他旁支的人一五一十全来齐了。等顾问行宣读完旨意吴雅家众人又三跪九叩齐齐谢恩。   “二小姐。”顾问行将指婚的懿旨交到珍珍手里,珍珍羞红了一张脸捧着懿旨由两个丫鬟陪着进屋回避。   “大人,夫人,那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吴雅夫人见顾问行要走忙给威武使了个眼色,威武心领神会,拦着顾问行拱手说:“顾总管辛苦了,进去喝杯茶水歇会脚再回去吧。”   顾问行此时也不推辞,他很愿意给德妃娘家情面,笑了笑道:“那就叨扰了。”   一行人进到明堂,威武要迎顾问行上座,顾问行推辞了坐在威武的下手。吴雅夫人亲自奉茶,顾问行接过恭敬地道:“夫人客气了。”   吴雅夫人坐定了浅浅笑道:“顾总管为了小女的婚事来回奔波辛苦了。”   顾问行道:“奴才不过是奉命传个旨,德主子在宫中待奴才也不薄。再说二小姐的好姻缘全赖皇太后的恩赐。”   吴雅夫人一听遂问:“不知顾总管可曾见过这位七少爷?”   同乱作一团的国公府不同,吴雅家这边一家人是既惊且喜,惊的是原先娘娘意向中的纳兰家突然换成了钮祜禄家。   至于喜嘛……平心而论,吴雅夫人一直觉得纳兰家门第太高,揆叙又眼看着是要挑大梁继承家业,她总担心揆叙齐大非偶,珍珍嫁过去负担太重,如今换成国公府不用承袭家业的七少爷她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她先前从未听蓁蓁提起过这七少爷,心里没底,故才让威武把人留住好打听一番。   顾问行也不摆架子,他如实说:“自然见过,阿侍卫先前在北巡时护驾有功,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吴雅夫人心中大喜,又问:“那不知七少爷人品如何?”   顾问行爽朗一笑:“夫人放心,虽是皇太后指婚,可这事其实是皇上做主,皇上疼惜德主子自然是挑了人品样貌都一等一的指给娘娘唯一的妹子。”   顾问行嘴上说得是冠冕堂皇,心中想的却是:你家这二小姐要是嫁得不好,奴才的主子爷可就从此没安生日子了。   吴雅夫人听见这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送走了顾问行吴雅夫人回到后院走进笑女儿的闺房,珍珍正托腮对着面前的懿旨发呆出神。   吴雅夫人唤了她一声:“珍儿。”   珍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额娘”,搂住吴雅夫人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吴雅夫人爱怜地轻抚女儿的头发,“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瞧你却是魂不守舍的。不高兴么?”   珍珍摇了摇头,半晌后才闷闷地说:“女儿只是害怕……”   “怕什么?”   “不知道七少爷是个怎样的人,先前从未听姐姐提过。”   博启忽然在窗外喊了一嗓子:“姐,我见过那什么七少爷,那家伙从前可是什刹海边出了名的狠人,打架从来没输过,从前咱们这的孩子谁都不敢惹他!”   珍珍听闻,一张俏脸吓得是惨白。   吴雅夫人紧紧搂住女儿,对着屋外呵斥道:“博启,不许胡说!”   博启推开窗,站在院子里叉腰说:“额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虎子,他们都知道。”   珍珍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他可是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吴雅夫人劝慰道:“谁小时候不调皮捣蛋没点血气的,刚你不在额娘问过顾总管了,他说七少爷人品出众,先前还在皇上跟前立了大功。再说了,退一万步想,你姐姐素来疼爱你,她会害你么?”   珍珍一想也是,她抬起头冲吴雅夫人露出了一抹羞怯的微笑,“嗯,额娘我信你,我也信姐姐。”   院子里博启翻了个白眼摸了摸鼻子走了。额娘和二姐这都是傻了,大姐也是傻了,什么七少爷,他可没忘记那年在冰场上那个眼神凶狠的高个小子呢,他才不要混世魔王做他的姐夫呢! 第158章   贵妃歪在炕上, 宫女端了一碗乌黑刺鼻的药来, “主子,喝药了。”   贵妃轻叹一声把药碗接过皱着眉一口喝了下去。宫女此时递上一盘蜜饯贵妃摇了摇头。“去把十阿哥和公主抱来。”   没一会儿两个乳母抱了孩子来, 贵妃先瞥了一眼小女儿, 后又让乳母把十阿哥放她怀里。她紧紧抱着熟睡中的十阿哥,孩子小脸儿红彤彤得, 乍一看就知道他生得不像皇上, 从眉眼到脸架子都和钮祜禄家的男人们一模一样。   “阿哥晚上睡得可好?”   “回贵主子,阿哥睡得甚香一晚上都没醒过。”   “早膳呢?可吃得香?”   “今早阿哥喝了一碗羊奶还吃了半个馒头和几样小菜。”   贵妃轻轻哄着儿子, 一旁贵妃的乳母舒穆禄氏对十阿哥的乳母张氏训话说:“咱们娘娘千辛万苦才得了阿哥,你若好好的伺候, 别说你,就是你一家子娘娘都能保着荣华富贵,若是带不好阿哥,那就和之前那两个一样哪来的回哪去。”   张氏知道前头两个被赶走的乳母下场如何,现下是吓得脸色惨白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长春宫的看门宫女掀了帘子进来说:“贵妃娘娘,永和宫德妃娘娘求见。”   舒穆禄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把手里的药碗一摔说:“这个狐狸精来做什么, 她还有脸来!”   贵妃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对宫女说:“去把人请进来吧。”   舒穆禄氏惊讶道:“主子,您不是真要见她吧, 您这场病不就是她害的。”   贵妃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她闭嘴后, 淡淡道:“你若不想见她尽管躲到屋里去, 不过你若想留在这待会儿一句话都不准说。”   舒穆禄氏一心护主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她喏喏说了一句“奴才晓得”便似门神一般站到了贵妃身边。贵妃让乳母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又过一会儿只听一人踩着细小的碎步从明堂而来停在了帘子后。   “主子,德妃娘娘求见。”   贵妃坐起身子,整了整仪容方才说:“请。”   宫女一掀帘子,穿一身湖绿色喜相逢袷袍的女人踏进屋,巴掌大的小脸淹没在银狐风毛中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她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朝贵妃一福, “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虚弱地说:“赐座。”两个宫女搬来一张委角杌凳,蓁蓁挨着凳子坐下,她瞧着贵妃柳眉微蹙,垂着眼睑是欲言又止,辗转半日方轻叹一声:“我本该早早得来看贵主子的,一直不来只是怕扰了贵主子的清静。”   贵妃气若游丝地说:“我这本来确实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变得不清净也只是近来的事。”   蓁蓁听到这突然从杌凳起来直挺挺地就往地上一跪。贵妃不想她竟然如此吓了一跳,她怀着身孕贵妃哪里敢叫她跪,她这一胎皇上看得如何重满宫皆知若是在她这出了什么意外她怎么担当得起。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宫女得了贵妃的眼色一左一右地搀扶起蓁蓁,蓁蓁哀哀切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我知道贵主子这回的病都是因着我妹妹和贵府七少爷的婚事。七少爷少年英雄出身高华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高攀得上的,我之前从不晓得皇上竟有这样的想法,等知道的时候皇太后的懿旨已下,已然是太迟了。这几天我是辗转难眠,就怕这亲还没结先结了仇。贵主子,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就怪我不该让皇上操心上妹妹的婚事,贵主子,您就责罚我吧。”   舒穆禄氏脸都黑了只是记得贵妃的嘱咐这才没有发作,她偷眼瞧贵妃,贵妃的神情和方才比没什么变化,只听贵妃哀叹道:“德姐姐万不可如此想,这事说起来也都是我哥哥的不对,太后皇上给我们两家指婚也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相配,哥哥违逆圣意也是该遭这一趟罪的。”   “贵主子,您实在是宽宏大量……”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哭了好一会儿,贵妃一直在旁相劝,等她一走舒穆禄氏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说:“主子,这个狐狸精真正是好手腕,咱们没去找她算账,她到先来这示弱了。”   贵妃大病初愈陪蓁蓁说了一会儿话头隐隐作痛,她按了按额角说:“你把嘴给我牢牢管住了,以后再胡说我定要罚你。”她停顿一下后说,“她若不是个有手段的,怎么能把皇上的心牢牢笼住,怎么从一个宫女爬到今天这位子的?就这本事满宫里没一个比得过她。”   舒穆禄氏不服气地说:“主子就这么放任她?咱们就这么忍着?”   贵妃没有丝毫不平之意,她依然平静地说:“忍,当然要忍。法喀自己闯东华门的时候为我想了吗?皇上留他性命还留了个佐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没必要为他出头。”   贵妃埋汰了一通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后又说:“我最应该和德妃学得就是把争全变成不争,她比我能忍多了,她都能忍我为什么不能?”   乾清宫的东次间书房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六阿哥病逝连着太皇太后病重,诸位王公大臣装得天下太平一团和气已经有半年有余。要不是法喀这个作死的捅了篓子,还没有今日这般大伙聚在一起剑拔弩张的态势。   皇帝坐在自己那张紫檀螺钿书桌后握着一串不知哪来的红玛瑙佛珠,他白皙的手有节奏地盘着珠子,一边用眼睛似乎是不经意地从屋内每个大臣脸上飘过。   很好,今日几乎都来齐了。皇帝一圈扫完,内心呵呵了一声。   瞧瞧,法喀所属的镶黄旗都统、参领们自然不用说,这是他们旗内的事必然要来议一议,可一个个站在屋子最后面脸上全是比死了考妣还绝望的表情。大学士这个层面上,汉大学士王熙、宋德宜、吴正治团成一团在屋子左角落里装老僧入定,满大学士明珠、勒德洪手拉手在屋子右角落装神游太虚。至于其他人么,索额图和长泰、佟国维和佟国纲分成两派各站一边,眼神稍一对视就是一副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状态。再有就是遏必隆另外两个儿子颜珠和尹德一脸茫然地杵着。遏必隆还有个儿子叫富保近年外放不在京,今日这戏大概也就缺他了。   皇帝也不着急,他就转着佛珠且看这群人都能吐出点什么象牙来。   只听长泰说:“法喀虽然有错,但他三岁袭爵至今勤勤恳恳无甚错漏,一句忠心绝对是担得起的,削去公爵的惩罚实在太重。请皇上开恩收回成命,要实在要罚,法喀原是二等公,一等公乃是皇上恩赏,罚他削去恩赏一等公降为二等公即可。”   皇帝换了个手捻佛珠,想:哦,孝昭皇后的承恩公能当人情了。   佟国纲一听就不干了:“长泰大人如今想做皇上的主了?擅闯宫门不敬圣上,这么大的罪过被长泰大人轻描淡写地就要敷衍过去了,这是教导满朝文武从此都大不敬吧,反正也能被轻拿轻放。”   皇帝的眼皮子翻了翻,想:哦,你佟国纲仗着自己是国舅大概从来“没”拿过乔吧。   索额图微微一笑:“佟大人哪里的话,皇上仁厚,当时自然是被法喀气得不轻,可如今除了削爵也没有其他处罚,可见天恩隆厚。皇上是想让法喀回去好好思过,若能忏悔过失还是本朝众臣啊。”   皇帝的咽了咽口水,想:哦,你索额图替朕把原谅的词儿都想好了。   佟国维咳嗽了一声,插话道:“索大人说得对,如此大罪过皇上仅以削爵处之足见宽厚,法喀大人此时怕已经在家好好悔过了。咱们今日来御前要议的是钮祜禄氏这个公爵,奴才以为论长论才遏必隆四子颜珠可当之。”   皇帝坐直了身子,想:好,总算进入正题了,还是佟国维会钻题。   长泰一听就急了:“法喀有错,罪不及其子,如今法喀已有嫡子可承袭公爵,哪里能落到旁支了!”索额图见长泰呛得直白朝他使了个眼色,长泰这才住口鼓着脸瞪着佟国维。   皇帝朝翟琳挥挥手要了杯茶,想:法喀的嫡子,就是你长泰的外侄子,举贤不避亲啊。   佟国纲哈哈大笑:“他钮祜禄氏怎么成天找黄口小儿袭爵,拿着俸禄不当皇差吃干饭啊!”   皇帝差点没给佟国纲鼓掌,想:怼的好,朕的银子就是这么被你们都刮完的!如今修个园子都扣扣索索!   佟国维白了佟国纲一眼,替他找补:“我朝惯例,获罪之人若有兄弟都是兄弟袭爵,当初长泰大人家的心裕大人有错,也是其兄法保袭爵而不是心裕之子袭爵。”   皇帝的眼神终于亮了一下,想:佟国维还是比佟国纲强,脑子这么好的东西大舅舅怎么就没有?   索额图见佟国维拿自己家的事举例脸直接黑了,他也懒得再争朝皇帝拱手道:“请皇上定夺。”   佟国维老奸巨猾决不乘胜追击,立刻见好就收:“奴才也请皇上定夺。”   一时吵吵了半天的人都说了一句:“请皇上定夺。”   皇帝清了清嗓子,想:终于轮到朕了是吧?行啊,可朕还不想说话。   他把佛珠往书桌一扔,敲着桌边指了指屋子后头:“镶黄旗的统领参领有什么想说的?”   缩在屋子后头的三人被皇帝点名吓得抖如筛糠,纷纷拒绝发表意见:“奴才请皇上定夺。”   皇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想:你们来也就填个场子,委屈爱卿们了啊!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三位汉大学士,只见三人齐齐两眼放空,一副不管己事、不知自己为何在此的表情。他笑了笑转头看另一个角落,说:“明珠、勒德洪。”   勒德洪看了一眼明珠,明珠看着地,面无表情地开始滔滔不绝:“奴才以为索额图大人说得对,皇上仁厚才只对法喀削爵处理,实在不能再行宽宥。佟国维大人通晓朝政举例得当,国公削爵若有兄弟当以兄弟袭爵,不仅朝臣爵位如此,宗室亦是如此,比如前简王喇布缘事削爵皇上就以其弟雅布袭爵。”   一屋子的人有一半白了明珠一样,都想:你明珠觉得两边都对,可你明珠说的话不对,喇布那是儿子死了!没儿子!   可明珠才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他接着说:“法喀当年袭爵乃是皇上对遏必隆法外开恩,念他是孝昭皇后之弟才允他承袭,其实法喀本为遏必隆庶子,也非长子,我满人旧俗嫡幼子守灶,还是拿长泰大人家说吧,当年索尼老相爷病逝就是嫡幼子心裕承袭一等公的。”   佟国维闭了闭眼,心里恨到牙痒痒:明珠老贼,拿我的话堵我是吧。可他生气归生气又没法上去打回自己的脸。   “你什么意思?”佟国纲没忍住质问道。   明珠笑了笑不说话,拿眼睛看着皇帝,勒德洪这时候觉得自己不该让明珠孤军奋战,接口道:“这么说来,遏必隆倒的确有个嫡幼子。”   皇帝眼光落在明珠和勒德洪身上觉得靳辅治河的事情可以再饶这两人一年,他终于开了金口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哦!你是说阿灵阿是吧?”   “正是!”   正是个屁!佟国纲气得都要昏过去了,见到手的鸭子又要飞了,他从身后拽出颜珠说:“皇上,颜珠任一等侍卫多年,又出京办过皇差,哪里任不得一等公了?”   颜珠被老丈人他哥拽出来,本来不大好的身子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顺溜,弄得一众人纷纷皱眉。皇帝也不嫌弃,宽容地问:“颜珠,冬日冷,你还是回去再歇息几天吧。”   明珠和勒德洪交换了个满意的眼神:佟国维啊佟国维,挑女婿的时候可挑个身体好的,毕竟一等公除了罪免还能病免。   颜珠一咳嗽又被皇上劝回去病休就被自动排除继承权,这时索额图把眼睛瞟在了尹德身上,尹德倒好,感觉自己被盯上了立马跪在地上对皇帝奏称:“奴才浅薄,非嫡非长,无功无德,不配这祖上传下来的爵位。”   尹德是遏必隆几个儿子里除了阿灵阿外最让皇帝觉得乖巧懂事的,这回也一样,大约是感觉到了殿内不对劲的气氛和皇帝真正的心意,他十分自觉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这下索额图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和长泰对视,心里满是失望也鄙夷。索额图虽然早对皇帝的心怀鬼胎有准备,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地就被皇帝办成了。   皇帝的眼神再次扫过眼前的每个大臣,这一回目光不再随意而是犀利又威严,他坐直了身子说:“那就遵循老例吧,阿灵阿北巡时救太子有功,的确是个可用之才。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珠当然没有,他帮皇帝递梯子的任务完成,又兼帮向着自己的阿灵阿弄到了爵位是十分满意。他抢在所有人前面跪在地上高声称颂皇帝:“万岁圣明,奴才遵旨。”   一屋子的人纷纷抹了抹额头或不甘或气愤或无奈的冷汗,跟着他跪在地上。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皇帝瞧着桌上那串鲜艳的红珊瑚佛珠得意地笑起来,他把佛珠绕三圈在手从乾清宫的小门穿回昭仁殿。   昭仁殿里,蓁蓁趴在炕桌上仔仔细细数着一摞清单,见皇帝满脸快意地踏进屋子,抬头笑问:“办成了?”   “明珠多聪明的人,朕都没和他交过底,他就能把话说得漂漂亮亮,左堵索额图,右堵佟国维,硬是把阿灵阿抬了出来,弄得一屋子的人哑口无言。”皇帝喜欢明珠就在这里,心思活络又缜密,就是讨好你也会办得完满顺利绝不会弄得你不尴不尬,“朝中一堆老狐狸里还是这只最聪明最狡猾最贼,怪不得连你都看中他。”   “臣妾看中有什么用,您不是不让我上贼船吗?”蓁蓁白了他一眼,继续拿笔点着面前一厚摞礼单。   皇帝坐在她身后将佛珠放在桌上想要搂着她,蓁蓁一见那佛珠大声喊了一句:“我想这东西去哪里了!原来是被您顺走了!”   “什么顺!这东西本来就是朕库房里的!”   蓁蓁把佛珠立马收起来放在炕上的一只黄梨木小箱子里,又拿了箱子里的折子打开在上头添了这件东西的名录,然后说:“好了,这就是我妹子的嫁妆了,现下可不是您的了。”   “点了多少了?你都点了三天了,还没点完?朕都要被你掏空了!”   皇帝允了蓁蓁亲自给妹妹筹备嫁妆,这些天蓁蓁每日就窝在屋子里拿着笔给妹妹凑满一百二十抬嫁妆。这凑嫁妆还有讲究,里头要有日常用的被褥锅碗、花瓶水洗,也要有能出去震人的金银奇珍、铺子田产,要是能有些别出心裁的就更好了,说明这嫁人的闺女家体面富足又心疼孩子。   为了这蓁蓁把这辈子算计的本事都用上了,从自己的妆匣里开了五套各色头面不算,又从皇帝手里抠出了两间当铺一块肥田,接着又把施琅当年送来的奇珍异宝翻出来点过。至于寻常物件她也早早派张玉柱去吴雅氏问有没有缺的,嘱咐家里务必要办得精致办得体面。   “这才多少啊,佟家的小女儿年后进宫,内务府送出去的东西也不比这少了。”蓁蓁把眼前一份单子合上又打开下一份,“最多臣妾下一年不做新首饰新衣服就是了,再说里头有一半是当年施大人送来的,您抱怨什么呀!”   “这些臣子贪的都是朕的!朕的!”皇帝义愤填膺,眼前的美人这几天掉在钱眼里根本不看自己,他憋屈极了抱着她腰骚扰她,“朕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爱钱啊,要不朕回头把管宫权分你点?”   蓁蓁坐在那里噗嗤一声笑出来,“您也不怕臣妾掉钱眼里把后宫娘娘们都饿死。”   皇帝也笑起来把她手里的单子合上说:“你就闹吧,还有什么缺的不?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说好分府出去的,现在呢?”蓁蓁拍着皇帝的手哼哼,“夺了法喀的给阿灵阿,臣妾怎么算都是您省了,省一份俸禄还省一套宅子,还搅和得钮祜禄氏天翻地覆,您不但省了还挣了呢!”   皇帝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怎么了?朕翻手浮云覆手为雨,德主子不夸夸朕?”   蓁蓁懒得看他得意,往后坐了靠在软垫上揉腰,“要说银子,明珠才多呢,皇上准备把揆叙这个金元宝许给谁?”   明珠家财万贯又位高权重,揆叙的婚事铁定是要皇帝做主的,皇帝嘿嘿一笑:“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记得太后宫里的大格格吗?她孤女孱弱,耿家又没法管她,就去明珠家享福吧。”   大格格是和硕柔嘉公主的独女,公主和额驸都已亡故,皇帝现在也不待见耿家,大格格在宫中只能依附太后过活,皇帝这番安排倒的确对她好处良多。   蓁蓁抱怨道:“您照顾大格格怎么不照顾照顾大公主?大公主怎么说也是您养女,她的亲事到现在还没定呢!”   蓁蓁进宫的时候在大公主那里服侍过,这公主古灵精怪又惯会隐藏锋芒,太后喜欢蓁蓁也喜欢连宝儿也喜欢这个大姐姐。   皇帝觉得蓁蓁莫不是个蠢得,他说:“大公主的婚事当然得许给科尔沁,她是太后养的,朕想着卓礼克图亲王家有个年纪合适的,太后应该满意。”   “满意?”蓁蓁呵呵一声,一脸阴晴不定。   皇帝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宝儿养在太后处后蓁蓁与皇太后比往昔更密切,对皇太后所思所想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告诉皇帝:“太后都快急死了,听说您要把大公主弄去科尔沁紧赶慢赶就打发首领太监去科尔沁,要他们务必寻摸出一个不粗不野又不用继承的小台吉出来。”   “啊?”皇帝讶异道,“皇额娘这是干什么呢,她明明疼大公主,也不知道挑个好的。”   “好什么呀!”蓁蓁唉了一声,“皇太后这是嫌弃蒙古苦寒,想把公主留在京城陪自己,又怕科尔沁本来要得的婚事黄了脸上不好看,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皇帝无奈摇头,“皇额娘真是的,自个儿明明是蒙古人,怎么还看不上蒙古了?”皇帝也无所谓,本来大公主的婚事他就准备随皇太后做主的,“行吧,就让皇额娘说了算,朕也不管了。”   “皇太后这么多年您请她巡幸蒙古她答应过一回吗?老太太多爱干净的人,成日说宫里最大的好处就是没灰没尘。我看您也少管管吧,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公主们,让她们去哪些苦地方做什么!”蓁蓁抱怨着,她是觉得皇帝一点都不体谅金尊玉贵的爱新觉罗家女儿们,成日把人从舒适的京城往蒙古嫁,也不看看多少郡主县主去的时候哭成泪人。   她这时突然想起来拽着皇帝说:“宝儿可不去啊!不去!你要敢把宝儿嫁去蒙古,我……我……”   她说着眼睛都红了,这蒙古人野起来生肉都啃,她想想都心疼。皇帝立马赌咒发誓:“你说不去就不去,肯定不去!”   “不能去,说什么都不能去!”蓁蓁肯定道,“皇太后上回也说过,蒙古能不去就不去,不去啊!您可和臣妾说好了!”   “行行行。”皇帝躺在蓁蓁膝盖上,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小腹,“你说你,刚刚还操心妹妹呢,现在就操心女儿了,宝儿出嫁得多远的事情,现在就想。”   “日子过得多快啊,一晃眼胤禛都八岁了。”蓁蓁抚上皇帝的手与他一起摸着肚子,“我入宫的时候妹妹走路都不顺溜,如今都要嫁人了。”   皇帝笑着亲亲她手问:“别惦记了,要实在惦记朕陪你去瞧瞧,如何?”   蓁蓁惊喜道:“能去?怎么去?”   皇帝仰面躺在她腿上,伸手捏捏她鼻子,“朕有办法。”   南官府胡同里锣鼓喧天,左邻右舍们全跑了出来挤在窄窄的胡同里瞧热闹。只见白马开道后头跟着一顶大红花轿,十六个壮汉敲锣打鼓,一百个执事提着灯笼扛着旗,把整条胡同照得和白天一样亮,瞧这架势这是哪户人家办喜事要嫁女儿了。胡同口杂货店的店主李二毛瞧得两眼发热,扯了扯身边胭脂店的老板刘柱说:“你说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老吴家才过得几年啊,如今就发达成这样了,嫁个女儿惊天动地的,听说老吴给他这小闺女准备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呢!”   刘柱说:“可不是得要这多流水般的嫁妆么,他这女婿可是当朝一等公啊。”   “哎,这老吴家这回可是发达了。”   “都是托他大闺女的福,这皇上身边娘娘的妹子能嫁得差么?这要差了不是丢皇上的脸么?”   “是呢是呢,听说还是太后赐婚,皇上怜惜新郎年幼还没什么家业,这婚礼的银子都是皇上赏的。”   正说着花轿进了胡同了停在吴家门口,两个娶亲太太一进门,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趁乱也“哧溜”一下跑了进去,跟着黑漆漆的大门一关把剩下的人都挡在了外头。   一身喜服的阿灵阿下得马来,两个娶亲老爷跟上到门前叫门。一个说:“亲家开开门。”另一个说:“姑奶奶们开个门吧,吉时要误了。”   门缝里飘出一阵嬉笑,一个声音嘹亮的姑娘在门后说:“要开门也成,姑爷先说说,往后会不会待我们姑娘好。”   阿灵阿想不就是赌咒发誓么,这容易,他上前说:“我阿灵阿发誓,往后必对福晋一心一意。”   门里安静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姑娘说:“不成不成,要加但书。”先前那个声音嘹亮的姑娘也附和说:“对对,要加但书,新姑爷说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了怎么办。”   阿灵阿傻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事,“要不好,我就……我就……”他吱吱唔唔半天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要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今儿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听他这吱吱唔唔的门里的人又笑成了一堆,脆嗓子姑娘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就什刹海里光溜溜地溜一个。”嘹亮声的姑娘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就把五十斤的弓从东城背到西城赔罪。”   这回莫说门里了,就是胡同里挤得街坊邻居都笑了,阿灵阿顶了个大红脸开不了口,门里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催促:“快说快说,不说不开门。”   阿灵阿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发誓要对福晋不好,就……就什刹海里光溜溜地溜一个,再背五十斤的弓从东城到西城赔罪。”   街坊四邻是哄堂大笑,两个娶亲老爷的脸也红了,其中一个回过神来上去敲门说:“姑奶奶们新姑爷都赌咒发誓了,这下能开门了吧。”   嘹亮声的姑娘说:“不成不成,这门还开不得。”   阿灵阿听得急问:“怎么还不成?”   围观的街坊四邻里不知哪个光棍瞧得眼热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新郎官急什么,早晚都是你的,你都堵门口了这媳妇跑不了。”   其他好事的一听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对对,跑不了跑不了,急什么。”“嗨,还能急什么,急洞房啊。”四下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阿灵阿这回是彻底不敢说话了,只能顶着红透了的脸在门口等门里人发号施令。   门里一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才由嘹亮嗓的姑娘说:“都说新姑爷功夫厉害,可不知新姑爷文采如何,要不新姑爷给我们作首诗吧,就以冬雪为题。”   围观看热闹的这会儿早已是不怕事了,纷纷附和说:“对对,来一个来一个。”   阿灵阿来回踱步,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首来:“水晶银装帘,青松旧姿在。老丫不争春,触处花似开。”   围观的虽听不懂但图个热闹都帮着阿灵阿连连吆喝“好”。阿灵阿感激地朝众人一拜,转身对门里人说:“如何,可算是过关能开门了?”   门里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似乎在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脆嗓子的姑娘说:“这首诗虽合了题但对得不算工整,尤其平仄都不大对,不成不成。”   阿灵阿听到这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直着脖子朝门里吼道:“揆叙,你他妈的没完了是不是,你别忘了你小子还没娶亲呢!”   四周是哄堂大笑,门里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总算是开了。   人群里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悄悄抱怨了一句:“揆叙这是怂什么啊,等他娶亲的时候找人把阿灵阿拦外头不就成了。”   “你啊,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说话的是个丰神俊朗、识量宽和的男子,这门一开看热闹的人又往大门涌去了,男子把女子揽自己身边用胳膊护着她不被来往的人流挤到。女子在他怀里抱怨说:“我就亏在当年没人这么帮着我让人赌咒发誓的。”女子灵透的眼睛转了个圈,有意无意地瞧了男子一眼,男子刮了下她的鼻尖说:“这不你缺什么都让你妹子给补齐了么。”   女子嘴一嘟说:“妹妹是妹妹的,我是我的,能比么。”   男子笑了笑,低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朕要辜负了咱们德主子,就让朕去护城河里光溜溜地溜一个。”   蓁蓁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说:“谁要看你光溜溜的。”   皇帝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眼看新娘要出来了,涌往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关保领了几个侍卫走过来说:“爷,咱们先往后退吧。”   皇帝点点头,对关保说:“找两个人去把揆叙给拎出来,要让他再这么闹下去,阿灵阿今晚连新房都进不了了。”   皇帝和蓁蓁由几个侍卫护着退到了人群后,正吉时吴家门口点起了鞭炮,新郎开道,新娘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由弟弟白起背着出了门,人群一阵欢腾,远处蓁蓁在帷帽后轻轻啜泣起来,皇帝手伸到帷帽下给她抹眼泪说:“好好的又哭什么。”   蓁蓁吸着鼻子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今也嫁人了。”   皇帝失笑,“姑娘家的不都要嫁人,她如今嫁了钮祜禄家的一等公也成了诰命夫人了,回头你召她进宫只有比从前容易。”   博启一路背着新娘从内院到门外,一直背上轿,阿灵阿冲这位辛劳的大舅子一拱手,博启瞪着他狠狠地说:“你要以后敢欺负我姐姐,我一定不放过你。”   阿灵阿一时是哭笑不得,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在这什刹海边称王称霸的时候可一点没想着会和差点打过架的人结亲。   “大舅子别误会,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姐姐的。”   博启看他态度恳切这才僵硬着脸点了点头。   新娘上轿后唢呐锣鼓齐鸣,花轿眼看要启行了,忽得胡同口来了一骑马的太监,他跳下马费了半天的劲才挤过人群。吴家的人识得此人,新娘的阿玛护军参领卫武上前一抱拳说:“赵公公来可是娘娘有什么旨意?”   张玉柱先抱拳贺一声:“卫大人今日大喜。”随后取出一封红册说:“奴才是奉娘娘懿旨给吴府二小姐添妆的。”   这下除了上了花轿的新娘因不能落地动不了外,新郎家的新娘家的都跪下了。张玉柱翻开红册念道:“娘娘赏上用缎子六匹,文房四宝两套,古本字画两箱,白玉送子观音一座,兰桂齐芳两盆。”众人磕头谢礼,威武迎张玉柱进府吃酒自是不提。这额外的添妆添得街坊四邻是啧啧称赞,都在嘀咕这得花多少金子银子。跟在吴家几个姑娘身后的揆叙此时也不免瞠目结舌,喃喃道:“亏了亏了,这皇上是下了血本啊,我家冬日里都种不出这么好的花,怕是温泉行宫那里连夜送来的。”他话刚说完只觉得肩上一沉,回头一看,两张熟悉的面孔站他身后朝他笑呢。   揆叙被二格和索柱押往皇帝和蓁蓁所在地时只听皇帝哄着蓁蓁说:“这会儿成了吧,婚礼也看了,妆也添了该回去了吧。”   一行人敲锣打鼓抬着花轿走了,蓁蓁恋恋不舍目送花轿走了很远,皇帝轻轻搭着她的肩,“想她就召她进宫见吧。”   蓁蓁含泪说:“她是最年轻的媳妇偏嫁去后马上就要当家,一大家子人各怀心事有服的有不服的还有看好戏的,接下来有的是要忙的事,哪里是我想叫她来就有空来的。”   皇帝又劝了几句蓁蓁方才把眼泪收了。皇帝这时才注意到揆叙,他眉头一拧说:“阿灵阿娶媳妇你在那上蹿下跳个什么?”   揆叙理直气壮地说:“闹洞房啊!”   皇帝一个白眼甩了过来。“小孩子家闹什么洞房!回家读书去。”   揆叙一听可就不服气了:“这不原来说是要指给我的媳妇么,我连见都没见着转眼就成别人的了,我去闹个洞房还不让么……”   皇帝听得一瞪眼,“你还委屈了啊,不是你和阿灵阿诉委屈说觉得吴雅家是包衣么。”   揆叙分辨说:“可我后来想通了啊。”   蓁蓁见皇帝脸一黑看架势是又要开训揆叙了,忙打起了圆场,“这姻缘最讲缘分,既得有缘还有分,二少爷和舍妹怕是有缘无份。二少爷也不必介怀,你自有你的缘分。”   揆叙看她藏在帷帽后的脸上隐隐约约带着一丝笑意,似是欲言又止,揆叙心里一咯噔心想:难不成我的婚事皇上也定了?他刚想问,蓁蓁却转过身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说:“爷,妾想吃馄饨。”   皇上脸色一下缓了,“饿了?”   蓁蓁点点头。她如今有四个月的身子是最容易饿的时候了。   “成,回宫吧。” 第159章   蓁蓁拉住皇帝说:“妾不想吃别的, 妾就想吃王伯的馄饨。”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王伯?”   揆叙在旁插嘴道:“我知道,离这儿近得很就是金丝套胡同口那家。”   皇帝问他:“你也知道?”   揆叙说:“这家在什刹海这一代可有名了, 卖了三十年了, 除了下雨下雪天天都摆摊。小时候性德哥带我来吃过好几回,后来额娘知道了就不让我去了, 说脏。”   皇帝一听一个“脏”字眉头顿时就拧成了一股麻花, 他瞧着蓁蓁说:“脏你还要吃。”   蓁蓁因顾忌着揆叙在不好意思同皇帝撒娇,正搜肠刮肚地想怎么说服皇上呢, 揆叙一门心思想讨好蓁蓁从她嘴里再套点话出来,这时候当然是要帮着蓁蓁说话的, “爷,其实也不脏,我额娘那就是爱计较,其实不过就是寒酸点罢了。”   皇帝心里还在犹豫,却终究敌不过蓁蓁的一脸期待。   “好了好了,快把眼睛里的眼泪擦一擦,去,去还不成么。”   蓁蓁自然是高兴极了, 揆叙更是一马当先地跳了出来说:“我来带路吧。”   皇帝斜了他一眼:“你跟去凑什么热闹,回家读书去。”   揆叙一脸正经地说:“爷,我也饿了啊, 我也想吃。”   皇帝看着揆叙那一脸无赖, 竟然一时语塞都想不到该说他什么。   这馄饨摊果然是离得很近, 沿着南官府胡同一直走,走到那金丝套胡同交界口就到了。这摊子也如揆叙所说寒酸得很,连个招牌都没,总共也就两张木头桌子八条长板凳,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在一口炉子后操火,炉子上架着两口锅,一口盛浑汤,一口盛清汤,有人来点馄饨他就抓几个生馄饨扔进已经浑浊得瞧不见底的浑汤里煮开了,撩起来舀一勺清汤撒一把葱花装粗瓷碗里。   皇帝忧心忡忡地看了蓁蓁的肚子一眼,“你真要吃么?”   蓁蓁说:“爷,真没事的,妾小时候经常吃。”   那老头听见他们说话突然来了句:“哎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揆叙走上去说:“王伯,三碗馄饨。”   蓁蓁添得一句:“王伯,不要放葱花,一星点儿都不要。”   “哎,好嘞,三碗馄饨一碗不放葱花,三十文钱。”   揆叙给了钱端了三碗馄饨来,他在皇帝和蓁蓁面前摆下两碗,自己捧了剩下的一碗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对面。他刚举起勺子皇帝的眼刀霎时就飞了过来,皇帝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隔壁那张桌子。   “爷,这儿不是空着么。”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说:“一边儿去。”   揆叙本还想着一会儿再套蓁蓁几句话,如今只得遵圣命垮了个脸悻悻然端了碗去隔壁桌吃了。   蓁蓁微微卷起帷帽微微吹开汤上飘着的浮油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吃得烫到舌头还“嘶”了一声吐吐舌头。皇帝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几个孩子的额娘了,有时候还这么孩子气。他也舀了一个只尝了一口就觉得难怪蓁蓁对这馄饨这么魂牵梦绕的,这馄饨皮薄肉鲜汤口清淡,比之宫里做得是好吃上许多。皇帝一连吃了三个才稍罢。蓁蓁看见笑着问:“爷,可是好吃。”   皇帝老实承认:“是,是,难怪让你这么日思夜想的。”   蓁蓁眨了眨眼立马又添得一句:“那一会儿能再买些生馄饨带走么?”   皇帝笑说:“成,都依你。”   蓁蓁一时笑得是灿若桃花,在馄饨汤熏起的水雾中迷惑着皇帝的眼睛。   揆叙被赶到了一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一张桌子听着背后两人浓情蜜意的心里倍感凄凉,皇帝又不许他跑去闹阿灵阿拜堂,闲来无事也只能找卖馄饨的王伯唠嗑了。   “王伯,今儿隔壁胡同吴家办喜事街坊四邻都去了,您怎么没去啊。”   王伯说:“去不了,我得在这守着摊子呢。”王伯边说边添了一把柴到炉子里,他挨着炉边坐么一点高。”王伯往自己膝盖比划了一下,“每次来都仰着头说‘爷爷,不要葱花,一星点都不要。’。”   旁边桌子的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揆叙“噗哧”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问那王伯:“王伯,您老还认识老吴家的大闺女啊,那位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贵人了。”   揆叙刚说完只见皇帝一个眼刀飞了过来,揆叙吓得缩了缩肩。王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自然是一点没瞧见,他呵呵笑说:“皇上有眼光哪,吴家大丫头从小可就是个美人坯子!这不才进宫几年就成了东宫娘娘了,老吴家也借着闺女的光飞黄腾达了。”   皇帝这会儿是转阴为晴,轻轻握住蓁蓁的手笑着跟了一句:“是呢,皇上可是有眼光了。”   蓁蓁却不吃他这一套,抽回了手问:“王伯,您说老吴家大丫头是东宫娘娘,怎么还有一位西宫娘娘么?”   王伯说:“可不是有么,老吴家大闺女住在东边,所以叫东宫娘娘,还有一位娘娘住在西边,叫西宫娘娘,就说皇上如今最宠的就是这二位娘娘了。”   蓁蓁搁下汤勺呵呵一笑,皇帝心里不禁嘀咕一句:这老人家怎的这样多话。   蓁蓁隔着帷帽瞧了皇帝一眼,又问那王伯:“王伯,您住在天子脚下,又在这王公贵人住的什刹海边营生,知道的总比我们这些路人多,您可听说是这东宫娘娘更受宠还是西宫娘娘更受宠?”   “这倒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不都说以西为尊么,那西宫娘娘住在西边想来应是更得宠一些吧。”   蓁蓁笑盈盈地瞧着皇帝,声音更是脆如黄莺:“是呢,我也觉得是西宫娘娘更得宠一些。”   揆叙似是被什么噎着了,猛捶胸口咳个不停,皇帝眼角抽了抽说:“什么西宫、东宫的,都是穿凿附会的说法,那明珠的侄女不也在东宫里住着么。”   王伯眯眼想了想,“对岸的明相爷家?哦,您说的是生了大太子的贵妃娘娘吧。”   “哐当”一下不知什么砸到了地上惊了一座的人,回过神来只见揆叙蹲在地上拾着一地的碎瓷片,王伯忙过去帮着捡,“哎呀小公子,碎就碎了,您就不要沾手了,要是伤了怎么办,让我来吧。”   揆叙一脑门子冷汗,他这时候可不敢去看皇帝脸。“多少钱,我得赔给您。”   蓁蓁见皇帝虽不发一言但嘴唇紧抿着也暗觉不好,她轻推了推皇帝的胳膊道:“爷,您不知道,老百姓啊弄不懂那些,一律管皇子们都叫太子。大皇子是大太子,三皇子是三太子,打前朝就这么叫了。”   皇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有闲工夫说话这是吃饱了?那该回去了吧。”   蓁蓁讨好着说:“是呢,都出来这么久了是该回去了,妾让王伯包一包生馄饨就走。”   皇帝瞧了她一眼无奈地挥了挥手。   揆叙又给了五十文钱,算作打包生馄饨和碎碗的价,王伯一边包着生馄饨一边嘀咕:“唉,不知费扬古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从前啊他每回都跟着老吴家闺女的屁股后头来,两人一起吃完他还总要打包一份生的送老吴家去。”   皇帝正要走了,听到这句脚步一停转头瞪着蓁蓁:“这费扬古又是谁?”   王伯以为是在同他说话,絮絮叨叨地说:“这费扬古啊是住老吴家后头的一个愣头小子,和老吴家闺女打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对那闺女可是打小就死心塌地的。老吴家的闺女进宫的时候他是一路送一路哭的,说要等她出来娶她,多久都愿意等。”   蓁蓁不想王伯竟说起幼时的故人,一时思绪如潮涌竟怔住了,想也没想那句追问就脱口而出:“那后来呢,他就真的等了?”   王伯说:“唉,可不是个痴心的娃么。后来他去南边打仗立了功,拿着皇上赐的赏钱回来上老吴家说要先把亲事给定了,等老吴家的闺女出宫就成亲。哪里想到那时候老吴家的闺女已经成了东宫娘娘,据说孩子都给皇帝生了一窝了。唉,可怜费扬古那孩子大哭一场,回家带着老母就搬走了,再没回过什刹海这伤心地儿。”   蓁蓁怔住了,轻声呢喃一句:“费扬古哥,你何必呢……”   皇帝见她呆若木鸡两眼朦胧的明显是沉浸在往昔的记忆中不能自拔,他气的脸色铁青,拉起她的手就走。揆叙掏出一两银子塞进那王伯手里,王伯忙说:“哎呀小公子这一整两的银子老汉我没碎银子找不开啊。”   揆叙嘿嘿一笑,“王伯,不用找了,您今儿这故事说得好,这是额外给您的说书钱。”   ……   蓁蓁被皇帝拽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喘不上气来忙喊了一声:“爷,手,手……”   皇帝回过神转头看了她一眼,蓁蓁苦笑了笑:“您走慢些,妾跟不上。”皇帝也不说话直接就拦腰抱起了她,蓁蓁惊呼一声忙搂住了皇帝的脖子。二格和索柱牵着马车就候在胡同口,见皇帝抱着蓁蓁出来了心里也觉得奇怪,二格问:“爷,德主子受伤了?”   皇帝把蓁蓁抱上车,板了张脸说:“没事,走吧。”   揆叙追了上来,甩了甩手里打包好的生馄饨。“爷,别忘了馄饨!”   蓁蓁一听掀了帘子探出头来说:“对对对,我的馄饨!”   皇帝一把把馄饨夺过来,对揆叙道:“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回家去,不准去闹洞房。”皇帝看揆叙一脸的不乐意于是立马又补了一句:“给你两天时间,三天后交六篇政论,再有十二首以十二月为题的诗。”   揆叙一听立刻是垮了脸哀求说:“爷,这么多功课三天怎么够啊!”   皇帝蹬腿上马,黑着一张脸俯瞰着他,“再多说一句就改作两天。”   揆叙马上把嘴一闭再不敢往外蹦一个字了。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帝这是心情不好揆叙刚好撞枪口上这不就倒霉了么,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撞枪口的倒霉蛋,立马是闭上嘴起驾回宫。   揆叙目送皇帝的车驾离去,一直到连那扬起的尘土都瞧不见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拔腿就往宽街方向走。   功课的事回头再说,他是宁愿交不上功课挨罚也不能错过阿灵阿的洞房的!   ……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皇帝这是心情不好揆叙刚好撞枪口上这不就倒霉了么,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撞枪口的倒霉蛋,这回宫的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好不容易挨到苍震门二格和索柱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由着往内就是内廷了,他们再不用跟着了。   皇帝下了马把蓁蓁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蓁蓁靠着他肩说了一句:“皇上,让臣妾自己走吧。”却换来皇帝一声冷哼,蓁蓁心里头暗念着小心眼却安静躺在皇帝怀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皇帝抱着蓁蓁走回永和宫却是一脸严肃,秋华她们都觉得奇怪,皇帝把人往炕上一放扫了她们一眼说:“都下去。”   秋华不明所以偷偷地给蓁蓁使眼色却好巧不巧被皇帝抓了个正着,皇帝凌厉的眼神吓得她赶忙把头一低退了出去一路不敢再多看一眼。   屋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两个人,蓁蓁在炕上挪了挪挨到皇帝身边伸手碰了碰皇帝,“皇上……”   皇帝无情地拍掉她的手说:“喊朕做什么,喊你的费扬古哥去啊。”   蓁蓁委屈地握住被他拍疼的手,皇帝却是越说越来劲了,一骨碌地全倒了出来:“你俩不是打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么,人还对你是死心塌地的,说什么愿意等你出宫,多久都愿意等。”他说到这忽然一激灵,一时是恍然大悟,“哦,你那时哭着不要留在宫里,要出宫,不是为了完颜家的敢情是为了他吧!”   “万岁爷……”蓁蓁在心里被皇帝小心眼打翻醋坛子的样子乐得颠三倒四,捂着嘴笑着似是没有了骨头一般往皇帝身上倒,“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费扬古哥从小待我就好,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   皇帝堵着一口气想推开她,可一挨着她心里就软了三分怎么都抬不起手,只得抱着手臂冷着脸哼哼生气。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说:“万岁爷跟他比干什么,您器宇轩昂、善画工书、骑射神勇还胸怀天下,妾又不是睁眼瞎。”   “哦,这就完了?”皇帝虽然对蓁蓁夸她的话非常受用,但还是不甘心,“那要是有个能诗善赋、智勇双全的潘安你是不是眼立马就亮了?”   “潘安哪有皇上对我好,是不是?”   皇帝搂过她的腰,捏了捏她的下巴说:“谁对你最好?”   蓁蓁娇媚地咬咬唇,她眼波流转,一双星眸不知含了多少氤氲情深,两瓣红唇在皇帝的颈项边呢喃:“官家,您呀。”   一声官家叫得皇帝骨头都酥了,他轻轻一笑,紧紧把人揉进了怀里,半是感慨半是抱怨地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红烛半燃尽之时皇帝搂着衣衫半褪的蓁蓁靠在炕上,蓁蓁挑着他的发辫轻轻说:“珍珍嫁了过去臣妾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就是还有一件事……”   皇帝点住她的唇:“朕知道了,朕吩咐过曹寅了,等你妹妹来宫里磕头谢恩以后再去,到时候天一亮就出发午时前就得回宫,可不准你回什刹海去见那什么费扬古的。”   皇帝这醋看来是得吃上好一阵子了,蓁蓁轻轻笑着靠在皇帝怀里点点头,此时的她却万万想不到过了几日正黄旗有一名为费扬古的三等侍卫从神武门守卫直接超拔调去了山西做了驻防的参将。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咱们再转回这四九城里,话说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一路敲锣打鼓地就进了宽街的一等公府。新郎射过三箭,新娘跨过火盆马鞍,两人各牵一头红绣球拜过天地后便被簇拥着送进了新房。   终于要进洞房挑开红盖头的阿灵阿,在跨进新房门槛的那一刻竟然可耻的……   怂了!   他的绣祥云红靴刚抬起来要往房门里跨,可鬼使神差竟然死活也抬不起脚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还是浮现出那年明眸皓齿的粉衣少女,她还是那样如画含笑,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弯成一条新月,朱唇一张一合彷佛在唤他:“阿灵阿,阿灵阿。”   阿灵阿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右手狠狠掐了自己左手一把,心里狠命训斥自己:拜过天地的夫人就在里面,要一心一意对夫人好,不可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右脚,可右脚还没落地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   阿灵阿往前一个踉跄,气呼呼地回头一看,揆叙那双作恶的手都没收回去,正举着朝他拼命挥:“阿灵阿你傻什么呀!进去呀!”   “揆叙,你刚刚跑哪儿去了!现在又到我洞房里搅合什么!”   揆叙此时的内心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又不想在最后关头把他忍了月余的秘密告诉阿灵阿,可他又实在想再逗逗阿灵阿,于是凑在他耳边说:“我可见过嫂子,哥哥你绝对满意!”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   要不是顾着宾客在场,阿灵阿真想抡这个揆叙一顿,这人最近天天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藏得什么小九九。   阿灵阿忍住火气回身往屋里走,揆叙带着一群人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叫着:” 阿灵阿,快掀盖头,快掀啊,我们要看嫂子!”   不对,这场景怎么不大对?   阿灵阿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他猛地甩甩头。   不一样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那个梦里又鄂伦岱,可现在鄂伦岱已经出京没能来,只有一个聒噪的揆叙在不停捣乱。   他狠白了揆叙一眼,这眼神之狠弄得揆叙觉得阿灵阿大概之后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揆叙是半点不在意,他抢在一屋子人前面推着阿灵阿走到喜床前。   新娘就像阿灵阿梦中一眼,盖着绣龙凤和鸣的红盖头乖巧端正地坐在床上,白皙的双手也和梦中一样交握放在膝上,指甲上也涂着艳红的丹蔻。   一切都太像一场梦,阿灵阿想大约婚礼便是如此大同小异,也没什么超出他预期的地方。   他就学梦里的自己说了一句:“夫人,我……我要掀盖头了。”   新娘果然按规矩一样没说话,只有头微微朝前点了点。   阿灵阿深吸一口气,拿着满洲习俗中的箭在身后众人的起哄声中挑开了红盖头。   新娘子害羞地低着头,等红盖头掀起才慢慢抬起害羞的脸庞睨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一切都和那场梦一样,包括那张脸。   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过阿灵阿的梦里,他听曲他看书他看见别人的婚礼,甚至就在刚才进门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出这张脸,这张脸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是他以为最遥不可及的梦。   阿灵阿惊讶地张着嘴,手一松无头箭“噼啪“掉在了地上,正好碰在了新娘子的红绣鞋上。   “爷?”这声音清脆如黄鹂,带着一丝新妇的娇羞和紧张,声音的主人见自己新婚的夫君愣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很是紧张,于是又唤了一声,“爷?”   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了,新郎刚刚还好好的,可一挑开红盖头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傻乎乎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位送亲太太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请新郎坐吃子孙饽饽了!”   可阿灵阿恍若未闻,他就站在那里连拿着箭的手都还举着未放下,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箭已经掉在了地上。   这下一屋子的仆人宾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新郎官是吃错了什么药。   别人都不知道,揆叙可知道,他见阿灵阿就是不动,凑到他耳边说:“我说吧,你保准满意!”   阿灵阿的嘴一直没合上,直到揆叙的声音传来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抬手猛地掐了揆叙的上胳膊一把。   “疼疼疼!阿灵阿你干什么扭我!”   “不是做梦?”阿灵阿又扭了他一把。   揆叙要疯了,别人做梦都是扭自己,这阿灵阿怎么独辟蹊径扭他啊!他甩开阿灵阿的“魔爪”低声吼道:“你小子春秋大梦成真,还发什么傻,赶紧上啊!”   阿灵阿一好好的汉子,眼圈发红得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坐在喜床上不明就里的人,突然说:“都出去!”   送亲太太不是头一回送亲了,可是是头一回碰上今天这情况,新郎官前面发懵现在又赶人?虽然说眼前的新娘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位,可这新郎官也太急色了吧?   “公爷哟,往后还有的是良辰美景,您不急于这一时!”   “都出去!”阿灵阿抬高了声音吼了一句。   揆叙知道阿灵阿现在大概是欣喜过头受了刺激,为了让他更丢人的事儿不被别人看见,他揆叙一马当先地替他赶人:“都出去都出去,没见过人激动啊!滚滚滚!”   揆叙左推右拉总算把几位送亲太太、丫鬟姑娘都赶了出去,自己带上门最后瞧了一眼内室的,啧,阿灵阿已经蹲了下来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屋里阿灵阿蹲了下来,和坐着的珍珍平视,他此时露出了这一天婚礼中真正属于自己的笑意。   可珍珍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七少爷不是说才貌双全品性端庄吗?怎么在新房里就这么不体面不稳重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想提醒阿灵阿起来,没想阿灵阿先紧张地握住她手问:“怎么了?是不是冷着了?要不要让他们加个炭盆来?”   珍珍的一双小手都被握在了阿灵阿宽厚的大手里,他素日舞刀弄枪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碰上珍珍娇柔的手更显粗糙。阿灵阿发现后格外不好意思:“你别介意,我是粗人。”   珍珍抿嘴一笑,嘴角浮起一个小梨涡说:“爷,您先起来吧。让送亲太太们都进来,还要行礼呢!”   阿灵阿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嘴边他个武夫竟然说出了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他笑得憨厚而满足,他出生时候是府里最小的儿子又是嫡子,娇生惯养三年后阿玛去世就成了府里连狗都嫌的多余人。年少看着前院的哥哥们趾高气昂踩踏自己和母亲的时候,阿灵阿问过老天爷很多回为何如此不公,为何不愿意眷顾他。   可今日他却对往事有所释然,否极泰来、苦尽甘来——他阿灵阿受得十年苦,终在半年里得尽了上苍眷顾。   阿灵阿自己沉浸在傻不拉几的思绪里没出来,珍珍也不知道新婚夫婿在念叨什么,她只好柔声问:“爷,这是怎么了?”   阿灵阿这才回神,他突然明白过来,往日里他的念念不忘都是一厢情愿,可眼前的人并不知道。   甚至,甚至,他阿灵阿当年都没问过别人姓甚名谁!   好了,如今好歹姓是知道的……那名……问呗!阿灵阿想,都已经是自己拜过天地的正牌夫人了,再不敢问他就是猪头了。   “你姓吴雅……那你叫什么?我如何称呼你?“   珍珍羞涩地说:“妾身小字珍珍。”   “真?”阿灵阿曾经听过一耳皇帝叫德妃的闺名,似乎也是这个发音,他于是问,“哪个真?是和你姐姐一样的吗?”   “公爷知道我姐姐的闺名?”   阿灵阿摇头,“只是当差的时候耳边彷佛听见过,不知道确切的。”   “姐姐是诗经其叶蓁蓁的蓁蓁,姐姐进宫后额娘阿玛想念姐姐,就给我取了珍宝的珍,叫起来是一样的。”珍珍的语气缓慢又轻柔,像春风拂耳,阿灵阿听得心都要化了。   “珍好,这个珍比那个好,我粗人一个不懂诗经什么的,我只知道你既然做了我阿灵阿的夫人,就是我阿灵阿的珍宝。”   这呆子,什么毛病,上来就赌咒发誓了!珍珍心里发笑,憋不住捂着嘴扭头笑起来。   阿灵阿见她明显是嘲笑自己,着急忙慌地说:“你不信?我是说真的!”   “妾身第一回见爷,爷就能说这话,妾身是高兴的。”   “不不不,我……我一直念着你……”阿灵阿急忙纠正她,却见她疑惑不解的表情,他猛地一拍自己脑袋。   我就是个呆子,话都不说清楚!   阿灵阿边骂自己边站起身来,走到屋子最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面层层叠叠放着一些旧衣服被褥,他伸手摸进柜子最角落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   锁的钥匙在匣子锁上的那天就被阿灵阿扔进了什刹海,他拿着匣子走到屋内挂着的那把皇帝所赐的遏必隆宝刀前,抽出宝刀刷得一下砍掉铜锁,又打开匣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那支白玉梅花簪,和锁上时一样流光溢彩,阿灵阿感叹:以为今生不得见的人和物现在都在眼前。   他取出簪子递到珍珍面前说:“我……我一直记得你……”   珍珍定睛一瞧,再抬头看了一眼阿灵阿,又歪着头皱眉看看簪子,这才恍然大悟:“是你!哈哈,是抢了我簪子去的那个人!”   阿灵阿摸着脑袋呵呵笑起来,“姑娘,我莽撞了。”   “你……”珍珍聪颖,看了阿灵阿这一场颠三倒四的闹剧,又见那支精心保存的梅花簪,心里大约明白了过来。她素在深闺,只听过戏里有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桥段,也只在春花烂漫的时刻幻想过自己可能也会遇上这样的人。可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到了选秀议婚的年纪后她就只求能有一位品貌端正相敬如宾的夫婿能过得去就好——毕竟,她冷眼瞧着,就是这最简单的愿望身边很多嫁出去的姐姐也没有能够享有。   眼前的阿灵阿笑得朴实又真挚,他磕磕碰碰地解释着自己为何不敢去追她,为何把这簪子藏着。   “我猜你是待选的包衣或秀女,我不敢坏了规矩。”   “我家世复杂,就是知道了你是谁怕也不能求娶,回头还坏了你名声。”   “我和你定亲以前觉得往事不能再提,本来想把这东西扔了可没舍得,就锁起来把钥匙扔了。我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你。”   “我知道自己一厢情愿,你可别嫌弃我……”   珍珍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只求一位相敬如宾的夫君就好,她应该想得更多更远点。她抬手点了点还在傻乎乎念叨的阿灵阿的脑门,“爷,您现在娶的可不就是我吗?”   是啊!阿灵阿真心实意地在笑,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感受人世间的幸福和满足,他拿起那支梅花簪笨手笨脚地插进珍珍的发髻里。   珍珍低下头由他摆弄,等簪子插好才戳戳阿灵阿说:“快让送亲太太进来吧,我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完呢!”   阿灵阿“嗯”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这场婚礼,我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往后还有很多日子,我们能一起过。   ……   送亲太太们总算被放了进来,一群人围着他和新嫁娘又是说着各种祝福的话又是过着各种仪式,等一吃完子孙饽饽阿灵阿就被架了出去招待外头的宾客去了。   这一整晚他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连抽空眯一下的功夫都没,这一直忙到天亮才送完吴雅家送亲的亲戚和醉倒的宾客。他才能在东厢房脱下喜服换上一身簇新的便服,这时候只剩下揆叙打着哈欠朝他挥挥手:“阿灵阿,你赶紧找嫂子去吧。”   “揆叙,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事我回头再找你算账!”阿灵阿虽然是威胁他但笑得开心。   这时候揆叙神神秘秘地塞了一本小册子给他,“喏,你之前连个通房都没有,怕你大姑娘上轿傻了,鄂伦岱出京以前特意嘱咐我带给你准备准备!”   阿灵阿打开瞧了一眼涨红了脸骂:“你为虎作伥!鄂伦岱是个泼皮不要脸,你还帮他!”   揆叙又大了个巨大的哈欠,“咱们兄弟都是用心良苦,你别不领情,我走了走了。”   阿灵阿苦笑着看揆叙摇摇摆摆离去,内心其实却十分感动,要论兄弟情谊,鄂伦岱和揆叙大概要甩自己那些血亲兄弟十条街。   揆叙身影消失后,阿灵阿偷偷摸摸翻开鄂伦岱留给他的房中小册看了几眼,见时辰差不多才走回到新房门外敲了敲门,屋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   阿灵阿知道满人那个新妇坐床不吃不喝的规矩十分磨人,他猜测她是不是坐了一晚上累了睡着了?于是轻轻喊了一声:“珍珍。”   他话音刚落不曾想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娇娇俏俏的小美人冷不丁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她肤似白玉眼若秋水,比那日在什刹海边匆匆一瞥瞧见的更加好更加美。   “爷……妾身好了……”   她说完这一句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垂下头去再不敢瞧他一眼。她这样看着同德主子生得有三四分像却又大相径庭,那一位贵人是娇艳绝色,她却是娇俏可人,好似清晨含羞带露尚未绽放的花鼓朵。   阿灵阿不知怎的脸也红了。他牵起她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咱们……咱们出去吧,今早要先给长辈们进茶。”   满人婚礼的规矩就是这么不近人情,通宵陪完宾客还不给洞房,得先给全族的长辈们进茶。珍珍自然也知道,她红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由着阿灵阿牵着她往前院走。   管事的男人和婆子已经在院子门口候着他们了,阿灵阿生得英挺,珍珍又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两人这样一起携手来了瞧着真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婆子心里欢喜先说了一句:“请国公爷安,夫人安。”   珍珍解开荷包取出先前就准备好的金裸子打赏,她不偏也不移,这两人都各给了一个。婆子捏手里不动声色地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三四钱重,心中叹一句:到底是内务府出身的,腰膀子就是粗啊。   两人拥着这对新人先去拜了祖宗,再引了两人到明堂。阿灵阿的婚礼是大事,额亦都的第十六房子孙今日能到的全都在到了,嗬,一眼瞧过去可真是满满一屋子的人。   管事婆子给珍珍上了茶,珍珍端了先敬了法喀,“三哥请用茶。”   法喀原本压根就不想来的,作为十六房的长兄阿灵阿整个婚礼他都没怎么露面,这也怪不得他,他被夺了的爵位皇帝如今给了阿灵阿,连国公住的院子都腾了出来,这换谁谁都不会有好脸色的。他今儿能来一是贵妃不时从宫中来信提点他如今要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要给阿灵阿这位新福晋面子,她背后的人可是永和宫的那位主。把这事说穿了,要不是因为她,他这掉了的爵位怎么也轮不上阿灵阿袭是不是?二来法喀心里也想着,我倒要看一看这包衣祸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这活生生的人真站他跟前了法喀是完全懵了,这是怎样一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美人啊!就这人品样貌简直能把他家那个苦瓜赫舍里氏给比到地里去。他一时瞧得发愣竟忘记伸手去接茶了,珍珍不由得又轻轻说了一句:“三哥请用茶。”这一声方才唤回法喀的神智,他接过茶喝了心绪却是再难平静。   遏必隆生了七个儿子,头两个早逝,余下五个如今都活着,除了法喀外阿灵阿上头还有三个哥哥,珍珍接着又给四哥颜珠和六哥尹德也一一敬了茶。她坐了一晚也是一宿没合眼了,这会儿难免精神不济,给六哥尹德敬完茶人有些发晕晃了晃,法喀下意识地想扶她一把不料半路却被横插了一刀。阿灵阿挡在两人中间扶着自家媳妇冷淡地对法喀说了一句:“多谢三哥。”   法喀眼角抽了抽,只能干瞪眼地瞧着珍珍垂着头退到了阿灵阿身后。佳人虽已去但余香犹存,恍然间他觉得自己的指尖似乎还留着方才不经意擦过她手时的那一片香。 第160章   第二日往来的宾客也是不少, 除了钮祜禄氏本家的亲戚外还有一些阿灵阿的同僚,这日的喜宴一直到天黑才散,不过好歹按规矩这晚阿灵阿总算是能进新房了。   他怕一身酒气熏着媳妇便预先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去了身上的酒味,再偷偷瞧了一眼鄂伦岱那个无赖留下的册子才进屋。   珍珍坐在炕上两个丫鬟陪侍在侧,阿灵阿一进屋两个丫鬟都低头笑了。高个的说:“新姑爷吉祥。”声音颇为嘹亮, 另一个圆脸的说:“请新姑爷安。”   声音特别清脆, 阿灵阿认了出来这是迎亲那日堵在门后的两个姑娘。他那时就领教过这两人的厉害这会儿忙拱手作揖道:“见过二位姐姐。”   两个丫头都笑了。圆脸的瞧了高个的一眼, 高个的会意地点点头含笑福了一福, “新姑爷时辰不早了,您同小姐早些休息, 奴婢们这就退下了。”   珍珍眼看两人要走了心里发慌忍不住喊了一句:“两位姐姐……”她话说一半又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捏着帕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两个丫鬟对视一笑,高个的说:“小姐莫怕,有姑爷在呢。”   阿灵阿的脸也是红透红透的,此时大着胆子上前握住了珍珍的手说:“夫人莫怕,有我在呢。”   珍珍羞涩难挡甩开他的手躲进里屋去了, 两个丫鬟一路窃笑着退了出去,轻轻地为两人带上门。阿灵阿揣着一颗碰碰乱跳的心走进里屋, 珍珍就挨着床边坐,她头微微垂着,露出脖子后面那一小片的肌肤, 瞧得阿灵阿是心口一紧。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放。方才不过短短碰了一下就叫她甩开了, 这会儿握手里他才真真正正的有了感觉, 他真的有媳妇了。   “珍珍,你我有缘结为夫妻,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待你好的。”   珍珍低着头也喃喃说了一句:“嫁进你家门妾就是公爷的人了,这一辈子贫穷也好富贵也好,妾都不会离开公爷的。”   阿灵阿心里一暖,他摸了摸还戴在珍珍发髻上的白玉梅花簪,又解下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挂件挂到珍珍的脖子上,“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是我祖母和硕公主的遗物,既然咱们夫妻同心,这玉往后就给你了,让祖母也保佑咱们。”   珍珍欣喜地点点头,阿灵阿看着她天真烂漫想到自己家怕她以后吃亏,又忍不住叮嘱:“好夫人,我有三件事要先和你。”   珍珍听他喊自己夫人,脸又红了,不过仍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公爷请说。”   阿灵阿道:“娘娘于我夫妻是有大恩的,你若有空可常去宫里看她,逢年过节的孝敬也别忘了,娘娘若想要什么你尽管回来同我说。”   珍珍听得眼儿一弯,笑着应了一声:“诶,我知道,姐姐那里我都知道。”   阿灵阿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假意咳了一声盖过自己的失态,“第二桩是有关家里的,府里人多,各房之间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盘,你如今管着家可是要小心些,尤其是那法喀你可要格外留心。”   珍珍羞羞涩涩地说:“妾知道,刚才公爷在敬茶的时候那般护着妾,妾心中有数。”   阿灵阿见珍珍不负他所望是这般冰雪聪明的人心竟是一下就松了不少。   “最后一桩是我额娘的。她是个面冷心热的可不像隔壁院那个舒舒觉罗氏的老妖婆一肚子坏水。她不喜你娘家原是包衣所以有点抱怨,可天长地久只要咱们过得好她肯定高兴。”   珍珍说:“妾晓得,妾会好好孝顺额娘的。”   阿灵阿咧嘴一笑说:“其实还有个法子,都用不了天长地久,甚至一年都要不了她就能接受你。”   珍珍不解,问:“是什么方法?”   阿灵阿笑嘻嘻地说:“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呗。”   珍珍脸一红,阿灵阿捧住她的脸不让她把视线挪开。   “珍珍……”   他轻喊 一声她的名字,低头擒住了这一抹芬芳。   阿灵阿同珍珍的婚事名义上是皇太后指的婚,故三日婚假一过阿灵阿便带着新媳妇进宫去谢恩了。两人在东华门前同揆叙撞了个正着,揆叙跑慢了一步叫阿灵阿一个擒拿手给锁住了肩,阿灵阿喝一声:“揆叙你小子还想跑。”   阿灵阿对着揆叙的肚子就是一拳,接着又对着他下盘一个横腿,揆叙抱着肚子东躲西藏可哪里又及得上阿灵阿身形敏捷,这一会儿功夫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他疼得龇牙咧嘴对珍珍哀求说:“嫂子救我。”   珍珍红着脸拉了拉阿灵阿的袖子,这三日两人过得是如胶似漆,阿灵阿如今见着媳妇那就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和颜悦色对珍珍说:“别听他瞎嚎,我下手有分寸呢,最多青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珍珍说:“在宫门口还是别动手了……”   阿灵阿呵呵笑说:“成,都听你的。”他一松手揆叙立刻跳开三步远,阿灵阿斜睨了他一眼说:“还不快谢你嫂子。”   揆叙笑嘻嘻地一抱拳作揖,“谢小嫂子救命之恩。”   珍珍涨红了脸说了一句:“不谢不谢。”躲阿灵阿身后去了。   阿灵阿质问揆叙:“在我洞房里瞎胡闹我给你记着了,迟早还你!还有那天拜堂时候倒没见你个猴崽子人了,上哪去了你。”   揆叙咧嘴一笑说:“吃馄饨去了,金丝套胡同口王伯的馄饨。”   阿灵阿不屑地说:“就为了一碗馄饨你哥我婚礼当中跑路了?这馄饨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揆叙神神秘秘地说:“比那金的银的做的还好,你要不信陪小嫂子回娘家的时候去吃一回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阿灵阿气吼吼地又往揆叙后脑勺给了一个大巴掌,“你见过你嫂子你不早告诉我?你存心等看我笑话多久了?”   “阿灵阿,你说说我早告诉你了,你哪有这么惊喜交加了对吧?”揆叙笑得捂着肚子伸头对珍珍说,“嫂子,我这哥这辈子吟诗哀叹都用来想你了,你可不知道我听了三年耳茧都出来了。咱们没缘分,就等你给我哥生个大胖小子,回头我认了做干儿子哈!”   珍珍看见揆叙就想起她那日在明珠府见他时诡异的笑容,她歪过头捂着嘴,突然又想起自己出嫁前姐姐说过的事情,倒想帮帮自己夫婿,“揆少爷,缘份天定,您也有自己的姻缘啊。”   嗯?揆叙瞪大了眼,这小嫂子说的话怎么和她姐姐一样?他赶紧低头哈腰地说:“嫂子,你和我说说,这是给我定了亲了?”   阿灵阿揪着揆叙的领子说:“这时候你想知道了?”   珍珍则在旁眨眨眼,一脸“我偏不说”的表情,气的揆叙直跺脚。   三人这会儿走到了乾清门前,揆叙要去乾清宫面圣交他的功课,阿灵阿要带着珍珍继续往西去太后宫遂三人就得在这分手了。揆叙整了整被阿灵阿拉歪的衣帽说:“哥你如今有媳妇可不能忘了我,能赏弟弟口饭吃么?”   阿灵阿斜眼瞧他:“堂堂明相府还短你一口吃的啊。”   揆叙苦着脸说:“家里斋戒呢,几天没油水了,饿得我脚下都虚了。”   “猴崽子,记得早点滚过来!”   “晓得,我吃完就滚,不妨碍哥嫂给我生外甥。”揆叙想,来得越多越好套话啊!   阿灵阿一听抬腿就往揆叙屁股上招呼,揆叙躲得快挤眉弄眼地跑开了。   珍珍一张脸都快烧起来了,阿灵阿握住她的手说:“别理他,他平日在外人跟前装得一副老陈样开口闭口知乎者也的,实际就是个欠抽的泼猴,皇上都知道。”   阿灵阿又同珍珍说了些揆叙从前上房揭瓦被揍的糗事,一路说到太后宫前方罢了。守门的太监引两人进了院子,阿灵阿拉着珍珍规规矩矩地在殿前行了跪礼。没一会儿崔邦齐笑容满面地出来说:“太后说了这婚事她不过占了名分,说到底都是皇上的龙恩,国公爷也去乾清宫磕个头吧,新夫人奴才就领进去了,太后说要见一见。”   一听太后宣她,珍珍心里砰砰乱跳,阿灵阿捏了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发凉,宽慰道:“别怕,太后是最最和善的人了。”珍珍点了点头跟着崔帮齐进屋里去了。   一进屋有个皮肤略黑的姑娘迎了上来,她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穿着也不似其他宫女一筒子的藏青色袍子,而是穿了一件皮袄,脚上蹬着靴子。她毫不避讳直直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噗哧笑了说:“你同吴姐姐还真有几分像。”珍珍不解,那姑娘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太后,新夫人来了。”   从明间走进东次间珍珍只觉得明晃晃的阳光晃过,她不过穿过碧纱橱就似乎到了另一个地方截然不同的地方。屋子有两进深,次间和梢间由落地罩隔开,次间的南北墙下各修了一排的长炕,南边的炕挨着窗户,窗户都装上了明亮的玻璃,那晃眼的阳光就是从玻璃窗这照进来的。两边的炕上坐了几个妇人,年龄不一,有人穿着朴素,也有人是一身华服。梢间朝西也修了炕,炕上盘腿坐着了个穿藏青衣裳的妇人,瞧着和自己额娘差不多岁数,慈眉善目甚是亲切,想来便是太后了。珍珍捏着帕子跪下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给娘娘们请安。”   太后笑了笑说:“哈日伊罕去扶国公夫人起来。”珍珍见是领她进来的姑娘来扶她便知她就是哈日伊罕了。   “走近些让我瞧瞧。”   珍珍半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太后瞧了她一会儿说:“是个好模样,阿灵阿这孩子有福啊。”   “都是托太后的福,臣妾代妹妹谢太后赐婚。”   珍珍方才进来的时候心里紧张得很,几乎是目不斜视,这会儿听到这句话才知道原来姐姐也在,刚竟是没瞧见。太后让人给她赐了座,珍珍才坐下,姐姐对座一个甚是浓妆艳抹的妇人瞧了瞧身边神色清冷的女子婉婉一笑:“贵主子,这国公爷可是您的亲弟弟,弟弟娶媳妇怎么谢恩的是新媳妇的娘家人哪。”   这句话让珍珍简直是坐如针毡,忽然有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珍珍一抬头,身旁的姐姐面色如初,帕子下的手却是轻轻握住了她的,珍珍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贵妃仍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样,云淡风轻地说:“我嘴笨说不来这些话,既然成婚了就是一家人,那由德妃说也是一样的。”   蓁蓁笑着接过了话,“贵主子说的极是,如今我和贵主子做了亲家这谢恩她谢我谢还不都是一回事么。”   那美艳妇人红艳艳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左右看了看两人不过倒再没说什么。   太后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端起清茶杯喝了一口便把这事揭过去了,“你们两姊妹这样坐一起真是活脱脱的一对姊妹花。”   蓁蓁黑的发亮的眼珠子一转,笑说:“我们姐妹那就是宫墙边生的一捧小野花,真姊妹花还要数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   珍珍见先前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变了脸色便想这大约就是宜妃了。   “想当初宜妃姐姐和贵人妹妹从盛京远道而来,一进这后宫便是艳动群芳,真正是一对庚婺双辉的明珠。唉,只可惜不想贵人妹妹却天不假年。”   宜妃捏着帕子低头拭眼泪,“我妹子真是命太苦了。”   太后叹道:“郭贵人真是可惜了。不过好在宫里马上要添新人了。”   坐太后右手边头一个的女子方才一直都静静的没说话,这会儿忽然微微笑道:“过了年新选的秀女们便会进宫了。”   宜妃一合掌说:“听说这次皇贵妃的妹妹也中了选,那岂不是咱们宫里又要多一对姐妹花了。”   皇贵妃笑着连连摆手:“哎呀可不敢当,我妹子可是比不上郭贵人更及不上国公夫人,她还小呢。”   “也是不小了,听说就比咱们大格格还大上几个月不是?”   珍珍这才注意到太后身旁还站了个穿粉色旗装的年轻姑娘,生得颇是秀气。那姑娘十分害羞,眼神同她轻轻一碰马上就移开了。   太后慈爱地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转头问珍珍:“听说婚礼那天揆叙混在你娘家人里闹场子了?”   惠妃听了笑着连连摇头,“往日我都没瞧出来这孩子竟是这样孩子气的。”   珍珍说:“这事还真不是揆侍卫的错。揆侍卫同国公爷是好兄弟,迎亲那日我家几个爱热闹的丫头拖住了他非要他给出出主意为难下国公爷。揆侍卫心善拗不过姐姐们七嘴八舌的这才勉强出了几个题。”   太后笑说:“这办喜事的时候大家最是爱凑热闹,各个都最好闹得新人进不成洞房才好,偏各个都忘了自个也是有那一天的。”   太后身边的姑娘听到这脸忽然涨得通红,娇滴滴地呢喃了一句“太后”便跑开了。宜妃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惊讶地说:“哎呀,莫不是咱们大格格的亲事定了?”   太后含笑点点头。“皇上为大格格定了明珠的二公子。”   这一句顿时惊了四座,明珠的二公子那可不就是揆叙么。皇贵妃笑盈盈地冲惠妃道:“太后和惠姐姐瞒得甚好,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惠妃忙说:“哎呀,哪是我瞒着,我先前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太后说:“你们哪也别亏惠妃了,她是真不知道,皇上也是想了许久才定下的。”   惠妃是又惊又喜,大格格是和硕柔嘉公主的独女,公主早逝大格格这些年一直住在宫里,人品容貌她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不想揆叙竟然有这福分能选为大格格的额驸。   “臣妾代揆叙弟弟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道:“过几日你记得把觉罗氏叫宫里来好好交代交代,公主不在了,耿家眼下又多事,皇上的意思是让她直接从宫里出嫁。”   太后的话说得众人又是一惊,虽说先前也不是没有格格从宫里出嫁的,可那几位都是亲王的女儿,从小就被养在宫里的,这大格格的母亲虽是和硕柔嘉公主,父亲却是那故靖南王耿继茂第三子耿聚忠。众人虽然心里都翻腾了起来不过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纷纷给惠妃贺喜。   太后又留她们略坐了一会儿就叫散了,珍珍出了隆宗门,阿灵阿已经在那等着了。“怎么留了这么久?”   “几位娘娘都在,太后留我说了会儿话。”   珍珍说到这不禁长叹了口气。阿灵阿伸手摸摸她额头关切地问:“怎么,累了?”   珍珍点点头,那一屋子的人面上看着是一团和气却是暗潮汹涌,姐姐怀着孩子却还要和她们周旋。难怪家里额娘每次提起姐姐就是一顿哭,外人看着她们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又知道姐姐在这宫里过得烈火烹油的日子呢。一想到这些珍珍就觉得心酸。她侧头瞧阿灵阿,见他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珍珍心里的疼痛慢慢地平复了。她想:我终是逃过了进宫,姐姐为我做得这些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珍珍笑若桃花,主动牵起阿灵阿的手,轻轻挽住他靠着他说:“公爷,嫁给你真好。”   阿灵阿本来还想在隆宗门外装得一本正经,毕竟这一路过去不少侍卫都是他相交甚熟的同僚,可珍珍一伸手他就憋不住整个脸笑到皱起,“欸,我可不是那个好的!咱们回家。”   ……   五代李珣有诗云: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清晨的碧云寺中,寒露阵阵,香客了了,寺中的僧侣们却都早早起身在释迦牟尼殿中开始早课了。众僧们的诵经声庄严宝相,传至寺后殿时只余阵阵尾音。此处乃一独立小院,正殿名普明妙觉殿,乃是前朝九千岁魏忠贤所捐建。   蓁蓁一入此地,就低吟起这首诗,她慢慢地吟着下半阙: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这座百年的庄严宝刹中此刻正由住持在主持剃度礼,受戒的乃是一六岁孩童。一袭灰扑扑的僧袍也未能遮掩他的光彩,他生得极是眉清目秀,乍一看宛若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脱俗出世。他的脚边紧跟着一只姜黄色的大猫,它睁着一双杏眼围着他左转右转,还不时地用尾巴去碰孩童的腿,却乖巧地一声都没叫,仿佛它只是个卫士在守护这个孩子一样。   一青年僧侣端来一只托盘,一柄铜剪,一把剃刀冷冰冰地躺在一起。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摸了摸孩童的头顶,孩童乖巧地在老住持面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一拜。   青年僧侣扶孩童起来,轻轻在他耳旁说:“这位往后就是你的师父了,喊一声师父吧。”   孩童遂道:“师父。”   他清脆的童声在大殿中回荡。   老住持缓缓一点头,挂着佛珠的手往左侧方一指,那是通往西次间的门,此刻门开着只垂着一块烟灰色的幕帘。   “朝那拜三拜吧。”   孩童也不问缘由,乖巧地跪下,朝老住持所指之处拜了三拜。   “阿弥陀佛。”   老住持站起身,走到了孩童身后。大黄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它哀伤地“喵呜”了一声,跳上孩童的膝盖盘踞在他怀里,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孩童稚嫩的脸庞。   老住持接过青年僧侣递过来的铜剪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刀剪断了孩童垂在脑后的辫子,当发辫落到地上散成一团的时候,烟灰色的帘幕一动,一直躲在其后旁观的女子也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   一声佛偈,一缕青丝。   “弃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   一声佛偈,一滴眼泪。   青丝尽去,清泪未绝。   秋华已经受不住,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了。   蓁蓁站得笔直丝毫未动,任凭眼泪迷蒙住了双眼,她也没有将视线一开一丝一毫,她要看着,她要看尽,这是她的缘,是她的苦,是她的念,即便那三拜之后他已了尽了同她的缘,这依然是她今生今世都割舍不下的骨肉。   ……   雾散日出,大殿前的院子里,才剃度的小沙弥同大黄猫嬉闹着,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不时地传进庄严肃穆的大殿里。   蓁蓁自帘后走了出来,跪在方才胤祚剃度的蒲团上,带着满脸的泪痕朝老住持一拜。   “阿弥陀佛。”老住持长叹一声,“娘娘日后不必再来了。”   秋华眼含热泪,怒斥道:“放肆!娘娘要来看小主子与你何干!”   蓁蓁一抬手拦住秋华,她双手合一,沙哑着说:“大师,我知道。”   老住持微微点头,“娘娘深明大义,娘娘是入世之人,贫僧弟子乃是出世之人,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则不念,不见则不欠。”   老住持说完缓缓合上了眼,彷如已入定。   蓁蓁闭了闭眼,揪紧了膝上的衣角,颤着嗓子只问一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吗?”   老住持没有回答她,只在久久,久久之后才低喃一声:“若是有缘自当再会相见。”   ……   清晨香山的古道上两个男子肩并肩走着,前方山壁上一株梅花顶开石缝长了出来,面容清俊的男子惊喜地指着那株梅花说:“三哥你看,那竟生了一株梅花。”   年长些的男子赞说:“如此险峻之地竟能破壁而出,真不愧是四君子之一,品格不凡哪。”   恭亲王常宁疏朗地笑问:“如何,我说咱们一早来爬香山可是来对了?”   福全瞧着四周的美景,呼吸着这清凉尤带着晨露的空气,心中抑郁之情是一扫而光。   “往年来时不是为了看香山的红叶就是陪你嫂子来进香,回回都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不想这香山竟也有这般幽静的时候。”   “碧云寺这会儿更美,除了早起做早课的和尚外一个人都瞧不着。我先前已经知会过寺里了让他们给准备了一间禅室,咱们一会儿在那里歇歇。”   两人说着继续拾阶而上,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便是碧云寺了。青山之间殿宇错落有致,若是仔细听便有和尚们的诵经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好一派的宝相庄严。   碧云寺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小和尚似是寺门前送客。   福全笑着对常宁道:“你不是说一个进香的香客都没有么,那是什么?”   常宁有些不服气,“哪有这么早就来进香的,必是有古怪,我瞧瞧去。”   他说走就真的朝马车走过去了,福全知道自己这弟弟生性孟浪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也跟了上去,不过他怎么都想不到常宁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跳上马车一把就掀开了帷幕。马车里是两位年轻妇人,其中一位衣着更精致的就是常宁这样算得上阅尽春色的看得都一愣,一句天仙刚在心头打了个转儿,那妇人就惊呼一声抽出怀里的梅花帕子遮住了脸。另一个妇人稍年长些,眉目间透着一股严厉劲,此时一伸胳膊就挡在了内里那位的前头,怒斥一声:“哪来的登徒子,放肆!”   常宁跳下马车忙作揖说:“这位大姐对不住,认错人了。”   妇人瞪着他瞧了好一会儿,似是想训斥什么又心有畏惧,满脸的欲言又止。坐在里处的美人此时轻声说了一句:“算了,咱们快走吧。”那妇人不情不愿地又瞪了常宁一眼,才伸手拉下了帷幕,敲了敲车窗喊道:“走吧。”   车夫跳上马车瞧了一眼常宁才挥着马鞭子驾车走了。   常宁想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笑着自言自语:“好一个秋水娟娟隔美人,倒也不妄被喊一声‘登徒子’了。”   福全眉心紧拧:“你发什么痴,若不是对方认识你,你这会儿怕早是被撂倒了。堂堂亲王香山寺前调戏良家被人打了,你传进宫看这回老太太保不保你。”   常宁毫不在意:“这不是没事儿吗?不过那车夫确实看得出是个练家子,我也奇怪他刚怎么没动手呢。他既然认得我看来方才那位美人是哪家京官的女眷吧。”   福全说:“怕是远不止如此。”他追上那位方才在寺庙前送客的小和尚问他:“小师傅,刚才那一位是哪家的夫人?”   小和尚天真烂漫也没多想就说:“那是曹家的夫人,捐了好多香火钱在寺里给家里人点了长明灯。”   福全说:“我们兄弟同曹家也是有些渊源的,能否带我们去上支香?”   小和尚说:“两位施主这边请。”   小和尚在前头带路,福全和常宁在后头跟着,常宁觉得福全今儿挺奇怪的,这小和尚不都说了那是曹家的媳妇么,他跑去别人家的佛堂看什么难道不觉得晦气么?“二哥,你这是要……”   福全冲他摇了摇头,常宁心里头更觉得奇怪了。小和尚领两人到了一间佛堂外说:“就是这间了。”福全施了一礼:“有劳小师傅了,不耽误小师傅做早课了,我们兄弟二人上支香便走。”   小和尚还了一礼便走了。福全推门而入,小佛堂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居中朝南摆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楠木的佛龛前摆着几盘供品,其中有一盘竟然还是小鱼干,左右各点了一盏长明灯,青铜香炉内还留着没有燃尽的香,看来是那小妇人方才点的。常宁一眼扫过去觉得一切都很平常,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仔细看就看出了古怪来,那佛龛内供奉着牌位上竟蒙了一块黑布。   福全径直走了过去看架势竟是想掀那黑布,常宁拉住他的胳膊 ,他真觉得今儿自己这平常循规蹈矩的二哥奇怪极了。   “二哥,你这是……”   福全拉开他的手,“想知道那女子是谁,只要看看这被藏起来的牌位就知道了。”他没等常宁回过神迅速地伸手扯下了那块黑布,乌木牌位从黑布下露了出来,同时也露出了牌位上的一行满文,那几个字的意思是“法护皇六子胤祚”。   常宁大吃一惊,宗室里以胤字为名的只有皇上的阿哥,而他分明记得阿哥里只有一人叫这个名字,那就是先前夭折的六阿哥。那这么说来刚才那个绝色的美人就是六阿哥的生母德妃了。   “刚才那女子是永和宫的……”他问福全,不想福全没应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黑布似是在想什么。“二哥。”常宁又唤了他一声,福全浑身一震方才回过神来。   “二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福全又看了一眼那块牌位才重新把那黑布给蒙上。   常宁道:“不想那女子是六阿哥的额娘,我这好三哥把个美人藏得真深。对了,二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曹家的女眷的。”   福全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看她神情气质实在不像出自普通人家。”   常宁一想也是,而且他刚见那小妇人肚子微微隆起分明是有身孕了。曹寅这大半年都待在天津他在京的夫人怎么可能怀孕。分明就是宫里有贵人要出宫办事,皇上找了曹家安排这才托名曹家女眷。   “你说永和宫这位为何把这牌位设到碧云寺来?”   福全道:“也许她是有难言之隐吧。”常宁不解,“什么难言之隐?”   他真得不懂为何六阿哥的额娘要把孩子的牌位供在这碧云寺里了,但刚才他分明瞧见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常宁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情怜惜。   两人从佛堂里出来,福全拉着辅首想要关门时又瞧见了那被黑布遮住的牌位不禁怔了一怔。已经走开几步的常宁转过身来催促道:“二哥,走吧。”   福全又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方才合上门。   两人走到山门前常宁忽然想起他先前同老住持说过要同他讨一本宋版《金刚经》,今儿既然进寺来了,不妨就顺路把经书拿了。福全也知道他这毛病,被他惦记上的事若不早早办了他是要日日夜夜念叨个没完的,于是两人说好福全在山寺门前等他,常宁去取了经书两人再一块下山。   福全在寺门口的凉亭里等了一刻钟常宁才出来,他刚想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却见常宁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福全拍了下他的肩问:“你怎么了?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常宁喃喃着说:“二哥,你说如果……”   福全一挑眉,“如果什么?”   常宁忽然浑身一震,仿若从一场梦中醒来。福全蹙紧眉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常宁看着他一笑。“我是想说,如果咱们这会儿去得月楼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第一茬的蒸包子。”   “你啊。”福全失笑,“想吃那就快些走吧。”   他拍了拍常宁的肩,两人遂并肩下山。   ……   晨间露水重秋华寻出备好的毯子来搭到蓁蓁身上。“主子,您没惊着吧。”   蓁蓁摇了摇头,“我没事。”   秋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恭王也真是的,行事还是这么出格,难怪皇上一直对他颇有成见。”   蓁蓁惊讶地瞧秋华:“刚才那是恭王?”   秋华点点头,“主子许是没见过,奴才从前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见过几次,恭王生得是一表人才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蓁蓁回想刚才那一瞥,确实那个登徒子长得一副好皮相,面容清俊,眉宇之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之气。   “难怪你和二格方才都没动手,原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她靠着车厢轻轻摸了摸肚子。   秋华见她一脸疲惫心有不忍,“今儿天没亮咱们就出门了是不是累了。”   蓁蓁半垂着眼睛,“我不累,有些事情必须要我自己来做。”   “主子……”   蓁蓁虚虚一笑,握住秋华的手。“别担心,这儿很安全,谁都不会想到的,老住持会护着他的,我已经没事了,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秋华点点头,把一声叹息藏在了心里。   ……   这日晚膳时皇帝照样过来了永和宫,外头下起了雪,皇帝的帽子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花。蓁蓁要来给皇帝宽衣被皇帝给叫住了,“有翟琳在呢你动什么手,要是被寒气冻着了怎么办,好好地一边待着去。”蓁蓁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回里屋去了。   换过衣服皇帝进到里屋,蓁蓁递了个铜手炉给皇帝,皇帝接了过来问她:“听二格说今儿你在碧云寺遇着常宁了?”   蓁蓁笑道:“倒也真是巧了,臣妾也没想到那是恭王。从前宫女们中间就传说恭王长得是一表人才,今儿见了……”   蓁蓁说到这笑着瞧了瞧皇帝,皇帝哼了一声道:“见了如何?”蓁蓁心中暗自好笑,说道:“今儿见了臣妾觉得恭王虽生得是俊俏些,不过不如皇上气宇轩昂。”   皇帝听了这才露了笑容,但一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皇帝不由得一叹:“这常宁行事素来没个章法,若今日遇上的不是你我看京里又要传出恭王在寺庙轻薄女眷的传言了。”   蓁蓁说:“恭王虽然行事是出格了些,不过倒也没有对臣妾不规矩,他也就是跳上臣妾的车看了一眼。”   皇帝听的一愣,“他还跳上车了?”   蓁蓁一时觉得自己失言,便想扯开话题。她摸了摸肚子说:“皇上,臣妾都饿了半晌了,咱们先用膳吧。”皇帝一听她饿了也只能先把话咽了回去让传膳。一时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忙碌了起来,或是端菜或是摆盘的,两个太监搬着黄铜锅进屋,蓁蓁见了惊喜地问:“今儿吃羊肉锅子?”   皇帝牵着她的手坐下,“喀尔沁送了一百头羊来,知道你冬天里就爱这个朕马上就让膳房给做了。”   蓁蓁听得是笑颜如花,可惜这才高兴没多久呢只听秋华在旁轻轻咳了一声,“主子,羊肉最是燥热,您如今有身子吃不得。” 第161章   蓁蓁一听失望地摆下筷子眼巴巴地瞧着那一盘盘切得薄薄的肉片一脸的欲哭无泪, 她冲着皇帝一抬下巴抱怨道:“都怪您, 自从给了她金牌她就日日看着我, 我一个做主子的半分尊严都没了。”   “秋华也是为了你好。”皇帝看着她耷拉着的脸,夹了一片烫好的肉到她碗里, “瞧她那可怜样就让她吃吧, 偶尔吃一些不碍事, 朕看那些牧民们都不大忌讳这个。”   秋华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主子就是爱这个, 奴才就怕她吃得放不下, 您今日放纵她了,往后她又有借口了……”   皇帝笑说:“朕在旁看着呢,不会让她多吃的。以后也不许她多贪心。”   蓁蓁左右看了看两人, 筷子夹着那片肉眼看就要凉透了,她又着急忙慌又可怜兮兮地说:“能吃了么, 都快凉了。”   皇帝看着她的傻样实在好笑, 无奈说:“行了, 快吃吧。”   秋华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去让他们给主子煮些消火茶。”便出去了。   没了秋华这监工蓁蓁这下可是能开心地吃了。皇帝在旁微微笑着瞧着她心底却有一丝丝的痛。胤祚肖母, 夏日最爱吃鱼, 冬日最爱吃羊肉, 宫俸的羊肉是有定数的,从前每到这时节蓁蓁总爱去磨太皇太后、太后, 就是巴望着老太太可怜她多赏她些肉, 老太太哪受得了她这磨人精。那时候永和宫日日都有羊肉吃, 她和胤祚整个冬天都脸红彤彤的气血旺极了。今年冬天却是再也见不到这娘俩围着黄铜锅眼巴巴地等水开的情景了。   “皇上怎么不吃?”蓁蓁吃了几片肉心满意足却见皇帝举着筷子一直没动。   “吃, 朕也吃。”皇帝又夹了几片肉下锅,还不忘分了蓁蓁几块。   用过膳两人移到东次间,蓁蓁把煮好的菊花茶倒青花杯里,水汽升腾了起来,一股清香味在屋子里散开。“皇上怎么今儿对臣妾这么好?”   皇帝从后搂住她的腰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又说这没良心的话了,朕哪时对你不好了。”蓁蓁正沏茶呢,被他这一抱手里的茶险些泼了出来。“哎呀,当心些茶都要翻了。”   皇帝从她手里端走茶杯,搂着她坐炕上执起她的手瞧,“烫着没。”   蓁蓁盈盈的双眼眨了眨,娇嗔道:“烫着了万岁爷心疼么?”   皇帝装得一脸严肃道:“朕怎么不心疼,要是伤着了朕的阿哥怎么办?”   蓁蓁靠着皇帝说:“臣妾一直都知道,宫里只有皇上和惠姐姐对臣妾最好。”   皇帝搂着她夸张地一叹:“哎,总算朕在你心里还有点地位,不容易啊。可惜还得和你的惠姐姐并排着算。”   蓁蓁知道他又故意逗她呢,抡起拳头就往他胸口捶,皇帝捉着她的手哈哈笑了起来,蓁蓁不服气地在他怀里扭了扭想挣脱出来,皇帝却低下头吻住了她,一直吻到蓁蓁浑身无力放弃挣扎他才满意地放过她。   两人相拥守在一处,这静谧的一刻是这样的难得。这人一放松立刻就开始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皇帝问:“困了?”蓁蓁点点头,皇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抱起她去屋里睡了。   皇帝一直陪着蓁蓁直到她睡了才离开,马上要正月休沐,好些折子他想在过年前处理了,好歹也让臣子们踏实地过个好年不是?但脚到了乾清宫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去长春宫。”   翟琳疑惑地看了皇帝一眼,贵妃病了也有些日子了,可皇帝却不关心,也不知道为何现下又想起来去了。   皇帝心里却也想着好歹也快过年了,法喀这事还是得和贵妃说几句,旁的不说贵妃在这次事情里的反应比法喀强百倍,他觉得嘱咐贵妃提点家人谨慎行事比和法喀说管用些。即使是看在孝昭皇后的面,皇帝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做狠。再有阿灵阿毕竟还年幼,虽然遏必隆几个儿子已经闹得够难看了,但家和万事兴,还是留点颜面功夫吧。   雪还纷纷扬扬地下着,翟琳打着灯笼在前头照着路:“皇上地上积雪了,且留神。”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忽然蹿了过去,皇帝目光敏锐当即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似是被吓住了,“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这个时候宫钥都下了,宫女太监都不得随意走动,究竟什么人在这会儿还乱跑的。皇帝夺了翟琳手里的宫灯往那人影照去,在烛火下一切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何况是人呢,只见那纤细的身子抖了抖,落满了雪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一张惊慌失措苍白的小脸来。   “怎么是你?”   卫氏蜷着身子看上去害怕极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她一个劲地磕着头每磕一次额头上就沾上一片雪,瞧着狼狈极了。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指着她对翟琳说:“把她扶起来。”   翟琳挑着宫灯过去扶她:“卫答应,您起来吧,皇上没有怪罪您的意思。”   卫氏挨着翟琳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皇帝问她:“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她又是一惊,身子抖了半天方才呜咽着道:“奴才……奴才听说八阿哥病了,奴才只是想去看一眼……”   皇帝责备道:“你不能白天去么,这会儿宫钥都下了。”   卫氏低着头忸怩地扯着衣角不说话,皇帝看她这样忽然明白了什么:“翟琳,你送她去延禧宫。”   翟琳茫然,“万岁爷,您呢 ?”   “前头就是长春宫了,朕自己过去,你等下来接朕。”   皇帝既然如此说了,翟琳便陪着卫氏折返回东六宫去了,而皇帝一个人去长春宫。两人穿过凤彩门一路往东六宫去,翟琳走着走着觉得身后似乎听不见卫氏的脚步声了,他一回头她果是落下了好一段距离,蹲在地上在弄着脚上的鞋。翟琳挑高宫灯奇怪地问:“卫答应,你这是……”卫氏立马站了起来,踩着小碎步跟了上来。“方才有颗小石子跑进鞋里去了……”   翟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大约是盯着卫氏多瞧了几眼,卫氏被他看得甚不好意思,把头一垂。翟琳惊觉自己大约是真有那么些僭越了,轻咳一声说:“卫答应,咱们走吧。”   延禧宫里的人本来都歇下了,被翟琳这一敲门都惊动了起来。惠妃穿了衣裳重新又梳了头才出来,一见翟琳身后跟着的卫氏惠妃这心里的疑惑升得都块比泰山高了。   “小琳子,这是……”   翟琳笑笑道:“惠主子,皇上去西六宫的半路上遇上的,说是想来看八爷,这不就让奴才把人送来了。”   惠妃一听气得捏着帕子的手都发抖了。往日里她看卫氏还算知道分寸,皇帝虽然嘱咐了少让卫氏接触八阿哥,可她想要瞧胤禩她从来也没拦过。不知今儿她是犯得哪门子浑,宫钥都下了还偷跑出来说要瞧儿子,这皇上看在眼里指不定会想她平时是不是苛待胤禩了。   当着翟琳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笑了笑说:“不想为这一点小事倒惊动了皇上。”她瞥了一眼早雁,“带卫答应瞧八爷去。”   翟琳看这人走了想着他这差事算是交了,他又同惠妃赔罪一番这才走。玉漱端了茶来,惠妃沉着一张脸接了过来一口没喝就往桌上一放。玉漱气不过说:“不想竟是这样轻浮的一个人,枉费主子这样待她好,不嫌弃她出身,还给她照顾儿子的。一会儿人来了且让我好好说她几句羞死她。”   惠妃横了她一眼,说:“你住口。她再怎么不得宠也是阿哥的生母,宫里有名份的主子,也是你能训的么?”   玉漱羞红了脸说:“奴才错了,主子消消气。”   惠妃见她知道错了便饶了她这回,过了一刻钟早雁把卫氏领了回来。惠妃刚就想好了要敲打卫氏一番,卫氏进屋刚要跪,惠妃就捏着帕子掩口叹气,像是没脾气一样说: “快去搀住把卫答应搀起来,雪天路滑,赶紧送回去吧。,”   “惠主子……”卫氏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摇摇欲坠的身子往地上一跪,捂着脸呜呜地就哭开了,“奴才方才发了一个噩梦,梦见八阿哥他病得直哭,醒了后奴才也不知怎么猪油蒙心了,这就摸黑过来了。求惠主子饶了奴才,奴才往后再也不敢了。”   惠妃素来都是软心肠的,这卫氏大雪天里只穿一件薄棉袍子就跑了出来,如今又跪在地上哭成了这样,惠妃刚才那阵火气这会儿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托着茶杯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好,我这也与你讲明了,皇上是不乐意你多见胤禩的,可我没必要去割断你们的母子亲情,,往后无论什么时辰,你想瞧胤禩,只要先派人来说一声,我必会派轿子去接你。但也与你说清楚,你要是再这般冒冒然跑来,我就遵从皇上旨意,你便再也别瞧了。”   “是……”卫氏抽噎着应了一声。   “行了。”惠妃看了玉漱一眼,“派轿子送卫答应回去吧。”   “唉。”玉漱应过几步过去搀卫氏起来送她出去了。惠妃被她这一搅合,躺下后折腾到快丑时才睡着,迷迷糊糊地她想,明儿怎么也得去找蓁蓁吐一吐这苦水。   丑时的更才打过,慈宁宫最深处的一处偏殿里响起了孩子嘹亮的啼哭声。音秀睁开眼睛,她浑身衣衫都被汗打湿了,勉强撑起身子虚弱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产婆板着脸说:“是个阿哥。”   音秀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脸上却漾开了笑,她朝产婆伸出双手说:“快……快把我的阿哥抱来,让我看看……”   几个产婆面面相觑,音秀瞠大眼睛问:“怎么,一个个傻站着干什么,我的阿哥呢,快把我的阿哥抱来啊!”   苏麻喇姑进了屋,产婆们都围了上去说:“大姑姑您看,她这是……”   苏麻喇姑说:“成了我知道了。”   音秀见苏麻喇姑来了一下子悲悲切切地就哭开了:“大姑姑,您要替我作主啊,这群恶婆娘把我的儿子抱走了,她们……她们定是受了谁的指使,我生的可是皇上的皇子阿!”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往后你还是就在老奴在佛堂礼佛吧,孩子的事你就不用挂心了,太皇太后自会做主的。”   音秀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她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张着嘴,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倒床上昏了过去。   太皇太后正在佛堂里,木鱼当当当敲得梆梆响,苏麻喇姑一进屋她手中的木鱼棒立刻悬停在空中,“是男还是女?”   “男……”   “哼,运气倒好。”太皇太后将手中的木鱼棒扔在一旁朝苏麻喇姑伸手,扶着她站起来说,“等下你去乾清宫把事儿和他说了吧,就说孩子你养,不许她看不许她养不许她认,这种人不配见阿哥,养坏我爱新觉罗的血脉。”   “是。”苏麻喇姑垂着头扶着太皇太后,她大病初愈腿脚不便走得极为缓慢。   太皇太后看她一脸顺服之态更加不痛快:“就你要保她!真是气死我了,想想就生气,就应该一碗汤喂下去撵出去。”   苏麻喇姑低着头说:“虎毒不食子,皇上知道了也不会……”   太皇太后摇头笑了:“你啊你,就五月里那会儿咱们知道音秀有了的时候那是个怎么样乱的状况,那会儿要是同皇上说了你看他疯不疯?唉……”她依靠在窗边看漫天风雪遮蔽着紫禁城的夜,“要不是念着我快死了,给你找个依靠,真不留他。”   苏麻喇姑遮住太皇太后的口急切说:“您别瞎说,留我一个多吓人!”   “我年轻时候伤了身子,肯定没你活得长。”太皇太后打开一条窗缝想去触碰雪花,“雪真大啊,我们来北京第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雪。苏麻,我这一次病得没几年能活了,好多事你要心里有数,就算我死了心也不能放下来。”   “我知道。”苏麻喇姑轻轻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慢慢倚靠在她肩膀上,“当年是我没护好您。”   太皇太后轻握住她手,“别瞎说了,咱们是互相护着过来的,这一辈子啊,太不容易了。”   冬雪依旧在飘,彻夜未停。   ……   第二日清晨时刮了一夜的风雪才停,蓁蓁才起床净面,惠妃就领着早雁来敲门。蓁蓁让人把她引东次间坐,她在里屋绞帕子拭脸,隔着垂下的帐子笑说:“姐姐来得可早,可用早点了?”   惠妃叹了口气坐炕上不吭声,早雁在一旁说:“娘娘气了一晚上了,觉都没睡好,早上也没胃口吃东西。”   蓁蓁一听掀了帐子走出来问:“怎么了?”   早雁当下便把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蓁蓁听得也是惊讶不已,“往日还听姐姐夸过那卫答应是个知分寸懂规矩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惠妃一提起来就是满腹的怨气,“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我就该听万岁的死活不让她看八阿哥一眼。”   此时碧霜端了扁食来,蓁蓁看只端了一碗便说:“你这丫头怎么也成了个没眼色的了,你惠主子也在呢,再去端一碗来,领你早雁姐姐也去吃点东西。”   惠妃叹着气说:“算了,不麻烦了,我没胃口吃。”   蓁蓁笑着拉着她的手:“这可不是宫里那皮后肉糙的,是什刹海那家王伯馄饨,我妹子进宫瞧我的时候给我捎的。人要不开心的时候就更得吃些好的,吃了好吃的呀心里也就畅快了。”   惠妃从小也是在什刹海边长大的,她自进宫就再没回过什刹海,听蓁蓁提到这王伯馄饨也是倍感亲切。   碧霜不多一会儿又端了一碗来,惠妃吃了一口就叹说:“老人家的手艺真一点没丢,和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分毫不差。”从进门到这会儿惠妃脸上终是有了笑容。两人吃完馄饨,惠妃笑说:“哎呀可是饱了,真如你说的,我这会儿也不气了,心里畅快多了。”   蓁蓁伸头在惠妃眼前嬉笑:“果真如此也不枉我割爱这一碗馄饨哄姐姐开心了。”   惠妃一听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瞧你这馋相,得,今吃了你一碗,改明儿还你十碗成了吧。”   蓁蓁眨了眨眼睛说:“姐姐要还可不许拿宫里的滥竽充数,要还我就得还是还十碗王伯做得馄饨。”   惠妃笑得直摇头,“你啊……”   两人说笑了这一会儿心里都畅快了不少,碧霜端了茶来,惠妃端手里略略抿了一口,“我从前念及她可怜,她来瞧胤禩我从来都不拘着,如今看她竟是这般行事糊涂的人,往后她瞧胤禩的时候我还是得让保姆在旁看着,得留神不可让她教胤禩说些不该说的话来。胤禩这孩子生得聪明又惹人怜爱,万一被她教坏了就可惜了。”   蓁蓁搁下手里的青花茶杯,“我看永寿宫那姐姐也安排个人盯着那卫答应吧,虽说姐姐已经敲打过她了,就怕她哪天犯浑又大半夜地跑出来说要见儿子,再有一次怕是皇上也饶不得她,还连累孩子受人白眼。”   惠妃点点头,“你说的极是,我回头就安排一下。”   秋华掀了帘子进来,打她身上飘来一股寒气,蓁蓁瞧了她一眼问:“你早上出去了?”   秋华说:“苏嬷嬷找我去说话。”   蓁蓁笑着问:“老人家怎么了?上回烘的花茶我不都让你送去了吗?”   秋华支支吾吾不肯说,好一会儿才叹气说:“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她再三保证自己不气以后秋华才缓缓把事情说清楚,在听得音秀这个名字开始蓁蓁的脸就拉了下来,最后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甩,气冲冲地走进了里间。   惠妃与秋华交换了个无奈的神色后小声劝说:“没什么好在意了,太皇太后罚的够重了,你身子重别气伤自己。”   蓁蓁没说话,她的眼里空洞神情淡漠,秋华一惊慌忙跪下膝行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您要生气就打奴才骂奴才几句吧,万不能再这样憋心里了,求您了!”   惠妃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吃了一惊:“蓁蓁!”,她使劲推了推她的肩,蓁蓁身子一晃,慢慢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她是谁又与我何干,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   蓁蓁闭了闭眼。那曾是她心中一处净土,一处快乐泉,曾经她想过即便往后要在这宫里不得自由味同嚼蜡似地过一辈子,只要想到音秀,想到她在宫外能过得幸福,她的心里便也会有了小小的幸福。   可惜了,都结束了,音秀亲手毁掉了这一切以后只剩恩断义绝四个字。蓁蓁甚至想起这人只能剩下好笑的感觉,“倒是被她说中了孩子还得和阿哥们做兄弟。就可惜,她也没想到,我真能让妹妹嫁去钮祜禄家当媳妇。”   惠妃一震,她竟然也觉得好笑起来:“她这么和你说的?想高嫁钮祜禄氏?”   蓁蓁点点头,惠妃咂咂嘴,“算了,本来就和你不是一路人,忘了吧。”   “嗯……”蓁蓁端回茶盏,摩挲了半天才说,“送点东西去吧……”   秋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蓁蓁一眼,蓁蓁对她微微一点头:“去吧,我是做给太皇太后看,从此以后这人你们谁也别提。”   秋华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惠妃知道蓁蓁刚才那句给太皇太后看并非真心,握着她手说:“你还是心软的。”   蓁蓁苦笑一声反手握住惠妃的手:“我是心软呗。姐姐,我可就剩你了,你可不能负我。”   惠妃被她撒娇的奇怪口气逗笑了,做到她身边像搂着小妹妹一样紧紧圈在怀里,“是是是,你可要好好的,我就等着你天天和我喝茶下棋呢。“   音秀生了个阿哥的事情到了新年那天在宫里才渐渐传了出来,但碍于慈宁宫的脸色谁也不敢多议论,就是最八卦的宜妃在此事上也装没听见,恨不得把自己耳朵给捂起来。   到了除夕那日大宴,太皇太后不舒服不出席,皇太后陪太皇太后爷不来,只剩一群宫妃再乾清宫凑趣。蓁蓁是捧着肚子就等着谁拿音秀的事恶心好立马装个孕吐退席,可惜吃到饽饽桌都上了还是没有人开口。   有意思,宫里这才多久日子,竟然都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蓁蓁想着夹起一块马蹄糕遮着嘴在惠妃耳边说:“今年好清净啊。”   “别犯浑,没人找你不痛快你还不高兴了?”惠妃知道蓁蓁在说什么,隔壁的人明明严阵以待却落了半场清净好没意思。   这话还没落呢,就听皇贵妃说起:“小妹初三就进宫了,我瞧还是放在我身边的好。”   皇帝连眼皮子都没抬说:“随你。”   皇贵妃彷佛没有在意皇帝语气里的冷淡,接着笑盈盈说:“虽然过年说这个不吉利,但噶布喇的小女儿病得起不来,怕是这回不能入宫了。“   皇帝还是无动于衷,只硬邦邦说:“索家说了你就照办。”   皇贵妃自从年中被皇帝削减权柄以后郁郁不得志良久,现在在除夕大宴上又收获两句冷言冷语,再贤惠这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只见荣妃突然咳咳两声说:“皇贵妃的妹妹也十七了吧,上回选秀这孩子不是十四吗?第一回没选上第二回倒来了。”   荣妃这话是话外有音,宫里好些人都在议论说这小佟佳氏本来都在相看京中高门的婚事了,结果皇贵妃生了个不能讲的怪物,佟家就着急忙慌地再赛个进来“补位置”,吃相难看的让人发指。荣妃虽然鲁莽,但一下点出了很多人心中的嘲讽。   宜妃看看皇帝就装没听见的表情,也捂嘴笑了一下,“国舅爷心疼女儿呗。”   皇帝正专心于一盘山东进贡的大枣,似乎非常满意,还招了顾问行反复叮嘱着让山东巡抚再送几筐来,对身边一群女人的你来我往完全置若罔闻。   蓁蓁看得心里笑到打鼓,要前些年皇帝早就开口让荣妃闭嘴了,可这两年他貌似看开了许多,由得一群女人随便闹,只要不出格他一概装聋作哑。   皇贵妃四周望遍只觉孤立无援,心中倍感凄清,尤其见到德妃低头埋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突然对着宜妃说了一句:“是呢,如今咱们姐妹都不得力,只有德妃伺候皇上,她身子重总有顾不上的地方,我妹妹素来乖巧可爱,进宫后也好为德妃分担分担。”   啊?到我了?蓁蓁突然直起身板,这等了一晚上终于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好好好,来来来,她看到皇贵妃一副被荣妃宜妃气得口不择言的样子立马想火上浇油,可她还没开口呢,皇帝终于从山东大枣回过神来看了皇贵妃一眼。   “都吃完了就早点散了吧。”   睁眼说瞎话啊,万岁爷!蓁蓁明明看见皇贵妃面前的饽饽桌满满当当一点没少,倒是她的脸少了很多平静。   众人纷纷起身与皇帝告辞,三三两两散了的时候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万岁爷真是心疼德妃啊。”又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人娇贵呗,这福气还没折够。”   蓁蓁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头想看谁在议论,却一时间找不到来人。她面色发青扶着秋华,秋华也听见了她在蓁蓁耳边说:“咱们先回去,这里不能发作。”   蓁蓁捂着肚子赶紧离开,一进永和宫哐当一下摔碎了桌上等着给她漱口用的痰盂。秋华凑上来念着“碎碎平安“让人收拾了碎片,又在她身边悄声说:“招了怨了呢。”   “我知道。”蓁蓁抚着肚子眼神一黯,“如今这光景太像绵儿出生的时候。”   绵儿是她第一个女儿,小产夭折说到底是因为彼时蓁蓁受宠遭人嫉恨,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搬弄是非造谣说他要把胤祚过继给纯王,蓁蓁受惊才流产。   而如今比那时的情况还要糟。   皇帝那年以后听了太皇太后的劝一直做到了雨露均沾,蓁蓁虽然受宠也只是比别人侍寝的日子更多一些。然而自打胤祚故去后皇帝虽然嘴上没说,但再也没有找过别的嫔妃侍寝。   刚开始的时候后宫的嫔妃们也都不觉得奇怪,皇帝素来疼爱六阿哥,六阿哥这一死皇帝伤心,德妃也伤心,皇帝陪在德妃身边安慰德妃,她们虽然不高兴,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日子长了她们就觉得不对劲了,德妃现在又有了身孕原本是她们的好机会,可皇帝偏偏对她们就是看不见,自打回宫后皇帝不是一个人在乾清宫读书批折子过夜,就是去永和宫陪着已经显怀的德妃,已经全然忘记了他还有其他的女人可以陪他过漫漫长夜,宁愿守着一个不能侍寝的大肚婆。众人畏惧先前的事没人敢挑明了,但私下里已经是怨声载道了。她们知道太皇太后大病初愈不敢叨扰,于是皇太后的宁寿宫就成了重灾区,这些日子嫔妃们去宁寿宫喝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因哈日伊罕的缘故,蓁蓁自然是早就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可她很不想出这个头,去和皇帝捅破这件事,一是她怀着孕不想招惹皇帝不快给自己添堵,二是她也并不乐意见皇帝留恋它处。   蓁蓁一手揉了揉额头,另一手一直没离开自己的肚子,她看看秋华,秋华看看她,两人相对无言。   直到蓁蓁说:“去看看皇上来了没有吧。”   秋华点头应着去了,她与蓁蓁相守多年,彼此了解,她看蓁蓁如此就知道她已有打算。秋华出了宫门举着灯笼张望,果然没等多久就见顾问行提溜着灯笼陪皇帝悄悄而来。   顾问行熟门熟路看着皇帝进了内屋,秋华拉了顾问行在外间坐,还塞了个暖手炉给他:“顾公公每年这个时候辛苦了,我启了娘娘的桂花酿和荷花露,咱们喝了暖暖?”   顾问行啊哟了一声,“你拿了德主子的好酒不怕她生气啊?”顾问行是知道永和宫这位主的,亏什么不能亏嘴,佳酿都是隔年就藏好数着开,自家万岁爷也只有眼馋等着蹭一口的份。   “她不是有孕不能喝吗没事,等她发现至少半年后了,那时候新一批都做好了。”   顾问行笑了,这永和宫两位主仆关系不一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于是和秋华一起坐在外间守着喝酒。   屋内皇帝也是熟门熟路脱靴上炕,蓁蓁伴着他在暖阁里烤手问:“顾问行都是敬事房大总管了您每年除夕还提溜他出门,像话不?”   “过年没他不习惯。”皇帝的大手烤的通红伸出来吃了下蓁蓁的豆腐说,“没你也不习惯。”   “起开!”蓁蓁躲闪到一边眼睛一转说,“能比吗?他少说陪了您三十年,我几年?十年都没满。”   皇帝拿脚轻踢了下她手肘,“这话醋味大,顾问行可是太监,你难不成还吃他的醋?”   “行啊!”蓁蓁竟然抓住皇帝的脚隔着袜子就挠他痒痒,“那我吃点女人的,皇贵妃是您好表妹,她可有三十年了吧?”   皇帝本来喜笑颜开的脸突然僵了一下,然后才讪讪说:“没有。”   “您倒记得清楚啊!”蓁蓁一把把皇帝的脚摔开,气呼呼地瞧着他。皇帝皱了皱眉头说,“提她干嘛。”   顾问行在屋外突然听见传出来的“皇贵妃”、“三十年”的字眼唬了一大跳,他本来耷拉的眉毛皱成一团,小声念叨着:“她有什么好提的……”   “顾公公?”秋华见本来吃酒吃得欢的顾问行不动了唤了他一声,然而顾问行恍若未闻只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蓁蓁见皇帝皱眉抱着肚子凑过去问:“她今儿气我,我就要给她上眼药!”   “朕不是帮你挡了吗?朕好不好?”皇帝突然就想非礼她一把,伸手解开了她的上面三枚盘口。   蓁蓁捂着领口啐道:“不好,没正经。”皇帝却没听,伸手又解了下敞的三枚盘口,上下齐攻蓁蓁是拉上也不是拉下也不是。   她最后只好背过身去说:“我一大肚婆,您动手动脚也不怕臊!”   皇帝把她拉过来解了她的便服,将只穿着小衣的蓁蓁抱在怀里说:“朕要不开口你准备冲她一句什么?你先告诉朕?”   蓁蓁其实是有想冲回去的,可当着皇帝面不想承认自己的“横”,她嘟嘴说:“我还能怎么?忍着呗!“   “不说实话朕现在就剥了你!“皇帝手沿着衣缝就要钻吓得蓁蓁连连讨饶,”那快和朕说实话。”   蓁蓁撇嘴说:“我想回她,小佟妹妹回头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是要皇贵妃这个做姐姐的亲自教导,不过这姐姐都分担不了,妹妹学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分担啊!“   蓁蓁越说越气,说完还拧了皇帝一把,皇帝被逗得乐不可支,伏在蓁蓁颈边一路吻到双唇,一边喃喃:“早知道就不帮你了,让你说。“   蓁蓁被他吻到失去克制与冷静,娇喘嘤咛一声软在他怀里:“别了,伤着孩子怎么办。”   “朕小心点。”皇帝架着她不让她彻底软倒,用膝盖撑着她不放让她坐在怀中,蓁蓁怀相向来不大也不见胖,快六个月的肚子只轻轻碰到了皇帝一点。   她坚持不肯褪了外衣,皇帝拗不过她只好看看能看的地方过过干瘾,最后一声叹息说:“朕就想过年要个礼,你也不满足朕……”   蓁蓁喘息着呜咽:“哪有这种礼的,好了吗,受不了了。”   皇帝只好把她抱进内室略略替她洗漱一把后拥着她,一边还望着床帐碎碎念:“这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不好!”可脸上是比猫偷腥还愉悦的笑容。   顾问行听着屋内的动静渐渐转晴才松开眉头,他回过神发现秋华在打量他于是笑说:“嗨,我瞎操心呢,有德主子在万岁爷每年过年都高兴得多了。”   秋华问了和蓁蓁差不多的问题:“您陪万岁爷过了多少个年了?”   “整三十个。”顾问行都不由感叹道,“这一年年日子过得快啊!我挑去伺候万岁爷的时候才十岁呢!”   “这论情,谁也比不上您和万岁爷啊。”   秋华给顾问行斟了一杯酒,大约是美酒作祟,顾问行喝了一口说了一句心里话:“咱们万岁爷小时候的年过得真不怎么样啊……”   他陪着皇帝的第一个新年就很凄凉,顺治十四年董鄂妃有孕,京中又流行天花,他顾问行是因为没根基才被派去伺候独自寄住在西华门外避痘的三阿哥。除夕那天年纪还小的皇帝被鞭炮声吓得发抖却死忍着也不肯哭,顾问行爬到他床前问他需要什么的时候,他才嗫嚅着说了一声“额娘”。   顾问行想着又听见屋内皇帝爽朗的笑声红着眼圈将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秋华又给他斟了一杯,顾问行吸吸鼻子说:“让你见笑了。”   顾问行又喝了一大口,想起顺治十五年的新年,那就更加凄惨了,董鄂妃的儿子和皇帝一起得了天花,皇帝浑身流脓结痂又怕毁了面容,挠破几个后嘱咐顾问行绑住他的手,他除夕夜是含着泪绑着小主子的手一口口给他喂药喂饭。   再后来么,顺治爷脾气一日比一日坏,宫里谁也不能好好过年过节。而董鄂妃过世后的顺治十八年新年更是满宫戒严搜宫,那一年皇贵妃正巧在景仁宫也受了惊吓,顾问行在搜宫后陪着他去养心殿,八岁的皇帝才又真正见到了自己的皇阿玛。   后来种种,就是众人都知的故事了。皇帝的笑声隔着碧纱橱不时传来,顾问行问秋华要过酒壶喝掉整整一壶,才抹着眼角的泪说:“当年没人喜欢我这差事,我自己都不喜欢。”   秋华似懂非懂,最后抬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顾公公,辛苦了。” 第162章   屋内的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 带着无数悲伤和忧愁的康熙二十四年落幕, 新一天是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初一。   屋内的人也在盯着西洋钟的走针,待到正中时,皇帝慵懒地亲了亲蓁蓁的额头又低头亲亲她的肚子:“小阿哥,新年了。”   “不是……啊呀!”蓁蓁还没说那句“不是阿哥怎么办”肚子就被孩子踹了一下。   皇帝隔着小衣也感觉到了胎动,微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看着她眼睛说:“不是就不是吧, 给宝儿再添个妹妹,再添个弟弟, 再添个妹妹, 一直添。”   “您没完了是不是?”   “德主子,你听好。”皇帝撑在她上方严肃说, “没完, 就没完, 朕就和你没完了。”   “那别人呢?”蓁蓁笑问一句。   皇帝“嗯”得一声疑问, 才反应过来蓁蓁说什么, 他不耐烦说:“看见她们烦, 不行吗?”   “您宠我,我心里也高兴, 可宫里的姐姐妹妹们只怕都觉得是臣妾抢走了她们的宠爱, 又要嫉恨臣妾了。”她红着眼睛说,“您也听见皇贵妃今儿的话了, 她说得怕是好多人的心里话。”   “那你想怎么样!”皇帝翻过身抱着胳臂坐直, 白了她两眼。   “去吧, 还是去吧。”蓁蓁举起手保证,“我保证不生气照顾好自己。您想想臣妾怀着身孕,等到八个月九个月,您还来像话吗”   蓁蓁攀这他手,却被皇帝打开了去,“你当朕什么了你!我看你就不在意朕,把朕踹别人那儿去你乐得清闲是吧?”   蓁蓁靠在他的怀里,拉过他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纤弱的肩微微耸动,说话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臣妾最近老梦见绵绵,怕这个孩子保不住。”   皇帝一愣,陡然间脸色大变,“胡说!”他情绪一时激荡,声音陡地拔高,怀里的蓁蓁被吓得一颤,皇帝忙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你惊着了没有?”   蓁蓁含泪摇摇头。   皇帝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行了行了,拿你没法子。”   蓁蓁浮起若隐若现的笑容伏在皇帝耳边说:“要不您就每月初一十五多去瞧瞧承乾宫的小佟佳氏,反正皇贵妃贤惠肯定乐见其成。贵妃生病也无力下榻。”   “你别瞎说。”皇帝伸手揽住蓁蓁的腰,蓁蓁突然仰起头封住皇帝的口,皇帝扶着她的脖子加重了这一吻,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蓁蓁轻喘着在他唇边呢喃。   “我瞎说什么了。”   “这小佟佳氏啊,你不懂朕少看她几眼她才能好啊。”   他一一吻去蓁蓁的泪珠,尝着她心中苦痛和忧愁,却不知蓁蓁已经陷入疑惑:少看几眼?这是嫌弃还是提防?是为了佟家还是为了皇贵妃?她带着满腔疑问困在皇帝的□□中,不能自拔。   皇帝照例是要在元日时祭祀的,他走出永和宫时天还漆黑,顾问行身上还有一股酒气。顾问行本来以为皇帝心情大好,却发现这位主今儿似乎周遭都有些冰冷。   “万岁爷,奴才看德主子和您说得高兴,也高兴在外头吃了两杯酒。”   皇帝点点头没怪罪他,他倒是拍了拍顾问行的肩膀说:“小顾子,你懂朕。”   皇帝的脚步路过承乾宫,承乾门的前面则是景仁宫的宫墙,皇帝看了一眼景仁宫又看了一眼承乾宫,侧过头目光沉静对顾问行说:“有一桩事你速速去办。”   顾问行听得微微张了张嘴,但见皇帝不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   元宵后的恭王府正在吵嚷不休。   “王爷!”说话的人是恭王继福晋马氏,她刚从自己生病的独子永绶房中出来,一路追着恭王不放。   “王爷,您不能去,那是明相家赶出来的人,谁都不敢碰,您去做什么?”   常宁的桃花眼一挑,轻蔑地说:“明珠怎么了?那也是我爱新觉罗家用的奴才,本王想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姓叶赫那拉的指手画脚了?”   马氏见常宁毫无畏惧,心急如焚:“王爷,您跟妾去看看永绶吧。”   常宁的长子永绶已经病了大半年了,马氏冬来都扑在病重的儿子身上,这时候追出来也是实在被自家王爷的不靠谱给逼得没法。现在见拦不住他,又只能搬出病重的儿子挡住他的脚步。   常宁脚下并未停留分毫,他依然往王府门外走去,马氏见他渐行渐远,凄厉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王爷!”   一声入耳,常宁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回过头对马氏说:“你还是去照顾永绶吧,别追了,本王的性子你也知道,定了就是定了,谁劝也没用,就像本王当年要立你做福晋,谁都劝了,谁都拦了,本王改了吗?”   马氏听常宁说起往事,拿着帕子不住擦自己那像断了线的珠子的泪水。   常宁回身走到马氏身前,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时也有了几分湿意,他拿了帕子替马氏擦去脸颊的泪水,此去经年,马氏早已不复当年入府时那副娇媚如花的姿态,独子病重更是累得她平添无数白发。   “采冬,本王这个样子你早就知道,你担心又有什么用?皇上早就习惯我这死样子了,只要太皇太后、皇太后在,一个明珠算什么,就是十个八个明珠,也只能看我不像话。”常宁替她把帕子别在胸前,理了理帕子上哭湿的鸳鸯,“你爷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容若和我有故交,我是替他去了了心愿。我于他是如此,于你也是,永绶如今这样,我不敢说没有好歹,可如果有好歹,其他阿哥你都可以抱去养,府里的大福晋只有你,本王凡事也一定都护着你。”   马氏从认识常宁开始就知道他其实心思透彻凡事都明白,平日所有的不着调看着任性其实都有因可循。他做事的一切根源就是要对他认同的人重诺守信,若是认定的事情,拼命也要争取。马氏触动心肠,眼泪止也止不住,她泪眼婆娑下常宁抱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   “多谢王爷。”正月的雪后阳光洒在沈宛单薄的身体上,她在朝阳门外向常宁盈盈下拜。   被拜的常宁是十足的不忍心:“其实你不必走的,我替你争取一下,你在京城里多等等说不定哪天那个觉罗氏发了善心,你还能见见富森。”   沈宛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没有我,孩子能过得更好些。”   生完容若的遗腹子,又生生看着明珠夫人夺走襁褓中孩子的沈宛大病一场险些殁在了京城的冬雪里,最后是常宁在南城寻到了她,为她延请名医终是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宛的声音清脆纤细,在雪后初霁的天气里本应是最动人心弦的,可如今在这银装素裹下,她的每句话都让常宁倍感凄凉。   “没有我,他就是明相的孙子,是容若家的小少爷,我在干什么呢,让别人议论他的娘亲是个下贱的□□是个没名分的野女人吗?”   沈宛凄凉地笑着,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恶毒地形容自己,可这句句都是孩子的祖母,容若的生身母亲在夺走富森时说的,也因为这些话她最后放任明珠夫人抱走了孩子。   富森跟着自己是没有丝毫前途的,沈宛深深懂得这个道理,失去容若庇护的她,如秋叶飘零在京城,如同未见他时一样,孤苦伶仃。   常宁从怀中掏出一包金银,递给沈宛:“拿着这些回南方置办些田产,足能够安生度日了。顾贞观在惠山脚下种地,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   沈宛推却了金银,常宁执意不肯,硬是塞进了她的马车里,又对护送的恩格嘱咐:“务必送到惠山,再来复命。”   恩格是常宁自幼相伴的哈哈珠子,是他唯一推心置腹之人,恩格慎重点头,常宁才放心又对沈宛道:“此去一别,怕是无日再见了,沈姑娘珍重。”   沈宛再度一拜,也道:“后会无期,王爷珍重。”   ……   那厢常宁家的恩格送沈宛从京城返回江南,这厢李煦却是从江南来到京城。江南四月雨晴时,兰吐幽香竹弄姿。蝴蝶不来黄鸟睡,小窗风卷落花丝。此时的江南便是这样的景致,不曾想这雨竟也随他一起飘来了北方。方才在江心时天上还飘着细雨,船一靠岸这雨便停了,李煦见状便收了手里的纸伞。   “旭东兄!”   岸边等了一早上的曹寅朝他挥了挥手,李煦撩起袍子下摆跳下船,三步并两步地朝老友走去。   “栋亭!”   两人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皇帝南巡的时候了,李煦拍了拍曹寅的肩道:“栋亭,你消瘦了不少啊。”   “惭愧惭愧。”曹寅叹道,“回京后皇上便命我在内务府里任事,我这一沾手才知道小小一个内务府里竟是这般墨突不黔的,这两年真是兢兢业业从头学起啊。”   李煦道:“皇上这是看中你呢,就等着你把里头都摸透了必要委你重任的。”   曹寅笑着摇了摇头。“对了,旭东兄怎么突然回京,可是皇上召你?”数日前曹寅收到李煦书信说不日要返京让他在天津大沽口接他,信中只提了到日未曾提过半字返京缘由,故曹寅才有此一问。   李煦叹道:“是我母亲病了,我同皇上告假返京看望母亲。”   曹寅一惊,“老夫人病了,可是严重?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唉三娘也是的,这样的大事竟也不来信告诉我。”   李煦道:“初时是病得十分重故我才向皇上告了急假,不过我出发前又收到一封家信说是皇上派了洋教士去送药,吃了他们给的药已经几乎痊愈了。你也莫怪三娘,你这些日子都在天津办差,告诉你你难道还能扔下差事回京么?”   曹寅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煦道:“我这次回京除了探望母亲还会进宫去向皇上谢恩,你这几年常驻京城可是要同我说一说京中的事。”   曹寅道:“你是指……”   李煦眼神闪了闪,“我是说索相和明相……”   曹寅脸色一变,劝道:“旭东兄,你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办的都是皇上交代的差事,这朝堂里的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李煦听的一笑,摇头道:“栋亭,你这聪明人可不要做装糊涂的人,咱们虽是皇上的家奴,可你如今这郎中,我这宁波知府难道不是朝廷的官职?领的不是朝廷的俸禄?我两既在朝便是这局中人。”   曹寅重重一叹:“旭东兄,你既这样说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是这人来人往不是谈这事的地方,咱们还是回我家再说吧。”   曹寅是雇了轿子来的,两人当下便一同往落轿处走。“旭东兄,你这次进宫可要多多宽慰皇上。”   李煦疑惑地问:“怎么,可是宫里有事?”   曹寅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皇上下江南时带在身边的六阿哥。”   李煦点点头。曹寅轻叹一声,“六阿哥去年薨了,我瞧皇上至今心里都十分难过。”   “啪嗒”一声,曹寅回头一瞧,原是李煦手里的纸伞落到了地上。   李煦心中五味陈杂,宁波京城又岂是千里之遥,更何况事关宫中秘事,这一年过去了他竟是一点未知。   “旭东兄,怎么了?”   “没什么,手滑了一下。”李煦说着弯腰拾起伞。   此时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雨,纸伞上原画了个美人,撑开伞后滴滴雨珠打在美人脸上,好似那美人在落泪一般。李煦撑着伞出神地望着那美人好一会儿才疾步跟上了曹寅。   ……   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   台上女伶人幽幽地唱着,观戏人也是听得入迷了,有些人甚至不知不觉随着韵律轻轻拍起了手。一群人里只有坐最中间的人似有些心不在焉,每隔一段时间就低头掏出怀表来看一眼。时间久了其他人也是注意到了。一折游园方唱罢,换场时宫女们也适时地换上了新沏的茶来,宜妃瞟了皇帝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她端了茶在手里,眼波一转笑盈盈地同身旁的贵妃说:“我瞧今儿这戏唱得不好,妹妹你说呢?”   贵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宜妃也不尴尬,这头撩不动她立马又转头问端嫔,“董姐姐,你说是不是?”   端嫔不想宜妃这把火竟烧她身上了,慌慌张张地茶都撒了出来。她解了帕子擦着茶水说:“我瞧还行啊,不比上次的差。”   宜妃听得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比上回的可是差远了,我瞧皇上都听得心不在焉的。”她最末这一句说得颇为大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皇贵妃问皇帝:“皇上,臣妾瞧您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今儿这戏班唱得不好?”   皇帝随意一笑,“怎么会。”转头对身边的翟琳说:“赏班主一百钱。”   皇帝都说了赏钱了自然是不觉得今儿这戏唱得不好,皇贵妃温和地笑了笑也不想开口。台上忽闻得一声“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原是惊梦开场了,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戏里,皇帝又低头看了一眼怀表,皇贵妃瞧在了眼里嘴角却耷拉下来。   台上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皇帝心有所触转头问皇贵妃:“婵媛呢?这杜丽娘都知道要寻春色,她这年纪轻轻的入了宫怎么没见出来过。”   皇贵妃轻快回话:“婵媛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内向得紧,臣妾劝了她几次她都说不想出来。”   “哦?她关着都干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就看看画本子,同她身边那几个宫女玩叶子牌罢了。”   皇帝听得摇摇头,皇贵妃忙说:“皇上别怪她,她就是孩子气重了些,臣妾回去会好好教她的。”   皇帝无奈地耸耸肩,“怎么会,她还小孩子气也是难免的,你多照看就是。”   皇贵妃说:“自个儿的亲妹妹,臣妾照顾她是应该的。”   皇帝点点头,忽然又叹了口气:“怪只怪你阿玛……”   皇帝这话虽没说完,听的人却自然是懂的,皇贵妃脸色一僵,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台上的女伶人突然惊醒,连连低声叫着:秀才,秀才,你去了也?”,众人看得入了迷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小太监匆匆绕过戏台往这边跑来,他奔至皇帝跟前一跪禀道:“皇上,德主子生了!”   “真的?”皇帝一下站了起来一脸的喜色。他这一动惊了四座,众人纷纷侧目,连台上的伶人都不唱了束手站到了一起面面相觑。   皇贵妃问那太监:“哪来的糊涂奴才哪有话只说半句的。德妃如何了,孩子如何了,还不快说。”   小太监笑着道:“回皇上、皇贵妃,德主子生了个公主,母女均安。”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眨眼间皇帝便又兴奋地跳起说:“朕去瞧瞧。”   皇贵妃道:“臣妾陪皇上一起去吧。”   皇帝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不用,你就留在这和她们一起好好看戏吧。”   皇帝说罢带着翟琳走了,皇贵妃又站了会儿才坐回位子。她召来内侍吩咐说:“让台上继续唱,别停。”太监领了话奔到戏台前对台上的伶人们说了,这没一会儿戏台上便又重开唱了。   宜妃的嘴角都快弯到耳旁了,她一边随着曲儿哼着一边道:“嗯,今儿这戏唱得果然是不错。”   端嫔听得不禁在心里一叹却什么都没说。   贵妃站了起来走到皇贵妃身旁说:“佟姐姐。”   皇贵妃端端正正地坐在黄梨木扶手椅里,两眼瞧着台上一动未动,瞧这样她似乎是瞧戏瞧得入迷竟未听见,贵妃又喊了一句:“佟姐姐。”这回皇贵妃才回过神来说:“怎么?”   “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   皇贵妃道:“既然累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贵妃福了福领着自己宫里的人走了。走得几步舒穆禄氏说:“也不知这戏有什么好听的皇上这么喜欢,莫说主子了,我听了这半日的莺莺燕燕头都发胀。”   贵妃说:“嬷嬷,我不是累。”   舒穆禄氏道:“那主子方才同皇贵妃说……”   贵妃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远处的戏台上寻梦又开场了,活泼俏丽的春香满台边走边唱正热闹着呢,贵妃轻轻笑了一声却说:“戏都唱完了,咱们自然是该回去了。”   ……   永和宫的后殿设了产房皇帝进不去,惠妃便引了皇帝到正殿坐。   “蓁蓁如何了?”   “妹妹这一胎生得顺没吃多大的苦,看过孩子后这会儿已经睡了。”   皇帝喃喃道:“那她已经知道生的是女儿了……”   皇帝的心思惠妃其实也能琢磨出几分来,六阿哥殁了,四阿哥年纪渐长已经去了咸安宫住,皇帝是盼着蓁蓁这回能再生个儿子养在身边宽慰。只可惜这生男生女从来都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皇帝盼了好几个个月如今才会这样失落。   “德妹妹瞧了很是高兴呢。皇上要不要瞧一瞧公主?”   皇帝还没开口屋外突然响起一通“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东次间的门“唰”地被推开,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不点矗在门口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皇阿玛。”   “阿宝?”皇帝几步走过去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阿宝搂着皇帝的脖子道:“太太说额娘生了小妹妹,阿宝来瞧妹妹。”   皇帝往外头瞧,阿宝的乳母正跪在屋外,眼看皇帝的眼睛扫了过来她打了个激灵颤颤巍巍地道:“公主一听说有了妹妹就说要过来瞧,奴才们拦不住……”   皇太后平素最宠的就是阿宝,简直就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阿宝既然说要来看妹妹又哪是乳母能拦得住的。   皇帝叹了口气对阿宝道:“你额娘在睡觉这会儿不方便。”   阿宝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皇阿玛,阿宝要瞧妹妹不是额娘。”   皇帝被她这一句无心之言狠狠地呛了一下,惠妃没忍住在旁轻轻笑了一声。皇帝又说:“妹妹也在睡觉呢。”   阿宝含着手指郑重地点点头,“阿宝不会吵醒妹妹的。”   皇帝叹了口气,“去把公主抱来吧。”   翟琳憋着笑去了,皇帝把阿宝的手指从她嘴里拿出来,一旁的惠妃递了帕子给他,皇帝抱着阿宝给她擦着嘴角边和手上的口水。   “妹妹一会儿就来了,皇阿玛抱你坐会儿,你乖些,额娘在睡觉。”   阿宝拧着同皇帝一模一样的眉毛,不满地踢了踢她的小短腿:“阿宝最乖了,太太说的。”   皇帝语塞,得,都搬了皇太后出来了,敢情是没人说得过这小祖宗了。   此时乳母抱了小公主进屋朝皇帝微微一福,“公主给皇上请安。”   阿宝见妹妹来了迫不及待地就想跳下皇帝的膝盖,“坐好了别动。”皇帝箍着她对乳母说,“你把公主抱近些。”   “是。”   乳母抱着小公主走到皇帝跟前,阿宝睁大了眼睛瞧妹妹,她瞧了一会儿扭头对皇帝说:“妹妹和额娘一模一样。”皇帝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顶问:“她才多大,你就看得出和你额娘一模一样了。”   阿宝不服气极了,拽着皇帝的袖口指给他看:“妹妹的眼睛是这样,额娘的也是这样,妹妹的眉毛是这样,额娘也是这样,妹妹的鼻子是这样,额娘的也是这样。”她似模似样地连说带比划,除了她自己旁人是一句都没听懂,但皇帝和惠妃都笑了。 第163章   “咱们的五公主呀是越来越聪明伶俐了。”   “就她最古灵精怪, 胤祺虽说比她大在皇太后那也只有被她欺负的份。”皇帝虽这样说脸上却一直带着笑意。   “公主还真没说错, 臣妾看小公主是生得像极了德妹妹。”   皇帝抬起头看着惠妃:“真的?”   惠妃笑道:“这脸架子这眉眼同德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定也是个美人了。”   皇帝仔细去瞧这个初生的女儿,果然在眉眼之间瞧出了几分蓁蓁的样子:“倒还真是。”说这话时皇帝眼中也流露出了由衷地喜爱。到底是蓁蓁生的,虽说不是他盼望的儿子,可女儿也好,都说一个女人要宠, 两个女人要哄,这换了三个女人那就是争宠了。想到不久就有个小丫头和宝儿一起胡闹, 坐在他膝盖上甜甜糯糯地喊他“皇阿玛”, 还互相争宠,皇帝自己先偷偷乐了。   说着小公主嘬着嘴像是一笑, 皇帝哈哈一乐:“这一笑还真是她的模样了, 盈盈一笑满风生。”皇帝问宝儿, “我们叫妹妹盈盈好不好?”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皇阿玛!”   胤禛一听说额娘生了, 下了学就急忙赶了过来。他瞧见保姆怀里抱了个襁褓高兴得冲到她身边踮着脚问:“这是妹妹么?”   “是呢, 这是你小妹妹。”   皇帝抱过女儿弯下腰让胤禛瞧, 胤禛趴在皇帝的手臂上眉开眼笑地瞧着他臂弯里的小妹妹。   “皇阿玛。”他仰起头率直地冲皇帝说,“妹妹生得像额娘, 比宝儿妹妹还漂亮。”   阿宝已经到了懂得美不美的岁数了, 一听胤禛这样说小嘴一嘟把头一扭。   “哼,哥哥坏!”   胤禛面红耳赤, 连忙又去哄她:“哥哥刚说错话了, 宝儿也漂亮, 宝儿也美!”   皇帝在一旁瞧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成了,咱们都走吧,让你额娘和妹妹好好谢谢。” 皇帝笑着拍了拍胤禛的头,又抱起了阿宝。他走前不忘吩咐惠妃:“让内务府好好准备盈盈的洗三吧。”   惠妃自是点头称是,她一直把皇帝一行人送出永和宫才回了后殿。   蓁蓁睡了一觉这会儿醒了,头搁在枕头上秋华正在喂她喝参汤。惠妃说:“皇上来过了和四阿哥还有宝儿一起瞧了小公主,这会儿皇上送小五回皇太后那去了。”   蓁蓁推开秋华喂到嘴边的汤勺,侧躺着冲惠妃道:“劳烦姐姐了。”她身上还没什么力气,说起话来难免气虚声如细蚊。惠妃在她身边坐下道:“你我姐妹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蓁蓁点点头,她有些费力地抬起胳膊,惠妃握住她的手问:“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蓁蓁道:“让她把公主抱近些。”   惠妃把乳母叫来,从她怀里抱过小公主放在蓁蓁身边。蓁蓁爱怜地摸了摸女儿柔嫩的小脸,小公主似是感觉到了母亲眼皮子动了动,细长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点瞧了蓁蓁一眼就又重新合上了。她这都是无心之举,蓁蓁看着却微微笑了。   “皇上给孩子取了小名,叫盈盈,公主对皇上盈盈一笑,是个招人怜爱的好孩子。”   “盈盈……太后给宝儿取了大名叫菩提,我本想她能叫伽罗,也让佛祖庇佑的,不过盈盈也好,福盈、寿盈,但愿她这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惠妃点点头:“是个好名字,你什么时候想过名字了?”   蓁蓁淡淡地道:“不是现下才想的,我已经想了七个月了。”   “你……”惠妃哑然,蓁蓁虽然从来没提过,可如今六阿哥早夭阖宫的人都觉得她这回应该特别想生个儿子,毕竟在这宫里有儿子才算是将来有了保障,就算是惠妃也是这么想的。   “姐姐,我还没有这么天真,我的祚儿不会回来的。”   惠妃心里一痛,捏着方帕按了按眼角,口中劝着:“好妹妹你千万不能这么想……”   蓁蓁眼神黯了黯没有接着她这话继续说这事,转而一笑问惠妃:“姐姐你说盈盈哪里同我最像?”   惠妃知道她不想再谈,她也不想碰她这伤心事便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了。等出了永和宫惠妃心里仍挂着这事,没走几步她就对早雁说:“先不回去了,咱们上乾清宫一趟。”   皇帝抱着阿宝在用膳听说惠妃求见心里不免奇怪:“让她进来吧。”他同翟琳这一说话分了神,阿宝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皇帝低头看她,阿宝仰着头说得一本正经:“太太说吃饭的时候不能东张西望。”   皇帝被逗得笑了,夹了一块烧豆腐到她碗里,“好好,是阿玛不对。”   惠妃掀了帘子进来见炕桌上还摆着饭桌忙说:“扰了皇上用膳臣妾唐突了。”   皇帝笑着摆下筷子。“不差你这会儿了,这丫头磨朕磨到现在,走一半说肚子饿,给她吃了点心不到半个时辰又喊饿,小肚子和无底洞似的。”   阿宝一看见惠妃就把面前的碗高高地给举了起来,“姨,吃豆腐。”   “阿宝乖,你吃吧,姨不饿。”惠妃摸了摸她的头,对着孩子她自然是面带微笑的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皇帝又怎么看不出来,便问她:“怎么,有事?”   惠妃点点头,皇帝把阿宝交给乳母,下了炕同惠妃到里间说话,等关了门确保外头的人听不见惠妃方吐了来意:“皇上走后蓁蓁醒了会儿,臣妾陪她说了几句话……”   她说到此处幽幽叹了一声,皇帝一听连茶也不喝了忙问:“她怎么了?”惠妃说:“臣妾看她终究还是有些郁郁……”   皇帝一时心酸,这是她心里的痛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痛呢?皇帝半晌才道:“你同她平素一贯亲近,依你看该如何?”   惠妃并不知道碧云寺中的小沙弥,她心中想的是蓁蓁的心病说来无非就是为了胤祚,皇上若能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这心病也就除了,偏偏只有这件事皇帝都做不到。   “总是做些让她能高兴的事吧。”   皇帝低头想了想道:“小公主的满月礼办得热闹些吧,这事就你作主,要什么只管去找海拉逊就是了。”   惠妃道:“臣妾知道了。”   ……   早朝方散,福全被皇帝留下说话常宁便一个人先走了,他才出了乾清宫不远就见一人行色匆匆脚下生风似地走来,常宁笑着迎了过去喊了一声:“海叔。”   海拉逊打了个千道:“奴才见过五爷。”   这一位可是大忙人,就是皇帝传他也得等他先忙完了手上的差事,常宁难得堵他一回舔着脸就贴上去了。“海叔,我先前让你给我弄的潞王琴可是有了?”   海拉逊笑道:“已经到京了,这把保养的不错就有几根弦断了,奴才让他们给装上就好了。”   常宁可是高兴坏了,“真的,海叔你现在带我看看去。”   海拉逊无奈地道:“五爷,奴才现身上有差事呢,您让奴才先把差事交代了吧。”   常宁一听便笑了,“皇上在和二哥议事呢这会儿可没空见你,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琴吧。”   海拉逊道:“奴才不是去见皇上,这是去给惠主子回话呢。”   “明珠家那位?”常宁道,“她几时也能差得动你这尊大佛了?”   要说海拉逊这内务府总管大臣心里头一个装的是皇帝,其次是太皇太后和太子,剩下的人于他全是一样,有事从内务府派个内管领去就成了。皇帝刚登基那会儿宫里乱糟糟的,那时太皇太后自己管着皇帝让他照看着他们兄弟几个,有了这层缘分外加常宁又是个脸皮厚会哭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海拉逊心里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他,常宁有什么要求他总是记着给他办了,皇帝也知道,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去了。   “那一位也是奉了皇上的意思给才添的小公主办满月。”   常宁不信:“海叔你可别诳我,这满月礼宫里都是有规制的,你吩咐下去你手下那些管事的自然会去操持,哪里需要你亲力亲为的。”   海拉逊说:“这回可不一样,皇上为了哄永和宫那位主子高兴说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永和宫   常宁一下想起了在碧云寺外遇见的那个美人。那时她小腹微隆,算算日子这永和宫小公主应就是她的孩子了。说来也奇怪,都过了这么久了,两个人不过也就打了个照面,常宁到至今都记得她脸上的泪珠和眉宇间的抑郁之色。   “怎么咱们万岁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这会儿想着补偿人家。”   海拉逊心里是连连后悔:我那么多嘴干嘛,这位爷就没个靠谱的时候。一时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五爷,您就饶了奴才吧,主子们的事奴才不清楚更不敢枉议。”   常宁一挑眉,心思转了转便有了个注意。“海叔,这回也要请戏班是吧,说来我有个故人想搭几场戏赚些盘缠回老家去,我想啊……”   ……   五月初二这一日永和宫的小公主满月,难得天公作美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蓁蓁一早起来让人烧了两大桶的热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这一个月的月子坐得别提多难受,这一下总算是彻底清爽了。   霁云掀了珠帘穿过垂花门,秋华问她:“衣裳都拿来了?”   霁云道:“都拿来了,姑姑你瞧这是什么料子,我先前从没见过这样鲜艳好看的。”她这一说屋里其他几个姑娘都围了上来,一瞧之下无不惊叹的,且不说上头那花案绣得是栩栩如生,就这染的颜色都看着特别鲜亮,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   秋华道:“这叫妆花缎,是江宁织造署才送来的,听说即便是最熟练的女织工织这样一匹缎子也要半年那么久。”   几个姑娘听得是啧啧称奇,更是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秋华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也别傻愣着了,快伺候主子把衣服换上吧。”   碧霜瞧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半年才能织一匹那一年不过就两匹这么个数,皇上就这样给了咱们娘娘……”   蓁蓁听得笑了。“你这数虽然算得不错但算得却不对。一个人一年是只能织上两匹,但如今江宁织造署下有织机上千台,织工近万人,这一年下来不就能有千匹了?”   碧霜听得惊叹:“上万织工,竟有这么多的人。”   蓁蓁道:“这个数算少的,想前朝最鼎盛时期听说织工有数十万人之多。”   内务府不但给她做了新衣裳也用大红的花缎做了小公主的襁褓。蓁蓁换上衣服便抱着女儿出去见客。她这一胎生得极顺,月子里调养得又好,这一出月子人气色好极了。而小公主在月子里也长开不少,生得是粉雕玉琢漂亮极了,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句,阿宝更是像得了个新玩具似的,新鲜得不得了,围着盈盈转悠个不停。一会儿问一句:“妹妹怎么总睡觉。”一会儿又问一句:“妹妹什么时候醒。”   她见盈盈雪白的脸颊和她平日吃的白面馍馍似的,忍不住伸手想要捏一捏,幸得乳母看得严实,忙拦住了直呼“捏不得捏不得”。   蓁蓁也轻柔地教她:“阿宝乖,不能捏妹妹的脸,她会痛的。”她俯身瞧了瞧睡在摇篮里逃过一劫的盈盈,看一看她是否有被惊醒。阿宝愣愣得在一旁看着,忽然说:“额娘,抱抱。”   惠妃在一旁笑了,“阿宝这是在撒娇呢。”   蓁蓁把阿宝抱自己膝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女儿年幼也许是说不出来,她却是懂的,博起出生那会儿阿玛额娘一家子人都围着他转悠,她那时已经大了懂事了心里虽然明白弟弟小是需要照顾,可还是忍不住难过得很,好像突然间阿玛额娘不再爱她了。   “阿宝乖,额娘最疼阿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摸一摸阿宝的头发,捏一捏她的小手,阿宝果然马上就恢复常态了。   阿宝的乳母此时锦上添花地夸上一句:“到底还是娘娘有法子,小主子除了皇太后可就听您的了。”   惠妃笑道:“这你们可就不懂了,这孩子啊总觉得有了弟弟妹妹爹娘这心就偏向他们了给自己的爱就少了,其实咱们做娘的眼里哪个孩子不是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个都是爱如珍宝的。”   一群人自然都纷纷称是。   张玉柱捧了戏单来请蓁蓁点戏。蓁蓁拿起戏单看了看又放下了,“我于这些都不怎么懂,还是佟姐姐来点吧。”   她抬了抬眼,示意张玉柱把戏单端给皇贵妃看。佟佳氏掩口笑说:“今儿是给小公主庆贺满月,这戏班说来都是为你请的,我要来点岂不是喧宾夺主了?不成不成。”   蓁蓁为难地说:“可我不常听,也不知道哪一出戏好……”   佟佳氏道:“何不把把班主请来,一问就知道了。”   她说的也有理,蓁蓁正要让张玉柱去把班主叫来,一时说御驾到了,众妃跟在佟佳氏身后一起迎驾。皇帝一瞧这戏台上还空空荡荡的笑说:“朕还以为迟了,没想你们这还没开始哪。”   佟佳氏颇有些微词地道:“皇上怎么这会儿才来?臣妾和德妹妹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道:“有事同明珠他们几个商量,没想颇费了些时间。”   佟佳氏问:“是何事让皇上这样费神?”   皇帝眉头微拧,淡淡地道:“没什么。”   佟佳氏是个识时务的,一见皇帝这般神色便不问下去了。   蓁蓁此时从乳母怀里抱过女儿,走至皇帝跟前冉冉一福,“臣妾给皇上请安,公主给皇上请安。”   皇帝扶起她,从腰上系着的荷包里摸出一块金锁片套上小女儿的脖子。“朕的盈盈可要长命百岁哪。”   蓁蓁柔声接了一句:“有了皇上的赐福公主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这一胎保养得好极了,出了月子气色极好,隔了一个月再见反倒觉得比生孩子之前更显得明妍动人。这当着众人的面皇帝也不方便说什么,牵住她的手说了一句:“都坐吧。”   蓁蓁在感觉到他故意捏了捏她的手掌时低头默默一笑。   皇帝坐了正中的主位,皇贵妃挨着皇帝坐了右手,蓁蓁因是今天的主角便坐了皇帝的左手。先前蓁蓁还为点什么戏烦恼,这会儿皇帝来了她索性把戏单子递给皇帝。“刚还在同佟姐姐商量点什么戏,既然皇上来了,臣妾看还是皇上来点吧。”   于戏蓁蓁倒并不怎么痴迷,平日也只是随其他人看看,皇帝走来一趟江南后倒成了十足的戏迷,也爱作主。他一边说着“都有什么?”一边已经从蓁蓁手里把戏单拿过去了。   今儿蓁蓁满月礼上内务府请的也是如今京里有名的戏班,除了清远道人写的那一出《牡丹亭》外,也会不少其他的戏。最近宫中若是有演戏演的基本都是《牡丹亭》,皇帝看得多了也想换换,他看了一会儿戏单说:“去把班主叫来。”   翟琳应了一声去把班主领了来,这班主也不是头一次见皇帝了,内务府指点过规矩,这会儿他跪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应了一声:“小民给皇上请安。”   皇帝道:“今儿不看这杜丽娘和柳梦梅了,可还有什么新鲜的?”   班主说:“班里新排了一出《邯郸记》,恭请皇上赏阅。”   “哦?”皇帝颇有兴趣问,“这《邯郸记》是个什么故事?”   班主便把这戏说了一说,听到卢生被贬到陕州凿石修路开河时皇帝显见得一怔。班主丝毫不察,尤说道:“那卢生用火烧、醋浇之法通了河道。明皇乘舟过河见河道疏通陕州治理有方对卢生大加赞赏。”   听到这皇帝突然冷哼一声:“这戏果是唱得容易,开河治河岂是烧火浇醋这么容易的。”   班主一愣,皇帝龙颜不悦都那么明显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蓁蓁心思一动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她递了个眼神给惠妃,惠妃心领神会遂道:“哎呀,这不是沈既济《枕中记》里的故事么。”   皇帝问惠妃:“哦?你知道这个故事?”   惠妃笑说:“臣妾从前读过挺有趣的,不过是个黄粱美梦终成空的故事,不吉利哪。今儿给公主庆贺满月依臣妾看还是选个喜庆热闹的剧吧。”   班主是个激灵人,一听便马上跟着说:“那这《义侠记》里的《除杀》如何?说的是武松打虎的故事。”   皇帝一挑眉拍了拍手,“这个好,就点这一出吧。”他说罢故意嘴角含笑瞧了蓁蓁一眼,蓁蓁别过脸去只当没瞧见,心里是忍不住想啐皇帝一口,怀上盈盈的日子不就是外头她领着自己打猎的时候吗。   班主领了旨便去准备,没一会儿台上便开戏了。也不知怎么,皇帝平日是个戏迷,今儿却瞧得有些个心不在焉,台上这武松和老虎是抖得你死我活的,皇帝却流露出了几分意兴阑珊来,似乎人在这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佟佳氏问:“皇上怎么了?是今儿这戏不好看么?”   “没什么。”皇帝懒懒地应了一句,他瞧了一圈发现同往常一样又少了一个人,“婵媛呢?怎么又不见她。”   佟佳氏道:“她就这性子皇上你也知道,臣妾叫她她也不肯出来。”   皇帝责怪地看了佟佳氏一眼,说:“她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了?成日闷在屋里是个什么样,你虽说是做姐姐的但也不能就这样由着她孩子气。”   皇帝嫌少这样苛责佟佳氏,佟佳氏尴尬极了,起身一福,“是臣妾疏忽了,皇上说的是。”   皇帝撇过头对翟琳道:“去承乾宫把佟贵人接来,她若不肯来就说是朕的旨意。”   翟琳领命走开了,皇帝的注意力重又回到了戏台上,佟佳氏也看得颇认真间或还能和皇帝说笑上几句,可若认真观详还是能从她脸上瞧出几分不自在来。蓁蓁和惠妃四目一碰,无声地交流了下。皇帝大约是心情不好真无心,可当那么多人的面皇贵妃被下脸她这高兴怕只是面上功夫了。   翟琳这腿脚功夫着实是不错,这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呢就把人领来了,也不知翟琳怎么同小佟佳氏说的,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看着竟像是跑过来的。   “臣妾……臣妾给皇上请安。”   小佟佳氏捏着帕子,在皇帝跟前颤颤巍巍地福了福。皇帝正和蓁蓁说话呢,眼角往她身上一扫笑容顿时是抹去了三分。这也难怪皇帝,宫里讲究的就是规矩,所谓规矩往大了说就是主子有主子样,奴才有奴才样,往小了说就是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就说眼下这一屋子的嫔妃吧,因是来给小公主贺满月的,各个都是打扮得端庄得体。再看这小佟佳氏也不知怎么,穿一身素缎就出门了,浑身上下就只见耳朵上一对珍珠耳坠,再没第二件像样的首饰了,打扮得比蓁蓁身边的碧霜、霁云还寒酸。   小佟佳氏见皇帝瞪着她怕得快哭了,“赶时间就没来得及换衣裳……”她慌忙间看了皇贵妃一眼,期望着皇贵妃能帮她解围,没想对上的是佟佳氏满眼的苛责,小佟佳氏羞得把头一垂,缩着肩膀两手搓着帕子再不说话了。 第164章   皇帝见她这样原本想说的话也是说不出了, 扶着膝盖叹了口气。平心而论皇帝真的没想让小佟佳氏进宫,这小佟佳氏第一回选秀他就大大方方撂了牌子让佟家自己放开手去选夫婿。谁知道皇贵妃生女畸形以后佟国维去撬动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又让皇贵妃亲自开口来求, 这么里外都答应了他不答应就怕佟国维和皇贵妃都下不来台。   可如今看着小佟佳氏他却是越想越后悔,当时只想着无非是后宫多养个人, 他对小佟佳氏也没什么期待, 不想她竟然是性格如此乖僻的,行事又不体面,真和个孩子一般无二,也不知这佟国维是怎么教孩子的。   “皇上……都是臣妾的疏忽。”皇贵妃急得站了起来,皇帝说了一句“你啊”后面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却足够让皇贵妃羞得块站不住了。   蓁蓁离座对皇帝道:“臣妾瞧婵媛妹妹同我身形相仿, 这离我那近要不还是让臣妾带妹妹先去换件衣裳吧。”   蓁蓁笑得亲切, 皇帝不忍心拒绝她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蓁蓁遂扶了小佟佳氏离开, 这一走出皇帝的视线小佟佳氏的眼泪就收不住了, 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往下落。可她即便是哭也是不敢哭出声,任纤细的肩头怎样耸动,任眼泪淌满她整张脸, 也没有一声呜咽出来。蓁蓁在旁看着到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到底是国舅爷家的姑娘, 品格确实不凡。   秋华见蓁蓁陪着小佟佳氏回来了唬了一跳, 正要问蓁蓁摇了摇头只说:“准备衣裳, 替贵人更衣。”   一时永和宫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霁云打了盆热水来, 蓁蓁亲手绞了块帕子递给小佟佳氏,“妹妹先擦把脸吧。”   “谢谢姐姐……”小佟佳氏这会止了泪,一想起刚才的失态两颊涨得通红,几乎要坐不住了。“姐姐,方才我……”   蓁蓁按着她的肩道:“都说方才了,那就是过去了,来把脸擦干净了咱们来换衣服吧。”   小佟佳氏点点头,心里暖了起来。   碧霜抱了几件衣裳来,蓁蓁挑出一件竹青色的便服来,让碧霜和霁云撑开了给小佟佳氏看,“这件如何?这是我做贵人时穿的,春日里这样的衣服最赏心悦目。妹妹年轻生得又白,这颜色很衬妹妹。”   小佟佳氏脸儿微红,喃喃一句:“姐姐作主就是了……”   “那就这件了。”   待小佟佳氏换完衣服蓁蓁又让碧霜给她重新梳头。碧霜这几年这梳头的手艺在宫里也就略逊苏麻喇姑一筹,就是佟佳氏偶尔也会叫她去梳头。她手脚伶俐,没两下就重新给小佟佳氏梳了个盘头,蓁蓁开了柜子选了一对绿宝石耳坠,又挑了一支二两的小凤簪给小佟佳氏插上。   蓁蓁笑道:“这样多好,女孩家一打扮起来就不一样了。妹妹平日也该多打扮打扮才是。”   小佟佳氏低下头揪紧了手里的帕子,“姐姐说咱们家看着是繁花似锦的,其实阿玛在外头是烈火烹油,我们姐妹在宫里更要低调些……”   蓁蓁怕小佟佳氏再多说不宜,于是接着她的话圆了下去:“佟姐姐行事素来稳当,她说的固然是不错的,可你这年纪青春正好,要不打扮岂不辜负了好时光?妹妹也是个性情恬淡耐得住的,我在妹妹这岁数每天就恨不得首饰匣子里能多添几对耳坠子呢。”   蓁蓁说得活灵活现的小佟佳氏都笑了,这一笑把她整张脸都点亮了,蓁蓁不由道:“皇上说的也不错,你这年纪该多出来走走才是,老待在屋里不闷么?”   小佟佳氏眼神一暗,平日里围着她的无外乎也就是几个宫女,各个惧着她的身份也不多和她言语,蓁蓁这几句话不知怎地就触动她心了,她不自觉地就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是不想,可是姐姐说我规矩上还欠着,宫里贵人多,若是冲撞了哪位不但自己落不好,还要累得阿玛没脸。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这样学好规矩前还是别出去了。”   蓁蓁一怔,再仔细琢磨小佟佳氏这几句话是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蓁蓁一抬头见乳母抱着小公主也回来了。“娘娘,公主一醒就哭了,那边戏还没完,奴才怕扰了皇上的兴就把公主抱回来了。”   “来,给我吧。”蓁蓁从乳母怀里抱过女儿,隔着襁褓轻轻拍着哄着,没一会儿小公主就不哭了,含着手指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乳母在一旁道:“公主到底是贴心娘娘,娘娘一抱一哄就不哭了。”   一时屋里人都笑了。小佟佳氏瞧着喃喃说了一句:“姐姐这儿真好。”   蓁蓁正低头哄女儿呢,听她这么说抬起头来道:“承乾宫不是比这更好。”   小佟佳氏轻轻叹了口气,“姐姐那虽然什么都不缺,宫女们也都规矩,可就是太静了……”她瞧了会儿蓁蓁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公主真可爱。”   蓁蓁笑道:“傻妹妹,何必羡慕我,皇贵妃还年轻,如今又有了你,指不定哪天承乾宫就双喜临门了。”   小佟佳氏脸一下涨得通红,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会不会……”   蓁蓁道:“怎么不会,妹妹进宫来是做皇上的妃子来的,又不是来做个摆设,总有一天妹妹承了恩宠也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做皇上的妃子?蓁蓁这一提小佟佳氏那满腹的心事又被搅了起来。她原本不想进宫在家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可阿玛额娘是铁了心的,额娘甚至跪下来声嘶力竭地求她,说佟佳氏一门的荣辱都寄在她身上了。她不忍见额娘如此,无奈之下才点头答应。阿玛额娘只说让她进宫后都听姐姐的并未多言其他,进宫后佟佳氏又反复和她说宫里规矩重要她行事低调小心,她一直都战战兢兢又懵懵懂懂,这会儿被蓁蓁这么一提她才回过神来。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藏不住心思,略带委屈地说:“姐姐快别说了。”   蓁蓁见她有些个不高兴了道:“好,我不说不说了。衣服也换完了,咱们回去吧。”她把女儿交给乳母又细细地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小佟佳氏回戏台。   刚在永和宫还挺好的,这一出门小佟佳氏又拘谨了起来,低着头一路都不说一句话。蓁蓁把她往皇帝跟前一推,道:“皇上瞧瞧,佟妹妹如今可是变了个模样?”   小佟佳氏本来就是个小家碧玉的模样,这一妆扮她立时人就鲜亮起来了,露出了她这年纪该有的秀气。皇帝扫了她一眼后对蓁蓁伸手说:“你忙了半天了赶紧回来看戏吧”   小佟佳氏一时是有些发蒙,皇帝从前于她是个遥不可及又威严的存在,往日偶尔见一次他不是几乎注意不到她就是像方才那样对她拧眉叹气的,让她更加害怕,这还是头一次对她如此和颜悦色。她想起蓁蓁方才说的,偷瞧了皇帝一眼。皇帝生得气宇轩昂,剑眉星目,虽说不上多俊美可也是仪表堂堂,又自有一股旁人难及的气势,可他笑语晏晏对着德妃似乎没看见自己,小佟佳氏垂着头再次怨恨起家中不顾自己死活的亲人们了。   蓁蓁没有管皇帝伸着的手,反而是拉着小佟佳氏坐下,一会儿让霁云给她端茶来,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吃点心,小佟佳氏挨着她坐,一副小鸟依人甚是依恋她的模样,若是不知道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亲两姊妹。   皇帝瞧得一时怔忡,大概是岁月如梭,一晃眼蓁蓁也成熟得像个姐姐是会照顾人的了。   台上一折戏演完了,翟琳捧了戏单来让皇帝再点一出。皇帝比了比,让他把戏单递给小佟佳氏,对蓁蓁说:“你心疼她,让她帮你点一出吧?”   小佟佳氏惊了一下,“臣妾……臣妾点?”   皇帝看她这如受惊小鹿似的模样倒是笑了,“你阿玛不是也颇好戏么?在家的时候应该也常听戏吧。”   蓁蓁拿了戏单塞进小佟佳氏手里,“皇上既说了让妹妹点,妹妹便点一出吧,反正我是不会挑的,妹妹帮我挑吧。”   小佟佳氏捏着戏单看着蓁蓁,蓁蓁含笑推了她一把,指尖点了点戏单。小佟佳氏低头看那戏单,看了好一会说:“要不点这《惊梦》如何?《牡丹亭》中尤这一折最好。”   皇帝刚才说了不看《牡丹亭》偏偏小佟佳氏不知道又点了《惊梦》,佟佳氏一听便道:“婵媛,方才皇……”   “哎。”皇帝笑着拦住了佟佳氏,“朕也觉得《惊梦》甚好,就点这一折吧。”   佟佳氏见皇帝都如此说了只得作罢。小佟佳氏约是头一次做了什么得了皇帝的首肯终于心头一松,她抿嘴一笑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酒窝甚是可爱。皇帝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转头悄悄对蓁蓁说:“朕瞧婵媛有几分像你,你小时候笑起来也这样,傻乎乎的。”   蓁蓁睨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皇帝握住她的手哈哈一笑,在她耳边小声说:“惊梦虽好,不如你唱的那折,朕还想听那个。”   蓁蓁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根本不想回皇帝的话。她内心恨不得按着皇帝的脑袋让他左右瞧瞧这是在哪都有谁,她那回草原上唱的可是幽媾,能在外人面前提吗?   戏台上一时静了下来,原是上一场结束换场准备演《牡丹亭》了。这台上换戏子不稀奇,稀奇的是坐在边侧的乐师竟也有更换,乐班里的一青须男子被换下了场,只是乐班坐在角落颇不起眼,故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班主见后台都换好妆了便冲乐班挥了挥手。《惊梦》开场便是一段曲笛,笛声一起众人纷纷一震。要说这《惊梦》一折宫里少说也演过十几回了,从前每回演看戏的是恨不得这前曲快些过去盼这杜丽娘早些出来,今一次却被这开场的曲笛惊艳了,笛声悠扬不说还韵味深厚,杜丽娘还未唱这曲笛已经露出了她几分盼春的心情了。看戏的人竟是从未听过能有人把笛子吹得这样好的。   皇帝侧身见蓁蓁竟是听得有些痴了,他笑了笑,张嘴刚说了句:“这吹笛子的……”忽不知打哪飘来一阵箫声应和这笛声。这笛声已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了,这箫声更是人间能得几回闻。只可惜这段笛箫合奏极短,待杜丽娘上台箫声便隐去了。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可听清了,刚那段箫声是哪来的?”   翟琳激灵地抢着说:“奴才听着像是奉先殿那来的。”   皇帝道:“你去寻一寻,看看刚是何人吹的。”   翟琳一声“是”把蓁蓁给唤回了神,她一时情急喊了一句“等等”,可惜翟琳跑得快没听见,一个拐弯已经出了院子。   皇帝问她:“怎么了,朕让他去寻这吹箫的你不想见一见么?”   蓁蓁心里有一丝丝隐忧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能说,略笑了笑道:“没什么,妾本是想让他去永和宫取样东西,没想他跑得这样快。”   “要取什么?再派个人去就是了。”   蓁蓁道:“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翟琳这次去的久,直走了一刻钟才回来。皇帝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不免有些遗憾,蓁蓁在旁却暗暗松了口气。   “怎么,没找着吹箫的人?”   翟琳道:“找着了,找着了!”   他这一说蓁蓁一颗心又悬起来了,倒先皇帝一步问:“找着了?是谁?”   翟琳道:“是恭王。”   蓁蓁没想听到的竟是这个名字一时哑然。皇帝也十分惊讶又问了一遍:“你说恭王?”   翟琳道:“是,奴才去奉先殿附近找那吹箫的,见到恭王在那就上去请安,恭王问奴才做什么来了,奴才说奉旨找刚刚在宫里吹箫的,恭王便说是他吹的。”   皇帝眉头一皱摆明了是不信翟琳的这番说辞的。“他人呢?”   “奴才想皇上也许有话要问恭王就请恭王来了,恭王这会儿人在外头呢。”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把他叫进来。”   翟琳这头出去了,那边宫女们便上前来把帘子都放下,常宁进来后就在帘子外行礼,道:“臣弟给皇上请安。”   蓁蓁隔着帘子有些费力地打量,隐隐可见帘外人身材修长面容俊美,似乎就是那日在碧霜寺外遇见的男子。   皇帝拧着眉问他:“你在奉先殿那转悠是做什么?”   常宁笑道:“回皇上,臣弟才去探望过太皇太后,这是正要从东华门出宫恰巧经过奉先殿而已。”   皇帝又问:“你刚同翟琳说方才是你在宫里吹箫?”   常宁道:“是臣弟吹的。”   “你进宫来探望太皇太后随身还带了箫来?”   皇帝这样问分明就是不信了,常宁也不在意,他从背后摸出那原插着的竹箫说:“臣弟嘴笨也就能吹上几个曲子哄太皇太后高兴了。”   皇帝犹是有些不信,从前常宁也常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也没见他专程吹箫给老太太听,怎么今儿就想起这一出来了呢?再说了,老太太哪里是什么附庸风雅喜欢听箫的人。   皇帝原本倒也没有责怪那无辜在宫中吹箫的人,他虽不怎么通音律也是能体会知己难逢的意境,将人叫来也只是因为蓁蓁那个入迷的神色想让她一见展颜。可现在常宁当着他面这说辞牵强的难以直视,他反倒起了疑心了。他这弟弟行事向来没个章法,不怕他走什么歪路,只怕他别又是为了讲什么义气给外头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当枪使了。   “别唱了,让他们先停一停。”   翟琳冲班主挥了挥手,班主忙上台让台上的人都停了。其他人原本都看戏看得入迷没注意到翟琳这来来往往的,这戏一停才发现有事纷纷都看了过来。皇帝吩咐翟琳:“让班主把那吹笛的叫出。”   蓁蓁此时问:“皇上为何要请那吹笛的?”   常宁一听见这一句猛地抬起头,这声音他认得,是那天在碧霜寺外的那个仙女的声音。他见是皇帝正和坐他右手的女子说话,隔着帘子面容虽有些瞧不真切可勉强也能窥见,这一位美人确实就是那日惊鸿一瞥的仙女。   皇帝道:“难得刚才那一段笛箫和鸣,朕想再听一次。”   “皇上,笛手来了。”   众人抬眼去看,只见那班主身后站了一满头白发粗布青衫的老妪。“民妇给皇上请安。”她手持笛子跪下给皇帝磕头。   皇帝也不曾想到是这样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忙对翟琳说:“还不去搀老人家起来。”   翟琳转身去搀她,老妪轻道了声谢,却扶着膝盖慢慢自个儿站了起来。她虽白发苍苍,举止蹒跚,举手投足之间却落落大方显露出不凡之气,让人瞧得不由从心里生出几分敬意来。皇帝说了声:“赐座。”   两个太监搬来一张束腰杌凳,老妇人道:“民妇谢皇上隆恩。”才扶着凳子晃晃悠悠地坐下。   皇帝恳切说:“老人家,朕想烦请你于我这弟弟合奏一曲,不置可否?”   老妇人恭道:“民妇领旨。”   皇帝于音律并没什么涉猎,转头问蓁蓁:“你说让他们吹什么好?”   蓁蓁见来的是恭王不是她以为之人,心里没了包袱甚是轻松自在,皇帝此时问她,她反而饶有兴致地想了想说:“便吹一首《紫竹调》如何?”   “《紫竹调》?”皇帝问,“这是什么?朕怎么从没听过。”   蓁蓁掩口笑道:“是一首江南小曲,臣妾当年学得不好,只看书中说夸赞说若是名家吹奏美妙绝伦。这位老人家和恭王是大家想必都是会的。”   常宁心想:区区《紫竹调》罢了,这有何难。他不等皇帝开口便举起竹箫吹了起来,他这一起头那老妇人也随之吹起了笛子。这两人都称得上是当世名家,一时只听笛声清亮悦耳箫声幽远醇厚,相辅相成,真正是水乳交融一般,一首简单的小曲竟也吹得这样引人入胜。   曲罢皇帝头一个赞道:“吹得好。”余人也纷纷附和。皇帝问蓁蓁:“你说是这首《紫竹调》吹得好还是刚才那段吹得好?”   蓁蓁衔着一丝笑意,眼神一直在帘外的人身上徘徊,沉思片刻后方道:“皇上这是为难臣妾了,臣妾这点本事哪够点评这二位的,依臣妾浅见都极好,笛箫合奏堪称当世无双。”   皇帝哈哈大笑,笑罢摆了严肃脸说:“御前吹奏如此妙曲自应是有赏的,只是恭王私滞宫内不归本来要重罚的,赏罚相抵,恭王这回就不赏了。翟琳,你回头让内务府赏银二十两给这位老人家吧。”皇帝又对班主说:“朕原本以为戏班之中多是中青年壮力,不想还有这样的老人家也寄居篱下讨生活。家有一老如获一宝,你记得要好好待这位老人家。”   班主偷瞄了恭王常宁一眼,顶着一头冷汗跪下道:“小民遵旨。”   时辰也不早了,皇帝断完案一看时间不早便起驾回乾清宫处理政务去了,娘娘们则坐着又传起了戏单点戏,谁都没有再在意刚刚的事情。   班主长舒了口气,心里早把自己骂了几十遍,贪那几十两银子做什么,差点连命都没了。他一个劲儿地给恭王使眼色,恭王却像不认识他一般等御驾走远扭头便离去。再看那老妇人,也似是什么都没发生慢悠悠地走回了乐班,真好似原本就是这乐班的一份子。   得,班主心想,真正是遇到两个高手啊,我就不该掺和,不该!   ···   戏唱到午后蓁蓁就不想听了,她回永和宫让碧霜给她拆头,刚打上辫子秋华便从外头进来了。蓁蓁正对着铜镜摘耳坠子呢,这一眼就从铜镜里瞧见了秋华手上的礼单:“这不年不节的谁送来的?”   若是贺她生女的像是阿灵阿的府上和靖海侯府早几天贺礼就都送进宫了,哪有过了日子才送礼的。   秋华让碧霜等人都下去才道:“是恭王府送的。”   恭王府?   蓁蓁一听另一只耳坠都忘了摘先把礼单拿过来看。礼单上列的物品到是稀松平常,无非是几匹缎子几根人参罢了,只是末尾恭王写了一句话颇是令人玩味:区区薄礼厚谢当世无双之评。   蓁蓁捏着礼单也没说话,发了半天的怔,秋华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这礼收还是不收?”   蓁蓁不慌不忙说:“把张玉柱叫来,收或不收待我先弄清楚件事再说。”   ···   三日后的夜晚,恭亲王常宁一下马他的大管事恩柱便迎了上来,常宁扔了马鞭给他问:“宫里可有回话了?”   恩柱说:“宫里没回话。”   常宁有点失落,“哦”了一声。恩柱接着又说:“宫里来了个姑姑。”   常宁一个急刹,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这一口气能再长点么?”   恩柱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心想:是您先问有无回话的,不能怪奴才。   常宁问:“人呢?”   “请小书房里去了。”   常宁绕过院子推门进了他最私密的书房,书房里的人听见声音转过身,两下一照面常宁心里是乐开了花。他装着不认识问:“这位姑姑是……”   秋华福了福,“奴才是永和宫德主子身边的,王爷唤奴才秋华便可。”   常宁拱手道:“秋姑姑来可是有事?”   秋华从怀里摸出那张礼单轻轻扣在紫檀木镂花的书案上。 第165章   常宁惊得一挑眉,“德主子这是何意?”   “奴才的主子说了, 这礼收不得。”   “如何收不得?”   秋华不紧不慢道:“主子说, 一来她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之语当不得这样的重礼,二来后妃和外臣不宜互有馈赠, 免生嫌疑。王爷虽是皇上的亲兄弟不比寻常外臣但也是一样的。”   常宁“哦”了一声,心下却十分失落。那日他觉得这吴雅氏是听出两段合奏的不同,虽不知她如何知晓, 但他是诚心实意感谢她那日维护的恩情。 “如此我便也不为难你主子了。”常宁捧起那幅礼单翻瞧了一眼,“本王还俭省银子了。”   常宁心性特别散脱,这样直来直去说话让秋华这个久居深宫的人反而不自在了, 可秋华还有事要交代, 只能硬着头皮又福了一福。   常宁问:“怎么, 姑姑还有何吩咐?”   秋华笑道:“不敢,只是奴才有一物件是旧人所托想要赠与王爷。”   “请说。”   秋华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书,扣在紫檀木镂花的书案上,她含笑说:“故人皆好,愿王爷笑纳。”   常宁疑惑地拿起来一瞧后释然笑说:“多谢姑姑。”   “奴才的主子颇好音律, 她说宫里虽不及外头有世外高人,有当世名师,可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从来都是感激于心。”   常宁自然明白, 感激地点点头, 秋华掩口一笑说:“王爷珍重, 奴才这就告退了。”   秋华交代完了蓁蓁的吩咐便告辞了,常宁亲自送她出去,到了门口只见又有两人骑马而来,秋华说:“王爷有客就留步吧。”她戴上兜帽往外走刚好同那马上下来的人擦身而过,那人无意间瞥了她一眼倒是愣住了。常宁走上来拍了拍那人的肩,“二哥,怎么傻站在这。”   福全指着那弯腰上轿的背影问:“那人不是那天碧云寺外的?”   常宁道:“我原本以为我记性好,没想二哥你也记得啊。”   福全问他:“她来做什么,你和那……”这是恭王府的大门口虽说不是人来人往的有些话也不好说,福全便点到为止了。   常宁一笑,道:“二哥莫管,我这是办成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   蓁蓁在那日女儿满月宴后就有了新的心思,南府里好几位擅长吹箫的师傅被她连日请来,或是听箫或是学箫。这三日里每天总要花上三四个时辰让她们指点。学箫也就罢了,兴起时候还闹着要学琴,痴缠了皇帝几番后,皇帝给她寻摸了一柄龙吟天风让她折腾。蓁蓁那年在老太监那偶尔听见他弹过的一次琴后就想学了,可惜那时她不过是个小宫女,主子允了她学箫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在把箫学好之前她是没有脸面再说想学琴的。后来封了妃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就再不得空了。宫中藏书里曲谱甚多,施琅从前给她送的古书中也有不少琴谱,可她从前不会,得了这些好物也只能干看着望梅止渴,如今小公主诞生后她有了大把的功夫,学得煞是认真,真正是一日千里。   今日,秋华自外回宫时,正有位蓁蓁从南府找来的老妪在教她拨弄琴弦,恰巧院子里传来女子起此彼伏的呼喊:“公主,您慢些。”   秋华替蓁蓁办完事回宫,刚要进门的脚步忽地停了下来竟转头往院子里瞧,只见一扎了两个发髻的女童跑着穿过了院子,没一会儿东次间外就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蓁蓁放下玉箫冲他们笑道:“还不快开门,开迟了她又要使劲拍门了。”   两个宫女打开碧纱橱阿宝似炮弹一样飞奔了进来,一头扎进了蓁蓁怀里嚷道:“额娘!”   蓁蓁把她搂怀里,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有外人在呢,还不叫人。”   阿宝一扭头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母亲对面,拘谨地往蓁蓁怀里钻了钻,抓紧了她的衣襟悄悄问:“额娘,这个老婆婆是谁?”   “她呀是额娘请的先生,快叫婆婆好。”   阿宝大大方方地端坐在蓁蓁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婆婆好。”   南府这些伶人平日入宫都不苟言笑连话都很少说,可宝儿如此竟逗得这老妇难得地笑了。她面容虽苍老但瞧得出五官生得很秀气,笑起来甚是和蔼:“奴才见过公主。”   阿宝好奇地瞧着蓁蓁面前的乐器,一会儿摸摸琴,一会儿摸摸箫,“阿宝也要。”   蓁蓁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如今可玩不了,你还小呢。”   阿宝不服气,伸手抓起眼前的玉箫就吹,可任她怎么鼓腮帮子用力一个音都吹不出来。她瞪了瞪手里这不听话的蠢物然后将它举到蓁蓁跟前。   “额娘,坏了。”   蓁蓁搂着她直笑,周围人也都笑了。   “娘娘,老妇有一件乐器公主兴许能用。”   老妇腰上系了个荷包,她解开荷包从里头摸出一件东西来交给霁云,霁云呈给蓁蓁看,那是物形似笛子,却只有三寸来长,吹口也不是开在侧边而是顶头,蓁蓁从没见过这样的,拿着那笛子问:“这是……”   老妇笑道:“这是奴才小时候启蒙用的,十分容易,一吹就能响。”   蓁蓁看那短笛似乎却是有些年头了,笛身上斑驳还有几道划痕。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宝已经抓着短笛一口塞进了嘴里。果真如老妪说的,都不用什么技巧,恁阿宝这样的孩童也能一吹就响。阿宝惊讶极了,鼓着腮帮子又连吹了好几下,短笛“呜呜”地响个不停逗得她咯咯直笑。蓁蓁看阿宝这样喜欢也只能对老妇说一声:“多谢先生。”算是代阿宝手下了。   “说什么呢这么乐?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屋里笑。”   皇帝掀了帘子进屋,一眼见着坐在琴案后有一个陌生的老妇不免一愣。蓁蓁抱起阿宝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那老妇没想入宫还能见着天子,颤颤巍巍地磕头道:“奴才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旋身坐到炕上,阿宝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进了皇帝怀里,举着手里的短笛献宝似地给皇帝看。“皇阿玛,婆婆送我的。”   皇帝笑着抓了她的小手放嘴边亲了亲:“什么婆婆?”   阿宝一指那老妇人说:“婆婆。”   皇帝抬眼瞧蓁蓁:“最近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折腾这些玩意儿了,要不你让宝儿也跟着学学,收收她这刁蛮任性的脾气。”   蓁蓁从霁云手里接了茶来端给皇帝,笑道:“说来就该怪您那天让臣妾品评什么曲子,那曲臣妾便又技痒了,想着把从前荒废的再拾起来可不是爱不释手。”   “你原先那师傅呢?”   “师傅老了,行动都不怎么方便怎么好劳烦他再来教臣妾?”蓁蓁说到略有点不安,回过头朝候着的老妇人说,“你先回吧,改日再请。”。   皇帝见案上还架着琴问:“怎么,你还学起琴来了?”   “臣妾箫吹得好,师傅们都说我天资高,愿意教我再习琴。”   皇帝一挑眉,“真的?”   “当然是真的!”蓁蓁不服气地问,“臣妾箫吹得不好吗?”   皇帝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说:“箫是吹得得朕心,天资嘛,一定是南府那些伶人奉承你。”   这分明是觉得她笨学不会了。蓁蓁愤愤不平,盘膝坐到琴后便弹了一曲,她习琴时日尚短还弹不了十分难的曲子,这一曲是近几日才学的,虽简短但若弹得好也颇是动听,足够让皇帝这样的门外汉刮目相看了。   皇帝待她弹毕拱手告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倒是朕错了,德妃娘娘莫怪。”   阿宝这一会儿看蓁蓁弹琴又觉得琴新鲜又去了,也不玩那短笛了,指着琴就说:“额娘,阿宝也要弹。”   蓁蓁刮了下她的鼻子:“小祖宗你还小呢手上没劲弹不了这个,前些日子看见小马你也要,现在看见琴又要,你有不要的吗?。”   皇帝抱过宝儿,一副为虎作伥的态势:“怎么了?宝儿是公主,天下都是他阿玛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宝儿,你要的小白马皇阿玛刚刚给你找好正养在城郊的院子里呢,明儿再给你找把九霄琴,咱都不给你额娘。”   他正和宝儿给蓁蓁演父女情深排挤她这个亲额娘呢,翟琳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皇上,慈宁宫那边来传话说是宁太妃身边一宫女出痘了。”   皇帝惊出一身冷汗,转身便把阿宝往蓁蓁怀里一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均未出过痘,朕现在就去看看,阿宝这几日就留在你这不要去皇太后那了。你也把宫门关了,这段日子都不要随意走动。”   蓁蓁搂住阿宝频频点头。她这会儿也是心惊肉跳,毕竟先帝就是天花去世的。之前胤禛刚出生的时候逢太子出痘也是封宫多日,就是皇帝,当年出痘的痕迹现在还有些许留在脸上。蓁蓁见秋华走近,赶忙说:“你先去净手沐浴,有事待会儿说。”   秋华连忙去了,再折回来,蓁蓁已经将两位公主都安置在茜纱橱内午睡,她坐在内间招招手,屏退了旁人问:“如何?”   “按您的吩咐先去宽街再去铁狮子胡同再去什刹海,三地连着跑没有人发现。铁狮子胡同那位是明白人,收下了。”   蓁蓁心细让秋华用国公府和吴雅家做掩护连着去,而秋华想到王府内那幕也有点无奈,“您这话可以不传的,就像这琴不学也无事。”   “师傅不会说话,单独请过来太打眼了,索性我这闹着要学琴,几天换一波人,师傅藏在里面也就没人知道。” 蓁蓁拍着熟睡的宝儿说,“至于那话嘛……乱世飘零,我就当积德行善了。”   “您没问老师傅,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吗?”秋华有些不放心。   “问了,唉……”她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都是感慨。   蓁蓁自己吹箫,对箫声是能辨别的,尤其是她师傅的箫声,震惊矍铄,非常人能够比拟。因而那日盈盈满月宴上那箫声甫一响起,她就听出是她师傅。也因着是她师傅,她愿意为恭王在皇帝面前打了个马虎眼。   可她不懂的是师傅这么多年不言不语低调为生,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和这一曲呢?   不知怎么,她对这事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在冥冥之中觉得,此事如果她追一追问一问,一定有什么石破惊天的答案。   于是她借口那日听了箫声复又技痒,将南府里所有会吹箫的师傅折腾了个遍,顾问行不知原因,见蓁蓁对前头几个师傅不满意,赶紧去请了她的老师傅过来。   那日老师傅一入室内,在屏风后就吹了一曲《梧桐吟》。   “这曲师傅过往也曾吹过,是前朝田贵妃所作的曲子,不知师傅今日吹奏是有什么心事吗?”老师傅来前蓁蓁让张玉柱悄悄去查了老师傅的出身,可一无所获,只知道没人听过他说话,就是一柄箫吹得极好,大家都猜他是前朝的一个伶人。   秋华照样备了纸笔,老师傅提笔写道:“故人冒死来,不胜唏嘘。”   蓁蓁不懂,老太监又写:“托娘娘带此赠与故人。”   随字条呈来的是一本薄薄的曲谱,乃是田贵妃所作的《访道五曲》。蓁蓁抚着书皮,隔着屏风打量着对方,老太监似乎胸有成竹,完全不怕蓁蓁拒绝他。   “师傅何以见得我一定会将书替您带到?”   老太监提笔又写了五个字:“承乾宫孕事。”   蓁蓁端详着这五个字,脸色阴晴不定,她想起那年僖嫔血崩后她随口问起“人的造罪到底因何而起?”老太监只写了一个字回她:贪。那般坦然而无犹豫仿佛一切了然于胸。   她由是问:“是否我将东西送去,就能知道答案?”   老太监点点头,蓁蓁问:“她是谁,师傅可否先告诉我?”   老太监摇摇头,但提笔写了很多字:“相见时以此药相认,伊自会相告,请娘娘代吾告知伊:万千珍重,不复再来。”   蓁蓁摇了摇他递过来的瓶子,似乎是几颗小药丸,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太监这才放心,将写过的纸条一一撕碎,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师傅,你!”蓁蓁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太监把这些字条嚼烂咽下。   老太监满是沟壑的脸上泛起笑容,他比了个心安的手势,又吹起了一曲《普庵咒》。   “佛家有戒杀文,不知主子可知否?”   “诸仁者:堪叹诸人不较量,却将造罪当烧香。”   “杀他一命还他杀。”   这是当年僖嫔血崩后老太监与她的问答。   老太监平静淡然地吹着箫,仿佛万千沧桑都在这一曲静心凝神的梵音中。   秋华听罢问:“那主子是打算自己去见见这个人?”   蓁蓁道:“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不是师傅要寻的人,何况之前也就那样见过一回,此人身世背景我们一概不知,还是先别贸然去见了,东西既然已经送过去,先冷一阵吧。若是诚心实意的故人,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再冷上三两月也有耐心等,若是个假的,几个月时间也够她灰心了。”   “主子筹谋的是,现下去太打眼了。”   蓁蓁把玩着手中的玉箫,说:“你这些日子先盯紧门户吧,孩子们都小千万别让天花传进来。”   皇帝那日走后蓁蓁就下令关了永和宫的门,每日除送饭运水的外其余人等一概不接待,两个女儿她是亲自带在身边照看,眼睛一刻都不敢移开。这般小心永和宫总算是熬了过去太平无事,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皇帝虽说火速下令把见喜的宫女移去了景山可宫里还是陆陆续续有几个宫女太监也见了喜,甚至承乾宫的佟贵人也见喜了。按着规矩太医一确认佟贵人是见了喜敬事房就来人准备把佟贵人抬出去到宫外养病,皇贵妃一时哭得是死去活来怎么都不让太监抬人,顾问行这个总管太监活活在承乾宫跪了两个时辰才说动皇贵妃。这般鸡飞狗跳的,足足又过了半个月宫里再无人见喜这波痘症才算是熬了过去。   皇帝自己得过天花,慈宁宫宁寿宫却没有,他日夜悬心见宫中总算无碍后才能在慈宁宫里好好喝上一杯茶。可惜今日慈宁宫的茶也喝得不太顺口。   先是皇帝看见苏麻喇姑随口问了一句:“胤祹还好?”   “还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苏麻喇姑想拿过皇帝手里喝空的陶杯却收获了皇帝愤愤不平的眼神,“苏嬷嬷心好,衬得朕里外不是人。”   苏麻喇姑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太皇太后一点头,苏麻喇姑就与皇帝说了心里话:“德主子虽然当时对音秀动了手,但到底对她是有感情的,音秀要是最后真的有个好歹她又不免怨恨您怨恨咱们心狠。您想想龄华想想七阿哥想想僖嫔出事的时候,哪庄哪件她都是心存善念留人余地的做事,赶尽杀绝她不会的,别人若是赶尽杀绝她也不会答应。孩子由奴才来养她会理解的。奴才抱来胤祹以后她还找秋华来送过东西,足见心地多纯良了。”   皇帝是真的叹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心痛,太皇太后见此也说:“这孩子好就好在一颗心上,皇帝当年也不正看中这点?”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知进退。”皇帝虽然是抱怨但却深深理解,宫里活着本就该如此,他自己何尝不是每日在衡利弊中度过?   太皇太后见皇帝这番又想起个事,眼波一转,瞅着皇帝边笑边说:“先前听说皇上总往永和宫跑,后宫里到处是冷冷清清的,怎么前些个日子倒是又热闹起来了?”   “怎么了?”皇帝似乎有所准备勾起一个笑容,“您病着还有人来和您传闲话了?孙儿还以为只有皇额娘那儿热闹呢。”   看,这就是皇帝,他可以装聋作哑,但不会真的又聋又哑,宫妃因为嫉妒去宁寿宫喝茶探皇太后的口风之事他其实了如指掌,只是没动作罢了。   “最近闹别的了,说你多了两个人。我就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花,竟让皇上舍得把德妃都放一边了?”   “三个。”皇帝咳嗽一声一脸严肃地说,“就是近日噶尔丹太忙,顾问行找的第三个还没来得及见。”   皇帝轻描淡写,太皇太后本就心如明镜瞅着皇帝直笑,“你知道这几个人顾问行都是哪找的吗?”   “哪?”这皇帝还真没问过。   蓁蓁那日的一番话让他警醒,从永和宫出来后他就吩咐顾问行去找人,这人原本就是为蓁蓁作个挡箭牌的,他连看都没怎么仔细看,又哪会有兴趣去关心哪里找来的。   “这两日说有身孕那个可是景仁宫找来的。”   太皇太后说完就眯着眼观察皇帝的反应,皇帝一开始明显愣了一下,但一瞬间过后似乎有些玩味的意思。   他抬头朝苏麻喇姑要了杯茶说:“景仁宫好,那里只供奉了额娘的牌位,伺候的人都没根没基,小顾子办事是用心的,朕也放心他。”   皇帝从慈宁宫出来就找了顾问行“谈心”,顾问行跪在昭仁殿下方一脸“奴才不知”的表情,皇帝抬脚就踹了下他的凉帽,“装傻是吧?”   顾问行捂着帽子讨饶说了实话:“那日您吩咐之前不小心听见了德主子和您说话,说起皇贵妃过年什么的……奴才就想起景仁宫了……那里现在最干净,挑出来的人没根没底,也不怕后头有人嘛。”   这话别人不懂,可皇帝和顾问行互相之间都懂对方在说些什么,皇帝鼻子出气哼了一声给了顾问行一个白眼。   “顾问行。”皇帝像小时候调皮时捉弄顾问行一样抓起他的辫子吩咐,“朕明儿带德妃去李园,景仁宫的事情你自己去承乾宫告诉皇贵妃,听见没有?”   顾问行“嘶”得疼叫一声又双手朝皇帝拜着继续讨饶:“万岁爷,皇贵妃正为小佟贵人挪出去的事情伤心呢,哪有空管这些。”   “那就找点事情让她从伤心里出来几天。”皇帝敲敲顾问行的脑袋问,“懂不懂?”   “懂懂懂。”   景仁宫本是故圣母皇太后的居所,皇帝就是在这出生的。圣母皇太后殡天后这儿再无人居住,皇帝设了佛堂供奉圣母皇太后的牌位、画像和生前的用具,日常都是皇贵妃这个嫡亲表妹在打理。   皇帝已经有些时候没来这儿,皇帝不来,皇贵妃也不会随意来,今儿不知怎么皇贵妃突然特别想来这坐一坐。   景仁宫里虽不住人,可也有四个宫女负责清扫并一个管事的太监。景仁宫的管事太监刘毛子并四个宫女一起跪在院子里迎驾,皇贵妃问:“圣母皇太后的灵位前可是一直都有供奉?”   刘毛子道:“回主子,奴才等人不敢怠慢,日日都按时供奉。”   皇贵妃点点头进到正殿里,正殿中央供奉着圣母皇太后的牌位,贡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贡品,桌子擦得是一尘不染,果如刘毛子说的供奉打扫都十分上心。她像往日一样捻了香跪到牌位前。   刘毛子是宫里的老太监了,原就是伺候圣母皇太后的,宫里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皇贵妃身边的刘嬷嬷也与他相熟:“刘公公最近可好?”   刘毛子问:“都好,皇贵妃怎么突然来景仁宫了?”   刘嬷嬷道:“你们景仁宫庙小池深啊,皇贵妃再不来这地都快不归她管了。”   刘毛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皇贵妃生气了?”   “那倒没有,这不就过来看看么,要是人好,咱们也缺人手。”   刘毛子轻轻嗯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的四个宫女,若有所思。刘嬷嬷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这四人差不多岁数,但左起头一个瞧着十分出挑,身材婀娜不说,脸蛋也生得漂亮。刘嬷嬷心里呵了一声想:竟然还有个这样姿色的藏在这景仁宫里。   刘毛子轻轻咳了一声,那宫女脸一红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刘嬷嬷心中有数,眼珠子转了转问:“刘毛子你收了多少……”她悄悄比了比那宫女,刘毛子又咳了一声却故意当没看见。   皇贵妃此时敬完香推门出来了,刘嬷嬷迎了上去道:“主子,旁边您的旧屋子里照旧备了茶水。”   皇贵妃点了点头,扶着刘嬷嬷就去了偏屋。刘毛子瞅了个空退了出来,快步走到茶房,在章佳氏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机会都给您准备好了,这大树就在眼前,这回就看您抓不抓得住了。” 第166章   章佳氏攥紧了手心, 她站在茶炉前一直等到手停止了颤抖才对刘毛子点了点头。刘毛子一马当先走出了茶房, 章佳氏端起乌木托盘踩着细碎的步子紧跟在他身后。   皇贵妃坐在屋子里,这屋子她三岁就来过, 那还是顺治年间,这宫殿的主人还是她的姑母,现在什么都变了只有院子里的夹竹桃每年还会开花。   正想着,有两个宫女一掀帘子, 一个娉婷的身影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子里往地上一跪。   “奴才给皇贵妃请安。”   佟佳氏见来的是个宫女不禁皱起了眉问:“怎么不是刘毛子来回话。”   “刘谙达年纪大了, 让奴才前来伺候。”   她对答有度不慌不忙的,佟佳氏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起来回话。”   “是。”   宫女扶着膝盖慢慢起身,佟佳氏只觉着眼前一亮, 呵,这景仁宫里能藏个美色这么久她都不知道!   宫女见佟佳氏一直盯着她看,脸上微微泛红略垂下了脸。   “你是哪个旗的, 叫什么。”   “奴才是镶黄旗的, 姓章佳氏。”   “你进宫多久了,之前在哪当差?”   “奴才是去年年头进宫的,跟着姑姑学完规矩就到景仁宫里当差了。”   佟佳氏见她答对如流,刚行礼的时候更是规规矩矩一点纰漏都没。她进宫还不到一年能做到这样实是难得。   “你今年几岁了?”   “奴才十六了。”   “这些日子是你在皇上跟前伺候?”   章佳氏微微抬起眼睛, 扑朔着长长的睫毛看了佟佳氏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是, 景仁宫一共四个宫女奴才是领头的,顾总管那时候来景仁宫挑了奴才和同屋的宫女去乾清宫。”   “行了,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下去吧。”   章佳氏抓紧了身侧的衣角, 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刘嬷嬷冲着她扭腰摆臀的背影冷哼一声:“哼,主子你不觉得她像……”   皇贵妃打断她的话:“像什么?我怎么没瞧出来。”   刘嬷嬷这话头被她一断后头的话就没说下去了。佟佳氏静静地没说话,过了半晌轻轻笑了:“去把顾问行叫来,既然有喜了,有些事得去办了。”   ··   李园,在京城西郊,蓁蓁抱着盈盈牵着宝儿入园之时六月初夏的柳絮正沿河岸洋洋洒洒飞来。蓁蓁稍稍掩住怀里小女儿的口鼻又对宝儿说:“宝儿,捂一下,别吸进去了。”   宝儿乖巧地学额娘的样子遮住自己的口鼻,没想蓁蓁自己却吸进几口还未踏入内室就开始咳嗽。蓁蓁把孩子递给乳母宝儿则爬上她膝头问:“额娘不乖,自己不捂。”   蓁蓁的咳嗽还未平息还遭了女儿一番调侃气得她边咳边戳宝儿脑袋:“咳咳,你个小家伙,咳咳。”   蓁蓁一张口吸了一口风咳得更厉害起来,一时忍不住挥手让人把孩子抱远自己转过头去一阵猛咳,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一转头看见皇帝举着水杯虎着脸:“赶紧喝水,等下就叫太医来好好给你看看。”   蓁蓁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才稳了下来,拉着皇帝抬手笑问:“事儿都办完了?”   “嗯。”皇帝牵过她在屋内的一处小榻上坐下,等宫女们上了一壶新茶又替她倒了一杯,蓁蓁一看这杯子上鸳鸯戏莲配小诗一首: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她看了两眼面露笑意连水都忘记喝,皇帝见此问,“喜欢?”   她点点头,就着杯子才喝了两口,皇帝接过后说:“官窑新做的,现下只得了一套都放在李园先用了。”   “一套?”蓁蓁喝了几口水总算缓了过来,只稍有些气喘。   “对。”皇帝抱了她坐在膝头,替她顺着还在起伏喘息的后背,“是取了十二月花神做的月令杯,等下拿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这么心思奇巧的东西肯定不是您想的,内务府哪个官员有这么好的心思了?”   “李煦。”皇帝把杯子放回矮几上,没注意到蓁蓁瞬间变了的颜色,“朕调他和曹寅都回京了,都先回内务府历练几年吧,李煦就先来管这个园子。”   蓁蓁没接话,她还顺着自己的呼吸,皇帝回过头打量了几番她的面色后颇为不愉:“怎么回事,出月子的时候还好好的,朕看你那时候养的唇红齿白精神气十足,这才一个月又是伤风又是气喘的,十天里有七八天都病着。”   这时候秋华端着药进门来,也虎着一张脸不声不响就把药搁在矮几上,蓁蓁闻见熟悉的柴胡桂枝汤的味道直接就扭了脸靠在皇帝肩上耍起赖来。   皇帝无奈朝秋华挥挥手,抚着她后背哄道:“德主子,生病不吃药像话吗?还没宝儿乖了?”   “不喝,难闻死了,本来没病多闻几下这个药也要气病了。”   皇帝本也略同医理,他举了药碗闻了两下的确觉得这药比一般的柴胡桂枝汤更难闻,他问:“太医是给你加了药了?”   “加了生地和丹皮。”蓁蓁脸都垮得端不住了,皱着鼻子朝皇帝哭诉,“本来里面的黄芩就够苦了的,现在更加没法喝了。”   皇帝通医理听到生地和丹皮以后脸色立马骤变,他抓过蓁蓁的手腕扣住把了一会儿后冷着脸把药碗塞到她面前吼了一句:“赶紧喝,要是病症入了里怎么办?”   皇帝好言好语哄惯了蓁蓁,她多久没见皇帝这样凶残的样子了,哆哆嗦嗦举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谁知皇帝在后头一抬手整碗药都灌进了她口腔,害得她呛了一口咳了老半天。正当她回过神要去抢水喝,皇帝却把她按在小榻说:“不许喝,药性冲淡了怎么办!”   蓁蓁气得眼圈发红,呜咽着说:“苦死了!”   “加生地和丹皮是你伤了阴血的缘故,你以为朕不懂?”   蓁蓁这下是理亏,她当然知道加药的原因,但不知道皇帝竟然知道这药方。她嗫嚅着认错:“万岁爷博学,万岁爷圣明。”   皇帝这才放她起身唤了人送了糕点进来让她清口,等她吃完了才说:“喜不喜欢这儿?”   蓁蓁环顾这内室以后嫣然一笑:“您藏私,修了这么好的地方。”   “走,咱们去瞧瞧。”皇帝拉她起来往外头走,蓁蓁在他身后问,“宝儿呢?”   “让奴才们领她去瞧小白马了,你说明明是公主,比阿哥们还好动,她和胤禛是不是生反了?”   胤禛好静,倒不是骑射不精,要是非要他和兄弟们一较高下也不会输,但若是在写字念书和骑马射箭之间选他一定选安分待在书房。   宝儿好动,腿脚长开以后整个紫禁城都被她的小腿晃了个遍,连平日里看蓁蓁最不顺眼的宜妃荣妃这些人听到小公主来敲门都能笑着迎她。没法,这丫头嘴甜又活泼,实在太会讨深宫娘娘们喜爱。   蓁蓁白了皇帝一眼让他别乱说话,皇帝则笑得轻快领着蓁蓁一路向北走去。蓁蓁本来停留的是正门内一处五进院落的尽头,皇帝领着她从后门穿出,一片水面便豁然开朗印在眼前。   水岸四周散落着亭台阁楼,不用黄瓦皆是苏州看见的样式,四周也没了巍峨的宫墙,反而是等人高的黄墙透着淳朴自然的气息。河岸上尚有三条堤岸未植花草,其余地方或是种上了柳树花草或是水面已经种上了莲花。   皇帝抬手一指说:“旁的没什么好种的,回头让他们在那里多种些牡丹花卉吧。”   “俗气。”蓁蓁掩住口鼻转头咳嗽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来看着皇帝。   皇帝被她一噎,脸略涨红了抬着下巴问:“那你说,种什么?”   “我想想。”蓁蓁歪着头就开始认真地想着。   皇帝见状无奈搂过她说:“种点桃花?”   “也好。”蓁蓁觉得这主意比满院子的牡丹花好一些,但还不够,“再弄些兰芝丁香如何?三四月桃花、五六月丁香、七八月芝兰,三堤时节不同各有飘香,哪个月都不闲着。”   皇帝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吻了下她额头说:“骄奢淫逸。”   “那也比满院子牡丹俭省吧。”   蓁蓁腹诽着皇帝的审美实在可怖,这时候还是要夸李煦在江南被熏陶得好了,要是皇帝选那些个杯子能全要工匠画成五彩牡丹配宝蓝大红,一个个闪花眼。   皇帝牵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五进院落后玉涧金流与林香山翠两景中的亭台楼阁,替她捂着口鼻穿过柳林后领她到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前,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布说:“来,蒙上。”   蓁蓁自然不依,皇帝上回掏布条干了些什么她还没忘呢!   皇帝也知道自己过往“声誉”不佳,他故作严肃地说:“朕不干别的,就是给你个惊喜好不好?”   蓁蓁将信将疑由着皇帝蒙住她眼睛牵着她往前走去,感觉沿着堤坝一路向前,小石子不时让她走得扭扭歪歪,等她第三回绊到时皇帝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边,日光透过黄布让她看不真切,只能搂紧他脖子抱怨:“真麻烦。”   皇帝大步流星往前走着,直到走上一处小桥才放她下来,替她解开布条后一指:“到了。”   这是一座木制小桥,桥面一弯曲折后通向一道月亮门,门后隐约植有松柏,蓁蓁踏入月亮门后,松柏后是一座五开间的殿宇,并没有宫中的宫殿高大,却别生趣味曲径通幽。   松柏两侧还各植有梧桐,她本是惊喜,可还是忍不住回头打了皇帝一拳说:“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孔雀东南飞多不吉利啊!”   皇帝挨了打却知道她是高兴的,领着她又往右侧梧桐后的游廊走去,穿过游廊是一处倒坐的三开寝室,再侧是东坐朝西的一处穿堂,穿堂尽头则连着一处水榭。   皇帝带着她走进寝屋,右手边打开是一处砖砌的浴室,她红了脸退出来往左边去则是挂着珠帘的暖阁寝殿,朝北有一处小门连着穿堂通往水榭,而水榭和穿堂夹着一处院落还围着一圈屋宇,她张望后发现这是一处三面环水的小院,前后开窗后微风带着水汽穿过习习凉风透心凉。   “这样总不怕热了吧?”皇帝见她不由自主往窗外伸头,一把把她抱回来说,“后头还有呢。”   蓁蓁一时觉得自己如乡村野妇般无知无识由着皇帝带她“开眼界”,他们回到五开间的正殿穿到后院,后院是一处小山伴着两间亭子和几处小屋,拾阶而上可远望水面。此时正午天色开阔,映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蓁蓁不由笑道:“天光云影共徘徊。”   “这儿都没起名字呢,这处叫天光云影倒是正好。”皇帝牵着她回到正殿,正殿除了宝座两边都是书房,一处书桌上已经铺上了纸笔。   皇帝提起笔先写下了“天光云影”四个字,然后问:“刚刚那处门想叫什么?”   蓁蓁摇摇头,但她问:“都给我了?太大了。”   皇帝一笑拉她坐在膝头环住她说:“你,老四、宝儿、盈盈,以后还有别的阿哥公主,朕还怕不够住呢。”   “什么别的,没有了。”蓁蓁抢过他的笔,略一思索写下了“憩云”二字。   “何解?”   蓁蓁搁下笔说:“您日理万机,跨过桥只当停云小憩,略略修整还是要忙的。”   “这就是抱怨朕了。”皇帝点点她鼻尖无奈道,“朕是劳碌命,没法子。”   “最近又是忙什么?”话一出口,蓁蓁却后悔了,她立马赔罪,“臣妾多嘴,不该问的,就是看您来这李园还要见一见臣工随口问。”   “无妨。”皇帝抱着她皱眉说,“蒙古不安呢,雅克萨那里还在打仗,河工也不安生,朕近日天天在前朝骂人,骂的头都疼了。”说着他把头搁在蓁蓁肩上说,“赶紧给朕揉揉。”   蓁蓁抬起一只手替他揉了眉心道:“今年还巡幸蒙古吗?”   蓁蓁心里皇帝去一去蒙古也好,皇帝是好动之人在塞外和蒙人喝酒围猎远胜于在宫内和朝臣纠斗,她暗暗觉得皇帝出塞时候脾气心情都比要在宫内好上数倍。   一听这话皇帝却更郁结,“去不了了,老太太这身子骨,朕不敢走远啊。”   蓁蓁听得也黯然,她去慈宁宫看过几回,太皇太后如今下地也抖抖索索,每日流水般汤药针石往里送,可都只是在拖日子。   “七月中去一个月,朕带裕王恭王去,让蒙古诸部都到喜峰口附近见一见就回来。”皇帝握住蓁蓁给他揉头的手说,“不见不安心,走远也不安心。北边不消停,南边又决口,朕今年大概是犯太岁的厉害。”   “瞎说什么呀。”蓁蓁见他真心丧气起来决定和他打岔一番,“宫里不是刚刚有好消息吗?这也叫犯太岁?”   “什么?”皇帝抬起头来见蓁蓁衔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个激灵,“你生气了?”   “说实话?”蓁蓁认真问他,皇帝点点头,她认真回,“没有。”   “为什么不生气?”皇帝不知怎么见她这样淡定却自己有些气恼。   蓁蓁笑说:“那我气一气好了,那套月令杯都归我,谁宫里要有一样的我就全去砸了。”   “你啊!”皇帝无奈地叹道,就如他和老太太抱怨那样,如今的蓁蓁大概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懂进退太识趣知礼了。   “您安心去蒙古吧,苏嬷嬷年纪大了,我找秋华多去搭把手。皇太后那里我把宝儿接回来不扰着她,哈日伊罕那里我也熟悉,都能照料。”   蓁蓁深知太皇太后对皇帝有多重要,去岁太皇太后病重后,向来闲不住的皇帝破天荒的几乎一年没怎么出门,连南苑行猎都顶多两日,巡幸京畿都不过十天且驻跸之处一定要离京城半日脚程之内。   皇帝的疲色显而易见,他低着头埋进蓁蓁怀里说:“好,你也要乖一点,好好喝药。”   蓁蓁没接口,皇帝等了半晌抬头一扫阴霾满脸恨意地说:“你造反了是不是?女人家热伤阴血是小病吗?你忘记之前疼成什么样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盈盈怀的多不容易?你再这样以后可怎么生?”   “不生就是了嘛……”蓁蓁这句话刚出口就被皇帝瞪了回去。   他碎碎念着:“反了你了反了你了,你等着,朕再给秋华找一道金牌,朕出门的时候让小顾子也杵在永和宫里,你要是不喝就让他们给你灌下去!”   “顾问行一敬事房总管大太监,您把他当什么了!”蓁蓁笑着说,顺带胳肢了皇帝一下问,“您这回出行怎么没让他来了?往日臣妾宫里您不都让他去布置么。”   “他去景仁宫办点小事。”皇帝漫不经心地说着对蓁蓁动起手来。   “小事?”蓁蓁笑了,“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一挑眉,肃着脸吩咐道:“朕叮嘱你一句,景仁宫、承乾宫的事情你少管,听见没有?天塌下来你也把眼睛闭起来。”   蓁蓁不肯,拢着衣襟说:“您越这样臣妾越好奇,要么说清楚要么别拦我。”   “别不听话好不好?”皇帝急躁地拉下她的手也不知道说的是刚才嘱咐的话还是没能脱的衣服。   皇帝咬着她的下巴一下一下挑起她的欲望,呢喃着:“这么多屋子呢,你先挑一个,朕好办了你。”   “您知不知道,唔……”蓁蓁撑着手从他身上微微抬起身子离他半寸,“房劳损……”   皇帝扣住她抬起的下颚问:“你是不是今儿准备气死朕?”   蓁蓁眨眨眼,小手指挑过皇帝的耳垂说:“万岁爷通医理啊。”   皇帝眼神一暗,接着就把她按在身上不让脱身,一时间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摔了一地,那张“憩云”和“天光云影”飘出三丈,满室只剩下旖旎红云。   等云收雨散,皇帝很庆幸当初给这一院子里到处都造了连廊,才能把昏昏欲睡的人安生地抱回寝殿。他搂着蓁蓁从正室穿过连廊,一伸手发现她后背上沾满了墨迹,他看着黑墨汁笑着吩咐人准备浴室,蓁蓁发现后气恼万分死活不让皇帝享受鸳鸯共浴。   皇帝也不着急,他等蓁蓁去后随意捡了一本书披了常服卧在窗下休整,才看了两眼就听见屋外阵阵喧闹。   “公主,您慢一点慢一点。”   宝儿不知父母躲在室内干什么,可宫女太监却唬了一大跳,尤其是秋华吓得面如白纸抱住宝儿求道:“公主,咱们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可我已经玩够久了呀,额娘在哪?皇阿玛呢?他们是躲起来不陪我玩吗?”   秋华满脸尴尬不知如何与小公主解释个中缘由,幸好这时皇帝的声音响起来:“让宝儿进来吧。”   秋华如蒙大赦,心中感叹还好今日二老兴致一般啊,这才放开宝儿。宝儿挪着小短腿敲开屋门啪嗒啪嗒扑向自家皇阿玛,抬起和皇帝一模一样的眉眼软糯地喊道:“皇阿玛,我喜欢那匹小马,皇阿玛最好了!”   皇帝这辈子喜爱儿子多,可他也坚信阿哥们都要严肃管教,所有儿子过了六岁上了书房就能见到皇帝每日如“讨债”一般问功课的狠劲。至于女儿们他基本都没有管过,只有逢年过节给他磕个头问个安,除了宝儿。   也不能怪他偏心,宝儿从出生以后他除了出巡几乎日日都能看见,不是在永和宫就是在宁寿宫,总有这个孩子扯着嗓子拖着他叫“皇阿玛”的身影。   再说,这女儿长得最像他嘛……虽然蓁蓁对此非常头疼,觉得皇帝拖累了宝儿一路奔向倾国倾城大美人的康庄大道,可皇帝却越看越喜欢。像朕怎么了?英气!巾帼不让须眉!宝儿扎个辫子带个男帽比阿哥还像朕呢!   这父女两每回抱在一起,连秋华都觉得腻歪到看不下去,赶紧去浴室外等蓁蓁出来。皇帝由着宝儿一路爬在他身上到处撒野,一会儿还要皇阿玛带她“骑马马”,皇帝也笑着从了让女儿骑在他脖子上。   宝儿的小肉腿挂在皇帝肩上,胳臂抱着他的脑袋气呼呼问:“皇阿玛,妹妹还小总是睡觉,您怎么不把带四哥哥来和我玩,我一个人好没意思哦。”   “你四哥要上书房念书,功课不好师傅要打手板。”   皇帝怕宝儿摔着把她抱下来放在膝头问:“你是不是今儿光顾着疯了还没有睡过午觉?”   宝儿打了个哈欠眼睛旁挂着一滴小眼泪说:“我等额娘来了再睡,皇阿玛,额娘呢?”   “额娘马上来。”皇帝这辈子还没哄过孩子呢,他也不知道怎么能哄宝儿入睡,就耐心问,“宝儿,你困了在皇阿玛怀里睡一会儿好不好?”   “唔……那皇阿玛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每回午睡前太太额娘都会给我讲个故事。”   皇帝这个七尺男儿竟然被女儿的问题考倒了,故事?他小时候倒是听过,不过忘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脑海里能想起来的故事大概都是“孔融让梨”、“孔子过庭训”之类的,宝儿才四岁好像听不懂啊?   宝儿摇着他催促着,皇帝硬着头皮说道:“那皇阿玛和你说,上回皇阿玛带你额娘去草原打猎看见一只兔子。”   “哇!”宝儿满脸期待,她揪着皇帝的袖子问,“是那种白白圆圆的吗?然后呢?”   “呃……对……”皇帝满脸黑线,架不住女儿再三催促于是接着说,“然后……皇阿玛一箭把它射死了……晚上烤了给你额娘吃……”   宝儿听完“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这时蓁蓁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吼起来:“皇上!您干什么呢!” 第167章   蓁蓁一溜烟冲进来, 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擦干,发尾滴滴水珠往下落。她抱着宝儿哄着问:“宝儿, 怎么了?怎么哭了?”   宝儿哭得眼睛通红,活像兔子一样,窝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控诉:“阿玛坏!阿玛把兔子打死了!还吃了!”   蓁蓁疑惑不解地抬头用眼神质问皇帝,皇帝一摊手满脸无辜地说:“宝儿要说故事, 朕就……”   天啊!蓁蓁绝望地给了他一个眼刀抱女儿去外间慢慢哄着,皇帝在内间抓耳挠腮也不知该不该跟出去, 只听外面蓁蓁逗着宝儿说着什刹海上如何溜冰、如何去堆雪人, 言语温柔,娓娓道来, 听得皇帝慢慢也浮现一丝笑意。   宝儿终于睡着了, 只见蓁蓁长舒一口气叫来保母抱走孩子, 又一脸谴责地回到内室,插着腰看着皇帝。   “朕又没带过孩子。”皇帝心虚地望了他一眼,举起书本挡住脸, 从书上方偷瞄着蓁蓁的神色。   “是哦。”蓁蓁肚子里一声冷笑,从秋华手里拽了绒布往暖阁里走自己擦着还未干的长发。   皇帝放下书舔着脸追上去抢了她的绒布替她擦拭涓涓长发,“朕这辈子就伺候过你,等下给你画眉毛好不好?”   “不好!”蓁蓁断然拒绝,湿漉漉的长发让初夏薄而轻的常服变得半透明起来露出一截肩膀,皇帝给她擦干头发的手一时就不老实起来。   蓁蓁当然能感觉到, 她抓住皇帝的手说:“这园子起名字没有?李园?本来是叫什么?”   “清华园。”皇帝拨开她颈后的湿发, 对着那段白皙的皮肤吻了上去, 呢喃道,“不好听,得换一个。”   “换什么?”   皇帝并没有理她,常服的后背都被长发浸湿,他摸着这湿透的布料摩挲着她背脊的纹路,压着她倒在了床榻上。   一阵淅淅索索地动作后,蓁蓁咬着唇说:“万岁爷,能起来了嘛,宝儿等下就醒了。”   “衣服都湿了,朕给你换一套。”   蓁蓁扭捏着说“不”,皇帝一抬手撕开了湿掉的外衣和小衣。“那不换了?”   他神色之好整以暇让蓁蓁心底恨到牙痒,他伏在她背上转过她的脸深深浅浅地吻着,缠绵间说:“披襟欢眺望,极目畅春情。你都要这里月月有花了,就叫畅春园吧。”   于是一室春情满目荒唐,直到夜半方歇。   畅春园到底还没建成,皇帝带着蓁蓁她们在畅春园只逗留了两日便回到了宫内,接着七月底皇帝便如说的那样带着裕王、恭王两位嫡亲亲王前往喜峰口见漠南蒙古诸部,有人猜测大战不可避免,而安王康王又年事已高,此番皇帝怕是会启用两位亲生兄弟为将,故才会特意将两人带上,一来是熟悉地形,二来是为两人在蒙古亲贵跟前树立威信。   因此番恭王也被带走,师傅的事也就不得不被暂时搁置起来,好在蓁蓁本来也是打算将这事先冷一冷的。皇帝这一走,没人给她添乱,瞎说什么打死了可爱的兔子还烤了吃之类活见鬼的故事,她便能一心一意的一颗心都用在了照顾儿女身上。   宫里酷热难挡,太皇太后受不得热在皇帝出巡前就挪到了瀛台,皇太后和其他嫔妃也纷纷跟随。因着阿宝的缘故,蓁蓁去了瀛台就跟着皇太后一起住。   蓁蓁这些年因着胤禛,因着阿宝和皇太后相处甚多,这位贵妇不但和善,也全然不似其他太妃们的死气沉沉,等着进棺材去陪先帝,而是特别努力地在生活。皇太后其实年纪不大,她是先皇的继后,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岁,远称不上老。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无一儿半女的,总要找些事做这日子过起来才能有些滋味不是?   皇太后一天的起居是这样的,起来后进早膳前先去佛堂念上半个时辰的经,接着就是早膳。通常情况下皇太后都是一个人用的,偶尔也有她喜欢的亲王命妇们进宫伺候她早膳。早膳过后皇太后就让识字的宫女给她念些故事画本,皇太后只懂满蒙二文,不识汉字但这不妨碍她喜欢这些汉人的故事,她尤其喜欢《三国演义》,听得是津津乐道,蓁蓁觉得皇太后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个驰骋在草原上英姿飒爽的女儿。听完故事,如果天气好皇太后就会做些户外活动,比如走路散步啊,或者找些小宫女来丢沙包啊,踢毽子啊。这样半天就过去了,接着是午膳和午觉。下午的时候皇太后会领着宫里的人做些女红。蓁蓁惊奇地发现,这位王朝第二贵妇竟然真能绣上几针,虽然水平是远不如宫里的刺绣师傅的,但指点小宫女们是不在话下。这日子虽然平静,但看得出皇太后是努力在让自己过得好,过得有滋有味。   天气炎热,也就晚上太阳落山了才舒服些,于是皇太后歇得也比平日早些,蓁蓁算了算时辰回头对秋华道:“去烧水吧,赶晚膳前先给公主洗个澡。”   皇太后听见了突然插了一嘴,“你那屋小,还是把阿宝抱来我这洗吧。”   蓁蓁点点头吩咐道:“去把公主的小木盆拿来吧。”   皇太后不喜欢用冰,胤祺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舒服宜妃便接了回去放身边照看,宁寿宫的冰都给阿宝这祖宗用了去,她是一点都不热了。小孩子喜动,这下子是更动个不停了,一天闹下来是一身的汗。蓁蓁怕洗多了伤她皮肤白日就只给她擦汗,到了晚上睡前才给她洗澡。这孩子喜欢水,洗澡的时候往往弄得一屋子一地都是水,蓁蓁头疼得很。   蓁蓁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回头对秋华道:“水温刚好,去把那皮猴抱来。”   阿宝此时早等得不耐烦了,乳母才给她脱了衣裳他一下就跳进了大木盆里,溅了蓁蓁和皇太后一身的水。蓁蓁气得一把捉住了她:“坐好,额娘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洗澡的时候不准玩水。”   阿宝最是精怪,看蓁蓁生气了便笑着扑倒皇太后怀里:“祖母~”   皇太后还就吃她这一套,一边搂着她被他湿漉漉的身子蹭了个满怀一边劝蓁蓁道:“算啦,她还小呢,懂啥呢,湿就湿呗不打紧。”   阿宝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被蓁蓁抱到了宁寿宫,从小就在皇太后膝下养着,又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女娃娃,比胤祺更得老太太的宠爱,蓁蓁也不好当着皇太后面发作,只是心里想:就再让你无法无天几日,等回了永和宫看我怎么收拾你。   蓁蓁拿葫芦瓢舀了一勺水从她头顶浇下去,阿宝一边拍着木盆里的水一边咯咯直笑,不时地会用手去抓脖子,蓁蓁正觉得奇怪呢,她一仰头就露出脖子上红红的一片来。蓁蓁放下手里的水瓢抬高她的脑袋,皇太后也凑了过来看了看道:“像是出的痱子。”蓁蓁再把她翻过来,呵,背后上屁股上也是一片片红的,瞧着甚是吓人。   “这……这怎么办,要不要叫太医?”   蓁蓁突然有些慌了手脚了。知道今年酷热她已经加倍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让她生了痱子。   皇太后见她这样倒是笑了。“瞧你平时带她带得有模有样的,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这就慌啦。傻丫头,不要紧的。小孩子出汗多,夏天出个痱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皇太后招徕宫女道:“你去一趟太医院去要些马齿苋来。”   “皇太后,这要马齿苋做什么?”   “拿马齿苋煮的水给孩子洗澡最能除痱子了。”   蓁蓁马上露出了一脸仰慕的神情,这倒把皇太后给逗乐了,这孩子真是想什么就放脸上。“你们都在京城长大,不像我们在草原上摸爬滚打着野生野长起来的,哪些草有用哪些又有毒好歹都知道些。”   这时宫女带着马齿苋回来了。皇太后吩咐洗干净了用水煮了。然后把水连带马齿苋一起倒进阿宝的浴盆里,阿宝马上小眉毛一皱抱怨道:“祖母,热。”   皇太后一边给他浇水一边道:“乖,这煮好的水不能和生水混用的。祖母已经让人给吹凉了。”   蓁蓁捏了下她的鼻子。“谁让你生痱子了,忍着,热才能好得快。”   阿宝吐了吐舌头虽然还觉得不太舒服不过也没再不高兴了,她么只要有水玩就行了。蓁蓁瞧着皇太后想,皇太后其实真是个性格直爽又有见识的女人,长得也算眉目端正,不知道先帝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这感情的事真是玄妙得很,不是这个人好你就会喜欢他,也不是说这个人有缺点你就不会爱他。   等伺候完小祖宗上床睡觉蓁蓁又回到了皇太后寝宫请安,皇太后此时正在小佛堂念经,蓁蓁跪在她身边陪她念了一会儿。   等皇太后停下,蓁蓁去搀扶她起身。皇太后捏着手里的蜜蜡佛珠在炕上坐下,蓁蓁端了茶递给她,皇太后接过茶杯瞧着她的眼神甚是慈爱。“难得皇上不在,你也别老在我跟前伺候了,去松快松快几日吧。”   蓁蓁一听轻轻笑了起来:“臣妾不累,他们父女俩才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人呢。”   皇太后也笑了,她轻拍蓁蓁的手说:“接下来几日我也是要斋戒,你就带着阿宝去别的地方住几日吧,没得要孩子也跟着我茹素。”   皇太后笃信佛教,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每次斋戒也都会把阿宝送回永和宫住几天,蓁蓁一听便也不再多说自是称是。   宫里如今热得很,蓁蓁自是不会回宫的,至于还能去哪儿,蓁蓁回去想了想便想起皇帝走前便悄悄同她说了,北海那新修了个小园子叫镜清园,依着水甚是凉快,她若不想去瀛台去那里躲着避暑也成。   于是第二日蓁蓁带着阿宝和一行人就搬去了镜清园。此处倒真是个难得清幽的地方,蓁蓁每日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偶尔练琴,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秋华一进屋就直摇头叹气,蓁蓁怕热惯会贪凉,这间屋子外头便是一个小池塘,蓁蓁就爱在窗下摆张榻支着窗午憩。   “您嘱咐要调来那个叫小琳的宫女,顾问行已经去办了。”   蓁蓁还颇为想念那个在草原上活泼天真的小孩子。也是日子过得飞快,她这些日子算着一眨眼碧霜霁云都过了二十,等过些日子把她们放出去嫁人,再让这个小琳进来帮帮秋华。   “嗯,顾问行办事快,之前怀着身孕怕进新人惹麻烦,现在出了月子再弄进来就是有问题也有心思处置。”   秋华听她如此说就知道她现在心思比往常缜密许多,“您这些年也不一味好心了,也知道防着些人了。”   “那怎么办,吃亏不长记性吗?”蓁蓁说了几句突然咳嗽了起来。   秋华一看还是窗户大开引来的风让她咳起来,“主子瞎胡闹你也不劝劝。”秋华责备了碧霜一句,拿了条薄毯来给蓁蓁盖上。   碧霜坐在矮凳上给蓁蓁打着扇,不服气地撅着嘴嘀咕:“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劝过了,主子不让关。”   秋华正准备去关窗呢,听到碧霜这么说不悦地转头瞪了她一眼。如今的丫头们是越发没规矩了,想她做宫女的时候哪里有在主子跟前还敢同姑姑们顶嘴的。   蓁蓁觉出了秋华的不快,可她还是袒护碧霜,她翻了个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对正在伸手把窗子放下的秋华说:“别关,开着窗才凉快。”   碧霜听到这看了秋华一眼,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吧。”。秋华心中存好了念头等会要好好说说这丫头,这边先是说起了蓁蓁来。   “开窗睡最容易着凉,奴才说了那么多次主子也该听劝才是。”   蓁蓁在榻上挪了挪:“可是关着窗热么……”   “再热也不能这样睡。”   这论说理谁都说不过秋华的,谁叫她说的都是对的呢。蓁蓁无奈地只能举手投降:“成,别关窗了,我这会儿醒了也不用躺着了。”   碧霜搁下团扇站到蓁蓁身后给她梳头,秋华则给她拿了单衣来穿。秋华心中有事,斟酌了半天才道:“刚才厨娘同奴才说了一桩事,虽说有些荒诞不羁,但奴才想着主子还是知道的好。”   蓁蓁睡眼惺忪又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秋华皱着眉道:“厨娘方才同奴才说,她在这附近看见了鬼。”   凭空突然响起“喀拉”一声把蓁蓁和秋华都惊了一跳,两人一看是碧霜原本握在手里的黑漆月牙梳落到了榻上。碧霜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说这里有鬼?”   “我看不见得,怕是那些婆子吃了酒走夜路的时候看错了吧。”   蓁蓁素来是不信这个的,从前绮佳在的时候就对她说过,鬼不过是人想出来的,鬼不可怕,人心才可怕。   秋华说:“奴才原本也是不信的,那厨娘见奴才不信就又拉了几个送水的仆妇来,她们个个都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了,那似乎还是个女鬼,穿着白衣服,一边走路一边在哭。”   “主子……我……我怕……”碧霜的牙齿直打哆嗦。   蓁蓁懒了几日正觉得闲得有些发慌了,一听这个到来了兴致,她勾了嘴角一笑:“我是不信什么鬼怪的,今晚我便要亲会一会,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蓁蓁把那几个婆子叫来细细问话,几个人都说是在五龙亭附近看见的,时辰大约就是在太阳刚落山不久。等到太阳一落山蓁蓁便领着秋华碧霜往五龙亭走,快到五龙亭时蓁蓁让碧霜把灯笼熄了,“主……主子,为……为何要灭灯……”碧霜本就害怕这会儿连说话声音都抖了。   蓁蓁说:“你要点着灯那鬼瞧见了咱们跑了怎么办。”   碧霜心里想:这世上只有人见着鬼跑的哪里有鬼见着人跑的。   蓁蓁是打定主意今儿非要叫那装神弄鬼的现原形的,催促着碧霜把灯笼熄了,又找了一处假山把三人身形给隐住。三人屏息而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静得吓人,耳畔能听见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便是四周不时冒出的几下蝉鸣蛙叫。又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哭声由远及近地飘来,胆子最小的碧霜已经吓哭了,人抖得和筛子似的,嘴里胡乱喊着:“来了……来了……”   蓁蓁怕她坏事对秋华说:“把她嘴堵上。”   秋华本来听见那哭声也心里发毛,可见蓁蓁还这般镇定自若便又安心不少,她遂用手把碧霜的嘴给捂住了。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接着一个白影忽然从一片花草丛里冒了出来。碧霜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秋华把她放倒在地上,她捏了捏蓁蓁的手臂,蓁蓁回头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还不是时候。   那白影此时走得近了些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身形,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白衣,头发披在身后,她一边走一边哭着往五龙亭去。   这五龙亭顾名思义就是五座雕龙的亭子,临北海而建,是个纳凉观景的好地方。蓁蓁才搬进来不久,本也想过要来游一游,只是这几日尚不得空。这会儿功夫这女鬼已经进了亭子,她在栏杆前又呜呜地哭了一阵,忽地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进了北海之中。   秋华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蓁蓁划开火折子点亮灯笼说了一句“快叫人来救人”已经提着灯笼追了上去。秋华仍有些没晃过神问:“救……救人?那不是鬼吗?”   蓁蓁急着说:“若真是鬼投湖的时候哪会有那么大的动静!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秋华这才明白过来,一边喊着“快来人,来人啊!”一边跟着蓁蓁朝湖边跑去。两人前脚到湖边几个太监和宫女提着灯笼也赶到了,一群人提着灯笼在女鬼落水处站了一圈把湖面照得和白昼似的。此时那女鬼已经沉下去了,只有一截白袖子还飘在水面上。   “快救人!”   蓁蓁大喊一声,立马有个识水性的太监跳进北海里,他沉下去了好一会儿才从水里拖出一长发敷面的女子来。那女子动也不动似乎是昏了过去,蓁蓁看她小肚子鼓着想她定是吃了不少水,“秋华,你来。”   秋华这会儿也确信那女子不是鬼了便大着胆子上去救人,她给那女子按了会儿肚子,女子头一歪“哇”地吐出一滩水来。她醒了一下,气息虚弱地说了一句:“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便又头一歪昏了过去。   蓁蓁提着灯笼蹲下凑近了将那敷面的头发拨去,女子的脸在灯笼下清晰可辨,蓁蓁一惊复又一震,手里的灯笼差点都掉地上。秋华见她神色异常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她先是一惊再仔细一瞧不禁“啊”地喊了一声,这被误以为是女鬼的人竟然是皇贵妃的妹妹贵人小佟佳氏。   蓁蓁肃着一张脸起身瞧了一圈周围的太监宫女,声色俱厉地说:“把人抬去镜清园,再叫个太医来。还有,今儿的事要有其他人知道了,我也不管是你们中间谁说的,所有人一律发去慎刑司让毛二喜来好好地招呼你们。”   众人也是知道事情严重的都连连称是。两个壮硕的太监奔去抬了扁担来,把那女子抬了上去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悄悄地送进了镜清园。   秋华拉住蓁蓁悄悄问:“要不要派人去瀛台通知皇贵妃?”   蓁蓁本想说好,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先别,咱们先看看是什么状况。”   这一夜镜清园的灯火是一夜都没熄,宫人们是烧水煎药地忙个不停。宫妃自尽不单单是她本人的事更是要株连外家的。从前绮佳自尽是因为万念俱灰,而如今她也是么?   蓁蓁揉了揉额头,她陪了一宿,又因着太医院煎药是要记档的,她只能找了相熟的太医来开方子,幸好她这些年又是身孕又是生病药材积累了不少,总算勉强对付了过去。   蓁蓁一晚上只在困极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会,这倒让她想起了从前做宫女的日子。夏天太阳起得早,这会儿天已经大亮,日头撒了半个屋子。秋华端了碗甜羹进来给蓁蓁提神,她瞧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唏嘘道:“上次见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不过才多久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嘘。”   蓁蓁生怕吵醒床上的人,她下炕来走到床边,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是还睡着,她这才放心。这会儿太阳已经能爬到床上了,在阳光之下昏睡的人脸上天花肆虐过的痕迹更是无所遁形,整张脸已经无一处好皮了,密密麻麻得全是痘疤。许多痘疤上还结着盖整张脸凹凸不平如那马蜂窝一般。昨晚上瞧得不真切,现在在太阳底下看其状真是可怕至极。   “可怜的人,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这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秋华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床榻上的人此时眼皮子动了动醒了过来。蓁蓁和秋华都没敢说话,她面无表情,两眼发怔地躺了一会儿,明明是体虚至极才发了一夜高烧的人忽然不知哪生出的力气坐了起来,挣扎着要下床。   蓁蓁抱住她劝着:“才救回来的人不好好躺着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佟佳氏瞪着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谁让你们救了,让我死,让我死!” 第168章   小佟佳氏双手乱挥乱抓, 秋华怕她抓伤蓁蓁忙凑了过来抓住小佟佳氏的双手。   蓁蓁怜她不幸又气她自甘放弃,“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轻易说要死。你的脸若是让太医治时日久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皇上如今不就好多了。试都不试一试为何就放弃!”   听到“脸”这个字小佟佳氏浑身一颤,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蓁蓁心底也是十分怜惜她的,她如今正式花样年华,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忽然遭受了这样的灭顶之灾。   蓁蓁解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 咱们让太医慢慢治, 太医治不好民间还有高人呢。你阿玛佟国舅门生故吏半天下,有他在咱们总能寻得能治好你的高人的。”   原本这小佟佳氏已经安静了下来,听得蓁蓁说佟国舅忽然又尖叫起来。“不要, 不要,不要,那不是我阿玛, 不是, 不是,不是!”   蓁蓁听她这番胡话想她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傻姑娘可是糊涂了, 你是皇贵妃的亲妹妹,是佟国维佟国舅的女儿。”   小佟佳氏倒在蓁蓁怀中大哭起来, “那不是我姐姐, 那不是我阿玛, 他们不是人, 是妖怪!不是人,是妖怪!”   她一边哭一边叫,缩在蓁蓁怀里浑身发抖,言辞又荒谬至极,秋华怕她又发起疯来乱抓忙让人把太医再叫来。太医给她扎了针她才安静下来又沉沉地睡去了。   蓁蓁擦着眼泪出了她的屋子,秋华跟在她身后愁容满面:“佟贵人这是疯了嘛?刚满嘴都是胡话……”   “也许只是烧糊涂了,太医不也说得先服药把烧退了么。” 蓁蓁拧着眉,她虽如此说,心底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遂让人在小佟佳氏隔壁那一间屋子置上琴案,在那间屋子外弹起了那《普庵咒》。   这《普庵咒》她师傅交给她时就说佛经中领悟而来,奏来能舒缓人心境,蓁蓁学它本来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她一拨弄那琴弦使这曲子充盈室内时,所有人都不禁放下手里的活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就连树上得知了都不叫了,所有人都仿若置身那极乐之地忘却了凡世的愁苦,甚至连床上发着高烧的小佟佳氏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不再面露痛苦之色。   只有弹琴的蓁蓁内心没有平静下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他让她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管承乾宫的任何事,难道他早就猜到会有今天这一日?   琴声绕梁不绝,蓁蓁的心绪也同琴声一般难以平静。   皇贵妃做事从来都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了她和惠姐姐从来抓不到皇贵妃的尾巴揭穿她的面具,这一回偏偏是她身在此处救了佟贵人,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   太医开的退热方小佟佳氏又吃了三剂,一日一夜后,她这烧总算是退了。   天蒙蒙亮,床上的小佟佳氏睁开眼虚弱地呢喃着:“水……”   霁云陪了一夜这会儿坐在脚踏上靠着床睡着了,听见她说话一下惊醒了,她叫醒风荷给她喂水,自己忙去叫蓁蓁来。   蓁蓁匆匆赶到的时候小佟佳氏喝了些参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她一看见蓁蓁眼泪就流了出来。   “姐姐……姐姐……”   她哭得凄惨,蓁蓁被她这两声也生生唤出了眼泪。她略顿了顿,擦了眼泪方才疾步走到床前挨她身边坐下。“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小佟佳氏不说话只紧紧握住蓁蓁的手哭。   “去端一碗白粥来,放些白糖。”   待霁云端了粥来蓁蓁亲手喂小佟佳氏吃,她初时摇头不肯吃,蓁蓁劝了几句她才张嘴把粥吃下去。   吃过东西后小佟佳氏恢复了些元气,脸上也略有了些血色。蓁蓁解下帕子擦去她嘴角边的米粒,放柔了声音问她:“好些没,要不要我派人去知会皇贵妃让她来接你?”   小佟佳氏原本好好的,一听蓁蓁提起皇贵妃突然又激动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见她。”   秋华见她这反应一脸的惊讶,蓁蓁暗地里摆了摆手,她笑着轻轻给小佟佳氏拨开她颊边的发丝,“皇贵妃同意他们把你挪出去养病也是不得已的,她坐在那个位置若不能以身作则不偏不倚就会失了……”   “我的脸就是她害的!”   小佟佳氏一声尖叫打断了蓁蓁,她吐出的实情是这般惊人,站在蓁蓁身后的秋华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蓁蓁转头看了她一眼,秋华心中有数福了一福便走到门边候着。这一来她若不在对着蓁蓁小佟佳氏也就无所顾忌吐真相了,二来也是防着有人靠近这间屋子的时候会偷听到她后面要说的话。   蓁蓁轻轻对小佟佳氏道:“傻姑娘,她是你亲姐姐怎么会害你呢。”   小佟佳氏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过她长满痘疤的脸。   “那日……”她提起旧事脸上不禁浮出极痛苦的神色,不得不缓了缓方才继续说,“那日我被抬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没了知觉,我那时是醒着的只是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先是听见……听见那人扑在我身边大哭说不让我走,后来顾太监来了又跪又求地劝了很久逼得她不得不答应。等到顾问行走了,我……我却听见她在我耳旁轻轻笑了一声。”   小佟佳氏闭了闭眼,一行眼泪又从她长满了痘疤的眼皮底下滑落,“后来敬事房的人来了,我便被他们抬着送来了这五龙亭。我本来以为这回我是死定了没想到老天爷可怜我,把这条命给我留下了。我能动了后求了送水的仆妇带了信出去给我阿玛让他救我出去,谁知……谁知我阿玛回信说他不信是那人做的,即便是她做的我也不能把这事告诉皇上,咱们家既然已经折了我了,怎么也要保住她。姐姐,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万念俱灰啊,到头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没用了就被他们扔在这五龙亭自生自灭了……”   小佟佳氏说到此处又大哭起来。   蓁蓁也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她柔声劝着,一会儿说:“我们不想了,我再给你弹个曲子好吗?”   小佟佳氏点点头,真正再弹起了那首《普庵咒》,琴声悦耳却又隐隐含了丝丝悲愁,她拨动琴弦的时候似乎也拨动了人的心,小佟佳氏听了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幽幽地说:“我在梦中听见这琴声以为我是脱了凡尘入了仙境,醒来后方知是一场梦。原来梦中一切虽是一场空这琴声却是真的。”   蓁蓁道:“此曲曰《普庵咒》,是自佛经中悟来。”   她勉强扬起脖子问蓁蓁:“姐姐,世上真有佛祖吗?”   蓁蓁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祖自在心里。”   小佟佳氏点点头,可忽又惊叫了起来:“不……不……没有佛祖,要是有佛祖定不会让她这么对我!”   这一声又惊又惧生生把秋华给吓着了:“怎么了?”   蓁蓁把她搂在怀里像哄宝儿一样拍着她:“没事了,病都好了,回头让太医给你再看看,有什么咱们就治,都会好的。”   小佟佳氏捂着脸哭道:“我的脸……我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治得好。”   “不怕不怕,咱们有法子。”蓁蓁对秋华说,“去取一方素面帕子来。”   蓁蓁不喜欢内务府做得那些帕子总觉得不够精致,她用的帕子都是自己画了花样子让霁云她们绣的。前些日子刚好裁了几块白素娟,才翘好边还没来得及绣呢。待秋华取了来蓁蓁把帕子围在小佟佳氏的脸上,把她的脸遮了大半,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小佟佳氏两手往脸上一摸只摸着了冰凉的娟帕,她竟然哽咽着笑了,“这样好,这样别人就见不着我的脸了。”   蓁蓁听着心里一痛。她说:“佛祖也是渡劫后才成佛,你经此大难,或许以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   小佟佳氏点点头:“原是我佛慈悲,怜我身苦,渡我劫难。”她又问:“姐姐,我能以后和你学琴吗?”   蓁蓁答:“我也是学着玩的,等你好了,我找最好的师傅让你学。”   小佟佳氏毕竟才大病初愈,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蓁蓁扶她躺下说:“你先把身子养好,只有身子好了太医才能慢慢调理其他的。”   蓁蓁看着小佟佳氏合眼睡了便出了屋子,她一直坐在屋外愣愣地发呆,秋华去看了眼小佟佳氏的药后归来,见她还是一样发愣的模样。   “主子,想什么呢?可是为佟贵人担忧?”   蓁蓁缓缓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滑过琴弦,扰得那原本平静的琴弦在她指下一阵晃动。   “我是想,人真的能有这么狠心吗?前有宜妃,后又是她。”   秋华叹气:“不是人人都和您一样,也不是人人都有国公夫人那份幸运的。”   “唉,都是欲壑难填。”蓁蓁瞧了眼关着小佟佳氏的内室,担忧地说,“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是非之地了吧。”   “您既然知道,还去探她们姐妹间的浑水吗?”   蓁蓁眉目一转嫣然笑道:“我不是和她们不一样吗?总要发发善心才好。何况……”她忽又敛下双眸,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秋华哑然,不知作何回答。此时蓁蓁蓦地收回拨弄琴弦的手:“走吧。”指甲无意间刮过琴弦发出“嗡”的一声响,仿若两军对垒前的军鼓,直震耳际。她转过身看着秋华,目光沉沉。“也是该时候去会一会咱们的皇贵妃娘娘了。”   ……   胤禛背挺得笔直,握着一杆竹节狼毫笔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写大字。他体质随了蓁蓁生下来就怕热,一页纸还没写完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饶是如此他倒也忍得住,脸上的汗都滴在宣纸上了仍是一声苦都没喊。   忽得迎面一阵风吹来一下子把暑气都吹散了,胤禛不由得精神一振。他一抬头对上的是佟佳氏含笑的双眸。   “傻孩子怎么一个人闷在这练字,要热着了怎么办?你屋里伺候的人呢?”佟佳氏缓缓摇着手里的的竹柄团扇,她见不时有汗从胤禛脸上滑下来伸过手去给他擦拭。   胤禛乖乖坐着不动等她擦完了才说:“是儿不让他们在屋里伺候的。练字的时候就要全神贯注,屋里有人会分心的。”   佟佳氏笑着说:“就你怪毛病多。”她微微侧过头让宫女把一只青花荷莲碗端过来。“额娘让人给你炖了冰糖银耳羹,来,先把它吃了。”   胤禛揪紧了眉毛小小年纪却露出一副大人模样。“皇贵妃娘娘,儿现在不能吃。练字的时候就只能练字,一日一时只做一事,这才叫专心。”   佟佳氏失笑,摇了摇头说:“这孩子,现在就这般了往后长大了该是如何。”   一旁的刘嬷嬷也笑了说:“四阿哥这是早慧呢,寻常孩子一听说有吃有玩哪里还坐得住的。”   佟佳氏听得微微点头。“是啊,难为他年纪这么小却有这定性,练字最要紧的就是得坐得住。”   胤禛似是全然不闻两人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埋头练字,佟佳氏怕吵着他便也不说话了,在一旁给他打扇。胤禛足足又练了半个时辰,写了十张大字才把笔搁下,他冲佟佳氏一笑,露出一边的小虎牙来。“皇贵妃娘娘,写完了。”   “傻孩子,写完了能吃了吧?”   刘嬷嬷端了碗要喂胤禛,胤禛摇了摇头接过来自己吃了。   “主子……”赵忠顺在屋外轻轻喊了一声,佟佳氏给胤禛打着扇没应他,刘嬷嬷掀帘子出去问赵忠顺:“什么事?”   赵忠顺引她走开几步方说:“德主子去了咱们那儿找您。”   皇贵妃同永和宫那位面上看着和气,不过这和气却生分得很,这事虽从没挑开了说但两宫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刘嬷嬷转回屋里悄悄附在佟佳氏说了几句话,谢氏在一旁看着眼神闪了闪。佟佳氏不动声色静静地给胤禛打着扇子,看着他把一整碗的银耳羹都吃完。她解下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微微笑着问他:“累不累?”   胤禛摇了摇头道:“不累。不过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佟佳氏一摸他的后背一手的汗,再一看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湿衣服怎么能捂身上,额娘陪你去换身去。”   胤禛经历了那次疟疾后也是知道要当心了,他对着皇贵妃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但恭敬地点点头并看向谢氏喊了一声:“嬷嬷,领我去换身吧”   谢氏默不作声低着头福了福,牵着胤禛的手在皇贵妃含笑的注目下离去。   待两人走后佟佳氏眼神一变,问刘嬷嬷:“人呢?”   刘嬷嬷道:“在静思轩里。”   佟佳氏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转了转手里的团扇,看着似是在想什么,刘嬷嬷忍不住问:“娘娘的意思是……”   佟佳氏举起扇子掩面一笑,却没藏住眼中的算计。“成了走吧,可不能让咱们的贵客再等了。”   蓁蓁已经在静思轩坐了半天了却连正主儿的面都没见着,她忍得住碧霜却是忍不住便逮了个小宫女来问,偏这又是个据嘴葫芦,一问三不知,再一逼直接就哭了。   “我是问你话,你好好的哭什么,怎么,难不成我们主子欺负你了吗?”   碧霜翻了翻眼,被这没眼色的气得半死,蓁蓁觉得她做得有些过了刚要说话,姗姗来迟的佟佳氏倒是终于出现了。   “给皇贵妃请安。”   蓁蓁起身福了福,佟佳氏两眼一扫自然是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分明。碧霜这会儿甚是不自在,说来打狗看主人,她在皇贵妃的地盘上搓摩她的人偏还让她遇了个正着,这不是狠狠地在下皇贵妃的脸面么。她看了看蓁蓁,神情有些发虚。蓁蓁虽也觉得刚才是碧霜做得有些过了,但自己的奴才在外头她总是要护着她的脸面的,她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先揭过去,佟佳氏一转头神色严厉地对小宫女道:“谁教的你在主子面前这样哭哭啼啼的,没规矩的东西。不是让你在这伺候德妃的嘛,你是连伺候人都不会了吗?”   蓁蓁没想佟佳氏会这样一说,如此倒好似真是蓁蓁带着自己人跑来闹她的场子。蓁蓁起手便被佟佳氏吃了一卒,她瞧了一眼惹祸的碧霜,碧霜满脸通红,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蓁蓁暗叹了口气,张了笑脸道:“倒也怪不得这孩子,是臣妾贸然来访给娘娘添麻烦了。”   佟佳氏笑了笑,越过蓁蓁自顾地坐了上座,蓁蓁忍着不快坐了下手。那小宫女擦干了眼泪去端了茶来,佟佳氏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笑吟吟地问:“不知妹妹今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蓁蓁回以一笑道:“久未来给娘娘请安了,今天气不错便想着怎么也该来了。”   佟佳氏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在这住得很好,倒是你住在北海,往来我这不甚方便,你若真想来瞧我还是等搬回宫里再说吧。”   蓁蓁笑说:“娘娘说的甚是。”她也低头浅尝了一口江南才进上的龙井,缓了缓道:“说来臣妾原本搬去北海是图个静,怕练琴吵着别人,只是没想竟有一人比臣妾还早搬进了北海,倒和臣妾成了邻居。”   佟佳氏轻叹一声:“原本你说要搬过去我就应该先告诉你的,佟贵人也住在那。”   “是呢,臣妾是吃了一惊。”想到自己是怎么吃惊的蓁蓁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她抿了抿嘴,慢条斯理地端了茶杯到嘴边却又不喝慢慢放下了,“臣妾虽不知道个中缘故,不过佟贵人似乎对娘娘有些埋怨。”   佟佳氏原本摇着手里的团扇,听到这手忽地一顿,叹了口气道:“婵媛她埋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照顾好她,才让她经历了这些磨难。”佟佳氏说到伤心处眼圈都红了,不得不停了下来解下帕子按了按眼角,“她那时病重被移到五龙亭,原本我想着等她病好就接她回来,没想后来她竟又添了癔症。”   “癔症?”   佟佳氏叹道:“太医说是病中思虑过重引起的,只有慢慢静养,等心平气和了自然就会好了。”   蓁蓁打量着佟佳氏,她语气中的不舍、眼中的泪光,桩桩件件都显得那样情真意切,她若说的是真的,只有小佟佳氏在撒谎了。   不,蓁蓁在心中立马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她是亲眼看见小佟佳氏的惨状,是亲耳听到她万念俱灰的哭声,没有人会撒这样的谎。   “娘娘真觉得佟贵人得的是癔症吗?”   佟佳氏一转头,一对黑眸正对上蓁蓁的视线,“若不是癔症那又是什么呢?”   蓁蓁说不清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却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臣妾到觉得不像是癔症呢。”   “是嘛。”佟佳氏转了转手里的团扇,“唉,我初时也是不信的,几个太医都这么说了也是由不得我不信啊。”   话说到这份上也是无话可说了蓁蓁便起身告辞了,佟佳氏也起身送她到门口。   “对了,皇上传了口信回来,这几天就回京了。”佟佳氏轻轻握住她的手,“咱们回宫再见吧。”   天如此炎热佟佳氏的手却依旧是那般冰冷,蓁蓁打了个寒颤,一时她有一种被蛇缠上了的错觉。   从北海到瀛台是坐船而来,回程时蓁蓁却不往船坞去,而是另叫了轿子。碧霜问:“主子,咱们不回北海吗?”   蓁蓁上了轿子说:“先不回北海,去万善殿。”   蓁蓁住在北海,佟佳氏和荣妃住在瀛台,而惠妃和宜妃则住在中海的万善殿附近。惠妃一见蓁蓁拉着她便是好一顿抱怨:“你可算舍得从你那安乐窝里出来啦,真正是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蓁蓁撒娇道:“天热么,好姐姐,你是知道我素来最怕热了,这天我真是恨不得日日抱个冰块睡。”   惠妃被她逗得笑了,“既然天这么热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鸟儿是为了什么出来?”   蓁蓁神色一变,惠妃自然是瞧了出来。“怎么,真出事了?”   蓁蓁点点头,“咱们里面说话。”   惠妃就住在万善殿南的椒园里,等惠妃遣散了下人蓁蓁便把她在北海救了小佟佳氏、刚又探了探佟佳氏的事一一都说了。   惠妃听完没说话,半晌才说:“你信她吗?”   蓁蓁说:“我不信人说的,我只信我自己亲眼看见的。我只是想不明白,最早得天花的是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佟贵人一直就待在承乾宫不常出来走动,同太妃身边的人更是从不打交到到底是怎么染上天花的?再有两人同住在一宫里,若真是佟佳氏使了什么法子她就不怕自己也染上天花吗?”   惠妃眼神一暗:“咱们这位皇贵妃娘娘可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主,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从前孝昭皇后犯过一阵棋瘾,那时合宫只有咱们佟娘娘才能当她的对手。我那会儿棋艺不精两人的对弈还看不太明白,但犹记得孝昭皇后曾说过佟妃的棋风虎掷龙腾,往往是孤注一掷深入险境置之死地而后生,棋风如人心啊……”   不想惠妃竟突然提起了绮佳,蓁蓁一时有些怅然。“是啊,皇后娘娘从来都没看错过人……” 第169章   提起绮佳两人默默相对无言良久, 半晌后惠妃问:“你打算怎么办?”   蓁蓁一叹,“这便是现下的难处了,佟贵人没有证据, 皇贵妃是做好了局的, 佟贵人若坚持说是她害的, 皇贵妃便会让太医出来作证她是病中得了癔症, 高贵典雅待人和善又为妹妹操碎了心的亲姐姐害自家妹妹, 无凭无据没人会信佟贵人的话的。”   惠妃也是这样觉得, 她缓缓点了点头道:“你今天去探她,她必然是猜到佟贵人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你也要小心。”   蓁蓁牵出一脸无奈的笑容:“你当我今天不去探她,她就不知道吗?我本以为这次是她大意失荆州,没算到我突然搬去了北海, 更没想到我会撞见小佟佳氏跳湖。我刚去会她的时候才发现咱们皇贵妃娘娘那么沉着冷静, 一点不像是东窗事发的样子。看来这个局她早就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了。”   惠妃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如此,她又添得一句:“其实不是我说你,你啊,真的多管闲事了。”   惠妃那谴责的眼神从蓁蓁进门说起她救了小佟佳氏后就有些没忍住,蓁蓁看她那担忧又有点责备的样子“噗”一下笑出来了,“姐姐还记得七阿哥吗?”   “记得。”惠妃看着蓁蓁, 蓁蓁看着惠妃, 两人回忆往事相视一笑。   要是说惠妃和蓁蓁过去是因为绮佳相识, 因为脾性互相喜爱, 那么苏常在与七阿哥出事时却彼此真正将对方归为了“相似之人”,只因彼此都是心善不忍之人才会携手着急地想去帮一把苏常在母子。   蓁蓁含笑说:“七阿哥如今虽然骑射还不便,但是行走总算无碍了,我每逢年节看见总会高兴一会儿。”   就那么一会儿,足够她不悔自己的“多管闲事”了。   惠妃伸手搂住她肩膀,半是欣慰半是无奈:“我们啊,活该被人压着,人善被人欺你懂不懂?”   “姐姐不欺负我就好了。”   惠妃拍拍她的肩,由衷说道:“罢了,人活着就图一口气在,要是见死不救我们和那些黑心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何况……”蓁蓁眼底浮现一抹期待与狠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惠妃一怔,不禁微微点头。   ··   两人又相对商议了半天应对皇贵妃的法子,可左思右想也没有上上之策,惠妃只能嘱咐蓁蓁万事留神。坐了这会儿天都黑了,蓁蓁便领着碧霜告辞,两人在水云榭旁的船坞上船走的水路进北海,中海北海是连成一体的内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回到她的院子。   碧霜搀着蓁蓁下船,两人一抬头就见镜清园那烛火通明,不知是火把还是宫灯照得宛如白昼。蓁蓁心里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灯还都亮着。等两人走近了几步便能隐隐听见一阵喧哗传来。蓁蓁心道一声不好,扶着碧霜催促道:“快走,怕是出事了。”   碧霜提着宫灯扶着蓁蓁,两人行色匆匆,从船坞一路往前赶。镜清园前果然站了四五个太监,人人手里都提着灯把个宫门照得通亮,而园子里更是一片喧哗,几个粗壮婆子在那扯着嗓子喊:“贵人保重,贵人万不可如此!”   蓁蓁脸色铁青,快步冲到他们跟前劈头盖脸就问:“你们是什么人,谁给你们胆子到我院子里撒野?”   为首是个眼生的太监,他打了个千道:“给德主子请安,奴才是敬事房的人。”   “敬事房?我竟然不知敬事房除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还能有人到我屋子里动手了?”   “是皇贵妃让奴才们来接佟贵人回宫的。贵人是来五龙亭养病的,病好了自然也该……”   他话音未落园子里突然传来佟贵人一声凄厉地惨叫,在这夜色里分外清晰。那太监也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里看了一眼,而蓁蓁已经疾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是一团乱,几个壮实得和陀螺似的老嬷嬷在床边围了一圈,小佟佳氏发丝凌乱缩在床角,蓁蓁拿给她遮脸的素锦帕掉落在床边的脚踏上,不知道是挣扎中掉落的还是被哪个老嬷嬷扯下来的。秋华正勉强护着小佟佳氏不让那群恶婆子靠近,小佟佳氏则双手捂着脸嘴里胡乱喊着:“走开,都走开!”   蓁蓁一见这情景就怒火中烧,“放肆!好一群大胆的奴才,是谁让你们到我这来撒野的!”   老嬷嬷们立时都跪下了嘴里嚷嚷着“奴才不敢”,蓁蓁气得一脚踢开为首的那个走到床边,小佟佳氏浑身抖如筛糠凄厉地喊了一声“姐姐”扑进蓁蓁怀里。   蓁蓁紧紧搂着她横眉怒瞪这群恶仆,“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为首的老嬷嬷被蓁蓁踹了一脚肚子正疼着呢,也不敢抱怨,吸着气说:“德主子,奴才们是奉了皇贵妃的命令来接贵人回宫的,接不到人奴才们不敢回去啊。”   蓁蓁道:“贵人的病还未痊愈还需要在这静养,暂时不回宫了,你们就这么回去复命吧。”   老嬷嬷一脸为难:“德主子,不是奴才不信您,这太医给贵人号过脉了,说贵人都好了……”   她的眼珠子往右斜了斜,蓁蓁顺着她的目光往左手瞧,她刚进来的时候没留意,床边的屏风旁还真缩了一个太医院的太医。这人甚是面生蓁蓁从前并未见过,他见蓁蓁往自己这边看“扑通”就跪下了,嘴里颤颤巍巍地咕哝着:“臣……臣刘长卿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心中冷笑一声,咱们的佟娘娘果真是好手段,好手段啊,做事真正是滴水不漏。   蓁蓁想要起身奈何小佟佳氏抱她抱得甚紧,她不得不先安抚了小佟佳氏几句让她松了手,又将她交给秋华。自己则起身走到那太医跟前说:“抬起头来回话。”   刘长卿这会儿心里是吊篮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是祖传的医术又有秀才功名这才年纪轻轻就被浙江巡抚举荐进的太医院,他才来不久今还是头一次被派来给后妃诊脉,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请个平安脉,不想来了才发现竟然是趟了一趟浑水。他心里不住地叹着气无奈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得他是一怔。他出身的宁波府地处江南,年少风流的时候也算是阅尽春色,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过往是如何坐井观天了,原来他平生所见不过是一些庸脂俗粉罢了。   “你方才给佟贵人诊过脉了?”   “是。”   “你说佟贵人的病都好了?”   美人虽美神情却甚是严厉,俨然一副不可侵犯之姿,刘长卿不由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醒了醒神回道:“是微臣给贵人诊的脉,贵人已经大安了。”   蓁蓁一拧眉,声音沉了沉:“你确定佟贵人真的大安了?”   “是,佟贵人真的大安了。”刘长卿说完只觉得蓁蓁深沉的目光一下盯在了他身上,他出了一脑门的汗也不敢擦,只能把头死死贴着地上回话。   一旁的老嬷嬷趁机插嘴道:“德主子您可是听见了,这太医都说了佟贵人的病都好了,德主子您就高抬贵手让奴才们把贵人送回宫交差吧。”她身后的几个嬷嬷一时都围了上来。   小佟佳氏一听“回宫”两个字害怕得浑身打颤,“我不回去,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蓁蓁坐在床上挡在小佟佳氏身前,“放肆!我说话是你能插嘴的吗?我宫里要留什么人是你能做主带走的吗?”   几个老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齐齐跪下了,边磕着头边嘴里嚷嚷着:“娘娘您高抬贵手让奴才们把人送回去交差吧。”   蓁蓁怒火中烧,宫里主子们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更不要说在自己宫里发号施令,这群人与她顶撞分明是得了佟佳氏的授意非要胡搅蛮缠到底。   “来人,将这群刁奴全赶出去!”   这群老嬷嬷们仗着有皇贵妃的撑腰各个自进了镜清园就颐指气使,霁云他们再三言明德妃不在都敢硬闯,一屋子奴才早就是憋了一肚子火了。蓁蓁这一发令张玉柱立刻招呼太监们连推带架把这群恶仆全哄了出去。   而为首的那个犹愤愤不平,一边被拖走一边嘴里还嚷嚷着:“德主子奴才们是奉皇贵妃娘娘之命来的!您这是在违抗娘娘的懿旨!”   蓁蓁给霁云一个眼色,霁云抬手给了这恶仆一巴掌还不忘啐了她一口:“呸,什么懿旨,皇后娘娘才有懿旨!”   蓁蓁揉了揉额角,就回来这一会儿功夫她被她们吵得头疼又犯了。她一转头见那刘长卿竟然还在屋里,没好气地问:“刘太医你怎么还在这,皇贵妃的‘懿旨’只是让你来给贵人诊脉吧,这都诊完了你何故还逗留在此?”   刘长卿喏喏地说:“是是,微臣这就告退,这就走。”他垂着头匆匆往外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停滞转过身来说:“娘娘用食指放在太阳穴处轻揉数下,头疼之症便可稍缓。”他像是生怕蓁蓁不知道太阳穴在哪,还把双手都抬了起来放在眉侧比了比。   这又是哪里来的呆瓜?蓁蓁好气又好笑,想要骂他几句又觉得不合适,霁云这会儿赶完人回来了,一见这助纣为虐的刘太医还在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柳眉一挑叉着腰问:“刘太医,您怎么还在这,难道是等着娘娘赏你么?”   刘长卿倒也不生气只尴尬地笑了笑,这才低头匆匆告退。   霁云把门一关对蓁蓁说:“主子,那群老东西都不肯走全待在园子外头,说接不到佟贵人她们回去必是要受罚的。”   蓁蓁进宫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猖狂之人,若不是她现在还不想和佟佳氏撕破脸她必是要让人好好打这群恶仆几十板子。“她们想待就待吧,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但不许他们出声,谁要是敢再都叫唤一句,你就让张玉柱把她们拖出去掌嘴,就说吵着公主们歇息了。”   她走到床边给小佟佳氏重新系上那素锦帕。她轻轻拍了拍小佟佳氏的背说:“别怕,她们都走了。”   小佟佳氏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   这番折腾已是夜深了,蓁蓁哄了小佟佳氏睡着后自己也几乎是倒头就睡。休息了一夜第二日醒来人都清爽了许多。蓁蓁用过早膳便去瞧小佟佳氏,她虽脸色还不好但精神尚可。她脸上仍围着那方素帕,这似乎成了她保护自己的屏障,只有在霁云喂她喝药的时候才略掀起一角。   蓁蓁瞧在眼里心中亦是隐隐作痛,总要想个法子治好她的脸,好好的姑娘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裹着帕子过吧。   秋华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一见屋里这情形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走到蓁蓁身旁附在耳边说了句话,蓁蓁一听立刻是转身走出屋子。她一路拧着眉神色凝重,原本紧闭的宫门已经大开,门外洋洋洒洒站了几十号人。   蓁蓁一步跨出宫门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余光一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她低下头又道一声:“给皇贵妃请安。”   皇帝扶起她皱着眉头柔声问:“怎么回事为何要封园?佟贵人真在你这?”   蓁蓁见皇帝身上仍穿着骑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不过皇帝对她还是一贯语气温柔,于是她也笑问:“皇上怎么今儿就回宫了,不是说路上还有几日才到吗?”   皇帝还没说话一旁的皇贵妃到是先开口了,“原先因保定府大雨以为是要耽搁了,没想后来又是连着几个大晴天这回来的日子就又改了。这事原也是我的不是没有同妹妹说。”   “哦,那是臣妾的不是了,也不知道皇上今日回来没能去接驾。”   “这怎么能怪妹妹呢……”   两人绕着皇帝行踪开始打岔,可皇帝却不想再听下去,遂打断皇贵妃说:“这事回头再说,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皇贵妃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蓁蓁叹着气道:“臣妾想着婵媛的病也好了便想接她回宫。没曾想婵媛不但不肯回宫还躲到了德妹妹这,臣妾知道了就派人上镜清园接人,也不知那些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惹得德妹妹不高兴把臣妾派来伺候婵媛的人都赶了出来。”   这些昨晚被蓁蓁轰出镜清园的人已经在外头跪了一晚上,皇帝一到镜清园门口就看见了这些奴才们。   “你把人赶出去干什么?”   “臣妾并非故意不从皇贵妃。”蓁蓁低着头说,“佟贵人自己不愿意回去,也害怕看见这群人。”   皇帝一听眉心立时是隆起了一座小丘,“胡闹!病好了不回宫你还由着她使性子。”   皇帝拔腿就往园子里走,蓁蓁一见暗叫不好,小佟佳氏如今连一般人靠近她她都害怕的不行,若见着了皇帝还不知会怎么样。   院子里只有秋华领着霁云碧霜跪着,小佟佳氏住的屋子则大门紧闭也不见来接驾,皇帝看了一眼表情隐隐透着几分不悦,翟琳对她们说:“皇上来了还不快去请佟贵人出来。”   这两人这些日子照顾小佟佳氏对她的情形也是了解的这会儿又怎么敢动,院子里是鸦雀无声,这是蓁蓁的地盘翟琳又不能当着蓁蓁的面教训这些宫女,只能看了看蓁蓁望着她能明白他的意思开口使唤她们,不想蓁蓁竟像是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在皇帝身边站着一句话都不说,翟琳这下也是傻了眼。   皇贵妃见这僵局出来打起了圆场:“皇上要不先和德妹妹在正殿稍坐还是臣妾进屋去瞧一瞧吧。”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原本紧闭的屋门一下开了,小佟佳氏不期然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一身素衣薄衫,脸上蒙着一方素娟,人无半点生气脸无半点血色,这飘飘而出的样子,若非今天是艳阳高照真要以为来的是一缕幽魂了。   “臣妾……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体虚至极连个请安里都做不了身子倚着门框直往下滑,霁云碧霜忙去扶她,小佟佳氏靠着她们才能勉强站着。“皇上,臣妾本是该死之人只是老天爷可怜才留了臣妾一命,皇上……就当臣妾已经死了吧。”她合上双眼,眼泪从她长满痘疤的眼皮底下涌了出来扑朔着落到覆在她脸上的素娟上,其情甚惧又其情甚哀。   皇帝登基不久孝康皇后就过世了,皇帝对母家总有一份孺慕之情,后宫中佟佳氏姊妹是于他血缘最亲的人,如今眼见曾经好好一个的人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皇帝心里又怎会好受。   “唉,回宫去吧,你脸上的伤朕会让太医院想法子治好的。”   皇贵妃在旁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是啊婵媛,和姐姐回宫吧,姐姐从前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   小佟佳氏睁开眼睛,神情冰冷地看着佟佳氏,“你走吧,欠你的我都还了,你我从此再无姊妹之情,直到你我之中一人合眼否则此生决不再见。”   小佟佳氏这一番话斩钉截铁地要与皇贵妃断绝姊妹血缘之情。佟佳氏一脸痛苦地闭上眼,捂着胸口人软倒在刘嬷嬷身上哭道:“婵媛,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小佟佳氏闭上眼转过头再不回她一句话。皇帝见状对翟琳说:“先送皇贵妃回去。”   皇贵妃痛哭不已仍不肯走,她跪在皇帝的脚边说:“都是臣妾的错才让婵媛遭了这些难,她年纪小一时想不开才这样,臣妾是她亲姐姐她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她不要见我没关系,可她还小孤身一人在这园子里臣妾放心不下她,还有……还有她的脸要治好也是要从长计议,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皇帝看了眼决绝的小佟佳氏,再看了一眼痛哭的皇贵妃,头疼地说:“知道了,你先回去。”   翟琳喊了软轿来,佟佳氏临上轿仍不放心,回头依依地哭求:“皇上……一定要劝婵媛回宫。”   他冲翟琳使了个眼色,翟琳放下轿帘喊一声“起”,两个抬轿太监抬起轿子走了。   佟佳氏一走小佟佳氏也支撑不住了,皇帝让霁云碧霜扶她进屋但没跟进去,他转身地对蓁蓁说:“跟朕过来。”   蓁蓁乖巧地跟着他回主屋,皇帝一坐下揉了揉额头无奈问:“到底怎么回事?”   蓁蓁轻轻冷哼一声,站在他三尺开外说:“这事还用臣妾解释么,皇贵妃连夜赶去迎驾,这一路皇上应该都听够了吧。”   皇帝伸手握住蓁蓁的手腕,蓁蓁扭了扭没甩开被皇帝拖到了身前。   “好好说话,这夹枪带棒的算什么。”   蓁蓁没好气地说:“臣妾还用说什么,皇贵妃不都和皇上说了么?”   皇帝啧了一声有点好笑地说:“皇贵妃是来接驾不错,但她只同朕说婵媛伤心失智不肯回宫让朕来劝一劝,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从前惠妃说皇贵妃好手段蓁蓁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念头,今次这一交峰她真正是见识到了,也是真正领教了什么是诱敌深入,什么是谋定而后动。抢占先机面见皇帝却不诉苦不告状,只做了一把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戏演的滴水不漏,真是厉害。   蓁蓁垂着脑袋心中千头万绪不住地在翻滚,忽得她觉得下巴上一凉,皇帝捏了捏她的下巴恨声道:“你这脑子里咕噜咕噜转的朕都能听见响声了。”   蓁蓁被皇帝逗笑了,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幸好她也不是打全无准备的仗,对皇帝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些年她冷眼旁观也总算是瞧出些门道来,皇贵妃这戏演的好,她的万岁爷也不比皇贵妃差呢。   她转而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着皇帝冰冷的手说:“也不多穿一点,手凉成这样。”   皇帝见她总算不绷着脸,松了口气搂住她说:“朕走之前说什么来着,别管别管别管,让你安安心心地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和盈盈,你倒好,来一趟北海闹那么大的动静。”   “臣妾记得啊,本也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只是那日出门不小心撞见佟贵人投湖自尽,再慢一点怕是就救不过来了。那么惨,您还不让我救啊?”   “投湖?”皇帝显见地一震看样子事先并不知道这事。   “她也是万念俱灰才动了这样傻的念头。”蓁蓁看着皇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她觉着是皇贵妃这个亲姐姐害了她,一时受不住才想自尽的。”   蓁蓁腰上一疼,是皇帝搂着她腰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了紧。蓁蓁没忍住轻轻“哎”了一声,皇帝松了手站了起来,他背对蓁蓁负手而立,沉着嗓子问:“她可有实证?”   蓁蓁轻轻说:“并无实证,全部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罢了,臣妾知道皇上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即便皇上信了去问皇贵妃,皇贵妃也能请动太医出示医案,佟贵人是病重得了癔症才这样胡言乱语。”   皇帝转过身,剑眉紧蹙俯视着她。“既然你知道为何还同朕说?”   蓁蓁扯了扯皇帝的袖子问:“皇贵妃和我您信谁?”   “这事不是朕信你就能说通的。”   “是,臣妾懂得。臣妾就是想让您明白无论佟贵人说的是真是假,让她回承乾宫回皇贵妃身边就是逼她再去死一次。”她抬起头一双明眸幽幽地看着皇帝,“而这一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救她了。”   皇帝摩挲蓁蓁的指节沉思半晌才徐徐道:“朕知道了,你今儿就和朕回宫。让佟贵人住到景阳宫去,朕会另派太医给她治病。” 第170章   景阳宫在东六宫的最北面, 如今正殿放有大内所藏的书册且并无嫔妃居住,小佟佳氏在那里静养是再合适不过了。   “佟贵人这突然从承乾宫搬出来身边怕是无人可用,臣妾想派身边几个丫头跟去景阳宫, 如今佟贵人怕见人, 而几个丫头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佟贵人已经和她相熟, 见着也不会害怕。”   皇帝点头应了:“就照你说的吧。”   蓁蓁福了一福, 说 “那臣妾这就去安排了。”   皇帝突然抓着她的手腕说:“让秋华去办, 你随朕立刻回宫。”   蓁蓁有些惊讶, 但皇帝态度十分坚决,蓁蓁这会儿不愿再多生枝节便带着小公主随他一起先回宫。好在她把秋华留下, 想来有她在主持大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一路蓁蓁悄悄打量皇帝,他抱着久未见的小公主逗着玩也看不出什么。倒是盈儿先受不了自个儿阿玛这突如奇来的热情,被让他抱多久哇地就哭了, 皇帝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一点用没有反而惹得她哭得更大声。蓁蓁把女儿抱回怀里哄嫌弃地剜了皇帝一眼。皇帝凑在她边上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 甚是无奈。“朕真得什么都没做, 朕只是抱抱她而已……”   蓁蓁没好气地说:“哪有这么抱孩子的,皇上这么用力夹着盈儿,盈儿当然会哭了。”   皇帝心虚此时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只能乖乖在旁看着。蓁蓁哄了半天小公主才含着眼泪睡了。蓁蓁拿帕子轻轻地擦她脸上的泪珠,心疼得要命,愤愤地扭头瞪了皇帝一眼。皇帝在晃动的马车中搂着她的肩说着“朕想你了”遂落了一吻在她的额角。   蓁蓁心里正为他这句话而泛着暖意, 皇帝下一句话却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皇贵妃和佟贵人的事朕自会处置的, 你就不要再管了。”   蓁蓁心里冷笑一声, 垂下了眼眸。   马车外草长莺飞, 柳絮在风中飘扬,车轮滚滚载着人回到黄瓦红墙的宫城,把镜清园里发生的那些不快全部抛在身后。   蓁蓁直到第二天送皇帝上朝后才有空往景阳宫走一趟。霁云她们几个收拾得妥当,小佟佳氏已经在配殿安顿下来了,蓁蓁到时她正在喝药,她脸上似乎是上了药,蒙在脸上的素娟下一片黑漆漆的。皇帝指派的太医还未走,蓁蓁一瞧这人不正是那日那个叫刘长卿的年轻医官么。这刘长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蓁蓁吓着了,一见蓁蓁朝他看嘴里说着“微臣告退”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蓁蓁在小佟佳氏身边坐下,问她:“这刘长卿就是皇上派来的人?他可是有用心治你?”   小佟佳氏摸了摸敷满了药的脸,“虽年轻看着行事毛躁倒是个难得认真的人。”她脸上敷的药第一步就是要硬化去那些颜色深又硬的疤痕,药性难免有些烈,熏得她眼眶一圈都红红的。蓁蓁看着心疼,握着她的手说:“昨天真是难为你了,我原是怕你不愿意出来见人想着怎么也要拦住皇上的。”   小佟佳氏说:“我当时想着如果真要再回那人手掌心我宁愿一头碰死在镜清园里。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事是不敢的了。”   蓁蓁看她眼睛里又有了神采不再是先前那样死气沉沉心里也是为她高兴。“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既脱了那炼狱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好好治脸。”   小佟佳氏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后悔把姐姐牵连到了这事里,我怕那人怀恨在心往后会对付姐姐。”   蓁蓁宽慰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同那人原就是只差一张纸还没捅破罢了,早晚会有这一日与你不相干。”   “哟,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也不带上我?”   两人正说话呢忽又有一人插了进来,蓁蓁一回头,惠妃掀了帘子笑着走进屋子。   “惠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惠妃说:“怎么,就许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她挨着蓁蓁坐下不着痕迹地看了小佟佳氏一眼,纵然蓁蓁之前已经同她说过小佟佳氏如今的惨状她真亲眼见着了仍是心里一震。   小佟佳氏虽说振作起来了,但还未完全准备好见其他人,面对惠妃她有些不自在,人不禁往床里缩了缩。惠妃轻轻握住她的手:“妹妹别怕,我知道妹妹在治病带了些上好的药材给妹妹,有天山雪莲,灵芝,何首乌和人参。都是妹妹日后用得着的。”   蓁蓁笑着瞧着惠妃说:“婵媛妹妹别同她客气,咱们惠姐姐比不得我们这些穷酸的,她可是这后宫一等一的土财主,皇上、太后的赏赐,明相爷的孝敬,还有大阿哥、八阿哥的体己,她那延禧宫啊可是金山银山堆成的,不拔她这只金鸡的毛拔谁的?”   “哟。”惠妃剜了蓁蓁一眼,“这现就有个有钱的主在我面前装起穷来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首饰箱里藏了哪些好东西,有本事就开了让大家都瞧瞧,也让我这土财主开开眼界。”   这事还真是蓁蓁心虚,她一贯在后宫最受宠,皇上这些年私下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这一件一件的不起眼,积年累月下来可是不少,更不要说前年她随皇帝南下又采买了不少的好物。   她红了脸扯了扯惠妃的衣袖。“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姐姐就饶了我这回吧。”   小佟佳氏在旁看着竟不自禁地笑了。惠妃微微一笑道:“如此便是好,这景阳宫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妹妹就在这好好养病吧。”   小佟佳氏含着泪点了点头。“惠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妹妹只怕把姐姐也牵连进来……”   惠妃一挑眉嗓音微扬:“别担心我,我可不怕你那好姐姐,咱们叶赫纳拉氏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罢这一句她又放软了声:“别多想了,先把身子养好。”   蓁蓁和惠妃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走。两人出了景阳宫沿东二长街慢慢走着,惠妃挽着蓁蓁问:“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蓁蓁道:“皇上说了要我别再管,他又出手把佟贵人放到了景阳宫就是让我和皇贵妃都罢手的意思,皇贵妃行事素来最顾忌皇帝,一时半会不会来寻我的晦气。”   惠妃点点头,她亦是这么想的。   蓁蓁叹了口气。“只是敌方虽暂时收兵了,我方也没有破敌之计。我仍是觉得佟贵人这天花得的奇怪,而且整个承乾宫为何就她一个人染上了,秋华悄悄去打听过了,别说皇贵妃了,就连照顾她的宫女也没有染上的。”   惠妃道:“你这一说是奇怪,太妃那是好几个住同一屋的宫女都得了天花的。”   两人各自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事一路无语。永和宫先到了,蓁蓁想邀惠妃进去坐坐,惠妃笑说:“不了,胤禩在长牙有些发热我回去还得看看,改日我再来瞧小公主。”两人遂在德阳门前分了手。   蓁蓁一回到永和宫秋华便递上了一封信,蓁蓁瞧了她一眼问:“谁送来的?”   秋华悄悄说:“铁狮子胡同送来的。”   蓁蓁拿着信进屋叫碧霜她们都退下,这才拆了信看。秋华见她读着信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   “信上说什么了主子看了这样高兴?”   蓁蓁捏着信纸微微一笑:“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去通知内务府,我要去碧云寺还愿。”   清晨的碧云寺里除了早课的僧人外香客寥寥,两个头带帷帽的女子避开往来的僧人潜行到了一处禅房外,个子稍矮的女子敲了敲门,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站在屋里对她俩说:“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子仍是带着帷帽,男子瞧着倒是笑了。“我同碧云寺的主持相识已久,这处禅房是他独留给我的,我若来就住在这,我若不来这里也是空关着,只是偶尔会有小沙弥来打扫。这里地处偏僻平时没有人会走动的,你们就放心把帷帽摘了吧。”   这恭王真正是成天没个正经。秋华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正了正脸色道:“虽说没有外人但男女之防不可无。”   “算了,同恭王也不是头一次见了,办正事要紧。” 蓁蓁拉了拉秋华,顺手便把帷帽摘了下来。“人在哪?”   常宁笑着转过身冲里屋说:“先生,出来吧。”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咚咚”的拐杖从屏风后传来,蓁蓁抬眼去瞧,说是先生,出来的却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缓缓而出。   此人正是那日在公主满月时同常宁一起在御前合奏的老妇人。   蓁蓁作揖问候:“先生,别来无恙。”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朝蓁蓁一拜:“多谢娘娘赠谱,我心愿已了。”   “非我所赠,是故人留下。”蓁蓁坚持,老妇不以为意。   蓁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老妇:“有人说您见到这个,会有话可说。”   老妇接过打开瓶塞,又闻了一闻,神色巨变,颤抖着塞回瓶塞道:“他可还哑着?”   老妇说的“他”就是当年给蓁蓁传艺的老太监,蓁蓁当年蒙他传艺数月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两人之间交流全靠纸笔,顾问行当时也说南府的太监乐工们无一人听见他说过话,想来应该是早就哑了。可老妇这话却别有意思,蓁蓁问道:“不知何来此说,师傅他从来都是哑的。”   老妇道:“深宫秘密何其多,有违心的也有无愧于心的,可纵使你无愧于心的事情,落到别人手里也可能成为把柄,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只有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   蓁蓁听她的样子话里有话,声音飘忽,略有鼻音,虽然蓁蓁满心想知道背后故事,但也不欲催她。   果然,那老妇人娓娓道来:“我本是前朝田贵妃的校琴侍女,他姓王,是当年东厂提督王承恩的义子。田贵妃盛宠,琴棋书画都是宫中一绝,又伴有四位合奏的侍女,那本琴谱就是贵妃闲暇时候所作。后来贵妃为皇后所污,于万岁心生嫌隙,我也被皇后抓住想要严刑拷打我让我吐露对贵妃不利的事情。他和我是同乡,我被抢进宫内做宫女时候万念俱灰,他念同乡之谊安排我去伺候得宠又性情宽和的田贵妃,后来也是他给了我一瓶这样的哑药,让我拷打之时不会胡言乱语出卖贵妃。其实贵妃对我恩情难得,我如何会卖主求荣?可是皇后心狠,他是怕有万一。再后来也是他背我出慎刑司,给我喂药治伤,宫中对食何其多,他是东厂有权的太监,却没有一个对食相伴,别人见他如此照顾我都以为是看中了我。我也是如此以为,伤好以后想献身于他,却被他拦住了。”   她果然是前朝的宫女。   蓁蓁虽然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不想她同自己的师傅之间还有过这样的渊源。   “他说不愿意糟蹋人,还说天下大乱,止不住什么时候就有逃生的机会,到时候千万不要犹豫。那天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闯贼攻入京城,宫中大乱,他给了我一包珠宝让我从朝阳门离开。我让他和我一起走,可他说他一个太监,去别地也是受人歧视,还不如死在宫里。我不肯,他就骑马走了,我追着他的马和他说,来日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听见我的笛声,请他以箫想和。”   老妇深叹一口气:“我后来离开京城,辗转来到金陵,所带金银大半在路上遗失,到了金陵有闻寇白门在秦淮河畔重新开张,我因着笛声自荐于白门先生,并常伴左右十余载,再后来白门先生为那个姓韩的小生轻贱,也是我赶走了人。白门先生死后我打着的她的招牌在秦淮河畔开张,直到恭王来访。”   她佝偻着身子朝恭王一拜,恭王抬手称不敢,接着说:“本王年幼时翻阅宫中残存的曲谱,得了田贵妃的访道五曲,恰巧先生所奏也是其中之曲,便猜先生是明宫旧人,得闻先生旧事,我劝先生回京试试,或许王公公依然健在。”   老妇含笑说:“我本不信,年岁久了,其实早就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可王爷说他在宫中寻着这谱子时是有人精心校对过的,他当年在一堆曲谱里一眼瞧见也是因为独独那谱子上没有经年积下的灰尘。我便想只有他会在意那本访道五曲。田贵妃去世后我去了南府,大半时间都在研习那本谱子,他年幼会箫,和我一起改编了那五首琴谱,变得可以笛箫想和。”   说到此,老妇突然笔挺地跪在地上朝恭王磕头:“多谢王爷大恩大德。”   这故事只是一段前明宫女太监的旧事,可是夹杂着国家兴亡,乱世浮沉,听得屋子里的人不禁都鼻子一酸,蓁蓁擦了擦眼角转身对老妇说:“师傅于我有授业之恩,师傅除了曲谱还托我给您一句话。”   老妇听得激动万分,忙问:“他说什么?”   蓁蓁其实是不忍的,可她还是说了:“万千珍重,不复再来。”   老妇微微一怔,旋即喟叹一声:“唉,他……一点都没变。”   见蓁蓁不忍的神情,老妇反而安慰起她了:“过去他常常说,他在东厂见惯了每天都有人活着进来,体无完肤地躺着出去,什么生死离别,他是看淡之人。身体残缺,也不求一世安稳,活过就好。他大约还嫌弃我回来了,冒这么大的险,要是出事了可得被他埋怨到死。”   蓁蓁也笑了,这女先生所说的,还真的有她那个铁面无私的师傅的样子。蓁蓁来此一趟,除了这女先生和她师傅的故事,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疑惑待解。她问这女先生:“师傅说曲谱里有我想知道的故事,请问先生可知道?”   女先生打量了蓁蓁半日,最后才点头:“我本来以为前明亡了,他那个热心肠的毛病能改改,没想还是如此,见不得世间的不平之事。”   老妇从怀中掏出她包得精细的曲谱,这本曲谱重新装裱过,每页眉脚都画着精细的花纹,老妇将曲谱一倒过来,再翻一遍,恭王先叫起来:“有字!”   蓁蓁也跟着定睛一瞧,竟然是篆字,每页分别写着:唐、王、魏、孕。   唐王?蓁蓁念出来的时候心惊万分,她皱着眉瞧着这老妇,老妇直摇头,叹气说:“这是老事情了,也不知道他翻出来干什么。思宗陛下后宫里有一王选侍,怀胎十月临盆之日却未曾产下胎儿,而是产下一肉块,肉块一碰既破破后化作了一盆血水,王选侍产下肉块后半日内血流不止,最后血尽而亡。”   蓁蓁心底一阵发寒,她看了秋华一眼,秋华的脸上已经是毫无血色了。没错,他说的这一切都太让人熟悉了,这情景分明同僖嫔生产的那日一模一样!   “如此不详之事皇上自然是震怒,命厂卫严查。厂卫们把王选侍身边的人都抓了起来连续几日几夜地拷打,终于有一宫女受不住酷刑招认了,是另一魏选侍为了能怀有皇嗣行了巫蛊之术,这法术虽能保不孕之人受胎却极是歹毒,要借一已孕妇人腹中精血来养自己的胎,否则行蛊之人临盆之日便需用自己一身的精血来保存所怀的孩子。这魏选侍还是唐王妃娘家的远亲……此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我一直都记得……”   唐王……   蓁蓁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而手心更早已是汗津津的了。   道士言此方乃凶方,侧妃李娘娘命中无子,逆天求子需以命相换。其另有一化解之方,然此方已在隆庆五年被人买走,故二位娘娘未曾得也。呜呼,世间神鬼奇异之事多肇于人之贪念也。   不会错的,这同那卷《内府述闻》中提过的唐王府旧事一模一样,她先前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呢。   “我从前偶得一卷书叫《内府述闻》,是前朝唐王府的一个内侍所写,里面有一桩旧年奇案,同王、魏选侍之事几乎一样。”蓁蓁将她在书中见过的旧事说了一说,老妇脸上亦是露出了惊骇之色, “当初厂卫们确实查到了根子上,你师傅当年猜测从道士手里买走完整方子的是唐王妃,她用此方祸害了唐王的两位侧妃而后又把这方子给了魏选侍。唐王怕受牵连托到了贵妃门前说情,贵妃私下多次唾骂魏选侍太阴险,拒了唐王的请托,最后唐王不得已花了重金贿赂王承恩,才没捅到思宗眼前。”老妇又问蓁蓁:“不知这卷书如今何在?”   蓁蓁说:“已经被我烧了。”   老妇点了点头。“如此不祥之物烧得应该,烧得好啊。”   蓁蓁忽然想到一事,又问:“先生可知道有一种病看着像天花,却不是天花,也不会传染给左右人?”   老妇失神地喃喃道:“怎能不知,怎能不记得……”说话间她已是红了眼眶不得不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贵妃娘娘有一幼子名唤慈灿最为皇上和娘娘钟爱。小殿下两岁的时候突然得了天花不治而亡。娘娘也因此伤心过度自此缠绵病榻不过区区数年就仙逝了。我们那时也只以为是天花,后来当年给小殿下看诊的一个太医死前才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小殿下那时得的不是天花而是中了毒,他当年虽然看了出来但心中害怕为保身家不敢多言。”   “原来是这样……”蓁蓁轻轻呢喃了一句。   如此,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恭王见状插嘴道:“后宫的事,本王是不便过问的,可刚刚娘娘说的事事关重大,也请先生务必装聋作哑。”   恭王是明白人,他虽然不如蓁蓁于内情那么清楚,但血崩难产而死宫中只有一例,蓁蓁问得这么细他不免多想。   蓁蓁听他此言深深看他一眼,见平时风流不羁的恭王此时万分郑重,不由疑惑,是不是风流也是这恭王的一副面具?   老妇听到恭王叮嘱深深一拜:“我懂得。”又对蓁蓁一拜,“娘娘大恩,老身感铭,也有一句话赠与娘娘,我犹记得贵妃当年的话:这是伤了阴鸷的狠心绝命活,就是一时得利也定会有加倍的报应。”   老妇说得咬牙切齿,入得蓁蓁耳朵,她却笑了:“您说得是,我们就且看这些人如何作死就是了。”   蓁蓁所求已成,她问老先生:“您之后往何处安身?您年岁大了,可寻一安静地方养老。”   老妇风轻云淡地说:“天下之大,处处为家,娘娘不必再挂怀了。”   碧云寺一处不起眼的后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朝蓁蓁拜了一拜才上了车。山中起了风吹得帷帽乱飞舞,蓁蓁不得不用手扶着那帷帽边才不至让它被风吹落。她瞧了一眼身边俊秀的男子,似是欲言又止,常宁笑问:“娘娘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蓁蓁犹豫了一下说:“那次先生在宫中吹箫时我便有此困惑了,那日在宫中偶遇王爷似乎并不惊讶,我猜想王爷应该早就识破我身份了,只是不知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常宁略有些得意说:“我同这碧云寺的主持是忘年之教,我知道你在这寺里立了块牌位,我也见过那牌位了。”   蓁蓁一怔,即便隔着帷帽常宁也看见了这一瞬间她眼中掠过的惆怅和难言的痛苦,他不禁又想起了初见的那一面她脸上那触动他心的泪痕。   蓁蓁苦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 第171章   蓁蓁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凄苦神色让常宁一时有些后悔,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蓁蓁又道:“王爷,虽然先生说不在意,可我受人所托, 还是要请你多照顾女先生。”   她一直看着女先生远去的背影, 脸上氤氲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似是惆怅又似是羡慕。常宁突然觉得如鲠在喉, 冲蓁蓁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   常宁骑马跟着马车走开了一段, 他转过头去蓁蓁仍然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在这苍天之下大地之上的人世间,她的身影看上去是那么单薄脆弱, 似是只有她一人被留在了这人世。常宁从小也是布库师傅们手里摔出来的,完全不似他的外表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可现在他竟突然有些不忍看了, 他别过头催促着马车快点走。   ··   常宁亲自送走了那位“寇白门”先生, 他一回府瞧见矗在门口的管家恩柱那张苦瓜脸就知道肯定是又有事了。   “怎么了,爷不过不在家半日又出什么事了?”   恩柱还未开口有个声音冷冷地从他背后插了进来。   “不是你府里出事是你出事了!”   福全冷着一张脸从恩柱身后闪了出来。常宁一见兄长笑着迎了上去。“二哥你怎么来了,最近你不是忙着么,怎么找我可是有事?”   福全冷冷地拨掉他搭上他肩的手说:“今日早朝你为何不到?”   常宁一摊手:“我告过假了啊,身体不适。”   福全拦住他去路说:“身体不适你还出门?你这像身体不适的样子么?你以为我会信,皇上会信么?”   常宁一看福全眉心这深深的一道沟就知道他这二哥又要代替早死的爹开启说教模式了, 他赶忙打断他:“二哥, 皇上就算不信又如何, 我去或不去他也不会在意的, 就算我站在乾清门下面他也不过当我是件摆设吧了。”   福全劝他:“你不该这么自暴自弃,皇上心里还是看重你的,他只是希望你能改改平日这我行我素的行事。”   常宁挥了挥手道:“二哥你也不用苦口婆心地劝了。我这性子是不想改也改不了了。我也不在乎他看不看得重,只要我不犯上作乱这亲王的帽子他就摘不得,我乐得让他养着做个纨绔王爷。”他说着长腿一迈就想往里走,福全板着一张脸拉住了他说:“等等,你哪去,你还没同我说你这旷了早朝一天都去了哪?”   常宁瞧着他哈哈大笑。“做了件好事,你弟弟我啊难得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福全越听越糊涂,心中担心他又闯了什么祸,上次他胡闹安顿那个沈宛就够糟心的了,这次鬼知道又是什么事,福全追着他问:“你又做什么了?”   常宁笑着挥了挥手不再理他兀自进屋去了。   ··   “哈日。”   哈日伊罕穿过院子往后殿走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她一转头见是蓁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下笑吟吟地瞧着她。此时四周都没有其他人在哈日伊罕便也不拘于礼数了,她小跑了过去,拉着蓁蓁的手说:“小姐姐,你这是来给太后请安么?”   蓁蓁说:“是啊,刚才怎么没在前殿瞧见你?”   哈日伊罕道:“我才不兴在那瞧一群女人捏着鼻子说话呢。”   她学着挤眉弄眼了一番逗得蓁蓁都笑了。“你啊。”蓁蓁爱怜地摸着她乌黑发亮的长辫子,“那么多年了,只有你还是这样,真好。”   哈日往她身后瞧了瞧问:“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秋姑姑她们呢?”   “我让秋华她们几个去接阿宝了,太后要陪太皇太后斋戒让我接她去永和宫住几天。”   哈日伊罕一听是连连吐舌头,“哎呀,我都忘了又得连着好几天吃不上肉了。”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脸说:“好不容易才长出了这么点肉这眨眼功夫就又要瘦回去了。”   蓁蓁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她道:“你啊你还是这么爱吃肉。算了,你要是这几日忍不住想吃肉了,你就寻个借口就说要给阿宝送衣服过来我这吧,我让秋华给你做烤肉,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哈日一听顿时是眉开眼笑。“这样好,这样我就不怕饿得走不动路了。”   “对了,我有一事要问你。”蓁蓁拉着她到一处无人的屋檐下问,“太妃宫里的宫女你可都熟?”   哈日想了想:“若是科尔沁来的我都认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姐姐你知道我说满语有口音那群小丫头们一听我说话就发笑,我才不爱同她们玩。”   蓁蓁本以为哈日是个合适的人,不想她竟如此说,蓁蓁一下到犯难了。哈日瞧她柳眉微蹙似是心事重重便问:“姐姐可是有事?”   蓁蓁点点头,“是有事想要寻个太妃身边可靠的人打听打听。”   哈日伊罕说:“既然如此姐姐何不去问音秀?”   蓁蓁一怔,她都忘了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了。哈日伊罕的黑眼睛眨了眨说:“她伺候太皇太后的时候常两边跑,我有时候去太妃那看见她同那些小丫头们坐在一处教她们绣花有说有笑的,太妃那的人她应该都熟。”   音秀。   蓁蓁沉默了。   哈日伊罕瞧她半天不说话轻轻推了推她,“姐姐……”   蓁蓁回过神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成了,我走了,你记得要挨不住了就来我这。”   她别了哈日伊罕出了太后宫,她本因一路往东直接回永和宫去的,走到慈宁宫前时她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仰头望着慈宁宫的匾额久久突然一个转身往慈宁门走去。   ··   太皇太后笃信佛教,慈宁宫的后殿的西梢间设有一座佛堂终日有人供奉香火不绝。就比如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一直卧床休息,佛堂内仍有一妇人在佛龛前供奉香火一日三课诵念经文。她念完了《金刚经》完成了今日的早课卷起佛经准备离开,一转身瞧见身后的人手里的经卷“啪”一声掉在了地上。那个衣着华贵的绝色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音秀面色一僵眼中浮出了深深的防备和害怕。她可没忘记在被扔回慈宁宫之前被蓁蓁“赏”的那一顿一顿巴掌,到现在她都能回忆起手掌打在脸上的那种疼痛。   蓁蓁走上前去将佛经拾了起来,她随手翻了几页,默默一笑将佛经递还给她,“真没有想到有一日会听见你念经文,你往日说过宁愿让你绣上十幅扇面你也受不了念一篇经。”   音秀心里这会儿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实在摸不清蓁蓁为什么突然来找她,她两自那一日后再没见过了。如今她是这慈宁宫中的囚犯,太皇太后厌弃她,皇上根本不记得她,只有苏麻喇姑偶尔可怜她来说几句话,不然她怕是会在这个佛堂里发疯,而蓁蓁仍是那个光彩夺目的永和宫德妃娘娘。   音秀是伺候惯人的,知道什么是隐忍,什么是伏低做小,她接过佛经也不欲多言低头说了一句:“谢德主子,恕奴才告退。”便想离开。   “等等。”蓁蓁盈盈一笑,反手把门推上,挡住了她的去路,音秀心里一惊,见此也不吭声低着头任蓁蓁打量。   不知是不是因为礼佛的缘故,音秀穿得甚是朴素,通身就是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没有,比她做宫女的时候还要寒酸,刚乍一见若非她青丝还在蓁蓁真要以为她已经出家了。太皇太后就是这样的性子,她若爱你便是天底下最慈祥的长辈,她若发怒又会变成最严厉的家长,说一不二。音秀当初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太皇太后也甚是疼爱她,没想到她却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做出了最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来,自然她对音秀的惩罚也就格外的重。   蓁蓁瞧了会儿,走到音秀身后,手轻轻搭在音秀的肩上,音秀的身体在她的手掌下微微发抖。“我可以去求太皇太后让你离开这个地方。”蓁蓁说,“甚至你若想见皇上,我也会替你美言几句,替你讨一个常在的名分。你不是说女人要得宠不光是靠美貌么,想来以你的蕙质兰心既然那时能让皇上赐你一对玉镯,想要再获圣宠也不是难事吧。”   音秀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似是对蓁蓁说的一点兴趣都没。蓁蓁一手按住她的肩,俯身在她耳际轻吐出又一句蛊惑之言。“那胤祹呢……”   音秀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瞪着蓁蓁,抖着嗓子嘶声问:“毒妇!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毒妇?   蓁蓁轻轻笑了起来,她轻轻抬起音秀的脸说:“对嘛,这样才像你啊音秀,这样才是你,你可从来不是低眉顺眼任人揉搓的人。”   音秀一双杏眼里满是怨毒的眼神,她打开蓁蓁手恶狠狠地说:“蓁蓁,别以为你现在得宠就能一手遮天,花无百日红,你以为你还能得宠几天?你恨我要对付我就冲我来。胤祹要有什么意外我宁愿鱼死网破我也不会放过你。”   蓁蓁对着这执迷不悟的人笑得是益发厉害了。恨她?她从来都没有恨过音秀,她曾以为她是她最知心的好姐妹,原来她从来都不懂她。“我不恨你,你放心我从来都没想过对你做什么,也没想过对你儿子做什么。”蓁蓁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算了,叙旧情就到这吧,不,看来她们也再无旧情可续了。那就办正事吧。   “我只是要同你谈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了,我会让你从这出来,也会让你见十二阿哥。”   胤祹,这个诱惑对音秀来说太大了,她的孩子一落娘胎就被抱走了,她至今连见都没见过一面,这是太皇太后对她的惩罚,同让她每日在这念经一样,都是她的惩罚。她不怕念经不怕吃苦,但她做不到不想孩子,她知道即便再念上一千遍一万遍佛祖也净化不了她的心,她一边念着一边心里想的不是佛,而是她的孩子。想他如今该长的多大了,是像她还是会生得像皇上。   但,同蓁蓁做交易?   音秀犹豫了。   蓁蓁不着急,她也不催促音秀。她懂她抛出的饵有多诱人,她是过来人,当年她就是为了想见胤禛抛弃了自己曾经的承诺在冰天雪地里跪在乾清宫外苦苦地哀求皇帝,就为了见胤禛一面。   果然过了一会儿音秀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看,忍不住了吧。   蓁蓁笑了笑,“很简单,我有一事要问你。”   音秀略皱了皱眉,仍是耐着性子说:“你问吧。”   蓁蓁说:“太妃身边前些日子头一个得天花病死的茉儿你可认识?她家可同佟家有关系?”   音秀一怔,她打量了蓁蓁半天突然笑了起来。“从小大家都夸你聪明,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蠢人。”她止了笑盯着蓁蓁说:“杀敌何须自损,你以为咱们的皇贵妃娘娘只有这点手段吗?”   蓁蓁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音秀说:“你可还记得住在眼井旁的伍儿?她同我们是一起进宫的,她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留下了些痘印。”   蓁蓁一震,她急问音秀:“伍儿现在还在宫里?”   音秀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你阿爷找了熟人所以你那时最早被挑去伺候大公主了,我比不上你家里穷生得矮小做事又笨拙同伍儿一起在神武门内的围房里住了很久。后来那时的佟妃娘娘咱们如今的皇贵妃娘娘把伍儿要走了,说她虽然脸上有疤伺候不了主子们但只要不进屋就行了,她那边刚好缺个粗使的丫头。”   “你是说她如今在承乾宫?”蓁蓁震惊至极,这些年她去过承乾宫那么多次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伍儿也在。   音秀冷笑一声。“你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能瞧得见谁?伍儿在承乾宫做了三年的粗使丫头,因脸上有疤整日被其他宫女取笑,她总是躲起来哭。后来我教了她针线,她苦学苦练总算是出了头,皇贵妃就让她在屋子里做针线活不用再做粗使了。再后来淑惠太妃这缺一个伺候针线的,皇贵妃就把她给了太妃了。”   蓁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再细细一想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是不是你同佟佳氏说淑惠太妃这缺了一个伺候针线的?你一直都是她佟佳氏的人吗?”   音秀激动得身体微微发颤,她指着胸口,眼神略显几分疯狂,“是呢,是我。皇贵妃说她想要放一个人到太妃宫里,我就说伍儿最合适了,她怕别人看见她的脸从来不出屋子只在自己屋里干活,谁都不会注意到她的。我只是没想到咱们的皇贵妃娘娘是这样运筹千里的人,伍儿可是三年前就去伺候太妃了。”   蓁蓁不禁有些动怒,“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助纣为虐,你可知道那佟佳氏利用伍儿让宫里传染天花害死了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她假借天花的名目给她的亲妹妹下毒?”   “助纣为虐?”音秀轻吐这四个字,摇了摇头笑了。“蓁蓁,这天下最没有资格骂我的就是你了,若没有我这助纣为虐,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了。”   蓁蓁一时如掉入了冰窟,浑身冰凉,她努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音秀不说话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看着她,似是在欣赏她的慌张和恐惧。蓁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慌意乱不能控制自己了,她一把抓住音秀纤弱的手腕逼问她:“你快说,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音秀轻蔑地甩开她的手,“是呢,你是应该谢谢皇贵妃,谢谢我,若不是当初我给你喝的那一杯茶,你早就能圆你自己的心愿出宫嫁人,如今不过也就是区区一个进士夫人罢了。”   “瞧你这操心的命,喝口水再去吧,刚那个馒头我看你是干塞下去的,这会儿该是渴死了吧。”   往事骤然跃上心头,而此时,那一幕幕不再笼罩在重重迷雾后,蓁蓁仿若如梦初醒。那杯茶!是了,那时候她的晚膳、她的茶都是音秀一手准备的!   “你在我的吃食里放了什么!”   音秀嗤笑一声斜眼瞧她,神情暧昧,似是在说事到如今你还用我说的这么明白么?蓁蓁一时犹如五雷轰顶,她全明白了。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也有错,皇上虽然不顾她意愿勉强了她,但她彼时也确实有些情不自禁,原来,原来她当初的情难自已不是自愿的全是因为那顿晚膳!而这一切都是那佟佳氏安排的,这么多年她怪自己不争气还曾误会绮佳违背她意愿把她给了皇上,原来全是她想错怪错了。   蓁蓁失魂落魄,喃喃着问:“她……她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我那时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从来没有碍着她什么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音秀听得失笑。“你就是这样,总是把自己看得这样干净,以为我不犯人就人不犯我。那时合宫都知道你是皇后娘娘养的一朵鲜花,就等着挑个好日子让皇上摘了。后宫那么多女人等着皇上的雨露偏偏就你靠着皇后入了皇上的眼走了捷径,谁都讨厌你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蓁蓁苦笑。“她们都想错了,皇后不会把我给皇上的。”   音秀满脸厌恶之色:“你说的这些没有人会相信的,若不是为了把你给皇上讨好皇上,那钮祜禄氏为何这样费心□□你,又是教你读书认字,又是让你去南府学什么吹箫,都是些魅惑主上的伎俩。你这样的姿色若在任何主子身边都是个威胁,她却还时时刻刻地把你放在身边,连皇上来都不避讳,谁会相信皇后没有那心思?”   蓁蓁说:“既然如此佟佳氏为何要给我下药,我若得宠于她不也是个威胁么?她若不想我得宠寻个借口把我打法出去就是了。”   音秀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皇贵妃才不在乎皇上是不是多了一个女人,你不过是她用来打击钮祜禄氏的工具罢了。钮祜禄氏水到渠成把你安排给皇上是一回事,你趁她病重耐不住寂寞自己爬了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离间你们让你们反目成仇,她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为了这个。蓁蓁心智恍惚,只听音秀继续说:“原本离间了你和钮祜禄氏你失了依靠皇贵妃要拿捏你太过容易了,等她推倒了钮祜禄氏再除掉你不过就像掸去衣角上的灰一样。只是没想到钮祜禄氏会突然薨了,你又自己说要去巩华城守灵,皇贵妃想的事不过一夜就都实现了,这简直就像老天爷都在助她一样。”   蓁蓁冰冷地瞧着她说:“我如果留在了巩华城,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音秀眼神闪了闪,“荒郊野岭远离宫闱,要让一个人悄无声地死还不容易么?可惜,你竟然……”   是的,那时候若不是惠妃跑来提醒她,若不是那时她怀了禛儿,一切也许就真如佟佳氏所谋算的一样了。   皇后娘娘,是不是你在天有灵那时保护了我。   蓁蓁心中苦痛难当,她不堪承受闭上了眼。   音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脸上的痛苦,忿忿不平地说:“只是没想你运气这样好,竟有了身孕偏偏还是让皇上亲自发现的,更没想到你竟然一举得男,自此一步登天了,皇贵妃这满盘的计划里只有这一处没有算着。”   如此她再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音秀冷眼瞧着蓁蓁的痛苦,心中却甚是满足,冷不丁蓁蓁突然睁开眼,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抬手就给了她重重地一掌。   蓁蓁出手极重,音秀被她打得倒在地上,她捂着脸尖叫了起来。   “你……你竟然打我!”   蓁蓁俯瞰她,冷冷地说:“你一个无名无分的贱人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还诋毁先皇后,不该打吗?”   音秀肩一缩,立马闭嘴了。   蓁蓁弯下腰,一把抓着她的下巴,冰冷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   “你好好记住这一巴掌的疼,你若再帮着佟佳氏作恶莫怪我下手无情了,到时候绝不再是巴掌的事,你若不信只管试试,看大姑姑这次还救不救你!”   音秀害怕地闭上眼,浑身发抖着胡乱点头。   蓁蓁甩开她,拉开了佛堂的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音秀突然在她身后喊住了她:“你等等,答应我的事……”   蓁蓁扶着门框回过头,音秀两手攥着衣角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蓁蓁冰冷一笑。“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从不食言。”   ··   明明知道了真相,蓁蓁的心里却空空落落,屋外是一片晴空万里,和风煦日之下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   皇后娘娘,你在天有灵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原谅佟佳氏,为什么不在死前说出来。你若真的在天有灵那就告诉我,我该如何对付这个毒妇。她泪眼迷蒙浑浑噩噩不知走到了何处,忽有人喊了一声:“德妹妹这么巧原来你也来了啊。”   佟佳氏领着几个宫女嬷嬷站在慈宁宫门前,看样子是正要进殿去探望太皇太后。蓁蓁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甚至都忘记了行礼。她在看她,她试着想看清她,她想她大概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刘嬷嬷十分生气在一旁喝道:“德主子我家主子娘娘在此,你怎可如此失礼?”   她这一喝惊了其他人也终是如当头棒喝惊醒了蓁蓁。   她的眼前是怒不可抑的刘嬷嬷和笑语盈盈的佟佳氏。   是了,这是佟佳氏,一直待在重重迷雾之后笑盈盈地布下这一重又一重的阴谋,就是她,是她了。   “臣妾给皇贵妃请安。”   天空飘来一朵云在这慈宁宫前投下一片阴影,佟佳氏的脸被笼在这阴影让人看不清,蓁蓁眯了眯眼只瞧见了她嘴角旁一丝冰冷的微笑。   “妹妹走吧,我们一起进去吧。”   她走上前来挽住蓁蓁的手,那冰凉的手指碰上她皮肤的一瞬间仿佛是一条蛇缠了上来。   蓁蓁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佟佳氏似乎不曾料到微微一怔,蓁蓁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回以一笑。“是呢,佟姐姐,咱们一起走吧。” 第172章   二月初二, 众妃齐聚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祭拜土神,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自去秋以来太皇太后的身子一直都欠佳但今儿仍是由太后和苏麻喇姑陪着行完了礼。礼毕太皇太后赐座又赏了宜春酒,这么多年蓁蓁仍是记得秋华的话原准备浅尝一口就放下, 一抬眼站在太后身后的哈日朝她眨了眨眼, 她心里顿时明白这酒是哈日亲手准备的定是无恙便含笑喝下了。   她才搁下杯子, 太后宫的崔太监扳着一张脸匆匆走了进来, 挨到太后身边说了句悄悄话, 太后脸色一变, 手里的杯子没拿住一下敲到了桌上。众妃一时都朝太后看,太后起身依附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句话, 太皇太后脸上到瞧不出什么来,可一转头却对众妃说:“成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众妃虽然都好奇太后说了什么不过谁也没敢问, 起身福了福便依次退出去了。蓁蓁不动声色地朝哈日看了一眼也跟着其他人出了慈宁宫, 她回到永和宫才换了衣服哈日便来了, 蓁蓁拉着她问:“你刚站在太后身旁,可听见崔邦齐同太后说什么了?”   哈日道:“崔总管说淑惠太妃屋里的伍儿在屋里吊死了,留了遗书说是受不了同屋其他宫女的欺负。”   秋华“啊”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蓁蓁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冷冷地笑了,“这样看来音秀说的都是真的了。”   秋华喃喃道:“主子不过是让奴才去给伍儿送了些缎面,她……她就这样忍不住出手灭口了。”   蓁蓁说:“她做得事要是被抖出来莫说她自己怕是佟家也要倒了,区区一个伍儿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哈日听不甚懂她们两人在说什么问:“姐姐你们这说得是谁?”   蓁蓁温温一笑, 摸着她的辫子说:“我们在说一个大恶人。”   哈日问:“同那吊死的伍儿有关系吗?”她看蓁蓁点头, 吐了吐舌头说:“那这恶人一定也同崔总管有关系。”   蓁蓁手一顿:“崔总管?”   哈日说:“刚崔总管看我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同太后说伍儿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呢。”   蓁蓁眉心微拧:“哈日, 崔邦齐可是慈宁宫给太后用的老人了。”   哈日心思单纯不谙宫中人事, 秋华却是明白的:“奴才瞧着崔邦齐是不满哈日偏心娘娘吧,太皇太后身边出来的人身上都有十只眼睛,能被派给太后用那便定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咱们能觉得的事儿,崔邦齐心里估计也有数目。”   哈日吐吐舌头说:“唉,我以为太后最尊贵呢,没想到还要太皇太后派人花心思护着。”   “太后有今日哪是那么简单过来的。”蓁蓁感叹了一句随即眼波一转瞧着秋华,秋华点点头道:“娘   娘放心,娘娘的吩咐奴才都办好了。”   蓁蓁轻轻颔首,心道:佟淑媛,来吧,咱们就来较量较量,看谁能笑到最后。   皇帝下了朝一听说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赶来了慈宁宫。苏麻喇姑从屋里出来,皇帝紧张地问:“祖母是旧疾又犯了?”   苏嘛宽慰他道:“皇上别急,太皇太后只是昨儿没休息好又早起,有些累了罢了。”   皇帝松了口气,瞧了眼垂着的帘子问:“祖母这会儿可醒着?朕可能进去瞧瞧?”   苏嘛一听笑了,“皇上快进去吧,刚在屋里太皇太后听说皇上来了就让奴才出来喊皇上。”   皇帝掀了帘子进屋,太皇太后歪在炕上眯着眼朝他招了招手,“我的好孙儿到祖母这来。”   皇帝挨她身边坐下,太皇太后握住他的手忽然笑了:“祖母还记得那年文氏带你来慈宁宫的时候,你啊也就不过你如今坐的这个杌凳这般高。这一晃眼啊,皇上都长得这般高大了。”   皇帝听得笑了。“祖母,人总是会长大的。文嬷嬷头一回带朕来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朕不过三岁,朕如今三十有四,都过了而立之年了。”   太皇太后含笑缓缓点头:“是啊,皇上长大了,祖母也老了。”   皇帝扯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到太皇太后身上,“祖母今儿怎么老说过去的事?”   太皇太后道:“人老了啊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越想啊就越觉得有些该做的事得趁早做了,要不等到了那一天非得后悔不可。”   皇帝听得心中一涩,他藏住心中的哀愁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像哄孩子一般:“祖母想做什么?您的孙子如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只要您想的朕都能为你做。”   太皇太后听着咯咯笑了起来,“是啊,咱们的三阿哥如今可是大清的皇帝了。”她这一笑脸上的皱纹全浮了出来,尤其眼角旁两道深深的泪沟,这一笑不知让其中藏了多少的忧愁。“听说德妃插手管了皇贵妃妹妹的事?皇上,后宫只怕是要风波再起啊……”   皇帝手一松愁苦地笑了。他明明嘱咐了让蓁蓁不要插手承乾宫的事,可她现在常来常往景阳宫看望小佟佳氏,摆明了就是要护着她到底。承乾宫那头也是马上还以眼色皇贵妃送了侍女给在咸安宫的胤禛,蓁蓁当时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笑着就让谢氏收下了,没过几天却传出新来的侍女开罪了大阿哥,被老大虎着脸赶出了咸安宫。惠妃和蓁蓁什么关系?胤褆又是多聪明的孩子?这事背后就是蓁蓁不打算与皇贵妃善罢甘休的一股气。   皇帝略略把事情前后说给了太皇太后,她听罢叹了一声:“你这皇贵妃啊,自己静不下心来,做人做事也不能让人心服。我本以为在宫里这么些年她能长进些,如今看来,皇上可还是要敲打敲打她。”   皇帝手扶在膝盖上一声不吭,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太皇太后瞧了他一眼,垂在炕上的手一颗一颗捻着手里的佛珠,过了半晌太皇太后方接着说:“德妃是孝昭皇后养出来的人,她主子性格清冽,她也是那样一个人,依着她的性子她是看不惯佟佳氏这样的作为的。”   皇帝沉声道:“祖母说的是。”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哎,罢了,这些话我不说皇上心里也都清楚。德妃如今身子好些了没有?听说小格格生完后到现在都药不离口?”   “还好,她喝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好朕与秋华看的紧,今年冬日倒没生什么病。”   皇帝说起蓁蓁脸上不自觉会含着三分笑,这笑意里的暖让太皇太后看在眼里也高兴起来,“说来明年就是龙年了。”   她说的突兀,皇帝有些不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是龙年不错,祖母,可是有什么不妥?”   “龙年是个好年份啊,要是皇上能再添个龙年阿哥就好了。”   皇帝愣了一愣,好一会儿忽然扶着腿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老太太怎么说起这个了?   太皇太后也眯着眼笑着说:“祖母知道她生的那个六阿哥没了你同德妃都伤心,你不是一直想再要个和他一样聪明的阿哥吗?龙年是个好年份啊。”   皇帝笑着颔首:“祖母说得极是,龙年是个好年份,好年份。不求和胤祚一样,只要是个阿哥就好。”   蓁蓁好好地歪在炕上看书,忽地打了个冷颤,霁云瞧见了说了句:“是不是起风了,奴才把窗关上。”她走到窗前一弯腰刚好瞧见皇帝跨进了院子,“主子,皇上来了。”   蓁蓁搁下书到门前迎驾,皇帝挽着她的手进屋,跟在他身后的翟琳手上抱了一摞的折子。秋华一看就知道皇帝今儿是要在这过夜了,她趁蓁蓁同皇帝在屋里瞧小公主的时候退出去准备。翟琳把折子交给霁云转身拉住秋华低声说了几句话,秋华听得眉心都皱成了一团。翟琳问:“姑姑可是都明白了?”   秋华眼神颇是犹豫,翟琳见状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姑姑可还有不明白的?”秋华瞧了眼屋里,硬着头皮应道:“我知道了。”   两人这段对话屋里的蓁蓁自然是不知道的,皇上今日来得比往常早些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直到就寝时蓁蓁准备给皇帝更衣了,皇帝突然握住她的手说:“等等。”   蓁蓁挑眉瞧着皇帝,皇帝扭头冲屋外道:“拿进来吧。”   秋华端了一只青花瓷碗推门而入,一股子浓烈的药味一下子飘得满屋都是。秋华把碗搁在炕桌上,她抬头瞧了眼蓁蓁,蓁蓁冲她使了个眼色,秋华刚想说话,皇帝看了她一眼说:“行了你出去吧。”她无奈只能福了福退了出去。   这碗里的药不知是什么味道冲得很,蓁蓁问:“这是什么?”   皇帝道:“是补药,朕让太医院给你熬的。”   蓁蓁一听两道柳叶眉全皱了一块,又喝药?这些日子皇帝看着她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她一撇嘴说:“臣妾又没不舒服皇上让他们弄这药做什么。”   皇帝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宝儿如今住到太后那朕看着盈盈一个人孤伶伶的也没个人陪,咱们就再给盈盈添个弟弟吧。”   蓁蓁失笑:“盈盈有臣妾,有保姆,还有秋华她们整日围着哪里就孤伶伶了?”   皇帝愣了愣,握着蓁蓁的手想了会儿说:“太皇太后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好,萨满婆婆说太皇太后是属牛的,若是身边能有个属龙的亲族在就能旺她,汉人管这叫冲喜,朕也问了陈廷敬,他说民间是有这样的做法,说来也神奇,有些老人家一冲喜啊这病就全好了。”他说完眼睛往蓁蓁的肚子上扫了扫。蓁蓁这下是明白过来了,皇上的阿哥里还没有属龙的,而明年正是龙年,后宫里如果现在有嫔妃怀孕那十个月后生出来的可不就是属龙的嘛。   蓁蓁一把拍掉皇帝的手,“宫里那么多姐姐妹妹的,皇上为何就想着臣妾,臣妾都生了五个了,再说臣妾都快三十了再生还不被人笑话。”   皇帝搂着她,温言软语哄道:“太皇太后一贯疼你,你这是为了给太皇太后冲喜,这是行孝,我看她们哪个敢说闲话。三十又怎么了,朕就想你给朕生,朕最好你再给朕生个十个八个的。”   蓁蓁剜了皇帝一眼,“臣妾哪里招您了,臣妾这肚子也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   皇帝忍不住低声笑了,他凑到蓁蓁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蓁蓁听了在他怀里扭了扭皇帝箍着她一阵大笑。   屋里的灯没一会儿就熄了,秋华送完药并未走开就候在屋外,她一直等到里头安静下来才悄悄推门进去。炕桌上的青花瓷碗已经空了,皇帝和蓁蓁的衣服七零八落,或挂在屏风上或堆在脚踏上。秋华弯下腰从脚踏上的衣服堆里摸出两根腰带悄悄带出了屋子交给翟琳。翟琳捧着腰带跑到坤宁宫交给已经等了大半夜的萨满婆婆。鸡皮鹤发的老萨满把两根腰带系一块扎成一个节供奉在桌上,她拿起铜铃一边晃动一边口中诵着经文跳起舞来,“叮铃叮铃”的铃声在漆黑又寂静的夜色里渐渐飘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天不亮就起来早朝了,蓁蓁送走皇帝后略梳洗一番便往慈宁宫去。皇帝素来孝顺,国家也是以孝治天下,嫔妃们自然也是各个要行孝道。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凤体欠佳几位高位的嫔妃们也是日日去请安探望。往日里皇贵妃总是头一个到的,今儿倒奇了,蓁蓁打量了一圈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了她一个。她上前拉住惠妃说:“这到奇了,咱们的皇贵妃娘娘今儿怎么迟了?”   惠妃摇了摇头看着也是不知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宜妃听见两人说话插了进来道:“怕是昨晚被吵着了也没睡好吧。”   “被吵着?”蓁蓁没明白,她昨晚被皇帝闹了半宿,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眠什么都没听见。她问惠妃:“昨晚宫里有事?”   惠妃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没事啊,我什么都没听见。”   宜妃惊奇地瞧着两人,“你俩什么都没听见?那铃声可是响了一晚上了。要不是太晚了我差点都想派人出去瞧瞧了。”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有的说听见了响了一夜,有的和蓁蓁一样也是什么都没听见。仔细想一想这听见的有宜妃荣妃,一个住翊坤宫,一个住钟粹宫,这听不见的是蓁蓁和惠妃一个住永和宫一个住延禧宫。宜妃看贵妃一直没说话便问:“贵主子可也听见了?”   贵妃也不搭她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昨晚是坤宁宫的萨满婆婆在祈福。”   宜妃问:“祈福?可是为了太皇太后的病?”   贵妃什么都没说,狭长的丹凤眼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蓁蓁一眼。这位钮钴禄氏家的小女儿自打进宫就嫌少同其他人往来,这些年她在接连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后更是几乎整日拢居在永寿宫里,除了珍珍婚事那回外蓁蓁几乎没怎么同她打过交道,在她的记忆力她还是那个在葬礼上昏倒的少女,如今这一眼却让蓁蓁浑身一凛,她竟莫名地想到了绮佳。   彼时皇贵妃终于是在左右的簇拥下姗姗来迟,嫔妃们左右站好齐齐地福了福。皇贵妃似是真没睡好眼睛下面青了一片,脸色也比以往更显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她越过众妃往里走,在经过蓁蓁身边时不知为何停了一停。   “给皇贵妃请安。”蓁蓁不得不又福了福。   皇贵妃忽然转头看向蓁蓁,脸上露出微微的惊讶:“德妹妹也来了啊,妹妹如今可要好好保养才是,太皇太后和皇上可都盼着你生个龙年阿哥呢。”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蓁蓁看了过来,这里是慈宁宫,顾虑着太皇太后蓁蓁忍着心里的不快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句:“皇贵妃说笑了。”佟佳氏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可不是说笑的,昨儿萨满婆婆不还为了皇子早日出生祈祷了一整晚么。”   宜妃在旁突然冷哼一声,她也管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扔下众人扭头就走了进去。其他人虽然什么都没说瞧着蓁蓁的眼神忽然也都犀利了起来。   她是故意的。   蓁蓁冷冷地回望皇贵妃,皇贵妃嘴角一弯笑容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她越过蓁蓁往殿内走,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句话轻轻飘进蓁蓁的耳中,“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守着你的龙年阿哥,别再让人夺了或是死了。”   蓁蓁冷冷地瞧着她的背影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中了。惠妃走过来拉住蓁蓁问:“怎么回事她同你说什么了?”   蓁蓁松了手,缓了缓才对惠妃道:“没什么,其他人都走了,我们也进去吧。”   这个点太皇太后已经起身了,老太太今儿瞧着精神不错,坐在炕上同嫔妃们闲说了几句。平日宜妃是最活泼爱说的,今儿却一反常态没怎么开口,太皇太后半眯着眼问:“你这孩子平日最是叽叽喳喳的,吵得我都头疼了,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宜妃打刚才心里就憋一股子气,她从来就都不服气蓁蓁,论容貌论家世她哪点比不上她了,皇上看着对她们四妃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偏偏一到关键时候胳膊肘就往永和宫拐。龙年阿哥就非要德妃肚子里出来吗?她不能生吗?她可是生了三个阿哥了,那德妃从六阿哥后可是连生了三个女儿了。   她此时眼珠子一转,撅了噘嘴说:“还是老祖宗心疼臣妾,昨晚也不知哪儿的铃响了一夜,臣妾被吵得都没睡好。”   太皇太后眯着眼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你们每日这么早来也是操劳了,今儿就都散了吧。”   宜妃原本是想把话引到方才皇贵妃说的那什么龙年阿哥上去的,这太皇太后不知是真的糊涂还是装糊涂,这一下就把她的话全堵了回去。宜妃尴尬地笑了笑,“臣妾……臣妾不累。”   太皇太后道:“傻孩子别仗着年轻就硬撑,瞧瞧你这眼睛下面都发青了。”她瞧了一圈众妃说:“你们也是,一个个看着都精神不济的,今儿就都回去歇着吧。”   这话让太皇太后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宜妃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福了福,“是,臣妾告退。”其他人看她都这么说了,也只能跟着退了出去。   “德主子,等等。”   蓁蓁还没出慈宁宫就被苏麻喇姑给叫住了,她转过身一福说:“大姑姑,可是有事?”   苏嘛挽着她的手笑着道:“德主子且慢走一步,太皇太后让奴才来叫您,她有话同您说。”   她这话是说给蓁蓁听的,说的时候眼睛看的却是其他人,这其中的意味真是再明白不过了。这太皇太后看来不是真糊涂,心里明白着呢,这单独招德妃分明是要给她撑腰。蓁蓁眼角一瞥,宜妃如何不甘就不提了,皇贵妃脸上的笑容却是清楚分明的没了。蓁蓁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温顺地对苏嘛说:“有劳大姑姑了。”   她跟着苏麻喇姑又回到屋里,太皇太后盘腿弓身坐着,手里攥了一串蜜蜡佛珠慢慢捻动,干瘪的嘴唇翕动着似是在默念经文,蓁蓁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束手立在一边。过了半晌太皇太后才放下佛珠,她睁开眼那犀利的眼神同皇帝如出一辙,完全不似方才孱弱的老人。   “龙年阿哥的事是我同皇上提的。”   果然是这样。蓁蓁压根就没信过皇帝的那一番说辞,她只是没有揭破皇帝的谎言陪着他演这唱戏罢了。   “太皇太后,您为何……”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拦住了她的话。“宫里的风浪我会让他们都平息下来,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吧。”   “太皇太后,您想让我再生一个阿哥到底是何意?臣妾愚钝求您指点。”   “你与皇贵妃是怎么回事?”   蓁蓁一愣,太皇太后每日在宫中养病可依然耳聪目明知道后宫中发生的种种,她努力平静下来似乎不在意地说:“没什么大事都过去了,小佟佳妹妹可怜,我多看顾点。”   太皇太后“嘿嘿”一笑,眼睛里透着的精明的目光。“佟贵人不是大事,那什么从是大事,四阿哥吗?丫头,你骗不过我……”   蓁蓁死命地攥紧手,她已经努力压住浑身的颤抖但仍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所以,您这是想让我再生一个儿子?好把胤禛让给她佟佳氏?”   相对蓁蓁的激动,太皇太后却甚是平静。 “当年皇上让皇贵妃做四阿哥的养母,一是不想让胤禛出宫,二是你当时地位太低还不能亲自养孩子。那时候她不在乎胤禛,那是因为她以为终有一天她会有自己的儿子,四阿哥是锦上添花又能显得她贤良淑德,何乐而不为?后来她不能有孩子才会生出把养子扣为亲生的想法,你这些年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抵制她靠近胤禛,她也明里暗里还你招还去想别的法子。”   蓁蓁的胸口起伏了一阵,她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胤禛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她佟佳氏欲壑难填要了胤禛是想去做些什么太皇太后您难道不清楚么!”   “我清楚。”太皇太后轻轻一叹,“可我问你,若是你和佟佳氏斗得不可开交最终她伤了胤禛你心疼吗?佟佳氏那个人即便捏在手里的花已经是伤痕累累也是不会撒手的,而你舍得吗?”   蓁蓁面如死灰,太皇太后的话一针见血直刺她的要害。是的她舍不得,她是那个唯一舍不得的人。就因为舍不得她从来不在胤禛面前搬弄她佟淑媛一句是非,她不想让她的孩子活在勾心斗角和不信任之中。若是连母亲都不能信任依赖,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去相信?她只想让胤禛远离皇贵妃,她就是生怕哪一天皇贵妃不再需要他了或是真的做出什么事伤害了她的孩子。   太皇太后的声音浮若游丝回荡在她耳边,“身为人母,最难割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你是,我也是,先帝已经故去二十六年了,即便如今皇上和裕王恭王他们都已是儿女绕膝的人了,我也没有一天忘得了他。”屋内佛香缭绕,炕上的老人眼眸哀如落日余晖,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刻她只是个普通的思念爱子的老人,“孩子啊,我今日是嘱咐你在胤禛能明白人事之前在孩子面前和她把面子情留住,他还小,十岁的孩子若是真的有些什么事会记一辈子,影响他一辈子的。” 第173章   蓁蓁低头默默不语,太皇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说:“好孩子, 过来吧。” 她抬起胳膊冲蓁蓁招了招手, 蓁蓁走近了些, 太皇太后牵起她的手想着往事说起内心埋藏多年的真话, “我总后悔当年先帝小时候没护好他, 若是他没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我当年有心护着,他大了以后会不会不那样……”   苏麻喇姑一直在旁边不言不语, 听到这句却没能止住自己的眼泪,“主子,这哪能怪您啊……”   蓁蓁为这话深受震动,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说:“臣妾错了,臣妾未能理解您的仁慈之心。”   太皇太后是心性坚毅之人, 几十年过后再伤心的往事如今提起也不会哀伤过度,她转了口气与蓁蓁说正事:“当年皇上还年轻我做主给皇上挑了三个姑娘,元后性情刚毅却过于严苛,虽能同皇上举案却不能齐眉;惠妃是明珠的侄女,她性格恬淡安分,可她生了皇长子反倒让明珠他们不安分了;只有你的主子娘娘宽厚大度, 又才情俱佳, 实是皇上的良配,只可惜, 唉, 真正是命运弄人……”太皇太后的眼神暖了暖, 她是在看着蓁蓁又仿佛不是在看着蓁蓁,而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主子娘娘,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她没有给皇上留下一儿半女却留下了你。你是你主子娘娘养大的,她把你养得同她一样,那么冰雪聪明又那么玲珑剔透。”   蓁蓁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已经在这宫里待了十二年了,如今梳妆时瞧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已经变得她自己都快认不出了,那时她就会想起绮佳,午夜梦回的时候印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是她不变的清澈双眸。“臣妾不如主子半分。”   “可你知道皇贵妃是怎么入宫的?”太皇太后沉吟片刻问她道,蓁蓁自然是不知。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她是求了佟国维自己要进来的,我想皇帝登基前就与她相识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结果皇上却不同意,最后是她自己去乾清宫求了皇帝点头。后来你主子娘娘去世后中宫空缺,我想想皇帝不宠爱佟佳氏只要没孩子掀不起风浪做皇后不打紧就与皇帝提了,那天佟国维佟国纲就坐在我这慈宁宫里看着皇帝点的头,可临了皇帝又突然改了主意,连我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食言。”   蓁蓁第一次听说佟佳氏进宫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过如此也就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这对表兄妹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无论是圣母之家的传言,还是皇贵妃企图夺走胤禛为亲子的野心,或是她那番含酸拈醋的不高兴,都只是皇帝不愿立皇贵妃为后的一部分因素,背后一定有旁人不清楚的真正原因。   她垂着头突然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她小声说:“我知道,我当年并不愿她做皇后。您别不高兴,奴才比您更早知道皇上不愿意……”   太皇太后先是一愣,而后是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她摸着蓁蓁的头顶嘱咐她:“把佟佳氏的事放一放,养精蓄锐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宫里的女人无论曾经再如何得宠也是需要子嗣,再得宠也比不过阿哥们成人成才的那天。”   蓁蓁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佟佳氏……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太皇太后垂下眼睛,随着年龄的衰老而逐渐暗淡的眼神中仍可见一丝狠辣,“我不是叫你就这样放过她,如今还不是时候,在你羽翼未丰之前你得忍耐。”太皇太后眼神闪了闪,我同你说皇贵妃的这些往事就是想告诉你,皇上对佟家总有一份孺慕之情,佟佳氏与皇帝生母是姑侄,她与皇帝是在生母跟前结下的情分,皇上这辈子最悔恨的就是没赶上生母临终不能孝敬膝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动与生母有关的人的。”   蓁蓁喃喃地问:“那一天还有多久?”忍,她已经忍了太多年了,她不怕忍,她只是怕这个忍耐没有尽头。   “不会太远了,只是我看不到这一天了。”   “太皇太后……”蓁蓁听得一惊,太皇太后低下头,那曾经牵着两位少年皇帝走上龙椅如今已然是爬满皱纹的手握着一柄荷花紫檀如意递到她手中,“拿着,孩子你要记得多行不义必自毙,真到了那一天别心慈手软,也别犹豫,记得务必一击必中,不要给皇上留半分姑息她的余地。”   这柄玉如意蓁蓁见过太皇太后在手中把玩无数回,一定是她珍爱之物,如今给她时神情郑重万分不比寻常。她捧着如意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臣妾明白。”   ···   皇帝换好寝衣进屋的时候桌上的碗已经空了,蓁蓁的眉毛都快拧成了一团,她从来就怕苦最怕的就是吃药,那乌漆漆的一碗药灌下肚子好似活吞了条鱼一个劲儿在胃里翻滚,她不得不拿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药吐出来。皇帝赶忙上去拍了拍她的背,扭头对霁云说:“还不快去拿蜜饯来。”   蓁蓁忍着恶心拉住他摇了摇头。皇帝倒了杯温水送到她嘴边,蓁蓁就着喝了两口冲淡了嘴里的味道方才好些。   “怎么这样难受,这药这么苦?”   皇帝说着拿起药碗就要试一试,蓁蓁抓着他的手腕把碗夺了下来,“女人家的药皇上怎么能碰。”   皇帝抱她到自己膝上坐,大手轻轻按上着她的肚子,“朕的儿子今儿乖不乖。”   他嘴里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着,手却不老实地从衣摆底下钻了进去。蓁蓁按着他的手娇嗔着:“哪有这般快的,如今怕是还没有呢。”   这两人在这打情骂俏得把霁云羞了个大红脸,忙端起空药碗逃也似地出去了,这一下皇帝更没了顾忌亲着蓁蓁的耳垂嘀咕着:“还没有?那就是朕还不够努力了……”他从耳际沿着蓁蓁白皙的脖颈一路吻了下去,手也在蓁蓁的衣服下摩挲着。   蓁蓁靠在他身上轻轻喘气,趴在他耳边说:“臣妾……臣妾有件事想求皇上……”   皇帝解开她的衣襟想亲她的胸口,没想蓁蓁两手一拢遮了个严严实实,皇帝手捏着她的衣角无奈道:“说吧,什么事。”   蓁蓁圈着他的脖子说:“十二阿哥的生母老住在慈宁宫也不是正经的法子,还是要请皇上作主把她安置到后宫里吧。”   皇帝听得一愣,他都快不记得这人了,他厌恶被人设计即便她生了皇子也不愿意承认这人的存在。本就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不发话他也随她不明不白地安置在慈宁宫里,皇帝是怎么也想不到到头来这事会是蓁蓁主动来提。   蓁蓁看皇帝不说话圈着皇帝的脖子在他腿上挪了挪,“万岁爷,成不成……”   皇帝倒抽了口气,也懒得再追究蓁蓁说这话的原因到底为何,在她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想也不想地说:“成,成,你说放哪就放哪……”   蓁蓁轻轻笑了,对着皇帝的耳朵口吐幽兰之气:“那臣妾谢过万岁爷了……”   皇帝看着身前的穿衣镜咬了咬她的耳朵说:“朕都应了你了,小祖宗,给点好成嘛?”   蓁蓁一阵轻笑,她把皇帝推开些对着镜子在他不耐烦的眼神里慢悠悠地解下了自个儿的腰带,她手一松那些累赘就落了下来,绣着一片姹紫嫣红牡丹花的衣角下她白皙的腿若隐若现。   皇帝眼神一暗,对镜子中的人的窈窕曲线爱不释手,边抚摸边哑着嗓子说:“你不许动。”   可人并不听,镜中的人也没听,可皇帝却爱绝了这不听的夜晚。   ···   音秀做完早课拿起佛尘轻轻掸起了佛龛上的灰,忽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婴儿嘹亮的哭声,音秀手一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里是慈宁宫住的不是太皇太后就是宫女们,哪里又来得婴儿?但这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又分明不是错觉,她扔下佛尘推开门,蓁蓁就站在院子里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瞧着她,而她身旁的秋华怀里则抱了一个孩子,这会儿直着脖子哭得满脸通红。   “胤裪……我的孩子……”   虽然看不清孩子的脸,但音秀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儿子,她激动得就想冲上去抱孩子,秋华板着脸喝斥一声:“放肆!见了德主子还不快跪下。”   音秀浑身一震看着蓁蓁的眼里眼里升起一股怒气,秋华见她直挺挺地站着扬声又喝斥了一遍:“牛答应,还不快跪下。”   音秀扳着脸终是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奴才……奴才见过德主子。”   蓁蓁嘴角一勾对秋华说:“成了,把孩子给我,你去吧。”   入了春就回暖了,白天太阳一晒浑身都暖和,这后殿前的院子里就摆了一张藤椅。蓁蓁抱着孩子坐到椅子上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着,“胤裪乖,不哭了,母妃疼你。”胤祚从小就是蓁蓁带的,哄个孩子于她再平常不过了,胤裪躺在她的臂弯里渐渐就止了哭声。蓁蓁似是才想起音秀还跪着,这会儿才转头说:“哎呀牛答应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   音秀一脸渴望地瞧着蓁蓁怀里的孩子,一转眼对上蓁蓁的眼中又充满了忿恨,“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蓁蓁掩口一笑,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妩媚,“上回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说实话我就能让你从这出去,也能让你见你儿子,今儿可不就是来兑现的么?”   胤裪的腰上插了一支拨浪鼓,蓁蓁取了下来拿手里摇着,胤裪听见声音就把头转了过来,还挂着泪珠儿的小脸上漾开了笑容。他伸着小手想要去抓蓁蓁手里拨浪鼓,虎头虎脑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胤裪好乖呢,一会儿母妃让人煮羊□□给你喝。”   胤裪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高兴得一阵手舞足蹈的。蓁蓁喃喃着道:“十二阿哥的脸生得像皇上,这五官却好似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呀,一见到他就想到了你。” 她摸了摸他红彤彤的小脸转头瞧着音秀,“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音秀浑身发抖脸色更是煞白,“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蓁蓁笑着戳了戳胤裪包子似的小脸,“你别慌,他是皇上的儿子,咱们的十二阿哥,我是他的母妃疼他还来不急呢。”蓁蓁说到这突然一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恍然大悟。“哎呀对了,我如今缺个儿子养在身边,你说我要是收养胤裪可是个好主意?”   音秀脸色灰白,纤细的身子晃了晃人一下瘫在了地上。蓁蓁瞧着她狼狈的模样不禁笑了,“我是在同你说笑呢。”她下意识地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没想到牛答应倒是个正经人,开不得玩笑呢。”   音秀一脸惊惧地望着她,“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蓁蓁低头瞧着胤裪,百无聊赖地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皇贵妃还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   音秀慌了下神,心虚地别过头说:“没什么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是么?”蓁蓁挑了挑眉,她把拨浪鼓插回胤裪的腰上,不知是不是没人逗他玩了胤裪一下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里蓁蓁的嗓音显得那样平和,“真的没有了吗?”   儿子的哭声撕裂着音秀的心,眼泪扑朔着滚下她苍白的脸,她死死地揪着膝盖上暗灰的衣摆吐出了她心里最后的秘密。   “果然如此……”蓁蓁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曾希望一切都不要如她所猜想的,然而真相还是成了她最不希望的一种可能。她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抱着他站了起来。“哦对了。”在走开几步后她转身对瘫在地上的音秀说,“皇上已经下旨给你常在的位份,你改明儿就搬去永寿宫吧。不过我劝妹妹,这后宫的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安安分分勤修妇道,妹妹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总也是盼着等阿哥平平安安长大出宫开府后能在府邸侍奉妹妹安享晚年吧。”   蓁蓁扫了她一眼,轻轻摸着十二阿哥白白胖胖的小脸,“往后安安分分地待在永寿宫,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这辈子你就别想见你儿子了。”   音秀跪在地上瑟缩地看着蓁蓁,眼神却仍透着几分桀骜。   蓁蓁盈盈一笑,“怎么,是不相信我说的么?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同皇上说,纯王不是缺个嗣子么,庄王家眼见也要绝嗣了,把咱们十二阿哥送出宫去给别人家福晋做儿子可好?”蓁蓁轻轻在胤裪脸上亲了一口,问他,“十二阿哥,母妃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   胤裪完全不懂蓁蓁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对蓁蓁傻乎乎地笑。蓁蓁笑了对音秀说:“你看胤祹也觉得好呢!”   音秀心惊肉跳,她信了,她真信现在的蓁蓁什么都做得出来。皇上这些年偏宠她也不是一两日了,几乎是她说什么都依她,就差把坤宁宫给她了。她匍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奴才懂了……奴才叩谢娘娘。”   蓁蓁抱着孩子出了院子,胤裪的乳母一脸紧张地站在秋华身边,刚才蓁蓁把孩子抱了进去偏又不让她也跟进去,她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就怕出个什么意外,她早就听人说过牛答应当年在永和宫挨掌掴的事。这会儿一看蓁蓁抱着孩子出来了,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把孩子接了过来。   蓁蓁失笑,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还真当她会把胤裪怎么着么。   “你把小阿哥照顾的很好,牛常在看着很欢喜,这是我代她赏你的。”秋华摸出几颗赤金裸子交到乳母手里。乳母受宠若惊一连点头说:“奴才谢主子赏。”   等出了慈宁宫秋华才问:“主子,您真地要把音秀从慈宁宫放出来么?太便宜她了。”   蓁蓁嘴角一勾,扯出一丝冷笑,“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咱们反倒不好做什么,她去了永寿宫咱们才好看着她。胤裪是她的命门,只要拿住胤裪就是拿捏住了她。胤裪的这个乳母倒是个机灵人,往后你记得时常敲打她吧。”   秋华点点头,“奴才晓得。”   ··   折腾了这一上午蓁蓁也是累了,回到永和宫连午膳也不想用直接就歇下了,这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想着皇上也许晚上要过来,起床后一群人围着她又梳妆打扮起来。如今秋华早就不做贴身服侍的事了,蓁蓁贴身的活都由霁云和碧霜管着,今儿是霁云当值,给蓁蓁梳头这精细活也是由她亲手来做。她梳着梳着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蓁蓁一直借着铜镜中的倒影在打量她,霁云被她瞧得也不知怎么心里晃了晃,握着梳子的手微微发汗。   “主子,可是奴才手重了?”   蓁蓁挑了支金钗往头上比了比觉得不适合又放下了,霁云瞧着挑了一支白玉簪子插进蓁蓁发髻里,“主子看这支如何?”   蓁蓁打量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就这支吧。”霁云看蓁蓁颇是满意这心才放下些。既然戴了玉簪这镯子也就得挑玉镯配了,霁云拉开搁镯子的抽屉想找蓁蓁最喜欢的那对羊脂玉的镯子,忽听蓁蓁说:“内务府如今是越发懈怠了,人还没□□好就往宫里放。新来那几个丫头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到现在瞧着做事还笨手笨脚的。明儿开始你先不要到内屋当差了,我身边的事就先交给碧霜,那几个新来的就交给你□□了。”   霁云一愣,蓁蓁把镯子套上手腕没听见她应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可是我交代得不清楚?”   霁云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在蓁蓁的目光下她也只能应了一句:“是,奴才知道了。”   霁云说罢低着头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刚巧同进屋的秋华打了个照面,秋华看她神情落寞心里颇奇怪。她走到蓁蓁身边随口一问:“这孩子是怎么了?”   霁云此时已经出去了只有她身后的珠帘还在晃动,蓁蓁深色淡然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说:“没什么,姑娘家大了,总有些心思是我们猜不到的。”蓁蓁抬头看她,“怎么有事?”   秋华说:“乾清宫来人了皇上一会儿就过来,晚膳也在咱们这用。奴才瞧了,今儿御膳房准备的菜里有一道鲥鱼,这时节吃不上新鲜的怕是旧年里腌制的,奴才作主就给去了。”   蓁蓁最喜欢吃的就是鱼,尤其是这鲥鱼鲜美无比是她的心头好,别说新鲜的了,就是腌制的她也爱的不得了。偏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喝药调理身子,秋华就总管着她这不许吃那不许碰的。蓁蓁一听就不高兴了,又觉得为了条鱼和秋华吵嘴也实在不像话,头一撇自个儿生气了闷气。秋华看了在旁苦口婆心劝着:“主子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养好身子,老人家常说这腌物多吃了生下的孩子皮黑,奴才也是为了主子好。”   蓁蓁心里憋气又不能冲她发,闷闷地回了一句:“是,是,你们都是对的。”   她话音才落,皇帝伴着笑声踏进了屋里,“成了,秋华你也别说她了,瞧她那一脸委屈的样,吃一回不碍事,朕作主了今儿就吃鲥鱼。”   胤禛跟在皇帝身边,他上学以后宫规熟记于心,每回请安姿势都比小时候规矩了许多,只见乖乖地喊了一声:“儿给额娘请安。”   蓁蓁迎了上去,莺莺朝皇帝一福,接着挂在皇帝手边娇嗔道:“还是皇上心疼臣妾。”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主动勾上他了,皇帝心里高兴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才知道朕心疼你。”   胤禛早就对皇阿玛和额娘之间的亲昵见怪不怪了,皇帝从小宠他,他在皇帝眼前也不像三阿哥、五阿哥一般拘谨,这会儿瞧着阿玛额娘不自觉地笑了。平日如果在永和宫用晚膳,皇阿玛也经常在,胤禛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偶尔在书房里说起来三哥、五弟他们却都是一脸的惊讶。他并不知道,在这宫里只有他才有这样的经历。   秋华却在一边叹气一边连连摇头:“皇上每回都这样纵容主子,奴才往后都要劝不动主子了。”   皇帝心情大好,揽着蓁蓁笑道:“算啦,她就好这一口,你不让她吃她能给你哭鼻子,永和宫里哭天抹泪的你们上上下下一天都别想过好了。”   蓁蓁把胤禛搂进怀里捂着他的耳朵冲两人抱怨:“什么哭鼻子,才没有这样的事,当着孩子的面尽瞎说!”   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胤禛在蓁蓁怀里也捂着嘴格格乱笑。   秋华无奈地摇着头出去吩咐他们再把那道清蒸鲥鱼给加回来。   说话间西屋已经开始摆桌准备了,待晚膳都备好了皇帝牵着蓁蓁的手到西次间用膳,圆桌正中摆的就是那道清蒸鲥鱼。皇帝夹了一筷子到蓁蓁碗里,“成了,这下高兴了吧。”   胤禛也喜欢吃鱼,不过他知道额娘更爱,这会儿也夹了一块鱼肉送到额娘嘴边。   “额娘,您吃鱼,我喂您。”   蓁蓁回了个笑容给他们父子两,她凑上前去就胤禛举着的鱼肉,忽然一阵反胃,头一歪把东西全吐了出来。只这样还不够,那鱼肉到底是进了嘴里,这会儿感觉嘴里都是腥味,蓁蓁这胃是翻江倒海的,她撑着桌子连着干呕了几声。她午膳没用,这会儿只吐出些酸水来。皇帝放下了筷子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蓁蓁摇了摇头捂着嘴跑了出去,皇帝愣了愣,忽然哈哈一笑,扔下筷子就追了出去。胤禛是蓁蓁的头生子,蓁蓁怀后面几个孩子的事他全都记得呢,他把筷子一放,小大人似地点点头,“嗯,这事得去告诉宝儿妹妹。”   屋里伺候的小琳才调来没多久,她越看是越看不懂,怔怔地问秋华:“姑姑,娘娘这不舒服皇上为什么还高兴啊?”   秋华瞥了她一眼反问:“你家里兄弟姊妹几个?”   小琳愣了愣说:“上面四个哥哥,我是最小的。”   “难怪……”秋华叹了口气,“这事你过几个月就知道了,成了都收拾下。”她瞧着那盘只动了一筷子的鲥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啊,就叫命。就是该某人吃不上。 第174章   皇帝努力了这几个月的总算是有了成果, 蓁蓁果然是又怀上了。太医问了秋华蓁蓁的荣分时日推算着明年二月小阿哥就能出世了, 妥妥的就是太皇太后所说的龙年阿哥了。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却被太皇太后日益虚弱的身体而扫去了喜庆。   自去岁秋季卒中后太皇太后的身子愈发虚弱,入夏后她的皮肤病复发又发起高烧, 夏至后皇太后已经住到了慈宁宫里日夜陪伴,向来奔波的皇帝如今每日也只往返于慈宁宫和乾清宫之间。偶尔也就拨冗去永和宫探望有孕的蓁蓁, 其他人是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了。这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虽说人人都盼着雨露,可如今太皇太后身体不虞,这会儿谁都知道夹尾巴做人,千万不敢去招惹皇帝不快。   心里虽然明白, 可有些人胸中的郁气怎么都除不了。章佳氏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扑面而来的不过还是一阵热风,稍大点儿的风罢了。   “热死了, 去把窗都给我打开!”   宫女们依言把窗户都撑了起来。章佳氏扶着腰挪到了挨着窗户的炕上, 摇着扇子不耐烦地问:“不是让你们去内务府要冰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他们送来?”   桃枝说:“奴才去要过几次了,管事的说今年刚入夏的时候下得那场大雨把冰窖冲坏了一部分,内务府本来是要修的, 可如今太皇太后病着慈宁宫用冰比往日都要多, 且皇上吩咐宫里先不要进工匠怕扰着太皇太后养病,所以今年夏天的冰就不大够。再加上德妃娘娘如今怀孕, 皇上说德妃娘娘怕热, 除慈宁宫外冰怎么也要先紧着她用……”   “成了!别说了!”章佳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德妃, 德妃, 一听这名字她这胸口就更闷了。别说她们都是包衣出身吧,德妃的爹如今是护军参领,可她爹也是啊,她就不懂了她是哪不如这个眼看就奔着三十去的老女人了。德妃怀孕怕热,她精贵,她就不是怀着皇上的骨肉么?内务府这群惯会踩高捧低的小人,她好歹也是给皇上生了阿哥的。“去拿五两银子送去给冰窖的管事,让他们收了钱赶紧送冰来。”   桃枝应过开了钱匣取了银子便去了。这屋里实在是闷热至极,章佳氏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都快湿透了,她是一刻都呆不住了让宫女扶了她到院子里坐坐。她生完孩子就由景仁宫迁了出来住到了这永寿宫的后殿,她本来以为照她的姿色再有她生的阿哥胤祥这一宫主位早晚也是她的。没想前阵子皇上忽然又把牛常在给塞进了前殿。这牛常在也是个怪人,来了后是闭门不出,整日里就是念经。这大热天的前殿门窗也都紧紧关着,她倒不怕在里头闷死。看着前殿的屋檐章佳氏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这合宫都知道,牛常在和永和宫那位不大对付,皇上素来就偏爱永和宫的老女人,为了她再没见过这牛常在。如今她来了这永寿宫,皇上为了避开会不会连自己都一块儿冷落了?一想到这章佳氏是浑身发凉,瞧着前殿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怨恨。   桃枝千辛万苦费了半天的唇舌总算弄来了冰,这章佳氏总算是睡一夜安稳觉。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起来了,叫了桃枝进来给她梳头打扮,看着是要出门的模样。桃枝不懂,问:“主子今儿是是要出门么?可皇贵妃不是说了,太皇太后身体不虞,这些日子大家没事都不要走动。”   章佳氏捏着炭笔对着镜子画眉,听桃枝这么说瞥了她一眼 ,“我这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桃枝听了心里头直叹气。这章佳氏吧,人长得美又会讨好人,加上命好皇帝没宠幸几次就怀了身子又一举得男,算是在这宫里也立住了脚。可这人吧就是不大知足,心比天高,总是想着得陇望蜀。   “主子,奴才瞧着瞧着咱们还是别去了……”   章佳氏手一顿,对着镜子剜了她一眼,“为什么别去?皇上如今都多久没招我了,再见不到皇上,怕是皇上就忘了我了。”   桃枝小心地捡了话说:“可是……若非三大节朝拜,平日里慈宁宫那也就是主位娘娘们能去的……”   章佳氏“啪”地放下炭笔,一扭头瞪着桃枝,原本美丽的脸充满了怒气竟露出了几分狰狞。桃枝害怕地跪了下来忙说:“奴才该死,奴才这样说也是为了主子好,求主子恕罪。”   这章佳氏气得是浑身发抖,指着桃枝骂道:“是,我是如今不过就是个常在,怎么了,辱没了你了?要攀高枝去啊,那僖嫔、端嫔的冷灶你去烧啊。”她嘴角一勾,冷冷一笑,“再不成,回承乾宫去啊,回去伺候你的皇贵妃娘娘去。”   桃枝大惊失色,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章佳氏沾了胭脂点在自己脸上,这胭脂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不用多抹只要在脸颊上点上那么一点就马上能让人显得有气色。因她用了她额娘给她的秘方又有一股子特殊的香味,同内供的完全不一样。   她瞧了一眼镜子里桃枝瑟瑟发抖的身影,眼神甚是不屑一顾,“不敢?嗬,你真当我是傻子不知道你是皇贵妃放我身边的钉子么?她佟佳氏想扶我斗一斗永和宫的,我不过借她这东风罢了。多谢了她我才有了今天。”她摸着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一丝丝微笑。“若我这次能再给皇上生个阿哥,主位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么?”   桃枝又惊又怕,哭得浑身打颤。章佳氏嫌恶地责骂道:“你哭什么,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去叫玉柳来,滚回你自己屋里好好想想,往后是要一门心思地跟着我,还是要继续伺候你那当不上皇后的老主子。”   桃枝哭着出去了,没一会儿玉柳进屋来,章佳氏说:“取我的衣服来,我要去慈宁宫。”玉柳开了箱子挑了几件衣服出来,有的是才裁的没穿的新衣裳,有的是章佳氏平日喜欢的几件。章佳氏看了看都觉得不好,她想了半天说:“去把那件水色白鹤采仙芝纹的拿出来。”   玉柳说:“主子不是不怎么喜欢那件么?”   苏州进了两匹这样的缎子,都是染得极好的水色,一匹绣的是白鹤采仙芝,一匹绣的是白鹭摘芙蓉,素雅至极。内务府送给了当时怀孕的两位嫔妃,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德妃。章佳氏素来觉得自己不比德妃差,自然对它是喜欢不起来了,这衣服裁好了后她是一次都没穿过。   “太皇太后如今病着各宫都低头做人怎么能穿得那般艳俗的。”   她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又左右看了看,她只描了眉在两颊点了层淡淡的胭脂,未曾敷粉也不点唇,倒显得比以往清丽秀美。又加上她怀着身孕小腹微微隆起,看着真是颇为楚楚可怜。   章佳氏坐轿子先去了承乾宫,皇贵妃见了她奇怪地问:“妹妹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章佳氏解下帕子抹着眼泪说:“奴才心中牵挂太皇太后的病,想求皇贵妃允许奴才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   皇贵妃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说:“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只是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慈宁宫那边有我有惠妃她们伺候着就是了。”   章佳氏说:“奴才也知道自己行动笨拙怕是不但帮不上主子们还会给主子们添麻烦,但奴才是真心真意的,若是皇贵妃觉得奴才碍手碍脚就让奴才在太皇太后跟前读《药师经》给太皇太后祈福吧。”   皇贵妃没说话,只坐在位上静静地瞧章佳氏。章佳氏也是知道她们这位皇贵妃可不像看上去这么贤惠,其实私下是颇有些手段的,被她这一看不免心底有些发毛。皇贵妃打量了她半天忽然微微一笑,缓缓点头。“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心思,今儿你就随我一起去吧。”   章佳氏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等皇贵妃穿戴妥当就出发去慈宁宫侍疾了,章佳氏乘了小轿跟在她身后。慈宁宫里除了德妃外,妃位以上的人都在。荣妃一见着皇贵妃身后的章佳氏细眉立刻一挑说:“妹妹怎么带她来了。”   皇贵妃笑了笑道:“这也是个极孝顺的孩子,说要在太皇太后跟前诵读《药师经》给太皇太后祈福,我实在敌不过她的孝心就带她来了。”   荣妃听了简直要翻白眼了。孝心?嗬。她瞥了一眼跟在佟佳氏身后低眉顺眼的章佳氏,心想:咱们这皇贵妃又不知想做什么了。   这章佳氏既然说了要诵经,也就真一本正经地在太皇太后寝室外的东次间里念起了经文。果真没多久就有太监来传话说皇帝正往慈宁宫,章佳氏听见说皇帝进屋时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她勉强忍耐住雀跃的心情不让那高兴浮上脸,规规矩矩地跟在一向依附的皇贵妃身后迎驾。   皇帝一进屋就问皇贵妃:“太皇太后今儿如何?”   皇贵妃回禀道:“老祖宗今儿精神尚可,早上用了一碗羊□□半个馍馍,同臣妾几个还说了几句话,这会儿睡着了。”   章佳氏按耐不住抬头偷瞄了一眼皇帝,可一眼看去却气得发晕,皇帝正扶着一个消瘦的美人,而这美人不是德妃还能是谁。   宫里都说德妃这一胎怀的不好,之前就是汤药不离口的人,如今更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宫里的太医如今就在慈宁宫和永和宫之间来来回回。   章佳氏一看心里更得意,比恩宠她比不过德妃的十分之一,可比怀孩子她可比这病秧子强多了。她飞了个眼神在德妃还没显怀的肚子上,其中皆是得意。   要说蓁蓁在宫里十几年,旁的说不好可这一屋子人稍有个什么动静她立马就能发现,章佳氏也不例外。她那个眼神才浮上来蓁蓁就察觉到了,本来她是懒得和这种人计较,可抬头一看见皇贵妃她突然有了个心思。   蓁蓁捂着嘴撇过头干呕了两声,皇帝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不是说今日精神好一些了吗?要不要先回去?”   蓁蓁这胎从怀上就没安稳过,皇帝慈宁宫永和宫两边提心吊胆睡都快睡不安稳了,她说今日好一点想来看看太皇太后,皇帝怕嫔妃们和她口角纠缠动了胎气特地下朝后亲自陪了她过来,结果这才踏进来就开始不舒服让皇帝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上。   蓁蓁回过头拿帕子掩口弱弱一笑:“臣妾没事,就闻到个不熟悉的味道有点不舒服。”   味道?老太太这屋子里只有草药味,永和宫如今也差不多都是这个味道,皇帝猛嗅了两下忽然是闻出了一点不太一样的脂粉气。皇帝的脸一下子就垮了,慈宁宫从不用脂粉,老太太如今病着更是要清净,这是哪个妃嫔这么不检点把这种味道带进来了?   皇帝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就瞧见了跟在皇贵妃身后的章佳氏,立马就明白了。在这里的如今都是久在妃位的老人,往日就是有点不懂事如今老太太病重也都是真心担忧,万不会做出不检点的举动。   皇帝一抬下巴质问皇贵妃:“你带来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章佳氏低着头听见这话知道皇帝是在问她,又是紧张又是高兴,她斜里走出一步扶着肚子冉冉朝皇帝一福:“奴才挂念太皇太后安康,便求了皇贵妃许臣妾在这给太皇太后诵念《药师经》祈福以表孝心。”   “朕问你话了吗?”   章佳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她本想皇上就算不感动也要对她和颜悦色几分。可皇帝却是眉头紧皱,瞧着她的眼神冷如冰霜。还抬高嗓门呵斥道:“孝心是涂得花枝招展来慈宁宫晃的吗?老祖宗尚在病中,那点子妖里妖气的脂粉味你带进慈宁宫你安得什么心?”   皇帝在后宫很少动怒,平日若有不快大多就是躲着不见或是冷着不说话罢了,今日这一番责骂是少有的重骂,简直是雷霆震怒,把章佳氏吓得是花容失色,扶着肚子眼泪就滚下来了。荣妃冷眼在旁瞧着心里却是一声窃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主,仗着有几分姿色又幸运地生了个阿哥果就轻狂起来了。还想学永和宫的飞上枝头当凤凰,看,人家一捂嘴就能算计你吧。   皇贵妃劝道:“皇上也别怪她了,她也是一番孝心。”   皇帝冷笑说:“借着孝心,实则争宠,一个孝字都被她折腾完了。皇贵妃,这样的人你带来慈宁宫做什么?”   蓁蓁见皇帝的雷霆之怒该发作的都发作到了,于是衔着笑意拉了拉皇帝袖子说:“万岁爷,您轻一点,太皇太后还在里面歇息呢。”   皇帝点点头这才止住怒气,一屋子各个吓得噤若寒蝉只有点火的德妃依旧语笑嫣然还能及时劝住皇帝,宫里谁当道谁得宠一目了然。   皇帝眉头一皱指着章佳氏想让翟琳送她回去,可话到嘴边了他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也不记得她住的哪一宫,便改口说:“送她走。”   翟琳愣了愣,想也没想张嘴问:“皇上,送哪?”   这殿里也不知道谁没忍住“噗哧”一下轻笑了出来,皇帝冷厉地扫了一圈却见每个人都低着头在装死。   蓁蓁拿帕子掩盖自己的笑意,小声对翟琳说:“快扶章常在回永寿宫去吧。”   翟琳应了一声,忙搀着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哭得泪流满面、吓得摇摇欲坠的章佳氏走了。   皇帝一转头冷淡地看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见状低眉顺眼地说:“是臣妾的错,臣妾管教不周。”   皇帝如今和皇贵妃话越来越少了,慈宁宫也不是发作的地方,轻轻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拉着蓁蓁进里屋探视太皇太后去了。   章佳氏回到永寿宫犹是恸哭不已,她因生得漂亮从小就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了。玉柳劝了几次,最后只能说:“主子再哭下去要是伤了肚子里的小阿哥怎么办?”   这一说总算是有效了,章佳氏勉强才止了眼泪。玉柳伺候她洗了脸,忽然外面来报说皇贵妃来了。章佳氏整了整衣衫到屋外迎,没一会儿就见皇贵妃由刘嬷嬷陪着穿过小门进了后院。   “给皇贵妃请安。”章佳氏小心地陪了笑脸,皇贵妃却看也看看她一眼直接就进了屋子。   章佳氏忙跟了进去吩咐玉柳说:“还不快上茶。”   皇贵妃坐了上座冷冷地说:“不用了,下去,我有话要同你主子说。”   章佳氏脸色一白,紧张地扯住了衣角。眼前的人如今是皇贵妃掌着宫权,就算章佳氏是这永寿宫的半个主人可这宫人们还是得听佟佳氏的。玉柳连头也不敢抬,立时就退出了屋子。刘嬷嬷等她出去了立刻把门一关,屋里就剩了她们仨人。章佳氏尴尬地笑了笑说:“皇贵妃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训示?”   皇贵妃闭上眼,掀了掀嘴唇轻声说:“刘嬷嬷,掌嘴。”   章佳氏还没回过神刘嬷嬷的厚肉掌“啪啪”两下就在她脸上留下了两个红印。章佳氏不可置信,瞠目结舌地说:“你……你打我。”   皇贵妃眼皮子都没掀,冷冷地又吐出一句:“什么我,我是谁?再掌嘴。”   刘嬷嬷冷笑一声抡起胳膊一连朝章佳氏脸上扇了好几下,章佳氏又痛又怕,泪涕齐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奴才错了,奴才错了,求皇贵妃饶命。”   皇贵妃轻轻一点头刘嬷嬷才停了下来。章佳氏捂着脸倒在地上直哭,佟佳氏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可是觉得桃枝不好?不听你的话?那你看刘嬷嬷如何,我把她留下来伺候你可好?”   章佳氏此时方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恨不得把桃枝撕了,又实在惧怕佟佳氏,抱着肚子爬到佟佳氏脚边哭道:“奴才错了,是奴才蠢笨愚昧,奴才往后都听主子娘娘的,求娘娘念在奴才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骨肉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佟佳氏冷冷一笑,脚往前一伸,绣花鞋尖挑起了章佳氏的下巴,“想学永和宫那位,你先把她那身狐媚惑主的本事学全了!你看她想去慈宁宫,皇上亲自陪着不算,还能亲自送回去。你呢?翅膀都没硬就想飞了,皇上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还会在乎你肚子里这块肉?”   章佳氏害怕极了,她脸上的眼泪都滴到了佟佳氏的绣花鞋上她仍是一动不敢动。“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不敢了,奴才往后都听主子娘娘的,都听桃枝的。”   皇贵妃踢开她的脸,章佳氏劲一松倒向了一边,“孩子生出来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永寿宫里,别再给我惹是生非,害我没脸,听明白了吗?”   章佳氏捂着脸连连点头。佟佳氏对着外头喊了一声:“桃枝,还不快进来扶你主子起来。”   刘嬷嬷开了门,桃枝一脸淡漠地走到章佳氏身边说:“主子,地上凉,奴才扶您起来。”   章佳氏心里恼怒,又畏惧佟佳氏不敢声张,倚着桃枝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皇贵妃站了起来往外走,经过章佳氏身边的时候停下看了她一眼,章佳氏打了个哆嗦,忙一低头喏喏地说:“奴才恭送主子娘娘。”   皇贵妃越过她出了后殿,永寿宫的主殿门窗紧闭,没一点动静好似里面空无一人。皇贵妃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扶着刘嬷嬷离开了这永寿宫。   ··   话说两头,慈宁宫里皇帝坐在太皇太后床边身旁陪她说话,蓁蓁坐在她身旁的矮凳上给她轻轻打着扇子。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头还不错,见他们来了她就让皇帝扶她起来坐会儿。太皇太后爬满皱纹的手搭着皇帝肩问:“刚听你在外头发火了,怎么了?又是谁惹皇上生气了?可是常宁来了?”   皇帝一笑道:“怎么会呢,常宁知道祖母身体不好最近都乖着呢,刚不过是一个不会做事的奴才罢了。”   太皇太后缓缓点头:“乖就好,乖就好……”   皇帝一听不乐意了,“朕也乖啊,祖母怎么只疼常宁不疼朕。”   太皇太后咯咯笑了,她摸着皇帝的头说:“你是哥哥呢,总得让着点弟弟,知道吗?你看,福哥儿不就总让着你么。”   太皇太后又转头夺了蓁蓁手里的扇子塞给苏麻喇姑:“老奴才不许省力气,现在哪是让这丫头干活的时候了?”   蓁蓁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笑不可抑:“老祖宗,臣妾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金贵,可金贵了。”苏麻喇姑拿着扇子一会儿给太皇太后扇一会儿给蓁蓁扇,口中念叨着,“主子现在天天盼天天想,皇上说您怀的辛苦主子念叨半天说您不容易,好容易今儿才见德主子出来走动,主子是真高兴呢。”   蓁蓁依在太皇太后旁甜甜地凑过去说:“还是老祖宗心疼我,不像他们天天惦记没出生的不惦记我个大活人。”   “你怎么和孩子吃醋啊?”皇帝无奈地说。   太皇太后“啪”打了下皇帝的手说:“尽说这些不懂事的话,怀胎十月最辛苦的就是当娘的。”   蓁蓁见太皇太后比过冬时候硬朗不少心中欣慰,“老祖宗,皇上和臣妾说畅春园的草木都种得差不离了,就想请您去瞧一瞧。臣妾上回去的时候那地方还光秃秃的,您开开恩带臣妾一块儿去好不好?”   皇帝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也笑道:“是啊,孙儿已经去瞧过了,改明儿天气好祖母和皇额娘一起去园子里瞧瞧吧。朕在里面开了河种了树,还弄了块地种谷子种菜,李煦这个滑头从南边回来以后专管畅春园,他在院子里放了一群小鸡仔和小鸭仔进去,每天都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   太皇太后笑眯了眼:“真的?唉,祖母老了走不动了,去不成咯。你带你皇额娘去看看,她回来同我说说就成了。”   皇帝说:“去得成,咱们啊就坐在步撵上,让他们抬着逛上一天,可好?”   蓁蓁也拉着太皇太后娇声说:“老祖宗,您不去皇上更不许我去了,您开开恩捎上臣妾吧。”   她这话谁都知道是在哄老太太高兴,可太皇太后偏偏受用,她戳了戳蓁蓁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往日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这么娇气!好,都听你们的,我去我去。” 第175章   蓁蓁陪太皇太后再坐了一会儿才从慈宁宫出来, 皇帝送她回永和宫后急着回乾清宫处置雅克萨的战事。她坐在冰瓮前刚刚喝了一口水,秋华就匆匆进内附在她耳边把永寿宫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听到章佳氏的脸肿了, 蓁蓁的眉毛一挑不可置信:“这么狠?哈, 皇贵妃这么生气?”   “章佳氏是她带去的, 今儿妃位以上都在这章佳氏自个儿没眼色被皇上指着鼻子骂最后还殃及了她,皇贵妃可不是心中有气。”秋华砸砸嘴, “看了这章佳氏也不好收拢啊,皇贵妃的算盘打起来总不能顺畅。”   “就是不能让她顺了。”蓁蓁把手里十二月令石榴杯砸在炕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听老太太的话可以暂时不和她明着撕破脸,但她佟佳氏想过顺心日子门都没有!”   秋华收了被砸的杯子看了心疼地几眼没看出砸碎才说:“本来还不明白您为何要把音秀放在永寿宫,原来是冲着这章佳氏去的。”   “章佳氏算什么东西, 这人没脑子只有被皇贵妃拿捏的份。能在永寿宫放个钉子时不时搅和几下才好,佟佳氏若是哪天想要走章佳氏的阿哥咱们还能给她使使绊子。”   秋华问:“她要是抱了胤祥, 不就少碰咱们四阿哥了吗?”   “唉。”蓁蓁太了解皇帝,也看的明白,“宫中如今阿哥多了,后头生的那些皇上早就不稀罕了, 章佳氏的小阿哥哪里比得上胤禛炙手可热。那时候胤禛入学前皇上还会给他找启蒙师傅,入了学后功课每日都会亲自过问。现在呢?七阿哥、八阿哥进学前皇上问都没有问过,入了学也就随波逐流地问一问。你就看五阿哥,功课跟不上皇上就让他得过且过算了。要是胤禛那时候这样,皇上非急得打他手心逼他用功。”   秋华笑着推了推蓁蓁说:“您可别乱比, 咱们四阿哥的功课打从进了书房就是上等, 哪有跟不上过?”   “胤祚是聪明外露性子又活泼, 其实胤禛也聪明,只是他从小心思要细腻,更沉得住气。”荣妃、宜妃成日担心孩子偷懒,可蓁蓁从来没担心过,胤禛胤祚都实在好学到让她这做娘的惭愧。所以她很少过问胤禛的功课,这两年偶尔问起渐渐发现胤禛其实背书也一点就透,但他和胤祚不一样,胤祚背完了也不管懂了没有就高高兴兴说出来,他则会在心里反复过几遍,再顺着眼前的功课把以前读过的相似文章都串起来,直到都理清无误才会说自己背好了。   胤祚当年要是有胤禛这份心思,该有多好啊……   蓁蓁摸着肚子说:“都是我生的孩子,偏生各个都不一样,也不知道这一个生下来会是什么样?”   “您虽说皇上如今不大在意新生的阿哥了,可这个孩子皇上是看重的。”秋华替她揉着腰轻声说,“不管什么样,在皇上心里只要是主子您生的都比外头那些要强。”   相对蓁蓁,皇帝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更热烈,蓁蓁抑制着自己反酸的喉咙抱怨说:“旁的不知道,反正折腾人是必然的,哪个孩子都没他吐得厉害!一定是个皮猴子!”   ……   六月初六这天皇帝奉两宫幸畅春园。皇帝和几位皇子们已经去过数次了,这是头一回后宫的女眷们踩上这片京郊新建的园子。一早车马如流地从神武门开拔,女眷们大多乘车而行,只有蓁蓁因有孕在身和太皇太后、皇太后一起由轿子抬着进的园子。进了园子就要换步撵了,秋华掀了轿帘,蓁蓁弯腰钻出轿子,忽旁边有一人伸出手来帮着压住抬杠。   “德主子留心脚下。”   蓁蓁一震,她转过头,李煦毕恭毕敬地站在轿子旁。   “你……”   李煦压低了凉帽弯下腰打了个千。“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犹惊讶不已,皇帝和皇太后搀着太皇太后过来了,蓁蓁匆匆瞥了李煦一眼就迎了上去想要替皇帝扶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横了她一眼,跺了跺手里的拐杖。“有身子的人还不一边待着去,这满园子的人了哪就差你一个?”   蓁蓁笑着说:“是,从来太皇太后就是最疼臣妾的。”   皇帝笑着把李煦招来身边,指着他对太皇太后说:“朕派他去江南这几年是让他去好好当一方父母官的,他到懂得忙里偷闲,把这江南的园子逛了个七七八八。朕一说要修畅春园他立马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回来,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弄起来的。今儿朕就让他来做个向导陪着祖母逛园子,祖母要是喜欢,朕就赏他,要不喜欢,朕就撤了他这个畅春园总管的职,还要罚他的俸禄。”   李煦替了皇帝扶住太皇太后,他苦着脸说:“老祖宗,您可得发发善心,您这 一句话可就是定了奴才的生死了。您要说不好皇上撤了奴才的职,奴才的娘知道了非得拿拐杖锤奴才的头不可。”   太皇太后笑着说:“我可是帮里不帮亲,要好自然就好,不好你就老老实实回家跪着让你娘在你头上锤几个包。”   李煦伺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上步撵,这边蓁蓁问皇帝:“怎么就臣妾,纳兰姐姐她们呢?”   皇帝道:“这地方大得很,她们都能骑马,朕让大阿哥陪着她们直接去马场了。咱们一会儿总能在哪处遇着她们。”   秋华扶蓁蓁上了步撵,皇帝和李煦骑马,一行人就从这小东门处出发了。经过清溪书屋不远前面就是一片水系了,沿湖两岸栽了一整排的柳树,清风徐引,窈窕若少女的柳枝迎风起舞煞是好看。   “老祖宗,那是后湖,是这园子里最大的一处水面,咱们一会儿在前面那处船坞坐船。”   太皇太后惊呀地问:“这不是在园子里么,还要坐船哪?”   李煦笑答:“是呢,这后湖大得很,坐船上从湖心走才能把两岸的景色都瞧遍了。”   这李煦说的一点没错,舟行到湖心两岸景色尽收眼底,后湖北岸有一处临水而建的楼台,上悬皇帝亲笔所题“观澜榭”三字,向湖心凸出的围栏下下栽种了一大片的荷花,此时正是荷花盛开时,绮合秀差,美不盛收。“观澜榭”南面对岸亦有一高台名曰“蕊珠院”。   横渡了整个后湖后船在西岸靠岸,前方有一片亭台楼阁,蓁蓁抬头一看,宫门前悬的匾额上是皇帝的字迹,御笔题曰“集凤轩”。蓁蓁歪头瞧了皇帝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皇帝不明所以地问她:“怎么了,这名字哪里不好么?”皇帝这一脸莫名的表情不知怎么蓁蓁看了笑得更厉害了,笑得太皇太后也回过头来瞧他们,说:“这丫头,疯乐什么呢?”   蓁蓁擦了擦眼泪悄悄对皇帝说:“皇上是怕政务繁忙心有余力不足怕不能雨露均占,所以才要引凤来助么?”   皇帝气得牙痒痒,又顾虑着在太皇太后跟前不能收拾蓁蓁,只能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回头再让你看看朕是不是心有余力不足。   蓁蓁才不理他,兀自笑得肚子疼。   集凤轩里草木葱茏,就是奇怪的一朵花不见,同之前四处繁华盛开的景象全然不同。太皇太后指着那一片绿丛问:“这里怎么不种花?看着怪单调的。”   李煦说:“这里种的全是牡丹,别名‘牡丹园’,如今已经过了花季了所以看不着了。若是再早上两个月来就能赶上牡丹开放的盛景了。”   太皇太后毕竟身体还虚,虽然都是坐着步撵让人抬着走,逛到这会儿脸上还是浮现了些疲色,皇帝便说在集凤轩里用午膳,也能让太皇太后歇个午觉。集凤轩前有连房九楹,再往北过了穿堂就是正殿。皇帝同李煦在正殿商量下午的行程,蓁蓁同皇太后便侍奉太皇太后在后殿休息。苏麻喇姑点了香,太皇太后靠在炕上对蓁蓁说:“孩子,过来我身边。”   蓁蓁挨到太皇太后身边,老太太伸出手轻轻放在蓁蓁的肚子上。她如今不过两个月的身孕,肚子尚平还看不出什么来。太皇太后闭上眼睛,香烟缭绕,一片静谧中只有她低沉的声音在轻轻地诵念经文:“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蓁蓁也合上了眼跟着念了起来,这一刻她的心情竟奇妙地平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身旁的太皇太后瞧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慈爱的微笑。“这回啊可是个阿哥了啊。”   “嗯。”蓁蓁突然眼眶有些热,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刚已向佛祖、祖宗都祷告过了,日后他们都会保佑这个孩子的,咱们的龙年阿哥必是个不平凡的英雄……”她说完头缓缓地垂了下来,由那沉重的呼吸声听来竟是睡着了。   蓁蓁同皇太后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才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歇过午觉起来后皇帝陪着太皇太后继续逛园子。   集凤轩西边过了月虹桥就是一片高低,皇帝在那里开了几十亩的农田,有北方常种的小麦,也有南方的水稻。这片高地狭长,不适宜盖房,皇帝看了图纸便灵机一动说开垦出来种地吧,或实验新的栽种法,或供给园内自用都可。而李煦觉得光是有农田未免冷清寂寞了些,就又买了一批小鸡仔和小鸭仔圈养在旁。李煦抓了一把谷子给太皇太后,老太太一抖手撒了出去,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立刻围了过来你争我夺地啄了起来。   “嘿,瞧他们吃的那个欢劲儿!”太皇太后被逗乐了,一把将手里的谷子全撒了出去,引来了更多的小鸡仔聚在她脚边。这群小东西食量惊人,速度又快,没一会儿就把地上的谷子吃了个干净,他们等不来新的投喂就聚在太皇太后脚边“唧唧吱吱”地叫个不停。有几只胆大的还不时拱一拱太皇太后的脚。太皇太后笑道:“哎哟,哎哟,别拱我,老婆子要站不住咯,真没啦。”   皇帝一弯腰,抓起最胖的那只,指着骂道:“小畜生胆大包天竟敢冒犯太皇太后,朕今日就判你个死罪。”   那毛茸茸的小鸡仔是一点不怕皇帝,还凶得很,脖子突然往前一伸,若不是皇帝机敏险些被它啄个正着。   太皇太后失笑:“皇上和个小畜生计较什么?”   皇帝又一本正经地说:“小畜生听着,既然太皇太后替你求情朕就改判你斩监侯,现在且让你吃饱,等你腰圆体胖的那日才将你处斩以身化作一碗鸡汤侍奉太皇太后。”   蓁蓁她们都被逗得笑得不行。太皇太后拉着蓁蓁说:“咱们这皇上啊也亏得是坐在朝堂治理天下,要是去做一个小地方官,还不一点芝麻大小的事就判人个斩监侯。”   夕阳西下,站在汉白玉的月虹桥上回望身后,清风徐来,成片的麦田翻起阵阵绿波,远处的稻田里蛙声一片,恍然间仿佛就能看见数月之后的此时在夕阳的余辉种连绵起伏迎风摇曳的金色浪花。更远处是一片姿态各异,昂首盛放的荷花,碧色的荷叶连接着金色的夕阳,似乎蔓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苏麻喇姑扶住她的老主子接口道:“是啊,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荷花和稻田。”   太皇太后微微笑着合上了眼,一声由衷的喟叹:“接天莲叶无穷碧……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啊……”   ……   隆冬腊月,京城已经连下了十日的雪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宫里的地上太监们一早才扫干净了雪都熬不过夜,到了旁晚时分就又积了厚厚的一层。福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到,常宁拉了他一把说:“二哥,留心脚下。”   两人匆匆进了慈宁宫,皇帝平日的精神气一点不见了,他垂着头坐在外间的炕上,见他俩来了头也没抬,手往里一指说:“进去吧,祖母在等你们。”   福全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扑倒在太皇太后的床榻边就哭了起来。“祖母,不孝孙福全来了。”   太皇太后听闻这哭声有些费力地睁开眼。   福全一见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哽咽着唤了一声:“祖母,孙儿来了。”   太皇太后疲惫地一叹,“福哥儿啊,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这不是命,这是运,命由天行,运由人决。你平素读书这道理可曾真正悟了?”   福全一怔,淌着眼泪点点头。“是,孙儿受教了。”   太皇太后又叹道:“好孩子,往昔种种皆是死物,记着祖母的话,别再回头看,别再留恋了。”   福全哽咽着朝太皇太后磕了个头。“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太皇太后费力地转了转头,常宁笑着靠了过来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祖母,孙儿在此。”   “没良心的小畜生。”太皇太后嘴里虽这样骂,眼里全漾满了慈爱。“祖母就要走了,你还这样嘻皮笑脸。”   常宁一双桃花眼眼眶都红了,脸上却仍挂着笑容:“祖母,我从前遇见过一大喇嘛,他说我同至亲挚爱之人有三世亲人之缘,祖母您看,这才是第一世呢,孙儿来生,再来生,都要当您的孙儿……”他声音渐沉,最后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举起手轻轻搁到他的头顶。“好孩子,往后要听皇上的话。关外的三处皇庄是你祖父太宗皇帝赐我的,喀尔沁的一处马场和牛场是我的嫁妆,我同皇上说了,这些就都留给你了……有了这些即便你哪日触犯了天颜被削了爵也够养你一家子了。”   常宁再也忍不住,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夜色更深,雪却依然没有停,天像是漏了个窟窿,雪下得仿佛天都要塌了,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自打知道裕王恭王紧急进宫了,皇贵妃和蓁蓁她们就赶到了慈宁宫,她们已经在配殿坐了两个时辰了。蓁蓁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坐久了腰酸得不行。她刚想起来动一动,苏麻喇姑来了,众妃都站了起来,佟佳氏问:“大姑姑,太皇太后如何了?”   苏麻喇姑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太皇太后说了,娘娘们都不用进去了,往日里该说的她都说过了,娘娘们往后记着太皇太后的话就是了。”   “是。”众妃们齐齐应了一声,目送苏麻喇姑离开。   惠妃抹了抹眼泪过来扶住蓁蓁,小声问她:“妹妹可还受得住?”   蓁蓁摇了摇头:“我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烛台上的蜡烛几乎快烧尽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皇太后坐在太皇太后的脚边,双眼紧闭转着手里的佛珠暗自在心中念着经文。皇帝盘腿坐在床前的地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已经陷入了弥留的老人。在长久的死寂后,忽然,太皇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皇帝猛地跳了起来,他凑到太皇太后嘴边,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勉强才可听得见她的轻喃。   “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啊……福临……”   气息渐散,七十年的风霜雨淋,最后的最后只有一抹微笑在她的安详的脸庞上静静地绽开。   太医松了压在寸口上的手指微微摇了摇头。“皇上节哀,太皇太后仙逝了。”   皇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小心地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她宽厚的手掌还残留着一丝温暖,她的面容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然而他的祖母再也不会醒来了。   皇太后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一行泪,她哆嗦了下嘴唇,轻吐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遗诰曰、天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以藐躬之故、致稽大典。及百神祀事、照常无停。   正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哭声,配殿里的众人心里隐隐都有了预感,端嫔已经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果然没一会儿顾问行红着眼睛跑了来说:“太皇太后仙逝了,皇贵妃、贵妃、惠妃娘娘,您三位随奴才走吧。”   宫里这些嫔妃都经历过两次皇后大丧了,规矩都是知道的。顾问行说完她们跪下先哭了一阵然后各自散了回宫换衣服。一路上都能听见钟声响个不停,所过之处宫人们匆匆摘下原准备过年挂上去的大红灯笼而挂上大丧时期用的白色灯笼。   秋华领着宫人们候在永和宫门口,她们身上已经全换上了素白的孝服。秋华扶蓁蓁下轿时说:“景阳钟敲了好几遍,奴才听见了就让她们都先换衣服了。”   屋里霁云已经准备好了孝服,蓁蓁一脸平静地换过了衣服吩咐说:“去把公主抱来吧。”   盈盈两岁了,正是似懂非懂的时候。这几天蓁蓁基本都待在慈宁宫里,见到久违的母亲她开心地就扑进了蓁蓁怀里。“娘……抱抱……”蓁蓁抱着她柔软的小身躯不知为何忽然悲从中来,眼泪瞬时就淌了下来。“盈儿,咱们的太太仙逝了……往后咱们都见不到她了……”她一时情难自已,眼泪根本止不住,哭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盈盈有些被吓着了,她举起小手贴上蓁蓁被眼泪打湿的脸庞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不哭……”   秋华她们都围了上来劝:“主子,奴才知道太皇太后去了您心里难受,可您如今身子重了不能这么个哭法的。”   一群人劝了半天蓁蓁才止了眼泪。她给盈盈穿上素白的孝服,红着双眼把保姆招到跟前嘱咐道:“太皇太后梓棺发引前我都会待在慈宁宫,你要好好照顾公主。孝期茹素,她这么小也不能免,仔细记着我的话。”   保姆接过盈盈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秋华问:“四阿哥那边需不需要派人过去?”   蓁蓁摇摇头。“咸安宫那里皇上会直接派人去的,何况那里还有大阿哥在。”   秋华想想也是,她端起参汤想让蓁蓁喝了,蓁蓁一看就摇头。“我喝不下……”   秋华劝着:“这一去慈宁宫就是要连哭三天,不用人参吊着怎么熬得住。一会儿主子记得把参片含   舌头下,等没味了再吞下去。”她瞧着蓁蓁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幸好也就熬三天,否则这寒冬腊月的真要折腾死人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蓁蓁喝了参汤便动身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已经由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换过了衣裳,她头上带着薰貂朝帽身上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胸口正中垂挂了一盘东珠朝珠,另有两盘珊瑚朝珠左右交叉于胸前。她面容安详、平和,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皇太后擦了眼泪说:“把他们叫进来吧”皇帝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太后看了心中实在不忍,“皇上快起来吧,内务府的人马上就来了。”   皇帝沉默地点了点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苏麻喇姑开了门,内务府下的苏拉们把预备好的朱漆楠木棺抬了进来。那扎眼的红色宛如一把刀戳进了皇帝的心,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一片漆黑,人瞬时没了知觉往前倒了下去。   顾问行原本在外头照应忽然听见里头皇太后惊呼一声“皇上”立马奔了进来。只见屋里乱成一团,皇帝躺倒在地上,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一脸惊恐地围在他身旁嘴里“皇上”的唤个不停。顾问行朝身边的徒弟吼了一句:“快去叫太医来。” 第176章   小太监也是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顾问行把皇帝从地上架了起来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他伸手想按皇帝的人中,还没碰到皇帝的脸皇帝眼皮子动了动就醒了。顾问行其实也吓得不清,一看皇帝醒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哭着说:“万岁爷, 您要保重龙体啊。”   太医此时也到了,他跪到榻边想给皇帝请脉, 皇帝坐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朕没事。”他这样说着, 脸色却白如纸。   皇太后泣不成声,只有苏麻喇姑虽然内心也是悲痛万分但勉强还能稳住心神,顾问行扑倒在苏嘛脚边说:“大姑姑,您赶紧劝劝吧, 万岁爷已经一日一夜水浆不进了。”   苏嘛劝道:“皇上, 让奴才伺候您用些客食吧。”   皇帝摇了摇头, “朕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你们都不用费心再劝了。”他摇摇晃晃第想站起来, 顾问行忙爬了起来去扶他, 皇帝靠着他闭了闭眼硬生生地吐出一句:“动手吧……”   两个苏拉一头一尾托起了太皇太后的遗体移到朱漆棺材中,这一动, 屋子里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待入了敛,皇太后和苏嘛最后一次为太皇太后整理仪容。皇帝拾起枕边的一串沉香木佛珠,这是太皇太后身前惯用之物, 皇帝也不知道这串佛珠他的祖母用了多久, 只记得他第一次由文氏牵着来慈宁宫的时候他的祖母就是用挂着这串佛珠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几千个日夜她为故去的先帝祈祷着, 为他祈祷着, 原本珠子上木头原有的纹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皇帝捧着佛珠走到棺材边,皇太后和苏嘛让到两边,皇帝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把佛珠放了进去让太皇太后两手合握住它。他扶着棺材边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一眼却是这样的难以挪开。皇帝死死地握着棺口的木板,用力到手关节都泛了白。苏嘛纵然也是悲痛万分却不得不在旁劝道:“皇上,时辰到了。”   皇帝闭上眼,松开了手。“合棺。”   苏拉把朱漆色的棺盖慢慢推上,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又响起了哭声。   一旁的配殿里后宫所有的嫔妃们都已经聚集在此了,她们各个身着素缟不时低泣。屋外的太监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时辰到,举哀行礼。”   嫔妃们立马鱼贯走出配殿往慈宁宫正殿去。蓁蓁扶着肚子站起来的时候颇为费力,惠妃招来两个宫女吩咐说:“你们两扶着德主子去。”   “惠姐姐,多谢。”蓁蓁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的梓棺就摆放在慈宁宫正殿之中,梓棺前置了香案,皇帝也是一身素缟背对所有人盘腿坐在梓棺前。他一动不动地瞧着眼前的朱漆棺材,似乎对身后所有的事都置若罔闻了。   “跪。”   引导的太监喊了一声,由皇贵妃佟佳氏带领所有的嫔妃们都齐齐跪了下来,蓁蓁则由那两个宫女搀着慢慢地跪下。一时慈宁宫里哭声是此起彼伏,宜妃膝行到皇太后身边大哭说:“太后,老祖宗真得去了么?老祖宗不是说过等来年天气暖和了要回盛京看看么,臣妾的阿玛还等着在盛京伺候老祖宗呢。”   皇太后搂着她哭道:“我的儿啊莫再说了,莫再说了啊……”   皇帝听得皇太后和宜妃的话亦是悲从中来,他突然站了起来扶在棺材边上落泪不止。裕王和恭王就跪在皇帝身后,哭了一会儿后裕王哽咽着说:“皇上要保重龙体,祖母在天有灵看见皇上如此也会伤心难过的。”   皇帝却置若罔闻,扶着棺材兀自泪流不止。裕王担忧地看了恭王一眼,常宁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你别劝了劝也是无用的,福全却不死心对翟琳和梁九功说:“还不快扶皇上坐下。”他们两人上前想扶皇帝,可惜手还没碰到皇帝的衣角皇帝就怒斥一声:“都给朕退下!”   皇帝突然拔出腰间插着的匕首拽过自己的辫子一刀割了下去,福全和常宁大惊失色,高喊了一声:“皇上不可!”却仍是迟了,说话之间皇帝的辫子已经断了。福全匍匐在地上大哭:“皇上您何故如此,祖母曾说她的丧事务必一切从简,皇上更是不要轻言断发。”   皇帝把割下的头发置于案上说:“祖母养育朕的深恩,若非如此朕无以为报。传旨。”   翟琳和梁九功俱跪了下来,皇帝说:“太皇太后教育恩深、朕自尽其心、遂行割辫,尔等不必遵行。”   翟琳承了口谕出去对跪在慈宁宫外的大臣们说了,一时众人面面相觑,按着规矩若皇上割辫,皇太后以下俱应割发,皇上虽然说尔等不必遵行,但皇上都已经断发了,他们的头发又怎能完好如初呢?就在这些大臣们窃窃私语犹豫不决的时候明珠利落地抽出刀头一个把自己的头发割了。“皇上至孝性成,臣等愿随。”   索额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抽出刀把自己的头发割了。这两位都割了发其余人等也是没有什么犹豫的了,纷纷将自己的头发割断。   这一哭足足就哭了半个时辰才歇止,嫔妃们暂时退出主殿回到配殿,只有皇帝三兄弟仍守在灵前,蓁蓁跪了这会儿又哭到现在是身心俱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是惠妃叫来的这两个宫女扶着她出的慈宁宫。惠妃担忧地问她:“你可还撑得住?”   蓁蓁说:“尚还能支持。”   惠妃说:“若真撑不住了一定同我说,我去求皇上。”   这些年亲眼目睹皇帝同太皇太后之间深厚的祖孙情义蓁蓁心里深深明白太皇太后于皇上有多重要。她一个旁人想到太皇太后的离世都忍不住落泪,更何况是从小就由太皇太后教导抚养长大的皇上?先帝和孝康皇后早逝,太皇太后无疑就成了皇帝最重要的亲人。想着方才灵前皇上失魂落魄模样蓁蓁知道皇帝现在只怕是深深陷入太皇太后薨逝的莫大哀痛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了。现在谁同他说话他都听不见。她无比庆幸听了秋华的话把参片含在舌下,靠着这人参的支持她一时倒还勉力能够支撑,但她仍是感激惠妃为她着想的这一片心意,“多谢姐姐。”   惠妃看她精神尚可,略松了口气,细细嘱咐了两个宫女好好照看蓁蓁后才依依不舍离去。   天亮了后在京的几位公主郡主和王妃们都进宫举哀,凡能自己行走的两岁以上的阿哥公主们也是换上了孝服,午时和晚刻的举哀比早晨的更是声势浩大了,一群女人和孩子跪在慈宁宫里各个哭得是肝肠寸断。这一日三次的举哀直到酉时方散。皇帝三兄弟眼看着要在大殿里结庐而宿,皇太后担忧皇帝过于伤心也坚持不肯离开,这样一来嫔妃们也不得不留在慈宁宫陪伴。好在慈宁宫周围有足足三十多间围房可以暂住。主位们拟定一人两间,贵人以下则一人一间。   惠妃看了眼蓁蓁的肚子抢先说:“德妹妹月份大了,要不还是让德妹妹回永和宫住吧,等明儿一早再过来。”   宜妃领着五阿哥在太后跟前尽孝,这会儿屋子里除了惠妃和蓁蓁外还有皇贵妃、贵妃和荣妃在。荣妃这几年习惯装死人,任何事情都不说话,这会儿更是化作了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惠妃皱了皱眉头,看向贵妃问:“贵主子,您看呢?”   贵妃一脸的为难,想了半天说:“事关重大,还是佟姐姐做主吧。”这看似为难实则一句话把球踢给了皇贵妃。佟佳氏叹了口气,幽幽道:“事关国丧我也不好作主,我看还是请示皇上吧,皇上素来疼爱妹妹想来一定会允的。”   她这话说了就是白说,谁都知道皇帝如今悲痛得五内俱焚,政务都停了,谁还敢在这会儿拿这些琐事去烦他?惠妃在这提出来就是想绕开皇帝把这事定了,没想佟佳氏又一把推回了皇帝头上。   蓁蓁见状出来打圆场,“惠姐姐费心了,我尚且支撑得住,皇上如今为了太皇太后的事悲痛万分,我这点琐事实在不值得拿出来说。”   佟佳氏点头说:“德妹妹素来都最体圣心。”   蓁蓁瞧着她淡然地说:“此事无关皇上,太皇太后对我等姊妹一向疼爱有加,对我更是恩重如山,如今她老人家去了,我定要在这送她最后一程以全我这份微不足道的孝心。”   皇贵妃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妹妹说的极是呢。惠姐姐,荣姐姐,贵妃妹妹,德妹妹身子重,我看大家就都让让德妹妹,慈宁宫的屋子就让德妹妹先挑吧。”   蓁蓁也不客气,挑了东门外最宽敞的一座小殿,惠妃也跟着说:“那我就挑剩下的两间吧,我同德妹妹做个邻居互相也能照应。”   皇贵妃并无二话当下就允了。   蓁蓁派人回永和宫传了口信,秋华要在永和宫守着小公主就派了碧霜来东配殿伺候蓁蓁。丧期内一切从简,碧霜也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来。掌灯后大阿哥过来给惠妃请安,身后还跟了个胤禛,惠妃一问才知道宫里这会儿乱得很,胤禛本来是想来给蓁蓁请安的,问了一圈竟不知道蓁蓁住在哪处。惠妃骂了他句傻孩子就带着他两一起来了蓁蓁的屋子。   “这两傻孩子不知道你住哪就一起跑我这来了。”   胤禛也知道母亲月份重了,眼见母亲神色憔悴疲惫心里更是不安。“额娘可安好?要不儿子去找皇阿玛?”   蓁蓁搂过胤禛说:“额娘没事,你无需担心额娘,只要好好跟着大阿哥知道吗?”   胤禛已满十岁,一眨眼个头都已过蓁蓁肩头早已明白事理,听得额娘叮嘱慎重地点头:“儿子知道,皇阿玛如今因为太太去世悲痛万分,儿一定懂事守礼。”   大阿哥比胤禛大了足足五岁,如今已经能替皇帝在朝中办些军务,成人的他听胤禛说话稚气未脱难免觉得有些无趣,他对蓁蓁说:“母妃无需担心,儿臣会照看好四弟的。”   惠妃谆谆嘱咐道:“你皇阿玛这几日都会在灵堂守夜,你一会儿也去灵堂守着陪在你皇阿玛左右。记着,你是大阿哥,太子之下就是你了。”   听惠妃提起太子,大阿哥露出颇为不屑的表情。“母妃们跪在前头怕是看不见,刚格尔芬不知悄悄塞了什么给太子,太子用袖子遮着一抹眼泪立马就出来了。”   惠妃听得嗤之以鼻,“这连把戏都称不上,揆叙揆芳小时候就使过了,他们那会儿成日的调皮捣蛋,被抓着后就拿辣椒面抹眼睛里装哭讨饶。”   蓁蓁心想:索家怎么尽教太子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她对两个皇子说:“你们是担心哭不出来,不如太子显得孝顺是么?”   胤禛立马点了点头,大阿哥慎重些想了会儿才点头承认。蓁蓁道:“孝不是比出来,得是因心中所爱所敬而自然而生,母妃问你们,太皇太后仙逝,你们心中可是难过?”   平心而论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虽然很高兴皇上子嗣兴旺但对重孙辈的关爱却是有限,就连太子也不过按着规矩每十日去慈宁宫磕头,其余阿哥们更是只有每逢宫中有节日才会去慈宁宫请安。但皇子们心中都以皇帝为天,皇帝为太皇太后仙逝大恸悲痛米水不进他们都看在眼里,敬爱的皇父如此他们不免心痛悲伤。   “儿等心里自然也是难过的,只是哭不出来。”   惠妃叹了口气“你们都还小,没经历过人生酸甜苦辣自是哭不出来的。”白日里跪在大殿里的女人们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真意因为太皇太后去世而哭泣的,无非也就是想着自己的悲苦才能哭一哭罢了。   蓁蓁摸着胤禛的脸庞说:“哭不一定是至孝,你们如今侍奉皇阿玛真心,未来造福于朝廷,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便是最高兴的,懂了吗?”   胤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顺势依偎在了母亲怀里。雪还在下着,夜色却更深了,蓁蓁搂住儿子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   夜色中李煦从慈宁宫正殿默默地退了出来,他仰望天空见云层后中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连半点星光都瞧不见。顾问行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问:“万岁可是定主意了?”李煦说:“几位王爷劝了皇上仍是坚持正月十一日发引,但好歹同意明儿辍哭一日。”   顾问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李煦说:“我刚看皇上气虚体乏,明日顾总管还是要多劝皇上恢复饮食,即便皇上仍不肯开荤多用些素斋也是好的。”   顾问行道:“奴才会的。”   李煦拱手辞别,他走到慈宁宫外夜色里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李大人留步。”   李煦回头,认出那人是蓁蓁身边的秋华。“秋姑姑。”   秋华一福,走近了问:“李大人如今在内务府当差,可是知道皇上定了发引的日子了?”   她问了和顾问行一样的问题,也难怪如此,原本按照规制丧不过腊月,宫中停灵不过三日,太皇太后的梓棺今日就应该发引出宫。奈何皇上至纯至孝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发引的日子一拖再拖,每多一日,这一日三回的举哀就得照常办,皇宫内外都被这场国葬弄得疲惫不堪。   “定了,正月十一日。再有就是因明日是正月初一,辍哭一天。”   秋华听了原本紧绷的神情一下松了下来,李煦瞧她脸上神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地问:“德主子可好?”他记得上回去畅春园的时候听皇上说过蓁蓁已经有身孕了,算一算她此时已近临盆。   秋华眉心一皱,犹豫了一下勉强吐出 “尚可”二字便匆匆告辞。李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事重重,忽然调转了方向向东而去。夜色中他并未注意到秋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慈宁宫,另有一人在秋华同他说话的时候先一步进了慈宁宫的边门,这会儿两人一起沿着窄巷走进了蓁蓁暂住的小殿。碧霜为她们开了门,同秋华一起来的女子摘下兜帽快步走到炕边,蓁蓁躺在炕上,连日的举哀弄得她精疲力竭,而女子红着眼眶喊了一声:“姐姐。”   蓁蓁睁开眼睛费力地一笑,“你来了啊。”   珍珍的眼泪立时就掉下来了,“姐姐何苦这样受累,要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蓁蓁握着她的手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还不要紧。”   秋华走过来说:“国公夫人也是帮奴才劝一劝,主子如今身怀六甲怎么受得住这一日三次的举哀,皇上身边如今有顾总管在,他是向着我们的,只要顾总管给我们向皇上递个话,主子就不用遭这罪了。”   珍珍听了说:“姐姐就听秋姑姑一次吧。”   蓁蓁费力地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珍珍忙上去扶她。蓁蓁扶着肚子艰难地说:“如今还不是时候……”   “如今还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秋华说来又气又急,“好好的一个人如今脸上哪还有半点血色。”   蓁蓁指着秋华对珍珍笑说:“你看看,你姐姐我平时就过这样的日子,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能骑到我头上。”   秋华心知蓁蓁这又是想把话题扯开,气闷地摞下一句:“奴才给主子泡参茶去。”   珍珍道:“秋姑姑突然到永康门外来找我说姐姐要用人参,我立马就回家把府里藏的几只老参都拿来了。”   蓁蓁问:“你那婆婆没为难你吧?”   珍珍宽慰地一笑,“如今好多了,她也不是那般糊涂的人,姐姐如今得宠,国公爷仕途又顺,她心里明白里头什么关系。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珍珍解开带来的包袱,里头是一打子薄贴。“姐姐的事我也不敢声张就找了府里的郎中问,当初我婆婆生国公爷的妹妹时难产,是他救了我婆婆的命,国公爷一直都很信任他。他说姐姐如只是疲累没有下红也无其他不适那便无大碍,除了每日继续用人参吊精神外一定要注意保暖。如今天寒地冻,姐姐月份大了气血不畅就容易早产。这是他做的暖宫保胎的薄贴,姐姐放火上烤化了贴后腰上。”   蓁蓁让碧霜拿了一张放火盆上烤化了,珍珍帮蓁蓁解开衣服,蓁蓁穿的厚外表看不出,衣服一脱就能看出肚子膨成一个圆球。碧霜递上烤化了的薄贴,珍珍小心地贴上蓁蓁的后腰,蓁蓁忽然“哎呀”喊了一声。珍珍吓了一跳,“怎么了?”   蓁蓁翻过身瞧着她笑了,“别怕,他刚踢我呢。”她拉过珍珍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珍珍感觉到手掌下姐姐原本平滑的肚子突然凸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隔着姐姐的肚子在顶她的手,她吓得一下缩了手。蓁蓁笑着说:“别怕,他动起来就是这样的。”   珍珍仍是一脸心有馀悸的样子“之前四阿哥他们在姐姐肚子里的时候也这样么?”   “是啊,都是这样的,往后你有了身孕就知道了。”   珍珍还没有生养听了脸一红也不回话,薄贴此时开始生效,蓁蓁觉得从后腰到小腹都暖了起来,人一下就舒服了不少,她靠在炕上摸着肚子说:“姐姐的这几胎里,只有如今肚子里这个和当初怀四阿哥的时候皇上不在身边……那时是因为皇后娘娘去世,如今又是因为太皇太后……”   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珍珍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姐姐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皇上,皇上一向疼爱姐姐,有皇上一句话姐姐就不用再受苦了。”   蓁蓁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懂……”她喃喃着重复着这句却始终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   因百官百般劝阻元旦这一日皇帝好歹是休息了一日,人却没有离开慈宁宫。元旦一过一日三次举哀又恢复如常。自太皇太后殡天已过了近半月,所有人都被这场繁重的丧礼弄得疲惫不堪。阿哥们大都年幼,头一两日还是真伤心地哭,这熬了十几日再伤心也变成了煎熬。有些年纪小的难免就有些坐不住,可毛躁想动的时候看着前头太子大阿哥跪得笔直的腰板,再想着保姆一遍遍的耳提面命也只能强压着心里的躁动老实跪着。   胤祺跪得是百无聊赖,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不高不低的呼噜声,他转头一看,五岁的胤俄垂着头,嘴角边还趟了一道口水,他竟然就这么跪着睡着了。他往胤禛身边挪了挪,小声说:“四哥,胤俄睡着了。”   胤禛虽然看着跪得好好的,其实心里也难耐的很,这会儿胤祺主动来和他搭话倒刚好趁了他的意。他压低了头对胤祺说:“你别吱声,他跪在咱们后面有咱两挡着别人瞧不见他。”   胤祺觉得他说得在理极了,“嗯”了一声马上挪了回去。可跪了一会儿他越发无聊,身后胤俄的鼾声像催眠曲一样,他越听是越想睡,他不得不把身子往胤禛那探了探,说:“四哥,你同我说会儿话吧,否则我也要睡着了。”   胤禛试着装下正经,不过蠢蠢欲动的心思拦也拦不住,他悄声问:“说什么?”   胤禛这一问倒把胤祺给问住了,他只想和胤禛说几句话解解闷,还真没想过到底能说什么。胤禛见他不说话就问他:“你之前怎么半个月都没来上课,师傅都教了好几篇新文章了。”   胤祺听得一撅嘴,“祖母要侍奉太太,额娘说我要好好侍奉祖母就不让我去,说我反正也跟不上。”   胤祺自从得了那场病后基本都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连他功课不好宜妃都能得过且过“四哥,师傅都教了什么?”   胤禛便小声把最近书房里师傅们教的文章都和胤祺说了一遍。他声音虽轻跪在他前面的太子、大阿哥和胤祉却听得一清二楚。大阿哥对这素来不怎么感兴趣,听见了也只当是两个弟弟在絮叨。胤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老四就爱装腔作势,就这么几篇功课也要在老五这个土包面前显摆。太子却听得心惊肉跳,他记得最近几个小的刚开始学《孟子》,师傅们才讲过一遍老四竟然就能一字不差地说给老五听了。   才死了一个整天被王熙挂嘴边的胤祚,这怎么又来了个胤禛! 第177章   “您是太子。大清未来的皇帝, 您无所畏惧。”   太子突然想起索额图那句话, 心骤然间就松了。是啊, 孤是太子, 区区几个聪明的弟弟有什么好怕的。   胤禛自然是不知道两个哥哥心里各自微妙的活动,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对胤祺讲功课丝毫都没注意到有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跟前。这两人已经听了有好一会儿了,其中一个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 另一个肃着一张脸咳嗽了一声。胤禛一抬头,对上的是伯父裕亲王严肃端正的脸和旁边四叔恭亲王似笑非笑的俊逸面庞。胤祺飞快地挪回了原位,两个孩子都知道闯了祸把头一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常宁剜了福全一眼责怪说:“二哥你出什么声,四阿哥五阿哥这不都挺乖的么。”   福全瞪了他一眼。“这还在举哀呢。”   常宁才不理他,一把将胤禛抱了起来,“别理你伯父,他就是这样无聊的正经人。”   胤禛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被常宁这样一抱脸都红了。“四叔……快放我下来。”   常宁把他放下摸了摸他的头顶, 那都长出了不少头发渣来,摸着甚是扎手。“都累了吧,回去睡吧,除了太子和大阿哥外其他人一会儿晚刻都不用过来了。”   胤禛他们都被四叔的话惊着了, 福全也是震惊地看着常宁, 常宁说:“二哥, 你陪着皇上熬了几天我看你走路脚下都虚,何况阿哥们呢?才是多大的孩子, 这都半个月了哪里受得住。回头皇上要发火就冲我来好了。”   福全无奈地叹了口气:“大阿哥, 你带他们都去隔壁歇息吧, 一会儿都不用过来的,这事我会同皇上说的。”   这皇子们都知道:四叔常宁虽然嗓门大,不过说话不作数,伯父福全平时是个闷葫芦他说的话却是能信的。皇子们跪了这十几日也真是累了,大阿哥朝福全一拜便走到胤俄身后,轻轻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胤俄身子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打刚才就一直在打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是一脸的茫然。大阿哥领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走了胤俄,要睡去隔壁睡会儿。”   其他几个皇子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小阿哥里胤禩跪得是最认真的一个,这会儿腿早麻了,才爬起来一个没留神就又摔了回去。他同裕王府的大阿哥保泰差不多岁数,几日没见到爱子的福全此时对胤禩起了怜爱之心,“摔疼了没?”   他弯腰把胤禩抱了起来。皇帝平素忙碌,儿子里也就几个大阿哥多关注些,胤禩长那么大别说抱了,皇帝连同他说话的次数都有限,平日他身边勉强算得上男人的就是太监了。他头一次被年长的男性长辈这样搂着又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他一时愣住了。福全以为他是紧张,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伸手为他整了整摔皱的衣角。他突然看见他腰上系了一个宝蓝色的荷包,心中一震,他瞧着胤禩的脸问:“你……你是胤禩?”   胤禩不明白福全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福全抓起那荷包又问他:“这是谁给你做的?”   胤禩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母妃拿给我的,说是有人亲手做的让我挂腰上不要辜负那人的一片心意。”   常宁看福全抓着胤禩不放走过来问:“怎么了?”   福全松开手说:“没什么。”   常宁拍了下胤禩的后脑勺说:“成了你也快去吧。”   午时的举哀这会儿也是结束了,嫔妃们起身各自回去歇息,蓁蓁起身后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惠妃忙走过来扶她:“怎么了?肚子疼吗?”   蓁蓁说:“刚那下踢得有些重……”   惠妃对两个宫女说:“快把德主子搀回去。”   一行人匆匆护送着蓁蓁回屋,看着她躺下后惠妃仍免不了又是怜惜又是生气。“你晚刻不用去了就在屋里好好歇着吧祖宗,谁都看出你面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这会儿没人会来逼你贤良淑德了。”   蓁蓁笑着说:“皇上可没准,我哪里敢。”   惠妃气得瞪了她一眼,“哪个敢说我就闹到皇上那去,大冷的天还让你跪那里是准备要你的命嘛?”   蓁蓁笑着握住惠妃的手:“还是姐姐疼我。”她话音才落突然“哎”地抽了口气,惠妃紧张地问:“怎么?又疼了?我看还是我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蓁蓁说:“没事,就是他又踢我了,天气一冷他就爱踢我。”   惠妃说:“你妹子不是给你送了暖宫的薄贴来么,赶紧贴上。”   碧霜开了匣子又取了张薄贴出来放火上烤化了给蓁蓁贴上。这几天天气益发冷了,珍珍先头送了两打来这几日用的都快见底了。“你主子怕冷再添个火盆吧,我一会儿就回慈宁宫去了,我屋里的火盆用不上,你去拿来给你主子烧吧。”碧霜喏喏地应了去了。惠妃又陪了蓁蓁一会儿,直到屋子里两个火盆都生了屋子里暖了起来她才走。   蓁蓁也实在是太累了,惠妃走后她几乎马上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她却觉得人越来越冷,她几乎是被冻醒的,挣扎着爬起来一看地上两个火盆竟然都熄了。   “来人,碧霜,来人啊!”   她唤了两声半天也没等到有人来,她抓过脱下的衣服披上想起来瞧瞧,谁知一动,小腹突然一阵剧痛,她一个不慎从床上摔了下来,膝盖着地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漫过她的全身,接着一道热流涌了出来。蓁蓁抽着气低头一瞧,原本白色的衣摆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来人,快来人!”   蓁蓁疼得满头冷汗,她捂着肚子喊了几声还是没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要生了,她先前从来没有这样腹痛如刀割一般过。她挣扎着爬到门边,身子拖过的地方全是血迹,她举起手想把门打开却怎么也拉不开,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拍着门板气若游丝地喊着:“快来人……来人啊……”   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只有蓁蓁费力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里游荡。就在蓁蓁觉得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惠妃惊叫了一声:“蓁蓁!”弯下腰把她扶了起来。她见地上和蓁蓁的衣摆上都是血惊恐地回过头说:“快给她看看,快啊!”跟在她身后的太医立刻闪进屋蹲到蓁蓁身旁查看。   说来也都是巧,惠妃走后越想越是放不下心,她找了个由头从正殿退了出来,又叫人找了太医来想给蓁蓁看看,若非如此,怕是蓁蓁的血真要流干了。   那太医看了一眼立马翻出包里的银针来。“娘娘出血太严重了,臣现在要先给娘娘止血。”银针的光在蓁蓁眼前一晃,她一下回过神,警惕地往惠妃怀里缩了缩:“不行……别让他碰我,不行……”   那太医眼见蓁蓁不配合急得是满头大喊,忽然他灵犀一动,凑到蓁蓁耳边说了一句话,蓁蓁费力地凝神看了他一会儿认出了眼前这张年轻的脸。“你……你是刘长卿?”   刘长卿道:“是微臣。”   蓁蓁长松了口气身子一下子放松了。刘长卿飞速地在蓁蓁几处关键穴位插上了针,又喂了蓁蓁几颗止血的药丸,他看蓁蓁脸色稍霁才擦了把冷汗对惠妃说:“扶娘娘躺回床上吧。”   惠妃忙叫跟进来的宫女合力把蓁蓁抬上了床。刘长卿跪在床边给蓁蓁号脉,惠妃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倒在地上,碧霜人呢?”   蓁蓁忍着剧痛说:“她是佟佳氏的人……”   惠妃脸色大变。“你明知道还把她放身边?你嘴里一直说的时机时候难道就是这会儿吗?”   蓁蓁凄惨地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把霁云秋华都留在永和宫独独把碧霜放我身边就是等着她佟佳氏出手算计我的这一刻,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竟然是想要我的命,还是趁太皇太后大丧的时候。”   惠妃注意到床榻边的两个火盆都熄了,屋子里冷得像冰窟窿一般,她吩咐早雁说:“快把火盆点上。”早雁拿了打火石来想把火盆重新点上,奇怪的是她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她剥开最上层烧尽的炭灰后满满一盆红罗炭露了出来,照那薄薄的一层灰烬来看,这火盆先前点着后烧了不过半个时辰自个儿就熄了。早雁奇怪地伸手一摸,那一盆子红罗炭竟然都是湿的,她又拨开另外一盆上的灰,底下的红罗炭也都是湿的。   惠妃看她蹲在那半天都没把火生上不由得催问:“怎么了?”   早雁扭头说:“主子,德主子屋子里这两盆炭都浸过水,是生不起火了。”   惠妃听了大怒,“毒妇,她真是想要你的命么,明知道你如今身怀六甲若是气血不畅是多危险!”   给蓁蓁号脉的刘长卿突然在旁说:“娘娘这脉象不是受冻后气血不畅,反倒是血气行径过旺,看着更像是用了什么活血之物。”   惠妃扭头对早雁说:“去把碧霜给我抓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蓁蓁满头冷汗却仍不忘抽着气补了一句:“记得……咱们一定要比佟佳氏先找到她……”   惠妃心疼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这事我找人去办,你先省着力气生孩子。听话!”   刘长卿擦了把汗说:“两位娘娘的大计回头再议吧,德主子的胎是拖不了了,幸好胎儿已经入盆了,臣这会儿要给娘娘施针引产。”   他拔出先前止血的针,又在另几处穴位上施了几针,蓁蓁觉得小腹一坠,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她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孩子每往下滑一寸仿佛就是在用刀割她肚子里的肉一般。   刘长卿把针拔了出来,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说:“成了,快叫稳婆来吧。”   ……   东梢间里蓁蓁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闻之揪心,面前沾了半身蓁蓁污血的年轻男子神态却甚为平静,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却奇妙地安抚了人心。惠妃问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就这样跟我出来了?”   刘长卿道:“生产之事乃是稳婆的工作,微臣只负责治病救人,德主子的急症一是下红二是胎动剧烈,这两样臣都治了,也治好了。德主子虽然一时流血甚多但先前一直在服用上好的人参养气,元气甚足。引产虽然是剧痛难当,但德主子应当是能熬过来的。”   惠妃越看越觉得这人有意思,他言之凿凿又信心满满,虽有些狂妄惠妃到颇欣赏他。“你刚才同德妃说了什么才让她允许你给她施针。”   刘长卿道:“微臣是李煦李大人推荐入太医院的。”   “啊……”   东屋里蓁蓁突然极为凄惨地叫一声,而后就没了动静,接着稳婆欣喜的声音响了起来。“生了,生了!”   惠妃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永和宫赶来的秋华此时掀了帘子进屋报喜:“惠妃娘娘,主子母子均安。”   惠妃此时方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她沉下脸色转身对早雁说:“走吧,该是咱们出手去拿碧霜了。”   两人走出屋子时才发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多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云散去露出一片浩瀚的星空,正南方向的天空上一轮皎月当空播云而出,白雪映月,整个紫禁城微微发亮。这样难得的景色惠妃看见了,宫里其他人也看见了,他们纷纷仰起头来瞧一瞧这难得美丽的景致。   早雁忍不住叹道:“娘娘,这是吉兆啊。”   惠妃回头望了一眼飘出婴儿哭声的东屋心想:如此祥瑞之兆是因为这个才出生的小皇子么?   ……   屋子里刚出生的婴儿中气十足地哇哇哭泣,蓁蓁躺在床上虚弱地转过头:“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笑着把孩子送到蓁蓁跟前:“是阿哥,恭喜娘娘,娘娘生了个阿哥。”   被惠妃从永和宫叫来的秋华正指挥着宫女们收拾屋子,一转身看见蓁蓁抱着孩子挣扎着爬了起来吓得是面无血色。“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蓁蓁每动一下下腹处便是一阵钻心的痛,如今她完全是凭着自己的一口气在强忍着。“去慈宁宫……   秋华简直觉得她疯了。“不成,刚生了孩子的人怎么能下地走动,你不要命了么!”她扭头想走胳膊却突然被蓁蓁抓住,她的手明明是那么冰冷甚至还在微微发抖,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那样毅然决然。“我一定要去……如果现在不去……我受的苦……这个孩子受的苦就都白费了……”   蓁蓁没有哭,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坚定,秋华的眼眶却一下红了。   主子娘娘,您看到了么,您养大的这个孩子如今已经是多么坚强的人了。   ……   即便有月光和星光的照拂,黑夜仍是渐渐吞噬了这个世界,有的人在黑暗中挣扎,有的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这些却全然到不了慈宁宫的最深处,在那个几乎被白与黑吞噬的世界中央静静地摆放了一口高大的朱漆棺材,在它的跟前皇帝同之前半个月中的每一日一样,就静静地坐在那不发一语。他不是听不见兄弟们恳切的劝慰,不是不知道大臣们殷殷的祈求,更不是不明白国家朝政不可能永远都停在那,他只是还不想走,还舍不得离开这还徘徊着他祖母魂魄之地,只有在这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仿佛还能听见祖母的谆谆教诲。   顾问行端着一碗白粥走到福全跟前,“大王爷……您劝皇上用些东西吧。”   福全看了一眼示意他拿去给太子。太子心里暗叹一声,大伯父和顾问行总是做些没用的事,这都劝了多少天了皇阿玛哪回听过他们的了?想是这样想,太子还是老老实实地端了粥走到皇帝身后。“皇阿玛,这是白粥您多少用点吧。”   皇帝没说话,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吃。太子无奈地回头看福全,福全叹了口气示意他算了。   突然不知从哪儿隐隐约约飘来一阵婴儿的哭声,连续在这慈宁宫守了个半个月的灵所有人都累了,以为这哭声大概是自己幻听,可这哭声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是谁在哭?”福全刚要站起来顾问行说了句,“奴才出去瞧瞧。”便快步往外走,他还没走到门口眼前所见让他一震。纵然各处都点上了烛火,可慈宁宫是那样大,烛火所能点亮的只有那区区的一角,而光所不能及之处便是那黑暗笼罩之处。而蓁蓁,就在秋华的扶持下由黑夜中而来,顾问行甚至都不用问都能想到这一路走来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艰难,她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她一看见顾问行忍耐了许久的眼圈一下红了。   “皇上……皇上呢……”   顾问行愣在原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怀里的孩子又哭了起来,蓁蓁紧紧地搂着他跪了下来,对着那朱漆色的棺材前背对她而坐的背影喊道:“太皇太后,您快睁开眼看看他啊,您的龙年阿哥来了。”   这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宛如平底一声惊雷一时惊醒了所有人。常宁下意识地就想过去扶她,他才往前迈了半步站他身边的福全突然伸手拉住了他,只这一瞬间的犹豫,皇帝已经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蓁蓁记得从前祖父给他们这些孩子说过一个故事,说那明朝的诏狱里有一种刑法,是让人光着脚在钉子上跳舞,那些犯人跳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血尽而亡。那时她被这故事唬着了,连作了一个星期的噩梦。而现在这个噩梦竟然成了真的,她这一路走来便是在活活受这酷刑。此时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想着即便要摔也要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你怎么在这里,他又是谁?”   皇帝紧紧地拥着她,他似是才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醒来,对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蓁蓁怎么会如此面如血色,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又是谁?   蓁蓁抓着他的衣襟眼泪如下。“皇上,您看看他啊,他是老祖宗一直在等的龙年阿哥啊!”皇帝低下头,蓁蓁怀里的孩子憋红了脸正在嚎啕大哭,那眉毛鼻子和小脸同胤祚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皇帝不禁伸手碰了碰儿子通红的小脸,眼角泛起了泪光。“朕的儿子,朕的龙年阿哥……”   蓁蓁听到他这句话忽然整个劲都松了,她头一歪昏倒在了皇帝怀里,原本搂着儿子的胳膊垂了下来,小阿哥眼见就要摔到地上了,顾问行吓得忙伸手一接才险险地接住了他。   “蓁蓁!蓁蓁!叫太医!”   皇帝一把抱起蓁蓁往外走,顾问行抱着小阿哥也跟着跑了出去,留下一室的人在那目瞪口呆。   太子脸色煞白,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甩袖而去。大阿哥瞧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他盘腿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对着眼前的棺材喃喃自语:“老祖宗,多谢您在天有灵保佑皇阿玛,保佑德额娘,今儿,就由我陪您一晚吧。”   几步开外,福全拉着常宁走到窗边,他一脸震惊地问他:“你刚想做什么?”   常宁眯着桃花眼一笑,“我没想做什么啊,你不是都拉住我了。”   福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我没拉住你呢,你是不是就准备也跑过去了?”   常宁伸了个懒腰说:“成了,正主儿都走了,我们也去歇会儿吧。”他说罢也不再理会福全的纠缠径自往外走。福全气得跺了跺脚追了出去。   ……   纵然是雪停云开皎月当空,这世间却总有月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里。   碧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跟前站着的人是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刘氏,只见那刘氏板着脸说:“你现在马上回去,按我说的话来做就无事了。”   碧霜惊恐地连连摇头。“我不能回去,主子身边就我一个人,主子出了事我必是逃不掉的。”   刘氏耐着性子说:“你不是已经把混了红花的贴薄处了掉了吗?你只要一口咬定你当时被一个不认识的宫女叫走,她把你骗到慈宁宫后头关了起来,等你出来的时候已经出事了。这宫女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人,无凭无证,慎刑司最多也就判你仗刑五十。”   “可是……”   “可是什么,出宫后的荣华富贵你不想要了吗?”刘氏脸一板,咄咄逼人地反问她,“是谁当初赌咒发誓说愿意为皇贵妃效犬马之劳的?又是谁主动偷了沉香木珠串出来献给皇贵妃的?”   碧霜现在心里是一万个后悔,她当初是中了什么邪上了佟佳氏这条船以至于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可是慎刑司,她是真不敢去。   “嬷嬷,求求您了,毛总管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我怕……我怕我扛不住……万一把皇贵妃娘娘……”   刘氏脸色一变,穷凶极恶地打断了她:“皇贵妃娘娘怎么了?娘娘同你这低贱之人有什么干系?你怕你扛不住,不知道你在宫外的阿玛、额娘又是不是扛得住?”   碧霜一听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刘氏道:“你的嘴关系的不是咱们皇贵妃娘娘,是你、你全家老小的命,你给我牢牢地记住,你若是管不住你自个儿的嘴,那就没人能保得住你全家老小的命了。”   碧霜伏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第178章   刘嬷嬷看她知道害怕了这才缓了缓脸色劝她:“你放心, 我们既然用了你, 自然也是会保你的,我们如今是坐一条船上的人, 你若坦白招供对我们才是大大的不利, 就想着这个皇贵妃也会保你的。慎刑司有皇贵妃娘娘的人,娘娘都打过招呼了用刑的时候无非就是作个样子, 虽说受点皮肉之苦是难免的,可伤不了筋骨更伤不了性命,等你养好伤娘娘会另派你好差事的, 娘娘都说了, 你立下如此大功要把京郊两个大庄子赏给你呢。”   她这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倒还真哄住了碧霜, 碧霜颤巍巍地抬起头问:“真的?皇贵妃娘娘都安排好了?”   “自然是的。”   刘氏扔下这番话后就走了,碧霜无奈只能往慈宁宫走,她才出了永巷没多久一群太监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了起来。她认出领头的是惠妃身边的早雁,脚一软瘫在了地上。早雁冷笑了笑道:“你还知道怕了, 来人,把她押去见惠主子。”   两个太监从地上架起了碧霜, 一行人正要回慈宁宫, 突然远处又有几个人打着灯笼匆匆往这而来,等不及走到他们面前就高喊一声:“等等!”   早雁回头一看, 认出带头的人竟然是慎刑司的太监毛二喜。早雁有些惊讶,但仍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毛总管。”   毛二喜仍是板着那一张马脸, 看着一副六情不认油盐不进的模样。“德主子的事顾总管都告诉我了, 我也正带人到处找碧霜呢, 还是姑姑有本事先抓住她了。”   早雁道:“毛总管辛苦了,惠主子还在等着这个小贱人呢,毛总管若不介意我就押着她先走了。”   “唉,姑姑且慢”毛二喜一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早雁扭头瞥了他一眼,“总管你这是……”   毛二喜面无表情地道:“宫女犯宫规照理是由慎刑司来处置的,姑姑你应该是懂这个规矩的吧。”   他这样一说早雁到犹豫了。毛二喜又说:“人还是由我押去慎刑司,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宫里都知道惠主子同德主子交好,若是由惠主子来审,作恶之人最后反咬一口说主子不公逼供。”   “这……”早雁还在犹豫毛二喜的人已经从惠妃的人手里把碧霜押了过来。早雁一看急了,“毛总管主子叫我一定要把人带回去,在这被你截走了我回去怎么交差?”   毛二喜使了个眼神,让手下的人把碧霜先带走,一转身他对碧霜说:“姑姑放心,这人就在慎刑司哪都跑不了,谁也别想靠近她和她多说一句话。惠主子那我明儿自会去和她请罪的,您也把我的话传给惠主子她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   慎刑司大约是所有宫女和太监们最不想去的地方了,即便碧霜曾经来过这一次再来仍还是心里发怵。可更让她害怕的是走在她前面的毛二喜。毛总管的威名宫人们进宫的第一天就从教习嬷嬷们嘴里听说了,胆子小些的那晚上梦里都是毛二喜的刑具。   碧霜眼睛四处乱转,她在想到底哪个人是刘嬷嬷嘴里说的,皇贵妃已经安排好的人。   “毛总管。”   一声尖细的嗓子冷不丁从旁冒了出来,高德昂笑着从一间囚室走了出来。   毛二喜指着碧霜说:“人交给你了,我要去永和宫给顾总管回话。”   高德昂道:“劳烦您给我师傅问个好,您和师傅放心,这人啊尽管交给我,我保证让她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毛二喜“嗯”了一声便走了。   高德昂走到碧霜跟前,笑着打了个招呼,“碧霜姑娘,好久不见了。”   碧霜一见着高德昂顿时是松了口气,别的人她是不知道,这高德昂她在皇贵妃那见过好几次,这人必定就是皇贵妃安排的人了。   “高副总管,求您救救我……”   “嘘。”高德昂眯着眼睛微微摇头。   “碧霜姑娘,这儿人多嘴杂,咱们还是找间屋子再慢慢说话。”   碧霜一听连连点头。   高德昂遂领着她往里走。这慎刑司阴气森森,两侧都是囚室,不时还有惨叫声传来,碧霜是越走越害怕,她小声问:“高副总管……”   在前头带路的高德昂转过身来,和气地笑了笑,“碧霜姑娘怎么不走了?”   碧霜捏着衣角缩了缩肩。“高公公,我……我一定得去吗?”   高德昂一听这话就笑了。“姑娘若不去这案子要怎么审哪,德妃娘娘的事都指望着姑娘您一句话呢。”   碧霜一听这话也只能无奈地振作起精神了。事到如今她若不把话说圆了那就是她一家老小都得死,既然有皇贵妃许了她远大前程,她自然是希望活着出去享受这荣华富贵的。   高德昂引着她走向慎刑司的更深处,在最里边有一件屋子,占了足足一整面的墙,高德昂推门先走了进去,碧霜咬咬牙抬腿也迈过了门槛。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墙上挂了不少的刑具甚甚还是骇人。碧霜之前被押来慎刑司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屋子,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想要走,一回头高德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她身后已经把门关上了。碧霜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除了她和高德昂之外竟然没有第三个人,这让她无端端地毛骨悚然起来。   高德昂走到东墙下拾起一根铁棍似的东西在手上晃了晃。说它是铁棍也不完全是,它的头上按了一块铁块,样子瞧着奇怪极了。   “高公公,你……你拿得是什么?”   碧霜的身子紧紧贴着墙,抖得和落叶似的。   “这个嘛……”高德昂瞧着她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待你用过了你就知道了。”   “啊……”女子凄厉至极的惨叫一声声弥漫在整个慎刑司里。   半个时辰后,高德昂嘴角噙着一抹满足的笑从囚室里走了出来,他的下巴上和衣领上都是血,毛二喜刚好来找他问问审得怎么样了,一见他这模样,立马是推开囚室的门走了进去,只见碧霜面朝墙被吊在屋里,背后已经全烂了,伤口最深处白骨都露了出来,显见的是已经没救了。   毛二喜眉头一拧反手就给了高德昂一记耳光。   “蠢货,谁让你弄死了。”   高德昂躬着身子满脸委屈,“我也是没法子啊,这小贱人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宫女把她叫走的,那宫女把她带到慈宁宫后头关了起来,等她撞门出来的时候德主子已经出事了。总管,您听听,这不是满嘴胡兜么。我先给她上了棍刑,她还是这样说,我也是没法子才上了刷刑的,可谁想到她这奴才命倒还生了副娇弱的身子,这没两下就死了。”   毛二喜静静地盯着高德昂,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高德昂“噗通”跪了下来抡起手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扇耳光,一时间囚室里是噼啪作响。   “都是奴才蠢笨下手没个轻重,总管您尽管罚奴才吧。”   毛二喜也不着急,直等到高德昂脸肿得和馒头一样高了牙都吐出一颗方才慢条斯理地说:“行了,这打死人的事回头你自己和你师傅去解释吧。”   高德昂此时方才停手,肿着一张脸问:“那这案子……”   毛二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人既然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就照你刚才说的写个供状递上去结案吧。”   顾问行得了供词匆匆赶到永和宫,他一见着皇帝就跪了下来:“都是奴才没用,碧霜受不住刑已经死了。”   皇帝一直在陪蓁蓁,知道顾问行来了才短暂挪到西间,他面如寒冰地问:“死了?”   顾问行把供纸递上:“皇上,这是碧霜死前留下的口供。”   皇帝只看了几行就愤怒地重重拍了下桌子,“简直是信口雌黄!传朕旨意,碧霜以下犯上不得安葬,虽身死仍不足恕其罪,挫骨扬灰不得入土!父母兄弟姊妹俱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顾问行跪着接旨:“奴才领旨。”   他正要离开又听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吩咐:“去把贵妃和惠妃叫来。”   顾问行低着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身素缟的贵妃和惠妃跟在顾问行身后进了永和宫后殿的西次间,两人请过安后,顾问行便退到了一旁。   惠妃知道这顾太监是皇帝的心腹,皇帝有些秘密也不避讳他,当下就问:“皇上招臣妾来不知是何事?”   皇帝沉着脸说:“永和宫那个叫碧霜的宫女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贵妃只是默默地点了个头,惠妃一听碧霜的名字气得问:“这狗奴才如今怎么样了?德妹妹被她害的险些命都没了。”   顾问行在旁道:“碧霜已经伏法。”   惠妃心里一惊,只听皇帝道:“皇贵妃管理六宫不力,太皇太后大丧之中不能替朕分忧还出了碧霜这样的狗奴才差点生出大事。她既然连两个火盆都管不好,那就什么事都不要管了。后宫的事以后一分为二交给你们俩。你们一东一西,其他的杂事你们各自管些什么商量着办就是了。”   贵妃面色平静地问:“皇上,如今还在太皇太后丧期,可是等到大丧结束……”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顾问行,你现在就带她两去承乾宫传朕口谕,让佟佳氏今天就把所有的事都交出来。另外皇贵妃管束后宫不力削其一年俸禄,还有承乾宫今年出冬以前不许烧火炕不许用精碳,所赐明黄朝服你也一并收回。”   皇帝如此震怒前所未有,三言两语皇贵妃所有的荣耀损失殆尽,贵妃和惠妃当下都闭紧了嘴,福了福跟着顾问行退出了永和宫。   皇贵妃在太皇太后大丧期间突然被夺了权,又突然以身体不虞为借口不再在举哀时出现,连起灵跪送都是贵妃惠妃带领宫妃行礼。这许许多多轰动宫内外的事蓁蓁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现在身子如冰胸口却好似在被火烧,就在这冰山火海之中她反反复复地挣扎了三天三夜,而在这期间太皇太后的梓宫已经奉安于朝阳门外的殡宫里,宫中的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蓁蓁费力地咳了几声,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霁云用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说了一句“皇上,主子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白影一晃,身子便被人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你怎么那么傻,不要命了么。”   皇帝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他已经多日没有修整容貌了,长出的胡渣戳得她一阵疼,蓁蓁眼圈一红眼泪滚了下。“皇上,太皇太后可见过小阿哥了?臣妾记着太皇太后一直盼着小阿哥,臣妾怕看不到小阿哥太皇太后走得不安心……”   她烧了整整三日,一开口声音又沙又哑听得叫人心疼。皇帝搂紧了她说:“朕已经让秋华抱着胤祯给太皇太后磕过头了,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一定看到了。”   蓁蓁微微推开皇帝,“胤祯……”   皇帝扶着她的脸,轻轻给她抹去眼泪。“对,胤祯,朕给咱们的龙年阿哥取的名字,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咱们的龙年阿哥日后必是我大清的栋梁。”皇帝示意秋华去把孩子抱来,她去而复返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蓁蓁的眼睛却一直瞧着外面望眼欲穿。等到乳母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蓁蓁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说:“把孩子给我。”   乳母才给小阿哥喂过奶,这会儿他已经安静地睡了,那天把他生下后她一眼都没有看就抱他去了慈宁宫,她那时知道,如果她看了她一定舍不得带他走那条天寒地冻的路。蓁蓁抱过孩子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她才收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皇帝问:“怎么哭了?”   蓁蓁哽咽着说:“他……他怎么同祚儿生得这般像,皇上记不记得祚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长了这样又黑又多的头发,也是这样弯弯的眉毛……”   皇帝的眼圈也红了,蓁蓁昏迷了三日,他瞧了他们的孩子三日,无论是哪一处都像极了他那早逝的爱子。那天,在蓁蓁高热昏迷的时候,他泪流满面地抱着这个孩子站在太皇太后的梓棺前,谢谢他的祖母把他又送回了他的身边,也祈求他的祖母不要将他母亲带走。如今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他搂住蓁蓁,连带将这个孩子也一并紧紧地拢在他的怀中。他对蓁蓁说,对她怀里的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这一回朕一定会好好护着咱们的龙年阿哥,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   ……   这个冬天注定会是段不平凡的岁月,皇贵妃的突然失势就让所有人都琢磨不透,佟家人也是惶恐不安,几次三番找人打听但内庭之人都三缄其口,说出来的话都一样,说是一个宫女在丧期犯了事,皇帝大怒责备皇贵妃管束后宫不力,大家正细细琢磨这里头的缘故呢,未过几日又有一桩更的大事一夜之间是惊动朝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阿玛!”   揆叙顶着一头汗推开书房的门。早朝的事他都已经听说了,一下值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往家赶。   明珠双手置胸前,合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似是没听见揆叙进屋的动静。揆叙知道他父亲平日深思时就是如此,此时周围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见,非要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才会回神。揆叙也无法,只能搬了张杌几来坐耐心地等。过了半个时辰明珠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回来啦。”   坐了半个时辰揆叙这会儿头脑也冷静了许多,他先规规矩矩地给父亲请了安才说:“阿玛,早朝时的事儿已经都听说了,郭琇那个腐儒河工河道的事全然不懂,儿看过他那《参河臣疏》了,简直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明珠微微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反问:“昨儿先生给你留的功课你可有做好?”   揆叙道:“阿玛,儿要同您说的是郭琇那道《参河臣疏》的事,难道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污蔑靳河总么?”   明珠坐了起来,肃着脸说:“你如今蒙皇上恩典在内廷行走,身上却无一官半职,想你大哥在你这岁数已有功名你却还是白丁,你不好好读书怎敢以布衣草民之身妄议朝政?”   揆叙被明珠劈头盖脸一番话说得是哑口无言。明珠拔高了声音喝斥道:“还不快读书去!”   揆叙垂头丧气说了一句:“是。”便退出了书房。他回到自己屋子里试着去读书,却越看心里越烦,索性扔了书骑马直奔宽街。   阿灵阿正吃着饭呢,下人来报说二公子来了,没一会儿就见揆叙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   “怎么了?你不是今儿早班么,这会儿不回去歇着怎么上我家来了?”   揆叙反问:“你还不知道?”   阿灵阿听得一脸茫然,“出事了?我今儿晚班,白天在家哪都没去呢。”如今虽民间已除服,可毕竟太皇太后百日都没过,谁没事出去乱晃,万一被御史一本参到皇帝跟前辩都没法辩。   揆叙泄了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珍珍见他这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说:“揆兄弟还没用晚膳吧,就在这吃吧,我让他们再去弄两个菜。”她搁下筷子出去了。   阿灵阿也搁下碗筷抹了抹嘴说:“成了,说吧,你嫂子都出去了。”   揆叙当下便把今日早朝时御使郭琇那石破天惊的一奏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河总大人是我阿玛故交,性子秉直为人磊落,岂是他所说挟天子令攘夺民田的小人。我大哥容若先前随皇上东巡视察河工,他回来后说虽仍偶有小决口但黄河大体已归故道,河总大人于河工事务亲力亲为,一路上皇上但凡有所闻他必能有所答,哪里又是靡费帑币数百万而河患如故呢?那郭琇简直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揆叙说来仍是义愤填膺。阿灵阿也不喜欢御使,总觉得那是一群大事不办专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那郭琇是何来历?”   揆叙冷哼一声。“原不过是区区吴江县一个知县,后来由汤斌举荐当了江南道试监察御使。”   阿灵阿一听这名字就皱眉。“这汤斌可是年前病故的太子的老师?”   揆叙说:“可不就是他。说来也真是气人,他自己老病死了,坊间到传是我阿玛派人把他毒死的。这真是个大笑话,我阿玛难道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就为了对方说了几句同自己政见不合的话就要下手杀人的吗?要真是,那奸猾至极的索额图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我看那郭琇分明就是听了那些市井之言为了给汤斌报仇挟私而为。谁不知靳大人总理河务这些年背后有我阿玛力挺,先前皇上议是否要挑浚海口,于成龙他们一昧只知道顺着皇上的意思,也就我阿玛独排众议支持靳河总筑长堤束水注海的提议。这郭琇今日参靳河总,明日怕是就要参我阿玛了!”   阿灵阿到底年长揆叙几岁,他成亲后性子沉稳了不少,揆叙说了这半天他一直没吭声。有桩事模模糊糊地盘踞在他心里,可他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你阿玛说什么没?”   揆叙道:“我阿玛什么都没说,我一开口他就问我书读了没,没两句就把我轰走了。”   阿灵阿听了笑了,“明相爷既然这样气定神闲你又操得哪门子的心。”   “可是……”   阿灵阿拍了拍他的肩。“成啦。我一会儿就进宫了,我会记得留神皇上的动向的。”   揆叙一瞪眼说:“你还是不是兄弟了。”   阿灵阿瞥了他一眼,一副“小没良心的”眼神。“不是兄弟我放了媳妇不陪,陪你在这唠嗑?”   珍珍在外头偷笑一声,让身后的仆人端上菜进屋。“我又让他们做了两个菜,揆兄弟不嫌弃就在这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她知道揆叙从小身子就单薄吃不得大荤便让他们做了一道蒸海参,一道鱼肉丸子汤,都是极其清淡又补气之物。阿灵阿嘴角抽了抽说:“你嫂子对你真好,这两菜抵得上我这一桌了。”   揆叙剜了他一眼,忿忿地夹了只海参一口就放进嘴里吃了。   阿灵阿毕竟有差事在身,饭毕他扔下忿忿不平的揆叙换上官服就进宫了。珍珍给他穿衣服时不忘嘱咐:“进宫若见着了顾总管记得问一问德妃娘娘的事,还有十四阿哥的事。”   姐姐还未到时候就突然生了,皇贵妃又突然不虞,虽说宫里传话出来母子均安,珍珍心里总有些膈应。   阿灵阿应过就出门了。他袭了一等公爵后就从头等侍卫提升为散秩大臣,下领一队亲军和侍卫负责皇帝近身的护卫。这职位虽高其实并无实权连御门听政也不用去,好处就是天天在皇帝跟前待着,所以虽位高权不重,但非亲不得任。   他同人交了班后就进了乾清门外的值班房。平日他就在这待着,若有事或皇帝会召见他,或他的下属会来报。皇宫禁苑的说来也无大事,更何况如今还在国丧中更是四处萧条。阿灵阿经常在班房里干坐一晚上,实在无聊至极。不过阿灵阿虽然看着粗莽却是个难得耐得住性子的人,揆叙看着斯斯文文的倒是个急性子。漫漫长夜,他若有心情也会读一读书,若没那心情他就闭目养神,想一想自个儿的事,周围人的事,皇上的事。他虽然不是多聪慧的人,不过若静心沉思倒也能事事通透。晚膳时揆叙的话此时就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着。 第179章   忽得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大风吹得屋檐下吊着的灯笼一团乱撞, 几乎要掉落下来。阿灵阿忽然想起先前那一直模模糊糊盘踞在他心里的事来。数日前在朝阳门外太皇太后的殡宫处, 有一晚也是这样狂风大作,在举哀的众人都散去后侍卫处奉旨悄悄引了一布衣之人到了御前。那人在皇帝独居的小屋里逗留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走。此人说起来同揆叙提到的暴死的汤斌还有些关系,阿灵阿虽然没和此人共事过,但倒也认得,他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因父丧丁尤在家的王鸿绪。汤斌死后家徒四壁,就是他送了钱去安葬的,一时还传为京中美谈。他是江苏人,此番是不远千里来为太皇太后哭丧,皇帝亲自召见说来也不奇怪。但阿灵阿把这事放心上是另有原因, 他是散秩大臣,引见这事不用他亲自带人到御前, 但那日因刮大风, 他怕各处有火烛倾倒失火因此站在院子里吩咐下属, 刚好同入内觐见的王鸿绪擦身而过, 他记得那时他无意间瞥见他袖口硬梆梆的似是捏了什么。   “大人。”   阿灵阿打了个激灵, 他的下属侍卫五格不知什么时候站他面前。   “怎么了?”   “皇上召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阿灵阿抖了抖坐皱的袍子拿上帽子往外走。五格跟在他后头看着是想送他,阿灵阿苦笑不得,道:“我又不是不认得,你不用带我去了。刚才起了大风, 你带人细细巡视一遍,务必注意各处明火。”   五格应了一声掉头去了。   皇帝这些日子都没有住回昭仁殿, 而是住在乾清宫右翼靠近主殿的一间小屋里为太皇太后继续服丧。那原本是预备给大臣们值宿用的, 因皇帝要住匆匆收拾了出来, 却仍甚为简陋。   “奴才阿灵阿求见。”阿灵阿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二十七日已满,数日前上至皇太子下至平民百姓们已经除服,皇帝却坚持要为太皇太后服丧百日,故至今仍着孝服。数月在慈宁宫侍疾又经历了近一个月的守灵,皇帝消瘦甚多颧,容颜也甚为憔悴,整个人几乎埋在一身宽大的白色孝服里。   阿灵阿刚要问皇帝召他何事,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哭声,他这才注意到有一妇人怀抱一婴儿站在角落里,他一进屋就全然把注意力放皇帝身上刚都没留意到他。   皇帝朝她招了招手,面上流露出一丝爱怜,“怎么哭了?”   那妇人颇会说话,对皇帝道:“阿哥聪明敏锐,这是知道有陌生人来了。”   皇帝听了天颜竟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倒也不算陌生人。”   听了这话阿灵阿心中就有了数了,这婴儿应该就是他妻姐德妃所生的龙年阿哥了。皇帝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小阿哥的脸蹭着父亲的手似乎是心安了,止了哭声慢慢又睡了过去。皇帝面露慈爱,对阿灵阿说:“你也过来瞧瞧他吧。”   阿灵阿走近了些,小阿哥养了十几日已经长大甚多,他是个粗人也看不出长得像谁,不过觉得眉清目秀十分俊美。   皇帝却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偏问他:“你看他长得像谁?”   阿灵阿一下愣了,好半天才说:“小主子他长得像皇上。”   皇帝含笑摇了摇头。“你如今尚未有子,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知道了,儿子多肖母,他同德妃生得甚像。”皇帝瞧了瞧阿灵阿忽然说:“你祖母是和硕公主,算来你也是朕的表弟,如今朕同你又娶了一对亲姊妹,都说男孩像母亲的娘家人,没准将来你的儿子同朕的阿哥长得像亲兄弟。”   阿灵阿连称不敢,却不知皇帝这是一语成谶,数年后他和珍珍果真生了个和如今如今襁褓中的龙年阿哥甚肖的儿子,两人站一起看着比同四阿哥一起更像亲兄弟,却也因此酿出了一连串的风波。   “德主子可好?”阿灵阿心里惦记着媳妇的吩咐关切地问。   皇帝脸上的笑容退了些,眼神却一下温和了下来,“她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得很。朕都听她说了,她如今能平安无事也多亏了你媳妇送的人参。”   阿灵阿道:“奴才这一身都是皇上赐的,给德主子送区区几株人参又算什么?”   皇帝没说话,看着他眉头一挑。阿灵阿这些马屁自个儿说得都有些脸红,在皇帝的眼神下结结巴巴继续说:“奴才……奴才这都是肺腑之言。若非皇上简拔,奴才如今不过还是个三等侍卫。皇上对奴才的天恩就是要奴才拿命去报答奴才也是甘之若饴的。”   皇帝听到这对乳母说:“抱他下去吧。”   乳母遂抱着孩子退了下去,她这一走屋子里就真只剩了皇帝和阿灵阿两人,进来这会儿了皇帝也没说到底是叫他来干什么的,阿灵阿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去把桌上的奏本替朕拿来。”   皇帝忽然开口说话倒叫阿灵阿一愣。皇帝盘膝坐在炕上手中挂了一串佛珠,白色的孝服下隐隐可见黑色的常服,甚是肃穆。皇帝生得丰神俊朗外加说话时向来温和不紧不慢,总给人识量宽和的感觉。但如今服丧多日形容憔悴颧骨高凸、棱角分明,蓦然一看就有那么一股子阴沉忧郁、刻薄寡恩的味道来。   阿灵阿压着心中的不安往屋子另一角的书桌走去,桌子的左上角摆了一摞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正中另有一份摊放着,似是皇帝才批过的。   “就那一份,拿过来。”   阿灵阿背对着皇帝站着,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就知道他刚好看的是那份。他把折子拿了起来,因原本就是摊放着的,阿灵阿不由自主地就看了那么一眼,就这一眼看得他双手微微发抖。   “你站那做什么,还不快拿来。”   皇帝在身后催促着,阿灵阿忍下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震撼合上折子返身走了回去。他俯下身把奏折递给了皇帝,皇帝看也不看拿过来就放到了一边。阿灵阿低着头,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刚才看见的字,不过短短一会儿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你怎么了,突然不吭声了。”   阿灵阿不得已勉强抬起头,一对上皇帝幽幽的眼神他刹那间就知道他所有的心思都被皇帝看穿。阿灵阿浑身一凉,跪倒在地上道:“皇上……奴才……奴才万死……”   皇帝问:“你何罪之有?”   阿灵阿额头上的冷汗滴到了面前的毛毡子上,他却动也不敢动,“奴才万死,奴才刚才想着下了值怎么也要去找揆叙……”   他头上一沉,似乎皇帝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头顶。   “既然看见了就看完吧。”   阿灵阿一摸,从他朝帽上抓下来的竟然是刚才那本要命的奏折。阿灵阿吓得浑身发抖,“皇上……奴才……奴才不敢……”   “叫你看你就看,你若不看朕现在就治你的罪。”   阿灵阿无法只能哆哆嗦嗦地把奏折翻开。在开篇“臣闻自古帝王御天下之道,举直错枉而已。”后便是通篇累牍的弹劾明珠结党营私,排陷异己,贪污收贿。而更让他觉得触目惊心的是皇帝朱笔在底本上的增补删减。   阿灵阿看了几眼实在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把奏折一合扑倒在地。“皇上,奴才实在不敢看了,求皇上治奴才的罪吧。”   皇帝道:“你想着给揆叙报信这虽是大罪但毕竟你对他的兄弟之情倒也情有可原。念你向朕坦白从宽,朕就饶了你这一次。”   “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阿灵阿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皇帝又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待在朕身边,寸步不能离。”   阿灵阿猛地抬起头:“皇上,奴才有一问。”   皇帝道:“你是想问朕为什么故意让你看见这折子么?”   那折子就摊在桌子上,无论阿灵阿再怎么小心也会看见,所以皇帝就是故意的。阿灵阿捏了捏手心,鼓着勇气道:“是,奴才冒死求皇上明示。”   皇帝利落地下了炕全然不似外间传闻那般虚弱不能自理,他拾起地上的折子轻轻在阿灵阿的头顶敲了一下,“好好想想,你若想不明白终有一天会给自己招来同样的祸。”   皇帝拉开门一阵冷风夹着雪花灌了进来,皇帝不再看跪地不起的阿灵阿,转头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继《参河工疏》后短短数日,御使郭琇又一本《特纠大臣疏》指着明珠等人石破天惊。皇帝沉默了数日后于二月初九日御乾清门,他当日由两个太监架着才能勉强站起,几番沉痛不舍纠结后才发出对明珠一党的处置:勒德洪、明珠著革去大学士,交与领侍卫内大臣酌用;李之芳着休致回籍,余国柱着革职,科尔坤着以原品解任;佛伦、熊一潇等着解任,於河工案内完结;葛思泰、石柱於敕审之事能加详明,着免议。   只有阿灵阿知道,皇帝哪有什么虚弱不堪痛心疾首,弹劾明珠的折子都是由皇帝亲自仔细删改后再借由郭琇之手发出,亏得皇帝还想出找了太监架着自己装病去朝上演这出大戏。   前朝的话音才落,耳报神们飞驰至各宫,不多一会儿消息就传遍了内廷。不可一世当朝第一人北门宰相明珠竟然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太皇太后大丧之时倒了。   惠妃身子晃了晃,撑着八仙桌的桌角才勉强站住了。早雁忧心忡忡在一旁地问:“主子,如今该怎么办?”   惠妃闭了闭眼,道:“别慌,今儿是小阿哥满月,我们先去永和宫,该办的事得先办了。天还没塌呢。”她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挺直了腰背往外走,早雁忙抱起贺礼跟了上去。   因还在国丧中,小阿哥的满月礼也遂罢了。只是礼废情不可废,宫里几位平素同蓁蓁有往来的主位们仍是上门探望蓁蓁和小皇子。惠妃到时其他人也是到了,往日里热情笼络的姐妹们今儿各个看着惠妃的眼光都颇为不同。虽然从来没有人明说,但大家都清楚,她纳兰玦卿和大阿哥在这宫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什么,是她那位权相叔父,如今明珠倒台了,大阿哥的前途又会如何?   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刀一样扎了过来,惠妃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脸上带着一丝从容的微笑坐到了蓁蓁身旁。她让早雁把带来的礼物打开,一件件地指着说:“我收拾了一些八阿哥从前穿过的旧衣裳,另有几支人参是给妹妹补身子的。”   荣妃在旁听得“噗哧”一笑。“玦卿妹妹,你可是这宫里的金主,从前可没见过你出手这般寒碜的。去年敏常在生了小公主的时候,你不还打了一对金镯子送去么。怎么到了德妹妹这儿,就只剩几件破衣烂衫和几支不值钱的人参了呢?”   惠妃脸上闪过一丝刺痛,荣妃瞧得心里痛快,想着这纳兰玦卿也有今天,她不就仗着明珠得宠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如今明珠倒台了,看她还有什么能骄傲!荣妃一直觉得要不是族叔图海早逝凭图海的功勋她和胤祉不至于被惠妃和大阿哥踩了半辈子。   她心中笑得甚欢,突然对上惠妃冰冷的目光一下被浇了个透心凉。   “荣妃姐姐,如今还在国丧中,皇上至今都日日素食,我们又怎么能在这大肆庆祝呢。”惠妃转身轻轻握住蓁蓁的手,“只是委屈德妃妹妹和咱们的龙年阿哥了。”   蓁蓁寒冬腊月里产子,又抱着孩子在雪夜里走到乾清宫,这一番折腾几乎是折去她半条命。亏得刘长卿医术高明,即便如此如今虽然出了月子但身体仍很虚弱,到现在都躺在榻上起不来身。此时蓁蓁浅浅一笑,轻握住惠妃的手说:“惠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哪是这般不懂事的。”   荣妃这下碰了一鼻子灰,明珠虽然倒了,可惠妃到底在宫中稳坐四妃之首多年颇有威信,如今又手掌一半宫权,其他人也不敢跟着荣妃落井下石。众人略坐了坐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三三两两散了。   待其他人一走,惠妃的眼泪一下淌了出来。   “姐姐,万不可如此!”蓁蓁勉强坐了起来,她给秋华使了个眼色,秋华带着早雁她们都退了下去。   惠妃落着泪握住蓁蓁的手说:“我心里乱极了,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大阿哥还那小,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和谁说说了。”   蓁蓁解了帕子她擦眼泪,边擦边说:“这就对了,姐姐若心里过不去就来我这同我说,但是出了这屋子无论是对谁都得端着您惠主子的架子,别让别人看出来您一点不自在。”   从郭琇弹劾后惠妃几日辗转难眠,眼角在不经意间又多了一条细纹,她看着显得那般憔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富贵荣华能几时,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怕胤褆有什么万一。”   蓁蓁劝道:“我看事不至于如此。明相那边可有递什么话进来?”   惠妃摇摇头。“我也知道如今是风口浪尖,我也不敢派人出宫怕被人拿着把柄再参他一本私通内廷,叔父那边的事我一点消息都没有,今儿从乾清宫那传来的消息是说叔父什么话都没说,皇上下了旨意后他磕头谢恩就出宫去了。”   蓁蓁虽然一直卧床养病,郭琇这连着两道惊天一奏蓁蓁也是有耳闻。如今听惠妃这样说她的心到定了。“明相既如此做,姐姐倒可无虑了。”   惠妃擦了眼泪问:“你的意思是……”   蓁蓁幽幽叹了口气:“皇上做的这些终究都是为了太子。”   索额图不在朝,如今大学士中明珠的人占了一半,更不要说六部九卿了,皇帝本来扶持汉人汤斌想为太子增添势力,没想到汤斌暴亡一计落空。如今明珠声势赫赫对索额图一党更是步步紧逼,长此以往太子地位必然会动摇,这才有皇帝借郭琇及其背后对明珠不满之人的手用河工不利逼退明珠。   惠妃一愣,她过了一会儿渐渐想明白了,可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不甘。“若我当年生胤褆的时候也死了,是不是皇上今日就不会罢了叔父的职了?”她这终究是一时的气话,说罢自己都摇头苦笑。即便她那时死了又如何?她不是皇后,胤褆不是太子,她死了宫里不过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罢了。   蓁蓁轻叹一声,“明相爷是极聪明的人,皇上借了河工的事发难,他此时若罢手从了皇上的心意皇上不过也就用河工一案了结,过去的事不会再追究了。若不从,皇上势必得用雷霆手段强行铲除他眼中党附明相的人,那时事情怕是会闹得不可开交,于大阿哥也是伤害。”   惠妃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细细想来蓁蓁说的极有道理,她也熟读史书典故,历朝朋党之争哪有这般风平浪静能结束的,即便是文人天堂的宋朝,党争失败往往也是被逐出京,贬谪江南,更不要说前朝还历历在目的那些腥风血雨了。她本来就是极聪慧的女子,只是事关自己又那么突然一下乱了方寸,如今经蓁蓁这一开解她也是想通了其中要害。明珠这一受实则是避了灾祸,保全了她,保全了大阿哥,也保全了其他在朝的门生。   “姐姐往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同大阿哥也定要如此说。您是惠娘娘,大阿哥是皇上的皇子,你们同明相爷都没关系。”   惠妃心中明了,再看蓁蓁说了这半天的话面浮疲色,惠妃扶她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甚是愧疚:“都是我的不是,你身子还没好就拿这些事来让你费心了。”   蓁蓁弱弱一笑嗔怪道:“姐姐又和我见外了,生产时候要不是你我现在哪有命来听你叨叨?也怪我失算没想到她会这般狠毒,她早就想好了要等皇上在太皇太后大丧之际无暇他顾的时候算计我。”   惠妃面色更为不愉吗,长叹道:“只可惜早雁没能守住碧霜叫毛二喜夺了去。没想到毛二喜竟然是佟佳氏的人,在碧霜供出佟佳氏的时候把她灭了口。”   蓁蓁眉头微蹙:“这几日我躺在床上也想了很久,毛二喜素来六亲不认,否则皇上不会把他放在那个位置,我看怕不是毛二喜。而且毛二喜是顾问行叫去抓碧霜的,别人也许我们不知根底,但顾问行只忠心皇上,他一定不可能是佟佳氏的人。”   “好在碧霜虽死,但佟佳氏这回也没落了好。”惠妃想起那日去交接宫权时皇贵妃的脸色轻轻笑了,“你说皇上突然对佟佳氏雷霆震怒,是真生气佟佳氏管束后宫不力,还是心里明白碧霜是受了佟佳氏的指使在装糊涂呢?”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她如今是被夺了权,那就是我们的好时候了。” 蓁蓁揉了揉额头,将这些日子心里所想和盘托出,“碧霜已死她害我的事算是桩死无对证,但姐姐别忘了还有一件若咱们查出来了,便能将她彻底拉下马来。”   惠妃瞧着她,蓁蓁掀了掀嘴唇,吐出两个字:“巫蛊。”   惠妃脸上露出一抹狠色:“你放心,既然皇上把东六宫交给了我,这次就算是把地都掀起来,我也要把她佟佳氏的秘密挖出来。”   皇帝走进永和宫的时候根本没有像早朝那般虚弱到需要太监架着,他知道蓁蓁仍卧床静养便止住奴才们通报自己大步流星走了进去。他一眼瞧见了早雁,不禁问:“惠妃也在?”   秋华道:“是,惠娘娘来瞧主子和小阿哥,这会儿在屋里陪主子说话呢,可是要奴才进去通报?”   皇帝摆了摆手走到了东梢间的垂花门前,只听屋里惠妃说:“你往后再不可如此了,大冷天的又才生了孩子,你怎么就有勇气抱着小阿哥去慈宁宫,你不要命了么?”   蓁蓁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时我就想着太皇太后一直在盼着龙年阿哥,我怎么也要让太皇太后看一看他。”   皇帝听到这让秋华开门,惠妃一见皇帝在门口忙起身福了福。“臣妾见过皇上。”   她神情落寞,眉宇间有一丝忧愁。皇帝素来十分疼爱大阿哥,对着惠妃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皇帝虽然偶尔也会去延禧宫,不过也多是说大阿哥的事,两人相敬如宾又相敬如冰地过着一晃眼竟然也有十几年了。   “她一个人躺着养病也无趣,你若有空多来陪她说说话,这样甚好。”   “臣妾知道。”惠妃神色淡淡,一如既往地皇帝来她就走,“臣妾就不打扰皇上陪德妹妹说话了,臣妾告退。”   皇帝点点头,他看着惠妃带着早雁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离去后才坐到蓁蓁身边抱她坐起来。“朕怎么瞧着你的好姐姐怎么瞧着有些憔悴。”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幽幽地瞧了皇帝一眼:“明相爷的事臣妾一个病得起不来的都听说了,何况是惠姐姐。”   皇帝问她:“惠妃来瞧你的时候可有同你说什么?”   蓁蓁笑着摇了摇头,“爷们的事咱们女人从来不管,臣妾如此,惠姐姐更是如此,皇上应该素来知道惠姐姐的性子的。”   皇帝没言语,只听到蓁蓁在他耳边絮絮,她娇柔的声音好听得无论说什么他都想听。   “只是明珠大人终究是惠姐姐的叔父,惠姐姐忧心也是人之常情,她虽没有说,但臣妾看得出来。” 第180章   皇帝这才点头, “是啊,你的惠姐姐素性端庄贤慧, 对皇太后又孝顺,朕实在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蓁蓁小声出着主意:“皇上不妨赏惠姐姐些什么,让惠姐姐心里也安稳点。”   皇帝温柔一笑着环住她问:“尽替别人说好话,怎么你不想求赏么?今儿可是胤祯满月。”   蓁蓁的头埋在他怀里轻摇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臣妾不求,臣妾生下胤祯是为了给太皇太后尽孝, 孝心又岂能赏呢?”   皇帝扶着蓁蓁的肩膀细细看她。她又是难产又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 整个月子里都缠绵病榻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让他好不心疼。蓁蓁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说:“真的要赏您陪我多用几顿膳吧,咱们比比谁先长肉好不好?”   皇帝大丧时不思饮食暴瘦脱形, 蓁蓁这话就是变相在劝他保重身子,可偏偏又劝得婉转娇人让他不得不从。皇帝轻轻拥住她说:“好, 都依你。”   蓁蓁在屋中只觉得冷, 不由环着皇帝的腰搂着他取暖,一边轻轻笑出了声:“听说皇上早上要太监们架着才能去上朝,臣妾知道了担心得和什么似的,刚刚看万岁爷走进来脚上生风心里才安生。”   皇帝感受到蓁蓁贴着他取暖的意思,本来一直在温柔抚她后背给她暖身, 听到这话手一滞, 脸上浮出戏被她拆穿的尴尬,“朕也的确……咳咳……挺弱的。”   “嗯, 一个多月没用荤食了么, 虚一些也应该。”   蓁蓁身子还虚受不得大补, 秋华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在膳食上。晚膳主食是一半糯米一半白米一块蒸的饭, 两道荤菜一道是素烧海参,一道是芋艿烧鸭肉,再有一盅鸡汤,先用油菜把油都吸走,又香又美味还一点都不油腻。   膳桌端了上来,皇帝都不由地说了一句:“好香。”   蓁蓁从白瓷汤盅里舀了一碗出来递给皇帝,“皇上,快点用些,再不用明儿还得让太监架着去上朝。”   “你还说朕?你自己呢?等下要不要朕抱着去床上睡?”互相拆台的两人相对一笑,共同端起碗来。   皇帝在丧后终于陪着蓁蓁饱餐了一顿,这是一个多月来皇帝第一次进正常的膳食。饭毕皇帝今日在朝会上的疲累折磨着他的眼皮,蓁蓁让秋华她们铺好床后皇帝抱着蓁蓁到床上,自己也挨着蓁蓁躺下。他躺了一会儿突然像孩子一样枕在蓁蓁胸口,蓁蓁抱住他脑袋一手轻触着皇帝的胡渣劝慰他:“老太太不愿您这么伤心的,阿哥公主们都长大了日后还要孝敬您呢。”   “是啊。”皇帝唏嘘一声抓住她的手轻啄了一下,“胤礽都十五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亲政,再过几年朕出巡他也能监国了。”   监国……皇帝已经想到这么远了吗?蓁蓁心中一颤,但转念一想太子监国也确是近在眼前的事情,犹然记得去年夏日皇帝在畅春园为太子办了出阁,由汤斌带领太子念书并由史官记录。只是这份打算和用心都在去年年末被汤斌的暴亡和太皇太后的逝世打断。蓁蓁猜测,明珠此番被贬大约是皇帝为了太子监国提前做的准备,好让届时太子不会受明珠掣肘。   皇帝没有察觉蓁蓁内心的波澜,咬着她的指尖抱怨说:“以后别这么吓人了。”   “知道了。”   蓁蓁这些天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皇帝还是再不停在埋怨她:“你要是有什么好歹,让朕怎么办?”   她轻拍了下他瞎说话的嘴,“胡说呢,我不是的好好在吗?”   “嗯,朕想睡了。”他的神情甚是平静很快便沉入梦乡,这还是多日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蓁蓁也缓缓合上了眼睛,临坠黑暗前的一瞬仍有一个念头于她脑海里一晃而过。   太子……终究还是太子……   ```   明珠倒了,宫里原本还等着惠妃和大阿哥也一并失势,没想大福晋此时诊出有了身孕,皇帝马上要有第一个孙子了龙颜大悦,大阿哥、大福晋都得了赏,惠妃的地位不但没松动反而更是水涨船高。往延禧宫贺喜的人是络绎不绝,都快把门槛给踏平了。也有人提了贺礼去往后海的明珠府却被拒之门外,说主人今日要闭门读书不见外客,这和从前的门庭若市比真可谓是冷冷清清,这番情景不禁让人想:皇帝到底是雷霆手段,这不,连不可一世的北门宰相都给降服了。   众臣们也是借着这个喜庆的事再次上奏请皇帝离宫静养散心。皇帝先前已经推辞了数次,这次终是同意移驾畅春园暂住调养身体。宫中上至皇太后,下至皇子公主们也都一并跟去。对已经就学的皇子们来说,只是从一个地方换了另一个地方读书,但课后能有大片的马场供他们玩闹。   阿哥们在畅春园恣意玩耍,这里横岛上住着的蓁蓁也没有闲着,这日惠妃带着大福晋前来拜访,另一边是珍珍恰巧进园子来看龙年阿哥。蓁蓁遂选了横岛上招凉精舍招待众人,此处朝南正对桃花堤,此时春日风吹花动、落英缤纷,再泡上去年安徽巡抚进贡的珠兰茶怕是畅春园都没有胜过此处安逸。   大福晋有了喜宫里也总算扫去了一些太皇太后丧事的阴霾,就连惠妃一想到孙子先前因为明珠罢相而忧愁的心也宽慰了不少,毕竟这可是皇帝的第一个孙辈啊。   “我想同你讨几件小孩的衣裳给她,让她也沾沾你的福气。”惠妃这样对蓁蓁说,站在一旁的大福晋脸红着脸朝蓁蓁一福,“臣妾给母妃请安。”   蓁蓁靠在黄花梨美人靠上坏笑着故意问惠妃:“不知惠姐姐想要盈盈的衣裳还是胤祯的衣裳?”   大福晋被说中了心思臊得都快站不住了。惠妃往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骂道:“就你贫嘴,我就两样都要怎么了,最好一口气生个龙凤胎,都齐全了,省心省力。”   蓁蓁两手一摊,故意叹着气说:“一口气生两,惠姐姐你这是要累死你媳妇嘛。”   “死丫头,就你贫嘴。”惠妃拿手去撕蓁蓁的嘴,蓁蓁左躲右闪,抱着肚子笑倒在了茶案上。   她半天才止了笑,擦了擦眼泪对霁云说:“去把胤祯穿过的肚兜拿来给大福晋。”   霁云去找了肚兜出来给大福晋,大福晋捧在手里瞧着珍惜得不得了,她知道宫中如今就数德妃儿女双全,连声道谢:“谢母妃。”   蓁蓁对惠妃说:“别给你媳妇太大压力,都是皇上第一个孙辈,皇上都欢喜的。”   大福晋怀着身子,说了几句话后惠妃便让人送儿媳妇回去,剩下蓁蓁姐妹和她沏了壶新茶。惠妃闻着茶香就道:“管宫也没用,新来的龙井我连眼睛都没过就上你这儿了。”   “皇上更偏爱碧螺春,今年生辰我就讨了龙井,这茶味淡不伤脾胃。”   蓁蓁笑着端了一杯给惠妃,惠妃接过抿了一口说:“明前的茶也来了,天也暖起来了,咱们没炭的皇贵妃也总算能暖和起来了吧。”   “皇贵妃娘娘没有来畅春园?”珍珍在大丧后还是第一回来看望姐姐,畅春园她更是头一回来,只知道自家姐姐当时生产受了磨难其中有皇贵妃作祟的缘故。   “嗯。”蓁蓁知道妹妹疑惑就大略把生产前后的事儿告诉了她,珍珍嫁入钮祜禄氏两年多的时间内操持家务日渐沉稳,听得这些污糟后也没有大惊大怒只是冷静地问:“姐姐以后待如何?”   惠妃给了蓁蓁一个满意的眼神,蓁蓁也是得意拉住妹妹朝惠妃炫耀:“怎么样,我说了吧,我妹子可不是个柔弱的主儿。”   惠妃一拱手,“行行行,活该我纳兰氏没福气。”   “惠主子别折煞我了,年底就要操持揆叙兄弟的婚事了,我家爷都叮嘱我好几回了说务必要帮上忙,只盼着到时候惠主子别嫌弃我碍手碍脚。”珍珍说的是皇帝去年就指婚大格格与揆叙,如今明珠革退这赐婚却没收回去,阿灵阿怕揆叙受委屈早就吵吵着要亲自帮兄弟长脸。   蓁蓁笑着摇头,“这个阿灵阿真是瞎操心,他有这时间操心操心你,你两这几年也没个孩子。”   珍珍脸上黯然失色,她掏出帕子抹了抹微红的眼角说:“成婚头一年那次没当心,来红时候肚子疼得不得了才找了郎中,过来一把脉说是小产,后面一直也没调养过来。”   这事蓁蓁也知道,可子女缘强求不得,她只能说:“我回头叫宫里太医也给你去瞧瞧?只是这事要问过皇上才行,不然被人抓到戳你家爷脊梁骨,说你们恃宠生娇。”   珍珍摆了摆手,道:“无事,家中那位大夫姐姐生龙年阿哥时候就知道是位有两把刷子的,我婆婆最近又打听了一位,说是很多京中贵妇经常去请的前明太医,我家爷那位兄弟颜珠的夫人每回身子不爽,佟府都推了这大夫来看的。”   “颜珠夫人,那不是皇贵妃的妹妹吗?她病了?”蓁蓁惊讶问。   珍珍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病一天两天了,都病了好几年了。我家爷说这位嫂子有一年进宫伺候皇贵妃,回去以后就累病了,往后就得了惊悸的毛病,佟国维的夫人现在进他们院子看女儿比吃饭喝水还顺溜,来来往往都是带的这位大夫,每回他来小佟佳夫人能好一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蓁蓁手里的杯子一松险些泼了自己一身水,她也顾不上擦赶紧问:“你说是伺候皇贵妃?”   “伺候皇贵妃,那不就是康熙二十二年吗?”惠妃和蓁蓁想到一处,是了,这颜珠夫人当年在皇贵妃孕前孕后鞍前马后来往频繁,直到皇贵妃产女后就再也不见进宫了。   蓁蓁问:“你说她到底是累病了?还是别的?”   惠妃咂摸了一会儿不敢肯定,“惊悸?这病可有意思了。”   两人打着哑谜,弄得珍珍一头雾水,她疑惑问自家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   惠妃朝蓁蓁点点头,蓁蓁遂屏退众人让秋华守门和珍珍说了其中缘由,珍珍听后倒抽冷气,沉思半天后说:“有一回颜珠也病了顾不上内宅,又逢小佟佳夫人发病,舒舒觉罗氏和小佟佳夫人早就翻脸根本不管他们,他们院子里的事儿又不能没人管,管事就请了我去。我刚入房内就听那位嫂子的保母哄着她说什么血有什么好怕的,没人找你,我当时还疑惑呢佟国维夫人就赶来把我请出去了。今日听姐姐一说,我突然想这会不会是因为一件事?”   “珍珍,要是交给你去查,你做得好吗?”   “既然姐姐得知是前明出过的事,他们用的这位大夫又据说是前明出来的,那咱们去寻一寻能摸个底。我只撺掇我婆婆就行,一定不打草惊蛇。” 珍珍又寻摸了一下说,“这大夫是一事,另一边我派人去摸一摸小佟佳夫人到底得的什么病,这个姐姐放心,国公府上下现在都在妹妹手里,就是舒舒觉罗氏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风浪来。”   她说得笃定全然不似当年未嫁的娇羞懵懂小女,蓁蓁也放下心来只嘱咐她小心行事。   ```   皇帝在入夏时节病了一场,这病的根源还是年初大丧时落下的,另一边则是心病。明珠革退,他支持的靳辅也一败涂地下狱问罪,可黄河不会因为河总下狱而不泛滥,夏季来临后黄河依然水患不绝,朝上为了中河是否该开,堤坝是否该筑吵得不可开交。   五月时,在太皇太后丧中就被告的明珠党羽湖广巡抚张汧案定案,这案子拖延多时错综复杂,张汧依附明珠更依附徐乾学,而徐乾学先依附明珠再倒向索额图、高士奇反击明珠,张汧定案后除了供出明珠还咬了徐乾学、陈廷敬等人一口,让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终酿成了满朝众臣“都是贪官”的闹剧。   党争之复杂尽在两案之中,皇帝每天都在看臣工争吵诋毁赖账和陪臣工“唱戏痛心诘问”中煎熬,终于从上火出一嘴泡变成了熬不住气病了。   往年病中皇帝还会明喻内阁处置政务,这回却躲在畅春园仍命内阁奏本照送,每天在养病的佩文斋里唉声叹气,天天带着一副天下对不住自己的丧气苦瓜脸。   蓁蓁入内看他时抱着胤祯,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感受到了皇阿玛的怒气怨气,一入屋子就嚎啕大哭。   “啪”得一声,皇帝把折子摔在桌上爆吼道:“你哭什么哭!朕还没哭呐!”   蓁蓁嗷嗷得哄着儿子,责备地看了皇帝一眼,“万岁爷不痛快拿孩子撒气干什么呀!”   皇帝理亏也不反驳,只好伸手想要抱抱儿子,哪知胤祯根本不领情揪着额娘的领子埋在她胸前不转头。皇帝见他埋的位置心里老大不乐意站起来双手提溜起儿子交给乳母说:“带走,赶紧带走,这混世魔王哭得朕脑袋疼!”   蓁蓁看胤祯哭得脸都涨红心疼地就要跟出去,皇帝拍着桌子大吼道:“朕让你走了吗!这一个两个还当不当朕是皇帝了?”   蓁蓁心里长叹,这万岁爷又耍脾气了,这群大臣啊,能不能给皇帝老儿点安生日子,也好给她消停几天。   她回到皇帝身后取了薄荷脑油抹在指尖揉在他太阳穴处,“别气了,就是跟孩子撒气也没用嘛……”   “你知道朕气点什么吗?”   “不知道,朝上的事儿我问了也不懂是不是?”蓁蓁替他抹完又取了绢扇替他扇风。   皇帝一把抓过她手腕困她在膝头,将脑袋伏在刚才胤祯伏过的位置抱怨道:“朕是气他们一个两个都把朕当枪使,河工的人不想治河,学政的人不想治学,各个只顾着排除异己,争权夺利。”   “那您也不能拿儿子撒气吧?他又没拿您当枪使。”   皇帝噗嗤一笑,“那不一定,胤祯太能闹了,生下来到现在比谁能哭,这样比起来老四当年都算个安静孩子,就这样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气朕。”   见皇帝总算笑出声蓁蓁才松一口气,“别气了,您看气得一嘴泡也没法好好用膳,臣妾酿的荷花露也不敢请您喝。”   “算了吧,你肯定拉着惠妃先喝了。”皇帝拧了下她的后腰愤愤不平,“不管了不管了,下个月朕出塞行猎去,让他们吵吵去吧。”   “嗯。您也好几年没能好好去了,见见达尔汗亲王他们能高兴些吧。”   皇帝问:“你不去?”   “孩子还小呢,再说北边不安定,您不是要去商议军务吗?臣妾不方便去。”   “懂事。”皇帝点点她鼻子。   蓁蓁捂着鼻子问:“懂事不好吗?”   皇帝拨开她手吻了吻她的红唇说:“太懂事不好。”   ```   准噶尔在北边咄咄逼人,战事迟早要起,联合漠南蒙古诸部就显得格外重要,于是皇帝七月后扔下那群吵个没完的臣子巡幸蒙古。临走前蓁蓁向皇帝讨得了能去进香的圣旨,如今惠妃掌宫她出宫不用过承乾宫更为便宜。   这日清晨她来到碧云寺,还未入厢房就听见一声猫叫,回头一瞧却是曾经熟悉的黄小仙。她又惊又喜追上去喊道:“黄小仙,他在哪?”   黄小仙凑到她脚边蹭了几下,“喵喵”几声似乎是问她安好,蓁蓁伸手挠了挠它脑袋说:“他好吗?好吗?”   黄小仙还是“喵”了一下,脑袋似乎点了点,突然听到院子外有个童声学起一声猫叫,黄小仙跐溜一下飞奔出去。蓁蓁追了出去,直到在一处塔林看见一个背影,小沙弥抱着黄小仙和他对着学猫叫快步离去,蓁蓁捂着嘴险险才没有哭出声。   似乎是高了许多,声音也粗了一些,只是瞧着有些病恹恹。秋华搀扶着她含泪提醒:“走吧,咱们还有事儿,我们知道他好就好。”   蓁蓁点点头快步回到和妹妹约好的地方,这处便是住持留给恭王常宁的安全之所,她让秋华借来又让珍珍扮成辛者库妇人办事。现下里面关着的就是小佟佳夫人常用的那位大夫。   她入内坐在一扇绢丝屏风后,老郎中倒也不惧,他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倨傲地说:“贵人有事直说,老夫什么手段没见过,只要给钱什么都行。”   这倒是个实诚人,蓁蓁在屏风后笑了,朝一旁的珍珍点点头。珍珍于是问:“有没有方子能让不孕之人有孕?”   “有。”老郎中“嘁”了一声不屑道,“只要夫人给钱就行。”   珍珍的一个家仆打开一盒装了百两黄金的木盒,老郎中瞥了一眼说:“要有孕得给我千金。”   “你也太贪了些吧?”   “夫人是宫中贵人,宫中贵人我也伺候过,千金给过,万金也给过。”   老郎中还是一脸倨傲说得不慌不忙,珍珍脸色却变了,她自问没有纰漏这老大夫是如何认出她,尤其是姐姐的身份的?   蓁蓁则一直在透过素绢细瞧此人,只听老郎中继续说:“得了贵子,夫人可得感谢老夫。”   “贵子”二字突然惊起了蓁蓁长埋心底的一段记忆,她“刷”得一下站起来绕过屏风站在了老大夫面前。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可眼前的人倨傲如当年,老郎中一抬头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他忽然呵呵一笑,“竟然是你。”   “竟然是你。”蓁蓁合掌笑了起来,无尽感叹,“老先生南城的生意还不够好吗?”   老郎中给了她一个白眼,“您家夫人当年对您不够好吗?您怎么还是生了贵子,做了贵人。”   “你放肆!”珍珍在屏风后呵道,蓁蓁抬手制止了她。   眼前这人虽然胡须头发俱白,但是神态相貌却变化不大,正是蓁蓁当年与绮佳在南城偷逛那次预言过绮佳无子的无礼老郎中。现如今想来,他当时无一句错了,还真是不出世的高手。   “先生说的是,我家夫人不孕,我也生了贵子。”蓁蓁嗪笑说,“我且问先生,您说伺候过宫中贵人,可是把千金的生子方子卖给了谁。”   “我这人只好财,给财我便给方子,其余我都不管。”老头一脸无所谓倒让蓁蓁佩服他的“厚颜无耻”。   “以血胎换子这样的恶方你也敢卖?就不怕折寿吗?”   老郎中脸色闪了一下,随即昂着头说:“我给的就是坐胎药,哪有什么折寿的东西!”   可他刚刚的眼色没能逃过蓁蓁也没能逃过屏风后的珍珍,蓁蓁见他推脱丝毫不急,她绕回屏风后坐下朝妹妹颔首。珍珍稳坐浑水一滩的国公府哪里是吃素的,她用轻快的口气问道:“老先生这是不肯说实话了?”   “我这就是实话!”老郎中啐了一口,“你们要么给钱要么放我走,就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在天子脚下诛杀良民!”   “良民?你要知道你做的事情要是捅出去,那是满门抄斩的!”   老郎中呵呵一笑,“你少威胁我,我就一看病的,京城多少人我都治过,这年头看病还犯了你们满清哪条律例不成?”   “老先生从前明来是见惯生死的啊!”珍珍口气慢悠悠像浮在空中,她啧啧了两声说,“看来是我不敬,对着先生这样的人竟然不拿点真家伙当见面礼。”   她拍了拍手,只听厢房内的一扇碧纱橱后响起了一声青年男子的惨叫,老郎中突然变了脸色,“你!你们!”   珍珍笑问:“怎么了?先生是有话说?” 第181章   老郎中向来倨傲的脸略微松动, 但他还是一仰脖子说:“我孑然一身的人不怕你们威胁我!”   珍珍笑了笑, 不怕死是吧?好, 那我让你看看什么是怕!   她再度拍掌碧纱橱后的青年男子又一声尖叫:“别掰我的手指!”随即就有人赌上了他的嘴。   “你们!你们!佛门清净地你们伤害人命!无耻狠毒之极!”   “你不是孑然一身无可怕吗?你管我们是无耻还是狠毒?神医一身本事不知道等下治得好还是治不好这人的断指?”珍珍语气温柔仿佛说得不是见血的勾当只是一顿午膳的安排, 蓁蓁心中感叹妹妹这些年在钮祜禄氏真是练出来了。   老郎中瑟瑟发抖内心满是挣扎, 碧纱橱后突然传来“咚”一声仿佛是人肉摔在了地上, 里头人说了声:“主子,折了手人晕过去了。”   他突然跳起来说:“我说我说!你们绕了他吧饶了他吧,他那手是要用来把脉的, 折了可怎么好呀!”   看, 从了!珍珍三月就接了这活要给姐姐查事儿,结果查出颜珠夫人得的是心悸发梦, 每日被噩梦纠缠不休,她派去卧底的下人听了几回和姐姐所说的巫蛊血祸恰恰相合。这老郎中一直帮颜珠夫人开了些药, 用下后就能安眠一段日子。   再细细查就发现这老郎中着实有趣,经常替京中的贵人们安胎。这老头名气大脾气坏, 看病就求财,有财什么都做, 但他一无妻二无子平时只和药材过日子也不知道要那么多金银干什么?珍珍怕贸然开口问这老头不从命还露出口风打草惊蛇,就花了足足三个月把这人查的底掉, 最后总算查出来他的钱都送去了宁波府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再细细派人去宁波盘问了一个月才知道这老头年轻时私通自家师兄的夫人,苟且后生下一子,师兄死后他担心儿子又不敢相认, 只有每年借着回乡去看望还把手里的金银都补贴了去。   有这么个宝贝儿子就有了软肋, 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珍珍朝家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停手, 随后问:“说吧,”   “方子不是我给的,我不是前明太医,我师兄才是。”老郎中咽了咽口水似乎害怕的不行,“我师兄知道他儿子不是亲生的,可他身子不行生不出孩子,他从前朝皇宫带出了当年唐王的方子说是百试百灵但又不敢用怕是假的。那时候有京中贵妇来询他便给了他们,一是能换真金白银,二是能试试是否真的灵验。”   “然后呢?”珍珍问。   老郎中极为害怕,蓁蓁却从他的表情还有他师兄已死中悟了出来,“他被杀了?”   “是是是。”老郎中闭了闭眼,颤抖地说,“我和嫂子私通后就和师兄决裂了,只知道他卖了方子转身就被杀,嫂子带着孩子逃命找到我,我想尽办法把他们藏去了宁波老家。”   珍珍问:“那佟府的夫人为什么会找上你?”   “我在南城开诊,找我的达官贵人不少,佟老夫人来请我去看病,我给她用的福.寿膏,她吸了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这才知道她家用了我师兄那个方子吓得魂不附体每天都梦见冤魂索命。”   “什么是福.寿膏?”蓁蓁皱眉不解。   老郎中低声说:“这是前明万历皇帝用的,里头混了外洋进贡的大烟很是稀罕,吸了以后飘飘欲仙、神志不清、如登极乐。他们不知道我与师兄是同门,也不知道我知道病因,我想他家夺了我师兄性命,我就给她用大烟吊着命掏空她身子还让她们出钱养着我儿子和嫂子,又时不时降低药量让她醒过来痛苦几天,因果报应不就是这样吗?”   珍珍严肃问:“你还知道什么吗?”   “我不知了不知了。”老郎中看着那碧纱橱求道,“你们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是我趁他父亲亡故之危恨我要死,几年前就考了功名,我的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珍珍嗤了一下,“倒是痴情种子。行了,开门让他见见吧。”   老郎中膝行至碧纱橱前,门一开里头赫然站着一完好无损的男子,他仰头看着吓到:“你,你的手没事?”   站在后头的却是太医刘长卿,他似是不屑又似是痛恨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问“你是我爹?”   “孩子,我,我是啊!”   老郎中泪眼朦胧失声痛哭扑上去想抱住儿子,刘长卿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远离,远远一拱手道:“主子,他是生父,血亲不能断,请您容我带他回去。此事伤天害理,我一定帮您到底。”   蓁蓁隔着素绢凝望着他,李煦在宁波府做知府时遍寻名医和刘长卿有了过命之交,后来又是他来救了生产的自己,珍珍查到一切的时候她觉得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刘长卿这个人一身医术但性子刚正,李煦将事情和盘托出后虽然震惊但愿意配合演戏以验真假,这才有了刚才这碧纱橱后的“叫喊”。   最后她点点头,刘长卿走到老郎中旁,此人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他扶起这个父亲冷冷说:“我实在喜欢不起来你这人,但该敬孝还是要的,下头还有事情要你做呢。”   “我……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啊。”   “别,我吃不消。”刘长卿皱着眉说,“一个爹拿丧心病狂的方子害人换钱,一个爹偷嫂子还给人用大烟骗财,我这命不好摊上你们这群亲人,可别再说为了我,我怕折寿。”   刘长卿扶着人走了,珍珍担忧地问:“姐姐,你放心这人吗?”   “不放心。”蓁蓁平静说,“但我放心李煦。”   “李大人他……”   “我于他有救命之恩。”蓁蓁简短地交代这层关系,珍珍才放下心。   她接着问:“姐姐,后面的事儿您有把握吗?”   “刘长卿这个儿子是老头的命,有他在不会有问题,我们只等着慢慢引蛇出洞就好。”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一路查来竟然机缘巧合至此,她不禁默问上天:主子娘娘,你在天有灵是不是终于看不下去了。   ```   皇帝九月中才即将回京,蓁蓁这之前一直带着孩子窝在畅春园的横岛没有回宫,直到顾问行带着銮轿找上门才打破这份恬静。   顾问行带了皇帝的信,皇帝在信中极为忿恨地抱怨她不回信不关心龙体的可恶举动,并用塞外秋肥的麋鹿肥兔引诱她。   蓁蓁其实也不是故意不给皇帝写信,她一直和惠妃为设计皇贵妃的事悬心,没心思和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老儿鸿雁传书,怕自己一不小心在信中透出焦躁的情绪被皇帝这只老狐狸看出来。可看着顾问行愁眉苦脸地样儿,她松了口愿意提前去青城迎一迎皇帝。   畅春园出塞前往青城行宫不过两日功夫即到,她到时是中秋的正午,皇帝坐着的书桌上还摆着硕大的月饼想是刚刚祭祀完。   皇帝眯着眼抿着嘴一脸不痛快地问:“都在京城干什么了?”   蓁蓁穿了一身茜色骑装一进屋子就小跑着扑向皇帝,“万岁爷,一切可还好?”   “哼,别给朕来这套,朕不让小顾子去求你,你能窝在横岛上舒舒服服等到朕回京,然后还怪朕扰了你清净。”皇帝一用力把蓁蓁按在膝上面朝下,抬手就打了她几下,“没良心的东西,连信都不回朕。”   皇帝这几下打的又重又狠,蓁蓁踢着腿不依打着他大腿说:“臣妾没有嘛!”   皇帝抱她起来坐在身上,让她双腿环坐后问:“那你说为什么不写?两个月啊!朕就收到你回了三次。”   “嗯……近乡情怯,不敢回嘛……”   皇帝一听就知道她在骗人,可还没质问蓁蓁先扑上他脖颈细细密密地从他后耳垂处吻到喉结,皇帝咽了咽口水不甘地说:“别以为这样朕就算了。”   蓁蓁又缠绵悱恻地从他喉结慢慢用舌尖挑至另一个耳垂,再对着耳朵吐了一口幽兰之气。皇帝“嗯哼”了一声说:“你今儿不好好求,朕明年不带你去南巡了。”   蓁蓁当然知道,八月中皇帝明年可能要南巡阅示河工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她这不就是来讨好皇帝以求达到目的的吗?   “臣妾错了嘛,万岁爷。”蓁蓁的手说着就往皇帝的衣襟里钻,“胤祯还小夏日里又起痱子又吐奶,盈盈宝儿也是接二连三的出状况,胤禛也畏热,臣妾一时忙不过来嘛……”   蓁蓁心中默念:我说的可是实话,每日问四个孩子的乳母保母都得用一个时辰呢!   皇帝果然心软了,“都好了吗?”   “京中天凉了就都好多了,臣妾这不是巴巴地来了吗?”   蓁蓁的桃花眼扑闪着看着皇帝,皇帝哼了一声顺着她的脸颊往下做恶,太皇太后丧后他留起了胡须,梳理整齐的山羊胡扎着她娇嫩的皮肤。“痒,别闹。”   “朕和你先说,这回去南巡不能像上回一样了,这次要多带人去,河工吵个没完朕怕是一路都不能消停。”   “知道了。”蓁蓁不耐烦地回他,一边伸手扯开他衣襟,拿冰冷的手贴近他亵衣里,她也旷了好些日子被皇帝挑弄得不上不下正浑身不得劲,“您真是啰嗦死了。”   她哪里不知道明年的南巡要比之前声势浩荡许多,她就是因为知道才忙了这些日子,好仔仔细细将那位皇贵妃给诓进去。   皇帝笑看她跪在他身上硬生生扒了自己的外衣,伸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掀翻将她按在了其上。   ```   小佟佳夫人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上回进宫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康熙二十二年二姐生出了那个怪物,她就不大再进宫来侍奉这位皇贵妃姐姐。要不是这几日皇贵妃找得急,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噩梦,她也不想从钮祜禄家里挪动出来再回这个阴森的承乾宫。   刘嬷嬷等在承乾宫门口朝小佟佳氏行礼:“三小姐,皇贵妃等着您呢。”   小佟佳夫人点点头,这些年过去了连刘嬷嬷也老了许多,而这承乾宫越发显得安静,院子里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默不作声的太监,连落片树叶都能算老大的动静。   “怎么都没些个人伺候?”往年虽然承乾宫也是安静的,可那是规矩严,人来人往不敢出声罢了。   刘嬷嬷尴尬地缩着脑袋说:“主子近日头疼,不大喜欢人多。”   小佟佳夫人皱着眉,心想自己这姐姐自从没了上个孩子脾气是越发的怪了,难怪不得圣心,她又想起自己那个进宫被糟蹋了的小妹妹,不由怒火中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哪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姐姐!   想着这些事小佟佳夫人就更大乐意往里头走了,脚步也慢了下来,要不是刘嬷嬷反复催促,她恨不得转身就走。   自己的病大不了就再多用那些□□,就算偶尔会复发也比现在来面对这个丧心病狂的姐姐要好一些。   进得内殿,只见窗子都被用锗色的窗纱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皇贵妃正独自一人在晦暗不明的西暖阁里烧着藏香。   小佟佳氏一踏进西暖阁就被浓重的藏香味熏得差点人仰马翻,她用帕子掩着口鼻忍住不咳嗽,给皇贵妃见礼。   皇贵妃翘着雍容华贵的金镶红宝珠牡丹甲套用银签拨弄着一座青铜博山炉里的藏香,她看也不看小佟佳夫人,只悠悠说:“妹妹来了,过来坐吧。”   小佟佳夫人尚用帕子掩着鼻子,慢慢挪到炕边,皇贵妃抬头一看她,翘着嘴半笑不笑地说:“怎么,妹妹不喜欢这五世□□进贡的藏香?这可是上好的东西,宫里现在也只有这儿和宁寿宫有。”   小佟佳夫人放下帕子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是皇贵妃,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妹妹之前没闻过,乍一闻是熏了点,现在细闻闻是别有一番韵味。”   皇贵妃这才展颜笑了:“这才对嘛,我们佟佳氏的女儿自然是有好品味的。”说着,她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尽数泼在了博山炉上浇灭了那香。“拿下去吧。”   小佟佳夫人坐得胆战心惊,只见刘嬷嬷将浇湿了的博山炉撤了,关上暖阁门独留这姐妹两人。   “找你来还是为了你传话来的那件事。”皇贵妃玩弄着自己华贵精美的指套不慌不忙地问,“那个老郎中可靠谱?他说的话可是实话。”   “是实话,他是南城有名的老郎中,开了有二十年的铺子了,千金求一方,好些王爷贝勒都抢着去他那儿买方子。这人势利眼得很,谁给的钱多就把方子给谁,没钱的找上门就是死在眼前都不会管。我这些年都靠他给的药膏才能睡好。他把方子所有的症状、如何用药都说得清清楚楚,不是知道底细的不会这么了解。”   “如果银子能办成,就不算是个难事。”皇贵妃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他要银子,你回家就去问阿玛要足了银子,让他务必开口,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姐姐,我有点怕。”小佟佳夫人颤巍巍说,“咱们当年那事做的就不地道,我这些年老是梦见血,如果按他说的能把做蛊的人处置好,那不是又多了一条人命吗?”   皇贵妃伸手细细拨弄着甲套上的小米珠,直到掰了一颗下来,她可惜得啧了一声:“这种小米珠就是不经折腾。”   她把甲套都摘了下来哐啷当扔在炕桌上,微笑着对自家妹妹说了她最不想听的话:“咱们佟佳氏没有阿哥重要还是那些命如蝼蚁的人重要?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你都经手了,现在倒和我怜悯起别人的人命了?”   小佟佳夫人心里被狠狠地揪起来,那年伤的阴鸷让她直到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姐姐,上回那就是遭了天谴,额娘最后去庙里吃了一个月的斋替您化解。我实在是有点怕……”   皇贵妃冷哼一声,瞧着小佟佳夫人那胆寒的怯懦样子:“现在又不是再用那个方子,我们是要化了那方子的阴鸷,好让我再度有孕。这话不是你传来的吗,现在又不肯了?”   “姐姐,我左思右想实在冒险。”小佟佳氏战战兢兢地说,“那方子太阴了,当年用的时候就是搏命,那样咱们都输了。就是解了阴毒,后面呢?姐姐还能不能再有?再有又能不能是阿哥……要是小妹在还有多一些希望……”   小佟佳夫人那未赌先输的模样惹恼了皇贵妃,她狠厉地瞪着妹妹,道:“让你去办就去办,你不是怕吗,不是睡不着吗?现在化解了是行善积德,妹妹若是不肯,就你家那个不争气的,你自己瞧着办吧。”   小佟佳夫人死死攥着帕子进退不是,觉得自个儿就是皇贵妃手里那颗随意掰下的小米珠,皇贵妃玩着那米珠问:“妹妹?想好了吗?”   小佟佳夫人无法,只能呜咽着点点头。   皇贵妃满意地靠近自己妹妹,抱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不是好事吗,要是我能再有阿哥,那于你家那个不争气的不是好事吗?”她在妹妹的耳边悄声说,“妹妹回去叮嘱阿玛,好好照顾刘嬷嬷的儿子,那可是我的奶兄弟,要是能在内务府寻个一官半职就更好了,懂了?”   待小佟佳氏离开,刘嬷嬷自外进殿来问皇贵妃:“主子,三小姐看上去怕的很。”   “所以这事还得要你看着赵忠顺去办,她那里只能搭把手。”皇贵妃不在意自己妹妹怎么想,她只求自己能够心想事成,“怎么样,南巡那边什么消息?”   “惠妃不大乐意去,辞了。”   皇贵妃点点头:“不意外,纳兰玦卿真是仗着有大阿哥连面子情都懒得和皇上做,宜妃呢?”   “十一阿哥冬日里咳嗽都不好,皇上留她照顾阿哥。”   “她儿子多,紧张个什么呀。”宜妃的小儿子胤禌去岁为太皇太后守孝着了风寒,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宜妃这一年几乎都关在翊坤宫里守着小儿子的病,连九阿哥都不大管了。   “荣妃从来都讨人嫌的,皇上肯定懒得瞧她,贵妃和德妃呢?”   刘嬷嬷有些瑟缩地将好消息放在了前头说:“皇上没点贵妃娘娘,说留贵妃娘娘照看皇太后。”   皇贵妃拳头握得死紧,紧得额头上都露出两条青筋。“那德妃呢?”皇贵妃吐出她最讨厌的那两个字,冷声问。   刘嬷嬷不敢看自家主子的颜色,低头回禀:“去……”   “哼,这个狐媚子哪里都不能少了她。”   “主子,您小声点。”为着十四阿哥出生的事,皇帝命贵妃和惠妃分掉了皇贵妃的宫权,摆明了是要掏空皇贵妃的里子。最艰难的就是年初那段没有炭和火炕的日子,刘嬷嬷暗地里不知道扎了多少小人诅咒隔壁永和宫那个贱人。   皇贵妃当然知道皇帝早已不信任自己,甚至连脸面都已经不大想做,想到这里她越发深恨德妃 “当年就该给她一了百了,真是徒生祸患。”   “主子宽心,有佟国维、佟国纲两位大人在外,您再与皇上服个软,想去南巡撑回皇贵妃的脸面也不是难事。”   南巡的事情大致定了,此回说是要浩大出巡所以本想奉皇太后携各宫同去,没想到皇太后先是不肯,嫔妃从惠妃起一个两个,除了那个德妃竟然各个都寻借口不去。   不过不去也好,免得人多碍事。妹妹告诉她老郎中知道以前掌方子的大夫在南边还有亲人手里有化解法子,老郎中贪财罢了,喂饱了他没什么不肯说的话。   皇贵妃是心狠人,她只盼待得了手,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又细叮嘱刘嬷嬷:“你好好看着点,僖嫔那里务必看紧办妥了。”   刘嬷嬷惴惴不安地点头,皇贵妃才满意地放过她。   其他的就等她的好阿玛帮她撑回脸面了。   ```   这日,蓁蓁在昭仁殿给皇帝准备暖手炉,塞外回京后很快京城就遇上寒流,宫中各处宫殿都烧上了暖炕。她将白玉暖手炉灌满热水塞在了皇帝怀中,“您看了有一会儿了,暖暖手吧。”   “蓁蓁,朕和你说。”皇帝放下笔似乎很是纠结,“快入冬了,身上怕不怕寒?”   她生胤祯时吃的苦头落下两个毛病,一是春日里容易哮喘,二是冬日里手脚发寒。蓁蓁听他这么问就坐在他身边将冰冷的手塞在皇帝手中,“您摸摸就知道了。”   皇帝将她的手捂在白玉手炉上,好一会儿起热了才说:“佟国维来折子说想抬旗。”   “抬旗?”其实蓁蓁已经有所耳闻,这事惠妃提前就已知道,皇贵妃被夺权佟家惴惴不安良久,才想出这招希望皇帝将佟氏从汉军旗抬至满军旗以求荣耀。   “嗯,汉军抬满军。”   蓁蓁笑了,“您的母家,应该的嘛。”   “那天朕宣旨,舅舅他们进来多嘴问了一句话。”皇帝犹疑了半晌没说下去。   “是不是皇贵妃的事情?”蓁蓁抽出了手翘着嘴角似笑非笑,“行了,都过去大半年了,臣妾也懒得和她记仇。不就是想要回皇贵妃的尊荣,能招摇地去南边让大伙都知道她佟佳氏还是后宫第一人吗?”   去,当然得去,蓁蓁心中默念。这是她早就算好的,不过佟国维比她和惠妃想的更聪明,迂回曲折间先捞了抬旗这个实打实的好处,将皇贵妃的事退而求其次放在后面。这样一来就算皇帝不绕他女儿,他也没什么损失。   蓁蓁“唉”了一声凑过去和皇帝撒娇说:“可那身明黄朝服不能还她,好不好?” 第182章   蓁蓁嫣然一笑, 在皇帝眼里美丽不可方物, 他抚上她的脸颊答应:“都听你的。”   蓁蓁轻啄了下皇帝的面颊,转而想到了一件头疼的事:“出发的日子是不是和胤祯周岁重了?”   “嗯?”皇帝沉吟片刻发现蓁蓁说的是, “嗯, 提前过就是了,日子是钦天监提前卜过了的。”   “那不行, 臣妾还是不去了。”蓁蓁真情实意地说道,“孩子重要。”   皇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说胤祯出生前他是盼星星盼月亮, 胤祯出生后前三个月他还兴高采烈满心欢喜, 三个月后他再看见这个小儿子便是只剩头疼。这孩子太闹腾,而且极其爱黏着蓁蓁,此外还格外瞧不得别人贴着蓁蓁。胤禛、宝儿和盈盈近日已因这个弟弟变得同仇敌忾, 就因为这个小不点,兄妹三个已经很久没能和蓁蓁亲近过了。   “宝儿前几天问朕, 额娘为什么要生个弟弟。连宝儿都说这话了,你说说你这宝贝儿子多霸道。”皇帝捏着拳头砸了下桌面, “正好南巡让你远着这孩子两月,天天和他黏一块儿,你有没有看过老四、宝儿、盈盈还有朕的脸色?”   “他还小嘛……”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胤祯如今便是如此, 因为会哭会闹夺走了永和宫所有人的注意。   皇帝摆出皮笑肉不笑表情教训她:“慈母严父, 朕这回非得让他在宫里收收骨头。”   ···   寒冬里的新年, 所有人都过得漫不经心, 毕竟皇帝今年连元宵都不在宫中,只待年节一过便启程南巡。   康熙二十八年的南巡远比康熙二十三年的要浩大,也远比康熙二十三年来得沉重,彼时皇帝带着台湾大捷的喜讯,意气风发地前往泰山祭祀,一时间甚至有了请求皇帝封禅的传闻。可这次出巡前先有北边的毛子在雅克萨悬而未决,后有西北噶尔丹与毛子偷偷摸摸苟且黏连虎视眈眈,另外就是最让皇帝觉得头疼又丢人的事情——黄河水患。   前河道总督靳辅和他的助手陈璜已经撤职下狱,新任的河道总督王新命依照于成龙所言罢靳辅主持的高家堰大堤,转而重新疏浚下游海口。可实行一年后不但成效一般,还应验了靳辅下台时所预言的疏浚海口下游容易海水倒灌之言。而漕运总督慕天颜在南巡前被臣工弹劾其私自下令禁止往北漕船进入靳辅已经修完的中河,令皇帝大为震怒。皇帝处理靳辅实际是因为他牵连在明珠党人贪墨河工银两和党争之过,可他修完的中河皇帝并没有否认,中河能帮助漕船躲过黄河百里惊涛骇浪,是实实在在利民之功,这漕运总督慕天颜禁封中河之举本质是党争倾轧,以私心影响了漕船大事。   皇帝此次带着前任河总靳辅随行巡视河工,饶是他一惯宽和为怀的性子,也在中河大堤旁对王新命、慕天颜等人发了滔天大火,怒斥他们是无用挟私的小人。他虽然不后悔整治日益张狂的明珠,可为此连累治河大事却是所料未及的。而在他后悔不迭之际,靳辅还告知他,治河最得力的助手陈璜已经在京城狱中病逝。   皇帝被河工惹出的坏脾气一路未消一直带进了苏州城,只有皇贵妃不大在意皇帝的怒火,反而自请和皇帝一起去金山寺为黄河两岸百姓祈福,皇帝听得是为河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皇帝和皇贵妃早就没什么恩情,出巡路上,皇帝从来都是歇在蓁蓁这边的,这日皇帝就寝前还在不住地和蓁蓁抱怨:“朕现在可真后悔把明珠给撸了,那个慕天颜朕就是处理得轻了,合该发配乌拉去,这些个结党的东西,生怕朕的江山败的不够快!”   蓁蓁靠在床榻上,轻轻为皇帝捏着肩头:“皇上这些天老和臣妾骂这些大臣,臣妾听得耳朵都快生老茧了,这一个两个的臣妾又不认识,您和我抱怨什么呀!”   “就你不知道才能随意骂,你都不知道朕在臣工面前都快憋死了,真恨不得一路全免职滚回去呆着。”   “那您就去免啊,和我说什么。”   皇帝一把把她拉在面前:“能有点样子劝劝朕吗?怎么一点贤德样子都没有,朕当年怎么瞎了眼给你个德字做封号。”   蓁蓁不服气地坐在皇帝膝上扭捏顶嘴:“臣妾又不是大清门抬进来的,连顺贞门抬进来的都不是,臣妾可是坐着驴车进的神武门,哪能有什么贤德。”   大清皇后从大清门抬入紫禁城,后妃选秀从顺贞门坐轿子进宫,内务府包衣宫女则是坐着驴车进神武门。   皇帝知道蓁蓁又在和他顶嘴,于是故意气她:“皇贵妃也不是大清门抬进来的,她怎么就知道和朕说去给黄河两岸的百姓祈福呢?”   蓁蓁心中一动,勾着皇帝问:“现在知道了吧,这贤德呀,就差一辆驴车,怪不得我,得怪驴。”   皇帝被蓁蓁逗得哈哈大笑:“贤德不会,别的你会吧?”   蓁蓁斜了他一眼,一句没正经还没骂出口就被皇帝带进了红尘世界。   皇帝第二日一早先去巡幸虎丘,午膳后回行宫正更衣要与皇贵妃去进香,梁九功匆匆而来对皇帝禀报:“皇上,德主子那儿说身子不舒服,早膳午膳都没进,请示要传太医进来瞧。”   皇帝正更衣呢,听得梁九功的话抓过便服自己套上了疾步而去:“你去传太医来,朕先去瞧。”   皇帝到时,秋华候在门外,皇帝也不管她径直往里屋走去,他推开内室的西王母蟠桃会槅门,却见遍地都还散落着他昨晚幸她时扔的衣物一点都没收拾,他心里正奇怪,再往里头去仔细一瞧,心里一下乐开了花。   床榻上的蓁蓁被绿绸锦被半掩着,她犹自朝里睡着,但有一截雪白的玉臂露在锦被外徒留人生遐想。   皇帝靠上去,吻了吻那截玉臂问:“这就是你的病?”   蓁蓁没说话,眼眸迷离,锦被下的腿蹭了蹭皇帝斜坐的腰身,皇帝暧昧地撩拨着她,问:“怎么不穿衣服,就这么躺着,嗯?”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眼角眉梢皆是娇媚柔嫩,皇帝初初还有些神志,可锦被下起伏的身躯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将锦被拉下。蓁蓁似肯非肯地挣扎着不让皇帝拉,可皇帝稍稍一用力,锦被就已到了腰下。只一眼皇帝整个人就如烧了起来一样,蓁蓁雪白的腰间是一根细细地红绳,而红绳停在脐中是一颗硕大的东珠,这颗东珠是皇帝过年时悄悄送了讨她欢心的。   这时梁九功在外头喊道:“皇上,奴才请了太医来。”   皇帝解开自己的外袍随手一扔道:“滚,朕会治。”   皇帝的大手逗弄着那颗东珠,惹得蓁蓁娇笑连连。“朕给你玩的珠子,你就这么玩了?”他伸手解了红绳,将东珠放在蓁蓁眼前晃荡,白色的珠光印着她美好的样子,她轻轻舔了下唇,问:“不好吗?”   皇帝用红绳打了个结,轻轻拂过她的颈项:“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   江南初春的暖阳透过茜银纱落在内室里,蓁蓁浑身上下只剩酸软地靠在皇帝怀里,迷迷糊糊地问:“您看什么呢。”   皇帝噙着笑摇着那根红绳,逆光下的东珠映着丝丝水渍反射着旖旎的光彩,摇摇晃晃下一副淫靡之气。蓁蓁迷糊的眼神一落在那珠子上刹那间就清醒了,她伸手就要夺了那红绳,无奈皇帝手长先举高了晃荡着让她无可奈何。   “卿卿这主意可好,朕回头给你送一匣子来,咱们能凑成一串朝珠。”   蓁蓁把红的滴血的脸埋在皇帝胸口羞愧地说:“不要脸,我才不给你凑呢。”   “诶,这主意可是卿卿自己出的,朕帮着你成了它,总要收点好处嘛。”皇帝想着刚才的春情意犹未尽地深吸口气,翻身将蓁蓁压在身下,“你不从也得从了。”   ··   这么一胡闹,天色很快就见昏沉,自然也没什么要上香的事了,待皇帝惊觉的时候外头连二更都已经敲了。   蓁蓁被皇帝闹得浑身酸痛,直呼自己起不来,又和皇帝撒娇自己一日未曾进膳是头晕目眩,皇帝得了好一扫多日的阴霾,带着好心情在榻上扶着她手把手地喂了一盅燕窝,事后拿了帕子给她殷勤地擦着嘴角。   “好了吧,不闹了吧?”皇帝擦着擦着手又不安分起来,蓁蓁一把把他的咸猪手给打了,娇怯怯地看着他说,“佟姐姐可要气死了。”   皇帝鄙夷地看着她说:“你不就要气死她嘛,别以为朕不知道。”   蓁蓁哼了一声转过身,拉起被子就朝里躺下:“您别让我得逞啊。”   “一身汗的,别躺了,起来去洗洗。”皇帝俯下身抱着她哄着,“你这样没法不得逞啊。”   蓁蓁抱着被子闷声说:“她是大方懂事得体的皇贵妃和您去为百姓进香,去添国朝威仪。就留我这么个不懂事又狐媚的奸妃,不跟着去侍奉还招惹圣上沉迷女色,随驾那些碎嘴回头回宫了怎么夸她就怎么损我。”   皇帝在她颈项里嘿嘿笑着:“可你刚刚的样子就是挺狐媚的,惑得你主都起不来身。”   蓁蓁被他嘲得气得要打他:“你还说!还说!”   “好了好了。”皇帝抓了她手亲了又亲,“这事是她想得不周到,那朕说了明儿一起去进香不就好了吗,好人咱们一起做就是了,这也值得你这么不高兴。瞧瞧这脸都快气花了。”   蓁蓁羞怯地就着他手擦了擦泪,皇帝一把抱起她就往净房去,不怀好意地笑说:“满意了,就早点梳洗,咱们早点歇息。”   ··   苏州后圣驾临万峰山游太湖拜河神庙,再一路往南入浙江境内,然后皇帝圣驾第一次驻跸杭州西子湖畔。是日湖光山色,伴随细雨蒙蒙,涌金门的杭州织造府行宫内一片歌舞升平。一班戏子正在行宫里临湖水榭里忘我地唱着法海大战白娘子的故事,她们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西子湖,自成了这神仙故事的天然背景。   可惜了这么好的戏,可惜了这么好的景,戏台对面的三把椅子愣是已经空了两把。饶是旦角唱遍了临安城大大小小的府第也不知道如今这场景是接着唱还是就此作罢。   “唱啊,停什么!”皇贵妃佟佳氏坐在左边眼眯着瞧着满地洒落的珍珠,咬牙切齿地呵道。   旦角一个转身又枭枭袅袅地与法海讲起了情义,可唱得再动人心肠也打不动戏中的法海和眼前这位皇贵妃的心。佟佳氏眼眯成缝恨不能把这一地的珍珠都碾碎了去!   皇帝素爱昆曲,入了这杭城不过半日就要听白娘子的故事,可也不知道德妃这个狐媚子发什么疯听到一半突然弄撒了满地珍珠闹着离席,引得皇帝心神不宁地就追着她起身而去。   越想佟佳氏的火气越旺,这南边饮食比京师清淡可不止一两分,可她愣是被那个贱人气得牙都肿了。她为了挽回圣心,主动提了要为黄河水患祈福进香。还记得那日她穿戴整齐等皇帝一起出门,等了两个时辰才有太监来传话说皇帝有事改日再去,她一打听竟是被德妃装病勾了去。这也就罢了,第二日太监传旨说是直接去万峰山烧香,她按时等在行宫二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等到皇帝与德妃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而来,这德妃一副弱柳扶风含羞带臊的模样依偎在皇帝怀里,皇帝则凑她耳边呢喃轻笑了一路,佟佳氏看得连帕子都差点要撕碎了。   承乾宫首领太监赵忠顺见佟佳氏似乎心思不在听戏,又窥见自家主子阴沉之色,悄声劝道:“主子,您消消气。”   “我气什么了我?”佟佳氏砰得一拍桌子,吓得戏台上的角儿又是一顿,她眼刀立时飞了过去,一众角儿赶紧打起精神战战兢兢接着唱了起来。   佟佳氏抿了口碧螺春顺了口气,问:“事儿到底如何了,人还没找着?”   “奴才派了好些人了,按那个老郎中的话去寻,街坊四邻说十年前是有这么户人家,可三藩时候搬走了,说是往宁波府寻亲了。”   “废物!不就个宁波府吗?”   赵忠顺低头哈腰地请罪道:“奴才派人去了,只是主子这事不宜大张旗鼓啊。”   “那你就悄悄去啊!”佟佳氏白了他一眼,“找到了,立马绑去京城。”   赵忠顺哪敢不点头,领了命赶紧退了出去,不敢再在自家主子面前晃来找打。   ··   隔日,皇帝与蓁蓁泛舟西子在龙舟上用膳,舟至丁家山,远望六桥新柳,恰是苏堤春晓。皇帝见蓁蓁伸头往舟外望去,取了面纱来给她戴上:“杨柳无情丝,虽是刚出芽的,可要是有絮,看多了你又要发喘症。”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臣妾这时候觉得要是畅春园还种些柳树倒也不错,桃花堤上大概更有趣味。”蓁蓁面若桃花,喜笑盈盈问皇帝,“不知道李煦那里横岛后头的花园修得如何了?”   畅春园从落成后又陆陆续续在修葺新景,皇帝赏给蓁蓁的横岛后山正在新修花园,而横岛南边则可眺望桃花堤和兰芝堤。京师桃花花期略比江南晚一些,蓁蓁想等回京之时应该恰好能赏盛开的桃花。   “他正忙着在南边采风呢,你这回看上什么更好的了没有?”   蓁蓁思索了片刻说:“昨日织造府里的戏台子就很好,臣妾很喜欢,水天一色的月洞门下唱白娘子再好不过了。”   “那你昨儿不认真听,也不让朕好好听?”皇帝不怀好意地带着她的腰往舟外探,“娘子昨日水色如波,不亚于西子春色,哦?”   昨儿她引了皇帝去干什么,她自然门清。蓁蓁轻轻挣开皇帝的怀抱,恰好和皇帝离了半臂距离,点着皇帝的胸口说:“没听够就带回去听嘛……”   “行!”皇帝这几日在蓁蓁这里尽吃了甜头,别说一个戏台子了,搬个园子回去他大概都能允了。   游遍西湖后,皇帝独自启程前往绍兴祭祀禹陵,蓁蓁和皇贵妃都未随驾。皇贵妃深居简出每日都会“不小心”砸碎几个碗盏,至于为了什么,蓁蓁自然是知道。她只在每日晌午前装模作样地去请安,再被皇贵妃的首领太监端庄恭敬地请回就是。其余时候她都在偌大的织造府行宫里徘徊,或用点心,或念书,或赏花,好不自在。   李煦被召来见驾的时候,蓁蓁正在一湘妃竹搭成的长廊下念书。他来时宫女已打上了一卷湘妃竹帘,隔着帘子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形坐在帘后,连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瞧不见半分。   李煦正要跪下,就听帘后的人说:“几月天啊,你们就那么让李大人跪在冷席子上?”   宫女听了立马拿了软垫来让李煦跪着,李煦跪在软垫上谢道:“多谢娘娘体恤。”   “李大人为了畅春园辛苦,在南边都没个歇息,要着凉了耽误了进度怎么好?”   蓁蓁这话体贴得让李煦差点笑出来,他忍得辛苦,低着头回道:“不敢,奴才为皇上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别别。”蓁蓁掩口笑道,咳嗽了两声,“秋华,让他们把香炉再熏一熏,园子里肯定是有小虫子的,我现在口鼻都痒得很。”   秋华赶紧领了几个杵着的宫女拿几个香炉点上艾草去熏外围的海棠和桃花,李煦竖着耳朵警醒着,果然听蓁蓁小声问:“找到了吗?”   “刘长卿的母亲把偷出来的药房都藏在了雪窦寺大如来佛下,这东西太重要杭州行宫眼线多奴才不敢送进来,已经先遣人送至江宁一带,扬州有奴才安排的戏班子会带进来。”   李煦答得如此干脆,蓁蓁悬着多日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不由夸道:“宁波府果然是李大人的地盘,干脆利落,那位没得到音讯吧。”   “不会知道。”李煦也含着满意地笑意回到,“她找的是人,可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蓁蓁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那位皇贵妃现在正为了找人要化解方子焦头烂额呢。可惜了了,这样阴毒的方子怎么会有解药;且佟佳氏不懂老郎中贪财可有比财更重要的东西;另外就是福.寿膏效力极大已迷惑了小佟佳夫人的身心,让她成了诱骗皇贵妃最好的工具。   最重要的是,刘长卿这个想要悬壶济世的人恨透了皇贵妃和他那两位亲人的所作所为。   蓁蓁想到南巡回京时皇贵妃还是一无所获将有多气急败坏,回京发现惠妃已经偷袭她后院将有多方寸大乱就觉得痛快!   “靠谱吗?”蓁蓁还有些不放心,她转念想到,“我听戏哪会没有皇上在,我不爱听,听戏都是伴驾时听的。”   李煦也想到了,他问:“能不能让姑姑去?”   “不行,佟佳氏上下十几只眼睛,秋华随意离开行宫,她定能察觉。”   李煦也愁眉不展,按说他捎进来不是难事,可此事事关重大怕有万一必须得有掩护。蓁蓁不待他再说倒有了主意:“李大人,南边的臣子是不是都想给万岁爷送人?”   李煦“啊”了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可他还是顺着眼前的人问:“奴才请主子明示。”   “到了扬州就纵着他们送,要送的惊天动地,送的大张旗鼓,送到皇上下不来台。”   ··   一月后,扬州城里的皇贵妃正为寻人的事毫无音讯而焦头烂额。她“哐”一下把一杯热茶全洒在了赵忠顺脸上,已全然没有了平日端庄高贵的皇贵妃风范。然而这还不解恨,她上去朝着赵忠顺的脑袋又踹了两脚:“废物,全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现在好了还让两淮盐政送了个小贱人进来。”   赵忠顺被泼了一脸虽然不至于烫伤,可也够狼狈的,但皇贵妃气成这样他哪有时间摸脸上的水珠子,只敢头不住地抢地:“主子息怒啊,主子息怒啊。”   “你给我说清楚,哪来的下贱坯子!”皇贵妃指着磕头不已的赵忠顺质问道,“什么叫做两淮盐政送来请在德妃位下学规矩?她是什么东西!就算送人进宫要学规矩,可两淮盐政为什么跳过我这个皇贵妃先去问她?”   “奴才也不清楚啊,说是那日德妃要听曲,夸了两淮盐政送来的曲班,结果不知怎么最后就变成了求德妃收下人教人规矩……这教规矩不就是要入宫伺候的意思吗?”   佟佳氏不怒反笑:“反了天了,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塞了,还想攀她吴雅氏的裙角?”   “恕奴才直言,主子还是默不作声的好,据说德妃当时脸全黑了拂袖而去啊!娘娘这时候掺和进去皇上只会迁怒于您。”赵忠顺匍匐至佟佳氏脚下出着主意,“德妃才不是那个贤惠的,您想想当年就慈宁宫那个万琉哈氏,那位闹了多大的事儿啊,这人现在连皇上一面都见不到。据说德妃昨日晚上到现在还在折腾两淮盐政,逼着太监传旨让他们寻戏班子和乐师,来一波就赶走一波,非说他们找人不尽心,这不就是生气了在胡闹吗?她若是再闹下去皇上迟早觉得伤颜面,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怎么?她宠妃,她能闹能作,我就得闭门不吭声当聋子瞎子是不是?”佟佳氏怒火中烧,那个牛常在是什么东西她能不知道吗?如今有人往宫里塞人还要看德妃的脸色,而她身为皇贵妃却要装聋作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没能正位中宫没有底气吗? 第183章   “赵忠顺, 我给你说, 你就是把宁波府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佟佳氏觉着自己现在全部的委屈全都是那个空着的坤宁宫和没下蛋的肚子闹的,只有解决了这些,她才能有扬眉吐气的那天。   赵忠顺唯唯诺诺地要走,佟佳氏突然把他叫回来:“你再往京中去信问一问,刘嬷嬷那里如何了。你再问一问刘嬷嬷那个儿子有没有安排进内务府当差,听到没有?”   回京的日子一日日来, 佟佳氏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找到人,她日日都在噩梦里惶恐不安, 每日的焦躁和渴望像鹰爪挠得她痛不欲生。此刻她突然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那个老郎中所说的人没有找到应该怎么办?如果……刘嬷嬷在京中没办成呢?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呢?   她捏着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还好出京前备了一手, 不怕那个老奴才卖了自己, 只要刘嬷嬷不松口, 那这次不找到还能有下次!   皇帝在蓁蓁所住的院子门口踟蹰不前,他不是没见过蓁蓁“吃醋”, 也不是没见过蓁蓁发脾气,在他心里蓁蓁会吃醋会发脾气才显得更可爱。   但蓁蓁这回不但发了脾气,还非要咬死了要罚两淮盐政, 这就不大好办了。皇帝虽然在宫内会宠得蓁蓁无法无天,可踏出内廷就不能因为后妃的事责罚朝臣。就算皇帝有气也想罚, 但不能让蓁蓁觉得她闹脾气就可以开这个口子——后妃干政是皇帝的底线。   梁九功早就心领神会地将德妃听了一天昆曲的事告诉了皇帝, 里头的戏台上正演着《永团圆》。蓁蓁翘着嘴, 支着头,一手玩着一串翠玉的十八子,听着老旦唱:   论姻亲,应自揣多艰窘.倚富欺贫,百年事怎保纷纭.那里是美酒珍肴,贤主佳宾.且濳形,何必与辨清浑。   听到百年事的时候,蓁蓁还哼笑了一下,不熟蓁蓁的人大概觉得她是听得戏有趣儿,可皇帝熟悉她,她这笑哪是笑啊,蓁蓁平日小气嘟嘴一闹让人哄哄也就算了,要是真生气了反而会笑得高兴,这种高兴劲儿能让人骨头缝里都瘆得慌。平日里宝儿淘气的时候最怕自家额娘这种瘆得慌的笑,一旦蓁蓁这么笑,她立马就收了性子低头认错连哭都不敢多哭一声。   “咳咳。”皇帝尴尬地在后头咳嗽两声,蓁蓁听了笑吟吟起身请安,端过一碗青花茶盏举在眉前。   “这麦冬桑贝茶早早泡好,您用些。”蓁蓁塞在皇帝手里,道,“昨日风大,又有细雨,您别着凉了。”   皇帝刚接过,蓁蓁啊呀了一声:“啊呀,放得时间长了,凉了呢,您别喝了,凉茶回头更添病,臣妾可担不起皇贵妃责问。”蓁蓁如风似水地抢过茶盏,递给候在一旁的梁九功吩咐:“再去泡一盏来吧,”   她又笑眯眯看着皇帝问:“您等等?”   皇帝生涩地点点头,说:“天气凉,别听了进去吧。”   “好听呢。”蓁蓁不依,拉过皇帝就要继续听,皇帝尴尬道:“朕不想听了,咱们回去吧。”   “啊呀,您怎么这样。”蓁蓁拗不过皇帝拉她的劲道,只能跟着皇帝沿着花廊回屋。   “怎么了?想听外头送来的新妹妹唱?”蓁蓁掏出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恨恨道,“扬州这帮大臣连园子都打点不好,龙涎香栀子香混在一块儿用,这什么味儿啊。”   她又嗅了两下一下子打了喷嚏,转过身拿帕子抿自己鼻子,皇帝赶忙脱了自己熏香的外袍,舔着脸过去揽她:“好了,不和外头不懂事的生气。”   “不懂事?”蓁蓁犹然拿着帕子擤鼻子,装作不解地问,“谁不懂事啊。”   “那个……”皇帝咳嗽两声,“你看朕都咳嗽了。”   “刚才那凉茶您再拿来喝一口呗。“   皇帝面露尴尬,“也不是盐政做的,他是听了苏州织造的话……“   “好啊,全来了。“蓁蓁一把挣开皇帝瞪着眼睛吼道,”这年头宫里人欺负我,外头这些人也欺负我?“   “朕回头就把人换了,不懂事,太不懂事了!“皇帝内心想,还好他早已打算将曹寅送去当织造,这样也不算因为蓁蓁生气而动大臣。   “然后呢?“   “朕保证朕这个手绝对不碰那人,碰了让朕的手写不了字!”皇帝想想自己在苏州在杭州过得那是什么样的温柔乡、什么样的神仙日子!进了扬州城就因为这桩破事,蓁蓁连着两天逼他茹素。   “您握的笔是要写朱批的。”蓁蓁醒着鼻子白了他一眼,“您别和我说呀,您给皇贵妃说,我一没管过宫,二又位份低,就算有人要送进来学规矩不应该让皇贵妃去办嘛?”   皇帝和蓁蓁实在相处太多,这话他立马就觉出味道了,“这不是都知道你才是朕的心尖吗?”   “嗯?”蓁蓁挑眉问,“臣妾身为德妃是不是该学皇贵妃娘娘,笑脸相迎?”   皇帝头摇成拨浪鼓:“朕就喜欢你不贤惠。”   蓁蓁眼睛眯起来威胁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样都好,都对!”   “那人交给我了。”   皇帝哪里敢有意见,他决心问也不问,只管交给蓁蓁,“归你归你,都听你的。”   蓁蓁搂着皇帝的脖子掩憋着笑:可怜的苏州织造啊,李煦和曹寅都与这个溜须拍马之辈不对付,当年曹寅父亲去世,曹寅代管江宁时此人还告过曹寅办事,而皇帝想外放曹寅李煦做织造,此人也是一座碍在眼前的大山。这回她就当做个人情,配合李煦下个套吧。更何况经过此役,蓁蓁终于明白有得力的外臣是多么管用。   隔日,皇帝去了天宁寺烧香,而这个让蓁蓁闹得沸反盈天的人就跪在她座下。   蓁蓁翘着手指玩弄着新进的珐琅彩指甲套,“秋华,给她脱衣。”   秋华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座下的人大惊失色倒在地上。   “求主子开恩,奴才是被迫的。”   “知道你是被迫的,只是你的衣服是汉人的装扮不能出现在宫里。”蓁蓁挥挥手对秋华,“赶紧。”   女子颤抖地在她面前换了一身,满装窄袖让她浑身不适,蓁蓁轻笑说:“我不会留你,不过你也出不去了,告诉我你会些什么?”   “奴家之前都是学戏学曲子的。”   “那你去南府吧。”蓁蓁想也不想就做了决定,她实在没兴趣再去同情不相干的人,“秋华,回京把她交给顾问行送去老师傅那里,南府的戏班的确没他们唱的好。”   随后她就挥手将人赶了出去。女子流着泪的眼睛刚刚消失在眼前,蓁蓁立马抄了藏在坐垫下的剪子剪开女子换下的衣服。   精巧的月华裙由十余片各色布料层层叠叠缝制而成,也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在里面藏起秘密。剪开四片布料后,蓁蓁终于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薄纸,她扫了一眼后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这出欲盖弥彰啊,总算是成了。   秋华见此立马打开暖炉将衣服扔进去烧了,“幸好您之前醋坛子的名声是坐实了的,奴才真是害怕,您这回可把万岁算计大发了。”   蓁蓁愣了下,她算了皇帝?之前她似乎也算计过,可皇帝是只坐稳江山几十年的老狐狸,往往一眼就能看穿她,大多数时候还会看破不说破。   那这一次呢?   蓁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些长进吧。”   大事已定,蓁蓁的心逐渐放了下来,靠近直隶境后太子前来接驾,御驾这日停在一处新修的行宫。致仕的大学士杜立德前来见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带着太子和杜立德关起门来详谈良久。   这日一直下着蒙蒙细雨,微雨过后,晚风略略收起弥漫的寒气,未免滑倒蓁蓁坐了凉轿穿过荷花芳草直抵行宫园深处的一处院落。此处前有一条潺潺溪流淌过,内有楹廊围成的寝宫院落,而西侧掩映在太湖石后,有一处别致清雅的竹轩,远望去绿竹郁郁葱葱,自然生夏。   蓁蓁入得竹轩,皇帝正在盘一局棋面,窗竹影摇于棋盘上更显得这盘局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蓁蓁凑前只瞧了一眼便惊呼:“好妙的局呀。”   皇帝提着一颗黑子在另一空盘上正在复盘,他听得蓁蓁的赞叹笑答:“朕也觉得极妙”   “臣妾学棋这些年还未曾见过如此好的局呢,是皇上下的?”   皇帝颔首,将他复盘的棋盘清空,又塞了一把白子放在她手中道:“这局放了好些年没破下去了……朕来带你。”   蓁蓁捻着白子不满意地问:“您不让让我?”   “复盘而已,不论输赢。”皇帝将一黑子下在三三上,“朕当年可是白子。”   金角银边草肚皮,蓁蓁看了眼原盘就将白子下在了小目处,皇帝布在三三对角星位,蓁蓁也再取对角小目,然后皇帝啪嗒一声将黑子放在了天元处。   蓁蓁复勘了一眼原盘疑惑道:“皇上?”   皇帝笑得温柔而和煦:“都说是好盘了,要是只斗边角怎么行?”   他就这蓁蓁的手指引白子与他的三三缠斗,接下来几十手,蓁蓁竟然不知如何下棋是好,只能跟着皇帝一手手落子,这盘棋皇帝似乎下过无数遍,每子的位置他都了然于胸,有时按盘而落子还会与蓁蓁分析这手哪里有不足。虽说皇帝说自己当年执白,可实际无论黑白皇帝都能驾轻就熟。   随后黑白缠斗良久,一百五十目开外,黑棋左上已经被白棋切断,白棋再下狠手就要断上方黑棋活路,同时下方也能有冲刺之地,正当此时蓁蓁露出一丝微笑看着皇帝,她虽自知如在棋盘之上自己博弈是下不出这么好的棋,可观棋她还是懂的,如此切断下虽然白棋也多有损伤,可黑棋边空已大致被洗劫,接下来就是等黑棋跨断然后再小局勾斗,虽然难分胜负,可一路走来黑棋屡屡有小错招给了白棋空隙,所以她估计几番缠斗白棋能胜几目。   皇帝见她轻松之态,像看孩子一样笑着摇头,执黑棋走并。这一招破了原本惯常的套路,白棋一时不知是去下方缠斗还是去原本的位置跨断,如果黑棋后招不出错,白棋就无百分百胜的把握,更要紧的是如果黑棋再兵行险着,那白棋一路稳健之风怕难以应对。如此情形下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蓁蓁挎着脸捏着棋子不敢下手,皇帝见状再捏着她的手放在了左下为白棋回护,接着放了一枚黑子跟手在旁。   然后皇帝就停下了,蓁蓁回看原局的确是到此为止,她问:“后来您投子认输了?”   皇帝端详着两盘一样的棋轻松点头:“没什么好下的了,都切断了,再斗一百招也是胜负难料,再说白棋下得不好。既然不能赢,那就输得漂亮点呗?”   蓁蓁捏着白子看着棋局摇头:“也就最多差几目,不至于到这里就投子认输了啊。”她一手托腮,一手盘着棋子思考破局之道。“黑棋往往出奇制胜,不同常人,就是首取天元也够标新立异的了。”   皇帝从旁倒了一杯荷花露放在她手边,拍拍她肩膀宽慰:“所以啊,天元在上,你难道让朕学他自伤入杀吗?”   蓁蓁不服气地说:“那也不能半途而废投子认输嘛……再说,博弈之道,不破不立!”   皇帝哈哈一笑,转身躺在北墙的软榻上执起一本资治通鉴:“那你破你立呗,朕等你。”   虽说临杀勿急,要稳中取胜,可蓁蓁仔细回忆刚刚百十来手,白棋下得虽然凶但大多在可料之中,胜就胜在稳字上。而黑棋则是石破惊天,招招凶险,虽常有失手但兵行险着下往往逼得白棋措手不及,就比如当下,以为割断上边,它会来救一把,却没想它走并死贴。直接导致接下来就是缠斗百手,白棋也难定胜负局面,直困得白棋定要煎熬至尾声才能得一结果——而这结果搞不好还是个输。   这般回顾下蓁蓁在微凉的竹轩里竟然惊得满头是汗,粗看白棋的确稳重老辣,可黑棋才是真正不出世的高手,它仿佛诱惑着白棋步步深入,可次次都在要一招致命之时又放水留气。黑棋已经不是在下棋,而是在玩逗白棋,可惜白棋迟迟看不破,于是它又次次引诱,步步设局。   蓁蓁知道下棋最忌讳以杀止杀,自损无益,可当下白棋这般出路在何方?她默默盯着黑棋第五手的天元,一般人下棋会先沾角边,以求割据,黑棋取天元是为了什么?   她看看皇帝又看看这盘棋,仿佛明白为何皇帝如此喜爱这盘棋,又为何如此熟稔这盘棋。那颗黑色的天元纠缠着蓁蓁的视线,她突然有了个主意,天下之中,上下通气,既然是杀,那就要杀得彻底,扭龙破眼,不留余地。   她啪嗒一下杀入黑阵,这本是留给之前白棋切断的后手,可被黑棋贴目给毁了,现下再冲进去,直捣腹地,又禁绝通气。   她觉得不是她要下这步棋,而是黑棋本就想让他下这步棋。   皇帝听到啪嗒一下,扔了书本过来瞧,看见那目白棋脸色唰得一变。   “怎么了?不好吗?”   皇帝的脸色变得实在突兀而诡异,绿竹遮掩下泛着隐隐的青光,他嘴角微微颤抖,良久才说:“好棋。”   蓁蓁不知能否喜悦,她破局本是兴奋的,可皇帝此时诡异的神色让她觉得她似乎不该破这一局。   蓁蓁不敢作声,皇帝也没有作声,幽幽竹轩一时只有棋子落盘的啪嗒声响。   皇帝在白棋那手后飞快下了一枚黑子,蓁蓁正要盘算下一子,皇帝却抢过白子自顾自下了起来,直到一炷香以后他自己完满了整盘。   蓁蓁瞧着棋局要数子,皇帝负手俯视着棋盘道:“不用了,两目,白子胜。”   “您不高兴?”皇帝的样子着实奇怪,她从刚刚皇帝飞快了局里直觉,这局难题不是他破不了,而是他早已破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想破罢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竟然敢与皇帝下如此奇特的局?   皇帝坐回软榻上,靠着闭上眼,道:“蓁蓁,给朕读篇文章。”   “什么?”   皇帝道:“棋盘下有一素笺,你取出来念念吧。”   “是。”   蓁蓁轻抬棋盘,果见下方压着一张平整的素色笺纸,看着藏驻多年,上有一篇小文,字迹俊秀,却不是皇帝的。她瞧了一眼皇帝,皇帝并未睁眼,而是以手附额,仿佛甚是疲倦的样子。   她细声念到:   北方之人,谓棋为弈。   她缓缓往下直到念到:   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   蓁蓁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她想到皇帝说的那句天元在上,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皇帝听她停下,也不催促,也不动弹,仍是静悄悄地横在榻上,蓁蓁咽了咽紧张的口水,再读下去:   或虚设预置,以自卫护,盖象庖牺网罟之制。   ……   此文文风大开大合,以博棋论王政,掷地有声。   ……   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   ……   既有过失,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缪公之智。   ……   谁过谁失?她想到这几年复起的索额图,想到被罚去做侍卫的明珠。皇帝轻轻一抬手就让权力在臣子间轻松地转了个圈,是否就是皇权的力量?连她都知道有外臣好办事的时候,已经成长起来的大阿哥和太子,是不是也会更加抓紧自己的母家来借势来夺权?   ……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   ……   全文念完,蓁蓁的心里却被点亮一盏明灯:天元是棋盘里的正中,虽然大家都不爱在下棋之初去抢夺它,可他就是棋盘上的天下之中,核心腹地。而天元也是众星拱卫的紫宫,天上最尊贵的星辰。这样尊贵的地位,有谁忍心抢劫入杀呢?   这便是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所以即使皇帝知道索家的不堪,知道明珠在河工案中没有做错,也依然决定要为太子铺路。   她默默放下笺纸,斟酌了半晌,决定无视她心中所想,反而展颜一笑,随至软榻边软语推搡了两下皇帝:“这是谁写的好文章,皇上藏得好呢,臣妾都没读过这文章。”   皇帝这才睁开眼,他大手抚了下蓁蓁的脸庞,温柔道:“是班固的弈旨,朕小时候学棋的时候不讲道理,老师给朕抄了此文,让朕修身养性用。”   “这棋也是那位师傅和皇上下的?”   皇帝颔首,蓁蓁不敢再问下去,皇帝的老师还能给留有文章拜读的,不是内院大学士就是翰林尚书。而今日皇帝一反常态地提前叫来太子接驾,又请杜立德来与太子说话,这位师傅大概就是杜立德了。   皇帝随口念到:“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他笑笑,牵过蓁蓁刚才执棋的右手在唇边轻啄,“卿卿好狠的心,竟然痛下杀手。”   “您还是不讲道理,臣妾就是下棋,下棋不论胜负,难道还要学谦谦君子,孔融让梨吗?再说臣妾从来不是君子,臣妾就是女子,女子下棋,更不论什么周公文王之德了。”   皇帝听她较真一语不由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有理有理,小女子下棋必得锱铢必较才好。”   蓁蓁被他嘲弄,气得甩手就要走,嘴里气哄哄地嚷嚷:“破了局不赏我也就罢了,还嘲讽我,真是气人。”   皇帝不待她走远就把她拽回来,于榻上从背后揽住她,嬉嬉笑笑地仰头瞧她:“你说得对,赏,那套墨玉白玉棋子,让你带回去好不好?”   蓁蓁一看那盘复盘用的墨玉白玉可不是上好的东西吗?她满意点头,又回首嫣然一笑,道:“皇上,就一盘棋罢了。”   皇帝瞧着她的长眉入鬓、皓齿明眸,了然点头:“朕知道,只是永言惟旧,不敢忘怀而已。别人不懂也就罢了,只请卿卿能体悟朕心,解朕忧怀。”   能悟吗?蓁蓁想她应该是懂了的,不过她不想从。因为天上可以有永恒不变的至尊的北辰星,而地下没有万万年永恒不变的王政之局,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蓁蓁想,也不止她想,无德之人,又哪里配得上北辰星的尊贵?   原定回京的日子恰是皇帝的万寿,原想赶回京师,蓁蓁的生辰能见到几个孩子,也能尽快和惠妃汇合合谋,她等了太久想要一举拿下佟佳氏这个宿敌。   然而即将这一切喜悦和等待都在回京前被安王岳乐的死讯完全冲淡。消息传来的时候皇帝呐呐不语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可惜了……”   岳乐是死在军前的,准噶尔和喀尔喀刀兵相见,喀尔喀三大汗之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在格鲁派活佛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率土谢图汗部内附清廷,皇帝借势派兵前往喀尔喀地方震慑准噶尔。可环顾军中,他竟然一时挑不出足够震慑的悍将,图海早已去世,康王杰书正缠绵病榻,简王雅布尚且年幼未曾上过战场,一如当年三藩的困境,满清已经没有入关时诸王皆为悍将的盛况了。   这一情形即是皇帝想看见的——这样凋敝的诸王才能有一个安静弱势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是他不想见的——他缺少有足够底气能代替自己在军前震慑的将才。   两难之下,有个最麻烦的问题连久居深宫的蓁蓁都发现了:噶尔丹大敌当前,大清还能有谁能够足以震慑蒙古? 第184章   现下大清还能有谁能够足以震慑蒙古?随着岳乐的去世, 皇帝想,只有他了。   车马缓缓驶入崇文门, 两边是一路随驾的大阿哥, 和来接驾的皇太子, 皇帝心想, 自己还好春秋鼎盛,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皇子代替这些彪悍的王爷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   皇帝的泪是真心的, 岳乐是最后一个经历过入关,打过四川打过蒙古, 又平过三藩的爱新觉罗氏, 他的死宣告着顺治朝那些彪悍凶猛、不可一世的八旗旗主王爷正式成为故纸堆里的历史,也宣告着他,作为皇帝要真正离开前人的羽翼,离开长辈的护佑。上一次是太皇太后的死, 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压迫感、孤独感以致于他在太皇太后丧事时几近失态,如今也是这种压迫感和孤独感让皇帝在岳乐的灵堂无比冷静。   安王府内洋洋洒洒跪着一地的人, 安王世子马尔浑、僖郡王经希、勤郡王蕴端、贝勒吴尔占大大小小跪了一地,这些安王的后代提醒他, 安王死了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他, 比如喀尔喀和准噶尔, 又比如这一地虎视眈眈的宗室新秀, 又比如他那些羽翼未满的皇子。   他只能保重自己, 不然徒留他那么多皇子, 便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他的皇父临终,曾经因为他和兄弟们的孱弱而想传位给灵堂里躺着的那位,他们的命运一度只能交给一个漠不相关的传教士。   多么可悲又可笑的场景,皇帝每每回忆起当年都满怀不甘和恨意,他记得自己的母亲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夜晚,她不停假设,如果安王登基她和自己都没有正式起名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直到苏麻喇姑接走他,直到他挺着身板对自己的皇父大声说:“愿为明君。”,直到皇父咽气,汉大臣递上了写有他们为他拟好的名字的遗诏。   皇帝看着一屋子安王的儿子们,这一个个都多像他们那个老迈的父亲啊,岳乐真是太能生儿子了,皇帝想,能生到,让人厌烦。   让人厌烦的人多了怎么办?皇帝自八岁登基以后明白的最深的道理便是,他有权利让不喜欢的人都不在眼前出现,虽然有时候障碍多了些,可只要他愿意,便可以。   只是从前他厌烦这些人的时候,会有他的老祖母听他说,或劝他或给他主意,而如今真的没有人了。   皇帝在回宫的轿子里听着声声禁鞭,冷凌入髓,他落下了一滴比在安王府更悲伤的眼泪。   其实,早就没有人能与他商议了,他早该意识到的,就是太皇太后活着又如何,他早就不是事事和祖母商议的好孙儿了。   如今,他也明白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为什么在他不与祖母商议的时候,老人家没有像对先帝那样暴跳如雷的诘责,只有一言不发的顺从。   祖母真正放心的,恰恰是那个乾纲独断的他。他如此想,是不是因为祖母最后觉得朕已经胜于皇阿玛了呢?   ··   皇帝从安王府回来与蓁蓁过寿,他心神不宁也就罢了,蓁蓁其实也心神不宁。她一回宫公主阿哥们都来请安祝寿,她一时没法子与惠妃通气无法告诉她自己得了多大的喜讯。   当初她计划着让老郎中诱骗小佟佳夫人要毒害当年的药引僖嫔,而惠妃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皇贵妃的心腹刘嬷嬷动手即可扣人,而此番下江南,她已经得到了刘长卿那个“爹”留下的抄方,如今只要再有刘嬷嬷的口供两厢合一,佟佳氏便逃无可逃。   但如今,惠妃那边情形如何她尚还不清楚。南巡千里迢迢,此事又极机密她同惠妃约定好了除非事出紧急否则避免书信往来,就是怕万一信落到佟佳氏手里打草惊蛇。   蓁蓁要接受儿女们的祝寿,皇帝心里记挂着安王的事,回京的第一日就这样在各种心神不宁中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惠妃才来请求面见皇帝,惠妃一进屋蓁蓁心里松了口气。惠妃既然来了,那就代表她那边的事办成了。惠妃朝皇帝一屈膝说皇贵妃的老奴才在宫中意图对僖嫔的药材动手脚,皇帝襒眉不解,僖嫔久病缠身如今很少与人有交集,这皇贵妃的人动她做什么?   皇帝于是问:“什么时候的事?”   惠妃回禀道:“一个月前,僖嫔宫中的太监发现有异样才报了上来,她到底是皇贵妃的乳母,臣妾不敢擅自做主,就将刘嬷嬷交给了慎刑司,可这奴才坚决不认罪,臣妾请皇上裁夺是否要用刑审下去?”   皇帝面露冷笑,“这种奴才敢在宫里动主子们的药材,今日动僖嫔,明日就能动别人,去审,仔仔细细审。”   “那承乾宫?”惠妃睨了一眼皇帝的神色,皇帝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关系。   蓁蓁笑了下,推波助澜地恰到好处,“皇贵妃南巡却没带刘嬷嬷,刘嬷嬷背着主子去做这些事,这事若是换了臣妾身边的人,臣妾是非要亲自问问的,皇贵妃大约也想问问她吧。”   皇帝白了蓁蓁一样,他是立马懂了蓁蓁的话里藏刀,蓁蓁也不怕他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看。皇帝对梁九功说:“你去传旨意,让皇贵妃自己去慎刑司审,审完后朕在宁寿宫等她回话。”   蓁蓁对皇帝侧目不已。让皇贵妃自己审?那皇贵妃是把自己撇干净好还是去脱簪待罪好?她默默想,论起玩弄人心,自己真是不及皇帝万分之一。   ··   梁九功去承乾宫传完旨后佟佳氏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疯了,刘嬷嬷素来行事稳重,怎么突然会被扣?而皇帝让她自己去审?这是什么意思?她该说什么?怎么做?   怎么最近突然什么事都不顺她的心意了,好好的一个南巡,德妃那个贱人一路上都变着法子和她作对,原本只要刘嬷嬷成事,她就能再有孩子,现在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她去善后!   赵忠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到自己主子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怒气,他觉得自己今日被殃及已是必然。   正巧此时宫墙外想起了一阵喧闹。   “四哥,你快走嘛!瀛台的花儿都开着呢!”   是四阿哥和七公主。皇贵妃倏地握紧拳头,她真的输了吗?人没有找到,心腹被抓,德妃这个贱人已经快把四阿哥和她完全隔开。听着墙外响起的笑语,她只觉得有毒蛇在吞噬她的内脏。   “主子,您不能慌啊,一定要仔细打算。”   赵忠顺小声嘀咕了一句,佟佳氏闭上眼开始仔细盘算。她从小聪慧过人,将这几个月桩桩件件一点一滴重新梳理后,她不禁胆寒:是自己求子求破局的心被人利用了吗?   “赵忠顺,我是不是被人算计了?”佟佳氏惊愕不已,“德妃?是不是她?刘嬷嬷一动手惠妃就能抓到,她们定是早就准备好了!难道是她们做了局引我们入瓮?”   “主子,您别慌张,咱们还不到山穷水路的时候,刘嬷嬷的儿子还在您手里,她不会招的。您放心。”   佟佳氏颓然说:“现在不是她招不招,而是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四哥,五姐姐那日折了好多柳枝,我也想要!”   贱人贱人!凭什么她有这么多孩子!六阿哥死了皇帝一定要还她一个儿子,可她的孩子死了呢?皇帝连安慰都没有过!   “赵忠顺,我们在瀛台的人还有没有!去,你去,这口气我一定不能咽下去。”   赵忠顺惊呆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主子已经疯了。   ··   承乾宫里佟佳氏的穷途末路蓁蓁并不知道,皇帝走了后,她拉着惠妃说起了这些日子里的事。   惠妃听了笑得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你啊,焉坏焉坏的,做这些事还不得把佟佳氏气死。”   蓁蓁冷笑道:“气死她算是小的了,看看她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害我,害僖嫔,没准还有别人被她害过呢。”她握着惠妃的手说:“多亏了姐姐一举拿下刘嬷嬷。”   惠妃说:“哎,别谢我,刘嬷嬷嘴硬,她在慎刑司这么些日子也没把佟佳氏供出来。她到底是个关键人物,她不吐口佟佳氏总有办法脱身。”   蓁蓁嘴角勾出一抹冷艳的笑容。“咱们去审自然是审不出什么来的,可皇上如今让佟佳氏去审,那结果可就不同了。”   惠妃说:“你的意思是……”   蓁蓁道:“刘嬷嬷这次是被我们抓了实锤的,她脱不了身,人又在慎刑司关了那么久,皇贵妃猜忌心重,为求脱身必然要兵行险着,就看这两人怎么狗咬狗吧。到时再有我手上的方子,她佟佳氏就跑不了了。”   惠妃听得微微点头。到底是蓁蓁想的周到。两人说完正事又说了几句大福晋的胎像,蓁蓁孩子多问起来喋喋不休。   惠妃瞧着她笑说:“你别问我家的了,过几年四阿哥也要娶妻了,这话留着对你自个儿的儿媳妇说去。”   蓁蓁一愣,是哦,胤禛都十岁了,可不是转眼就要议亲了。   这真说曹操曹操就到,胤禛刚好来给蓁蓁请安。惠妃看着他就笑了。胤禛也没留意屋里暧昧的气氛,规规矩矩地朝另外这两位行礼。“儿给额娘请安,给惠母妃请安。”   惠妃怎么会放过这茬,把胤禛叫到身前问他:“刚还和你额娘提起你呢,如今你大嫂子有了孩子,皇上也是在挑太子妃了,接下来就轮到你和三阿哥了。怎么,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同惠母妃说说,母妃下次帮你留意着。”   胤禛羞得是满面通红,只有这会他才会喃喃说:“我还小,不急,不急……”   蓁蓁白了惠妃一眼,她把胤禛抢了回来,搂怀里说:“别理你惠母妃,她们那拉家的女人就是坏心眼多,以后你要娶也不准娶那拉家的姑娘。”   一屋子女人都暧昧地笑了,胤禛只觉得这地上似乎生了钉子扎得他都快站不住了。刚好乳母抱盈盈来给闺女请安,盈盈一进屋就忍不住要哥哥抱。胤禛面红耳赤,抱着盈盈说:“儿带妹妹出去转转。”   蓁蓁含笑说:“去吧。”胤禛如蒙大赦,抱着盈盈就出去了。蓁蓁嘱咐保姆:“你跟着四阿哥,小心看着他和公主,别让他们靠近湖边上。”保姆崔氏应了一声跟了出去。   胤禛一出屋子立刻是神清气爽精神都一振。他想着瀛台那的花都开了,就带着盈盈去了瀛台,盈盈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看鱼,要看鱼……”乳母在旁边说:“四阿哥,娘娘刚说了,咱们别靠近湖边不安全。”   盈盈一听嘴巴一憋就要哭,皇帝几个公主里盈盈生得最好看,笑起来两颊两个酒窝和小仙女似的,又是同胞的亲妹妹,胤禛对这个妹妹宝贝得不得,在他眼里宝儿太横,胤祯就是个霸道又不懂事的奶娃娃,只有盈盈最得他喜爱。   这一看盈盈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他在妹妹脸上亲了一口说:“咱们不去湖边也一样有鱼看,走,哥哥带你去。”   瀛台小湖北岸也有一个小岛,上面堆满了李煦从杭州拉来的假山奇石,取名莲花岩,颇有趣味。他又怕太单调,就在莲花岩前面挖了一个小池,水很浅,不过才到小腿这,池子里也放养了一些鱼。胤禛搂着盈盈蹲在池子前,让自个的哈哈珠子找了些鱼食来,他往池子里撒了一些鱼食,鱼立刻围了过来。   盈盈开心地拍手,“有鱼,有鱼。”忽然鱼群里钻出一条金色的锦鲤,盈盈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得抓着胤禛就说:“哥哥,要那条,那条!”   胤禛让他们寻了个盆来,把那条金色的锦鲤捉了出来放盆里。也不知这鱼是有什么魔力,盈盈蹲在地上瞧着它在盆子里乱转悠眼珠子都不眨一眨。胤禛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都觉得好笑。   “救命……救命啊……”   靠湖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惊呼救命,胤禛问跟着的哈哈珠子:“刚可是有人在喊救命?”   几个人互相看了眼点点头。“奴才们也是听见了。”   说话间又传来“咕咚”一声,听着像是落水了。胤禛朝乳母扔下一句:“嬷嬷,你看着盈盈。”便带着自个儿的哈哈珠子往湖边跑。他们绕过假山一口气跑到湖边,放眼望去周围一片寂静,湖面波澜不惊,又哪里有半个人影。胤禛担心那叫救命的人别是失足落水了,让几个哈哈珠子沿着湖边细细看。一群人来回走了好几遍也没看见有什么人,最后也只能放弃了。   奇怪了,难道真是听错了?   胤禛一边想着一边往莲花岩走。这走了几步又听见了怪声,这次不是女人喊救命了,而是“啪啪啪”的像是有人拿了什么东西在往地上摔。他问身边的哈哈珠子“你们可都听见了?”大家也都点点头。越是往莲花岩走这声音越是清楚,一群人一绕过假山,就瞧见了那骇人的一幕,盈盈横卧在地上不知生死,鱼盆翻了,鱼在地上死命扑腾,刚那怪声就是它发出来的。而不远处一处假山石下,崔氏面朝下躺在地上,头四周的地上是一大摊血,两步开外则有一块沾了血的石头。   “盈盈!”胤禛立刻冲了过去把妹妹抱了起来。盈盈双目经闭人事不知,但好歹鼻息尚在,看着像是昏了过去。他是真吓懵了,抱着妹妹瘫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哈哈珠子回过神赶紧冲出去叫人,喊了瀛台的值守太监来帮忙,这群人谁也不敢多想多问,立马把四阿哥和昏过去的盈盈抱回永和宫,另一边把乳母抬去太医院看看还有没有救。   蓁蓁正在同惠妃商议刘氏在慎刑司的事,,只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地喊着:“主子主子,公主出事了!”   蓁蓁冲出屋子把女儿搂进怀里,可任凭蓁蓁怎么呼唤,小女儿仍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知。惠妃见她已经失了方寸说:“快叫太医,我们先把孩子挪到炕上去。”   惠妃刚想跟进屋子就看见胤禛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一脸完全被吓坏了的样子。   “四阿哥……”惠妃才张口,屋子里只听蓁蓁急问:“先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秋华说:“是瀛台的太监送公主回来的,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到的时候公主的乳母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公主已经这样了。”   蓁蓁一下拔高了声音:“胤禛呢?他不是和盈盈在一起吗?”她陡然尖锐的嗓音让胤禛面如死灰浑身打颤。   惠妃劝说:“你冷静些,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蓁蓁却突然抬头尖叫着说:“佟佳氏,一定又是她!”   盈盈突然醒来开始失声尖叫,蓁蓁用力搂着女儿,可盈盈还是在尖叫,叫得蓁蓁的心都要碎了。   太医此时总算是来了,蓁蓁抱着女儿跪在炕上焦急万分。“太医你快来看看,她怎么会这样……”太医在盈盈一声声的尖叫中号了一盏茶那么久的脉,这期间蓁蓁简直是五内俱焚。太医号过脉又问了前因后果最后说约摸是受惊了,因盈盈实在年幼用不得虎狼之药,只能先开了一剂凝神的汤剂。   蓁蓁抖着手捏着她的两颊硬逼着她张开嘴才把汤药灌了下去。这中间她害怕地挣扎又吐了不少出来,她的衣服,蓁蓁的衣服还有炕上撒了不少的汤药。幸好药煎得多,蓁蓁灌了三次才总算够了一剂的份量。   药灌下去后盈盈又昏睡了过去,可总算不再尖叫平静下来了。蓁蓁搂着女儿无声地掉着眼泪,惠妃看了心里也难受,花朵似的孩子,刚才面目狰狞尖叫的样子谁看了都心疼。   “蓁蓁,你把她放下来让她好好躺着睡会儿吧,你也去换身衣服。”   蓁蓁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对秋华说:“去给公主拿套新衣裳来。”蓁蓁给盈盈解开衣服,手才碰上她的小身子浑身惊得又是一跳。“她身子好烫。”再伸手一摸她的额头,也是热得很。太医又过来诊了一次脉说:“公主是受惊后邪风入体这才发烧的,这烧发出来也好,发出来后病才会好。”   蓁蓁流着眼泪亲了亲女儿滚烫的额头,她真恨不得是自己带她受这些苦。她才两岁还那么小啊。   太医再三保证用药后盈盈的体温会降,蓁蓁才略略放心,她问道:“胤禛呢?”   秋华去领了胤禛进屋,胤禛红着眼睛浑身发抖,他闯祸了,他闯下无可弥补的大祸了。他本来以为蓁蓁要怪他骂他,不想蓁蓁突然搂住了他,用发颤的声音说:“你没事就好,额娘已经失去了你弟弟,额娘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胤禛鼻子一酸,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妖怪……妖怪来了,长头发妖怪……额娘……额娘……”   床上的盈盈突然又哭又喊,蓁蓁忙过去抱住她,她在蓁蓁怀里又蹬脚又挥手,蓁蓁被她一脚踢着了肚子疼得弯下了腰,她紧紧地搂着她抽着气说:“不怕,盈盈不怕,额娘把妖怪赶走了,全赶走了。”   她哄了好一会儿盈盈才平静下来,却仍不时一抽一抽地哭泣。   蓁蓁一脸肃杀抱着女儿从炕上下来,惠妃瞧她这模样担忧极了,“蓁蓁你冷静些……”   “惠姐姐,劳烦你照看胤禛和盈盈。”   蓁蓁把盈盈交给惠妃一语不发就往外走,“主子您不可去啊!”秋华立刻就知道蓁蓁想干什么了,跪在地上拉住蓁蓁的手。蓁蓁声色俱厉地喝斥一声:“你让开!”甩开她就跑了出去。秋华无奈只能是追了上去。惠妃想去追可怀里又有孩子放不开手,她此时方想起来还有个人能出来作主的,急得对早雁说:“快去找皇上!”   ··   佟佳氏满意极了,她简直高兴地要大笑起来了。赵忠顺有些害怕她这癫狂的模样,又不得不哄着说:“娘娘果真好计,奴才听说那包衣贱人生的女儿这会儿已经病成个小疯子了,在屋子里又叫又踢的。还是娘娘说得对,除之不过是一时的痛快,就得留着她的命,往后日日夜夜的,那贱人看着她就想到是四阿哥把她害成这样的。”   佟佳氏身心舒畅,多少年了她都没又这样痛快过了。佟佳氏端起眼前的青茶杯,这老君眉都泡过味了,不过她满心舒畅自然是不介意这些小事了。   “德主子容奴才给您通报一声,啊……”   黄梨花门“哐啷”一声被从外面推开,蓁蓁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赵忠顺大惊,嚷道:“德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佟佳氏把握手里的茶杯往八仙桌上一放,道:“这承乾宫是你想闯就闯的吗?”   蓁蓁脸上骤然间杀气弥漫一步步向佟佳氏逼近。赵忠顺吓得挡在佟佳氏跟前说:“你……你要做什么?”   蓁蓁一把将她推到一边,赵忠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一同乱叫。佟佳氏没想她会突然这样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么?”   蓁蓁掐住她的双臂,若是眼神能杀死一个人,那现在佟佳氏已经死了千百遍了,“我念你养过胤禛,胤禛也一直在心底敬你爱你,从来不在他面前说你一句不是。盈盈是怎么出事的,答案不应该是你告诉我吗?”   佟佳氏绷着脸说:“德妃,别太放肆了!我和你女儿的事全无关系!”   蓁蓁用力晃了晃她,质问道:“佟淑媛,你当真要我把所有的事让我在这里说出来吗?从你怎么算计我离间我和孝昭皇后、下毒害你的亲妹妹,到你买通碧霜害我生胤祯的时候难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我在这全说出来吗?”   佟佳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勉强镇定着说:“德妃,光动嘴皮子是没用的,凡事得讲证据,刘嬷嬷那你们什么都没得……”   她话还没说话,蓁蓁突然抓起桌上的清茶杯往桌角一砸,“哐啷”一声,这只景德镇烧制的仿宋代汝窑莲花杯就在桌角上寿终正寝了。众人还在发懵的时候,蓁蓁抓着那碎片刺向佟佳氏。   佟佳氏大惊失色却躲避不及,眼看那碎片扎破了她的脸,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住手!”打斜里伸出一只手在碎片划过她脖子前握住了蓁蓁的手腕。   这是皇帝的声音,他带着森然的怒气说:“毛二喜,封宫。 第185章   蓁蓁死死地盯着佟佳氏, 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碎瓷片口割破了她的手掌心,血沿着她的手腕滴了下来可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皇帝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下, 从她的手掌心里抠出碎片。   佟佳氏的脸也被蓁蓁手上的碎瓷片割破了,血沿着她痩得棱角分明的脸庞往下淌, 她却连擦一擦的意图都没有。她依然是高高仰着她的头瞧着皇帝,激荡的心慢慢平复, 终究恢复成一片冰冷。   是啊,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他们彼此连最后那一丁点的情份都不剩了。   “皇上要封了臣妾这承乾宫么?为了一个宠妃几句空穴来风的话就要无缘无故地弃您亲封的皇贵妃于不顾么?皇上不怕朝廷重臣, 不怕天下百姓耻笑您是天子冲关一怒为红颜么?”   皇帝淡漠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情绪, 他用平静无波地口吻说:“淑媛, 你做人做事,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   皇贵妃纤弱不堪的身子不由地晃了晃,不得不扶着八仙桌角。她眼神一瞥,突然瞧见了皇帝身后的胤禛。他跟着皇帝匆匆而来,目睹了一切, 如今看着佟佳氏的眼中只剩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皇贵妃胸口忽然疼得喘不过气来, 连胤禛,连这个在宫里她唯一用过心的孩子也要弃她于不顾了么?不,她不能放弃胤禛,放弃了他, 她就真的穷途末路了。   “胤禛。”她眼中流下两行眼泪, “那些都不是真的, 都是有人栽赃陷害额娘……”   “住口!”佟佳氏的话骤然被蓁蓁打断,她身形一晃挡在了胤禛的身前。“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也不要再靠近他,你不配!你再碰他一下,我发誓一定亲手杀了你!”   “够了,走吧。”   皇帝握着蓁蓁还在流血的手转身就往外走,在身后扔下一句:“翟琳,带上四阿哥。”   翟琳护着胤禛说:“四阿哥,走吧。”   胤禛离去前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难以言喻,最后一声不吭地跟翟琳走了。   四个太监缓缓将承乾宫的宫门一一合上,佟佳氏见此再也忍不住对着皇帝依然离去的背影高喊道:“皇上,您真要弃臣妾于不顾吗?就为了一个包衣贱人?”   皇帝没有回答她,更没有为了她停留片刻,随着一行人的离去承乾宫的朱红色的大门在佟佳氏苍白的脸之前缓缓合上。   赵忠顺跪在地上哭问:“主子,如今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要去信给二老爷?”   佟佳氏气得一甩袖子,将桌上的碎片全甩到了地上。   ……   皇帝把手轻轻按在女儿的额头上,手掌下的温度已经近乎趋于正常了,她脸上犹带着泪痕,皇帝心疼地拿拇指轻轻给她抹去了。他转过头,胤禛站在他身旁看着床上的盈盈满脸的愧疚。皇帝说:“崔氏醒了,朕已经问过话了,她说站在那看着盈儿的时候突然后脑勺被重物打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块重物应该就是从假山石上掉下来的石头。这事与你无关,你别再难过了。”   蓁蓁冷哼一声,在旁冷飕飕地说:“好好的假山怎么会突然就掉下一块石头。”   皇帝道:“朕已经在派人查了。”   蓁蓁嗤笑一声。“查?皇上能查得到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皇上难道真的一件都不知道?还是皇上故意装着不知道?”   皇帝道:“朕知道,朕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你今天行事太莽撞,如果不是朕赶到,难道你打算亲手杀了她吗?”   蓁蓁无所畏惧地迎上了皇帝的目光。“对,臣妾就是这样打算的。她再碰臣妾的孩子一下,臣妾依然会这样做,下一次,臣妾一定不会让皇上有机会再拦臣妾。如果皇上不想让皇贵妃死,那就现在把臣妾杀了罢了。”   “你……”皇帝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胤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额娘,都是儿的错,儿没有照看好妹妹,额娘要骂就骂我吧,您别再同皇阿玛争执了。”   蓁蓁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去见佟佳氏!”她情绪甚是激动,说着说着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紧紧地搂住了胤禛。“禛儿,禛儿,额娘已经没有了你六弟,额娘不能再失去你们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了……额娘受不住,额娘真的再也受不住那样撕心裂肺的痛了。”   她哭着哭着突然一闭气人昏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生完胤祯后身体一直不好,今儿又经历了这样一番波折,这会儿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蓁蓁!”   “额娘!”   皇帝忙抱起她放到炕上,秋华见状立刻奔出去叫太医。她的手不过草草包扎了一下,这会儿血又隐隐印了出来,那鲜红色同她苍白的脸色对比鲜明直扎得人心痛。   永和宫此番大乱不消片刻就随着承乾宫封宫的事传遍了后宫。   ……   盈盈的病情在后来的日子里起起伏伏,蓁蓁一步都不敢离开孩子,在她费心竭力地精心照看下入夏后盈盈的病情日渐平稳。这日她哄着盈盈入睡后听见张玉柱禀报:“贵妃来了,她说知道您心悬公主不见人,可事关重大,请您务必一见。”   蓁蓁觉得特别奇怪,贵妃入宫也有七八年了,从没听说她和谁交好和谁来往。能让她前去坐一坐的宫殿屈指可数,也不是屈指可数,是除了慈宁宫宁寿宫根本数不出来。她这种不争不抢不出头的性格,让人有时候简直忘记了宫里还有个仅次于皇贵妃的贵妃娘娘。所以连佟佳氏都已经不大把贵妃放在眼里。   这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这时候来做什么?   蓁蓁让张玉柱请贵妃进来,只见她踱步而来,用不怒自威地口气对身边的人说:“你们都下去,不用跟着了。”   冷冷淡淡的话被贵妃说得威势十足,蓁蓁不大得见贵妃,可就这么一句话却让她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真不好惹。   她起身与贵妃行礼:“请贵主子安。”   “姐姐请起。”贵妃真情实意地扶了她一把,说,“德妃生了龙年阿哥之后,我还没有送过大礼吧?”   蓁蓁平静说:“贵主子送了,上好的楠木沉水匣还有云锦一匹、文房一套。”   “区区小件,德妃也放在眼里吗?”贵妃直视着她胸有成竹地说,“皇贵妃佟佳氏,谋害公主是一,暗害僖嫔是二,还有一件,罪无可赦。”   蓁蓁没有接话,只是冷冷看着贵妃,贵妃一笑说:“皇贵妃为求子行巫蛊,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真相大白吗?”   ……   佟佳氏喜欢藏香,能让她如入无人之境飘飘欲仙,她已经连点多日让满室的烟熏缭绕包围她绝望焦躁的心。可偏偏这时有人不禁通报直接打开了承乾宫的门   “是谁?”佟佳氏立马惊恐地喝道,却见是太皇太后过去的首领太监崔邦齐,这人随着太皇太后过世,就在慈宁宫负责负责杂扫,准备过几年出宫拿着老太太积年的赏赐去颐养天年的,却不知为何出现了她的承乾宫。   “崔邦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不经宣召就擅闯承乾宫的!”   崔邦齐恭敬地磕了个头回禀:“皇贵妃娘娘,刘嬷嬷招出了一些东西,皇太后请您去宁寿宫。”   刘嬷嬷招了?怎么可能?   皇贵妃站起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说:“赵忠顺,我们走。”   “不用了,赵忠顺已经被毛二喜带走了。”崔邦齐哈着腰比了个请的手势。   外头一个惊雷,正是夏日暴风雨来临的声音。   ……   佟佳氏冒雨赶到宁寿宫,皇太后身着一袭秋香色万福袍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只说了两个字:“跪下。”她手不停地念着佛偈,佟佳氏听了三遍后听明白那是往生咒。她冷汗淋漓,不敢作声,她瞧见侧边还跪着一人竟然是僖嫔,她正含泪含怒逼视着她。佟佳氏佟佳氏心里一惊,难道刘嬷嬷真得招供了?   跪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崔邦齐入殿道:“禀皇太后,皇上来了。”   皇太后点点头,“嗯”了一声,“皇贵妃,有什么要辩白的你自己与皇上说吧。”   佟佳氏呜咽一声就伏在地上哭了出来,僖嫔见此扑过来揪着她的头发就打:“你还有脸哭,你个丧心病狂的毒妇,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僖嫔,住手。”声音是皇帝的,他的声音里皆是无奈和沉痛。   他先与皇太后叩首请安,再回头问:“皇贵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佟佳氏仰起头,膝行向前扯住皇帝的袍子,皇帝的下摆上都是夏雨的潮气,她哭道:“臣妾不明白,臣妾冤枉啊。”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突然扇了她一个巴掌将她甩开,他指着殿内的角落说,“你来说。”   被指的是崔邦齐,崔邦齐跪在地上朗声回答:“领皇上旨意,奴才同慎刑司总管太监毛二喜一并彻查僖嫔主子用药与公主受惊一事,刘氏本不开口,今日上了重刑熬不住了才交代皇贵妃当年为求子将僖嫔娘娘的胎儿作为药引行巫蛊之术,后生下公主为畸胎皇贵妃认为乃是受诅咒而至。如今正在寻解药方子,卖方之人言先要处理当年的药引也就是僖嫔娘娘才能往后施法,故而刘嬷嬷才企图在僖嫔娘娘药中添物让娘娘衰竭而死。”   刘嬷嬷,她的乳母竟然也会背叛她!   崔邦齐看了佟佳氏一眼接着说:“奴才再审赵忠顺,赵忠顺指认巫蛊之事是钮祜禄氏颜珠的夫人,皇贵妃的妹妹协助,慎刑司已抓来颜珠夫人,夫人已一一交代,此乃供状。奴才再审颜珠夫人的郎中,郎中说颜珠夫人沉迷福.寿膏常有幻觉,经常胡言乱语过去阴鸷之事,他为求生只能在夫人发病时配合演戏,却不知夫人竟然把幻觉之事当真告诉了皇贵妃。”   佟佳氏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却见崔邦齐交出几张有画押的供词,“慎刑司招了太医院太医刘长卿诊断,颜珠夫人确是是毒瘾深重,已有幻觉。只是她幻觉之中交代了协助皇贵妃巫蛊之事,她心性不坚日夜梦魇,这才沉迷毒物。”   皇贵妃突然扑上皇帝的脚背乞求道:“妹妹神志不清,您不能听信他们污蔑臣妾啊。”   皇帝躲了开来质问她:“你不认是不是?”   “臣妾没有!臣妾从没有做过如此阴毒之事,也没有如此阴毒之心。”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不屑地说:“淑媛,你是什么人朕最清楚!”   皇帝这句绝情的话击碎了皇贵妃的倔强,她嚎啕大哭地匍匐在地上哭着,皇帝冷然吩咐道:“崔邦齐,你领她下去吧,找个地方将她锁起来,身边的一干恶奴都交给慎刑司发落,朕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   崔邦齐领着两个仆妇压着皇贵妃离去,等所有人都走了,皇帝一声不吭在炕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用疲惫的声音问:“皇额娘,您是知道什么吗?”   “皇上怎么如此说?”   皇帝轻叹:“不然不会是崔邦齐来办,他是老祖宗用了半辈子的人,刚刚的话说得这么有头有尾条理清楚,他是早就有数的。”   “很多事,皇上不清楚吗?”皇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长叹一口气。“阿弥陀佛。”皇太后的佛珠一直没有停下,咯哒咯哒的声音在宁寿宫幽静的殿宇里回想。   “三阿哥,她的事,不是从那个孩子开始的。”   皇帝垂下眼眸却迟迟没有再开口。皇太后欲言又止心中不忍,终究是悲怆无尽地长吁:“皇上,您再不想听这一回也都听了吧。”   ……   佟佳氏被关押在一处小院里,她认得这是坤宁宫后的一处偏院。宫中后位虚悬多年,原本应该住着皇后宫女的几所偏院也都已经空关了十余年。   十余年……夏日的雷雨夹杂着凉风习习漫过窗纱不断向她袭来,她浑身一个战栗,猛然想起:十余年,那个她恨得夜不能寐的女人死了十余年,而她养出来的那个女人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然也有十年了。   一招错,步步错,佟佳氏忆及往事不由咬紧牙根恨恨不已,只怪她当年一时手慢,没有抓住最好的时机。   天不眷恋她,凭什么宫中什么好运都被德妃那个贱人占了去,尤其是一举得男,这件在宫里最重要的事情,她佟淑媛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事情。   外头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该是换岗的太监兼着来送午膳,她看见影影绰绰的人互相点点头,又听见吱呀一声门打开。她躲在内间挂纱后懒得和这些太监照面,免得损了她皇贵妃的颜面,她傲慢又冷厉地说:“放下吧。”   话音落了,人却未走。   “放下,让你出去。”佟佳氏不耐地说,皇帝处罚的谕旨还未下,她还是宫中最尊贵的皇贵妃,她不信这些送饭的太监还能违背她这丁点旨意。   却听得背后一熟悉的女声道:“张玉柱,皇贵妃不想吃,拿走吧,把门关上我和皇贵妃唠唠嗑。”   这是佟佳氏最厌恶的声音,她猛一回头,只见德妃身着银灰纱袍,只簪着一支羊脂白玉簪子,挽着最简单的发髻,逆光站在小门外,她把食篮递给外头的太监,随后踏进屋内关上了门。   佟佳氏猛然掀开绿纱问:“你来作甚?”   “来瞧瞧你,也有话想问问你。”蓁蓁坐在外间的梨花木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环视一圈后道,“先告诉你一件事,你阿玛跪在乾清宫说自己教女无方,求皇上重重责罚,只有你那个弟弟隆科多去求了情,不过被佟家人抓回去了。”   佟佳氏冷笑了一下,她一点都不意外,她的阿玛无论何时都会先保自己,如果是她,她也这么选。   蓁蓁嘬着白水,长眉一挑,鄙薄道:“我都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们都谁都越不过你。甚至因为你姓佟,即使你行巫蛊、害皇嗣、戕害亲妹,可佟家依然是皇帝母家轻易动不得碰不得。”   蓁蓁呵呵一笑,一手捏着瓷杯一手轻轻在瓷杯口上绕着喃喃道:“你们佟家啊,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许多人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能换来的东西,你们天生就有。”   佟佳氏掀开帘子夺过蓁蓁手里的瓷杯往桌上一摔,“我告诉你,我阿玛做得对,我一点不心疼,也用不着你在这儿惺惺作态,我今日的困局不都是你苦心筹谋的吗?成王败寇,我输了就是输了,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蓁蓁也不恼,坐在那儿掀着眼帘带着点半分不解半分感叹地问:“皇贵妃,我真不明白,我哪里讨你嫌了,惹你多年这般算计我?”   佟佳氏俯视着这女人半晌,她姣好的面庞映在她眼中,她想起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她心里也颤了颤暗叹过一句好颜色。哪里讨嫌?佟佳氏心中冷笑,就是她这幅脸蛋就是宫里最讨嫌的样子。   “你从来就讨我嫌弃,你只要在宫里一日,就让人碍眼。你最大的过错就是没听你那个好主子的话,早点滚出宫嫁人。你只要还在宫里,不止我讨厌你,你问问后宫哪个女人不讨厌你?”   “那孝昭皇后呢?她哪里惹你讨厌了?”   佟佳氏嘿嘿一笑,她也坐了下来,突然有心和这个女人一起喝杯茶,她又拿了瓷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蓁蓁用过的杯子添了些水:“我不讨厌绮佳,可我讨厌皇后。”   “所以你害死了她,是吗?”   佟佳氏并不意外,“你既然知道我害死了绮佳,那你也怕是知道没有我你哪能上得了龙床,当得了宠妃。说来,你倒应该谢谢我。”   多少年了,蓁蓁一直想知道的答案被始作俑者刹那间揭开,她在知道佟佳氏做过后,设想过无数遍,回忆过无数遍的当年,最终被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佟佳氏仿若陷入了回忆中,带着几分得意说:   “那晚你去翊坤宫后迟迟不归,绮佳担心你要派人去寻你,我于是对她说你这会儿正承欢在皇上身下让她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我告诉绮佳的时候她多震惊吗?太医对你们千叮万嘱不要让她急怒,你要知道她的身子早就被我下得药掏空了,看着好起来,实则是外强中干。可她为了你竟然大怒要惩戒我、训斥我,情急之下一口血全喷了出来。我劝她啊,我说就一个小小的宫女得幸罢了,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坤宁宫的喜鹊终于叫不是大好事吗?可她就是生气,气到咳血,咳到说不出话来,天啊,我的帕子都被她的血全染透了。”佟佳氏定定地望着蓁蓁问,“你说她傻不傻?”   她拿起瓷杯喝了一口,白水,她几十年没喝过这么寡淡的东西异常不习惯,她皱皱眉说,“你死了,四阿哥就是我的孩子。她死了,我就是皇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何须问我?你要是不生那么多孩子,她要是不当皇后,要是我是皇后又有嫡子,我才懒得看你们一眼。”   “皇后……嫡子……您的心真大啊……”   佟佳氏啧了一声,挺起腰板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蓁蓁说:“你一小门小户出身,哪里懂我的心思?我也想友爱亲姐妹,我的妹妹你真当我不疼吗?可她分明要来抢我的荣光,她成了,我就是佟府的弃子,那我当然不能让她有容身之地。我,佟淑媛,从小就是整个佟家的骄傲,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我都是兄妹里学得最快、最好的,我生下来就注定要进宫的,坤宁宫那个位置注定就是我的。”   佟佳氏骄傲地抬高了声音训斥道:“你们这浅薄之人,哪里懂皇子对我的意义,你的皇子只能让你从包衣堆里爬出来,可我的皇子,是要继承大统,开拓天下的!”   “有太子在,皇上不会让你得逞的,他连皇后之位也没有给你。”蓁蓁悲凉地说,“欲壑难填,皇贵妃,皇上不会满足你永无止境的欲望,从他只封你做皇贵妃开始,你不懂吗?”   “那是皇上没醒过来,若是他醒悟了,会站在我这一边。”佟佳氏如此笃定,笃定到蓁蓁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佟佳氏拍拍她的脸庞,“其实你很聪明,都说惠妃聪明,可我瞧她就是死聪明,没你那点灵透。当年那个贱婢点了永和宫想烧死你,多大的事儿啊,你竟然一宿就想明白了,不但想明白了,还能在老太太跟前这么有礼有节点滴不漏地给那个宫女保了性命,换了老太太对你刮目相看。我那时候就知道,你不好对付,怪我轻敌,当年我真是轻敌了……”   “你等等。”蓁蓁刹那间心如刀割,她抓住佟佳氏的手腕问,“龄华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还夸你聪明呢?”佟佳氏眨眨眼,“她一个老宫女,你说呢?”   “皇贵妃,龄华后来被你怎么了!”蓁蓁怒极拽着她的手腕问。   “放心,没出山海关就了断了,你知道那个毒看着就像天花罢了,没什么太痛苦的感觉轻轻巧巧就去了。”佟佳氏掰开她的手指,又握着拍了拍,“这才没两句,你怎么就先急上了。”   佟佳氏奚弄一笑:“吴雅氏,你学绮佳什么不好,学她心软,学她放过要自己命的人。当初绮佳也是这般,那个没用的太医最后竟然良心发现给她施针让她醒过来,其实只要她开口说实话,我早就功亏一篑了。她太软弱,她死前竟然还在求我放下。你要怪就怪你的皇后主子太心慈手软,给我留了活路,让我有机会继续为非作歹这么年。”   蓁蓁恨不得把桌上的白水都泼在这个狠毒女人头上让她从利欲熏心里醒一醒,她一口气憋在胸口,皇后主子死前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中翻滚,她善良的主子,竟然到死都在选择原谅恶魔。“怙恶不悛!她饶你一命,她临终说的那些话是希望恩怨到她为止,是希望你能悔过停手!”   “可她是死了,恩怨也没有休止,你们这些人永远不明白,皇位、皇宫是没有休止的争斗的,乾清宫那张龙椅天生就带血!”   “皇贵妃。”蓁蓁厉声喝到,“你不会有皇子,更不可能成为皇后!你们佟家安的什么心,你当皇上是睁眼瞎吗?”   “他本来就瞎了眼!他们索家门什么东西,也敢占着储君的位置?他们配吗?大清天下落在这些娘舅手里迟早千疮百孔,你觉得配吗?他既然不给我,那我自己抢,我这辈子没有输过,我和皇上才是一样的人!只有我才配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只有我才能延续孝康皇后给佟氏的荣耀!”   “朕说过,希望你和额娘做不一样的人。”门再度吱呀一声开了,所谓的“张玉柱”走进来,背后是落日夕阳,衬托着他全无血色的晦暗脸庞。   他的双眸深沉如海,漆黑一片,凝视着佟佳氏,殿内霎时静止,让佟佳氏失去了所有声音和知觉。   “淑媛,额娘死之前的那一年每夜都无法入睡。”   佟佳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震惊地望着穿着石青袍子的皇帝,皇帝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山丘,他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人是那样怜悯和哀痛。   他们就这样定定地互相望着对方,突然佟佳氏直起腰板跪在地上朗声道:“您记得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吗?顺治十八年的正月初一,我到景仁宫拜年,您给姑姑背了好多诗,我说表哥,我一定在五岁前背出一百首唐诗我能配上你。你们都当我孩子笑话我,姑母还笑着说好啊,我们佟家的淑媛以后一定会是个能干的皇后,辅佐她的表哥。那天晚上,我就帮了你,你记得吗?”   蓁蓁一时疑惑了,可她回头看见皇帝的神色,那样至深的哀伤、纠结的痛苦,她从未见过。   “皇阿玛杀了自己,额娘每一天都在后悔都在痛苦,她最后都不敢看见朕,就因为朕有一双和皇阿玛一样的眼睛。淑媛,你不明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做额娘?她把一辈子都搭在宫里,她把自己毁了!朕说过有朕在,你、佟家还有额娘留下的人都会得到照顾。”   “没有她,就没有您!”佟佳氏突然站起来冲到皇帝跟前拽着他的衣襟吼道,“若不是她杀了董鄂氏和四阿哥,哪里有您的皇位、您的江山!她若是地下有知绝不后悔,今天这一切都是我们抢来的夺来的!当年慈宁宫搜宫时,若不是我把姑姑的药藏在身上,你早就死了!你问问慈宁宫那两个女人会不会放过害死她们儿子的人!”   “住嘴!”   佟佳氏丝毫不惧怕皇帝的震怒无顾无忌地尖叫着:“只有我配的上你,她们都不配!你讨厌我,是因为你看见我就会想起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从小就是一样的,我们都知道这秘密,都不约而同地会骗人,我骗了苏麻喇姑,你骗了祖母。我们的一切,本就是费尽心机抢来的!你凭什么指责我?”   蓁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对表兄妹说出深埋三十年的秘密,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懂得皇帝对佟佳氏复杂的心态。   孝康皇后害死了董鄂妃,先帝因为董鄂妃的死失去求生的意志,而他们两个从小都知道这件事,一起深埋着这个秘密。   皇帝就这么看着佟佳氏,一句“淑媛”在他喉间咕哝了一下,他突然收起了所有的软弱和痛苦,坐在屋内一把破旧的圈椅上威严地说:“朕厌恶这样的自己,所以朕厌恶你,所以不会让你的野心得逞。”   “孝昭皇后、僖嫔的孩子、你的妹妹、盈盈以及谋夺皇位的犯上之心,你罪无可赦,佟家已经请求朕处死你。”   “成王败寇,臣妾不后悔。”   皇帝伸手止住佟佳氏,说:“淑媛,你是朕的母家人,是朕的表妹,你救过额娘,救过朕,凭这功劳朕应该给你一个后位。可你谋害先皇后、戕害皇嗣,罪恶滔天,于国于家,朕都不需要一个如此品行的皇后。”   他一字一顿说:“你这样的皇后,必须死。”   佟佳氏双膝跪地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已经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皇帝没有瞪目结舌,只仿佛这是本该到来的审判,“朕成全你。”   皇帝起身夺门而出,再不看她一眼。   佟佳氏直起身来,平静地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怔怔地留下了一行清泪。   蓁蓁以为自己是恨佟佳氏的,可一切尘埃落地后,她却只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她茫然无搓、踉踉跄跄地离开那间压抑而疯狂的院落,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竟跟着皇帝来到了乾清宫。皇帝似乎也在刚才的那个地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瘫坐在螺钿长桌后望着她,桌上是一挥而就的立后诏书。   她慢慢、慢慢靠近他,最终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皇帝靠在她怀中浑身颤抖,像一个无助又迷茫的孩子张着嘴喘着气最后嚎啕大哭。   ……   佟佳氏已经被送回她居住多年的承乾宫,顾问行捧着皇帝圣旨前往宁寿宫请旨,宫里已经传出消息,皇贵妃急病,皇帝奉皇太后懿旨向礼部急颁了册后旨意。   皇帝将自己关在了景仁宫,年迈的苏麻喇姑闻讯后走出慈宁宫的佛堂去面见皇帝。   “苏嬷嬷。”皇帝坐在景仁宫枯萎的夹竹桃下喃喃,“朕有话想说。”   苏嬷嬷蹲在他身边捂住他的嘴,“我们知道,一直知道。”   皇帝的泪水涌出眼眶落在苏麻喇姑沟壑纵横的手上,“主子说,她不能失去您,大清不能失去您,爱新觉罗福临太软弱,他为了女人放弃天下,是他的错。她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翱翔的雄鹰,她相信你能担起天下。”   她说:“主子最后说,她没有做错,她不后悔。”   ……   位于景仁宫后的承乾宫里,佟佳氏正由宁寿宫派来的嬷嬷们穿上属于皇后的凤袍凤冠,她终于穿上,终于可以听他们尊称她一句“皇后”。   苏麻喇姑从景仁宫孝康皇后的遗物里带了一盘东珠朝珠,佟佳氏看见她手中的东西微微笑了:“苏嬷嬷竟然带着它来了。”   “奉太皇太后遗命,如果有这一天,让奴才来送送您。”   佟佳氏拿起一枚东珠耳环戴在自己耳垂上,无奈地说:“老祖宗什么都知道,可惜没能亲手杀了我泄愤。”   “主子知道,因为您让太医暗下的化阴之物冲了她给孝昭皇后用过的绝育汤,两厢之下药效才会如此凶猛。也知道当年您藏了那药,躲过了搜宫的人,可她看重皇上,不愿意揭破。”   佟佳氏手一抖,东珠耳环的尖头在她的耳垂上扣出了一丝血:“人算不如天算,我认。”   “主子说她无法指责您,只想问您值得吗?”   镜子中露出佟佳氏嘲讽的笑容。“大姑姑,您问过老祖宗这话吗?她这一生值得吗?敏惠恭和元妃死后她快活么?”佟佳氏虽然这样问,但她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并不期待苏麻喇姑回答她。她轻轻擦掉耳垂上的血,复又站起来向苏麻喇姑拜了一拜,“多谢苏嬷嬷送来的朝珠。”   承乾宫的院门外有人声响起,殿门打开,却是小佟佳氏带着毛二喜来宣读圣旨。   苏麻喇姑见状摇摇头,退了出去:“你们姐妹聊一聊吧,佟主子,奴才走了。”   小佟佳氏还是那样喜欢用白绢蒙面,白绢下还隐隐绰绰有深深浅浅的疤痕,殿门关上后小佟佳氏扯下白绢,露出一脸疤痕。她看着自己姐姐,她端着立后诏书走到佟佳氏跟前:“姐姐,恭喜了。”   “难为你还肯来送送我。”佟佳氏接过,又问,“他呢,怎么不来送送我。”   “皇上不愿再见到你。而我说过,只有你死的时候,我才愿意见你。”   佟佳氏端详自己这个妹妹,她不是狠毒之人,这样狠毒的话需要她强撑着才能说出来。   “婵媛,你姐姐我不是良善之人,常言说得好,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按理我这时候该给你道歉,说姐姐不是故意的,不该这么对你。可我说不出口,因为就是重来一遍,姐姐还是会这么做。”   小佟佳氏强忍的泪水因姐姐这话再也忍不住,她扑上去撕着佟佳氏的明黄龙袍:“就为了这身凤袍,你是不是疯了,你们是不是都疯了啊!阿玛,阿玛让我别救你,他不要你了,他让你去死啊。”   “阿玛说得对,我能用死换皇后的体面,他应该高兴,我也很高兴,你看,姐姐终于得到凤冠了。”佟佳氏抱住妹妹摸着她的发丝,轻柔地说:“婵媛,别哭了,姐姐很高兴啊,可以后就剩你了,你要争气,你是佟家人,和她们不一样,不得宠没关系,你可以问皇上要个阿哥来养,总有一天体面还是你的,懂不懂?”   小佟佳氏心一沉,她的泪水沾湿了姐姐的前襟,她埋在狰狞的金龙间不可置信:“都这时候了,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该想的事情。”佟佳氏冰冷尖利的蓝宝石护甲掠过小佟佳氏的后颈,“我在想,我死了你该怎么做。”   “姐姐,我不是你。”小佟佳氏抬起头来,佟佳氏蓦然发现自己的妹妹一如当初澄明的眼睛让她有一丝惧怕。   “姐姐,药在这里,你走好。”小佟佳氏掏出瓷瓶放在一边,逃也似得要离开,临走她又回来,注视着她从未了解过的二姐。   “姐姐,我不是你们的棋子,我做不到。”   佟佳氏笑了,她想她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管这个妹妹呢,好歹阿玛是清醒的,他会知道怎么做。   佟佳氏突然扬声喊了起来。“胤禛,胤禛,你为何不来送送皇额娘,皇额娘要去了,往后没有人同你额娘争你了!”   原本要离去的小佟佳氏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女人,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疲倦。“四阿哥不会来的,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说这些话,在他知道了你做的一切后你以为他还会信你么?”   佟佳氏一怔,而后她苦涩地笑着喃喃说:“是啊……为何?为何呀?”   屋中只剩下了佟佳氏和毛二喜,凉帽压着毛二喜的低垂的面庞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从手中递出一瓶□□。佟佳氏倒出殷红的药丸,吃了一粒、两粒、三粒、一把,可毒性没有漫上来噎住喉咙,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   毛二喜终于从黑暗中抬头,低沉道:“故孝献皇后座下首领太监毛二喜恭送皇后娘娘上路。” 第186章   承乾宫那夜发出了奇怪的声响,第二日丧钟便响彻整个紫禁城, 一遍一遍又一遍, 蓁蓁坐在永和宫后殿里抱着胤禛捂着他的耳朵, 自己则平静而沉默地听着   皇帝在位还不到三十年这已经是第三次皇后大丧了。皇帝一夜之间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佟家人在灵前哭声震天,可流言也随着丧礼弥漫在各处,比如大行皇后的妹妹嫁给钮祜禄氏颜珠的小佟佳氏夫人据说在国丧期间精神失常吞食鸦.片暴死,又有人议论皇帝对大行皇后不满所以才十几年不给后位。大行皇后的养子四阿哥胤禛在宫内停灵的时候全程都未出现, 更让许多人议论纷纷说是因为她谋害四阿哥所以才没出来。佟家人中大部分人不知缘由,但主支人却大多略略知道真相,其中尤其以和大行皇后最为亲近的隆科多格外心寒, 只觉人走茶凉怨恨不已。   可这一切在出殡那日皇帝亲临奠酒后就烟消云散, 那一日佟国维哭到将头都磕破, 数位大臣拦着才堪堪没有出事。   梓宫出殡那日,送葬的队伍走后两个时辰,突然有一匹快马载着一个人冲出了东华门的侍卫群。   胤禛还未出宫京城就又下起了大雨,初时他还能听见苏培盛在后头喊他的声音, 渐渐的风声和雨声遮住了一切。他一路往前策马狂奔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朝阳门外殡宫里送葬的队伍已经走了。连日大雨, 内务府得了皇帝的意思, 这次丧事办得既有效率从出发到落葬祭奠全赶在申时前办完了。胤禛只晚到了半个时辰, 朝阳门外殡宫里已然是凄凉惨淡举目无人。   胤禛推开大殿的门, 队伍临走前插上的香火已经烧尽, 化作了灰烬盘踞在香炉, 只有冉冉青烟在香案上前缭绕。这里日日烟熏火燎,紫檀木的桌面已经被熏得有些发黑,原本放置灵牌的地方留下一圈陈旧而肮脏的印记。两边的红柱则挂着刺目簇新的白布,告诉世人这里的丧事刚刚发生。   过往十年的岁月,点点滴滴的温情和关怀就像那一圈印记,而往后漫长的岁月就像那些白布刺痛人心。   胤禛矗立在冰冷的石砖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脸他的发辫滴在青石板上。   “佟淑媛,你当真要我把所有的事让我在这里说出来吗?从你怎么算计我离间我和孝昭皇后、下毒害你的亲妹妹,到你买通碧霜害我生胤祯的时候难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我在这全说出来吗?”   额娘当日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胤禛如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   人心险恶。   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佟娘娘对他不好过,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张对着他只有温柔微笑的脸后竟然藏了这样一张可怖的鬼脸。   若一切皆是出于盘算,皆是为了争权夺势,那十年之间曾经的点点慈爱之中到底又有几分是真心呢?   他呆滞在空旷殿宇,轻轻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自己的回音在大殿里响起。   ······   孝懿皇后梓宫送出京城后皇帝就带着人去了塞外休养,似乎无心再逗留京城沉溺于丧事的氛围。皇帝出塞两个月后才回京,深秋时才再度启程移送佟佳氏梓棺往山陵地宫,而在那里,她的两位好姐姐们已经在地下长眠了十数年。   梓棺送入地下后一行人移至享殿,无论停灵送丧,这一回出席国丧皇帝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这一回也一样他干脆果断地上完三炷香转身就走。   他掸了掸衣袖踏出享殿却发现蓁蓁没有跟出来,他站在门外唤她:“走吧。”   “皇上。”   皇帝转过身,蓁蓁没有转过身,她说:“臣妾想留一会儿。”   她说的时候看的是孝昭皇后神位,皇帝何尝不知她此刻的思绪万千,十年了,蓁蓁从来没有来看过孝昭皇后。   可蓁蓁的背影太苍凉太沉痛,他觉得应该拦住她带她走不让她陷进去,但终究不忍心,带着其他人离开给她时间和绮佳说说话。   蓁蓁手里捏着一枚荷包,这是绮佳的遗物,她记得绮佳经常看它,经常摸它,经常对着它发呆。从佟佳氏死后她也每日都在看它摸它对着它发呆。   她记得自己在丧钟里拿着药房问过刘长卿:   “这方子真的能行巫蛊求子吗 ?”   刘长卿细细读过以后嘲讽地笑了,“这药方是慢慢调理女子荣份将易孕的日子调理至月圆之夜,想用这药方的人一定体质不佳不易坐胎,所以坐胎药用的都是虎狼之药,里面雪莲、紫河车、黄精这三样的分量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他指着方子最末说:“药方凶险大补,虽然受孕但一定会伤及母体,生产后一定会血淤腹痛恶寒,这时候再用附子汤来冲血。可您要知道,附子有毒,孕妇本该极力避免,只有不得已时才能用。用得好就像这药方说的,逆天求子,用不好也是这药方说的,以命相换。”   逆天求子,以命相换。蓁蓁垂下眼眸掩去沉痛,内心煎熬如在油锅中烹炸。   “用得起这方的一定是富贵人家,这方太凶一不小心就是母死子亡,所以才有了这第二张,说要想第一张方子能用的百无一失,就去以他人的胎养自己的孩子。其实这方子里用的就是化血的药,只是药量精准,只会让人慢慢胎死腹中而不会骤然小产。小人学识浅陋实在不知道这两张方子会不会因求神拜佛就连在一起。”   蓁蓁不信鬼神之说,她能明白刘长卿的意思,“写出这方子的郎中,怕也是为自己留一条性命啊。”   “是,为平常人医病,医不好郎中最多拿不到诊金,可为贵人医病,出了事可是要赔命的。写这方子想这主意的人是想为自己留一分退路,一般人是不肯伤阴鸷去做以血养胎的恶人,这样若是生产或怀胎时候太险出了事,医者也有退路有保命的话可以说。”   “可有人,偏偏会啊。”   刘长卿行医多年也惊叹于眼前这两张方子的精妙和狠毒,他低声禀报着从颜珠夫人那里挖出来的秘密:“这方子是国公府的太夫人舒舒觉罗氏买的……小佟佳夫人那年偷听到舒舒觉罗氏想私下把方子给贵妃用,于是偷了这方子,送给皇贵妃。可如惠主子所回忆的仁孝皇后生产怀胎的情景,仁孝皇后应该也用过这方子,只是没有用以血养胎的法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的?”   蓁蓁止住了刘长卿再往下说,她知道答案,她知道。   刘长卿机灵,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便不再往下说,只悄悄问:“那小佟佳夫人……”   “罪有应得,让你爹把福.寿膏给她,不该说的话都不要再开口了。你下去吧。”   刘长卿走了,秋华走进来看见蓁蓁惶恐不安惊惧交杂的神色问她:“怎么了?要不要叫惠妃来?”   她却知道不能,不可以,她死死拉住秋华说:“秋华,仁孝皇后是舒舒觉罗氏害的,附子……她临死前的附子汤一定过量了……”   蓁蓁哆哆嗦嗦打开她藏着的那两个荷包,绮佳床头挂的萱草石榴荷包和绮佳藏在床头暗格里只绣了萱草荷包一模一样,都是太夫人的手笔。她死死捏着那个只有萱草的荷包,泪水挣扎着漫过她的脸颊,她的心像死水一样。她清楚记得绮佳当年捏着那个萱草荷包里的附子,亲口对她说:“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   绮佳临终对皇帝说:“臣妾的罪如今全还了……”   什么罪,蓁蓁从来没有明白过。   绮佳临终托付过:“我额娘没有带过我,可她终究是我额娘。”   孝昭皇后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可太夫人却是心狠手辣的人,她会做,被送走的崔嬷嬷也会做。所以贵妃才清楚皇贵妃做过什么,所以她那天才可以胸有成竹地可以道出皇贵妃巫蛊的真相。   绮佳最后对佟佳氏说:“淑媛……皇后姐姐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这天大的罪,这是舒舒觉罗氏的罪,这也是钮祜禄氏的罪。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的孝昭皇后用自己的死,在赎母亲的罪,她原谅的不是佟佳氏,她是希望血和怨都让她自己承受。   ······   神案的中间摆着的是仁孝皇后的神位,左一是才薨逝的孝懿皇后,而右边一块稍显得陈旧的神位上满文文写着四个大字“孝昭皇后”。   看着这四个字,蓁蓁的眼泪夺目而出。她在神位前跪下,秋华默默地陪着跪在她的身旁。   她记得绮佳说过,皇宫是会吃人的,它会吃掉你的本心本性,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她没有见过的仁孝皇后用命换了太子之位,佟佳氏就算死也要做皇后,而绮佳呢,她用自己的死,换了满门平安。   我呢?蓁蓁问自己,可她还不知道答案。   “皇后娘娘……您有没有怪过蓁蓁,埋怨过蓁蓁,这么多年没来看过您……”   秋华在旁已然泪如雨下。十一年了,一晃眼也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我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查到凶手的那日才能来见您,一年复一年,可如今直到她死了我才直到,原来您早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却早已经原谅了她,蓁蓁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成串成串地滚落。   秋华解下帕子替她擦眼泪,在旁劝着:“蓁蓁,主子娘娘会懂的,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她那时候原谅了佟佳氏。可她也是最疼您的人,若是看见你后来受的苦一定会想把她千刀万剐。她最是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她都会懂的。”   身不由己。   蓁蓁泪眼朦胧,然而那些一幕幕的往事在她眼前却那样分明。   从皇后娘娘去世后,她怀了胤禛,然后当了贵人,德嫔,再然后皇上给了她德妃的名分,到如今后宫无人能与她为敌。十一年了,这一路她究竟是怎样走来的,她根本不敢回首去看来时的路。   然而她却分明能感觉到绮佳的在天有灵一直在守护着她,“娘娘,蓁蓁很想您……”她捧着那个荷包跪在孝昭皇后灵前,“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为了您我愿意让它错下去。”   蓁蓁第一次念《论语》是绮佳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她记得当时她不懂孔子为什么不喜欢告发自己父亲偷羊的人,为什么要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她也不能明白汉书里汉宣帝为什么要颁布 “亲亲得相首匿”的诏令,赦免家人互相隐瞒包庇的罪过。   只因诚爱结于心,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   蓁蓁会吞下舒舒觉罗氏的秘密,会让这个毒妇让贵妃安然无恙,她会借着刘长卿他们的手,让颜珠夫人变疯变死,让所有的秘密深埋下去。   无他,只是因为绮佳。   为了绮佳,她宁愿做恶。   她重新将荷包藏在怀中,跌跌撞撞地离开享殿,恍惚间有人用手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她抬头看见皇帝红肿的眼睛,他似乎想问,可她什么也不想说。   “您不要问,好不好?”   “好。”   “永远不要问。”   “好。”   她如死水般的心突然有了涟漪,她无声地把自己埋进皇帝的胸膛。   她与百舸争流,她逆水行舟,是不是都只因这片刻的温存?   她如是想。 第187章   法喀夫人赫舍里氏由宫女引着进了长春宫的正殿,一进门她就听见了孩童郎朗地读书声, 屋子里她那小姑, 贵妃娘娘端坐在一张紫檀木书桌后, 十阿哥胤俄站立在她面前背书。   赫舍里氏婉婉一福,“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十阿哥安。”   十阿哥胤俄转过身, 他生得十分像钮祜禄家的人, 肤色白, 一对丹凤眼甚是惹人注意, 仔细看同法喀还真有几分相似, 莫怪人们常说外甥似舅。   他甜甜一笑说: “舅母好。”   贵妃道:“胤俄, 你去吧,记得再把《大学》多读几遍, 刚还有几处背得磕磕绊绊的。”   胤俄道:“是, 额娘。”   赫舍里氏走上前扶着贵妃, 两人一起挪到临窗的大炕上坐。   赫舍里氏道:“十阿哥甚是勤勉都是贵妃娘娘教子有功。”   贵妃不咸不淡地说:“他天资平平, 若是再不努力更是不成气候了。”   赫舍里氏本想拍个马屁, 谁料自己这一张口就被小姑子给顶了回来,不过她也知道贵妃就是这个脾气也没怎么介意, 尴尬地笑了笑就算是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贵妃端了茶杯在手,问:“嫂子今儿怎么进宫了?”   赫舍里氏想起正事忙说:“你哥哥让我进宫来请示下贵妃娘娘,如今中宫空缺可是咱们家的好机会, 你哥哥私下也探过几个人口风了, 可是要在朝上活动活动?”   贵妃把茶杯搁回炕桌上, “算了,嫂子回去同哥哥说让他别费这些个功夫了,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皇上是不会再立皇后了。”   听到这一句赫舍里氏心里是一惊。   “娘娘……”   贵妃一摆手:“皇上若有心那佟佳氏何必闹腾这么多年,这次皇上会册封她为皇后不过也是看她快死了。”   赫舍里氏微微叹息,是啊,也是啊。   按照赫舍里氏的想法,佟家那个小女儿进宫多年无所出一看就是不受宠的,听说前几年得了天花,那脸都不能见人了,这样的人怎么都是不可能入主中宫的,宫中如今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小姑了,就算当不成皇后,也该努力讨个皇贵妃啊。   “那娘娘看,可是要上书奏请晋封您为皇贵妃?”   贵妃淡然的目光在赫舍里氏的脸上扫了扫,瞧得赫舍里氏是心里一怵,她这小姑每次这么看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没必要,如今后宫诸事我与惠妃各管其一,皇上既然这样说了就不会再考虑让我独自统领后宫了,此时去奏请晋我为皇贵妃只会招来皇上不必要的猜忌。”   赫舍里氏默默把这几句话都记下准备回去一五一十地说与她那冲动的男人听。   “你回去同哥哥说,他前些年闹得那些事皇上心里至今都还记着呢,他还是低调做人,老老实实地奉旨办差这样才能让皇上对他改观。”   “是。”   两人又喝了会儿茶,赫舍里氏想起一事来问:“听爷说,娘娘先前曾问爷讨了人手在宫外四处寻一个刘老婆子的儿子,不知娘娘可是寻着了,此人娘娘要用来做什么?”   贵妃嘴角边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倒为她这端庄有余艳丽不足的脸稍添几分姿色。   “你回去同哥哥说,人我已经寻着了,是一桩助人为乐利人利己的好事,哥哥不用担心。”   ··   孝懿皇后去世中宫又再度空缺,偏就有那不长眼的在丧期结束后跳出来奏请皇帝再立皇后。皇帝当时没表示什么,结果过了一个月这个上奏的大臣就被平级调去了离皇帝最远瘴气又重的广东任职,自此官员们也都是明白皇帝的心意。   不过想想很多人心里念叨:也是啊,这立一个死一个,一个死得比一个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这就是克妻命啊。   孝懿皇后丧期的时候宫内还发生了一桩小事,永寿宫一贵人的宫女桃枝因在孝懿皇后孝懿皇后丧期举止不端被其主子打发去了辛者库,不过这终究是一桩太过渺小的事了,自是谁都不曾注意。   皇帝出了乾清宫往东六宫走,魏珠跟在皇帝身后问:“皇上,咱们这是去永和宫么?”   皇帝不过轻嗯了一声未在置一语。   通往永和宫的路上必会经过承乾宫,从前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被一把簇新的铁锁栓在门上,寂静寥落,只有几声鸟叫从院子里传出来,似是还有一点活气。   魏珠自然是知道孝懿皇后薨逝的真相的,如今他看着承乾宫总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每到这时候他就不得不佩服永和宫那位主子,这紧挨着承乾宫住竟然一点都不怕。   皇帝突然在承乾宫门口停下了,魏珠在背后观察着,皇帝扬起头,瞅着承乾宫屋顶的琉璃瓦发了会儿呆才又举步往永和宫去,只是这次,他瞅着脚步略沉重了些。   和死气沉沉的承乾宫相比,永和宫就显得生机勃勃多了,皇帝一进门就瞧见盈盈牵着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胤祯在院子里走,胤祯不过两岁活泼好动,盈盈牵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她自打那场惊病后身体就不太好,但两个孩子脸上都带着笑,玩得很愉快。   “盈盈。”   皇帝唤了一声,盈盈扑进皇帝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皇阿玛”。皇帝一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突然觉得右脚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胤祯扒在他的腿上,仰头瞧着他,嘴里“嗯嗯啊啊”的。男孩子开口晚,他话还说不利索。   盈盈回头瞥了他一眼就又转过头紧紧搂着皇帝的脖子,似乎是不肯把皇阿玛让给弟弟。胤祯气得两条浓浓的眉毛都皱到了一块。   皇帝笑了起来,他是真的很久没那么高兴了,大约也只有来了永和宫心情才会好一些。   蓁蓁听见笑声从屋里出来,瞧着扒在皇帝腿上可怜兮兮的胤祯也是忍不住轻轻笑了。她走上前把胤祯抱了起来,“好啦,皇阿玛只有一双手,抱了姐姐就抱不了你了,额娘抱你成不?”   胤祯在蓁蓁怀里扭头对盈盈做了个怪脸。   晚膳依旧是在西次间里用,盈盈挨着皇帝坐,而乳母抱着胤祯挨着蓁蓁坐。男孩子胃口好,胤祯自从长牙后更是能吃,蓁蓁一开始让乳母给他喂半碗米饭他没一会儿就都吃完了,黑眼珠子瞅着蓁蓁咕溜溜地转,像是还没吃饱。蓁蓁点了下他的鼻尖说:“贪吃鬼,一个时辰前才吃了半个饽饽这会儿又吃了半碗饭还不够啊。”   胤祯哼了哼,指了指桌上的翡翠白玉丸子,意思是要吃。   乳母说:“阿哥看着没吃饱呢。”   蓁蓁瞪了胤祯一眼说:“他就是馋,别理他,一会儿就睡觉了吃那么多就积食了。”   胤祯一听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撇着头拉着乳母直哼哼,看着就是想哭的样子。还是皇帝怕他嚎起来自己的脑袋又要钻心疼,赶紧让乳母喂他一口。   相比胤祯的好胃口,盈盈吃得就显得太少了,一碗饭吃到现在不过就动了三四口,菜也都尽拣素的,荤菜最多就夹几块鱼肉吃。皇帝有些心疼,夹了一块肉到女儿碗里,盈盈一看脸上却分明露出了瑟缩的表情。皇帝奇怪地问:“怎么,不爱吃么?皇阿玛记得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这味道么?”   蓁蓁瞧着心里一阵刺痛,她说:“盈盈吃不了这些油腻的,一吃就难受,算了。秋华,给公主盛些鸡蛋羹吧。”   盈盈点点头,秋华给她盛了半碗鸡蛋羹,里头略略撒了几片火腿吊鲜味,这些她都能吃得下。   皇帝瞧着方才的欢快一下都飞走了,一桌的美味佳肴突然也如同嚼蜡。   晚间瞧着两个孩子都睡了蓁蓁才回了寝殿。皇帝还在炕上看折子,她就自己换了衣服先躺下了。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吹了烛火到床上躺下。蓁蓁其实没有睡着,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床帐。   “盈盈吃得也太少了。”   蓁蓁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一吃这些大鱼大肉的就胀气,刘长卿说她现在身子虚不受补的关系,得慢慢调养。”   黑暗里,蓁蓁听见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又让她觉得分外的疲惫。   明明佟佳氏已经死了,她应该称心如意自此安宁,可她却觉得浑身疲累,白天对着孩子们还好,晚上躺下的时候常常是难以入眠、身心疲惫。   躺在一旁的皇帝突然翻身压到了她的身上,接着细腻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蓁蓁心里轻叹一声,瘫着手脚忍皇帝动作。   皇帝吻了一会儿后去解她的衣服,她虽然毫无感觉,还是配合着抬高了身体,方便他褪下她的衣服。   皇帝吻住她的唇抱着她翻了个身,变成女上男下,蓁蓁趴在皇帝身上两人下半身紧紧贴着,可两人分明都没有心思。   “皇上……”   皇帝搂着她叹了口气。“今儿算了。”   蓁蓁重新披上衣服点亮床头的烛火,烛火下,皇帝的眼神里也是带了丝丝的疲态。   蓁蓁轻轻揽着皇帝的腰呢喃:“时气不好呢,早点歇息吧。”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搂着她说:“是啊,最近都觉得有些累……”   ··   珍珍再见姐姐的时候,也是畅春园被冬雪覆盖的时候。盛夏的国丧让京城弥漫着诡异又肃穆的气氛,惨死的颜珠夫人更让钮祜禄氏府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张玉柱引着她走过转弯桥,从憩云的题字下右转入得纯约堂前的院子。纯约堂正对湖面,开窗就可见冰封的湖面和桃花堤上的皑皑白雪。   此时,纯约堂里正生着炉火,黑漆描金的缠枝莲纹方几上摆着刚刚拷完的栗子,姐姐和惠妃坐在两把黄花梨的卷草纹圈椅上捂着手炉眺望雪景。   只听影影绰绰传来惠妃的声音,“你和皇上是怎么回事?上回我来以为皇上不在呢,结果一进松柏堂就看见你们两这么对着干坐着,也不见你们说话。”   “姐姐来的巧罢了。”   “巧?”别说惠妃不信,在门外的珍珍都不信,自家姐姐过去和皇上只有话说不完的时候,“你骗我做什么?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姐姐明显是顿了一下,才说:“姐姐,宫里的日子太长了,有时候就不想说了……”   珍珍跨过门槛,见惠妃已经站起来站在姐姐身后,搂着她的头温柔而疼惜地说:“日子再长,都还有我呢……”   珍珍拜了拜请安道:“请惠主子安,姐姐安。”   惠妃回过头笑着招呼她:“来啦。”   蓁蓁也回头,指了指身边惠妃原来坐的椅子,“我妹妹有喜的人,你让她坐。”   国丧结束后,珍珍在连日操持家务后发现自己终于有了身孕,阿灵阿自然是高兴坏了,同时又担心受怕所以圈着珍珍不让她出门走动。这不,好不容易熬到五个多月胎像稳固,珍珍才能进园子给姐姐请安。   惠妃知道这姐妹两很久未见怕是有话要说,所以略略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   珍珍看着惠妃的背影说:“惠主子对您还是没得说的。”   “是啊。”蓁蓁捧着水仙杯抿了一口温过的梅花露,淡淡说,“倒是我,没对她这么掏心掏肺了。”   “姐姐说什么呢!”珍珍想起自己前几日回娘家时候得到的信,赶紧告诉姐姐,“阿爷从庙里回家了,他让我告诉你,你派去庙里的太医医术很好,一切都无碍了。”   珍珍是极通透的人,阿爷怎么说她便怎么传,多余的并不会多嘴。   她果然见姐姐听到这话,冰封的表情松动了片缕,浮出一丝欣慰。秋华这时端来一个匣子,蓁蓁递给了妹妹,“你拿回去收好。”   珍珍想打开,却被姐姐截住,“我若是你,就永远不要打开。”   她笑着塞回姐姐手里,珍珍家中就是最小的一个,惯会撒娇,“姐姐又欺负我,给我又不给看,真讨厌。”   “你帮帮我吧,把这东西收好。”畅春园又下起了漫天大雪,蓁蓁呼出一口气,看着白气飘向窗外化在雪中,“我怕自己哪天真的还用得上它们。”   旁人不知道,珍珍却清楚,佟佳氏姐妹两都死了,可姐姐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她大约知道了匣子里是什么,她双手笼住匣子回头看着姐姐的侧脸,她从小就知道姐姐的美丽,可此刻姐姐美丽的面庞上带着忧伤显得那么柔弱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   “姐姐,我们没做错,是她们该死。”   蓁蓁点点头,她发现自己的妹妹比自己要坚强,这样的妹妹才能做好钮祜禄氏的当家主母。   “姐姐,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已经退不回去了。”   蓁蓁还是点头,自己的妹妹远比她要坚毅,也比她清醒,真好,阿灵阿真幸运啊。   “姐姐,为了她们伤心,不值得,她们不配姐姐的善心。”   蓁蓁笑了,她回头凝视着妹妹,她们两个气韵不同一个娇俏一个妩媚,但五官却有七八分相似,一望便知是亲姊妹。   “我知道。”蓁蓁知道不值得,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浸在往事,“只是回望来路不知前程何在。”   珍珍笃定平和,她抚着隆起的小腹说:“姐姐,我们多想想以后吧,我们有很多希望。”   门外,腊月封笔后停课的胤禛带着宝儿从皇太后那里来请安,一入院子就听见盈盈和胤祯迎出嬉闹的声音,四个孩子叽叽喳喳一人一句就能让本来寂静无声的院子充满喧嚣。   蓁蓁的眼底泛起氤氲,她起身走到纯约堂门口抱着胳膊气呼呼地唤道:“你们这群皮猴子不许在那儿玩雪,快过来,给姨母请安了!” 第188章   往塞外必经之处的古北口镇, 落日闭城之前有一队马队疾驰而入, 这一行一共六人, 除中间一个身材矮小瘦弱, 一个白净单薄之外, 其余各个都身材壮硕,一看就是练家子。这样一行人若非夜色掩护在大漠之中实在是扎眼, 一行人疾驰至镇上最大的一家官办客栈前停下, 店小二听见马蹄声欢欣鼓舞地迎了出来。这也怪不得他,自从蒙古那边乱起来后往塞外的商队都停了,这几个月是生意惨淡, 有客迎门实是件高兴的事。可他一出门见着这六个人心里却是一哆嗦。这六个人各个腰上佩剑,其中两个体形最壮硕的脸宽似钟眼细若缝,虽然穿着和其他人无不同可一看就是蒙古人。   蒙古人——店小二心里一哆嗦。   半个月前先是什么抚远大将军带了几万人浩浩荡荡地从古北口出关去了蒙古,接着数日前皇帝也带着大队人马从古北口出关, 名义上打的旗号叫做北巡,可十里八乡都猜皇帝其实是去亲征打蒙古一个喀尔喀的大汗去了。这时候这镇上出现了蒙古人, 是福还是祸呢?   店小二心里七上八下的当口,六人中一个青衣男子开口了,“小二,住店。”   他声音低沉, 看着和那两个蒙古大汉不同, 到似中原人士, 四十上下面目端正,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张马脸瞧着却有一种奇妙的不自然, 店小二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那人似乎是注意到店小二在打量他,侧过身来,刚好挡住了六人里那最矮小的一人。   “好勒,客官要几间房?”   青衣男子道:“二楼我们全包了,另外一楼再要三间房。”   店小二心里一喜,这会儿也不管上什么蒙古人不蒙古人了,他刚要应下,忽有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如此可否太招摇了?我还是同你们住一层的好。”   听那声音似乎是从人群的最中间发出的,可惜他周围围的这四个人都太高大,店小二压根就看不见他。那青衣男子转过身轻声道:“主子,我们一行人骑的都是好马,这一路疾驰已经很惹眼了,也不差这一晚了,还是主子的安全要紧。”   他说完再无反对的话传来,店小二开心地吆喝了起来。“客官,里头请,阿三,把客人的马牵到马厩里,好饲好料的照顾!”   这六人的小团体往店里移动,全程店小二都没瞧见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进了店这六个人分了两拨,两个蒙古人、一个壮硕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消瘦的青年男子住在一楼的三间客房里,青衣中年男子和剩下那个神秘人住在二楼。在楼梯口的时候六人就散了,蒙古人直接进房,青衣男子陪神秘人上楼,青年男子留了下来对店小二说:“烧一锅热汤,十斤牛肉,再要二十个白面馒头。”   他虽说的是汉语,口音却有些微微的怪异,店小二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心里抽了抽想:得,这位爷是个满人。   “行唉,小的知道了,做好了给爷们送房里去。”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对这群人的身份好奇得不得了。听说旗人是不能随便出京的,这群人是奉旨出关办差?那是京里出了事还是关外的皇上出了事呢?   店小二心里是好奇极了,饭一做好也不差别人亲自给他们送去,楼下的四个一声不吭端了食物就把门一关。他又端了另外两份上二楼,先敲了敲神秘人住的那间屋子,没人开门,倒是把隔壁青衣男子给敲了出来,那男子瞥了他一眼说:“成了,东西给我,你下去吧。”   他一句话就粉粹了店小二想要窥探秘密的心,店小二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下了楼,走到楼下,他转头偷瞧二楼,那青衣男子不知拿什么把托盘里的东西都戳了一遍才端进了神秘人住的屋子。等门合上的那一刻店小二猛然想起那不自然感是什么了,那个青衣男子的下巴上竟然一点胡须都不长!   青衣男子端着托盘推门而入,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验了一下,见无异状后推到中间,一哈腰对屋子里的神秘人说:“东西虽糙主子还是将就用些吧。此地荒凉,这大约是最后一顿热食了,明儿开始就只有干粮可用了。”   神秘人点点头。“这一路倒是劳烦毛总管照顾我了。”   青衣男子道:“奴才不过是捡回了旧差事罢了。”   “哦?”神秘人一挑眉,青衣男子道:“奴才从前是伺候先头的董夫人的。”   神秘人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将这表情隐去了。“爷如今不知走到了何处……”他微微叹了口气面露忧色。   青衣男子道:“先前说是还在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主子爷如今身体欠安奴才估摸着还在原处修养。”   神秘人道:“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我记得这地方,那年我随主子爷从古北口骑马过去不过两日行程,若如此我们加快脚程,明日晚间我们便能同爷汇合了。”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主子早些休息,咱们明儿一早就动身。”   ······   他出去后神秘人微微叹了口气吃起了东西。他们从京城出发骑了一日一夜才到了这古北口镇,一路颠簸他身体和散了架似得一点胃口都没,但一想到明日的行程,他还是勉强自己把食物用了一大半。   吃过饭他坐到梳妆台前摘下了头上戴的帽子,一头乌黑的秀发自帽子下露了出来,台上摆了一面铜镜,做工粗糙一看就甚是廉价,可即便如此也足能映出一张绝美的脸来,这神秘人埋在男装下的分明是柔弱佳人。   她解开发辫一头如云似的秀发披了下来,却在左脸颊旁缺了那么一段,好似是被剪了。女子瞧着那被剪了半截的头发不禁陷入了回忆……   宫中近来气氛格外阴沉,裕王和恭王领兵出京都十几日了,听说连葛尔丹的影子都没摸着。除了葛尔丹外有些蒙古札萨克台吉则在趁火打劫,喀尔喀蒙古流离失所的牧民蜂拥逃亡关内,漠南蒙古的情势也一日比一日严峻。   年长的阿哥里大阿哥随军出征,其他人自太子以下各个都沉默不语、低头做人,年纪小的阿哥里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十四阿哥近来也乖觉许多,这会儿他由保姆牵着手,同姐姐一起给走进永和宫的皇帝请安。   皇帝一反常态没有再和姐弟两多问几句,只简短地摸了摸姐弟两的头就让保姆领他们下去。   蓁蓁见皇帝的眉头紧锁,不由问:“皇上怎么来了,臣妾听说这几日前方军务甚紧……”   皇帝道:“定了,刚刚给皇太后请安禀报了,朕明日率中军出京,走之前来瞧瞧你,瞧瞧盈盈和胤祯。”   皇帝亲征是早就传出来的,可即使如此蓁蓁端着茶杯的手还是一晃,杯子里的茶水不洒了几滴出来,落在地毯上化作了几个黑点。   蓁蓁故作无事似地一笑问:“那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一月慢则……”   皇帝接过茶杯,里面是他爱喝的“吓煞人香”,而后面想说的话都淹没在了水汽缭绕之间。蓁蓁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自从佟佳氏死后她和皇帝之间能说的话越来越少,就如惠妃所说,大多数时候他们若独处便是相对默默无言。皇帝每回来都围着一双儿女似乎有问不完的话,可若孩子们困了退下后,两人便会四目相对,往往一夜都无话可说。   那日妹妹劝过后,蓁蓁也知她如此不行,可她刚刚振作一些想用过去的法子和皇帝撒个痴缓和些时,漠北的局势就急转直下。   从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在漠北大败土谢图汗后,准噶尔就成了大清的心头之患,彼时皇帝命安王岳乐等会同科尔沁部率兵示威,噶尔丹心生畏惧后撤兵离开呼伦贝尔。同时,皇帝敦促在外的佟国纲、索额图加快与沙俄在雅克萨的和谈,第二年也就是康熙二十八年前方使团终于与沙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划定北疆边界。然而,沙俄并不甘心在北疆停手,条约签订后再次挑唆噶尔丹整兵备战。   这一年,康熙二十九年五月噶尔丹率兵长驱直入杀进喀尔喀蒙古,一直打到乌尔会河扬言要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奉命率军阻截,结果却让整个清廷哗然——阿喇尼大败。   满洲八旗军队上一次在蒙古大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别说朝臣,连皇帝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就是三藩之乱时,察哈尔余孽趁虚叛乱,图海率着家兵不过千余三下五除二荡平贼寇。大清能统治蒙古,靠的是太.祖、太.宗两代战无不胜的赫赫兵威,其次才是源源不绝的满蒙联姻。皇帝比谁都清楚,若是兵威不再,联姻便会变为耻辱的和亲而非荣耀的指婚,他对蒙古的册封就会变成拉拢而非赏赐。   可如今,图海的尸骨都凉了十年,岳乐也已经熬死在了前线,两位老将都为大清在战场上奋斗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都走以后,如今的大清面临着无帅可用的困境!焦头烂额的皇帝连着数月在乾清宫议事,偶尔来永和宫也是愁眉不展,大多数时候都捧着折子在思索对策。   后宫归后宫,前朝归前朝。她和皇帝所有的心结都是在宫墙内的事情,皇帝伤心也罢,蓁蓁烦扰也罢,都比不过大清北疆的岌岌可危来得严重。政事为先,天下为先,陪伴皇帝十余载,在这一点上蓁蓁认得比谁都清楚。   此刻,蓁蓁也只能安静地陪皇帝坐着,等待皇帝在沉默中把一盏茶饮完。   “朕走了。”皇帝抖了抖袍子起身往外走,犹豫了一瞬才回头摸了摸她额头,似是眷恋似是不舍,半晌后抽身离去。   蓁蓁还在怔忪,她明明是两脚生根似地站在桌边,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在皇帝将将要踏出屋子的那一刹那抖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蓦地转过身,她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他,却突然无法承受皇帝的视线,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里屋走,没走几步就被皇帝追了上来。皇帝打横抱着她走进里屋,脚一勾碧纱橱在两人身后“砰”得一声合上。   他从来没有那么用力要过她,她□□着说不要他仍是没有罢手。太皇太后去世后他就蓄起了胡子,他的唇滑过她的身体的时候那胡须滑过她的皮肤刺痛了她。   太阳西沉宫里开始点灯了,永和宫里只有这间最靠西边的屋子还能沾染到一点点的落日余晖。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他搂着她,大手沿着她的额角往下滑,行径她的眼角时指尖沾染到了一点湿意。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蓁蓁撇过头想要躲开,皇帝拉过她的胳膊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她□□一声再度感受他如开疆拓土般地奋进。   在这翻云覆雨的旖旎里,蓁蓁埋在他怀里忽地噗一下笑出了声,皇帝本来愁云惨雾的情绪瞬间被她搅和得无处安放。   “也好。”蓁蓁吻了吻皇帝有点懵的脸庞,“也好啊。”   皇帝皱了眉头咬她下巴问:“好什么?”   蓁蓁舒服地一叹,瘫软在他怀中呢喃:“我的万岁爷啊,还是得有点对手,有了对手连龙马精神都回来了。”   “你又作死了是吧!”皇帝气得把她直接翻过来按在了床头,“等朕把噶尔丹收拾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整夜红尘后是晨光微熹,梁九功他们早早就等在院子里,随时等着皇帝启行。皇帝略梳洗后匆忙就准备离去,蓁蓁还未醒,她恍惚间觉得有剪子声音在耳边响起,睁开眼睛一摸床榻已空、面颊旁的长发也少了一截。   蓁蓁根本顾不得仪容散乱有失体统了,她抓过一件外衣套在身上拿起放在书架上的玉箫,连鞋都未穿就往外追去。   堪堪,皇帝还没有踏出永和宫的后院。   “皇上!”她跑得急、喘又慌乱,皇帝一回头被她恰好扑了个满怀。   “要着凉的,快回去。”   蓁蓁摇摇头,在他怀里举起玉箫吹起了一支曲子。这是一支悠扬高亢的曲子,皇帝从前从来没有听蓁蓁吹过。   她吹的是“图日音度日奔道”,是科尔沁人最熟悉的曲子,这曲由四首广为传颂的长调组成。每逢喜庆的日子科尔沁人便会欢欣鼓舞地让“图日音度日奔道”散遍所有有牛羊的地方,深沉高昂的曲调诉说着草原的无边和广阔。皇帝记得小时候苏麻喇姑常常会哼上那么一段,偶尔太皇太后极高兴的日子里也会唱那么两句。   蓁蓁什么时候学的?皇帝知道她最爱吹的都是南曲,她也不懂蒙语,何时学的科尔沁曲子?   皇帝站在那里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曲吹毕,还不等皇帝开口问她哪里学的,就放下玉箫扬起明媚的笑容唤道:“恩赫阿木古朗汗。”   皇帝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用着不知哪里学的蒙语,说着生涩又滑稽蒙古祝赞词,“高山能被他搬动,大树能被他拔起,他的眼里已没有勇士,周边草原已没有对手。”   这是草原那达慕大会上,勇士走入布库场决斗时蒙人会吟诵的祝赞词,十四岁的他离开慈宁宫去武英殿擒拿鳌拜的时候太皇太后曾经念过它。   她的眼中有星辰在闪烁,可皇帝没有再停留,他坚定而简短地说:“等朕回来。” 第189章   “等朕回来。”   蓁蓁幽幽叹了口气。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才会千里奔波来到这里。   三日前, 宁寿宫。   太皇太后去世后, 皇帝为皇太后在紫禁城最东路营建宁寿新宫,建成搬入后蓁蓁给皇太后请安比以前更为便捷。这对蓁蓁是好事,她如今只要天朗气清便会步行至宁寿宫只当强身健体。而对宝儿就有点心塞了,额娘住的离她近以后自己撒欢就格外容易被抓个正着。   蓁蓁入得宁寿宫时,又见宝儿正爬在宁寿后院的一课桂花树上摧残花枝,九阿哥胤祺在底下扶着梯子,十阿哥胤俄在下头举着筐收集摇下来的桂花, 八阿哥胤禩站在三尺开外似乎想置身事外可脸上是藏不住的期待。   “五公主。”蓁蓁呵呵一笑, 抱着手看着自己的好女儿。   宝儿做了个鬼脸跐溜一下从树上窜了下来,另外三个孩子互相看了看给蓁蓁拱手拜了下算问安后立马逃出了宁寿宫。宝儿舔着脸扑向自家额娘:“额娘,你来得正好,皇阿玛的信刚刚送进来,就等皇祖母午睡后瞧呢。”   “我来得是正好啊。”蓁蓁拧了一把宝儿的脸,“正好又瞧见你没个姑娘样!”   “我这不是采了桂花, 等皇阿玛大捷回京能给他做桂花糕嘛。”   蓁蓁还没骂她,秋华已经开始发笑,这五公主又扯谎不打草稿。宝儿哪哪都像皇帝, 长得像, 爱好像, 可下厨的功夫绝对是蓁蓁亲生的女儿。有一回宝儿缠着秋华去小厨房学做腊八粥, 差点没把永和宫给烧了。   宝儿看见秋嬷嬷的脸色一噘嘴, “连秋嬷嬷都欺负我, 皇阿玛不在果然没人疼我了。”   蓁蓁举手投降, 皇帝最惯宝儿,宝儿做什么在皇帝眼里都是个好的,有皇帝这个靠山在宝儿如今真是紫禁城一霸。“走走走,看你的好阿玛写什么了。”蓁蓁嘀咕了一句,“真是的,几天不来信了。”   皇帝出征怕泄露军机不宜再给蓁蓁写信,此回出京所有前线朱批都统一定期发回给驻京监国的太子和大学士们。同时每隔几日还会发给敬事房总管顾问行,让他给皇太后和后妃保平安。   蓁蓁来的时候,敬事房已经把信送来了,只等皇太后午睡起来拆阅。哈日伊罕见蓁蓁来了笑着招手,把一张黄纸塞在蓁蓁怀里,“小姐姐先看吧。”   “啊呀,这不合规矩。”蓁蓁自然是推拒。   哈日伊罕展开在她眼前晃着说:“太后说了,都是蝌蚪大的汉字,怎么也要你来才能读懂,就先给你了。”哈日故意又摇了要说,“小姐姐,你每天来得这么准时,不就是为了早点知道吗?”   蓁蓁被哈日说得红了脸,嘟哝了一句“讨厌”也不客气展信读了起来。信上无非是几月几日行至何方,问太后安问后宫清安这些话,粗粗读下来能让人安心。   可这是粗粗,像宝儿和秋华念过后就是如此想,但蓁蓁看第二眼心就沉了下来。   这字不是皇帝写的!   人与人字迹不同,皇帝因为每日朱批量大所以日常信件字迹都不工整,蓁蓁自己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她即使是写信的字迹也与抄经时相差不大。她熟知皇帝的字,他素习董书,抄经练字时还比较工整,但折子和信上的字因为需要写得太多所以就飞扬洒脱往往没有形神。可这封信的字就像里面的内容一样,太工整了,工整到不像他会写的信,更像是从那里翻抄来的。   出了什么事了?蓁蓁不相信以皇帝的能力他还能在前线被大臣绑了或是软禁,其次敬事房是皇帝最心腹的顾问行掌管,所以顾问行也不会造假来瞒骗。   这时太后从暖阁里走出来,看见蓁蓁的脸色不由担忧问:“怎么了?可是前线不好?”   蓁蓁捏着信说:“这信不对劲。”   她把自己知道的简要告诉太后,太后听完心头也一沉,她立马吩咐最信任的乌嬷嬷:“立马去叫顾问行来问话,拿着我的腰牌去!”   乌嬷嬷匆匆而去,不过一刻就带来了顾问行,顾问行见站的一屋子人脸色惨白,哐当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欺瞒。”   “顾问行,说实话!”蓁蓁板着脸厉声质问,可严厉之下她一只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抠着手心掩饰自己的害怕。   顾问行垂着头道:“皇上至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后突然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皇上对外只说稍感不适,但其实如今下地都困难。军前药石不足,但怕影响军心便悄悄派了五格他们回京取药。”顾问行指着那封信说,“这是临摹的,皇上不想让太后惊扰。”   “药呢?人呢?”蓁蓁疾声问。   顾问行被德妃的脸色惊到没有立马回禀,蓁蓁急叫道:“我问你五格在哪!”   “他们见过太子后,会从东华门出发连夜赶回去。”   “你现在就去把刘长卿拖出来带去东华门。”蓁蓁对顾问行吩咐完,转身跪在太后面前,顾问行得了话却没走,蓁蓁回头怒斥,“快去!”   太后朝顾问行点点头,他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蓁蓁跪着求道:“皇额娘,臣妾斗胆……”   “德妃,有人会照顾皇上的。”   “皇额娘,塞外荒凉之地得痢疾是要人命,胤禛当年在宫里尚且凶险,皇上去岁以后身子又一直不好,他要强会忍,如今大军他十分不适只会说一分,能让五格他们回来取药一定是重病啊!臣妾知道自己质弱,但骑术尚可,定不拖他们后腿。”   太后闭着眼摇摇头,蓁蓁以头抢地哀求,太后赶忙拉起她,把她搂到怀中说:“去吧。”   蓁蓁惊喜,连忙转身飞奔离去。宝儿在身后急得大叫:“额娘,你不能去,塞外如今凶险啊!”   可是蓁蓁根本听不进女儿的话。   塞外凶险,宝儿的话说的一点没错,他们才出京畿便被人盯上了。本来应该抄近路奔向大营的人马不得不迂回至古北口修整。蓁蓁吹灭了蜡烛却毫无睡意。   第二日天还没亮毛二喜就找客栈小二要了一包干粮再把大家的水壶灌满水,众人骑上马就再度。   古北口是出塞的要冲,此地常年有疾风凌厉,策马狂奔时风吹在脸上像是能把脸上的肉都割开。此时蓁蓁就不得不佩服毛二喜,从宫里出发的时候就是他提醒她在脸上围块帕子,初时她还当他是让她遮面避嫌,这会儿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的脸。   他们一行六人里撇开蓁蓁和毛二喜外,两个蒙古打扮的壮汉皆是皇太后的家奴,出自科尔沁部,他们身材魁梧武功卓越,除了皇太后的命令外谁的命令都不听,他们是皇太后特意派来保护蓁蓁的;另一个高大的旗人是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先前在守东华门的时候被法喀鞭打过的五格,他自那以后就被皇帝看重常驻身边,这些年经常跟着皇帝从古北镇到草原去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这一次皇帝也是独独托付他回京办事。   昨日黄昏在疾行之中两个蒙古人机敏地发现身后有人,三番五次摆脱不了后才不得不进古北口镇上修整。现在才出古北口不过半个时辰,五格又发现有人跟了上来。毛二喜当机立断让最熟悉地形的五格带着一行人从另一山口绕行。   说起来太后选了毛二喜陪她上路的时候蓁蓁是真的惊讶,她这才知道原来毛二喜竟然还是个练家子,他能有这样让人闻风丧胆的威名还真不是纯靠慎刑司那恐怖的地牢和刑具的。更神奇的是,他还会说满语,太监里就她知道会说满语的除了他也就剩顾问行了。   走至一岔道,五格让他们稍候自己去探路。趁着这时候蓁蓁问道:“毛总管是怎么会说满语的?难道你是从前跟着太皇太后打关外来的?”   蓁蓁自己说完就马上在心里否决了,一来若毛二喜是管外来的,他这岁数小了些;二来宫里有几个老太监就是关外来的,那也是只会说汉话。   毛二喜的马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神色,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奴才从前是伺候孝献皇后的,奴才的满语是娘娘教的。”   “啊……”蓁蓁惊讶地一挑眉不可置信。   毛二喜看她这么惊讶,淡淡地说:“奴才的事在宫里不是秘密,只是时间久了记得先帝爷时候事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渐渐也就没人说了。”   蓁蓁说:“我听说孝献皇后去世后,好多宫人都殉葬了,你怎么?”   毛二喜听到这句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皇后主子大仇未报,奴才有何面目去见主子呢。”   蓁蓁心中一动,原来他竟同她有同样的经历。想到这,蓁蓁不禁对毛二喜多了几分好感和亲近,也没觉得他如传说中那么可怕了。“那你如今呢?”   毛二喜转过头来瞧着蓁蓁:“奴才多谢娘娘。奴才的仇已经报了。慎刑司有一种药不会立时要了人的性命,而是让人一会儿如在火里一会儿如在冰里一会儿又历肝肠寸断之痛,如此折磨十二个时辰才能断气。”   他字字句句犹如地狱里的催命阎罗,却又带着分外凄凉的苦涩。蓁蓁想起丧钟响起之前的那晚,她抱着胤禛彻夜难眠的夜晚,承乾宫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诡异声音。   “我听说太皇太后将先帝病逝一事迁怒于孝献皇后,承乾宫的故人都被打发到皇庄上去了。”   毛二喜的木桩脸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娘娘的话,承乾宫能有几个故人,太皇太后心里装的是天下,从来不计较这些。奴才是苏麻喇姑奉先帝爷遗旨让奴才去慎刑司当总管太监的。”   蓁蓁愕然,苏麻喇姑就是太皇太后的化身,她的动作就是太皇太后的动作。她这才明白毛二喜为何能在慎刑司总管太监的位置上一坐许多年,为何他铁面无私不牵涉后宫任何一派。他是先帝和董鄂皇后留在宫中的一抹幽魂,也是太皇太后留给佟佳氏的一把淬了毒的刀。   说到这儿,还有一人似乎被遗忘了。两个蒙古人、蓁蓁、五格、毛二喜,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白皙瘦弱,脸上带着自怨自艾的痛苦,蓁蓁和毛二喜说完话瞧了他一眼,“刘太医,辛苦了。”   刘长卿觉得自己大概倒了八辈子血霉,自从碰上这位主子就过不上什么安生日子,他拖着快累垮的身子指了指前方说:“臣看五格侍卫似乎不大好。”   先头去探路的五格正匆匆忙忙地策马奔回来,神色凝重地说:“快从另一条道走,这边有人埋伏。”   两个蒙古汉子立刻控马断后,蓁蓁把脸围好,问五格:“你觉得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毛二喜波澜不惊地说出了一句雷霆万钧般的话,“古北口到京城快马不过一日,从直隶地界到古北口不过半日,我们未到古北口就跟了上来,只怕他们也是京里来的吧。”   京里!蓁蓁心下甚惧,京里来的会是谁呢,又为了什么?   可已经容不得她细想,六人策马转道,而同时,后方岔道上的一群人也骑着马追了上来。   恩格从营帐里走出来,前方一处高低上清军设了哨所,而他们的主将已经在那坐了一上午了。恩格走了上去劝道:“王爷,您还是回大营去吧。”   常宁举着望远镜说:“回去干吗,看他们怎么吵架吗?”   几个领兵的副将为了要不要继续前行在里头是吵得不亦乐乎,这也难怪,他们自从七日前到了此处就一直按兵不动了。而听说裕王领的那一队人马都已经快追上葛尔丹了,他们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也难怪他们要在里头争了。   “都是在浪费时间,皇上不下旨,我们能动个屁!”   恩格听了尴尬地笑了笑。   常宁忽然捏紧了望远镜,兴奋地说:“有人来了!”   恩格还没回过神常宁已经跳了起来往营区跑,“带二十个人跟上我!”   恩格虽不解他们家爷这又是要做什么,不过仍是迅速点了二十个亲兵,一行人骑马冲出了大营,跑了没一会儿就见前头另有一队六人策马向这跑来,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另一队十数人。这一瞧就知道这两队不是一派的,前面的是忙着逃命,后头的追得杀气腾腾。   恩格策马喊道:“爷,不知这些人是敌是友,咱们还是小心些。”   常宁道:“怕什么,管他敌友全抓回去一审不就知道了。”   他们渐渐策马跑近了,前头那六人瞧见他们简直是欢欣鼓舞拼命挥手,后面那一队人马却突然刹住了马蹄,为首地静静观望了一会儿忽然调转马头带着人马往反方向跑了。   恩格问:“爷,要不要追他们?”   常宁说:“穷寇莫追,万一是引诱我们跟上去的陷阱怎么办?先把那六个人抓起来问清楚都是什么人。”   此时那六个人看追兵已走也不跑了,恩格带人很容易地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五个人里其中一个看见他高兴地喊了一声:“恩管事!”   恩格定睛一瞧,这不是宫里的一等侍卫五格么,这两年因常替皇上跑腿来恭王府传旨,他熟得很。   “爷,是宫里来的!”   常宁骑着马走了过来,有一个人在瞧清他后虚弱地喊了一声“王爷”,人一歪身子就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常宁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他才没有摔下去而是险险地趴在了马背上,不过这一下也叫常宁看清了他的脸,“你……”他一震,除了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口。 第190章   常宁万万不曾想到会在这关外两军即将对阵的前沿遇见蓁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来此地做什么?   常就在常宁发愣的时候毛二喜驾着马踱步到蓁蓁身边, “娘娘可还坚持得住?”   蓁蓁一路上都在勉力支持,到了这会儿一松懈险些滑下马背, 常宁忙拉了她一把,她趴在马背上对常宁点了点头,勉强挺直腰又坐正了。是她说要来的, 她那时说过不拖后腿便怎么也要坚持住了。   毛二喜见她如此也知道她是累极了,自从出了古北镇后那批人追他们追得更紧了。他们为了甩开跟踪的人一路疾行,昨晚也只歇息了两三个时辰, 别说她一个弱女子了, 就是男人也觉得疲惫不堪。毛二喜心里其实是有些佩服蓁蓁的,她路上一句累一句怕都没喊过, 全程都肃着脸跟着他们熬到现在。   毛二喜冲常宁道:“恭王爷咱们先回大营吧, 具体的事容奴才同您慢慢细说。”   常宁于是领着带来的这二十来个人簇拥着蓁蓁他们回到营区, 蓁蓁着实是精疲力竭,这会儿连下马的力气都没了。毛二喜先跳下了马,他回头见蓁蓁还在马背上就走过来想扶她下马, 不料常宁比他抢先了一步,他自己先跳下马,随后走到蓁蓁身边把蓁蓁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多谢恭王。”   蓁蓁累极了也没在意, 自然而然地道了声谢。其他人都是粗汉子那就更不在意, 倒是毛二喜因为这个多看了常宁两眼。常宁带蓁蓁和毛二喜去了他的主帐, 其他人则交由恩格招待。等进了帐子四周没有外人了常宁才问他俩:“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蓁蓁席地而坐按着发麻的腿说:“我们原是要去找皇上的, 可是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才发现皇上他们已经不在那了。”   常宁眉头一皱:“京里出事了?”他刚就一直想问, 只是实在事关重大怕隔墙有耳泄露了风声这才勉强忍住了。蓁蓁是后妃无事是绝不会出宫的更不要说到这千里之外的关外来了, 她会这样做一定说明京中出了大事逼得她一个后妃不得不抛头露面跑前线来,而他能想到的大事无非就是皇太后或者是太子了。常宁这样想着心里忽然乱了起来。   蓁蓁听他这样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不知道?”   常宁心里一沉,他蹲到蓁蓁身旁压低了声音问:“是皇上出事了?”   蓁蓁犹豫了一下,常宁自然从她的脸上看了出来,“你若不信我,此地就再无你可以信之人!”   蓁蓁还是不说话,常宁焦躁而认真地质问:“我是如此不可信之人吗?”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是蓁蓁从未见过的认真,不想这位浪荡名声在外的王爷竟然还有这样的神情。蓁蓁下定了决心遂凑到他耳旁:“皇上重病。”   常宁心道:果然!   “此事皇上只派告诉了顾问行,皇上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第一日尚能支持第二日昏沉难支,皇上派五格带信让顾问行秘密备药准备好送去。皇上怕人多嘴杂恐生事端,尤其他亲征在外最担心的就是后方出乱子,所以只派了五格面谕太子说皇上微恙,让太子速速出京前往二道河待命,但到底什么状况也没有告诉太子实话。我是从皇上给太后的信里瞧出端倪才来把顾问行叫来逼问他的,他不得已吐出了真相,”   他们自到此处后皇帝就再无命令让他们进发,常宁一直就觉得奇怪,也因为没有皇帝近一步的谕旨才让一群副将天天为是进是退吵得不可开交,如眼前人所说皇帝得病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但常宁听到皇帝传令要太子往靠近古北口的二道河待命,心中暗道不妙,他那素来心思缜密的皇帝哥哥应该是在防患于未然——他若是在前线有好歹,太子能立即出古北口接掌大权。   蓁蓁说完就把身子移回了原处,她这一动几缕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擦过常宁的脸,常宁突然意识到刚才两人靠的有多近。他有过那么一瞬的怔忡,不过眨眼间他就恢复了平常。他再问:“那刚才追着你们的是什么人?”   蓁蓁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自出了京畿靠近古北口他们就一路追着我们。我们人少不敢硬拼所以一路疾驰不敢停留。”   毛二喜在一旁道:“奴才觉得他们应是知道我们要往哪去,这群人自打我们一出京就跟上我们了,原本只是远远地瞧着,出古北口后突然开始发狠劲儿似地追我们,半途我们为了想甩开他们也故意饶了不少的路,明明身后已经看不见人了,一上大道他们马上又出现在身后。”   他这一番话颇有深意,细细想来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常宁低头沉思了会儿:“皇上现在在博洛和屯,据此地大约有一日的路程。”   蓁蓁听得大喜立刻起身,常宁看出她的心思跨前一步拦住她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过去,但你们还是休息半日,你如今这样连马都上不去。”   蓁蓁坚持摇头:“时不待我,只请王爷派兵护送,越快越好!”   常宁定睛看她,可蓁蓁毫不退缩丝毫没有争辩的余地,最终他无奈说:“我派一百正黄旗士兵护送你们过去。”   “多谢王爷。”她立马拿了马鞭招呼毛二喜等人出营。   常宁火速点了一百士兵护送他们,蓁蓁翻身上马略俯下身子对常宁说:“恭王爷,这次多谢你了。”   常宁轻轻一笑,“莫说别的了,三娘的事我还欠你一个人情,这次就当还这个人情吧。”他从腰间取下一柄琵琶火铳,递给蓁蓁,“拿着,草原如今风声鹤唳,匕首是防不了身的。”   蓁蓁在皇帝身边见过火铳,可是如琵琶火铳这样轻便的却很少见,这琵琶火铳装饰精美大约是给出征的将帅单配的,可她拒绝道:“要是真有事,火铳有什么用。”   常宁双手咔哒三下演示给蓁蓁,一遍后又再示范一遍,问:“懂了吗?”   蓁蓁聪敏此刻又专心致志自然一学就会,她接过火铳如常宁一般操作一遍,只听咔哒一声后端起火铳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威力四射震得马屁嘶叫,刘长卿坐在马上“咳咳”了好几声,谴责地看了一眼蓁蓁。   常宁见她欣然点头也不再耽搁她,转头对五格说:“出发吧,到营地后务必派人回信。”   这一路长途奔驰蓁蓁脸上不免满是疲惫之色,不过此时她忽然莞尔一笑,一时眼角眉梢是神采飞扬,她虽此时身着男装这一笑顾盼生姿却犹胜昔日一身华服宫装。   常宁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暗叹:我这哥哥果是天下最有福之人哪。   ……   再出发的一路因有常宁的骑兵护送顺风顺水,当日傍晚就到了博洛和屯皇帝的大营。   入营以五格开道,直奔营地中央,到了皇帝的大帐前还不待翟琳反应过来,她便指着刘长卿对翟琳喝道:“快,去将脉案和药渣全部拿来给太医过目。”   毛二喜拿着带来的药材提溜着已经跑没了半条命的刘长卿走来,翟琳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德妃目瞪口呆,一句“德主子”还没叫出口,蓁蓁已经往皇帝的大帐跑去。   翟琳惊诧问:“毛总管,这……这怎么回事?”   毛二喜一皱眉,“什么怎么回事!快按主子吩咐的来,耽误了看你们谁担待得起!”   大帐周围只有四个士兵把手,看上去一切平静如常,和往日巡幸边塞并无不同,似乎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蓁蓁一头钻进营帐,大帐里只有梁九功一个人在伺候,皇帝合着眼睛躺在榻上,他额头上搭着一块打湿的帕子,脸色灰暗憔悴满头是汗,胸口衣服微微敞着。   梁九功正拿了换下的帕子在水盆里搓着,一抬眼看见蓁蓁手一抖帕子“咕咚”一声落回了水盆里。皇帝其实并没有睡着,他这会儿头和针扎似的疼,一点动静在他耳里都能放大千百倍。他捂着脑袋有些不耐烦刚想责备奴才的粗手粗脚,忽然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皇帝睁开眼,眼前的人虽然穿着男装模样同从前不同,但那张脸早已深深印入他心底,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   “你?”皇帝虚弱中带着惊喜笑了。   蓁蓁半是埋怨半是嘲讽地娇嗔一句:“平日里来草原都是生龙活虎的,怎么大敌当前就垮了?丢不丢人呢?”   皇帝晦暗的脸上泛起一阵郝红,他微微侧过脸心虚地问:“你怎么来了?”   蓁蓁取下他额头的帕子放回水盆沾满冷水后搅干,一边抱怨着:“谁说一个月就能完事的?您这样一个月能回京吗?”   皇帝无奈地笑着轻叹。“朕可没说过马上,朕说的是快则一个月……”   蓁蓁的桃花眼先是一瞪再是一眯,威胁地问:“那是臣妾想错了?”   他勉强抬起胳膊握住蓁蓁的手,蓁蓁的眼睛微微发红,她俯身靠在皇帝身上轻轻圈住皇帝的肩,用帕子擦去他额头的汗水。皇帝的头微微转了过来贴着她的脸颊,由外人看来这是极亲密温馨的模样,可蓁蓁却全然不觉得,她所听见的是皇帝沉如千金的话。   “隔墙有耳。”   然后他才说:“就你没规矩,这是前线。”   蓁蓁娇声柔意地说:“臣妾可不记得什么一个月不一个月的,臣妾就记得皇上说马上就回来。”她脸上娇笑,手却不动声色地往下移,一直到碰到皇帝的手,食指在他手心点了点。皇帝微微点头,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了字。蓁蓁略略偏头,见他写的是:京中可异动。   蓁蓁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无”字。   皇帝的身子松了松,蓁蓁想了想又写:有追兵。   皇帝眉心一拧,虚脱的脸上还是瞬间有杀气掠过。   他飞速写道:何在?   蓁蓁写道:遇左路后敌撤。   左路就是常宁所带的军队。皇帝有些疑惑地看着蓁蓁,蓁蓁点了点头说:“臣妾来的路上经过恭王的大营,是恭王派士兵送臣妾来的。”   皇帝听了倒是无奈地笑了,“总算他也做了件正经事。”   蓁蓁解下腰间常宁赠送的琵琶火铳给皇帝瞧,皇帝浑身虚到抬不起手来,他指尖碰了碰微微点头,蓁蓁就将火铳放在了一边。刘长卿此时在帐外咳嗽了一声,蓁蓁朗声唤道:“进来。”   又对皇帝说:“臣妾带了太医来,军营中都是主治跌打的太医,不管用。”   刘长卿跪在皇帝榻前先对蓁蓁说:“娘娘还是替皇上捂上被褥吧,虽然皇上发汗燥热,但从症状上看是夏暑感寒,再热也不能受风。”   皇帝这时候哪有力气挣扎,只能看着蓁蓁把两条被子堆在他身上。刘长卿诊脉后又细细问了梁九功皇帝腹泻呕吐的症状,听到有血脓稠粘后沉吟片刻问:“回禀皇上,您病发于湿热内侵,塞外又饮水不洁、膳食失调,如今之状,缓缓而治也可,重药遏之也可。”   “重药。”皇帝不待任何人反应就轻吐了这两字,“去抓药。”说完他再也没力气吐出下一个字。   蓁蓁握着他的手,刘长卿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询问,蓁蓁俯身想劝劝皇帝。这治痢疾的重药都是虎狼之药,若如梁九功所说已经有血脓之状,就怕重药下去好在一时伤在根本。   可蓁蓁想张口,皇帝的眼皮子一掀用凌厉的眼神堵住了她所有话,她一叹气朝刘长卿说:“去抓药吧。”   一个时辰后两剂合煎的苦药就端在了皇帝面前,蓁蓁扶着皇帝坐正,刚刚端起药碗想要吹一吹就被皇帝抢过闷头喝得精光。蓁蓁看着那只空了药碗怔神,梁九功则端了水给皇帝漱口,没想皇帝却拒了。   蓁蓁接过端到他嘴边,“这药太苦,喝一点吧。”   皇帝摇头接着躺下闭目,“朕歇一会儿,得快点好才行。”   可就如刘长卿和蓁蓁所预料的,重药伤身,药性上来后皇帝浑身发热、汗如雨下,同时腹绞如割,疼到满头青筋以至于一夜没睡。等到天亮,病痛中的皇帝无法再咽下一水一米的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命五格、马武去传唤内大臣,半个时辰后就有人带着皇帝亲笔千里加急送往二道河传召皇太子。   亲笔信送出后,皇帝靠在枕榻上忍着疼叫蓁蓁:“要是今次有万一……”   刘长卿的又一碗苦药刚刚送到,蓁蓁根本不听皇帝接下来的话,端着药碗扶起皇帝头往他嘴里灌,“胤禛得个痢疾没三天都大好了,当皇父的还没有儿子争气。”   她灌得急,皇帝呛了好几口,他咳着笑说:“你怎么一点没规矩啊,这么凶巴巴地对朕,也只有你了。”   蓁蓁一摔碗,虎着脸吼道:“这不是万岁爷惯的!”   皇帝筋疲力尽,迷迷瞪瞪地笑了笑。蓁蓁伏在他身上,握着他手,似是哀求又是逼迫:“还不快点好起来!不好起来再没人惯着我了……”   ……   一天一夜的挣扎后,皇帝终于从重病中渐渐转好,再次清晨之时开始能够用下小碗的稀粥。按照刘长卿的嘱咐,所有的用水用膳必须烧开煮烂,药也卡着时辰没有断过。   皇帝虽然有所缓解,可闻风的内大臣和侍卫已经在帐外跪了一地,彻夜恳求皇帝回銮养病,毕竟噶尔丹还有三路大军在前头扛着,打不赢也不至于输,可皇帝要是挂在前线,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幸好烧退以后的皇帝也冷静下来,斟酌再三后将中军兵马拣择精锐分派前线,同时终于向左路恭王所部发令命其往裕王部合拢,而御驾则以每日二三十里的速度缓慢南归。   蓁蓁已经因为多日不眠不休昏睡了过去,她是真累极了,本来只想眯一下,结果两片眼皮子一粘就睡过去了。皇帝瞧见她趴在那儿口水都淌了下来滴在了他身下的羊皮褥子,他体热既退又睡了一夜好觉身上重新又有了力气,轻轻将她挪到了床榻里头。   蓁蓁出京到现在数日,男装也没有更替,侍卫的青袍配着长辫颇有英姿飒爽的气息。皇帝本来烦躁的心看着她的睡颜倒平和了片刻,他轻轻用指腹擦掉嘴角的水渍,正在此时梁九功来报。   “万岁爷,太子带着三阿哥到了。”   皇帝一喜,连忙让迎进帐中。可惜,这一面成了皇帝和太子一切不快的开始。 第191章   皇帝用了早膳后人精神了不少, 听闻太子已到他还找了件外袍披上,又下了榻想坐到书案后的交椅上。此时旭日东升,草原空气清新, 微风透过帐帘轻轻吹入, 皇帝不过挪了这么几下背上就微微出了汗, 翟琳见状在旁劝说:“皇上龙体才愈还是要当心别又吹风受凉了。”   “无事无事。”到底是大病初愈, 皇帝劫后余生终于从多天的沉重焦虑中缓了过来, 翟琳劝他他也不在意,在等太子之时还随手捡了两本折子翻看。   皇帝发给太子的信里其实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他只是交代太子务必尽快从二道河至中军大营, 且要求留守陪伴太子的两黄旗士兵贴身护卫, 再带上三阿哥只求浩浩荡荡, 人马从众。信中发出去的前几个时辰里, 病重的皇帝极为煎熬, 异常后悔没有留一二肱骨大臣在太子身边,   皇帝生病发往宫中的信只给了顾问行, 信中也交代最多只能让皇太后知道,皇帝身边也只有极少人清楚详情, 太子和三阿哥进帐以前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皇父是死里逃生。此刻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 只来得及在大帐外的小帐子里换了身衣服便进来请安。   两位皇子进营帐后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头行礼。太子原本以为大帐里只有皇帝, 没想起身的时候余光一瞥,瞧见一旁的榻上还躺了一个人。这人背对他们和衣而卧, 由衣着看是个男子但身量却颇纤细, 垂在身后的发辫散了开来, 一头如云如雾般的黑发从他脑后一直垂到地上。   三阿哥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虽看见了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什么,再说皇父的事情他多管什么闲事?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不知就好。   可太子不一样,他已经成年,又不像大阿哥在大婚之前有惠妃对他身边的宫人严加提防再三挑选。故而他这嫡福晋还没挑,通房格格就已经好几位,其他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有一排和他有过鱼水之欢。所以榻上这一幕瞧在他眼里便颇为让他浮想联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一转头刚好对上皇帝黑目里的不悦,太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养在皇帝跟前,皇帝于他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历来看他的时候都甚是慈爱,历年对他不悦或责备的次数屈指可数,最重的那次也就是他想要索额图回朝当自己太子太傅的时候了。   太子此时也自觉有些失态,收回目光略低下头慌张说:“不知皇阿玛招儿臣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吩咐?皇帝气结,自己虽然没说实话,可到底去信也透出了他身子抱恙的意思,太子这是不记得了?   皇帝闷着气不吭声,太子浑然不觉异样,心里还直犯嘀咕,猜着老头子又吃错了什么药,这般阴晴不定。   倒是三阿哥胤祉在旁看了半天,发现皇帝的额头上还有汗,帐子里有弥漫着一股依稀的草药味,他试探着问:“皇阿玛可是身体不适?儿臣瞧您精神有些不济,如今可大好了?”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此时细看皇帝是有些沧桑,他本来以为皇帝身上发汗衣衫不整是因为别的呢。他赶紧跟在胤祉后问:“皇阿玛龙体可安?”   皇帝捏了捏拳头说:“朕安否太子看不出吗?”   太子一个激灵这才知道刚惹怒皇帝了。他忙跪下说:“皇阿玛恕罪,儿臣赶了一天的路方才和三阿哥到此,儿实不知皇阿玛龙体不和,求皇阿玛恕罪,求皇阿玛恕罪!”   皇帝的情绪从一开始的不快生气渐渐变成了深深失落和质疑,太子的这番话说的也实是无错,他的确没有明说,他甚至因为太子前来强撑着坐起来等他来掩饰自己的虚弱,而太子也的确赶了一日的路风尘仆仆、面有疲色。   但尚且年幼的胤祉都能看出端倪,已经被他赋予监国权的太子却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那么一瞬间皇帝想过从前他是不是太过娇惯太子了,以至于他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如此再往下想,皇帝的心情已经跌落在谷底,若是他有不测……他有不测,太子这样的毫无防备、毫无警觉,能应付得了下面的局面吗?   带着这份失落,皇帝一口气憋在喉头忍着说:“算了,朕已经没事了。你和胤祉出京也许久了,和噶尔丹大战在际,前线状况不明,以防万一你和胤祉还是先回京吧。”   太子十分郁闷心想自己这爹火急火燎地把孤叫来,不过见一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又打发孤回京,这么折腾人干什么吃的?他心里这样想但终没说出口,藏着这份不快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退出帐子。   他们退下后,皇帝颓然坐在书案后,翟琳察觉皇帝神色的异样端了一杯热水想让自己主子爷缓一缓劲。水杯送到皇帝跟前,他突然抓起瓷杯哐啷当扔了出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这一扔就把本来睡得死沉的蓁蓁吓醒了,她迷茫地半坐起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皇帝没有回答,死攥着拳闭目坐在那里,蓁蓁赶紧下榻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额头试试温度,“怎么了?才好一点?刚刚谁来了?”   她几天没有休息睡得极沉,刚刚好像是听见有动静,但身子不受使唤实在醒不过来。她看着翟琳问,翟琳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太子。”   太子?这下蓁蓁也不明白,“太子爷来了?那皇上不是可以放心了吗?”   皇帝睁开眼,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回她,“朕让他回去了,朕也好了,没什么大事了。”   他扶着蓁蓁挪回了榻上,也不脱外衣,和衣面朝里盖上被子做出要歇息的态度,可满腹心事的状态根本瞒不住人。   中军接下来几天都在缓缓南行,皇帝其实根本不想回京,每日都脸色阴郁的他命令每日只许行二十里,蓁蓁猜他想等前方捷报传来。   八月初一,日食。自古都说日食不详。   八月初三皇帝驻跸古北口,清早天还未亮,裕亲王福全所率部于乌兰布通大败噶尔丹的奏疏送至,皇帝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立刻在军中焚香谢天,同时吩咐立刻草拟嘉奖官兵上下的圣旨。   可惜,蓁蓁事后觉得皇帝这一年大约就是流年不利。嘉奖的圣旨刚写好连印都没盖,皇帝让裕王务必根诛噶尔丹余孽的圣旨都没装匣,裕王福全在军前同意噶尔丹所派使者济隆议和的奏报就送到了皇帝跟前。   就半天功夫,皇帝所有的愉悦、兴奋、激动全部变成了勃然大怒和滔天怒火。   蓁蓁第一次看见皇帝如此生气,从前帐听完裕王使者的奏报后,他摔东西和咒骂的喊声连她躲在后帐里都能听见。   等到皇帝从前帐回来,他拉着一张脸对她吩咐:“换骑装,尽快回京。”   蓁蓁赶紧启开箱子,取出他的皮甲和骑装,刚刚捧着走到他跟前要替他更衣,皇帝突然将一干东西全部举起砸了出去,不但如此他转身就将水盆、茶杯、砚台,所有能砸的全部砸过。   “福全这个畜生!谁给他的胆子同意噶尔丹议和!”   蓁蓁矗在那儿进退不是, “七年,朕准备了七年,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红毛子朕都能议和,连土谢图汗那群窝囊废都牺牲了,现在打都打赢了他竟然同意议和?”   “皇上?”蓁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皇帝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眼前的书桌,“朕的喀尔喀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蓁蓁浑身一凌,她连唤他都不敢了,只听他声线颤抖着不停重复着:“朕要是死了,朕要是死了……”   这声音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蓁蓁颤巍巍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皇上,您……”   皇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蓁蓁,跌坐在交椅上,满脸狠厉,最终只轻轻吐出一句:“呵,丢人。”   ……   皇帝已经不想再听前线多余的废话了,他先是把“失误机宜”的帽子给所有前线将领参赞全部扣上,接着质问诸王大臣一个个到底在军前都干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命令中军入古北口回京,骑马至密云后换船。这路上走了三日皇帝连一道谕旨都没有再发给前线,前线的奏报也不再交大臣群议。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听烦了,听腻了,不想听了,抓得到噶尔丹还好说,抓不到你们一个个就等着议罪吧。   先行回京的太子此刻赶到密云接驾,过了这些日子在前线那群捅了天的无能之辈衬托下,太子那点过失已经被完全冲淡。皇帝心中也早就不生太子的气了,毕竟现在能让皇帝生气的人全压在前线,皇帝再想想不到二十岁的太子十日内来回奔波千里也甚是劳苦,对太子说话时相对就和颜悦色不少。   听太子奏报完京中情形后,皇帝自然而然地说:“往后朕若无谕旨召你来,太子就留在京中侍奉皇太后便是,不用前来接驾了。”   太子举袖偷偷抹了抹眼睛,皇帝见了问:“太子怎么了,何故落泪?”   太子红着眼眶说:“噶尔丹逆贼扰动西北皇阿玛为此费劲思量。儿臣本应追随裕王赴前线杀敌驱皇阿玛之忧,如今因皇阿玛疼爱儿臣让儿臣在京安享太平,反倒叫大阿哥替儿臣上前线杀敌,儿臣心中愧疚坐卧不安,如再不能在皇阿玛身边侍奉便更是不孝了。”   他这一番话句句说得都情真意切,皇帝心下动容,招了招手示意太子走进些。太子跪到皇帝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皇阿玛”,便觉得皇帝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朕先前不知太子亦有心要上先钱杀敌,朕想着你是储君便总让你留守京城以全大局。”   “皇阿玛……”太子抬起头,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大阿哥前线杀敌有功,你驻守京城又怎能说无功呢?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去吧,往后日子还长,太子要多多历练啊。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朕一起回京。”   太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一出屋子他擦干眼泪神色立马一变,转角处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太子快步走了过去,同那人一起闪进了自己的屋子。待门一关太子一脸如释重负笑说:“孤照索相信上所说皇阿玛果然龙颜大悦,还安慰了孤几句。”   凌普点头,“果真如索大人所言皇上到底最疼爱的还是太子,如今大阿哥立了功太子只要示弱皇上这心必然是会偏到太子这的。”   一听“大阿哥”这三个字太子脸上是写了一百个不服气。“他这功劳还不是皇阿玛白送给他的,这次三路大军齐进围剿一个小小的噶尔丹还不是手到擒来。皇阿玛派胤褆去分明就是要给他在军中立威信。别说是胤褆了,就是让十四那个毛孩子去也能立功!”   凌普道:“正因为如此咱们偏偏就不能叫他立这个威信,更不能立这个功。”   太子急问:“要如何做?”   凌普道:“索相信上不是说他已有了安排吗?再说,现在前线可不能算是大捷,咱们就耐心等着便是。”   ……   皇帝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太子走后他又捡起战报细细读了起来。蓁蓁从屏风后走出,她听见皇帝和太子的对话有些诧异,有点想不明白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怎么忽晴忽雨没个准?   可她不能多嘴,生生忍住所有疑问在一边泡了一杯菊花茶送到皇帝嘴边,“喝了吧,嘴边起泡了。”   皇帝气了那么多天,今儿一早嘴角就冒出一个泡,在他白皙的脸上甚是扎眼。   皇帝看看泛黄的茶色摇摇头,“拿走,喝不下。”   蓁蓁将茶搁在书桌上,绕到皇帝身后伸手替他揉着额头,“生气也没用了。”   “要是朕没病,噶尔丹逃不掉。”皇帝长叹了一声,全是无奈和愤懑。   “战场风云突变,万事皆有可能,无论如何这一仗也是赢了的。”   皇帝拉着她的手埋在她怀里,无尽疲惫和失望地说:“你不懂,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可皇帝没有再和她解释一句,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了自己紧皱的眉头里。   ……   蓁蓁带着满腹疑惑回宫,她一路都在琢磨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明明之前有失望有气愤,为什么事隔几日又好了呢?   蓁蓁怀着这份心事走进永和宫的时候,她的小儿子龙年阿哥胤祯正一派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在满院子撒欢,乳母保姆一干人嚷嚷着“阿哥小心”、“阿哥慢点”跟在他屁股后追都追不上。   蓁蓁绕过影壁瞧见这幕立马就火气上涌:我在塞外饱受风霜,差点小命都没了,这小畜生竟然在这儿玩翻天了?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当额娘的?   蓁蓁再想想生这倒霉孩子时受的苦,越发替自己不值,怨气冲天地进了院子叉着腰对着胤祯就吼:“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一个人疯个什么劲呢!也不知道想想额娘!”   胤祯手里还举着不知道哪来的树枝,听见额娘声音秒变了脸,迈着小腿扑到蓁蓁腿边哭嚎:“娘,呜呜呜,娘,我……想……呜呜呜……”   胤祯这撕心裂肺的一哭,蓁蓁立马心软投降,管他之前是上天呢还是下地呢,只看得见儿子哭着要她了。蓁蓁弯腰抱起胤祯又亲又哄:“胤祯还是想额娘了对吧?额娘也想你,乖,胤祯不哭了,额娘最疼你了。”   秋华总算把蓁蓁盼了回来,见小阿哥和蓁蓁这般在旁边笑说:“主子真是的,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蓁蓁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对胤祯和皇帝对太子不就是一回事吗?爱子爱子,不就是如此吗?   你越爱他,越不能忍受他不懂你不体贴你;可也因为爱他,只要孩子认了错流下眼泪,所有的不快都能烟消云散,甚至还会反思是自己对孩子太凶了是自己想得太多。   蓁蓁无奈亲了亲胤祯哭花了的小脸蛋,都说慈母多败儿,她总算能理解皇帝为什么对阿哥们都这么严厉了。就她这么宠胤祯,这孩子长大了非得长成纨绔。   踏进屋子给胤祯擦干眼泪,将他哄睡,抱着儿子的蓁蓁又突然惊觉——其他阿哥都有母亲做慈母,皇帝做严父,连八阿哥这样的都有惠妃从小悉心教导。   那太子呢? 第192章   皇帝回宫前往宁寿宫请安,这一待就是许久, 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翟琳扶他上了步撵挨在旁边问:“皇上, 咱们这是回乾清宫吗?”   皇帝想了想说:“去德妃那。”   太皇太后过世后皇帝每次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经过慈宁宫就触目伤情故另为皇太后建了宁寿新宫就在东六宫旁。从宁寿宫往永和宫甚近, 没走几步就到了。皇帝一进院子就听见宝儿在教盈盈读书的声音从敞着的窗户里飘了出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他轻轻喊了一句:“盈盈。”   盈盈闻声回头惊喜叫道:“皇阿玛!”   他的女儿里盈盈生的最美, 从五官到脸型都像着蓁蓁, 和宝儿南辕北辙, 此刻盈盈一笑让皇帝更是心头一软。   “嗯哼。”就在盈盈氤氲着眼泪要和皇帝撒娇的时候, 宝儿在她对面咳嗽了一声。   宝儿越长越像皇帝,从小到大在皇子公主里都是最得宠的那个, 每回见到皇帝胆子也最大。比如现在, 五公主坐在屋里捏着书卷上下打量了皇帝一样, 又“哼”了一声跑了。   皇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宝儿怎么回事?皇阿玛回来了她还不高兴了?皇帝眼神疑惑看着盈盈,盈盈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姐姐生气了。”   “盈盈, 告诉皇阿玛, 姐姐怎么了?”   盈盈一溜烟从榻上奔到皇帝跟前, 皇帝弯下腰让盈盈凑在他耳边说话。   “额娘跑去找皇阿玛,姐姐说额娘不管我们, 就生气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皱眉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把宝儿惯的没边了。   盈盈拉了拉皇帝衣角, 将他往屋里带, “皇阿玛, 额娘在里面!”   皇帝站在院子里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刚在宁寿宫同皇太后说的话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额娘,德妃的宫铺朕想先按贵妃来。”   皇太后似是早就料到皇帝会这样说一点都不惊讶,面含微笑点点头。“德妃淑惠端庄,平素尽心抚养皇子公主,这次又冒险千里送药立了大功,皇上不说我也想着同皇上提的。”   皇帝听得笑了。“额娘同儿臣想到了一处去了,倒是儿臣心急先说了。”   皇太后道:“德妃这孩子品性如何这些年我都是瞧在眼里的,不枉费当年绮佳对她的一番栽培啊。”   “额娘说的是啊……”   皇太后缓缓点头,搁在炕炉上的铜壶忽忽地冒起了白烟,皇帝抓下铜壶亲自给皇太后沏了杯茶,皇太后端着茶杯在云山雾绕之间问:“只动宫铺吗?其他嫔妃要不要趁着大捷也动一动?”   “只给德妃即可。”皇帝犹豫了一下补道,“这回哪里有大捷了。”   皇太后听罢心头一紧,想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说:“别人倒还好,只是四妃里德妃到底家底最薄年纪也最小,不知道惠妃会不会心里有芥蒂,她代掌东六宫也好几年了……”   皇帝深深一叹,“朕这一辈子除了绮佳外最对不起的就是惠妃了,朕可以让她做四妃之首,但为了胤褆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更进一步了。这是朕的决心,她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明珠,更不会不懂。”   皇帝如此深思熟虑皇太后也是能深深体会皇帝的良苦用心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疼爱太子,但谁能说皇帝就不疼爱大阿哥了?但事关国本,量权相害取其轻,他只能选择太子。   皇太后良久后方道:“既然如此就先由我出面把德妃的宫铺提到和贵妃一样。”   皇帝点点头,他的阴郁在进入宁寿宫后掩饰了不少,可皇太后心细如发,她其实也有心事,所以试探问:“除了宫铺……晋封的旨意要等前线平定那天吗?”   皇帝握着茶杯,手蓦然收紧,似乎极为无奈地说:“这回过了,还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他呵呵两声,耸了耸肩。   皇太后睨了他一眼,她不是太皇太后不能插手朝政,可到底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折磨着她不得不叮嘱这一句:“裕王也尽力了……”   皇帝明明听到了这一句,但仿佛又没听见得继续喝完手中的茶。   皇帝回过神抬腿走进了屋子,蓁蓁正在炕桌前摆弄着棋子,但倒不是在摆谱,反而是在堆叠棋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盈儿拽着皇帝还没进屋就细声细语地喊道:“额娘!皇阿玛来了!”   皇帝把盈儿抱在怀里往屋内走,边走边颠了颠说:“哟,咱们的盈盈又重了啊。”   盈儿受了那次惊吓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蓁蓁怎么调养她还是偏瘦,所以蓁蓁平素就爱听人说盈盈长胖了。这会儿皇帝一说蓁蓁就笑了,“真的?臣妾也觉得半个来月不见她,小脸是圆了些,臣妾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呢。”   皇帝搂着女儿问蓁蓁:“宝儿是怎么回事?”   说起宝儿这个小祖宗,蓁蓁气得摇头无奈说:“小祖宗说塞外凶险,臣妾不该去找您,到现在还在怄气呢。”   盈盈拉着皇帝一脸“我告诉过你了,就是这样呀”的表情,皇帝也不和宝儿计较,笑着亲了亲盈盈的额头,问蓁蓁:“胤祯呢?”   蓁蓁道:“刚睡下,等他醒了再抱他来给皇上请安,这小祖宗起床气可大着呢,要是这会儿把他弄醒了,一会儿非把一屋子人都闹得不安宁。”   皇帝看盈盈也在揉眼睛便把她交给了保母:“抱公主下去睡吧。”   皇帝在炕上躺下拉蓁蓁坐他身边,“朕刚在宁寿宫,皇太后说你这次送药立了大功回头要赏你,猜猜赏你什么?”   蓁蓁一笑,“什么都成,不过最好是能赏臣妾一个冬天的羊肉锅子。”   “就羊肉锅子?你就这么点眼界?”   蓁蓁剜了皇帝一眼说:“臣妾在宫里要金要银的也没地花去啊,将来还不是打包给了两个女儿当嫁妆,还不如赏臣妾点实在的。”   皇帝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脸。“成成,朕回头就去和皇太后说让她老人家啊赏你一个冬天的羊肉锅子。”皇帝笑完了,握住她的手问:“朕也要赏你,你猜猜朕准备赏你什么?”   此时刚好翟琳端了药来,蓁蓁把药端给皇帝说:“臣妾哪什么都不要,就求求祖宗您每日能按时按量把药喝了就成,然后少发点火,少生点气,下回别让臣妾跑去受惊吓了。”   皇帝含笑不语,不过倒是干脆地把药端了过来一饮而尽。   等收了空药碗翟琳又把前线的折子递上,皇帝捡起一本看了一眼突然皱着眉头说:“这胤褆是怎么回事,这次让他跟着裕王去是要他好好历练的,他倒好才仗还没打完就和主帅闹起矛盾来了。”   蓁蓁原本在拣择自己铺了一桌的棋子,听皇帝这么说把书一合关切地问:“大阿哥怎么了?”   皇帝合上折子,揉了揉额头, “到底太年轻了,冲动,性子还需要再磨磨。”蓁蓁想再问几句,皇帝把折子往旁边一扔又拿起了下一本,用刚刚那句话搪塞了过去,明显是不想再和她多说。   后宫不干政,蓁蓁也不好追问。可第二日皇帝就下谕旨把大阿哥从前线紧急叫了回来,大阿哥赶了十天的路才到京城。到了京城大阿哥见过皇帝就直奔延禧宫。惠妃心疼地过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说:“瘦了,也黑了。”   大阿哥此番经历的是从未有过的大历练,不但容貌变了,就连眼神都完全不一样了,少了过去的毛躁,多了几分沉稳深沉,身上更是隐隐有一股肃杀之气,就是对他再怎么不熟悉的人一眼也能瞧出这变化来,何况是惠妃和蓁蓁这样平素就同他亲近之人。这上过战场亲眼见过血,杀过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蓁蓁说:“大阿哥这不叫瘦,这是干练了。”   惠妃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又是自豪又是欣慰。满人以武起家,马背上得天下。皇帝虽然说平定三藩之乱收服台湾建立了不世之功,但至今都尚未亲自冲锋陷阵过,而她的儿子已经是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真汉子了,就这点来说他已经超越他的父皇了,惠妃怎能不以他为傲?   蓁蓁说:“知道大阿哥日夜兼程赶回京累了,不过我和惠姐姐还是有一事想问一问大阿哥,到底你同大王爷在前线出了什么事皇上这么火急火燎地把你找回来了?还有,裕王怎么就突然同意噶尔丹议和了?”   一说到这个大阿哥眼眸一暗,“儿臣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日大伯父击溃葛尔丹主力后派了个和尚过来求和说得天花乱坠。当时大帐里就有了不同的意见,儿臣和另外几位主将都主张追击,也有人说穷寇莫追还是先行禀告皇上战况待谕旨到了再说,毕竟我军也有伤亡,尤其是佟国舅在那日的炮击中阵亡了。”   蓁蓁一愣,“佟国舅?”   “嗯。”大阿哥皱着眉,似乎对此也十分的难以接受。“佟国纲死了。”   军机要务宫里从来都是一点风声都没的,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要不是大阿哥此刻提及蓁蓁和惠妃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惠妃听得是大吃一惊,“你说佟国纲死了?”   大阿哥“嘘”了一声。“额娘您声音小些,这事是军机机密,连兵部都还不知道呢。那日阵地上炮火实在太猛烈,佟国舅又冲得太前面了就被炮火误伤了,炮火停后清点伤亡才发现佟国舅已经阵亡,救都没法子救,大伯父写了密折当晚就派亲信快马送皇上那了。”   蓁蓁看着大阿哥年轻的脸庞想:难怪裕王这么犹豫了。国舅爷佟国纲都阵亡了,大阿哥又是正当热血的年纪,要是大阿哥贸贸然领兵追击下去万一他再出了什么意外,那这个胜仗就算不上胜了。   “裕王怕是顾虑到你的安危所以才这么犹豫吧。”   大阿哥一点头:“儿臣又怎么不知大伯父的顾虑,儿臣同大伯父说了,儿臣自会万分小心的。更何况草原地广,万一让那逆贼逃得远了,我们再要找他就难了。只是大伯父实在顾虑重重,就这样才暂且答应了那个济隆说的两军停火。儿臣同大伯父那日促膝长谈了一个时辰,和大伯父直言皇阿玛誓要一举歼灭噶尔丹的,此刻我军停手若噶尔丹得了喘息机会趁机逃回漠西科莫多,那我军就鞭长莫及,往后后患无穷!大伯父听完细想后就立刻派人去噶尔丹阵营要稳住对方,不让噶尔丹跑了,只是晚了一步……噶尔丹逃跑的事情木已成舟,但我二人在军前并无不合只是意见不同,不知为何皇阿玛这得到的消息却是我和大伯父不合。”   惠妃说:“坏就坏在你那封单独上的奏折上。你绕过主帅单独给皇上写奏折不就让人觉得你俩不和吗?”   大阿哥右手握拳重重砸了自己的左手心, “我也真是没办法了,每耽误一天葛尔丹就能多逃一百里,等他逃回漠西我们就追不到他了!这事后来也果真如此,第二日就传来消息说噶尔丹已经带着精兵开溜了!”   蓁蓁安慰惠妃:“事既然已经出了后悔也没用。”她看着大阿哥问,“此事也事关体大,大阿哥当时可有和明相爷商量?明相爷怎么说?”   大阿哥道:“明相那时不在大营,大伯父派他督运粮草去了。儿臣是同身边的一个副将商量过,儿臣那时也很犹豫,是他劝儿臣还是赶紧上奏皇上以免延误战机。”   蓁蓁听得眉头微蹙,“此人可靠吗?”   “当然可靠。军中兄弟们各个都是生死之交,毕竟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大阿哥说到这忽然不说话了,他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得一变。   惠妃问:“怎么了?”   大阿哥突然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这一下打得实在是用力,手放下后嘴角都破了,惠妃惊呼一声,“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大阿哥自责道:“我真是蠢笨如猪!竟然中了别人的计了!”   惠妃和蓁蓁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大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给他出主意让他上奏皇上的这个副将是大有问题。   惠妃安慰说:“傻孩子,好好的打自己做什么?”蓁蓁也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大阿哥你只是还年轻,不曾识得人心险恶。而我们的对手却是老辣奸猾之人。”蓁蓁轻叹一声:“如今有三件事咱们务必要做好,兴许大阿哥同裕王的关系还能补救。”   大阿哥对蓁蓁一拱手:“母妃请说。”   蓁蓁说:“第一桩就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怂恿你给皇上上奏折。”   大阿哥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杀气。“我一定要把这人查出来。”   蓁蓁道:“第二桩就是裕王那了,你上了奏折给皇上他心底不介意定是不可能的,等大王爷回京大阿哥记得务必要同大王爷把这心结给解开。”   大阿哥说:“母妃说的是,那第三桩呢?”   蓁蓁犹豫了一下,惠妃问:“怎么,可是第三桩事难办?”   蓁蓁道:“我本想着大阿哥此番立功回来咱们借这东风怎么也要助姐姐再上一层楼,只是方才听大阿哥说佟国纲阵亡,噶尔丹又跑了,这一回去前线的将领不但没有大功怕还都要等着清算大过了。”   大阿哥听得也满脸阴郁,此事就是如此,他着急追击也是为此。说白了,只要噶尔丹死,乌兰布通打得再难看损失再惨痛皇帝都能接受,别说死一个佟国纲了,就是他死了皇帝大概都能忍。可噶尔丹跑了以后东山再起威胁喀尔喀,那就是大清心腹大患,就凭这一条,所有前线将士都是延误军机的死罪。   “好风凭借力,本来想有大阿哥的军功在,姐姐能进一步,或是大阿哥能获爵位。如此一来,便都很难了……”   蓁蓁好不惋惜,她在前线眼看着皇帝对太子发怒,此刻明明是大阿哥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她的痛惜惠妃了然,但惠妃突然想起一事,“佟国纲死了,他的一等公爵位得有人承袭吧?”   “是啊。”大阿哥点点头,“应该是他长子鄂伦岱吧,只是鄂伦岱那和佟国纲父子失和,人之前被皇阿玛外放去广东了。”   “鄂伦岱……”惠妃轻轻笑了,“德妹妹有些事真糊涂。”   “我?怎么了?”蓁蓁不解。   “我知道你讨厌佟家,但鄂伦岱可不是讨厌的佟家人。”她又问胤褆,“你可知道?”   胤褆恍然大悟,“是了,鄂伦岱和佟家不合,他与阿灵阿和揆叙才是过命的好兄弟!” 第193章   正如惠妃所料, 皇帝很快下诏招鄂伦岱回京迎接其父灵柩, 同时命其承袭一等公爵位。不过这佟家如今虽然号称“佟半朝”, 皇帝母家一门两公, 但不过金玉其外罢了, 到了内宅日日窝里斗。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不合,佟国纲鄂伦岱父子不合,鄂伦岱还和法海夸岱三兄弟不和, 佟国维的几个儿子据说年岁渐长后也互相不顺眼。佟府夹道吵架的故事向来都位列京城亲贵谈笑的前几位,甚至说起佟家人窝里斗, 大伙都觉得钮祜禄氏那点事都不算事了。   外朝的丧事紧锣密鼓地办了起来, 内廷却还未受影响,毕竟佟家如今在内宫只有一个小佟佳氏, 平日里活得悄无声息,连面都不露, 大伯死了都不见她派个人去慰问一番。   中秋节前皇帝移驾畅春园, 蓁蓁也带着孩子们移往横岛居住。如今宝儿跟着两位师傅在念书, 盈盈常常去旁听陪姐姐。这天下学时分, 秋华拿了个绣花棚在外间的炕上绣花, 一抬头瞧见两个公主手拉着手一起进屋,秋华一见笑着问:“公主们怎么约好了似的一起来了。”   宝儿和盈盈围住了秋华,一个问:“额娘在里面么?”   另一个说:“我要听额娘讲故事。”   秋华说:“娘娘在里头哄十四阿哥睡觉呢,公主们现在可不能进去, 十四阿哥午睡的时候被吵醒肯定要哭。”   盈盈一听撅了嘴说:“额娘最近都只疼十四弟不疼盈盈了。”   秋华放下绣花棚把盈盈抱起来放膝盖上, 小公主垂头丧气的, 一张樱桃小嘴撅得高高的,都快能挂油壶了。秋华忍着笑意,摸着早上才给她梳好的长辫子说:“公主,谁说娘娘不疼你的,你看,奴才这正在绣的小鸡就是娘娘说要给你缝在鞋面上的。   秋华拾起绣棚给盈盈看,秋华用黄色和黑色的线在雪白的素绢上绣的不是常见的牡丹花而是一只小鸡。蓁蓁的绣活大多是心思奇巧但绣工不过尔尔,可秋华比她手巧,她的手艺当年在翊坤宫的时候就已经是拔尖的,这些年里伺候蓁蓁的时候多没什么机会绣,不过手艺是一点没落下,如今在永和宫里依旧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她绣了一个时辰绢帕上小鸡肥嘟嘟的身子已经成型了,她刚正用黑色的线在绣小鸡的眼珠子。   盈盈瞧得眼睛都直了,小孩子就是如此,不高兴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一只小鸡就马上哄得她喜笑颜开。她搂着秋华的脖子问:“秋嬷嬷,这真的是要给我的?”   秋华说:“是啊,今儿奴才绣好了剪下来明儿就能缝到公主的鞋面上了。   盈盈开心地在秋华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秋嬷嬷最好了。”   秋华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哎呀,奴才受不得受不得。”   宝儿在旁瞧得翻了个白眼。“秋嬷嬷,盈妹的小心机你还看不出么,她如今这般嘴上抹了蜜都是为了哄你下回再给她绣别的呢,嬷嬷可别中她的计了。”   盈盈哼了一声说了句:“我才不是这样想的,姐姐坏。”就把头扭过去不理她了。   秋华夫婿早逝并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蓁蓁的这几个孩子从小都是她带着长大的,她一直对她们视若己出,其实宝儿和盈盈瞧她也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当她是什么奴仆,而是真心将她视作一位亲近的亲人。   秋华心里泛着一股子暖意,她轻拍着盈盈的背说:“只要公主喜欢,奴才日日给公主做,只怕公主以后长大了还看不上秋嬷嬷的手艺呢。”   里屋传出些许响动,秋华悄悄抹去眼泪换上了笑脸,对孩子们说:“娘娘好像是醒了。”   宝儿和盈盈欢呼一声,盈盈跳下秋华的膝盖,两个姑娘像花蝴蝶一样飞进了里屋,秋华不得不在背后嘱咐说:“公主,跑慢点当心摔着了。”   屋里蓁蓁和胤祯都已经醒了,胤祯还有些发懵,嘴角旁挂着半条口水痕呆呆地坐在床上由着蓁蓁给他穿衣服。宝儿瞧他那一脸蠢样笑得腰都快直不不起来了。她忍不住伸手在他胖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说:“十四弟,还没睡醒哪。”   蓁蓁白了大闺女一眼,伸手拍掉她的手,“别捏他,就让他这么呆着,他起床气儿大,一会儿要是被弄不高兴了,咱们就等着他把这屋顶给嚎穿吧。”   宝儿是见识过十四这鬼哭狼嚎的本事的,她浑身一抖立马乖乖把手缩了回去。   盈盈爬上床就往蓁蓁怀里钻。   蓁蓁说:“盈盈怎么啦,怎么突然这么粘额娘。”   盈盈坐在蓁蓁怀里,拽了拽她的衣领说:“额娘,盈盈想听话本子,咱们读话本子好不好?”   蓁蓁搂着女儿柔软的小身子,轻轻刮了下她挺立的鼻尖,“不读话本子。”   盈盈一听小嘴一撅委屈地问:“额娘为什么不读?”   蓁蓁眼中跃动着一抹狡黠的眼神,“今儿天气好,额娘带你们玩捉迷藏去。”   两个女孩一听都兴奋地尖叫了起来,胤祯被她们的叫声惊得一抖,果然是不负众望地扯开嗓子嚎哭了起来。   宝儿马上捂着耳朵跑了出去,盈盈跌跌撞撞地跳下床追着宝儿说:“姐姐姐姐,等等我!”   蓁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两个始作俑者,无奈地把嚎得脖子都红了的胤祯抱怀里,先把这小祖宗的毛给撸顺了。   这一耽搁,直到半个时辰后蓁蓁才带着两个女儿到了横岛后半部的回芳墅附近,这儿是二十八年南巡后李煦新捯饬的园景,以北小门为界独立成院,内有有凉亭、假山、花丛,树木葱郁地势起伏,十分适合捉迷藏。   蓁蓁从地上捡了三块石子对宝儿和盈盈说:“额娘刚才捡了三块石子,两块是红色的,一块是黑色的,一会儿你们闭上眼睛来抓石子,抓到黑石子的人当鬼。好了你们谁先来?”   宝儿和盈盈对视了一眼,宝儿说:“我先来吧。”宝儿自从蓁蓁去塞外以后和母亲怄气好些日子,今天额娘总算脱身出来单独陪自己和妹妹,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蓁蓁让盈盈转过身,又让宝儿闭上眼才摊开手掌说:“行了,抓吧。”   宝儿毫不犹豫,随手就抓了一块石子,她睁开眼一看立刻高兴地欢呼道:“太好了,我不是鬼。”   她这一叫,盈盈立刻就慌 ,那还剩两块石子里就必然有一块是黑石子了。   她转过身发现蓁蓁已经把手藏到了身后,眼中跳动着焉坏焉坏的目光。   “好了,盈盈,这次你来选吧,当心哦,好好想想要抓哪块,这两块里可有一块一定是黑色的哦。”   盈盈心跳瞬间加快,慌得额头上都冒汗了,宝儿跺跺脚说:“额娘最坏了,盈妹都要被您吓着了。”   蓁蓁笑着揉了揉盈盈的额头。“傻丫头,怕什么,像你姐姐一样闭着眼睛随便摸一块就是了。”   盈盈小心地点点头,她闭上眼站到了蓁蓁跟前,蓁蓁摊开手掌说:“好了,选吧。”   盈盈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挪到了左边,她身后的宝儿倒吸了一口气,盈盈听见了立刻改了方向去抓右边的那块,蓁蓁歪了宝儿一眼,大闺女这偷偷帮忙也做得忒明显了。宝儿摇头说:“额娘,我可什么都没说。”   蓁蓁翻了个白眼,心道:是是,你是什么都没说,就是比牛喘气还响。   盈盈此时缓缓地睁开眼,她细嫩白皙的手掌心里躺着的是另一块红色的石子。她欢呼一声反身抱住了宝儿。   “太好了,额娘做鬼!”   蓁蓁伸手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没良心的丫头,额娘做鬼这么开心做什么。”   两个丫头吐了吐舌头,宝儿甩着手里的素帕说:“额娘,我来给您把眼睛蒙上。”   蓁蓁无奈地闭上眼睛,两个闺女在她耳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半天都不把素绢帕给她蒙好,蓁蓁催促道:“快些,你两这磨蹭劲儿天都要黑了。”   “好啦好啦,这就来,额娘您蹲下些。”   宝儿绕道蓁蓁身后把素绢帕蒙在蓁蓁的眼睛上,两边的角绕到她的脑后打了一个死结。   盈盈拽着宝儿的衣角问:“姐姐,额娘这样真的看不见了么?”   宝儿说:“放心,额娘肯定瞧不见,我蒙得可结实了。”她牵起盈盈的手说:“额娘,我和盈妹找地方去躲啦,您要数到一百才能睁开眼睛哦。”   蓁蓁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宝儿和盈盈尖笑一声迅速跑开了。   蓁蓁的眼睛被素绢帕蒙着什么都瞧不见,她耐心地在原地数到一百后才转过身。蓁蓁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又白又嫩又美味的小公主们都在哪儿啊?鬼这就来啦!”   她这一记先声夺人果然是有效果,盈盈吓得是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宝儿立刻抓着她把她押回原处。   右前方传来了细碎的响动,蓁蓁暗自窃笑一声,这两丫头,没一点本事竟躲一些一猜就着的地方,她故意又大声说:“啊,我听见了,小公主们是不是都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   盈盈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额娘猜着了,慌得一边摇头一边说:“不是不是,额娘我不在这。”   宝儿捶了她一下头,压低了声音说:“笨蛋,额娘又看不见,她这是在吓你呢。这地方躲不了了,咱们换个地儿。”   盈盈咬着唇,跟姐姐小心翼翼地猫着腰从亭子里溜了出来往另一边的牡丹花丛跑,宝儿走到一半灵机一动,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往假山那扔,蓁蓁听见石子落地的声音果然是摸着那边去了,两个丫头捂着嘴偷偷直笑。   蓁蓁的眼睛瞧不见,只能一边走一边张开手臂尽量在四处摸索,一是为了怕撞着什么东西,二是为了威慑躲起来的人。她刚才听见动静就以为宝儿和盈盈都躲在假山后头,摸到假山前后就打算沿着假山都走一圈就不信逼不出这两丫头来,她们慌乱之下跑动的时候动静就会很大,她到时候一个转身就能抓住她们。   她一手扶着假山,另一手伸在半空摸索着往前走,刚沿着假山拐了个弯,手就摸着了一块衣料一样的东西,又细滑又柔软,一摸还有边,似乎是摸着衣角了,蓁蓁立刻用力揪住了那片衣角得意地笑了:“好啊,可是让额娘抓住了不是,让额娘看看是哪个小公主?”   她伸手欲去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素绢帕子,手指尖刚碰上帕子突然就被人握住了手腕。那是一双有力又坚实的大手,带着她的无比熟悉的体温和关节处的茧子。大手的主人拉着她的手腕远离了帕子。蓁蓁瞧不见人,只能问了一声:“万岁爷?”   对方没有回答她,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彼此的呼吸外世界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   蓁蓁心里正觉得奇怪,忽然手腕被用力一拽,她失去平衡跌入对方的怀中。   她浑浑噩噩尚来不及反应,炙热的吻随之落到了她的唇上。   那双大手此时方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又圈住了她的腰,他是那般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般。   时间在彼此交融的呼吸中流逝,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得到了能自由呼吸的权利。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喘着气,耳边是他压抑的低笑。   他的手绕道她身后解开宝儿系的素绢帕,当帕子落下的那一刻,她方才看清了吻她的人的脸庞,那带着丝丝笑意的黑色眼眸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方说了“皇上”二字,他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搂着她一个旋身两人一起转进了假山洞里。   她不懂他为何突然要这么做,他搂着她弯腰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声:“嘘。”   此时假山外突然传来两个女儿的声音,盈盈娇声娇气地说:“姐姐,额娘不见了。”   宝儿说:“额娘一定是找不到我们躲懒去了,哼,我们去把额娘找出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直到消失不见,世界突然之间又只剩下了他们彼此。   蓁蓁轻轻挣脱皇帝的手,白了他一眼,“万岁爷现在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在女儿跟前拐带臣妾,臣妾去一次塞外宝儿生了两个月的气,今儿再找不到臣妾,小祖宗要把天捅漏了。”   笑意在皇帝的胸口隆隆作响,他轻轻点上她被他吻得红肿的唇,眼中暗流涌动。   蓁蓁眨了眨眼睛,粉嫩的舌尖滑出红唇舔了舔皇帝的指尖。   皇帝的眼神瞬时暗了下来,他一把抱起蓁蓁走出假山洞往山后的回芳墅走去,蓁蓁伏在他的肩上故意在他耳边娇笑着说:“万岁爷,走慢些,臣妾被你晃得头晕。”   听见她的话皇帝非但没听,反而走得更快了。到了回芳墅前,皇帝一脚踹开门冲进里屋把蓁蓁往床上一扔。   皇帝转身想去关门,蓁蓁突然坐了起来将那条素绢帕蒙上了皇帝的眼睛。她伏在皇帝的肩上,往他耳朵里倾吐幽兰。   “皇上,您陪臣妾玩一回捉迷藏吧。” 第194章   皇帝抱着双臂说:“玩也可以, 只是若是你被朕抓着了怎么罚你?”   蓁蓁在他耳边幽幽地道:“若是臣妾被抓着了, 皇上想怎么罚臣妾都可以。”   皇帝喉头一紧,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蓁蓁娇笑一声跳下了床, “臣妾现在就去躲起来, 皇上可得数到二十才能睁开眼睛。”   皇帝迫不及待地数了起来, 等数到二十, 皇帝说:“躲好了, 朕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 皇帝嘴角勾出一丝微笑, 他站了起来凭着脑海里印着的对屋子里摆设的记忆开始在屋子里摸索起来。   走了几步后他说:“你是不是躲到书架后了?”   “不是, 臣妾不是躲在那儿。”   左前方传来蓁蓁的娇笑声,皇帝心道:小妖精,原来躲在碧纱橱的后面。   他转身往碧纱橱摸去, 走到一半忽然身旁飘过一缕幽香, 皇帝一个急停, 伸手往空中一抓,他的指尖只来得及摸到一片衣角, 那娇人儿像鱼一样, 笑着从他身边溜走了。   “哎呀, 好可惜,皇上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能抓着臣妾了。”   蓁蓁坏心眼儿地还在火上浇油, 皇帝忙疾步往传来她声音的方向走去。屋子里的空间其实并不大, 皇帝人高臂长, 蓁蓁却灵活得像条鱼, 每每当皇帝几乎已经摸着她衣角的时候她都能敏捷地躲开。两人你追我逃了好一会儿,皇帝头上已经微微发汗,却还是没能捉到她。   这时候皇帝停住了脚步,耍赖似得杵在屋中央沉声喊道:“你不过来是吧?上瘾了是吧?”   这时听见门开了的声音,蓁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外面秋色正浓,皇上也不知道出来赏玩,闷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坏了。”   皇帝一把解了素绢,骤然获得的光亮让他一下有些不适,缓解片刻后再睁眼蓁蓁却又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他咬着牙出门去寻她,回芳墅外拾阶而上有亭名为绿窗可俯瞰半个畅春园的花红柳绿,过了绿窗走向天光云影的路有十余座太湖石交错累叠如同迷宫,间或有一二小洞的缝隙可以影影绰绰看见横岛南面桃花堤的美景。   皇帝摸着穿过其中一处,还没踏出去一方锦帕蒙上了他的双眼,要不是她身上幽香熟悉以他素来练舞的身手怕早就出手自卫了。   “还没捉够?”皇帝也不挣扎,就站着笑等顽皮的德妃娘娘将帕子在他脑后系了结,“朕看你是最近皮痒啊,啊?”   蓁蓁系完扑在他肩上说:“宝儿不高兴,万岁爷也不高兴,臣妾怎么办呢?哄哄呗。”   皇帝阴了有些日子的脸总算真心实意地笑了,“那你知道朕现在怎么样才能更高兴嘛?”   “别闹了么,咱们先去找宝儿,陪孩子们赏赏秋菊,再去瞧瞧您在畅春园种的稻子。”蓁蓁凑在他耳边低喃,“然后长夜漫漫……”   蓁蓁瞧不见皇帝此刻脸上算计的表情,只听他说:“也行。”便放松了警惕想去解开皇帝眼上的帕子,没想皇帝突然转身将她按在了起伏的太湖石上。   他蒙着眼可手势却熟门熟路,摸着就解开她便服下的腰带,接着就覆了上去,“秋菊得赏,稻子要看。”   蓁蓁慌乱间鞋子都踢掉了一只,被他架在那处不上不下只能双手勾着他的脖颈不住喘息,又听他喘着粗气说:“可朕不看也能摘你啊!”   船都入巷蓁蓁也没什么好挣扎了,她也旷了有些日子被皇帝弄了几下就神魂颠倒只剩嘴上功夫没忘,“讨厌,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秋日的阳光透过太湖石稀稀落落地打在蓁蓁身上,可皇帝丝毫没有摘下锦帕的意思,他仗着眼瞎双手摸到哪里是哪里,只觉处处是春处处温柔。   “看什么?你不是不让朕看吗?朕看不见。”   皇帝仗着看不见是有恃无恐,爱怎么弄就怎么弄,一时间龙凤交颈,翻云覆雨,外头弄了一回后,皇帝又抱着蓁蓁回屋里慢慢又游刃有余地弄着,蓁蓁求饶也不顶用,结果是结结实实地被皇帝要了一个下午。   ……   宝儿左右寻额娘不得,跑回假山看见梁九功,梁九功怕公主们进去后少儿不宜骗她们皇帝带着德妃回了横岛招凉精舍。宝儿就带着盈盈杀回招凉精舍去,她两不知蓁蓁和皇上还在假山里玩“捉迷藏”自然是扑了个空。盈盈摇着姐姐的手,仰头问:“姐姐,额娘不在呢,皇阿玛也不在。”   宝儿气闷地跺了跺脚,想到刚刚梁九功那样说,这后头一定是皇阿玛又把额娘拐跑了。额娘好不容易陪我们玩一会儿皇阿玛又来同我们抢额娘,真讨厌!   她想了会儿心里突然多了个鬼主意,俯身对盈盈说:“盈妹,姐姐带你骑马去!”   “好,好,骑马!”盈盈一听眼睛都亮了,兴奋地拍着小手跟着姐姐就跑了。   两人便招了轿子到畅春园北路的马厩,宝儿让看马太监把她的枣红小马牵出来,这是皇帝让人精心给她挑选的小母马,体型小、性格温顺,宝儿对这匹小马也是一见钟情,每天都要来看看它,给它喂一把豆子。自打宝儿六岁的时候皇帝送了这匹小马给她,她只要一有空就来练习,这么些年下来骑术已经颇为有道了。她利落地翻身上马轻盈得好像一只燕子,那潇洒的身姿看的盈盈眼睛都不眨一下。   “姐姐,姐姐,我也要骑。”   宝儿弯腰把盈盈抱上马,圈住了她的腰说:“走,咱们去西边的高岗上骑,那里地势开阔马跑起来也带劲儿。”   她两腿一夹,马立刻是撒开蹄子跑了出去,盈盈兴奋地在马背上又是笑又是叫。   枣红马载着两人从土坡直奔上了西边的高岗,那里原本是一片洼地,去岁后被皇帝辟为稻田,此时刚插秧不久,秧苗才冒了尖,绿油油的一株株矗在泥地里。   守田的太监无所事事,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突然远方一阵马蹄声传来,太监揉了揉眼睛刚打了个哈欠,一匹枣红马踏过稻田扬长而去,留下一池塘被踩得东倒西歪的秧苗。   太监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绝望地摸着自己快凉了的脖子哀嚎:这……这可是皇上亲手栽的啊,皇上还说过几天要来看看这秧苗长得如何了。   太监瞧着这一片狼藉一咕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连滚带爬着找管事太监汇报去了。   宝儿回头看着小太监的狼狈样在马上笑得乐不可支,盈盈揪着她的衣服说:“姐姐,咱们这是去哪?”   宝儿说:“走,咱们下了个高岗去西花园瞧花儿去。”   畅春园的西大门外建有一座西花园,那里也有几座精巧的院落,是李煦建来让皇子念书骑射的地方。   宝儿骑着马刚进西花园,迎面也跑来两匹马,两拨人险些撞一起,幸得他们都骑术了得赶紧各自勒紧了缰绳。待马稳住了,白马上一个蒙古贵族打扮的少女惊呼一声:“哎呀,我的玉佩坏了!”   原来刚才慌乱中少女的玉佩掉到了地上,被不知道谁的马给踩坏了。   少女气得指着宝儿说:“是你的马踩坏的,你赔我!”   她气势汹汹,盈盈吓得往宝儿怀里缩了缩。   宝儿搂着盈盈给了少女一个不屑的眼神,毫不示弱地回呛:“你的玉佩掉地上碎了就是我的马踩的?你的马是没有蹄子还是会飞啊?怎么不问问是不是你自己的马踩的?”   少女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我的白雪那么乖,怎么会踩坏主人的东西?”   宝儿一听立刻是怼了回去:“我家赤龙也很乖,别人的东西莫说踩了,它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你!”少女指着宝儿刚要说话,另一匹马上同样一身蒙古衣着的少年说:“依云娜,人家姑娘说得没错,刚才一通乱,谁都没瞧见你的玉佩怎么掉地上的,你怎么就能说是别人踩坏的呢?”   宝儿一听对着那少年甜甜地一笑。,“这位小哥哥说得好,说得在理。”   少年似乎从未被人称过小哥哥,黝黑的脸上霎时飘来两朵红云。   少女剜了哥哥一眼说:“哥哥,你是看她长得漂亮才帮着她说话的是不是!”   少年一听在马背上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呢。”   宝儿“噗嗤”一笑,一夹马肚子走了。少女在她背后急得说:“你别走,不准走!你还没赔我玉佩呢!”   宝儿头也没回,甩了甩手里的马鞭说:“我没有踩碎你的玉佩,你若是想要玉佩找我阿玛讨去就是了。”   少女说:“你阿玛是谁?”   宝儿骑着枣红小马已经远去了,只听她娇俏甜美的声音远远传来:“我阿玛就是你们的恩赫阿木古朗汗。”   ……   皇帝过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午后,他抱着蓁蓁倚在绿窗的阁楼里看她用小手镜左右顾盼整理着散乱的发髻。他宛若一只偷鱼得逞饱餐一顿的大黄猫慵懒又嘚瑟地替蓁蓁系着后脖上的肚兜带子,粗粗打了个结他又轻吻了下她露出的白皙。   “别闹了。”还好蓁蓁的长发素来柔顺,她梳理起来相对便宜,用手轻捋不毛躁后再用金钗挽成了偏髻。她偏过头不让皇帝骚扰,抱怨着,“越来越不像话了。”   “宝儿到底不高兴些什么?这丫头最近都没给朕好脸色。”皇帝把刚刚蒙眼的帕子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袖管,也不让蓁蓁抢回去,“朕喜欢,留给朕了。”   蓁蓁用手肘戳了下皇帝腰间,“臣妾离京的时候宝儿什么都听见了,她追着我说塞外凶险不让我去,我没理她,盈盈说她就生气这个。”   “这孩子……”皇帝搂住蓁蓁替她宽心,“她也就是心疼你,朕等下帮你哄哄她,宝儿最听朕的话了。”   皇帝这话倒是在理,宝儿和皇帝的确最亲,蓁蓁这会儿虽然腰酸还是紧赶着催促他起来去找女儿。   恰在此时,梁九功顶着一脸绝望的表情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这梁九功继承了顾问行的衣钵,每回皇帝别出心裁或是临时起意他都负责替二老清场守门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做入定状,这要不是出了大事,他才不愿进来打扰皇帝“雅兴”。   皇帝一瞧他这张脸就知道他有事要说,不过他此刻心情正好随口问:“怎么了?瞧你这样又出什么事了?”   梁九功为难地看了蓁蓁一眼,蓁蓁一挑眉说:“怎么?这事还同我有关?”   梁九功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同娘娘没关系,是……是同五公主有关系?”   皇帝往紫檀木椅子上一坐,端起一旁天青色的茶盏说:“宝儿?”   梁九功道:“西边稻田那边的主事太监刚来回话,说……说公主骑着马从皇上您亲手种的那两亩地上跑了过去,才冒尖的秧苗是死了一半了……”   皇帝愣了下问:“你说什么?是那片朕拿来试验两季稻的稻田?”   梁九功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是,就是那片地……”   皇帝气得是七窍生烟,大声问:“宝儿呢,谁去把这丫头给朕捉回来!”   梁九功说:“还……还有……”   皇帝两眼一瞪:“还有!还有什么?”   梁九功道:“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家眷们都到了,如今安排在西花园里住,刚他们不知道怎么和五公主起了冲突,郡王家的格格说五公主把郡王送她的一块玉佩给弄坏了。”   皇帝把手里的茶盏随手就甩八仙桌上,气得是吹胡子瞪眼,扭头就冲蓁蓁一吼:“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蓁蓁优哉游哉地端着茶盏说:“怎么就是臣妾闺女了,臣妾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皇帝被她结结实实地给怼了个正着又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胸口一阵起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宝儿此时牵着盈盈高高兴兴地回来,她见着蓁蓁就高兴地扑了过去,“额娘!您下午去哪了?”   蓁蓁被她一扑腰撞着紫檀木的椅背又酸又疼,她心里又把皇帝埋怨了一通,搂着女儿说:“额娘遇着你皇阿玛了,你皇阿玛找额娘有事。”   什么有事,我才不信呢。宝儿在心里腹诽,皇阿玛找额娘无非就是做些羞羞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她扭头白了皇帝一眼,“皇阿玛最坏了,额娘难得才有空陪我们玩的。”   皇帝原本想说她一通,没想到倒先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你还有脸说,过来,朕到刚好要派人去捉你回来问个清楚,是谁把朕的稻田踏坏的!”   宝儿躲在蓁蓁身后说:“儿臣没有瞧见,儿臣以为那是一片长了草的烂泥地,儿臣不知道那是皇阿玛的稻田。   烂,烂泥地!皇帝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他这么看中的试验田落宝儿嘴里就成了烂泥地了!   “过来!到朕跟前来,越大越不像话了,什么烂泥地!”   蓁蓁一看情形不好,突然搂着腰大喊了一声:“好疼!”   宝儿和盈盈齐齐地问:“额娘,您哪里疼。”   蓁蓁指着腰说:“额娘腰疼。”   宝儿抡起小拳头给蓁蓁轻轻捶起了腰。“额娘,那我帮您捶捶。”   盈盈学姐姐,也用稚嫩的小手轻轻往蓁蓁的腰上拍,“额娘,盈盈也帮你捶捶。”   皇帝见两个女儿都乖巧,心里这怒火稍微熄了几分。可这头的火才熄了,那头他又想起一桩事来。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家的格格说你弄坏了她的玉佩,那又是怎么回事!” 第195章   宝儿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两个人真没出息就会告状。”   皇帝气得猛拍了下桌子, 茶盏在桌上一阵乱跳,“乌尔锦噶喇普郡王是朕的臣子,他的子女就如朕的子女一般,他带着儿女千里迢迢来京见朕,你倒好,不尽地主之谊就罢了, 还在家门口欺负别人, 这要他们回去把这事传开了, 朕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何况如今准格尔战事未平, 朕还需要漠南蒙古各盟的相助, 尤其是科尔沁。”   皇帝雷声虽大, 宝儿却一点都不害怕。她从小就知道, 她的皇阿玛在她跟前就是只纸老虎,额娘才是头笑面虎,皇阿玛生气不要紧,额娘可千万不能生气。   “女儿么有欺负他们, 女儿在西花园门口遇着了他们还险些撞上, 那丫头的玉佩掉到地上不知道被谁的马给踏碎了, 她就非要说是女儿弄坏的。”宝儿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女儿看她怪可怜的, 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就闹成这样就同她说,她想要玉佩就去找皇阿玛, 反正皇阿玛的内库里有那么多的玉, 随便赏她一块不就得了。”   皇帝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这么一件事关蒙古各盟团结的事,到了宝儿嘴里就成了一块玉佩就能打发的事了。   “你懂什么!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大福晋早逝,那块玉佩是她留下的遗物,人家现在认定是你弄坏的。”   宝儿强辩说:“女儿都说不是女儿弄坏的了,女儿是不会赔的,皇阿玛要赔自个儿赔她好了。”   皇帝说:“赔,朕拿什么赔,朕拿你赔!”   蓁蓁原本在悠闲地喝茶,只当这父女俩斗嘴是空气一般,听到皇帝这一句,突然把茶盏一放捂着胸口一脸的惊恐。   “皇上要把咱们宝儿嫁去科尔沁么?”她说话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宝儿还这么小,皇上怎么忍心!”   皇帝忙冲过来扶着她的肩说:“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宝儿嫁去科尔沁了。”   蓁蓁抹着喷薄而出的眼泪说:“是皇上刚刚说的要把宝儿赔给他们,臣妾听得真真的。”   皇帝见她越哭越凶忙急着解释:“朕刚只是一句气话,不作数的,咱们的宝儿不嫁去科尔沁,不嫁。”   蓁蓁听到这句保证才缓缓收了眼泪,但仍是轻轻喘了几下让皇帝听得心疼不已。   她这一套做得是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瞧得宝儿心里直为额娘树大拇指。   皇帝也知道蓁蓁这是在帮着宝儿又舍不得蓁蓁掉眼泪,但怎么想还是觉得咽不下这 口气,尤其是宝儿竟然说他辛辛苦苦种的二季稻是什么,什么烂泥地。皇帝真是怄得血都能吐出来。   “你纵马行凶踏坏朕的稻田,还得罪了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家的格格,二罪并罚,你给我把《女戒》和《女则》各抄三遍。”   在皇帝身后的蓁蓁停下抹眼泪的手,不动声色地在绢帕后朝宝儿眨了眨眼。宝儿立刻是心领神会,额娘的意思是只要皇阿玛一走,额娘马上就会叫人帮她抄的。宝儿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嗯,女儿认罚,女儿知道了。”   皇帝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转过身,蓁蓁拿帕子轻轻擦着脸上的泪珠说:“皇上这么瞧臣妾做什么?”   慈母多败儿。   皇帝到底没底气把这句话说出口,忍了忍改口说:“朕就在这看着你抄,你现在就抄!”   “皇上。”蓁蓁劝道,“宝儿还这么小,抄三遍要是伤了手腕子了怎么办?皇上无非是要她明白作女子,作公主应当是个什么样,臣妾看抄一遍也就成了。”   皇帝捂着额头说:“成成,都依你,就抄一遍。”   宝儿一听立刻是乖乖地去拿纸笔和书来罚抄。见好就收,额娘一早就告诉她这事有多重要。   胤禟和胤俄一走进明间就听见里屋传来皇帝拿戒尺敲桌子的声音。   “一篇《女则》你抄了一刻钟才抄了几个字,磨磨唧唧地准备抄到明天么?”   胤禟脚下一个刹车,在门前停了下来。胤俄转头奇怪地说:“九哥,你怎么了?”   胤禟突然弯腰捂着肚子说:“我……我突然有些肚子疼得去茅厕,你先进去吧。”   他也不等胤俄说话,掉头就跑了出去,胤俄摸了摸脑袋掀了帘子走进屋。   皇帝和蓁蓁坐在炕上,盈盈坐的皇帝的怀里,而宝儿,坐在紫檀木书桌后,由梁九功在旁监督着在抄书。皇帝一手搂着怀里的盈盈,一手捏着戒尺,板着一张脸看着宝儿抄书。   胤俄对皇帝和蓁蓁说:“儿臣见过皇阿玛,德母妃。”   皇帝瞥了他一眼,“胤俄,你来做什么?”   胤俄说:“皇祖母那儿叫了戏班开戏了,让我来寻五姐过去听戏。”   皇祖母您真是活菩萨!宝儿眼睛一下亮了,只要皇祖母叫她,那她就不用抄书了。   皇帝哪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把戒尺往炕桌上一敲,说:“今儿不抄好,你哪都不准去!”   “哦。”宝儿一听只能丧气地低着头,继续抄她的女戒。   胤俄素来迟钝,这会儿方看出气氛不对劲,“皇阿玛为什么罚五姐抄书啊?”   “她踏坏朕的稻田,还把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家小格格的玉佩弄坏了。”   胤俄挠了挠头,一脸的不明白,“咱们有那么多的玉给那小丫头一块不就得了。五姐要是没有,儿臣来给,我额娘那个玳瑁匣子里装的就全是玉佩,什么样子的都有!”   正在喝茶的蓁蓁没忍住,嘴里的茶险些都喷出来。   皇帝瞪着胤俄,胤俄被他瞪得有些莫名其妙,问:“皇阿玛,儿臣可是说错什么了?”   皇帝正要说他几句,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念头浮上心头,他一拍大腿说:“成,胤俄你这主意不错,朕就依你,把你的玉佩赔给人家。”   胤俄见皇阿玛采纳了自个儿的主意也是挺高兴的,他问:“皇阿玛,事都解决了那儿臣能带五姐走了么?皇祖母还在等呢。”   皇帝捏着胡子微笑着点点头,“嗯,成了,你领她去吧,剩下的回头再抄。”   宝儿扔下笔跑过来拉起胤俄的手如同挽了个救星,“十弟,咱们走吧。”   两个孩子高兴地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才出了院子,胤禟不知道从哪儿晃了出来,胤俄说:“九哥,你茅厕上完了?”   胤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问:“皇阿玛刚才屋里说什么了?”   胤俄自豪地说:“哦,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家的丫头片子非说五姐弄坏了她的玉佩,我就同皇阿玛说,我额娘有一匣子的玉佩,我赔一块给她就是了,皇阿玛夸我这这注意好呢。”   胤禟原本以为是一场雷霆之怒,没想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事。他耸了耸肩说:“成了,那我们快走吧。”   孩子们心性纯善,自然想不到大人们的险恶用心。屋子里蓁蓁对嘴角挂笑的皇帝说:“皇上没同贵妃妹妹商量就定了主意,贵妃妹妹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皇帝捻了捻胡子笑道:“她不会生气的,这事她求都来不及呢。”   两个时辰后,皇帝在九经三事殿应接了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一家。   梁九功捧了个匣子交给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小格格,他哈着腰,脸上堆满了笑容。   “格格,这玉佩您收好。”   小格格打开匣子,里头躺着的是一枚蝶形的玉佩,无论是样子还是质地都比她原先的那块好上不知一星半点儿。   她原本就不是真的稀罕区区一块玉佩,只是要同宝儿争一口气,如今连皇帝都向着她,她自然是倍觉有面子。   小格格捧着匣子朝皇帝一拜。   “谢皇上赏赐。”   皇帝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他转头对乌尔锦噶喇普郡王说:“好,你家的格格既然收了朕的十阿哥的玉佩,那朕就认下这个儿媳妇了。”   皇帝这一句话惹得一屋子的人都惊了。乌尔锦噶喇普郡王说:“皇上,您先前可从来没说过要给小女指婚啊,何况小女还小,臣还想留她几年呢。”   皇帝端得是一本正经:“哎,你不懂,这中原就是这样,收了男方家的玉佩就是同意做人家的儿媳妇了,这叫文定之礼。”皇帝无辜地说,“何况,这也不是朕提的,是你家的格格自己要讨这玉佩的。”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心里猛翻白眼,“皇上,咱们可不是汉人。”   皇帝轻轻敲着手上握着的紫竹扇,笑得如沐春风。   “可是,咱们都在汉地啊,自然是要遵循汉人的传统的。”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他怎么从前都没发现恩赫阿木古朗汗竟然能如此厚颜无耻。   小格格没想到她不过讨了一块玉佩,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把她的婚事定下了,她“哇”一下就哭了出来,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能是什么?   她跺着脚说:“皇上,我都没见过你家十阿哥,万一他是个懦夫孬种怎么办?咱们科尔沁的姑娘只能嫁大英雄大勇士的。”   皇帝一脸认真:“哎,你放心,朕的儿子那怎么会是孬种呢!”   十阿哥的亲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从九经三事殿传遍了整个畅春园。彼时胤俄正同胤禟还有两人的母妃在一处,胤禟心里长舒了口气,他那天就有不好的预感这才扭头就跑。   “皇阿玛欺负人!”胤俄猛地站了起来,不服气地嚷嚷,“那丫头一点姿色都没,我才不要她当我媳妇。”   宜妃瞧着他气鼓鼓的脸肚子都快笑破了。她扭头对贵妃说:“贵妃妹妹,胤俄要真看不上不如你去求皇帝改个主意吧。”   贵妃没搭理她,把胤俄叫到面前说:“你有那么多兄弟,你皇阿玛却只考虑了你,就因为你是额娘的孩子,也因为那位格格出身科尔沁,胤俄,如今你可懂了?”   胤俄就算再迟钝,这下也懂了,“可是……可是她生的不好看……”   贵妃瞧了他一眼,胤俄浑身打了个机灵立马是闭嘴了,他额娘每次这么看他的时候他就心里一凉。   贵妃淡淡地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你要觉得她不好看成亲后你爱纳几个妾就纳几个妾,那都是你自个儿的事。”   事已至此说什么似乎也没用,胤俄只能是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胤禛走到永和宫门口突然不走了,那最后一步似乎就那么的难,难到需要用上他所有的力气和所有的勇气。苏培盛说:“主子,怎么不进去?站在门口是为了什么?”   胤禛叹了口气问:“你说额娘会不会答应?”   苏培盛一点笑着说:“娘娘心胸广大眼光深远,是不会对这些小事计较的。”   胤禛一想,是啊。他一旦想通觉得浑身都轻松极了,迈开腿就跨过了门槛。   永和宫里人来人往的,内务府准备的新宫铺已经送来了,秋华站院子里指挥宫人们把旧的从屋里搬出来挪到库房去,再把新的搬进屋里。她见胤禛来了笑说:“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娘娘在屋里呢。”   几个手上拿着摆件的宫女都让到了一旁,胤禛掀开帘子迈进了屋子。   正殿里的宫铺换得差不多了,内务府新打了一口黄梨花柜也送来了永和宫,屋子里是焕然一新。胤禛恭恭敬敬地道:“儿给额娘请安。”   盈盈原本由崔氏哄着在一旁玩布娃娃,这会儿也不要布娃娃了,跑到胤禛身边拉着他的手说:“哥哥,陪我玩。”   胤禛蹲了亲了亲她稚嫩的脸庞。“盈盈乖,四哥一会儿就得走了,下次再陪你玩。”   盈盈失落极了,她还是个孩子不会藏心思,心里想什么就全挂在了脸上,胤禛心里不忍,刚想改口。崔氏走过去牵起盈盈的手说:“公主,四阿哥有事要忙,奴才陪您玩吧。”盈盈无奈地点点头,失落地由崔氏牵着走了。   蓁蓁端起一旁的茶杯淡淡地问:“今儿你怎么这个点就来请安了,课那么快就上完了?”   胤禛说:“儿臣今儿给皇阿玛和师傅都告了假。”   “告假?”蓁蓁仰起了两道柳眉。   胤禛握了握拳头,把头一低,“佟国舅的灵柩今儿到京,儿想去迎接……”   秋华惊讶极了,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蓁蓁不动声色地扯了她一下衣角拦住了她。   蓁蓁抿了一口碧螺春问:“想过自己去是为了什么吗?”   胤禛的头一直没抬起来,红帽顶对着蓁蓁似乎不敢直视母亲,蓁蓁笑了笑说:“不知道就不能去。”   胤禛犹豫片刻抬起头说:“佟国舅为国捐躯,皇子去迎接拜祭乃是荣耀,更何况儿子请求和此番出征有功的大哥一同前去更是表明我爱新觉罗家对开疆拓土、平准安蒙的阵亡将士的重视。”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蓁蓁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放下茶杯说:“佟国舅为国捐躯你去迎灵也是应该的,既然你皇阿玛都答应了你,你自然要去。”   胤禛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秋华等他走后才说:“主子,您怎么就答应他了?佟家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啊,还不如他明白事。”蓁蓁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地说,“胤禛真的是长大了……”   秋华眼睛一转也明白了过来,却更是心疼胤禛。蓁蓁见她如此反而劝她:“他是皇子,自然要更早明白动心忍性才能成大事的道理,明白太晚不是好事。” 第196章   入冬后, 皇帝奉皇太后从畅春园回宫, 同时前线上奏噶尔丹是真的“脚底抹油”跑了。   比起刚开始在塞外古北口的恼怒和暴跳,皇帝现在对于此事已然能平静接受。他于是下旨除了部分留守喀尔喀的军队外,出征的所有将领全部回京。   腊月前寒风最盛的那一日,离京已经数月的大军终于抵临京城朝阳门外,大军还未到达京城皇帝派人传达了众将士悉数不得进京的圣旨。   军中没有胜利的喜悦所有人有的只是对未知的裁决的惶恐不安,谁都明白乌兰布通一战虽然赢了, 但噶尔丹却逃回了漠北再不见了踪影, 这样能叫胜利吗?   随大军一起回来的是一等公佟国纲的灵柩, 迎灵的佟家人昨日就换上了丧服出城和大军汇合了, 佟家老小一路恸哭更是倍显凄凉。   朝阳门外迎接大军的官员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隆科多抬头看了看领头的两人转身对佟国维说:“阿玛, 大阿哥和四阿哥来了。”   胤褆和胤禛奉皇帝之命来迎灵, 都是一身的素服。佟家的仆人递上两炷香,两人持香恭恭敬敬地在佟国纲的棺材前拜了三拜,一旁站立的佟家人亦还了三拜。   这三年里先是皇后薨逝,如今兄长又突然战死, 佟国维身着丧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胤禛看着甚是不忍, “国公爷……”, 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不料才开口佟国维却叹了口气说:“大阿哥、四阿哥请见谅,老臣千里扶丧力有不逮, 恕不能照应了。”   他确实看着形容憔悴, 大阿哥忙说:“国公爷请回马车上休息吧。”   佟国维抱拳一拜, 由家仆搀扶着返回马车上去了。胤禛不料一张热脸竟贴了个冷屁股,一时脸上神情有些尴尬。   正如惠妃所料,在佟国纲灵柩回京之前,皇帝就下诏让他久来不合的长子鄂伦岱回京。当然最讽刺的是,佟国纲最不喜欢、恨不得大义灭亲的儿子火速承袭了他的爵位。看见佟国维一副弱不禁风、伤心欲绝的背影,鄂伦岱窜出来哼了一句。他再看看胤禛,心道虽然是皇子但还是个小孩子果然拿捏不住自己的倒霉二叔。   “四阿哥不用理他,我长房的丧事轮得到他拿乔吗?”鄂伦岱说着就摸了摸胤禛的后脑勺,胤禛不想他如此吓得后退了两步。   “嘿,你这孩子,怕什么!”   “鄂伦岱,不许你欺负孩子!”说话的是阿灵阿,他朝胤禛一拱手请安道,“臣阿灵阿见过四阿哥。”   胤禛知道阿灵阿乃是额娘妹妹的夫婿,算是他亲属,也拱手回礼:“阿大人。不想您在这里。”   阿灵阿瞥了一眼裹得和熊一样的鄂伦岱不屑地说:“我这不是怕鄂伦岱这个没脑子的在朝阳门外作妖吗?”   “嘿,阿灵阿你骂谁呢?”鄂伦岱丝毫没有在生父丧礼上该哀痛万分的自觉性,一言不合撸起袖子就要和阿灵阿干架,阿灵阿是把鄂伦岱当纸老虎二话不说就杠回去。   正在此时,佟国维的小儿子隆科多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轻叹一声抱拳对胤禛道:“伯母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卧病在床,伯父的丧事如今都是阿玛在操持,他这些日子是心力憔悴,还请四阿哥见谅。四阿哥能惦记孝懿皇后恩德来送一送为国捐躯的大伯父,我佟氏满门都心怀感激。”   胤禛早已从大阿哥那得知佟国刚是冲击的时候脱离了阵型跑太前面了才被己方的炮火误中的,但真相没有人会说出来,所有人都只会知道佟国刚是为国捐躯的。平素心直口快的胤禛这一刻也只会说:“哎,国公爷真是英年早逝,战场刀剑无眼,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隆科多,你说完了吗?”鄂伦岱抱臂看着不知道哪来的堂弟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装逼很是不屑,“说完了就赶紧走,你要在别处装腔作势我管不着,你在我面前,不行!”   “你!”隆科多气得涨红了脸,再不多说拂袖而去。   大阿哥见状赶紧过来想劝住鄂伦岱:“鄂大人多年不见还是这么心直口快,胤褆这厢有礼。”   鄂伦岱也还记得大阿哥,当年御前这少年皇子左右开十八力大弓让人敬佩,一别数年这孩子也添了风霜和成熟,“不敢不敢,大阿哥一向可好?”鄂伦岱请完安又看看有些局促的胤禛,爽朗一笑,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四阿哥也别杵,我这没有恶意,我就是见不得二房那群人每天扣扣索索装正人君子的德行,还感念孝懿皇后恩德了?我们佟家都是些什么东西,外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事儿都是自己干的,又要脸又要里,他们怎么不上天去?”   胤禛一天连被鄂伦岱拍了两下后脑勺敢怒不敢言,只好笑笑遮掩过去。阿灵阿看鄂伦岱的狗嘴吐不出象牙,连自己家都要骂一遍赶紧拽着他喝道:“你出来前是不是灌黄汤了?你要看不上自己这一等公赶紧卸了去,万岁还省点银子。”   “嘿,阿灵阿我告诉你啊,我这一等公必须踏踏实实地做,我气死佟国维那个老贼,天天和他耀武扬威!”   阿灵阿见他越说越过分,赶紧堵着他嘴拽着就走。剩下大阿哥和胤禛面面相觑,大阿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摇摇头,“胤禛啊,你别介意,鄂伦岱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说什么,皇阿玛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说实在话,胤禛瞧着鄂伦岱恨不得与他说三天三夜君臣之道,可没法子,这话轮不到他应该他皇父来开口。但他有一句心里话倒是可以一说:“鄂伦岱心思直,倒是那个隆科多,弯弯绕也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胤褆一挑眉觉得老四虽小还是有几分心眼的,“是啊,隆科多这种人才棘手,要花心思对付。”可大阿哥的话也就在这里打住,他眺望远方已经见到了裕王,连忙迎了上去。   皇帝的旨意上说得很明白,大军不得进京在朝阳门外驻扎。这其中明显得责怪意味身为主帅的福全早就体会到了,他返京这一路俱是战战兢兢,这会儿又看见了大阿哥来迎,这份不安更是达到了顶峰。   一个多月之前皇帝因为大阿哥同他在军中不和才把大阿哥急招回的京,他得知大阿哥上奏参了他一本,他为了自保随后也上奏一本澄清自己的无辜。皇帝虽没有回复但今天却派了大阿哥来迎接,这不是明摆着要向着自己儿子了吗?   福全一时面如死灰,下马的时候浑身冰凉。大阿哥几步走过来忽然重重地在福全面前跪下。福全一惊问:“大阿哥你这是……”   大阿哥恳切地说:“先前是侄儿受了奸人挑拨,少不更事才向皇阿玛上奏,求大伯父原谅侄儿。侄儿求皇阿玛派侄儿来迎接就是要求大伯父原谅,一切终是侄儿惹出来的祸,之后议政王大臣前无论大伯父怎么说侄儿都不会辩解一句的。”   裕亲王福全没想大阿哥会如此,一时眼眶都红了。他忙上前扶起大阿哥哽咽道:“好孩子,你何至如此,你是皇子,你若错了就是皇上错了。”   大阿哥恳切地说:“就因为我是皇子,他们顾忌着皇阿玛总会留情的,所有的罪责就让侄儿来担吧。”   福全粗厚的手掌抹了抹脸,“傻孩子,我是你伯父又是这次大军的主帅,这罪责我不担还有谁能担?”   “可是……”   福全摇了摇头打断了大阿哥的话,“别说了,走吧,我们进宫去吧。”   大阿哥陪福全上了马,一行人从朝阳门进了都城一路往皇宫出发,直到东华门前再下马步行入宫。走到乾清宫前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京城日渐入冬,寒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即便如此也敌不过众人心中的寒冷。   皇帝已经拒绝再听裕王辩解,只留下一句让他自行向议政王大臣会议交代。议政王会议会有怎样的审问在等着他们,这之后皇帝又会降下怎样的罪责,一切都是未知。福全和所有参将身如深秋的落叶飘零在寒风中无处安身,似乎只有恭王常宁不大在意这其中的得失,他走到乾清宫前就脱下了战盔捧在手里,环顾四周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   大阿哥一直陪着裕王,站定等在乾清宫门口时呼了口气,眼前立刻冒起一团白烟,白烟散去时只见一个华服的青年由一群人簇拥着走出乾清宫。大阿哥同福全神情一敛拱手拜道:“见过太子。”   太子瞧了并肩而行的两人一眼,脸上略略有些惊讶。大阿哥出于礼节向太子禀报道:“皇阿玛命臣去朝阳门外迎佟国公的灵柩,裕王伯父也在,臣就同裕王伯父一起回来了。”   太子打量了两人一番,微微一笑:“先前听说裕王同大阿哥不和甚至还彼此参奏,孤还甚为忧心,皇阿玛提起裕王回京的事孤还想着要不要替皇阿玛去迎接呢。”   福全低眉顺眼地道:“臣不敢劳烦太子。那些不和之说纯属流言蜚语太子莫信,臣与大阿哥皆是为国并无不和。”   太子笑道:“如此甚好。你们快进去吧,皇阿玛同诸位宗亲大学士们在里头等候许久了。”   福全和大阿哥朝太子一拜便越过他往里走,三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福全突然听见打太子那传来一声呢喃:“同病相怜的人确实是要互相扶持啊……”福全一下被浇了个透心凉僵在了原地,大阿哥走远了几步发现福全没跟上,回头一看太子一行早就走远了,只有福全脸色煞白站在原处,握着拳头的手微微发抖。   “大伯父,大伯父。”   大阿哥一连唤了几声福全才动了动。大阿哥站得稍远并没有听见太子那番话,他问福全:“大伯父怎么了?”   福全身子微微晃了晃勉强说:“无事,快走吧。”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命皇长子胤褆在议政王大臣会议前重新历数乌兰布通噶尔丹逃脱的种种,质问福全为何自行其事、擅自和谈。出乎众人所料,裕王福全比起上一回在军前上折洋洋洒洒自保,这一回的他直直跪在诸王大臣面前只说了四个字:“我复何言!”接着就是长跪不起,痛哭流泪。   众人再看看另一位嫡亲亲王恭王,想问问这位王爷有没有什么要争辩的,没想恭王二话不说跪在了裕王身后,说了一句:“我与兄长同罪。”   罪都这么认了诸王大臣合议立马拟了一个折子,判二位王爷去议政并夺爵罚俸,该上的该罚的全部往重里写。这诸王大臣心中也有数,他们越是往重的拟越是能给皇帝宽大为怀的机会,皇帝如今憋得就是这一口气,要的就是裕王恭王认罪领下此番出征失利全部罪责的态度。   不出他们所料,议政王大臣们的折子递上不久后,皇帝下了最终的裁定,免裕王福全、恭王常宁夺王爵,但罢议政与简王雅布俱罚俸三年,裕王福全罪责最重再撤去三佐领以示惩戒。前线参将佟国维、索额图、明珠、苏努、喇克达、阿锡坦、诺迈俱罢议政,稍次一些的副将阿密达、彭春、班达尔沙、杨岱、苗齐纳各降四级留任,有战功但依然算延误军机的苏尔达、费扬古、希福免罚俸不功不过放过一次。在乌兰布通与噶尔丹血战三天的火器营左翼将士的战功照常议叙,不久兵部议出结果,为火器营官兵及左翼交战将士请头等军功,皇帝立即准允。   领头的将领们因没有捉住葛尔丹都受了重罚,但士兵们打了胜仗得到了奖励,一时也就无人不满意,纷纷称颂皇帝圣明。   同时,乌兰布通后的皇帝收获了一个清净又祥和的朝堂:前有徐元文、徐乾学撑着郭琇弹劾明珠,让明相和他的附庸从朝堂退了一半;后又明珠指使亲眷两江总督傅拉塔弹劾二徐,徐元文不就惊悸呕血而死,徐乾学不久也死在江南,两人身后的汉人也退了一半。   皇帝端坐朝堂,三年时间生生将人淘换了大半,再加上此番后议政王大臣会议折进去了半数人,越来越多的旨意由皇帝向南书房近臣述拟,不经议政王大臣和内阁商讨直接发往六部。太子开始越来越多地参与朝堂听政,大阿哥开始入军参与兵事,朝堂已经全部都在皇帝掌心之间,其余人只能窝窝囊囊地惟命是从。   惟命是从的裕王福全躲在自己台基厂的府邸里喝茶,自从罢了议政交了罚银,他就日日躲在自己王府的目耕园里也不出门。常宁进来的时候他刚刚泡上一壶梅花茶,旁边还有一本墨迹未干的奏折摊着。   常宁看了一眼,啧啧叹道:“兄长这是干什么,你又不差这几万两白银,皇上罚都罚了,你现在还上折请他赏还给你?”   “你懂什么。”福全将折子拿起在火炉上烘干墨迹后叠起来交给下人。   常宁坐在他对面,刷得一下扇起自己的红梅折扇笑说:“我怎么不懂,如今兄长认怂讨饶得越狠,皇上就越顺心,你这不要脸的要钱折子一上去,咱们的好三哥能高兴得笑出声。”   福全深深看了常宁一眼,“都说你纨绔,我看你比谁都清醒。”   “我是向来没脑子的人,做错什么大伙儿都见怪不怪了。”常宁合起扇子正色问,“我倒是一直想问二哥一句,军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抽了风答应议和的?”   福全耸耸肩,“我能怎么办,打了三天死伤无数,佟国纲都为国捐躯了,皇上在后头还重病不醒,见好就收罢了。”   常宁听罢垂头坐在那里没有回话,福全哀叹一声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捂在手心里叹道:“噶尔丹跑了,总要有人担罪责,有人非要挑拨我和大阿哥军前不和,无非就是想把大阿哥也拖进延误军机的重罪里。我现在一力都承担了下来,把大阿哥撇清在外,皇上看在眼里念在心里过些日子会饶恕我的。”   福全说完又看了常宁一眼,“倒是你,皇上素来看你不顺眼,不过你塞外救了德妃,等回头过年的时候去太后那里卖个乖,让太后帮你说说话吧。”   福全唠唠叨叨说完,常宁却没接口,福全皱眉问:“怎么了?不言不语的?”   常宁握着拳猛然抬头问:“我离皇上那么近都不知道皇上病重,你在乌兰布通是怎么知道的?” 第197章   目耕园里, 恭王常宁这辈子第一次与兄长有过如此尴尬的对话,无人知道福全最后与常宁说了些什么。   另一厢,皇帝因之前的病身体颇觉虚弱,此番大军回朝诸事暂定皇帝便往汤泉行宫暂住几日调养。皇帝这一走宫里一下就冷清了下来,加上隆冬已至外头是天寒地冻的,更是没什么人在外头走动都窝在自己住处了。不过也有在这寒冬腊月的深夜里不得不劳苦而作的人。   丑时二刻, 三辆马车拉着玉泉山的泉水到了西华门外,侍卫验过腰牌就放行了。负责往宫中送水的是辛者库下的仆役,他们两人一组,每日黎明时分用马车把水送进宫里再原路返回。今日两人交完水也本该原路返回的, 但其中一个趁无人注意却偷偷摸进了慈宁宫旁的一间小库房里。   自从太皇太后过世后皇帝每次去皇太后宫请安时路过慈宁宫都睹物思人倍觉伤心, 于是思虑再三才在东六宫外为皇太后新建了宁寿宫。皇太后迁居宁寿宫后太妃们也都随着皇太后移居到了宁寿新宫,慈宁宫就空了下来。白日里还有宫人们来清扫, 晚上是完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偶尔一阵大风刮过吹得慈宁宫花园里的松树一抖, 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个鬼影, 甚为吓人, 于是久而久之, 来慈宁宫附近转悠的人就越发少了。   那送水这么些年来早就对这一代是熟门熟路,他悄悄摸进一间库房, 掏出火匣子想点上一盏灯做信号,火星刚亮就听一个女子在他背后说:“别点灯, 巡夜的会看见的。”他转过身, 黑夜中女子的双眸盈盈闪动着, 她摊开手掌,一枚夜明珠在她掌心幽幽地发着光,这光没有烛火那么亮却刚好能让面对面的两个人看清彼此的脸。   男子自袖袋中取出一物示于女子眼前,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荷包,女子一见却脸色大变。男子说:“主子让我问你,你可后悔了?”   女子浑身泄力跪倒在了地上,纤细的肩微微颤动,脸上隐隐可见泪痕。“是奴才错了,是奴才背叛了主子,辜负了主子的恩情才有如今这报应。”   男子说:“主子原可以不管你,任你自生自灭,你可知道?”   女子伏倒在地轻轻啜泣。“是,奴才知道,一切皆是奴才的错。”   男子见此暗暗点头。“主子说了事已至此只要你能将功赎罪主子自然会想办法让你们团聚,也能保你们一世荣华富贵。”   女子松了口气,她轻轻擦了擦眼泪说:“奴才知道背叛了主子是罪无可赦,所以奴才一直想着要将功赎罪,先前主子让奴才查的事奴才暗访多年已经有了眉目。”   男子惊问:“可是真的?速速说来。”   女子略略说完后,男子神色凝重,想了想又问:“此事事关重大你从前为何不说?”   女子嗫嚅道:“奴才同主子这断了音讯,那些人在宫里又势大奴才不敢得罪……”   男子半信半疑,瞧着女子说:“这事我自会向主子禀告的,这些年你应该明白若无主子扶持你你在这宫里不过就是那沧海一粟,只要你忠心主子,主子自然会帮你。”   女子感激涕零,哭着说:“是,奴才明白。”   男子点点头转身拉开了门,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后蹿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女子擦干了眼泪收起了夜明珠,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却因这深沉的黑暗而无人知晓。   ……   随着冬日的白雪覆盖京城的每片砖瓦,外朝的事也逐渐趋于平静。葛尔丹虽然受到重创,但到底让他给跑了,而以他个个性注定会有卷土重来的那一日,再度发兵漠北是迟早的事。皇帝如今得做的就是为那一天做好万全的准备,军饷,粮草,一样都不能少,再有就是漠西和漠南蒙古的支持了。宝儿的事算是误打误撞,给了皇帝一个绝佳的机会和借口能趁机再用联姻拉拢蒙古。   蓁蓁瞧着皇帝如是想。   皇帝躺在竹榻上正合眼小憩,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他仿若是眼皮子上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说:“瞧朕做什么。”   蓁蓁心里骂了一句,没好气地说:“皇上不是在歇午觉么,怎么知道臣妾在瞧皇上。”   皇帝笑笑:“朕自然知道。”他眼睛都没睁,朝蓁蓁招了招手,“过来。”   蓁蓁嫌弃地说:“不要。”   皇帝加重语气又催了一次:“快些,否则朕就过去了。”   蓁蓁没法子,把书放下,磨磨蹭蹭地从炕上下来走到竹榻边。皇帝长臂一伸,拦着她的腰就把她搂进了怀里,蓁蓁跌在他身上,扭着身子说:“皇上做什么呢,光天化日的。”   “又不是在宫里,谁管得着……”皇帝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上,抓着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蓁蓁躲避不及,被他逮了个正着,她本以为皇帝只是想偷个香,没想皇帝不规矩的手从她衣角下摸了进去,蓁蓁忙一把按住皇帝的使坏的手。   皇帝咬着她的耳垂说:“怎么了?别担心,梁九功在外头呢,他如今也学机灵了,有什么人来了他会在外头挡着的。”   蓁蓁被他撩得上火,两人同床共枕多年,皇帝对她身上敏感之处是一清二楚。好在她脑海里尚存了一丝清明,气喘吁吁地推拒着:“不成……一会儿得去惠姐姐那儿……”   皇帝瞬间心里就打翻了一大缸子的醋:这什么世道,他如今还不如惠妃了啊!   “没不让你去,就晚一会儿去见你那好姐姐!”皇帝一下扯断她的腰带,火速占领了阵地。   蓁蓁又气又恼,可是这会儿已经木已成舟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是速战速决。她如是想着搂紧了身上的人,在他耳边极是挑逗地喘息,果然没一会儿皇帝两眼一懵就交代了。   皇帝撑在她身上猛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后气得狠狠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越来越不像话了,跟谁学的这些?”   蓁蓁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一笑,“您呀,万岁爷……”   说实在的皇帝还真赖不了别人,蓁蓁十八岁至今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如今蓁蓁能修炼到这水平,那都是皇帝夜以继日身体力行手把手地教出来的,能怪谁?   皇帝气闷地看着蓁蓁笑着从他身下溜走去更衣,过了一刻钟后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出门。皇帝无奈地在后头喊了一句:“早点回来!”   蓁蓁头都没回,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算是应了。   ……   惠妃今日请了戏班进园子唱戏,蓁蓁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戏台上已经开锣,惠妃请了贵妃上座,留了身边的位子给蓁蓁,她白了蓁蓁一眼说:“还以为你又躲起来偷懒不来了。”   蓁蓁陪着笑脸说:“好姐姐,你请我我怎么会不来。还不是胤祯午觉起来闹脾气,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个小祖宗我才能出来。”   嗯,其实不是小祖宗,是哄好了大祖宗才能出来。蓁蓁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惠妃说:“行啦,知道你有心。不过迟到总得受罚,一会儿的赏钱就你给吧,别给我哭穷啊。”   蓁蓁理亏又心虚自然是无不答应。反正这钱她回去也会找皇帝要回来。   今日这个戏班擅长演武戏,尤其是金猴降妖甚得孩子们喜欢,平日里那几个小阿哥对看戏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今日也是全来了。   嫔妃们都在二楼坐,孩子们在一楼边看边嬉嬉笑笑的。   胤禟转头看了一眼,他额娘宜妃挨着贵妃坐,不时同贵妃在那说笑,他碰了碰胤俄的肩膀问他:“十弟,你同那蒙古丫头的婚事真定了?”   胤俄真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孙大圣翻筋斗呢,头也没回地说:“嗯,额娘说过几日皇阿玛就会正式下旨了。”   胤禟瞧他一脸不在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咂舌道:“你就这么认了啊,你不是嫌弃那丫头没姿色么?”   胤俄剥了一瓣橘子扔嘴里,“额娘说了,那丫头的阿玛就她一个女儿,疼她得很,娶她就等于娶了阿巴亥部,没啥不好的。额娘还说了,皇阿玛的儿子里只有太子,大阿哥和我有资格娶她,然而皇阿玛是不会让太子或大阿哥中的任何一个娶她的。”   这番话若是皇帝或是别人听见了一定会为此刻二楼一脸淡然听着宜妃谈笑风生的贵妃而暗暗心惊,但这些孩子们如今还没有成熟到去理解贵妃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胤禟嫌弃地说:“你怎么什么都额娘说,额娘说的。”   胤俄奇怪地转过头瞧他:“我额娘没说错啊,你说说,我额娘哪句话说错了。”   胤禟扶额,赶紧拿了个橘子塞他手心,“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赶紧再吃个橘子吧。”   胤禩原本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看戏,此时突然说:“十弟说得也没错,天底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的,皇阿玛做什么都是为咱们好。”   胤禟瞧着他问:“八哥,日后皇阿玛万一要给你指个母老虎呢?你也说好?”   胤禩转头瞪了他一眼,“别胡说,皇子们的福晋怎么可能是母老虎。”   胤禟耸耸肩,“那难说,万一皇阿玛一个没长眼……”   “噗……”胤俄没忍住,嘴里的橘子都喷了出来。他赶紧一抹嘴说:“九哥,你别诅咒八哥成不?”   胤禟说:“我只是假如呗。”   胤俄说:“你怎么不假如你自己啊。”   胤禟嬉皮笑脸地说:“给我指个母老虎也没事啊,只要人美就行了。我额娘是个美人,四姐是个美人,我从小就见惯美人了,我可受不了日后要日日对着一张没姿色的脸。”   胤禩胤俄齐刷刷地给了胤禟一个鄙视的眼神。   蓁蓁无意间一低头瞧见楼下三个阿哥们嬉笑做一团。她摇着扇子无不羡慕地对惠妃说:“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年龄相近能玩在一处真好,胤祯这小磨人精真是烦死了,真恨不得把他扔阿哥所去。”   宜妃一听立马这心思转了转说:“十三阿哥不就比咱们龙年阿哥大两岁么,至今还在阿哥所里也没人照顾。要不德妹妹把十三阿哥要来养身边吧,这样咱们龙年阿哥也有伴儿。”   蓁蓁心里一声冷笑,宜妃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章佳氏素来眼高手低,仗着生过一个阿哥就整日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天天都想着自己的阿哥能出人头地,改明儿就能封个妃同她们平起平坐了,她若是去要了十三阿哥来养,那章佳氏还不得恨死她,大概能拿小人扎针咒他。   蓁蓁假意咳了一下,说:“胤祯就快把我给折腾死了,哪还有闲功夫去想别的啊。再说了,咱们章常在说不准哪日就能为嫔为妃了?宜姐姐这是何意呀?”   封妃?宜妃心里呸了一声,那章佳氏还真以为只要生了儿子就能爬上妃位么?她瞥了蓁蓁一眼心想,德妃这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又狐媚又好斗,竟能想出章佳氏封妃这样的话来恶心她。   “说来,宜姐姐。”蓁蓁笑着抿了抿嘴角,“皇上有意与喀尔喀议亲,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长孙敦多布多尔济是康熙十七年所生,宫中可堪配的公主嘛……”   宜妃刷得脸色就白了,皇帝的女儿里大公主是养女由太后亲自教养挑选了科尔沁的夫婿,二公主是荣妃所出,太皇太后生前做主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巴林公主的儿子定了亲上加亲,三公主和太子同岁,也在喀喇沁杜棱部参战噶尔丹时由皇帝荣耀赐婚。现在剩下没有议婚的女儿里年纪最大的可不就是她妹妹所出的四公主了。   这土谢图汗家是什么来历?漠北喀尔喀蒙古,地广人稀又兵荒马乱,谁知道噶尔丹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又把喀尔喀烧杀掳掠一番,而这群窝囊废若是没有皇帝帮衬怕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无。   宫里谁都知道五公主是皇上和太后的掌上明珠,肯定不会送去喀尔喀这种鬼地方。从年纪到排序,四公主都是首当其冲的选择。   蓁蓁瞧着宜妃坐立不安的神态,心中感叹这宜妃也算有点良心,郭贵人生前再与她不合,可四公主宜妃到底是当亲生的来养来疼的,听见公主要嫁喀尔喀这不毛之地还是如此紧张。   “我说宜姐姐也别太紧张了,这不是还没定嘛。”   宜妃暗暗啐了一口,什么没定!德妃可不是什么嘴上没把门的主,这话能从她嘴里能说出来,那估计皇上都去皇太后那里问过意思了。   “没什么紧张不紧张的,小儿女的婚事都是靠皇上做主,十阿哥的婚事不也是如此吗?咱们这些人说的不算,都要看皇上的心意。”宜妃瞥了贵妃一眼。   贵妃神色淡淡专注于戏台,听见宜妃提起十阿哥面无表情地说:“宜妃说得对,皇上为胤俄指的婚事甚好。”   贵妃这话落地,一直默默在一边的四公主突然开口问:“德母妃,您说的关于儿臣的婚事可是真的?”   她声音爽朗而清脆,蓁蓁望过去发现这女孩有几分当年郭贵人的清冷眉眼,不同的是神色却更坚毅,不像她母亲那样胆怯。   “公主不用着急,土谢图汗的使者已经到京,最多腊月也就有确信了。”   四公主郑重点头,宜妃在一旁着急说:“你不用担心……”   谁知道四公主打断了宜妃,“喀尔喀土谢图汗是漠西蒙古之首,若能嫁与他的长孙是莫大的好事,儿臣没有要担心的。” 第198章   宜妃这辈子捉尖要强, 偏偏常年败在了妹妹女儿的手里, 四公主一派有礼有节为国尽忠的姿态堵得她连慈祥话儿都不能接。众妃看得如此, 也只能纷纷称赞四公主懂事大方得体。   蓁蓁打惠妃那回来刚进院子就听见纯约堂里胤祯声嘶力竭的哭声。她扶着额头心中一声长叹:明明同祚儿生得一模一样, 脾气却完全不同, 若说祚儿从小就是个乖孩子,里头这个那就是个混世魔王, 一不顺心就哭, 哭起来能把屋顶都掀了。   “不准哭, 看着皇阿玛。”   屋里突然传来皇帝严厉的训斥声, 蓁蓁心里暗叫不好, 她都忘记了大祖宗还在这没走呢。   她疾步走到屋前, 窗户半开着,从这一眼就能瞧见屋子里的情形,这一眼差点又没让她笑出来。   皇帝和胤祯两人盘着腿面对面坐在炕上, 大眼瞪小眼。皇帝是一脸怒容, 胤祯还趟着眼泪的脸上也是挂着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皇帝按了按隐隐胀痛的额头,蓁蓁一走就这小祖宗醒了没寻着娘就突然开始哭了,这已经哭了足足两个时辰了!他都佩服他的体力了!他今儿是打定主意了, 非得给这小子做好规矩不可,不能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皇帝板着脸教训说:“你是朕的儿子,是堂堂大清的皇子,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动不动就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   胤祯其实已经能听得懂也能张嘴说话了, 他就是平时都不爱说, 蓁蓁觉得他说到底就是懒。毕竟张嘴说话多累呀,只要闭着嘴哼哼两声,马上就有乳母宫女们围过来伺候他,既然如此那还要说话做什么?   “要额娘……不要阿玛……”   胤祯揪着小胖手指说得委委屈屈。   皇帝被气得是脑袋发懵,勉强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你额娘好,可皇阿玛也好啊,这会儿额娘不在,皇阿玛陪你不好么?”   胤祯头摇得迅速又果决,一点都没打算给他老子面子。   “不好。”   皇帝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胤祯不高兴地嘟着嘴,低头玩起了自己的小胖手,间或还吸吸鼻子,把快留下来的鼻涕给吸回去。   皇帝撑着头看了他半晌突然下炕去到书架前,从青花大瓷瓶里拿了一卷画来。他把画卷展开平铺在炕上,蓁蓁站在窗外眯眼瞧了瞧,是一张皇帝这些年命人绘制的大清地图。这东西皇帝素来当个宝贝收得好好的,胤祯这样的熊孩子自然是从没见过,如今皇帝第一次露给他瞧,马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皇帝有些得意,长臂一伸把胤祯捞进怀里,胤祯注意力都被这地图给吸引了,不哭也不闹,指着地图上一处像蜈蚣的背脊一般高低不平的地方,仰着脖子问皇帝:“阿玛,这是哪里?”   皇帝说:“这是长白山,是咱们爱新觉罗家族诞生的地方。”   胤祯两道浓眉挤成一坨,一副听不明白的表情。   皇帝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从前啊,天上有三个仙女,老大叫恩固伦,老二叫正固伦,老三叫佛库伦。三个仙女下到凡间的天池来游玩,大仙女和二仙女都回天宫去了,小妹佛库伦留在了凡间,咱们爱新觉罗氏就是仙女佛库伦的后代。”   胤祯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傻乎乎地问:“仙女是什么?”   皇帝心累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同懵懂无知的儿子解释“仙女”的意思,想来想去最后只憋出一句:“仙女就是漂亮的女子。”   胤祯却像是听懂了,两眼闪了闪叫了起来:“额娘,额娘是仙女。”   窗外的蓁蓁心里骂了一句:小马屁精。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皇帝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面含微笑点头道:“嗯,孺子可教也。”   胤祯又指着一处问皇帝:“阿玛,这是哪?”   皇帝瞧了一眼,说:“哦,这是苏州,那是个好地方,阿玛有个奴才就在那儿。”   “奴才?”胤祯含着手指瞅着皇帝。   皇帝瞧了一圈,一勾手把扔角落里的一个布老虎给捡了起来,“喏,你的这个布老虎就是李煦那个奴才做了送你的?”   胤祯眯着眼睛瞧了瞧皇帝捏手里的布老虎,忽然伸手把它打落。   “不喜欢。”   皇帝这下觉得稀奇了。李煦手下的工匠做的东西各个都称得上是精巧绝伦,宫里还没哪个阿哥公主不喜欢的。   “怎么不喜欢了?”   胤祯瞪着滚到角落里的布老虎,哼哼道:“它笨,不会动。”   皇帝闻言抱着胤祯哈哈大笑了起来。   “要会动的容易啊,回头等你再长大一点儿皇阿玛就带你打猎去。出了关就有会动会吼的老虎,还有满地跑的兔子,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胤祯一听高兴了,拽着皇帝的袖口问:“皇阿玛,在哪?哪里打老虎?”   皇帝指着出了古北口那一大片平地说:“就从这开始,往西一路都是草原。那里是你太太的故乡,有大老虎,还有数不清的兔子。”   当他的眼睛扫过漠北标示着喀尔喀的地名的时候,眼神暗了暗。   “只是明年也许不行,等到皇阿玛擒住那噶尔丹,等到漠北彻底平定了,那时候皇阿玛就能带你去打老虎了。”   胤祯小脸皱成一团,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一脸的义愤填膺。   “嘎尔丹坏人,胤祯去打坏人!”   皇帝高兴坏了,架着胤祯的胳膊把他高高举了起来,“哟,我们的龙年阿哥有本事了啊,要去打坏人了啊。”   胤祯咯咯笑着在皇帝手里踢着他的小短腿,“打坏人,打坏人。”   蓁蓁看这大祖宗把小祖宗哄得差不多了这才优哉游哉地进屋。胤祯一瞧见蓁蓁立刻把陪了他两个时辰的老爹扔一边,在皇帝怀里扭着身子就往蓁蓁这扑。   蓁蓁把他抱进怀里,往他的小屁股上一拍,说:“额娘一进院子就听见你哭了,又闹什么呀。”   皇帝笑着说:“没事,你看朕都哄住他了。”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等着蓁蓁表扬他。   蓁蓁失笑,她低头问儿子:“皇阿玛都同你说什么了?”   胤祯挥着小拳头一脸认真:“打老虎,打兔子,打蛋蛋!”   蓁蓁搂着他笑得不可抑制,葛尔丹好歹也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勇士的名字,到了这小祖宗的嘴里竟然就是剩了“蛋蛋”两个字了。   胤祯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懂蓁蓁在笑什么,他扯了扯蓁蓁的衣领咕哝道:“额娘,饿。”   蓁蓁捏了把他的脸,“你的肚子是无底洞呀,睡前不才吃了两个饽饽么。”   皇帝在旁说:“嚎了两个时辰了能不饿么,朕哄他哄得都饿了。”   “那臣妾叫人上点点心吧。”   皇帝点点头,“先前的水磨汤圆不错,就那个吧。”   北方吃元宵,南方才是汤圆,尤其以宁波的水磨汤圆最好。皇帝上回带着蓁蓁去江南的时候吃过一次就很喜欢,李煦把方子送进了永和宫,于是这道南方的甜点在永和宫就成了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点心了。蓁蓁虽然不会做,但很会吃,她知道皇帝其实口味没那么喜甜,就把原来的方子改了改,让厨子在芝麻馅儿里调了一些碎核桃仁,如此略带些嚼劲又没那么甜了,皇帝十分喜欢,而蓁蓁自己则偏好甜一些没有核桃仁的馅儿。   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蓁蓁没让他们煮多,就上了两个碧绿的小汤碗,每个碗里盛了两个汤圆。汤圆上来后皇帝先吃了一个自己的,随后从蓁蓁碗了舀了一个,尝了一口就一脸嫌弃地说:“太甜了。”   蓁蓁剜了他一眼,“谁让你吃臣妾碗里的了,皇上的那份臣妾是叫人另做的。”   胤祯见一眨眼的功夫,碗里的汤圆就剩一个了,急得哼哼了起来。蓁蓁点了下他的鼻子,“额娘不吃,这一个都是你的,别心急,烫得很,让额娘给你吹吹。”   蓁蓁把汤圆吹凉了才喂给胤祯吃,他牙已经长了一多半了,汤团软糯他吃得了。蓁蓁一把汤勺喂他嘴边,他迫不及待地就咬了一大口。汤团里的黑芝麻馅儿流了出来沾了他一嘴,嘴唇黑得像块碳似的。胤祯吃完嘴里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蓁蓁笑着解下帕子给他擦着嘴角。   “慢点吃,这一个都是你的。”   皇帝见蓁蓁光顾着喂儿子自己一口没吃,把碗里剩下的那个芝麻核桃馅儿的盛汤勺里说:“朕喂你。”   蓁蓁脸微微发烫,娇嗔道:“皇上干嘛这样,放着就是了,一会儿臣妾自己会吃的。”   她娇羞的样子瞧得皇帝心神荡漾,他举着勺子喂她嘴边,“张嘴,乖,朕喂你。”   蓁蓁无奈,只能张嘴咬了一口。   皇帝问:“甜不甜?”   蓁蓁白他一眼哄着他说:“甜,甜到臣妾心底里去了。”   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胤祯嚎了两个时辰,又吃了个团子,这会儿窝在额娘怀里就开始揉眼睛打哈欠了。   蓁蓁把乳母叫来吩咐说:“带十四阿哥下去睡吧,他若睡一会儿就醒了就带他来用晚膳,如果睡过了晚膳就给他喂一个饽饽,不能再多了,否则半夜容易醒。”   乳母应了后抱着胤祯退下,接着蓁蓁起身整了整被胤祯揪乱的衣服准备出去张罗晚膳,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起。她惊呼一声,“皇上!”赶紧反手搂住皇帝的脖子。   皇帝把她放到里屋的床上,微微一笑,如狼似虎。   蓁蓁往床里缩了缩,“皇上……先用晚膳吧。”   皇帝一挑剑眉:“刚不是吃过汤圆了么?你饿么?朕不饿。咱们先来算算下午的账吧。”   ……   半个时辰后,蓁蓁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皇帝撩开她的长发,在她背后细细密密吻着。蓁蓁有气无力地说:“臣妾快累死了,皇上饶了臣妾吧……”   这半个时辰里皇帝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弄得蓁蓁是要生生不得要死死不得,只剩求饶的份,皇帝下午破碎的自尊心这会儿是满血复活。   皇帝扳过她的身子,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使坏了?”   蓁蓁情真意切地赌咒发誓:“不敢了,臣妾再不敢了。”   两人缠绵了这半个时辰累得是精疲力竭,都不想起身用什么晚膳了,只想如此静静地搂在一处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皇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蓁蓁的肩说:“今儿这戏唱得如何?”   蓁蓁打了个哈欠说:“很好啊,我瞧阿哥们都喜欢得紧。哎……”   皇帝听蓁蓁突然叹气,抓起她的下巴问:“好好的叹什么气?”   蓁蓁抱怨说:“都是皇上,非要臣妾生什么龙年阿哥。臣妾看着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怎么?你羡慕什么,咱们不是有四阿哥和龙年阿哥么?”   蓁蓁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们如今都大了,能自个玩一起了,贵妃妹妹、惠姐姐、宜姐姐这才能心无旁骛,今儿叫个戏班来唱戏,明儿去园子里晃一圈,好不逍遥自在。只有臣妾,胤祯还小,臣妾得天天看着他,守着他。就算离开也只能离开一会儿,要不这小祖宗就得把屋顶都给嚎塌了。”   皇帝也是渐渐迈向四十不惑的人了,得了胤祯这个龙年阿哥心里是高兴,但也着实觉得这小子折腾人。   “慈母多败儿,你少宠宠他就好了。要不回头就让胤禛这个做哥哥的教训他,我看老四挺合适的。”   我宠?蓁蓁气结,论起宠坏孩子皇帝对宝儿那才叫宠坏了,她对胤祯不如皇帝对宝儿十分之一!还有让四阿哥教训这小子?蓁蓁觉得皇帝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老四板起脸教训弟弟的时候活像讨债的,上回逼胤祯背过三字经后,胤祯现在看见四哥就逃,一点都不犹豫。   “对了。”蓁蓁扯开话题翻身趴在皇帝身上,手里把玩着皇帝的发辫说,“宜妃姐姐那样一个肚子里弯弯绕绕百转千回的人,四公主倒是个难得直爽的性子。”   “哦?”皇帝问,“你怎么突然有这么一说?”   蓁蓁于是把今儿在惠妃那听戏的时候四公主说的那番话一一对皇帝说了。   “四公主也没比咱们宝儿大几岁,瞧着可是懂事多了,哎……”   皇帝含笑微微点头,“郭贵人当年要是女儿一半坚韧啊……”   “可是喀尔喀到底冷僻偏远,皇上也太心狠了,我瞧那日太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心疼,大公主出嫁以后太后连科尔沁都不让她多去,四公主嫁那么远,老人家得心疼成什么样。”   皇帝默然良久,蓁蓁玩弄着他的发辫等着他回话,最后他闭上眼道:“心疼也没办法。”   皇帝这样就是把话说死了,蓁蓁也没法和他挣扎,就在相对无言地时候外间传来下人的一声惊呼。皇帝皱着眉不满地问:“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蓁蓁起身披了件衣服坐起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秋华在外间答不知,过了一会儿小琳匆匆进来在外间嗫嚅:“主子,是十四阿哥……”   “这孩子又怎么了?”蓁蓁一笑,胤祯这个小魔王永远都不消停,把宫女们又吓着了。   小琳平素性子活泼,可此刻却畏畏缩缩不敢开口,蓁蓁复又追问:“说吧,他又怎么调皮了?”   “主子,阿哥把您存在松柏室里的那面梅花扇面给撕了……”   蓁蓁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问:“哪个?文征明题字的那面?”接着还不待皇帝阻拦,她汲着鞋就要匆匆出去和胤祯算账。 第199章   皇帝少见蓁蓁对胤祯的事情如此勃然大怒, 看她带着一脸扭曲地冲出去找小子算账也紧赶慢赶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胤祯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穿着一件小碎花袄子在松柏室的书桌后呵呵傻笑。他一见额娘进门就伸出一双小胖手, 急不可耐地撒娇哼哼道:“额娘抱抱。”   蓁蓁压根就不理他,转头问霁云和胤祯的乳母们:“东西呢?在哪呢?”   霁云护着胤祯直摇头, 为难犹疑地说:“主子,东西坏都坏了,阿哥还小,平日里也没少弄坏东西。您也别看了, 看了白白心疼半日咱们还得劝您。”   霁云在蓁蓁身边伺候也十年有余, 知道自家主子是好脾性的人, 她想着劝一劝主子就原谅小阿哥了, 没想蓁蓁却虎着脸说:“看,坏了也是我的东西, 我也要看!”   胤祯被蓁蓁突然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从未见过额娘如此生气的他咬着大拇指有些呆滞地瞧着额娘。   霁云无奈地转身抱出一方紫檀雕梅木盒打开, 只见好好一副价值千金的文征明题红梅扇面被小魔王撕成了一条条的纸条塞在了盒子里, 可怜纸片耷拉在扇骨上似乎还在为遭了毒手而瑟瑟发抖。   胤祯的乳母在旁怯怯说:“奴才带着十四阿哥在乐善堂里小憩, 阿哥睡醒了闹着要喝水要饽饽吃,奴才去给阿哥拿的时候阿哥自个儿摸到了松柏室也不知道怎么挑中了娘娘的扇子, 等奴才听见扇子撕碎的声音寻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蓁蓁气得是两眼发懵,这扇面得来的时候就二缺一稀罕无比,现在竟然被胤祯毁的体无完肤, 她转过头对胤祯生气地说:“把手伸出来!”   胤祯此时才意识到额娘真生气了, 他吓得手脚并用爬到皇阿玛身后猫起来。蓁蓁一拍书桌怒道:“躲你皇阿玛后面也没用, 出来!”   胤祯揪着皇帝的衣服,小脸贴在他背上嗡嗡道:“阿玛阿玛……额娘凶……”   皇帝难得受到小儿子如此信赖自然要在儿子面前树立当老子的尊严,他伸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责怪蓁蓁:“不就一把扇子吗,坏就坏了呗。朕库房里的随你挑,要挑几把挑几把,不够的朕让内务府再帮你寻些来。”   “这把扇子是臣妾在江宁的时候买的,文征明公的彩画世上才有几幅?这幅还是更难得的书画合璧。店家那时就说原本一对的扇面只剩下这一把了,内务府哪里再去寻第二把来?”   皇帝被顶得哑口无言,蓁蓁见胤祯不肯出来,伸手就要从皇帝背后把这无法无天的肉团子给捉出来,胤祯吓得滚到皇帝怀里,急吼吼地嚷嚷:“皇阿玛,抱抱,抱抱!”   皇帝赶紧胳膊一圈把个团子护在怀里:“你看你,你把孩子都吓着了,他才几岁懂什么!”   蓁蓁眯着眼剐了一眼这混世小魔王,“吓着?他还能吓着?我看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毁天毁地毒手都伸到我书房里来了,皇上这是没试过,回头让他去清溪书屋撕您的折子,看您到时候还护不护着他!小子,快把手伸出来!”   皇帝知道蓁蓁这牛脾气真顶上来了不让她消气是绝无可能放过的,他无奈低头对胤祯说:“额娘生气了,你赶紧同额娘认个错,说以后再不会了。”   胤祯同蓁蓁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可怜兮兮地嘟哝:“额娘不生气,胤祯错了,胤祯以后不会了!”   蓁蓁怒瞪着他:“真不会了?额娘凭什么信你?”   胤祯立刻用力地点头,然后哆哆嗦嗦伸出一只小胖手说:“额娘打手心……”   蓁蓁抬起手啪啪打了两下,又问:“再犯怎么办?”   胤祯捂着被打的手抽噎着道:“额娘打我屁股……”   皇帝赶紧用袖子给他抹掉眼泪哄着:“好了,不哭了,额娘原谅你了,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说这种话,以后不犯就好了。”   皇帝这不说还好,一说胤祯更起劲地搂着皇帝的脖子委屈地嚎啕大哭:“阿玛,胤祯怕,胤祯疼……”   “不怕不怕,额娘不凶了,有皇阿玛在,不怕。”皇帝拍着胤祯的背耐心地哄他,一边白了蓁蓁这个亲额娘一眼,似乎在说“凶两句得了”。   蓁蓁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抱怨:“明明同祚儿长得一模一样,性子怎么就差得十万八千里。”   本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胤祯听到这句突然转过头来,他脸上还挂着泪珠,瞪着眼瞧着蓁蓁蹦出一句:“不是祚儿!”   蓁蓁和皇帝一下都愣住了,胤祯见额娘没搭理他,不高兴地挥了挥胳膊又大声地说了一遍:“不是祚儿!”   蓁蓁一声不吭转头踏出了松柏室,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叹气,又低头揉了揉胤祯的头顶。胤祯仰着头扯了扯皇帝的袖子,“阿玛……”   皇帝把胤祯举过头顶笑说:“乖,阿玛知道你不是祚儿呢,你是咱们的龙年阿哥。”   胤祯咯咯笑得两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拍着双手破涕为笑。哄完了儿子皇帝才回到纯约堂继续哄孩子他额娘。蓁蓁坐在梳妆台前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玉晗,这玉晗温润如水散发着隐隐的祥光。皇帝走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唤道:“蓁蓁,胤祯还小……”   蓁蓁回过头郑重地看着皇帝说:“臣妾往后再不会在胤祯面前提祚儿了。”她明亮的双眼透着坚定,可若再仔细分辨,那最深处却有一种难言的悲伤,“胤祯也是我的孩子,他有他独一无二的地方,过去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他。”   皇帝即是心疼又是哀伤,轻轻拥住了她。   ……   黑夜如漆,万籁俱寂,畅春园横岛的一隅只有一盏油灯还在勉力亮着。   蓁蓁昏昏沉沉的,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听见皇帝在她耳旁说:“朕最近挺努力的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是没点消息……”   皇帝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小腹上,蓁蓁被他弄得腰间发痒,睡意顿时无隐无踪。她不满地睁开眼睛瞧了皇帝一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臣妾老了呗……”   皇帝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下,“胡说,朕比你还年长六岁,你要老了朕岂不是更老。”   皇帝这些年留起了胡子,不过留得不甚长,如今不过堪堪盖住下巴尖。蓁蓁半眯着眼睛仰起头隔着胡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一吻。“万岁爷不老,万岁爷正当盛年龙马精神着呢……下回还能去塞外打准噶尔生擒噶尔丹”   皇帝抓着她的下巴不满地问:“朕怎么闻出你嘲笑朕呢?”   蓁蓁拍掉他的手,打着哈欠说:“臣妾不敢,臣妾没有。臣妾在塞外没瞧见皇上起不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皇帝给堵住了,皇帝闹了她好一会儿才罢手,他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儿叫太医来给你调理调理。”   蓁蓁说自己老了是哄着皇帝说笑,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她生胤祯的时候伤了身子,出月子后又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走动,打那之后身子就比以前差多了,换季的时候还容易复发喘症。只是蓁蓁从来不提这些,一提就难免会想到故去的太皇太后,触动两人的伤心处。   “不要……”蓁蓁不情愿地转过身用背脊对着皇帝。生胤祯的时候她是吃够了苦,接着的半年每天喝药像喝水似的,她怕苦死也不想再受一遍这罪了。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附到她耳边说:“朕的贵妃娘娘,就听朕这一回成不?”   蓁蓁睁开眼睛,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比这夜色更深沉。她转过身垂着眼睛握住皇帝的手,轻声呢喃:“您别说笑了,根本不可能的,宫里还有一个小佟佳氏一个小赫舍里氏,要是轮到我,佟国维和索额图大概能恨死我了。”   皇帝抚过她的脸颊,“你想得真多。”   “皇上……”蓁蓁抬起头,皇帝轻轻点住她的唇,“内务府会把贵妃位份上的宫铺都给你送来,以后宫中你拿第一份,不许拒绝。”   蓁蓁被他封着唇想摇头可读出了他眼中的坚定,无奈只能微点头。皇帝这才松手,“等哪天生擒了噶尔丹,朕就能把张廷瓒早就写好的册文拿出来了。”   “您别吓人了行不行……”蓁蓁窝在他怀中呢喃,“贵妃份例而已,臣妾平日从您身上暗地里刮走的可比贵妃宫铺多多了。”   “哼,你也知道。”皇帝掐了一把她后脖上的白皙忿忿不平,“上回新做的头面还有两套都没见你戴过。”   蓁蓁嘻嘻一笑揽着皇帝说:“等您打赢了噶尔丹我戴了给您庆贺啊。”   皇帝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抹厉色,“朕也想,只是此事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的了……”他舒展眉头对蓁蓁说,“噶尔丹的事先不论,宫里有些事该办还是得办,少了你可不行。”   蓁蓁一听就撅上了嘴,“都说无功不受禄,原来皇上是有差事要派给臣妾。”   皇帝戳了下她的脑袋,笑说:“给太子选妃的事你也上上心,你若有了名分管这事便是名正言顺了。”   蓁蓁微微张大了眼睛下意识便要说“不”,皇帝赶在她开口前说:“他从小丧母,你也是他母妃,算是朕求你,他的婚事帮着多操点心可好?”   蓁蓁直摇头:“太子妃的事不是有贵妃和惠姐姐在看嘛,哪里就轮得到臣妾来管。”   皇帝眉头微一挑却没说话,蓁蓁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原来他是信不过钮钴禄氏和纳兰氏。这也难怪,大阿哥背后有纳兰家,十阿哥背后有遏必隆一家,若太子有了不测,储君便只能是从这两人里挑。而她身居妃位可家世一般,两个阿哥非嫡非长,由她过问此事倒是个绝好的注意。   可这活蓁蓁却知道是个烫手山芋,“不成不成,臣妾年轻又资历浅,哪管得了这样的大事。知道皇上信我就好,这重责我不可不担。”   皇帝哄着她说:“也不是都叫你一个人管,朕和太后不一直都看着嘛,只是除了贵妃和惠妃外,朕也想看看你选的人。”   蓁蓁甚是为难,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说:“皇上既然如此说,臣妾也只能勉力而为了。不过臣妾有个条件。”   皇帝问她:“是什么,你说。”   蓁蓁半撑起身子,点着皇帝胡须说:“既然要给太子选妃,臣妾也想给胤禛选福晋。”   “啊?胤禛?他还小呢!”   蓁蓁痴缠皇帝说:“臣妾自有臣妾的想法,皇上答应臣妾吧?”   皇帝最受不住她痴缠,点头道:“你是他额娘,要给他挑福晋也行,朕回头去太后和内务府那里分别知会。如此也好,你过问太子妃的事先不要声张,就让别人当是你给胤禛挑福晋吧。”   “是。”蓁蓁柔顺地应了一声,心下却明白皇帝体悟了她的心思。皇帝既让贵妃和惠妃选挑太子妃,心里又不能十分信任于她们,此时贸然让她掺和进去一是她资历不够、二是太伤贵妃惠妃颜面,有胤禛的事当挡箭牌才能缓冲几分。   皇帝搂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蓁蓁奇怪地问:“皇上笑什么?”   皇帝哀叹:“胤祉这还没议亲呢,你倒先给胤禛忙起来了,荣妃知道又要不高兴发脾气了。”   蓁蓁满不在乎地说:“荣姐姐一年到头也没几件事能让她高兴的,再说了,臣妾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荣姐姐高兴。”她一时笑靥如花,微微低下头散落的发丝顺势垂到了皇帝的脸上,“臣妾只知道皇上最信我,只有我能让万岁爷高兴就好。”   皇帝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要真想让朕开心就早日给朕个好消息,小祖宗,身体养养好行不行啊?”   蓁蓁笑着抬起双臂环上了皇帝的脖子娇嗔:“万岁爷还嫌宝儿和胤祯闹的不够是不是?”   “不嫌啊。”   这万岁爷,蓁蓁腹诽着,好了伤疤忘了疼。   微弱的烛火渐渐熄灭了,屋子里两人之间的轻声细语也化作了夜的寂寥。魏珠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他的小徒弟猫在屋檐下打瞌睡,魏珠伸脚踢了踢他,小徒弟一个激灵醒了,看见师傅站在自己跟前吓得一股脑地爬了起来。   “师傅……”   魏珠瞥了他一眼努了努嘴:“进去守着。”   小徒弟挂上笑脸讨好着说:“是,是,师傅您去屋里歇会儿。”   魏珠没搭理他,他拾阶而下在夜色的遮掩下走出了横岛。   ……   皇帝一早起身就想起一桩事来,他略一低头冲给他穿鞋的魏珠说:“去南苑挑只兔子来,活泼些的,毛色要全白,一根灰毛都不要见。”   魏珠虽然心里有些奇怪皇帝要这干嘛不过仍是领了差事去,随即就有内务府人快马加鞭地去百里外的南苑抓兔子。   皇帝和蓁蓁用晚膳的时候魏珠提着一个大铁笼子进来回话,蓁蓁看铁笼里关了个大白兔子奇怪地问:“小魏子,你弄个兔子来做什么?”   皇帝在旁道:“是朕让他去弄来给胤祯玩的,你不是说胤祯没人陪着玩寂寞么,让他无事逗着兔子玩解解闷吧。”   胤祯可是高兴得手舞足蹈,魏珠一进门他两眼就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的兔子瞧,一桌晚膳瞬间一口都不肯再用。   蓁蓁敲了敲桌面训斥他说:“先吃饭,吃完了才能同它玩。”   胤祯小嘴一瘪,满脸写着生气二字,可想想昨天刚被打过的手心,他还是无奈地张开嘴,又让乳母喂了他一口白粥。   一吃完晚膳胤祯就迫不及待地缠着乳母要去院子里逗兔子玩,乳母得了蓁蓁的首肯带着胤祯退了下去。蓁蓁本想跟出去看看,皇帝捉住她的手说:“来,你过来。”   蓁蓁问:“皇上要做什么?”   皇帝嘴角噙了一抹笑:“你过来就知道了。”   皇帝拉着蓁蓁的手走到书桌前,桌上摊放了一张洒金笺,已经裁成了扇面的样子。   “那,咱们龙年阿哥把德妃娘娘的扇面给撕坏了,朕代他赔爱妃一张,成不?”   蓁蓁又好气又好笑:“你儿子撕坏的那可是文征明题字的扇面。”   皇帝瞪着蓁蓁说:“朕难道还不如他文征明了!”   蓁蓁心里嘀咕:可是大大不如了,从文采到书法到绘画哪里都不如啊!可她心里有胆子想,嘴上没胆子说。   皇帝牵着她的手问:“想要什么?朕都给你画。”   蓁蓁一转头见松柏室后院的窗户半开着,窗外刚好种了一株红梅,前几日下的雪还未化,皑皑白雪堆积在树丫上,白雪红梅衬着横岛的黛墙青瓦煞是好看。   蓁蓁指着那红梅说:“毁了红梅还是画红梅吧。”   “你怎么总爱红梅,朕更喜欢绿萼。”皇帝还有半截话含在肚子里,他最爱的是绿萼下她吹箫的回忆。   可惜蓁蓁没能体悟皇帝的话中话,“绿萼太素了,红梅鲜艳夺目、俏而不妖、凌霜婀娜。”她又眺望了一眼窗外的红梅含笑说,“臣妾只愿灿烂夺目,就算化在雪中也一眼可见。”   皇帝辩不过她,提笔刚要画,蓁蓁握住他的画笔说:“臣妾来画吧,臣妾画红梅驾轻就熟。皇上要比文征明公,那就等臣妾画完了题个字吧。”   皇帝虽然听出了她话里对自己画技的嫌弃,可还是应允了她,他想诗画合一恰恰更有意境。   蓁蓁拿起沾满朱砂的笔,手腕一压,果决地在扇面上点上朵朵红梅。皇帝在旁看着含笑点头。蓁蓁的画虽说离名家是有十万八千里之差,不过落笔大开大合自有丘壑在其中。待蓁蓁画完,皇帝略一沉吟提笔一口气写下“玉户琼窗臙脂载,浅笔新妆点绛唇。” 第200章   皇帝有一枚雕有他属相马的私印, 他早已备在荷包中, 待墨迹微干便画押题签。   “皇上,梅花香自苦寒来, 漠北不易,臣妾这幅画了赠您吧。”可蓁蓁端详半晌后还是不满,“唉,就是不如那一面。”   皇帝弹了一下她脑门说:“怎么不如了?”   “那是一对扇面,各题半阙诗半副梅, 可惜臣妾本来就只有半面还被毁了。”蓁蓁端着她与皇帝合作的扇面念道, “唐诗说水殿清风玉户开, 飞光千点去还来。皇上这诗用的玉户倒让臣妾想起南苑的流萤了。”   皇帝暧昧一笑,并不作答。蓁蓁想自己难得夸奖皇帝的文采,却不见这位爷顺杆子往上爬甚是难得,她回头睨了一眼皇帝, 只见他嘴角挂着床笫间作弄她时才会有的得意与焉坏。   蓁蓁眉头一皱觉出事不对劲,她再瞧瞧扇面上的题字恍然大悟挥手拳头就往皇帝心口砸, “万岁爷您真是够了!”   “哈哈哈哈!”皇帝见她终于醒悟捧腹大笑,笑得边抹泪边去亲她嘴角,“玉户甚美,朕最为喜欢。”   蓁蓁羞红了脸格开他凑过来的老脸吼道:“起开!”   “偏不, 朕给你栽些胭脂好不好?”皇帝说着大手已经伏在她腰间摩挲,不轻不重地按着她后腰敏感之处。   “不好!”蓁蓁腹诽不已, 自从有了畅春园后皇帝就更为放肆, 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可蓁蓁哪里拒绝得了, 皇帝的手已经顺着裙摆摸向他诗中所描绘的地方尽情放肆,不过轻轻几下她已满面绯红朱唇泛红,恰似“点绛唇”。她被架在书桌后圈椅上,皇帝俯视她轻抬她下巴问:“朕的诗哪里写错了?”   待胭脂散透,好好一把紫檀圈椅被糟蹋得乌七八糟,皇帝还有闲情雅致回头看看自己的扇面是否完好无损。见刚才大动之间丝毫没沾污这扇面,他甚为得意,“回头就让内务府装裱起来,朕先用几天。”   蓁蓁还挂在他腰间累得动弹不得,听到这话猛然睁大眼,“马上过年了,您带这扇子像话吗?”   皇帝把她起身郑重其事地点头,“你不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赠朕吗?朕随身携带警醒自己啊!哪里不好?”   蓁蓁气到无话可说,只感叹皇帝脸皮日益变厚,而自己脸皮太薄。   ……   自从皇帝挑了那只雪兔送与胤祯,盈盈和胤祯这两个还未进学的孩子每日都多了无穷的乐趣。这没养过兔子的总觉得兔子乖巧可爱,其实兔子天生凶悍,力气极大咬人又疼,蓁蓁怕伤着两个孩子就把这兔子关在笼子里,只让他们看不让他们摸。盈盈胆子小,每每都只敢远远地看,三岁的胤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这兔子着迷极了,每天围着它团团转。蓁蓁嫌弃兔子臭只让他们把兔笼摆在院子里,这会儿胤祯拿了一把干草蹲在兔笼前面虎头虎脑地冲那兔子说:“快吃呀,快吃。”   他这一脸热情期待的,可惜那兔子是半点不领情,自顾自地窝着睡觉晒太阳。胤祯很是愣住了,他从来就是众人捧在手里的宝贝,他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又是龙年所生意头极好,宫里谁都宠着他让着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一只畜生竟敢拿个屁股对着他。胤祯把草一丢,伸手去拽兔子露在笼子外的一截尾巴。那兔子被拽得疼了突然转过身龇牙咧嘴地朝胤祯一扑,幸好它被关在笼子里这一扑没咬着胤祯,不过它的头倒是重重地撞在兔笼上撞得兔笼跳了三跳。胤祯从未见过兔子发躁被吓得弹起,整个人往后面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瞧着那还凶狠地瞪着他的兔子,胸口一起一伏眼泪涟涟。   蓁蓁知道他是真被吓着了,忙走了过去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你这傻孩子额娘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兔子凶得很,快让额娘看看咬着你没?”   胤祯一下扑到蓁蓁怀里“哇”地哭了起来:“兔兔凶,额娘打它,快打它!”   “好好,额娘打它,乖别哭了。”   蓁蓁拍了拍他的背给霁云使了个眼色,霁云抄起一旁扫地的扫帚“啪啪啪”地往兔笼上一顿猛拍,“小畜生,叫你唬小主子。”那兔子吓得缩在兔笼的一角一动都不敢动。胤祯窝在蓁蓁怀里偷偷看那兔子,看见它缩成了一团他这才解气,眼泪方收了。   蓁蓁拉起他的手问:“有没有被咬着了?有没哟哪里痛?”   胤祯脸上挂着眼泪摇了摇头。蓁蓁看他手上并无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胤祯的乳母害怕被牵连责骂,忙解释说:“娘娘,奴才已经同小主子说了要小心,没想到小主子会突然去扯它尾巴。”   蓁蓁本来也没想责怪她见她如此小心翼翼更加宽和,毕竟这事说到底谁都没想到,就连她刚不还站旁边看着么,也没想到胤祯会突然去抓兔子,更没想到兔子会突然发狂。   “无碍的,这兔子实在太凶了,阿哥平日就调皮,你们去内务府找个再大点的笼子套上,以后阿哥要看兔子只能让他在三步外看。”   蓁蓁抱着胤祯进屋,霁云端了盆热水进来,蓁蓁把帕子打湿给他擦脸。皇帝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瞧着胤祯这一脸的泪痕皇帝问:“怎么了,脸哭得和花猫似的,又调皮被你额娘骂了?”   蓁蓁安抚地摸了摸儿子头顶对皇帝说:“今儿难得没闯祸,这是刚被院子里那只兔子给吓着了。”   皇帝气得笑了,“朕的龙年阿哥怎么能被兔子吓着?”   他把胤祯从蓁蓁怀里抱到自己膝上,胤祯拉了拉皇帝的衣服,小脸上犹是气愤:“皇阿玛,兔兔坏,皇阿玛打它。”   “打关在笼子里的兔子算什么本事,皇阿玛秋狩的时候一天就能猎杀几百只兔子,□□一发至少就能中三四只,它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皇阿玛的箭镞。”   皇帝说来是意气风发,胤祯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也知道是打兔子给他报仇开心地直拍手。皇帝捏了把他的脸说:“等你再长大点皇阿玛就给你打个小□□,你就能亲手猎兔子报仇了。”   蓁蓁正端茶给皇帝,听到这剜了皇帝一眼说:“皇上还是行行好吧,这小祖宗现在赤手空拳的都能把臣妾这搅个天翻地覆了,要改明儿学会了□□这屋顶估计都要给他掀翻了。”   “那朕就带去猎场掀草皮,都有马和弓箭了谁稀得你这一亩三分地啊!是吧,胤祯!”   皇帝近日接二连三得了机会和胤祯套近乎,父子两感情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胤祯挂在皇帝脖子上乐得嗷嗷直叫,蓁蓁在旁瞧着活像看着一对没心没肺的傻货。   “胤祯,阿玛带你去南苑玩好不好?”   胤祯他自打出生都在皇宫和畅春园打转还不知道南苑是什么样,听见陌生的地名他迷惑地瞪大了眼。皇帝揉着他的小肉脸蛋说:“南苑有好多的兔子,阿玛到时候亲手给你猎两只烤给你吃!”   “吃!吃!”胤祯除了疯最爱就是吃,听见有能吃的什么都干。   皇帝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三日后就下令要去南苑行猎,可蓁蓁前脚还在横岛上指挥秋华他们收拾箱笼,还没收拾到一半顾问行就把一摞秀女册子送到了她手里。   其实也怪不得皇帝心急,太子都十八岁了,大阿哥胤褆十八岁的时候嫡福晋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毓庆宫至今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反而是零零散散的通房纳了好几个。前些年太子在畅春园做出阁读书的同事,皇帝就起了给太子立妃的心思,结果人才挑到一般太皇太后就病重去世了,接着又是西北的动乱连番折腾,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皇帝能不急吗?   说来这宫里到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顾问行一走就不时有别宫的人跑她这里来串门,蓁蓁不厌其烦,索性就让她们放出风声,说是为四阿哥选福晋。有些好事的人吧就耐不住跑去给荣妃当这耳报神,荣妃知道了气得把先前皇上因三阿哥功课好赏她的一对白玉瓶都给砸了。   当然这些蓁蓁都只是听说,她上午收了秀女册子,下午皇上就接她一起去南苑要带胤祯打猎。蓁蓁这一路笑得肚子都疼了,没想到皇帝也会怕,怕荣妃砸完了自己宫里的劳什子接着就跑去清溪书屋或是佩文斋闹他。   不过她这高兴劲也没能有多久,一进荫榆书屋她就暗暗叫苦,这不,刘长卿已经端着一张臭脸在那候着了。   “刘太医,说来我这啊最不欢迎的客人大约就是你了。”   蓁蓁对这刘长卿素来没个好脸色,虽说这人是李煦送宫里的,在佟佳氏的事上帮过她的忙,生胤祯的时候救过她的命,她去塞外刘长卿还救过皇帝,可这都比不上他足足逼她喝了一年苦药结的怨。   至于这刘长卿上回他一个文弱书生被德妃娘娘强行按在马上骑了三天,差点没得个gang裂,再加上他本就是个嘴上不讨饶的,听蓁蓁这样说他笑里藏刀地回道:“说来也巧,微臣最不爱来的就是娘娘这了。娘娘实在不是个好病人,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子。”   蓁蓁没忍住笑了出来,“成了,不耽误你复皇命了,办正经事吧。”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腕这的一寸之地,刘长卿也收了笑脸静心给她把了一盏茶的脉,等他收回手蓁蓁放下袖子问他:“怎么样?”   刘长卿说:“娘娘生十四阿哥的时候伤了身子,彼时臣就说过娘娘若想好就需静心安养,偏偏这几年里娘娘总是心事重重悬而不下,娘娘想要再有身孕难哪……”   蓁蓁一听可是喜上眉梢,秋华在旁重重地咳了一声,蓁蓁顿时只能把高兴劲都收了。秋华恭恭敬敬地对刘长卿说:“还请刘太医尽心为娘娘调养,就算不是为了身孕,医好娘娘换季时的喘症也是好的。”   刘长卿道:“微臣自会尽心,只是娘娘得配合老老实实地喝药。”   一听“喝药”两个字,蓁蓁就头皮发麻脸色发黑嘴里发苦。秋华也不管她高不高兴,直接就对刘长卿说:“太医请放心,奴才会牢牢盯着娘娘的。”她撇过头看着蓁蓁又补了一句,“皇上也会盯着娘娘的。”   刘长卿瞧着蓁蓁一脸吃瘪的表情暗自好笑,偏他怕蓁蓁生气又拿他出气不敢大笑只能装着一本正经地样子严肃说:“姑姑既然这样说,微臣也就放心了。”   刘长卿问过蓁蓁一些饮食起居上的细节就定下了药方,待要收拾药箱时他突然抬头说:“娘娘,有一事微臣想要和您禀报。”   “你说。”   “碧云寺的住持日前被五台山住持喇嘛召回了五台山,那里微臣不用再去了。”刘长卿从药箱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其实住持不需要微臣医治,这是他让自己座下的小沙弥抄的医术,他们走时赠与了微臣,微臣略略翻过,这书写得简明却扼要,娘娘若闲暇无事不妨可以读来解闷。”   这薄薄的小本子还散发着佛寺的檀香,蓁蓁手微微颤抖捡起这册子装作淡然地一笑,“也好,总是吃苦药也得看看为何吃苦药。”   刘长卿颔首似是赞同,他又从药箱里拿出几幅护膝,“寒冬腊月宫里的人常年下跪膝盖都不好,微臣这里有些缝了艾草的护膝,稍微烤一烤便能用。”   秋华有些意外,展颜说:“刘太医还惦记我们这些奴才啊。”   刘长卿面色微微赧然,递给了杵在一旁的霁云,说:“医者父母心而已。”   蓁蓁还抚着册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见刘长卿后来的话,秋华朝刘长卿使了个眼色,他便匆匆离去。   也不知道刘长卿走了多久后,蓁蓁才回过神打开这药书,闻着淡若游丝的檀香感慨:“也好啊,也好。我都没有学过医术呢,三灾八难吃这么多药可不是要学点医吗?”   ……   说着是要学医的人,等秋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补药进门的时候,真有一种想拔脚就跑的冲动。胤祯本来乖乖坐在蓁蓁身旁看画本子,秋华一进门他就皱着眉头说:“额娘,臭……”   秋华笑着说:“小主子,这是娘娘要喝的补药,不臭就是味重。”   蓁蓁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心下是惨淡如丧考妣。她想了想说:“秋华,你把药放这就行了,等没那么烫了我自己会喝的。”   秋华盯着蓁蓁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蓁蓁心虚不已。“不是奴才信不过主子,只是小主子在这,娘娘若是等奴才走了偷偷把药倒了,往后奴才们就没法子哄小主子喝药了。”   这一针见血直插蓁蓁的死穴,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心底把皇帝骂了千百遍还是认命地端起药碗把药喝了。这刘长卿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上次的出塞之仇,这药比往常喝得还要苦,蓁蓁的眼泪都快淌下来了。秋华递上用荔枝蜜调的水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刘太医都敢让主子娘娘喝这么苦的药了,看来很快也就能把娘娘的病治好了。”   蓁蓁等嘴里的苦味散了含怨地瞧着秋华说:“我这药都喝了,拿来吧。”   等她要喝完,秋华笑着去捧了从畅春园带的秀女册子来。胤祯以为是新的画本子伸手就去抓,蓁蓁握住他的手说:“祯儿乖,这不是给你的画本子。”   胤祯虽然脾气大无法无天的,但自从上回被打了手心后看见额娘就立刻遵命狗腿得不得了,蓁蓁一说他就乖乖地窝在蓁蓁身旁不乱动了,只是大眼睛里透着好奇一直盯着蓁蓁手上的册子看。   秋华在一旁问:“主子为何这样早就给四阿哥张罗亲事?可是为了……”她看了一眼钻在蓁蓁臂弯里,含着手指满脸好奇地的胤祯,“十四阿哥……”   “哪里是为了四阿哥啊,他的婚事我不求高门不求贵女,只想挑个家世尚可但大方端和能持家的。”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蓁蓁是早早把几个孩子的脾气摸得透透得,“胤禛这孩子是自己有主意的人,挑的福晋不能和他争锋相对,最好啊还能容他一点小脾气。”蓁蓁又点了点怀里的小胤祯,“这个么就要找个能压住他凶一点的才好,不然定日日得寸进尺欺负得福晋喘不过气来。”   秋华一想还真是如此,四阿哥从小得用哄,十四阿哥平日得用压,自家主子果然是心底敞亮。   “既然您都想好了还能为什么?”   蓁蓁哀叹,歪着嘴抱怨:“为了毓庆宫那不讨人喜欢的太子。”   “嘘!”秋华差点就要捂住蓁蓁的嘴,“这话可不能让皇上听见。”   “我知道。”蓁蓁耸耸肩,她说的是心里话,宫中嫔妃阿哥公主都与毓庆宫不亲近,不是众人排挤毓庆宫,而是想去讨好毓庆宫的人在毓庆宫宫门口就能被看门的奴才下脸。宫里说到底都还是有身份有头脸的主子们,一来二去谁乐意去毓庆宫热脸贴冷屁股?   就说上一回,皇帝款待的一群传教士欢欢喜喜进紫禁城给皇帝宣讲天文、数理,结果太子手下的首领太监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非要传教士去替太子画花瓶,后又说画的不好二话不说就把人给逮了扔进慎刑司。最后还是皇帝派了翟琳他们去解围,指点了太子去开解,又罚了几个毓庆宫的奴才了事。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蓁蓁是看在眼里替皇帝头疼在心里。可没法子的是,太子是皇帝亲手教导又自幼册封的,一心只觉得这都是太子身边的人狗仗人势,而根本不细想后面的情形。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要超越唐太宗,所以坚决认为他对胤礽的教育远胜于太宗对李承乾,还反复拿太宗承乾的事训育过太子。   都说慈母败儿,其实慈父又何尝不是呢?   蓁蓁回到手中的这一叠秀女名册,皇帝送来的册子都是贵妃和惠妃已经选看过了的,上头也都有两位娘娘的手批。蓁蓁看了一些就看出了门道来,这选的是太子妃不是普通的皇子妃,这个女孩会先成为储君的正妻,而几十年后不出意外就会成为大清皇后。因有这个前提被挑出来的女孩就和普通秀女以及皇子福晋都大为不同,贵妃和惠妃挑出来的都是出身门第颇佳的女孩,但两者之间又显出隐隐的区别。   惠妃挑的都是满洲大姓之女,祖上入关前不是一方国主就是领主,同叶赫纳兰家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贵妃挑的大都是从□□.太宗朝或是皇帝登基开始在多次战争中立有功勋获得皇上青睐的功臣之女,因为钮祜禄家在镶黄旗中的地位,这些人也多是钮钴禄氏的亲朋故友。   蓁蓁看着看着就笑了,这也难怪皇帝会想把她拉来趟这淌混水了。   皇帝比蓁蓁晚到南苑,不过一进园子他就直接也进了荫榆书屋。他进屋的时候蓁蓁捧着秀女册子看得正津津有味,皇帝在她身边坐下,一伸胳膊将她搂进怀里,“看这么入迷,朕来了都不知道来迎一迎,越发没规矩了。”   蓁蓁含笑说:“臣妾这不是在办皇上交代的差事么,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笑着问她:“那朕可要看看你这差事办得如何了。”   蓁蓁把册子放下,道:“依臣妾看,皇上这是错怪贵主子和惠姐姐了。”   皇帝问:“哦,为何这样说?”   蓁蓁道:“皇上让臣妾也来挑太子妃无非是觉得贵主子和惠姐姐有私心,可若真有私心两人何不选自家女眷呢?”   皇帝神情一敛,“那是她们知道即便选了钮钴禄氏或是纳兰氏也是无用,朕根本不会同意。”   “朝中之事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呢?贵主子和惠姐姐既然知道避嫌又怎么会故意去选同她们有衣带之亲的人家呢?”   皇帝说:“可你也看出来了,她们选的明明就是同她们沾亲带故的秀女。”   “贵主子和惠姐姐不是故意去选那些人的,而是她们能选的只有那些人。”她见皇帝不信,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钮钴禄氏自太.祖时便以军功起家,如今族中男人也大多在八旗里任武职,钮钴禄氏的男人们平素打交道的也都是这些人,贵主子自然对这些人家的女儿更熟悉一些。惠姐姐这边自然也是一样的了。”   皇帝想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起,“你说的在理,这件事到真是朕想多了也错怪她们两人了。”   蓁蓁说:“皇上既已放下心,那这事可是就让贵主子和惠姐姐决定就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既已经让你知道了,你就为太子尽一份心吧。朕回头会同贵妃和惠妃说的。”   蓁蓁犹是十分不乐意,这趟浑水实在不好过,就怕惹一身腥,皇帝劝了半天她才勉勉强强同意。   皇帝想好了要同蓁蓁在南苑里逍遥几天,这才先带了她过来,此时冬雪覆盖草地,南苑里松树常翠依旧,傻狍子和驯鹿会偶尔在湖边出没。   皇帝闲来无事时就带着胤祯骑在马上,这小祖宗上过一回马后每日天不亮就砸门要皇帝起床陪他,奈何皇帝也酷爱狩猎,父子两在冬日合力将南苑所有的生物都搅得天翻地覆。   宝儿要先陪太后回宫晚来了两日,她骑着皇帝送她的“赤龙”马英姿飒爽,每日跟在皇帝身后策马比皇子还要矫健。而盈盈更喜欢陪着蓁蓁,蓁蓁趁着闲暇将文征明的扇面一丝一丝地贴合在一张画心上修补起来。   南苑里每日的暖阳让日子的惬意显得格外耀眼而明晰,暖炉袅袅氤氲着冬日含蓄的甜美,这份恬淡的时光一直到五日后其他人从宫里过来才结束。   这日蓁蓁起床后就让霁云她们把果盘都准备好,尤其是让小厨房去炸新鲜的萨其马。霁云不明白问蓁蓁:“娘娘不是说这东西太甜了不让小主子们吃么?”   蓁蓁笑着说:“这不是给他们吃的,是给惠妃准备的。”   霁云听得更不明白了,“主子怎知惠主子要过来?”   蓁蓁但笑不语,只拿着眉笔细细描眉,又挑了一副全新的红宝石头面戴上准备迎客。   这事还真如她所预料的,她才用完早膳惠妃就带着人杀来,一进门就冲她说:“你倒好啊,又一个人偷偷溜这躲懒来了!” 第201章   蓁蓁忙起身去迎惠妃:“我这可不是来躲懒的, 我呀不过是早几天来好好准备招待贵客。”她说着让霁云把刚炸好的萨其马端上来,惠妃看了捏了把她的脸颊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移到炕上坐, 惠妃一眼就瞧见了炕桌上堆着的秀女册子。“我看皇上让你给四阿哥挑福晋是假的, 他是不放心我和贵妃选出来的人吧。”   蓁蓁笑道:“到底瞒不过姐姐, 不过姐姐这回可只猜对了一半。”   “哦?”惠妃问,“为何说一半?”   蓁蓁拾起一本册子晃了晃,“给胤禛选福晋是真, 给太子选妃也是真。”   “哼。”惠妃重重地搁下茶杯, 四指朝天赌咒发誓, “我纳兰玦卿若在此事上有私心, 就叫我天打雷劈……”   “惠姐姐!”蓁蓁握住惠妃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你何苦发这样的毒誓呢,也没说您有私心,你着急上火做什么。”   “我对皇上的性子还不了解吗?他不放心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吗?他也不想想, 我若要在太子身边安插人至于等到现在选太子妃的时候吗?毓庆宫那么多伺候的女人一窝一窝的,我要塞个人进去还不容易吗?”   蓁蓁劝道:“一碰上太子的事,皇上就会多心就会多有顾虑姐姐也知道, 我已经同皇上说了,他也想明白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糟心的人。”惠妃摆了摆手,“我来是想同你说你想给胤禛早点挑福晋没准也是桩好事。”   “怎么?”   惠妃一挑眉:“男孩到了这岁数难免心浮气躁的, 胤褆成亲前他身边的人我是挑了又挑, 不但性情要稳重还要老实忠心, 我那时可给她们立了规矩, 无论怎么都不能顺着爷们瞎胡闹,简直比选儿媳妇还操心。你如今算是省了这份心了,索性选个儿媳妇倒也干脆利落。”   蓁蓁这下才算是明白过来,笑着推了惠妃一把:“姐姐这么个文雅人,到了孩子事情上都瞎说什么呢!”   惠妃戳着她的胸口问:“我说什么了?你扪心自问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自己看看毓庆宫如今的样子,说说我哪错了!”   蓁蓁被她逼的胡乱拾了几本纳兰氏的秀女册子装作要扔了,“我就说你们纳兰家的女人都是坏人,我可不能给胤禛选这样凶悍又牙尖嘴利的女子做媳妇,这几本都该扔了,扔得远远的。”   惠妃笑道:“好啊,你扔啊,你尽管扔,不选我们纳兰家的姑娘,我看你还能选出个什么好的来。”   两人正说话呢霁云挑了帘子从外头进来,蓁蓁问:“怎么,可是有事?”   霁云福了福道:“荣主子遣了人来说是请主子和惠主子过去赏画。”   “赏画?”惠妃听得嗤笑一声,“她也懂得赏画?这里可是南苑,看马还好说,看画那得是马蹄子踩出来的还是傻狍子挖出来的?我看什么赏画是假,寻你晦气是真。这鸿门宴不去也罢。”   蓁蓁却不肯:“她心里不高兴皇上先给胤禛选福晋,这股子气不撒出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蓁蓁哼了一声,娇气又不服,“再说我近日实在无聊得很,要是荣妃闲的发慌想和我找点晦气,那我就陪她玩玩好了。”   惠妃一脸嫌弃地戳着她脑袋,“她这脾气这么多年了也是一点没改,你也差不多。啊呀,这些年我看她安分守己的还只当她是顾忌着三阿哥的前程转性了呢。”   蓁蓁捂嘴笑说:“要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转性哪是那么容易的。走了走了,赶紧去唱戏去,到她那儿闹多好啊,我还真怕她改日上门寻晦气,我可不想她这俗气的人踏进我门槛。”   ……   荣妃在南苑住的与蓁蓁所在的荫榆书屋有些距离,蓁蓁和惠妃到时才发现荣妃除了请她们两,也请了贵妃、宜妃同太子的姨母赫舍里氏。荣妃一见蓁蓁就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说:“要请德妹妹还真是难,有什么事叫你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的。”   蓁蓁也不客气,笑着顶了回去:“姐姐恕罪,妹妹方才还在看秀女册子,这些日子为了给胤禛挑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我都快长出白头发来了。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这三阿哥还没成亲呢。”   荣妃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蓁蓁像是没看见似的,脸上仍是笑盈盈的。还是赫舍里氏先出来打的圆场,“荣姐姐不是约我们来赏画的么,不知是哪位名家的画作?”   荣妃缓了缓脸色,“也不是什么名家,是胤祉新拜的一位老师,学问好,书画也顶好,我知道几位妹妹都是懂这个的所以就拿来让大家品鉴品鉴。来人,去把画取来。”   荣妃的一个小宫女福了福,去博古架旁的瓷瓶里取了一副画来,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把画卷展开。这是一副牡丹争艳图,用墨老练,风格独特,画得称得上是甚好。荣妃得意洋洋地说:“胤祉这位老师学问也是顶好的,四十不到就中了进士,如今因母亲年迈无人照顾才辞官在家一边照顾老母读书著书。”   宜妃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半点不露,不住地夸道:“三阿哥好学能得这样的老师指点是他的福气。”   荣妃说:“可不是,先生一开始怎么都不肯,我请了娘家的哥哥、一等公马尔赛上门三次才说动了先生,先生最后也是看在我们诚心诚意的份上才答应的。”   蓁蓁趁荣妃没注意对惠妃耳语道:“说那么多废话,用一句‘三顾茅庐’的典不就都明白了。”   惠妃忍俊不禁,荣妃奇怪地望了两人一眼,蓁蓁立马是做回了一副认真看画的模样。此时打屋外进来一个送茶的侍女,众人都在看画谁也没在意她。也不知道怎么她原本走得好好的,同荣妃的贴身宫女擦身而过时人突然晃了晃,手上的托盘一斜托着的茶杯都朝着蓁蓁和惠妃砸了下来。蓁蓁眼明手快把惠妃推到了一边自己却没躲过衣摆上被泼上了半盏茶。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那侍女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解下帕子给蓁蓁擦。蓁蓁刚想说算了她再换一件就是了,荣妃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抓住了那侍女的手腕。她似乎很用力,侍女痛得“啊”地惊呼了一声,荣妃却不管这些,劈手就夺过了她原本捏在手里的帕子,她只看了那帕子一眼就抡起胳膊狠狠地打了那侍女两巴掌。这一连串的事实在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想到,等大家都回过神的时候,那侍女已经捂着脸摔倒在了地上。   赫舍里氏吓得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惠妃眉头微蹙对荣妃说:“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荣妃气急败坏,指着那侍女骂道:“对这种勾引阿哥的下人还要给什么好脸色?”   蓁蓁此时才注意到那侍女很年轻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不过这会儿是完全吓坏了,捂着被打红的脸直掉眼泪。那边荣妃还在继续骂:“我头一次见你那莺莺燕燕的样就知道你是个狐狸精,我就是不放心你在胤祉身边怕你勾引他这才把你调到我身边的,没想到你这个不要脸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勾搭阿哥。”   那侍女捂着脸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奴才没有,奴才不敢。”   荣妃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还说没有。”她把手里的帕子朝那侍女脸上一扔。“你们一个个以为我是傻子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帕子上绣得是什么?”   那侍女浑身一个激灵,哑口无言。   “我是没比不上你们,我是不识字,可胤祉这首连皇上都夸过的《十月雪》我看了有无数遍了,每一个字我都看得能写了。你们当我不识字好糊弄,竟然敢在我眼皮子低下玩花招,把这诗绣在帕子上!”   那侍女扑倒在荣妃脚边哭着说:“奴才是绣了三爷的诗在帕子上,可是奴才真得没有勾引三爷,这诗是三爷送写了送给奴才的,说给奴才当绣花样子的。”   荣妃重重地一脚把那侍女踢开,她这是恨到极点用了死劲儿的,那侍女滚出去好远疼得抱着肚子趴在地上不住□□。荣妃全然不顾她的死活犹骂道:“还在这里扯谎。胤祉才多大啊哪里就懂得这些了,分明就是你招惹他怂恿他做这些的。你们不就仗着自己识几个破字又有几分姿色就想勾住爷们的心,你们是打量着只要有了身子横竖我就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了是吧。呸,我告诉你们这辈子你们想也别想!我荣妃的媳妇只能是高门大姓出的女儿,我决不让我的孙子从你们这些人的肚子里里爬出来!”   赫舍里氏被荣妃这一番骂有些吓着了,完全没留意惠妃的脸色都变了。   “荣妃,你一宫妃注意点自己的言行!”   惠妃突然高声叱责了一句,赫舍里氏这才想起在坐的嫔妃里不就还有一位包衣出身的嘛。她偷偷打量蓁蓁,可没想德妃却衔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荣妃下巴一扬,“我哪里说得过分了?我哪句又说错了?”   蓁蓁冷眼旁观到现在心里直发笑。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到底今儿这看画是假,故意在她面前唱这出戏指桑骂槐当众羞辱她是真。她刚要说话,一旁的贵妃突然弯腰拾起了倒在地上的茶杯,又十分突然地把杯子里还剩下的半杯水往荣妃的脸上一泼,荣妃立时就尖叫一声,她这一下把其他人也是惊了,简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贵妃。   “你……你……”   荣妃也是吃惊不已,站在那一连说了好几个你,脸上的被泼的茶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滴她都忘记擦。   贵妃却似乎没打算理她,淡然地瞥了屋里的宫女说:“你们去把人扶起来。”   宫女迟疑着没动,朝荣妃看了看。贵妃见状也不发作转过头对自己的宫女说:“去叫人来,把这屋子里伺候的人送去慎刑司按照悖逆主子的罪治。”她说话慢声细语,却不怒自威。   宫女们这下是惊着了,跪下来讨饶道:“求贵主子恕罪,奴才再不敢了。”   荣妃这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火冒三丈,指着贵妃道:“这是我的地盘,我看哪个敢动我的人一下!”   贵妃解下身上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方田黄石印来交给她身边的宫女。“皇上授我印信令我协理后宫,你拿着我的印出去叫人来拿这两人去慎刑司,见印如见我,如有不从的俟后一并治罪。”她虽然一眼都没瞧荣妃,这字字句句却分明就是说给荣妃听的。荣妃气得脸都白了,却还真的一句话都没说。   宜妃左右瞧了瞧笑盈盈地出来打圆场。“哎呀贵主子算啦,同两个没规矩的奴才置什么气,您要心里不痛快掌嘴教训教训就是了,好歹今儿是荣姐姐请我们来的,总得给荣姐姐几分薄面。”   “既有宫规在凡事便需以宫规行事,若遇事因情而折理那规矩岂不是白设了?法度又何在?”   宜妃碰了个硬钉子笑都僵在了脸上。贵妃撇下她又说了一次:“还不去叫人来?”   这回是没人再敢拦了,那宫女捧了印就快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领回两个太监来,宫女们吓得是面无菜色,趴在地上不住哀求:“贵主子饶命,奴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贵妃肃着一张脸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吐出了“带走”二字,那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拖起宫女们就往外走。这宫女们不敢反抗又不甘心被带去慎刑司,只能掉过头苦苦哀求荣妃,“主子救命,求主子救救奴才!”   荣妃往前走了一步张嘴刚说了一个“等等”,贵妃细长的眼睛一转,一伸胳膊拦在了她身前,就这一耽搁,宫女们已经被拖出门去了。贵妃指着那倒在地上的侍女说:“把人扶到我那去问清楚了她可是已经伺候过三阿哥了,若是有找个老嬷嬷来给她瞧瞧可是有身子了。”她又转身对荣妃说:“她虽是宫女但若真伺候过三阿哥那肚子里没准已经有了爱新觉罗的骨血。”   荣妃一听气得是浑身发抖。贵妃叫人扶起那侍女带着自个的人准备走了,离开之前轻轻瞥了荣妃一眼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希望刚才你那一脚没有踢掉三阿哥的头生子。”   贵妃走后其余人谁也不想留下来看荣妃发脾气,大家不约而同地寻了个借口同荣妃告辞后匆匆忙忙地都走了。   惠妃出来后对贵妃会突然跳出来给蓁蓁撑腰这件事左想右想都不明白:“贵妃从来都是尊泥塑的菩萨像,这些得罪人的事她从前是全不搀和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蓁蓁肃着脸没有回答,但犹豫几日后回到宫中她还是让秋华准备了一份谢礼去送到长春宫。   这一日接近太皇太后忌日,她在后殿的小佛堂里每日为老太太抄经祈福,才抄到一半就听外间宫女传话:“贵主子来了。”   蓁蓁忙放下笔迎出去,身着一身宝蓝色牡丹花夹袍的贵妃缓步走进了屋子,贵妃虽说不上是个美人但气质端庄仪态翩翩,宝蓝色很容易衬托出她的高贵。   “请贵主子安。”   蓁蓁冉冉一福,贵妃伸手虚托了蓁蓁一把。,“德妃姐姐快请起。”她微微一笑反手轻轻往蓁蓁的手腕上一搭,“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有来拜访过姐姐。”   蓁蓁请她坐了上座自己坐了下手,待宫女上过茶,贵妃浅酌了一口便放下了,“姐姐给我送了份好礼,今日天气好过来给姐姐道谢。”   蓁蓁道:“那日贵主子在荣妃跟前维护了臣妾的体面,是臣妾要谢贵主子。”   贵妃眼波一转,定定地望着蓁蓁说:“我不过是秉着规矩办事罢了,你无须在意。”   贵妃入宫的时候年纪尚小,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她也到了绮佳去世时的岁数,这样挨着侧头瞧过去她同绮佳生得实在是太像了。蓁蓁一时怔忡,贵妃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有意无意地说:“德姐姐叫我贵主子真是生分,其实早该和姐姐多亲近亲近的。”   蓁蓁别开眼神,不想再看这张脸,贵妃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让人想不起来她是绮佳的亲妹妹,若不是离得这么近,蓁蓁也不会惊觉她与绮佳的容貌相似。   贵妃微微垂下眼睛,“我额娘总说我与二姐越长越像。说来,二姐就是在我这岁数的时候薨逝的……”   不知为什么蓁蓁突然觉得莫名的焦虑,她在这几乎是一刻都坐不住只想逃开,“贵主子我……”   “德妃姐姐。”贵妃突然侧过头甚是难得地微微一笑,“常听人说姐姐棋艺甚佳,姐姐同我对弈一局可好?”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蓁蓁有种回到坤宁宫的错觉,仿佛这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午后,绮佳闲来无事强拉着她在炕上摆上一局。蓁蓁知道自己应该婉转地想个理由拒绝,然后快些送客,然而她却听见自己说了一个“好”。   两人在内室坐定,贵妃拿起一枚紫琉璃棋子在棋盘右上角稳稳当当地摆下一子,“我就不同姐姐客气了。”   蓁蓁想了想拾起一枚黄琉璃棋子下在其对角。贵妃下棋极快,蓁蓁才落一子她立马就跟了一手,蓁蓁被她这节奏带得不知不觉也下得快了,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已经下了有十几手了,四个边角的要紧位置也给两人占得差不多了。   又轮到贵妃下时,她拾起一子突然一改快棋风格,将棋子牢牢地捏在手里似乎没有马上要下的意思。蓁蓁抬起头,贵妃伸出左手,食指轻轻点住那盘心道: “腹地一马平川尚无人取,姐姐为何不占?”   蓁蓁心神一动,说:“是臣妾棋艺尚不精,从来下不好这中腹之地,只能在边边角角之地争一些小利。”   贵妃闻言眼神闪了闪,“那姐姐看我棋力如何,可是能下好这中腹之地?”   “贵主子棋艺甚佳远胜臣妾,只是要下好这中腹之地怕犹是不易。”   贵妃脸上浮起一抹冷傲之色。“我先行落一子在此又何妨呢?何况先发才能制人不是吗?”她说罢将手中的棋子摆到了盘心的位置。   由这一子开始局势发生了变化,贵妃先行的优势荡然无存,两人由边角一路相争蓁蓁甚至略占了优势,在几十手对弈之后终于争到了腹地。此时轮到蓁蓁下,她细看棋局不由得一惊,捏着棋子的手指因为冷汗变得又湿又滑,她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捏着才不至于让它滑落。   贵妃扬起嘴角:“姐姐这一手为何迟迟不下?”   蓁蓁说:“是我输了不用再下了。”下到此处局势方才分明,贵妃先前在腹地落下的那一字刚好掐住了蓁蓁的咽喉,她若取边角势必失守,若不取,次子如鲠在喉,这腹地终究也是要被贵妃占去的。蓁蓁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算是投子认输了。   贵妃指着盘心那一枚棋子问:“姐姐你看我说得可对,先发制人。”   蓁蓁笑道:“贵主子棋艺高超,臣妾自愧不如。”   宫女见两人一局下完便适时地端了新沏的茶过来。蓁蓁端在手里才浅尝了一口就听贵妃说:“姐姐这局既然输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姐姐可是能答应?”   蓁蓁没有接话,贵妃还是说了:“我想和姐姐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姐姐有,也只有姐姐能给我。”   蓁蓁还是没有说话。   贵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姐姐的忠心。”   蓁蓁一下没拿稳杯盖,让它磕到了杯口上,“贵主子说笑了……”   “那我就说些不好笑的。” 贵妃挑眉话锋一转,“妹妹这里有不少孝昭皇后的遗物吧?”   蓁蓁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她依然没有说话。   “睹物思人,妹妹能够懂。可姐姐要是生了旁的念头就不好了。”贵妃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棋盒,琉璃棋子噼里啪啦发出一阵阵脆响,“十阿哥的婚事妹妹很满意,也知道姐姐在里面出力不少,无论姐姐本意如何,妹妹只当大礼收了,但愿姐姐往后也能有这样的好心,让孝昭皇后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瞑目。”   蓁蓁终于开口:“贵主子,您不要想太多了。贵主子只要像以前一样,永远不愁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贵妃眼神一闪问:“那皇上百年之后呢?”   蓁蓁脸色一变,一下站了起来,“贵主子慎言!”   贵妃反手一抓,紧紧握住蓁蓁的手腕,蓁蓁被她抓得生疼受不住跌坐回了炕上。   “姐姐当初和我亲密无间除掉了佟佳氏这个障碍,我钮祜禄氏和吴雅氏已然联姻。姐姐往后将忠心给我,我自然高枕无忧,且能永享安身立命之地。”   明明是如此相似的脸庞,可眼前人的目光是那样无情又是那样冰冷。她懂这种眼神,那是站在高处的人瞧着趴伏在她脚下蝼蚁众生的目光,那是视平民百姓如草芥的眼神。   她不是孝昭皇后,不是绮佳,不是。   蓁蓁的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她略一用力挣开了贵妃的手。贵妃有些不敢置信,微微瞠大了眼睛。   蓁蓁平静无波地瞧着她道:“贵主子无需对臣妾说这些,臣妾忠于皇上,自然也是终于贵主子的。”   “是嘛……”贵妃的脸上浮起一丝冷漠和疏离。   蓁蓁起身一福,抬声道:“天色不早了,臣妾也不留贵主子了,您请便吧。”   贵妃没想她如此蛮横地送客,一直冰封的表情微微碎裂,“德妃,你忘记自己的出身,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吗?”   “没有忘。”蓁蓁端坐在那儿,昂着下巴轻蔑而不屑,“我出身正黄旗包衣,曾是坤宁宫孝昭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今是永和宫德妃。”   “皇上已经许你贵妃宫铺,你与我平起平坐指日可待。”   “我知道。”蓁蓁从未如此憎恶过这张与绮佳相似的脸,她望着贵妃定定说,“贵妃,我与你不一样,你在乎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在乎过。”   说完,蓁蓁转过头再不看她一眼,也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   贵妃轻轻笑了笑便走了,秋华担忧地问蓁蓁怎么办,蓁蓁红着眼感慨道:“我要谢谢她,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什么?”   “主子娘娘死了,死了的人没有办法保佑谁。” 第202章   这一年的新年过得极不安稳, 皇太后心疼被罚了的裕王恭王,又日日悬心生怕皇帝与两位兄弟失和, 于是在宁寿宫设宴要阖家团聚。裕王一如既往安分守己、温和知礼, 恭王就不大一样了, 他自进了宁寿宫一张脸就没有和缓过,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债一样。   皇帝从来就讨厌这个放荡不羁的弟弟,大新年的看到他那张晦气的脸更为不快, “常宁, 你是怎么回事?”   裕王又像往常一样开腔要帮恭王遮挡, 恭王常宁见兄长开口头一回不领情, “臣无事, 就是近来窝在府里身子不大舒服,想和皇上告个假早些回去。”   “常宁,大新年的好歹陪皇额娘喝一盅再走。”   裕王拉着他就劝, 恭王一甩袖子道:“二哥是贤王,二哥陪就好了。”   “常宁!”皇帝见恭王发起疯来连一向护着他的裕王都咬忍无可忍,“快给裕王赔礼, 你再这样亲王也别当了!”   裕王道:“皇上,常宁就是心直口快,不碍的。”   恭王似乎对这兄友弟恭的场景无法忍受,他刷得甩开自己的扇子挡着脸, “臣弟最近眼睛疼, 皇上还是让臣弟回去吧。”   皇帝手里也拿着一柄扇子, 要不是惦记这是蓁蓁画的, 恨不得当场甩在常宁脸上。他用扇骨瞧着桌面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大过年又发什么病?”   “臣弟说了,眼睛不好,应该是被漠北的沙子吹坏了。”   “你……你在漠北领兵干得一塌糊涂你还有脸说……”   “皇上。”贵妃这时候见太后脸色煞白难得开了尊口劝起了皇帝,“臣妾瞧恭王和您今日用的都是红梅扇子,梅花香自苦寒来,恭王和您是一心的。”   “我这是用了七八年的老扇子了,是南边淘换来的文征明,和皇上自题的不是一回事。”   皇帝闻言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皇太后开口就让恭王赶紧回去“养病”,这差点闹翻的场子才被圆了过去。   ……   新年里恭王的事还是从宁寿宫里传了出去,毕竟这么多奴才都在,随便哪个只要多说几句就能传遍宫中。可不知怎么,当说到恭王裕王在漠北仗打的不好的时候,总有人会添上一句:“可听说恭王救了德妃呢!”   这话并没有传进蓁蓁的耳朵,新年刚过皇帝便带着她住进了畅春园,一直到万寿节前一日才回宫。   虽然万寿日这一天罢朝,可多年自律的生活还是让皇帝早早地就醒了。他侧过头枕畔空空如也,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皇帝抓过长衫往身上随意地一披就下了床。他一绕过屏风就瞧见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人。皇帝会心一笑走到蓁蓁身后轻轻拥住她,“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蓁蓁放下手里的羊角梳说:“醒了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吵着皇上就先起来了。”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问:“怎么最近瞧你一直都睡不好,可是有心事?”他的手伸进蓁蓁的寝衣里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还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才睡不踏实?”   蓁蓁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屋外突然响起了胤祯乳母的声音。“主子恕罪,小主子醒了要找主子,奴才哄不住……”胤祯从小就只听蓁蓁的话,他若是闹起脾气来能哭得整个永和宫的人都不得安宁,乳母是一点法子都没。   皇帝脸上笑容一僵,“这才什么时辰,这小东西怎么那么早就醒了?”   蓁蓁笑着看了看皇帝:“昨儿皇上说今天要放烟火,胤祯睡觉前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事呢,这会儿是起来等着看烟火吧。”   皇帝一听是哭笑不得。“朕是说今儿放,可是哪有白天放烟火的,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吧。”   蓁蓁摇着头说:“皇上只说了今儿放,可没说今儿晚上放。”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蓁蓁忍着笑朝外头说:“抱十四阿哥进来吧。”   宫女开了门,没一会儿就听见胤祯“咚咚咚”一路踩着地毯小跑过来的声音。他一跨过门槛就冲向了皇帝,抱住皇帝的大腿,仰起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期待。“皇阿玛,烟火,放烟火去。”   胤祯一天一天比过去亲近皇帝,皇帝也宠他,此刻叹着气把胤祯抱到膝盖上,“胤祯乖,现在还不到时候,烟火要晚上才放呢。”   胤祯一听立马两条眉毛就扭打到了一起,“皇阿玛昨儿说,你现在乖乖去睡觉,明儿就放烟火给你看。”   皇帝尴尬地笑了笑:“是朕没说全,放是今儿放,可是是今儿晚上才放。”   胤祯一听立马吸了吸鼻子哭开了:“皇阿玛骗人,皇阿玛说明儿放,没说明儿晚上放。”   皇帝这下是慌了手脚只能朝蓁蓁求救,蓁蓁把胤祯抱到怀里,胤祯揪着她的寝衣领子边哭边抽泣:“额娘,皇阿玛骗人……”   蓁蓁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给他擦眼泪:“你皇阿玛没骗你,这烟火啊是要晚上放才好看。”   胤祯不明白:“额娘,为什么晚上放才好看?”   蓁蓁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说咱们屋门口的宫灯是晚上好看还是白日好看?”   胤祯想也没想就说:“晚上好看,晚上亮亮的,白天灰扑扑的。”   蓁蓁说:“那烟火啊也是一样,晚上瞧亮亮的,白天瞧灰扑扑的。”   胤祯一听就说:“那就晚上看,我不要灰扑扑,我要亮亮的。”   蓁蓁抱起他走到床边把他放到床上。“这会儿时辰还早,咱们先睡会儿,这样晚上才有精神看烟火。”   胤祯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乖乖合上眼睛,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皇帝轻手轻脚地给胤祯盖上被子,他的小胸脯一起一伏的,甚至还轻轻地打着鼾。皇帝瞧着失笑说:“这小东西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刚还生龙活虎的。”   蓁蓁轻轻拍着儿子的胳膊放低了声音对皇帝道:“皇上去吧,臣妾会陪着他的。”   皇帝这生日说实在的过得也不轻松,先得沐浴更衣,接着得去寿皇殿拜列祖列宗,然后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完了再到乾清宫依次接受后妃、皇子公主和百官的朝贺。等能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的时候也就是晚上的家宴了。算算时辰,皇帝这时候也是该去沐浴更衣了。   皇帝走得不情不愿,他问蓁蓁:“今年给朕备了生辰的贺礼没有?”   “没有。”蓁蓁回答的果决而坚定,除了受皇帝胁迫那一年,她从来没给这位富有天下的爷准备过礼,“您不是腊月抢了臣妾画的红梅扇子去吗?都不见您最近有在用。”   皇帝停滞了一下,呵呵一笑:“都春天了用什么红梅扇子。”   “所以送了您也不用,臣妾送了也没用啊。”   “胡说!”皇帝歪着嘴不依不饶,“你就有空补十四撕了的那个破扇子,没空给朕写个东西再画个画吗?”   “嗯,好好好,臣妾回头画,万岁爷快走吧,再不走吉时就要误了。”说着就把皇帝推出了门。   ……   福全前几日就同常宁说好了万寿日辰时宫门一开两人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顺便再给皇帝贺寿。这日早上他按着约好的时辰等在东华门外,可常宁却迟了,福全心里头直叹气,正想着是自个儿直接先进宫去呢还是派个人去恭王府上看看,远远地就瞧见常宁骑着马来了。待常宁骑到跟前福全问他:“怎么迟了那么久?不说好的卯时三刻在这等的吗?”   常宁这几个月都与福全不咸不淡,他摸着鼻子敷衍说:“我那新纳的小福晋让人追出来说我落了东西怎么也要我回去取,回去一瞧她说是我亡了带了帕子。”   取个帕子哪要这么久,福全摆明了是不相信的,他看这取帕子是假,他那小福晋借这机会郎情妾意一番才是真。   常宁一见福全这表情也自知理亏,几个月来头一回向哥哥说软话:“我的好哥哥,是弟弟错了,下回我一定准时到。”   福全甩开他搭他肩上的手没好气地说:“下回?下回我看你还是一样会迟到。”   常宁哈哈笑着摇头和福全一起走进宁寿宫,皇帝已经在陪皇太后用早膳,两人跪下齐齐道:“臣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祝皇上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皇帝今日心情也好,笑道:“借你俩的吉祥话,朕要是万岁你俩就是千岁了,成了,两位千岁爷都起来吧。”   太后慈爱地看着他俩说:“你俩这一早来肚子里都空着吧,今儿小厨房做的饽饽特别香,你俩也用一些吧。”   太后让宫女端了膳桌来,因今天是万寿日早点也比往常更丰富些,除了饽饽外还很应节地乘上了白面做的寿桃,常宁看着那点上了粉色的桃尖险些笑出来,多亏福全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才忍住了。这寿桃常宁是下不了嘴,不过这饽饽他咬了一口就直呼好吃。“今儿这饽饽做得甚好,面里可是揉了奶酥?”   皇帝也是觉得今儿做得比往常都香不过压根没往这地方想,如今常宁一说他越嚼越觉得似乎是有一股子奶香。太后笑着说:“就你嘴刁,一个饽饽不过就咬一口就吃出什么奶酥味来。”   在旁伺候的乌氏此时道:“太后恭王说得没错呢,今儿这饽饽里是加了奶酥,就是上回大爷送来的那二十斤奶酥皮子。”乌氏口中所说的大爷就是如今的达尔汗亲王班弟、端敏公主的额驸,也是太后的堂兄。   常宁舔着脸说:“还是太后这的东西又精巧又好吃,太后要是疼惜孙儿就把这点心师傅赏了孙儿吧。”   乌氏一听倒是笑了,“恭王爷,这厨子怕太后是赏不了你。这用奶酥揉到皮子里的法子都是德妃娘娘教底下的奴才做的。”   常宁愣了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屋子里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静了下来。乌氏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哪里错了,皇帝倒是先开口了。“这不过就是个点心,也不是多难的东西,回头让做饽饽的人把方子写下来就是了。”   乌氏一听连连点头。“是呢,皇上说的是呢,都是老奴糊涂了。”   常宁起身朝皇帝一拜,“如此多谢皇兄了。”   皇帝倒没说什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眼前的羊□□喝了起来。   宫女们端着水盆进屋请主子们净手,常宁在铜盆里浸了浸手顺势往旁一抓抓了个空,这才发现这宫女竟然忘记把帕子给他拿来了。他抬起头瞧了那宫女一眼,宫女吓得举着盆跪了下来,“王爷恕罪,奴才……奴才疏忽了。”   “算了,多大点事,起来吧。”常宁说着把手伸进袖袋里想取自己的帕子,福全突然抓住他的手说:“用我这块吧。”   常宁不肯,“用你的作甚,我自己有呢。”他说话时已经把帕子从袖袋里抽了出来,福全眼神一暗,沉默着松了手。常宁用帕子擦过了手随手就把它扔进了铜盆里。   主子们这都伺候过了四个宫女福了福端着盆准备退出去。刚常宁跟前的那个走过皇帝身边时,皇帝忽然皱着眉头喊了一句:“等等。”   方才常宁扔进去的帕子泡了这一会儿后舒展开来浮在了水面上,一簇红梅露了出来煞是好看。太后也是瞧见了笑着说:“喲,咱们用的都是素帕,这帕子到好看。”   常宁说:“这是我自用的帕子。”   那宫女被皇帝叫住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几欲昏倒,亏得常宁这句给她解了围,她在心里长舒了口气。此时只听太后吩咐说:“这帕子是恭王自个的,你拿去洗过烫过了再还给恭王。”   “等等。”皇帝突然说,“你走过来拿近些。”   “是。”宫女端着水盆战战兢兢地走到皇帝跟前,皇帝拧着眉头盯着那帕子瞧,一屋子的人都觉得奇怪,太后问:“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皇帝问常宁:“这帕子真是你的?”   常宁心里有一丝丝异样,一时又想不到是为何下意识地道:“是臣弟的。”   皇帝脸上一时阴晴莫变,但问完这句再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那宫女退下。   ……   恭王府和裕王府两位主子交好,两个府邸的女主人关系也甚好,裕王福晋西鲁特氏同恭王福晋马佳氏也是一同进宫的,进了东华门后两人就改做步行。马佳氏一下轿就走得甚快,西鲁特氏拉着她说:“妹妹走得这么快做什么,离开宴的时间还早呢。”   马佳氏捂着胸口一脸的忧心忡忡:“今儿我这一天眼皮子就一直跳个没完,姐姐是不知道,我们家爷每次一进宫,我这心里就乱跳,就怕他惹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又挨皇上训了。”   西鲁特氏因这马佳氏是因为生了常宁的大阿哥故才在第一位福晋去世后扶正的,所以心里从来都有些看不上她,对她这话就颇有些不以为然,“我看是妹妹多虑了,恭王行事虽有些不羁,大事上还是知道分寸的,何况今儿是皇上的万寿日,就是为了喜庆吉利皇上对恭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的。”   两人由太监引着进了宁寿宫,福全和常宁在陪太后说话,两位媳妇行过礼就由太后赐坐各自坐在了自家爷的身旁。马佳氏见屋子里气氛和和睦睦的,有说有笑的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只可惜她也没高兴多久,西鲁特氏正同太后说府里两位阿哥的时候常宁突然靠了过来,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西院的钮钴禄氏什么时候进府的?”   马佳氏是妾室扶正故从来对常宁的话都是说一不二,只是这钮钴禄氏最近颇得宠,马佳氏到底是个女人,想到这茬心中难免有些泛酸,“爷可是忘了,妹妹是去年爷回京后才进府的。”   常宁没说话只是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马佳氏心里也是有些小小的心虚,这钮钴禄氏因得宠已经找了她几次每月想要多支几两月俸购置衣物和胭脂水粉都被她挡了回去,她此时以为常宁是知道了这事要责难她亏待他的宠妾,这昨晚才吹得枕头风今儿都等不到回府在宫里常宁就要同她计较这事,马佳氏心里一下就委屈得不行:“妹妹要涨月俸的事妾本来也打算同爷说了,只是今儿爷进宫早没来得及,回去后爷怎么说妾依着办就是了。”   她说话间眼泪就掉了下来,常宁被气得笑了,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好好的哭什么。”   马佳氏这一哭太后也是瞧见了。太后也知道这马佳氏因出身不好事事都顺着常宁,心里也是一把的委屈,这会儿马佳氏好好的哭了,太后立马就觉得肯定又是常宁说了什么让她为难的话了:“常哥儿,你这媳妇平素是贤惠又能干,天天顺着你,好好的日子又惹她哭做什么?”   常宁莫名惹来一顿说教简直是哭笑不得,“皇额娘,我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哭上了。”   马佳氏这边见太后责怪自家爷,心里又是一万个后悔。她匆匆擦了眼泪起身福了福,“太后,王爷没说什么,是臣妾自个误会了。”   太后见她眼眶红红的,问:“真没什么?”   马佳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太后心里一叹,这就叫一个锅配一个盖,也就马佳氏这逆来顺受只一昧讨好常宁才把常宁惯的这样的性子。   被马佳氏这一打岔常宁后面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四人在宁寿宫又坐了会儿,乾清宫那就派人来请他们过去赴宴了。四人到时乾清宫已经架起了屏风,屏风后烛光摇动,巧笑倩兮,几位娘娘们也都入席了。皇帝没一会儿也进到殿里,众人起身朝皇帝行礼,齐声道:“臣妾/臣祝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御座上。皇帝从进殿就一直肃着一张脸,并没有因为万寿日显得特别高兴,反倒是看得出有心事。惠妃侧过头对蓁蓁耳语道:“皇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不高兴吗?”   蓁蓁也是不明白,“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她去夹鱼肉的筷子一顿。“别是西北噶尔丹又出岔子了吧。”   惠妃听得也是心里一跳,“不会吧。”   这俗话说的好说曹操,曹操就到,还真是这么回事。惠妃和蓁蓁这边才提到那噶尔丹,那边贵妃举起酒杯说:“臣妾祝皇上心想事成,早日荡平葛尔丹。”   皇帝举杯回敬一杯,贵妃红光满面,她又自斟一杯,这一次她转向了福全和常宁。   “普通人家常说兄弟协力其力断金,天子之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杯臣妾要敬两位王爷,一谢两位王爷分君忧去岁领兵击退葛尔丹,二谢恭王爷彼时出手相救,德妃妹妹才免于九死一生平安将药送到,三请二位王爷继续尽心尽力辅佐皇上,早日翦除西北大患。”   福全和常宁忙站了起来回敬了一杯,“臣不敢,臣自当尽心尽力辅佐皇上。”   贵妃这二谢提到了常宁去年搭救蓁蓁的事,蓁蓁回宫这两日耳边也刮过了几句话,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斟一杯冲着常宁说:“王爷搭救之情没齿难忘,今仅以这区区一杯酒水聊表心意。”蓁蓁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隔着屏风蓁蓁的样子有些瞧不真切,但她驰骋千里,纵然危险重重、纵然疲惫不堪仍是意志坚定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了常宁心底。皇兄真正是好福气,身边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相伴。常宁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娘娘多礼了。”   他回敬过酒便坐了回去。马佳氏紧张地凑过来问:“爷什么时候救过德妃娘娘,妾怎么半点都没听爷提过?”   常宁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是去岁出兵在外时候的事了,事关军机也不方便同你说。”   皇帝自斟一杯酒一口喝下,算来这已经是宴席开始到现在皇帝喝的第六杯酒了。皇帝不是个爱酒的,除非节日或逢喜事平日是滴酒不沾,但此时此刻,若无这穿肠□□,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化解心中这一团燃烧的火焰。   “皇上,恭王的帕子洗好了。”   皇帝一扭头,魏珠的手上捧着的果不是先前那条绣着梅花的帕子么。他本就心里头闷极了,此时看见这块帕子更是像有人拿刀子在他心里挖洞般难受。皇帝用力捏着手里的酒杯半天才说:“拿去给他。” 第203章   “是。”魏珠依言捧着帕子走到常宁跟前,恭恭敬敬地将帕子递了上去。“王爷, 您的帕子奴才们给您洗过烫过了, 王爷收好。”   常宁接了过来握在手里一时有些疑惑。这帕子确实是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小福晋钮祜禄氏塞给他的, 说是他落下的。可如今这样细瞧, 这帕子甚是眼生,他不记得他有这样一方帕子。若说是钮祜禄氏的吧, 他之前也从没见过她用过这样的帕子。这帕子上的梅花绣得极好, 在一株清峻的红梅旁还绣了一行小字,是李清照的词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 已觉春心动。因这两句诗, 常宁更怀疑这方帕子的来历了, 他那小福晋可是大字不识一个, 在帕子上绣诗做什么?   回府后务必要找她来问问。常宁这样想着小心地把帕子收进了怀里,他一抬头见皇帝正往这边看,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常宁起身一拜道:“臣弟谢皇上归帕。”   皇帝剑眉一拧, 一声不吭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席到酉时就散了, 蓁蓁记得方才宴席上看见皇帝多喝了几杯,她一回永和宫就让秋华她们准备醒酒汤。没一会儿皇帝也来了,只是他连走路都不稳,过门槛的时候还是魏珠搀着他过的。蓁蓁上前去扶着他,一靠近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 蓁蓁眉头一皱道:“皇上怎么喝得这样多。”   魏珠在旁笑了笑道:“娘娘, 皇上这是高兴呢。”   同顾问行相比魏珠总让蓁蓁觉得太油滑了, 他说的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是让蓁蓁心里感觉不怎么舒服。待把皇帝扶上炕后她对魏珠说:“你下去吧。”   魏珠眯着眼笑着说:“是,奴才就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只管叫奴才。”   霁云端了醒酒汤来,蓁蓁喂皇帝喝下,又让他躺下枕在她的膝盖上,她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幽幽醒转,看着是清醒些了。   蓁蓁知道醉酒的人都头疼脑胀的便轻轻说:“皇上醉了,臣妾扶您进去歇了吧。”   皇帝扶着蓁蓁的肩坐起身却没有要走的打算,反倒是握住了蓁蓁的手腕。不知不觉在皇帝身边已经十三年了,悠长岁月里虽不是她曾向往过的朝夕相伴举案齐眉,蓁蓁却也渐渐懂了她这位天下枕边人的心思。可她之前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即便是知道西北已乱,拉藏汗死时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如此的心事重重又似乎难以启齿。   “皇上?”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蓁蓁还能闻见皇帝身上的酒气,然而他的眼神却已全然清醒了。   “你……”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他才说了一个字屋外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哭声。皇帝捂着额头痛苦地“嘶”了一声,蓁蓁认出那是胤祯的声音就想出去看看,皇帝想拉住她却差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指尖滑过她的手腕。   胤祯在乳母怀里哭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看见蓁蓁就往她怀里扑。蓁蓁把儿子抱进怀里,胤祯紧紧抓着她胸口的衣服看着就不想放手了。   “这么晚了阿哥怎么还没睡,哭成这样?”   乳母无奈地说:“奴才也不知道,小主子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着醒了,奴才怎么哄也哄不住。”   蓁蓁轻轻拍着胤祯的背自言自语:“是不是做噩梦了?”她柔声哄着儿子说:“祯儿乖,不怕,额娘在呢。”   胤祯兀自把头埋在蓁蓁怀里哭个不停。蓁蓁为难地朝里屋看了一眼,皇帝这会儿头疼最受不得孩子哭闹,胤祯瞧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蓁蓁想了想还是抱着胤祯出了屋子。魏珠就守在屋外,蓁蓁抱着胤祯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说:“皇上在里屋被小阿哥吵得头疼,你进去伺候吧。”   魏珠应了一声送走了蓁蓁掀起帘子进屋,只见皇帝手撑着额头坐在炕上,看着是不太舒服的样子。魏珠轻声问:“皇上,奴才是伺候您在这歇了,还是回乾清宫?”   皇帝撑着头半晌才道:“就在这吧。”   魏珠应了一声出去招呼皇帝就寝的事了。   刚胤祯那一阵哭声吵得皇帝头疼欲裂,他在炕上坐着歇了一会儿仍不觉得好些索性起来走动走动。   屋里的紫檀木书桌上摞着蓁蓁平素看的书。皇帝百无聊赖随手翻了翻几本,不是给胤祯看的画本子就是一些蓁蓁爱读的前人游记或是地理志。皇帝觉得甚是无趣,刚准备再回炕上坐着歇会儿,眼角无意间那么一扫,突然被压在一个梅花木盒下面的一本书册给吸引住了视线。   他知道盒子里是胤祯撕坏了的扇面,现下那本书没有摆好将将从盒子下露了一角出来,而吸引住皇帝目光的就是这一角上的一枚花印。皇帝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书册抽了出来举到跟前仔细看,这是一本甚是考究的手抄佛经,页册用的都是撒金装订,而这每一页上每一个字的皇帝都熟得不能再熟。   魏珠领着宫女们到屋门前正要进去,皇帝却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一个端水盆的宫女没来得及躲闪被皇帝撞着连人带盆摔在地上,皇帝看也没看一眼,怒气冲冲地往外头走。魏珠留意到皇帝离去的时候手上还抓着一卷书册,瞧皇帝用力的样子几乎是快要把那卷书给捏烂了。   蓁蓁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配殿出来,只瞧见满地的水和翻在地上的铜盆。   “怎么回事?皇上呢?”   刚才打翻铜盆的宫女说:“皇上回乾清宫去了。”   蓁蓁心里有一丝疑惑但这会儿她也没多想,可挂念胤祯还是返回了屋里,炕上的胤祯已经睡着了,乳母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冲蓁蓁笑道:“还是娘娘有法子,娘娘一哄小主子就不哭了。”   蓁蓁在炕边坐下,胤祯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在睡梦中他伸出一只手捉住了蓁蓁的一片衣角。蓁蓁不自禁地微微笑了,她轻轻用手戳了戳胤祯的小脸,胤祯不高兴地立刻是皱起了两条小眉毛。   “他啊,生得同他哥哥一模一样,性情却完全不同,他哥哥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他吧打生下那天开始就让我操尽了心。”蓁蓁拉过一旁的小毯子给胤祯盖上,她抬起头对乳母说,“你去吧,皇上也回乾清宫了,今儿就让他同我睡吧。”   依偎在母亲怀里胤祯这一晚睡得格外安慰,蓁蓁也是一夜无梦,天蒙蒙亮的时候蓁蓁突然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虽然听不太真切,不过似是有人在推搡争执,蓁蓁低头往怀里看了一眼,幸好胤祯没被影响睡得甚香。蓁蓁坐起身,刚想叫人来,屋门突然被人推开,霁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娘娘,慎刑……慎刑司来了好多人……”   她头发还散着身上不过是披了件外套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霁云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的那个,如今脸上却满是惊恐之色。蓁蓁心中一阵狂跳,立刻抓过衣服披上,“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她推开门走出了屋子,不用霁云回答,眼前的一切已经给了她答案。一眼望去永和宫的宫女全在院子里了,她们每个人的双手都被麻绳帮在背后。蓁蓁在人群里寻找秋华,她同霁云一样也是头发散着,身上只有一件寝衣,她待遇更好,由两个太监架着站着的,头垂在胸口似乎已经昏过去了。   高德昂正吩咐两个手下:“你们两去班房把张玉柱绑了直接押慎刑司去。”他说完一抬头看见霁云眉头一挑,“哟,我说怎么还差一个呢,原来在这呢,来人,把她也给绑上。”   两个太监正要上前蓁蓁一伸胳膊拦在霁云跟前,怒道:“放肆!”   高德昂朝蓁蓁一拜,“德主子,奴才们都是奉命行事,求主子别为难奴才。”   蓁蓁眯了眯眼:“奉命,好啊,你倒是说说,你这是奉谁的命在这放肆!”   高德昂愁眉苦脸地说:“娘娘,奴才还能奉谁的命,奴才这是奉皇上的命啊。”   皇上。   蓁蓁不期然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高德昂瞄了她一眼朝两个矗在一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把霁云捉住了,霁云害怕地惊呼一声“主子!”,蓁蓁回过神她刚想去阻止他们把霁云也拖走高德昂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跟前,“娘娘留步是非曲折待奴才把她们领到慎刑司一审就知道了。”   蓁蓁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高副总管什么时候还插手管起慎刑司的事了?”   高德昂皱着脸道:“奴才也不想,这不皇上召了毛二喜问话,这拿人的事就派给奴才了。奴才也是奉了皇命,多有得罪之处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嫌。”   “问话?”事发突然,蓁蓁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皇帝要突然派人把她的人全捉起来,然而她敏感地觉得这同皇帝要问毛二喜的是一桩事。   高德昂阴恻恻地一笑。“是啊,问话,问毛二喜护送娘娘去西北的事。”   蓁蓁一时如坠冰窟。西北?为什么他要问西北的事?   一个小太监抱了个漆盒从摆放杂物的屋子走出来,高德昂让他打开他探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成了,东西都齐了,走吧。”   高德昂指挥着手下人把秋华她们都押走,他们行色匆匆,无人注意从秋华垂落的手中掉下了一个小瓷瓶。   两个走在最后的太监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把永和宫的宫门关上,蓁蓁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落锁的声音。她挺着背脊望着那紧闭的宫门,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了小阿哥,胤祯的乳母是唯一没有被带走的,她跪在蓁蓁脚边一昧地哭泣。   蓁蓁搭着她的肩说:“别哭,你只要跟在胤祯身边守着他必会无事的。”   乳母仰起头哭问:“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不言亦不语,她走到院子里的紫藤树下,那儿躺着一只不起眼的白色小瓷瓶。瓶口的塞子没了,瓶子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不剩了。蓁蓁捏着瓶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然又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往屋里走。   秋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毛二喜仍是那一副死人一样的脸,他瞥了她一眼说:“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嘛……”   秋华低头看了一眼被绑在椅子上的双手,面色平静地缓缓点头。   毛二喜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他执掌慎刑司那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人一睁开眼就看见他不吓得脸色大变的。“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用刑。不妨告诉你,恭王的小福晋暴亡,钮祜禄家的人一状告到了步军统领衙门说是小福晋发现恭王和德妃暗通款曲被恭王打死了。这事捅到了御前便不能轻描淡写地了了。高德昂已经在永和宫抄出了证据,就是十四阿哥撕坏的那把文征明的扇子,恭王府里有一把成对的。再有……”他打量着秋华的神色道:“小福晋同娘家人提过,说德主子和恭王打康熙二十四年开始就暗通曲款了,恭王那时在碧云寺送了一卷手抄的经书当做信物给德主子,偏偏那卷经书还是皇上亲自在永和宫发现的。”   钮祜禄家……   秋华心中一颤。为何会是钮祜禄家?   毛二喜敲了敲桌子。“慎刑司的规矩你是懂的,若不想吃苦你还是招了吧。”   秋华鼻子里哼了哼冷漠地转过脸去。毛二喜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左右两个太监说:“用刑吧,记得别伤着脸,这是从前皇后主子身边的人,咱们得给个体面。”   他走出了了囚室,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阵的异响,那声音像是老旧的木门开关时发出的□□,他盯着眼前的香心里头计算着时间。按照慎刑司的手段,再怎么样嘴硬的人也抗不过一刻钟,也就是说这柱香烧完刚刚好。不过他渐渐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突然一个激灵他终于是明白了什么不等那香烧完就冲回了囚室。   被绑在椅子上的秋华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了,她的头垂在肩上,嘴唇早被她咬得稀烂,下巴上滴满了血。   行刑的太监拱手道:“毛总管,她嘴硬得很,还没招呢。”   毛二喜冲到秋华跟前掰开她的嘴,她口中虽然献血淋漓,但舌头犹在,那些血是从被咬烂的嘴唇倒流进嘴里的。毛二喜怔了怔道:“你服了哑药?”   人或许可以扛得住拷问,但却扛不住疼痛。没有人一个在这等刑具下能忍住不喊的。   秋华缓缓睁开眼睛,冷汗划过她的脸颊化作一滴血水滴在她早已污迹斑斑的寝衣上。她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笑容,那似乎在说:是哪,你们别想从我嘴里掏出一句话来。   毛二喜松开手说:“我去趟乾清宫。”   行刑的太监问:“那她呢?”   毛二喜看了已经昏过去的秋华一眼,淡淡地道:“别打了,她服了哑药打死也不会开口的。”   永和宫安静得如同冰窖一般,今日是三月十九,原本德妃千秋该是最热闹的一天,可如今十四阿哥和两位公主都被带去了宁寿宫,连宫人都去了慎刑司。顾问行摸了摸自己暖帽下的冷汗,想想自己来永和宫前昭仁殿那位的脸色,自己都不敢踏进永和宫。   顾问行在德妃暖阁外深吸了一口气,才叩门:“德主子,奴才请主子往昭仁殿。”   内里并无半分回应。   “德主子?”   顾问行壮着胆子推开隔扇,德妃坐在一面水光澄澄的西洋梳妆镜前,竟是梳妆得明艳动人,她从镜子里看着顾问行,眼神无风无雨。   “德主子……”顾问行被她瞧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压低着脑袋道,“德主子,请您往昭仁殿。”   蓁蓁无奈地轻叹一声,似是极为疲倦,“吵吵嚷嚷,不知何日是个尽头。”她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这一句后放下梳子,淡然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   皇帝眼瞧着蓁蓁走进来,如常行礼问安。他冷着一张脸道:“你来,坐。”   蓁蓁坐在了他对面,皇帝瞧着对面的人,那么熟悉,她精心梳妆过,品蓝海棠纹织金常服,带着翠玉花蝶簪配着叶子状的翠玉耳环,人稍动动配着斜阳摇曳生姿。一切都是他最爱的样子。   蓁蓁一言不发,笔挺的背脊手中捏着一块帕子,每一季她都有对应的花来绣自己的帕子,今天绣的是海棠春睡,配着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蓁蓁并没有回头瞧他,也不知道皇帝盯着帕子许久。她问心无愧,她本可不来,她早已做好准备面对任何滔天巨浪,她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真相。   “新绣的帕子?”皇帝问。   蓁蓁意兴阑珊地说:“那天横岛上红蕊亭的海棠花开,阿宝和盈盈抄了写海棠的诗,臣妾让他们绣在了帕子上。”   皇帝点点头:“很好看。”   皇帝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倚在靠枕上,手摩挲着金龙靠枕的针脚。昭仁殿里只有西洋钟滴滴答答地走针声,连两人的呼吸声也听不见。这是从来未有的样子,从来未曾有的安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窒息。   “皇上……”蓁蓁很想开口问一问。   皇帝却制止了她:“朕让他们准备了寿面。”   皇帝的样子竟然像是永和宫的风波未发生过,还是花好月圆的时节,只是一个简单的千秋。   不一会儿顾问行带着人进来布膳,鸡丝汤面配上八碟小菜,满满当当地摆在了紫檀炕桌上。   “来,朕的德妃娘娘可又千秋了。”皇帝蕴藉着半分感叹又似是半分伤感,“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朕当年说年年陪你用寿面,君子一言,朕从未负诺。”   蓁蓁淡漠地说: “臣妾早忘记了,没想您一直记得。”   “用吧。”蓁蓁看着皇帝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皇帝看她筷子都未动一下,问:“怎么了,不对胃口?”   蓁蓁一动不动,皇帝放下筷子说:“你若没胃口那就陪朕下棋吧。”   蓁蓁瞧着皇帝只觉得讽刺。   “皇上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吧。”   皇帝闻言眼眸突然一沉。   “不,还不到时候,咱们先下棋。”   皇帝不让蓁蓁拒绝叫人撤了膳桌,又摆上棋盘,蓁蓁根本没有心思同皇帝对弈,皇帝却将一枚棋子硬塞进蓁蓁手里。   “来,陪朕下一盘。你要的答案下完棋朕就告诉你。”   蓁蓁回望他深沉的眼眸,果断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两人的心思其实都不在这黑白之间,这局棋下得是毫无章法错乱百出,西洋钟敲十二下便是三更,这是皇帝教她的,十二声响起的时候,皇帝伴着钟声将棋子洒在棋盘上:“三更了,蓁蓁,朕很想每年都陪你好好过个生辰。朕一直想,你的生辰就隔着朕一天,真是缘分,朕从未想过和谁能有天赐的缘分,只有你。”   他说得很轻,但是语气间没有柔情蜜意,皆是伤情。   终是到了这时候了。   蓁蓁心中怆然,她平静地看着皇帝从角落里抽出一本佛经扔在了棋盘上。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这是本装帧极为精美的佛经,洒金装订,内里是手抄的金刚经,字也写得极为风流。   蓁蓁随意翻了几下,淡漠地说:“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示。”   “你不明白?”皇帝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扔在她脸上,“那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定睛一瞧,是一块泛黄的梅花帕子,上面还有深褐色的点点污渍,绣着一行小字“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蓁蓁瞧见这方帕子,心中才有一丝震动。   “这是臣妾的……”   这帕子看上去年岁已久,蓁蓁素来记事清晰,梅花帕子她惯常会用会绣,只是每年誊写的诗句大多不同,李清照的这阙柔情似水、含羞带怯的《懈恋花》是她年少时曾中意的,年岁渐长后她就弃用这阙,更多的是王安石的那阙“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   “可这帕子,臣妾早就不用了。”   “这是当年你还是宫女的时候落在昭仁殿的,上面的茶渍还是你翻上去的。”皇帝痛苦地闭上眼,“蓁蓁,朕藏了十余年,可朕没想到今儿竟然在恭王手里看见了一方一模一样的帕子!”   原来她猜得没错,这件事到底是牵扯上了恭王,这就是为什么皇帝要把毛二喜叫去问话的原因。   蓁蓁只觉得疲惫至极。“臣妾同恭王并无往来。臣妾这帕子多年以来绣了上百方,赠人丢失者臣妾自己都数不过来,一方帕子皇上何至于如此污蔑臣妾清白?”   “朕污蔑你?”   蓁蓁怒从中来,她猛地甩开皇帝的手:“皇上若不信自可以去查!”   “恭王的小福晋钮祜禄氏已经死了,你要朕哪里去问?”皇帝把帕子扔在一旁,“那朕再问你,为何你钟爱的扇子同恭王的那把是成对的?你在塞外遇险为何偏偏是恭王救的你?为何毛二喜说看你和恭王的言行,你们二人应当早就相识了?”   “臣妾被人追杀您早就知道,那时臣妾一天一夜不曾下马,恭王来救,臣妾是幸得救援,感激而已,何来熟稔?单凭毛二喜的一面之词您就断定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吗?”   “你不认?”   “臣妾没有可以认的!”   皇帝失落地看着蓁蓁。“南府里教你的吹箫的老太监你也要说不认识吗?朕怕冤枉了你派人去提他来审,你知道结果如何,他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早慎刑司的人一步自尽了。”   “什么?”   蓁蓁大惊失色,一时犹如五雷轰顶。师傅死了?为什么?   “笛箫合奏、当世无双,你真的朕当时没听出来吗?恭王为什么替你的师傅打掩护,为什么朕派人去寻他的时候他就正好死了?”   蓁蓁眼中发酸。师傅,您一生坎坷本该有个安详的晚年,竟是蓁蓁连累你了!   皇帝翻开那本佛经,连卷曲的边角都透着岁月痕迹的佛经在他手里翻动着:“这是朕在你的书桌上找到的,你看看这书,多少年了,你们二人若真如你所说清清白白从无往来,那这卷佛经又是哪里来的?你为什么会留着他的东西,你回答朕!”   够了,真的够了。   蓁蓁突然倍觉凄凉,她砰地跪在地上,仰望着皇帝道:“这卷佛经是哪里来的臣妾不知道,臣妾只知道如果有人要诬陷臣妾清白,那臣妾的是非对错只在您的一念之间。” 想到皇帝的不信,想到受她连累已经身故的师傅,蓁蓁说话间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您能来问臣妾,就是不信臣妾,既已生疑又何必相问?臣妾虽是一介女流亦懂君臣大礼,君要臣死臣又岂能生?”   她俯身朝皇帝一拜,再次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漠然。   “臣妾认了,对,臣妾确实和恭王相识已久,私通于他,秽乱后宫。”   皇帝一下愣住了,他只是想要蓁蓁给他个解释,只要她说她确实认识恭王,恭王也确实送了她东西,但仅此而已两人并无更多往来,只要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可他不曾想蓁蓁的话一字一句都在他心上割刀。“臣妾累了,不想演了。您待臣妾好也罢,坏也罢,臣妾从来不想要。您当年私藏臣妾的帕子,可臣妾并不想您藏,臣妾从来都不曾期翼过您的那份心思。如果没有孝懿皇后开恩,按着主子娘娘的安排臣妾早就出宫去了。至于后来,若不是为了查明主子娘娘薨逝的真相,臣妾根本不愿意侍奉您。”   “住口!”   皇帝不想让她说下去,可蓁蓁重又挺起身来,凄凉地笑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所有的温顺端庄、欢颜笑语,都是演的。十五年了,臣妾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在您身边的日子,从来没有。请圣上开恩,赐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奴才一死,收回孝懿皇后的恩典。”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她,胸口一阵起伏,他忽然吼道:“顾问行,带她走,让她滚出这里,朕不要看见她。”   顾问行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对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内殿,在一片狼藉里想扶起泪流满面的德妃。   “是真话吗?”皇帝背对着她,指甲紧紧抠着螺钿书桌的缝隙。   蓁蓁也背对着他,颤抖着说:“我演够了,不想演了。”   皇帝闭上眼睛,十余年的时光在他心中回荡,点点滴滴都曾经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蓁蓁,朕同你十余年的夫妻情分,对你来说一切都不过是演戏嘛……”   蓁蓁握紧了拳头,此时只有疼痛方才能支撑住她。   “奴才是神武门进来的,奴才同皇上从来都不是夫妻。”   她说完,毅然决然踏出了昭仁殿,再无回头。   ……   顾问行将德妃送去了景山寿皇殿,皇帝并没有说过德妃关在哪里,他想了良久最后命人打扫了寿皇殿旁的偏殿,将德妃匆匆送了进去。   德妃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   顾问行想了很久,在临走前还是开了口:“娘娘不应该和皇上说那些话。”   “顾问行,我不该吗?”   “是……皇上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主子看重您,才……”   “宫里不让人说点真心话,我把我十年的真心话都说完了,你走吧,别管我了。”蓁蓁连眼角的泪水都不再怜惜地抹去,而是任凭它们碎在寒风中,“这是我求的,我愿意。”   顾问行摇摇头,掩上了门,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昭仁殿,梁九功和翟琳都候在门口,瞧见他摇了摇头。   顾问行心领神会,他推门而入,皇帝躺在一地的粉碎的纸墨笔砚里。顾问行匍匐膝行到皇帝身边磕着头说:“主子,奴才将德……安置在景山寿皇殿。您起来吧,这样伤身啊。”   皇帝仰面躺在那里,直愣愣地瞧着昭仁殿的满室辉煌。   “万岁爷,您这样会着凉啊。”   “滚。”   “万岁爷,奴才求您了。”顾问行磕头不止。   “朕让你滚,让你滚,让你滚!”皇帝翻身起来,像发疯一样不顾一切地将纸笔墨砚都砸在顾问行身上,“滚出去!”   皇帝突然身子剧烈一晃,顾问行跑过去扶住皇帝,他抬头一瞧,心里顿时是一惊,皇帝靠在桌边一行血淌过他的紧闭的嘴唇低落在这满地的白纸上。 第204章   短短两天之内永和宫从奴才到主子整个全不在了,这番惊天变故任谁都想不到。   惠妃她一听到永和宫出事第一个就去了乾清宫, 皇帝压根就不见她, 她想找顾问行问个明白, 却连顾问行也见不着。她派人去了什刹海找叔父打听, 家里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只听说恭王府凑巧也在同一天出事了,恭王的一个小福晋突然死了, 她的娘家人闹去了步军统领衙门, 说是被恭王打死的。   惠妃琢磨着此事或许同钮祜禄家有关便往永寿宫去找贵妃想探探底。   她一踏进永寿宫就听见正殿里竟有女人的清亮的笑声传出来。贵妃素性淡漠,永寿宫平日里上下都是静悄悄的,连胤俄都同胤禩说过, 他额娘的永寿宫简直就跟个冰窖似的, 不如延禧宫和翊坤宫好玩热闹。   惠妃揣着疑惑进到西次间, 贵妃坐在朝南的大炕上, 另有一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下手处。   “贵主子。”   那女子听见惠妃的声音转身站了起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竟是惠妃惊得一愣。   “你……你怎么在这里?”   卫答应捏着帕子恭恭敬敬地一福。   “给惠主子请安。”   炕上端坐着的贵妃微微一笑,示意两人都坐下。   “惠姐姐来得到好, 我有一事刚好要同惠姐姐商量。”   她怎么会在这里?   惠妃压住心里的震撼, 不露声色。   “贵妃妹妹客气了。”   贵妃指着卫答应说:“卫答应到底是八阿哥的生母,宫里也从来没有过不让儿子认亲娘的规矩,如今八阿哥也大了,进书房后也念了些忠孝仁义了,我看也是时候让八阿哥每日去给卫答应请安。”   惠妃讪讪然问:“不知贵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这事, 可是我抚养胤禩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两人说话的卫答应此时忽然说:“奴才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惠妃娘娘这么多年抚养胤禩视如己出, 奴才感激惠妃娘娘都来不及。”她说话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是奴才不争气,那日在御花园里思念八阿哥伤心落泪让贵主子瞧见了。”   贵妃递了一条帕子给卫答应,卫答应接过感恩地说:“谢谢贵主子。”   贵妃对惠妃说:“惠姐姐,这事我已经同太后商量过了,太后也说卫答应虽然出身不好,但这些年也是本本分分,八阿哥如今大了让他去给生母请安也是人之常情,惠姐姐你的意思呢?”   她的意思?哼。   惠妃心里一声冷笑,这两人一唱一和还事先说动了太后,如今还来问她的意思!   “既然太后都同意了那就依着太后的意思办吧,回去我会同胤禩说的,让他往后每三日就去卫答应那问安。”   惠妃没有用“请安”而是用了“问安”,这一字之差区别可就大了。卫答应嘴里千恩万谢,低下头却悄悄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帕子。   贵妃含笑点点头。她此时方问:“对了,惠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惠妃说:“德妃妹妹突然病了被移去了寿皇殿养病,贵妃妹妹可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贵妃露出困惑的表情,叹着气说:“我也心里纳闷呢,瞧着永和宫这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样子,该不会是天花吧。哎,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惠妃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打道回府。她一回到延禧宫才知道珍珍进宫来找她,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珍珍焦急地等在延禧宫里,惠妃出去了快两个时辰才一脸肃然地回来。珍珍一见着惠妃对着惠妃便跪了下来哀求道:“惠主子,求求您救救我姐姐。”   惠妃一脸惨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珍珍人晃了晃一下哭了起来。惠妃按住她的肩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七公主我已经让人送去了太后那,十四阿哥却太小了……”   珍珍心里又惊又惧,是啊,姐姐若不在他们不还得对十四阿哥下手。“那……那该怎么办……”   惠妃想了想道:“此事我有法子,公夫人不必担心。”   姐姐从前就说过宫里唯有惠妃是值得相信的,珍珍看着惠妃郑重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姐姐突然就被送去了寿皇殿?”   惠妃道:“这事我也想知道。对了,恭王府死了个小福晋听说是钮祜禄家的,你可认识?”   珍珍擦了擦眼泪:“我虽然没见过但晓得,不是我们家的但祖上确实是亲戚。”   惠妃听她这话就觉得奇怪,纳兰也是大族,但除了扬吉努的子孙外他们同其他叶赫纳兰氏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既不是同一家的你怎么认识的?”   珍珍道:“他们同二房有些往来,过年的时候还来府里走过亲戚。”   惠妃心里一跳,她突然想起贵妃听说蓁蓁出事时轻描淡写间吐出的那句话来。   “德妃啊,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是她!   ……   常宁走出关了十余天的内务府大牢,福全已经在外头等了他半天了。常宁面色铁青,一把揪住福全的衣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如果他想即便是皇帝的女人他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求情,我没有杀纽祜禄氏,我同她更是清清白白的!”   福全眼神黯了黯,他握住常宁的手道:“她已经去寿皇殿了。不管是或者不是,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往后你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常宁的瞳仁一缩,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他推开福全跳上马一路狂奔回府。恭王府上下看见他平安回来喜极而泣,常宁却不顾阖府的期待一头栽进书房里把门重重地一关,随后书房里便传出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阖府都知道常宁的脾气,此时是谁都不敢去敲门惹他的。   他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晚,连晚膳都不曾用。第二日是早朝日,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去敲门,出乎他的意料外,门很快就开了,常宁倚在门口身后的地上隐约可见折断的折扇和撒了一地的纸片。   “怎么,大清早的有事?”   常宁发辫散了,他神色如鬼魅眼神却清醒异常。   老管家心底有些发憷,喃喃道:“爷,该上朝了……”   “上朝?”常宁似是听到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而他真得也笑了出来。“我病得这样重还上什么朝?”   “爷,您病了?”老管家一脸的迷惑,常宁虽然看上去是一夜没睡脸色不好,可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常宁瞥了他一眼,“是啊,爷病了,去叫府里的郎中来,他若看不出爷有病就去街上请大夫来,一个看不出就再请一个,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也成,爷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看出我有病的大夫来!”   常宁的怒吼回荡在回廊里,即便这声音传得出恭王府也传不出京城,更传不到那千里之外的江南。   苏州织造衙门里,怀胎五月的曹李氏正与堂兄李煦说话,曹寅去年外放至苏州担任织造,李煦这回是担了内务府的差事顺道来苏州与曹寅夫妻二人小聚。   “兄长这次来,嫂嫂还是没有跟来?”曹李氏说起李煦的夫人不由皱起眉头,“去岁我寄了些滋补的东西去,不知道嫂嫂用了没有?”   李煦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你嫂子就那个脾气,如今娘跟前也不太伺候了,成天往尼姑庵里跑,你别浪费那些个银子,流水送去也不过被她拿去喂狗,何苦呢?”   曹李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气道:“嫂嫂爱吃斋念佛是诚心人,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娘都快愁病了,再这么下去,李家门不是连个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李家么,大不了再过继一个。”李煦笑着安慰妹妹,曹李氏却不大高兴了,李煦的父亲李士桢本是昌邑姜氏,当年是被俘虏去关外才认了佐领李西泉为父,曹李氏是李西泉他门的姑娘,和李煦还真的没有血脉亲缘,全是靠着这认来的亲戚。可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李煦一门又深得皇恩,这点子认来的亲缘,李家门内只要没有不开眼的,绝对是不会否认半分的。   见曹李氏神色不大好,李煦赶忙安慰她:“你也别担心了,我这回出门,我娘把家里的大管家都派来了,不讨两三个回去她是不会安心的。”   曹李氏噗嗤一笑:“啊呀,你可别在糊弄老太太了,一把年纪了你这么气她合适吗?”   “那你多生两,回头过继给我行不行?”   “什么话呢你!”曹李氏嗔怪道,“你行行好让你娘放下心吧,老太太年纪渐长生怕自己合眼了都瞧不见孙子,上回我南下前去通州府瞧她老人家,一说这事两眼睛都哭成桃子了。”   “这事么,我也不是没想过。”李煦转了转手上的沉香串子,“没成,就算了。”   “你是看上过谁了?和我说说。”曹李氏好奇地问。   “你这又拉着旭东念叨什么呢?”曹寅打起帘子自外而来,一边牵着他的长女,他的长女菱儿刚刚会走路,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李煦一见菱儿高兴地抱了起来:“舅舅抱。”   菱儿也是乖巧孩子,软糯地叫了一句:“舅舅。”   李煦抱着菱儿左瞧右瞧的,不忘打趣曹李氏:“我和楝亭可差不多大,我闺女都嫁人了,你家女儿才会走路,凭什么催我啊?”   曹李氏忿忿说:“你掰扯我干什么,我可是求过签的,佛祖都说我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这回肯定应验。”   曹寅坐在妻子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我怎么不知你去求过这样的签?”   曹李氏笑说:“还是那年圣上南巡的时候,德妃主子帮我求的,她说自己儿女缘最好,还解了荷包赐给我。这回要是应验了,我定去京城给德主子磕个头。”   曹寅听妻子一说,却是皱起了眉头:“别胡说话了,这事莫提了。”   “怎么了?”曹李氏不解。   曹寅叹口气:“今儿京城那边来了信,信上说德妃娘娘不知道怎么开罪了万岁爷,已经送去景山了。”   “怎么回事?”李煦陡然拔高了声音,“我出京的时候还半分风声没有。”   曹寅被李煦唬得一跳:“你怎么了?”   “哦,惊讶罢了,我出京之前刚安排了圣上和德主子从畅春园回宫,这转眼间的……”李煦不安地转了转手里的沉香珠串。   曹李氏孕中多思,正是容易心思起伏的时候,乍闻此事不由潸然泪下:“德主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在京中的时候不都说万岁爷最偏着永和宫吗?这好好的……”   “好了好了,你别为这事伤神了。”曹寅赶紧安慰夫人,“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多去佛前为德主子为孩子祈福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圣上也不是无情之人。”   李煦默默瞧着曹李氏,也劝道:“妹妹还是保重自己吧,我回京了会瞧瞧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织造府后有一座新造的花园,是曹寅上任以后新修之处,小桥流水,点缀着几颗通透的太湖石,李煦也颇为喜欢。   别了曹李氏,李煦和曹寅就在花园里的莲香榭中小聚,曹寅扇着一柄兰芝折扇若有所思的问:“旭东,你刚是安慰内子吧,内宫的事情,你去打听什么。”   李煦随口道:“瞎说安慰妹子的,你还当真了。”   “我以前是管慎刑司的,德妃娘娘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就那年六阿哥的事情,旭东啊,你是没见咱们主子爷当时伤心欲绝折腾自己的样子。”曹寅忆及往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这回为了什么。”   “她也是可怜。”李煦望着一池残荷,喃喃道。   “他?”   李煦回过神,瞧了一眼曹寅:“我说圣上,德主子这样折了,主子也不好受,没了贴心人照顾。”   曹寅嗤得一笑:“你也太多虑了。”   “咱们好歹是包衣人,又是皇上的奶兄弟。”   曹寅赶紧打断他,“去去去,这话皇上能说,咱们能说吗?旭东,你挺聪明的一人,怎么老爱搅和在内廷外廷的事里,咱们都已经到南边来做织造了,能够远离京城是非就远离吧。”   李煦不屑,“织造可是皇上心腹,你想远离就远离的?”   “旭东!”曹寅见他不听真是无奈,“心腹是盯着南边那些官员和文人的,皇子和皇亲闹起来咱们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李煦不再和曹寅争辩,他点头应过,可曹寅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给刘长卿送信。   ……   刘长卿站在寿皇殿旁的小院门前,看着寂寥清净的屋子里坐着素面朝天的德妃就忍不住叹气。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是这主子实在常年折磨着刘长卿的医术:皇帝得病不讲理逼迫他出塞,治好了病没有半分感恩之心,还爱偷偷倒自己的药,——哪一样都是刘长卿最恨的病人的德行。如今更好,于他看来一桩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事,她偏偏能同皇帝大吵一架,放着好好的宫里不住跑来住这阴冷的寿皇殿,还连累了整个永和宫的人。   刚他进来的时候都打量过了,这里除了大门口守门的太监外,就只有一个宫女每日来送三餐,冷清得很,倒还是真让这位主子称心如意了。   刘长卿可真不想管蓁蓁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可没法子,他刘长卿和李煦是生死之交,李煦千里送信,千叮万嘱要他帮忙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再说,他还有件大事得这位主子位高权重的时候才能帮他呢!   德妃一见他果然皱眉,“你来做什么?”   刘长卿放下药箱说:“顾公公怕您春夏之交喘症复发,特地让微臣来给您诊脉。”   蓁蓁一动不动,刘长卿哀叹一声说:“惠主子特地去找顾总管的。”   蓁蓁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表情。   “惠妃让你来的?”   刘长卿见状接着说:“惠主子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清楚了,她已经见过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说她手里有东西能一击即中,等她把东西呈给皇上您再回头和皇上低个头,您立刻就能从这寿皇殿出去了。”   “不用了,你告诉惠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告诉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插手。”   刘长卿十分惊讶,“您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知道,我也清楚,但这事我认了,你去告诉他们不用查了。”蓁蓁摆摆手转过身不再搭理刘长卿。   刘长卿气急败坏地说:“德主子,您真是贵人脾气啊,一群人在外头急坏了,您倒好自己在这儿一心求死了?”   “对,我求死。”蓁蓁转过头厉声告诉刘长卿,“你也去告诉我妹妹,若是她把不该送的东西送进宫,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刘长卿无奈,只能先行医者的本分给她号脉。蓁蓁脉象倒还平稳,也是,最烦心的敌人和最牵肠挂肚的爱人都被她留在了宫里挡在这寿皇殿之外,能不心平气和么。   刘长卿看她身子暂时无事匆匆从寿皇殿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去延禧宫,在惠妃跟前他把蓁蓁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惠妃叹着气道:“咱们德妃娘娘素来都这般的倔脾气,这事说到底是皇上曲解误会了她,彻彻底底地伤了她的心。若是皇上不让步不低头不道歉她是宁死也不愿意从寿皇殿出来的。”   刘长卿无奈道:“皇上发了这么大的火,要皇上认错怕是不能吧。”   惠妃想了想道:“皇上的性子我清楚,要想皇上认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咱们首先得把皇上心里的误会给化解了。”她看向刘长卿说:“我有几句话,你替我带给李煦吧。”   ……   江南的夜晚,有一水灵清秀的人儿从一亭台小楼中姗姗而来。月色之下佳人翩然而至,衣裙摆动之间婀娜多姿却只露一点绣花鞋尖,望着她仿佛耳畔便已响起了丝竹之声。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两年不见,表哥可好?”   “还好。”李煦也不看来人,默默盘着手里的沉香珠串,只瞧着满池残荷。   半晌之后李煦开口:“月瑶,你坐吧,你脚不方便。”   女子小名月瑶,李煦私下无人的时候并不避讳如此叫她,月瑶自幼缠足,她见李煦体谅她婉婉一福:“多谢表哥。”   她捡了李煦身边的位置坐下,又抬起皓腕替李煦斟茶,端遇见他:“表哥,这是我挑得石亭豆绿,用荷花露水配松柴所煎。”   “品茶和渴否并无关系。”李煦说了却抿了一口,“不错。”   月瑶微微点头,她年纪虽小却性格沉稳,李煦于茶道颇有研究,得了他的夸奖月瑶此时才露出些许笑容。   “我前些日子差人送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熟了吗?”   “都看熟了,也都背熟了记在心里了。”   “一张纸从树皮到成纸怎么造出来的,你可都学会了?”   “表哥派了几位师傅来手把手地教了月瑶两个月,月瑶不敢懈怠都学会了。”   “把手给我。”   李煦朝月瑶伸出手,月瑶乖巧地把手搁到他的掌心。   月色下女子水葱似的手白皙如纸,但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女子的指尖上有些微的伤痕,那些伤痕又小又浅,不是干粗活留下的,更像是被纸划破的。   李煦微微点头。   “月瑶。”李煦的声音在江南的月色下益发清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想是时候你该进京了。”   月瑶心如磐石,李煦养她,关照她一家老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她这枚棋子,不在今日也在明日,她早就明白了,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终于,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轻轻问:“表哥要我做什么?”   李煦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眸穿过她,似要看见千里之外。   “进宫,救一个人。” 第205章   胤禛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往北眺望。这里是离景山最近的地方, 在这里就能瞧见寿皇殿的一角。额娘突然出了事, 他问遍了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为什么,唯一的答案是额娘得了怪病,不能再住在宫里了, 必须去寿皇殿养病。可是若额娘真是生了病, 为何永和宫所有的宫人太监到今天还全关在慎刑司里呢?他想不明白, 却又不敢却问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皇阿玛变了,突然变得沉默少言,突然变得有些苛刻。这变化让他怕得不敢问,怕问出来的是他不敢听到的真相,而那真相会害了额娘。与其如此, 大家不如都信着那个故事继续糊涂下去。   “主子!”苏培盛喘着气, 他是一路跑上神武门的。“公主……公主出事了!”   胤禛带着苏培盛跑到慎刑司的时候已经迟了, 门口跪了两个小太监抱着被割下的发辫直哭。胤禛心中大喊不好, 他跑进慎刑司里, 没走多久就听见一间囚室里宝儿的哭声。   “嬷嬷, 嬷嬷, 你别死……”   胤禛急忙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跑, 再绕过一堵墙后他终于看见了一间囚室里躺倒在地上的秋华和跪在她身旁哭泣的宝儿。秋华身上虽然不怎么有伤,十根手指却是血迹斑斑。宝儿的哭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 一行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她抬起手臂用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宝儿的脸, 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似是在说话, 又似是在哽咽。   胤禛也红了眼眶,他转过头对苏培盛道:“快去宁寿宫。”苏培盛点了点头,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后脚毛二喜就带着人赶到了,两位小主子都在,毛二喜忙跪下道:“慎刑司阴气重,小主子们不宜在此地久留,奴才恭请主子移驾。”   宝儿紧紧搂着秋华哭喊道:“嬷嬷不走我也不走!”   毛二喜求救似地看了看胤禛,胤禛两手一摊一副我也没法子的脸。   毛二喜这下无奈极了,宝儿不动他也只能领着人跪在囚室外头苦苦劝,谁都知道这是太后的心肝,皇上都拿她没辙的主。这般熬了一会儿宁寿宫总算是来人了,毛二喜一见哈日便是长舒了口气。“姑姑。”   哈日也不同他多话张嘴就问:“慎刑司里还有多少永和宫的人?”   毛二喜道:“一个都没少,俱关押在此。”   于永和宫的人毛二喜心里也是十分纠结的。德妃同恭王爷相识这点肯定错不了,他在皇帝跟前也是如实禀报的,但若说德妃同恭王有私情,这他是万万不相信的。说到底德妃这个事落他眼里无非就是皇上和德妃吵嘴吵过了。皇上让他审永和宫的人,除了点名的秋华外,其余人他都轻轻放过了。这秋华他也实在是没法子,皇帝在气头上,她是德妃的亲信肯定是跑不了的,毛二喜也只能公事公办,按着慎刑司的规矩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哈日瞥了他一眼,莫道这马脸能掌慎刑司十几年,吴姐姐这些人落他手里竟然都还活着,看来他还真不是别人的打手故意来害吴姐姐的,这点倒同惠妃说的一样。   如此便就好办了。   “太后有旨,永和宫的旧人全跟我回宁寿宫。”   毛二喜极爽快,当下就磕头道:“奴才谨遵皇太后懿旨。”   除了秋华外,其余宫女太监并未受什么刑,只是关了月余各个已经神魂俱裂罢了。秋华虽自己能走但身子虚弱,哈日便叫了两个宫女扶着她。宝儿就像个迷失的小鸟一样,一路都紧紧地揪着秋华的衣角不放。   把人接到宁寿宫后宝儿叫了太医来看,秋华伤得颇重,若不好好养这双手怕就废了。宝儿红着一双眼睛摸了摸腰上系着的短刀忿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赔嬷嬷的这双手。”   “胡闹。”胤禛劈手夺下她的刀。“毛二喜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换了旁人秋华怕是已经死了!”   宝儿扑到胤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好想额娘。”   胤禛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发辫。“你要坚强些,盈盈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胆子又小,你在她跟前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宝儿解下帕子擤了擤鼻涕,郑重地点点头。额娘不在妹妹全靠她了,她懂。   床上的秋华□□了一声,胤禛和宝儿立刻围了上去,宝儿趴在床边追问:“嬷嬷,额娘是真得病了吗?”   秋华摇了摇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果然,额娘不是病了,额娘是被关进寿皇殿的。宝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去把额娘救出来。”   秋华浑身疼得说不出话,挣扎着要抬起胳膊。   “你等等。”胤禛按住宝儿的肩膀,转而问秋华,“嬷嬷的意思是我们别去?”   秋华无力地点点头。“为什么?”宝儿红着眼睛追问,“我去求皇阿玛,皇阿玛一心软就会放额娘额娘出来了。”   秋华脸上露出丝丝悲愤却是摇了摇头。见她如此胤禛的心突然凉了。   “你的意思是额娘是自愿被关进寿皇殿的?”   秋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宝儿楞住了,“额娘……额娘是不要我们了吗?”秋华挣扎着起来轻轻拥住宝儿,宝儿在她怀里抖得和秋风里的落叶似的。“额娘真的不要我们了嘛……”秋华拼命摇头,她忍着疼拿手指比划了一下,胤禛会意地取了纸笔来给她,秋华的十指都缠满了绷带,非用力根本夹不住笔,可一夹便是那钻心的疼。她额头满是冷汗却还是生生忍住了,夹着笔在纸上写起了字。从前绮佳活着的时候教过她,这些年跟着蓁蓁也学了些,虽然谈不上写的好,但也算是能写几个字了。只是她如今剧痛难挡,写出来的字七歪八扭,勉强可分辨。胤禛和宝儿看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秋华写的是“心碎”二字。   不用再多问,他们也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蓁蓁心碎。   哈日等到两个孩子都走了才端了药进屋,秋华挣扎着起来就要在床上给她磕头。哈日放下药碗上去扶着她。“别谢我,这都是惠妃娘娘做的,是她去说动了太后。”   秋华点点头。是的,她也是如此猜的。   哈日说:“太后的意思是都让你们出宫去,刚好也到时候放宫女出去了。你们若不出去在这宫里日子也不好过。只是你……”她眼睛眨了眨。   秋华摇了摇头,抬起胳膊在半空写了两个字“十四”。哈日一见欣慰地说:“惠妃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怕你不愿意。”   秋华呜呜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我愿意”。哈日端了药给她,“如此甚好,你先把身上的伤和喉咙治好,惠妃娘娘说此事她自有办法。”   秋华捧着碗一口就把药全灌了下去。哈日扶她躺下,默默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屋子。   ……   宝儿瞪大了眼睛又对胤祯重复了一次,“姐姐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胤祯似懂非懂,不过仍是点了点头。   宝儿捏了把他胖嘟嘟的脸:“可千万记住了,若是一会儿你忘了就前功尽弃了。”   胤祯被她捏得疼,吸了吸鼻子刚想哭,外头跑来一个小太监通报说皇帝来了。宝儿搂着胤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十四弟乖,只要你照姐姐说的做,姐姐回头把苏嫲大姑姑做的奶酥糖全拿来给你吃。”   胤祯一听两眼立时放亮猛点头。   皇帝急旋风似地进了屋子,劈头就问:“十四怎么了?”   宝儿揉着眼睛憋了哭腔说:“皇阿玛,十四弟不肯吃饭,一直哭着闹着要嬷嬷。”   胤祯一听姐姐这样说,立刻配合地把面前的小桌子一推,说哭就哭了起来,还哭得特别肝肠寸断,莫说梨花带雨了,嗓子嚎得都快哑了。   皇帝来之前就听说胤祯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如今见儿子哭得脸通红一路上憋着准备训的话全吞了回去。他把胤祯搂怀里耐着性子安抚道:“祯儿乖,听皇阿玛的话,咱们先把饭吃了。”   胤祯才不理他这套,反而哭得更大声。   “小祖宗,你别闹了行不行啊?”皇帝虎着脸作势就要招呼下去,没想怀里的胤祯哭得更欢了。   “我要嬷嬷!还我嬷嬷!”   “不是换嬷嬷了嘛,新嬷嬷不是都挺好的!”魔音穿脑的皇帝忿恨道。   宝儿在一旁给皇阿玛打着扇子劝道:“皇阿玛消消气,胤祯最是古灵精怪了,他什么事儿记得不牢啊,您越是要他忘记,他越是记得牢。”   皇帝低头本想斥责怀里的幼子几句,但一瞧见儿子和某些人相似的眉眼突然低落起来。   蓁蓁关进景山的第一个月,皇帝避而不见这些孩子,最后是宝儿因为盈盈闹病骑着马冲进了畅春园要见他。这么几个孩子里,最奇怪的是宝儿长得最像皇帝,尤其是生气时候一拉脸,活脱脱和皇帝生气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闹得几个和宝儿年岁相仿的阿哥最怕惹她生气,都私底下说五姐一生气跟惹皇阿玛生气似得吓掉半条命。   凡事不能见,一见到宝儿,皇帝那点思念之情完全无法抑制,加上盈盈体弱,胤祯年幼,他更是起了护犊之情。盈盈和宝儿可以跟着太后生活无碍,可胤祯还小,皇帝于是亲自接到乾清宫外的围房里住。   这回的事儿就是因为和皇帝住的太近闹的,那日皇帝闲着去看胤祯,胤祯被照顾得白白胖胖,皇帝就想赏赐几个乳母。蓁蓁不在,虽说住得离皇帝近,可胤祯的起居饮食其实还是这些乳母照看。   不问还好,一问皇帝就气坏了,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竟然把辛者库人都挑进了宫给他的龙年阿哥做乳母。辛者库人可做杂役,哪有贴身伺候主子的道理?皇帝勃然大怒,借机就责问内务府和掌管宫务的贵妃,大大申斥了一番。   宝儿却觉得,自己皇阿玛这番“小题大做”,其实有怄气的成分在内。   额娘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她和四哥逼过顾问行,顾问行只肯说额娘最后离宫去景山是自己求去的,其他的打死他也不肯再吐露半句。   她又想起自己冲进慎刑司把秋华救出来的时候,以及秋华病愈后和她回忆在慎刑司审问的事。   额娘秽乱宫闱?胡说八道!一想起来,宝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虽然不知道是谁诬陷额娘,但她冷眼瞧着想:额娘刚得了贵妃宫铺,长春宫的贵妃就往从来没去过的永和宫走了一趟,后来就传出些风言风语,接着就出了这件事,谁得利最大,不就是那位好贵妃吗?   胤祯还在皇帝怀里哭闹不止,宝儿心生一计,将团扇轻轻敲在弟弟的脑门上说:“作作作,就你最能闹,以前秋嬷嬷做糯米团子,也是你作得第一个吃,仗着年纪小,你什么不抢啊你!”   胤祯被姐姐一敲,嘟着嘴埋在皇阿玛的怀里气道:“额娘病了,秋嬷嬷的糯米团子我都好久没吃了。”   蓁蓁的事情,宝儿从没和胤祯、盈盈说过实话,额娘离开宫里后本来有的流言也统统不见了,宝儿猜测是皇阿玛封口的结果。到了弟弟妹妹这里,她和四哥只骗他们额娘得了怪病会传染人,没法见他们。   胤祯童言无忌,皇帝却听者有心,宫里的人都生了十个心窍,不该说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在他这个九五至尊面前提过,四阿哥和宝儿都大了,也知道避忌他,只有胤祯和盈盈才会提起那个人。   “秋华可还好?”皇帝问宝儿。   宝儿猛点头。   看着女儿头点得如此之快,皇帝心里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他看着又长高一点的宝儿,软言说:“去叫秋华来伺候胤祯吧,还是她让人放心。”   宝儿眼圈一红点点头,呜咽地叫了声“阿玛。”   皇帝把胤祯递给旁边的太监挥挥手说:“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秋华这班接得及时,没有几日十四阿哥就出痘了。小人儿可怜兮兮地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躺在秋华怀里,嘴里还叫着“额娘”。皇帝心里也挂念得很,十四阿哥出痘这些日子里皇帝让十四阿哥直接住在清溪书屋里,往往是皇帝一边批折子,一边照看十四阿哥,如此过了半个月胤祯才算是全好了。   十四阿哥这头好了,皇帝却又病了。   顾问行领着刘长卿来给皇帝请脉,皇帝的风寒已经两月有余,却迟迟不见好,又因为十四阿哥这次出痘皇帝日夜照看,原本就不睦的龙体更加虚弱了。不过就是刘长卿自恃医术高明也是在不懂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么就拖了那么久,药用下去就是不能康复。一行人走到佩文斋门口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顾问行伸手挡了挡,他身后站着的刘长卿和另一个女子便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站在佩文斋外只听屋里皇帝格外郑重地嘱咐:“秋华,替她好好照顾胤祯,朕只信你。”   “奴才定不负万岁爷嘱托。”   佩文斋是蓁蓁从前为皇帝亲手布置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蓁蓁的心血,如今蓁蓁不在了,即便皇帝还在,这佩文斋莫名地透着几分清冷。就在这一室冷清中秋华说:“奴才斗胆求万岁爷让娘娘回来吧,阿哥这时候最需要娘娘照顾,昨儿夜里起热的时候阿哥一直在找娘娘。”   皇帝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寂寥。“别提她。”   秋华却不死心,又说:“万岁爷心里最是清明,娘娘是无辜的……”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你以为是朕让她走的吗?”皇帝的声音无奈而疲倦,“秋华,她说不想演了,是她自己要走的。”   秋华在屋里试着让皇帝听她解释,屋外宝儿却差点闹了起来。她来是想告诉皇阿玛十四弟好一些了,偏她走到门口一眼就瞧见顾问行领着刘长卿候在门外,而在刘长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宝儿一见脸色便不好,额娘如今不在皇阿玛身边,这群人就一个个急得要找人取代额娘了么?   宝儿指着那女子怒气冲冲地质问:“顾问行,这人是谁?!”   “奴才……”   顾问行心里痛骂李煦十八代祖宗。这混账信上写的是狗屁不通,什么叫做把这女子带来德妃就能和皇上合好?屁啊!人还没进去自己就要被五公主扒了皮了!   还是刘长卿机敏先劝住宝儿:“五公主,皇上还等着微臣请脉呢,这要是到了皇上北巡的时候身子还好不了,微臣怕自己骑快马也没本事啊!”   宝儿一听这话更加气愤,她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佩文斋。   皇帝一个人握着那支金钗,坐在佩文斋的窗前望着湖对岸,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有时候一卷书一壶茶,一个人默默望着对岸不言不语一天。宝儿太清楚,对岸是横岛、是额娘的过去的居所,是她们一家人曾经居住的地方。   皇帝身后是一株枯萎的绿萼梅,桌上摆着一把名贵的玉箫,玉箫末端缀着一枚通透的羊脂玉环。皇帝还是坐在那儿,一卷书一壶茶,瞧着枯萎的枝杈手搭在一本佛经上不言不语。   “皇阿玛!”   皇帝回过头,看见是宝儿,便朝她笑了笑,招手让他来他身边。   “你十四弟好些了?”   她点点头,宝儿素来胆大,可接下来的话还是需要她鼓足十万分的勇气说出来:“皇阿玛,那天您告诉我是额娘自己要走的。”   宝儿说的是她那日骑马冲进清溪书屋的时候,她吼了自己最敬爱的阿玛,问他为什么抛弃额娘,皇帝被她逼急了气急败坏地说:“是她自己要走的,你问她去啊!”   宝儿一直没有想通额娘为什么要走,可她现在却懂了,她稚嫩的嗓音说着心里的实话:“皇阿玛,我从小就很羡慕额娘,他们都说我是疯丫头,不像额娘的女儿。额娘永远进退有度,永远温柔端和,她不像我,我脾气坏到处惹祸,可她从来不会失态。”   皇帝叹了口气,“宝儿,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小啊,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额娘很多时候在笑,可是她不高兴,即使她以后回来也还是不高兴的。但我一直记得,额娘唯一一次失态就是听说您在塞外病重那一次。”宝儿一抹眼泪抽噎说,“额娘明明那么爱我,可我追着她让她别去她就是不理我,我那时候就知道在她心里阿玛才是第一位。”   皇帝扶着额头。“宝儿,别说了。”   “皇阿玛,我敬您爱您,可我还是想说……”宝儿噘着嘴哭着喊,“额娘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困在宫里!你连信她都做不到,您不配困住她!”   皇帝愕然,他都不敢回头去看女儿的脸色,秋华赶紧抱住宝儿拖着她走。   宝儿的哭声渐行渐远。   顾问行进屋说:“皇上,刘太医来了。”   “知道了。”   刘长卿跪在地上要给皇帝请脉,皇帝不想挪动径直伸出手搁在了书桌的佛经上,刘长卿挪到书桌边在枯萎的绿萼处闻到了一点草药味。   刘长卿霎时头疼,他总算知道不是自己医术不精,是自己的药都喂了土。这两口子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拿自己身子骨开玩笑么,煎好的汤药不吃拿去浇花。   这事也不知道闹到何时才是个头啊……刘长卿搭上皇帝的手腕,顾问行瞧皇帝的神色平静下来了,肚子里绕了几个弯说:“皇上,李大人送了个人进宫……”   皇帝原本闭着眼睛躺在紫竹榻上,听见这句话眉心一皱。   “叫她滚,朕不需要!”   顾问行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高兴吧,皇上看来对德主子还是余情未了的样子,这不高兴吧,皇上一张嘴就是一个“滚”这叫他后面的话怎么说?   刘长卿一边号脉,一边对顾问行挤眉弄眼,顾问行无奈只能又说:“皇上,李大人送来的是个匠工。”   “匠工?”皇帝张开眼,一眼瞧见顾问行身后站着的女人,心火一下蹿了起来。“李煦在耍朕么,你自己回头瞧瞧,这是匠工么!”   刘长卿忙压着皇上的手说:“皇上请息怒,李大人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怎敢戏弄皇上呢?”   月瑶此时屈膝在皇帝面前跪下,道:“皇上,奴婢确实是匠工,奴婢是苏州澄明堂的造纸匠人。”   “你?”   皇帝看着眼前至多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语气里分明带着不信。   月瑶道:“奴婢家中世代造纸为生,家中子孙无论男女皆承技艺,奴婢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双亲习造纸之技了。李大人知道皇上钟爱奴婢家澄明堂的宣纸,可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纸也是一样的道理。南边产的宣纸更适应南边湿润多余的气候,若是要造出适合在北方用的纸就必须在北方造,所以李大人才让奴婢进宫来替皇上造纸的。”   皇帝仍是有些不信,李煦这奴才心思活络,只怕他是想送个江南汉女进宫,又怕太后反对才故意借什么造纸的由头。   月瑶见皇帝犹是一脸不信,便说:“皇上书案上放着的这刀写字的宣纸,是澄明堂顺治十年造的。而皇上身后碧纱橱上贴着的窗户纸则是用的康熙十六年澄明堂的宣纸。”   皇帝听到这脸上才露出几分兴趣。“你怎么知道?”   月瑶道:“一张纸的颜色质地同时节气候都有关系,顺治十年苏州难得大旱,彼时河塘都快枯竭了,奴婢的阿爷和爹爹打了数口深井,用的井水造纸,而井水水质同河水不同,那一年造的纸微微泛着青白。”   皇帝用了这么些年的纸,也确实注意到宫里有一些纸是微微透着几分青色,就比如他桌上摆的这几张。他见此便又问:“那碧纱橱上的贴着的窗户纸你怎知又是康熙十六年造的呢?”   月瑶道:“奴婢是康熙十六年生的,奴婢的爹爹为了庆贺奴婢出生,便用了带有喜字纹的纸帘来抄纸,这批纸的纸纹若是仔细瞧都能在边角瞧见一个喜字。奴婢刚才进屋后一眼就瞧见皇上身后的碧纱橱上其中一张窗户纸左上角就有一个喜字。   顾问行挨到碧纱橱边仔仔细细地一张张瞧过去,瞧了一会儿后惊喜地对皇帝说:“皇上,这个格栅上贴着的窗户纸上果然有一个喜字。”   皇帝转过身顺着顾问行的手指的方向也是瞧见了,到了此时皇帝方才信了。   “你这本事也甚属难得,只是你是女子也不方便让你在宫中久留,回头你就去养心殿造办处把你造纸的技艺教给那边的工匠,等他们都学会了,朕就派人送你回苏州。”   月瑶听了道:“是,奴婢遵旨。”   刘长卿本来在给皇帝号脉,此时笑着问:“姑娘好本事,可是姑娘刚才认出的都是还没人用过的纸,若是这纸上画了画,写了字,姑娘还能认得出么?”   刘长卿这人性格外向不拘小节,皇帝也是知道他的毛病,虽然对他贸贸然发话有些不高兴,不过也未多加怪罪,不过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月瑶道:“纸本身的样子不会因为你画了画,写了字就变化,纸寿千年说的就是这个理。”   刘长卿忽然大胆地指着皇帝桌上放着的书说:“那你瞧瞧,皇上桌子上这些已经装册成书的纸又是哪一年造的?”   月瑶不敢动,看了眼皇帝。皇帝其实心里觉得她这认纸的本事颇是新鲜罕见,也就点点头允了。   月瑶站起身走到皇帝的书桌前,她先拿起一本皇帝常看的《论语》,翻了几下说:“这本《论语》是用的前朝崇祯元年澄明堂的纸。”   皇帝一挑眉,不置可否。这本《论语》是大内本就藏有的书,他倒是从未想过这本书什么时候就在宫里了,如今月瑶一说他也觉得怕是前朝留下来的。   月瑶又拿起一卷《资治通鉴》,翻了几下说:“这卷书新一些,是用的康熙三十二年的纸。”   皇帝默默一点头,算是觉得她说对了。这部《资治通鉴》确实是三十二年新修的。   月瑶眼角余光一撇,瞧见了一本翻得甚旧,连边角都卷起来的佛经。心在她的胸口乱跳,她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个人的嘱托成还是不成,就在接下来的片刻之间了。 第206章   月瑶朝刘长卿使了个眼色, 刘长卿立刻配合地同皇帝说:“皇上,臣给您挽下袖子。”   当皇帝抬起胳膊, 又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 月瑶装作不经意地拿起了佛经翻了两下之后说:“这一本佛经用的是前年二月产的撒金纸。”   皇帝正同刘长卿说话,听见这句火速转过头来, 他见月瑶手上拿着那本佛经刚要斥责她, 听见她说的“前年二月”,剑眉立时是紧紧地拧成一团。   “你说什么?前年二月?”   月瑶捧着佛经道:“是。”   皇帝沉下声问:“你确定?”   月瑶说:“这撒金纸是奴婢家有名的纸张之一,纸上点点金色皆是用磨得极细的金粉撒上去的,故名洒金纸。北边贵人们在苏州最爱它, 可前年二月里奴婢的二叔被莫名地卷进了一桩官司,奴婢的爹爹不得已用家里的金子去打点官老爷才让我二叔平安脱身, 再要买金子银钱家里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撒金纸的金粉缺斤短两,这批撒金纸上的金粉就比通常的少了许多。奴婢家做生意从不欺客,纸造完时,爹爹便将缘由告知前来买纸的客人,这批撒金纸卖的就比其他年份造的要便宜许多, 倒是有许多平日买不起的人买了不少去。苏州府的织造大人也是知道的,织造大人说送进宫的撒金纸不能变, 所以织造大人后来给了我爹爹金子让他重新一批送进宫, 那已经是三月里的事了,所以只有前年二月的这一批纸才独独会这样。”   皇帝突然厉声对顾问行说:“把畅春园的撒金纸都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顾问行一下子似是年轻了二十岁, 立刻是飞奔出去办事。过了一刻钟, 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回来, 每人手上都抱了一摞的撒金纸。   “皇上,畅春园的撒金纸都在这了。”   皇帝走到月瑶跟前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佛经,他转过身一张张翻看垒在桌上的撒金纸,并和手里的佛经对比。皇帝细细对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果然如月瑶所说,除了手上的佛经,其余撒金纸上的金粉明显都要多上许多。皇帝脸上一时杀气密布。   “是谁做的……”   “皇上……”顾问行道,“听说德主子的妹妹国公夫人手里有些东西,在德主子去景山后,国公夫人本来是打算呈给皇上的,可是德主子不让。”   “是什么?”   “荷包,一个绣着萱草,一个绣着萱草和石榴。还有当年的两张药方。”   “若不是为了孝昭皇后惨死,奴才根本不愿意侍奉您。”   皇帝突然想起那年他透过门缝看见她捧着荷包跪在绮佳的灵前,她在哭,她说:“我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查到凶手的那日才能来见您,一年复一年,可如今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原来您早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却早已经原谅了她,蓁蓁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为了您我愿意让它错下去。”   该问吗?他真得很想问一问,可蓁蓁说过“永远不要问”。   ……   皇帝带着顾问行踩着盘山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走,他一边走一边在想事情,所以走得很慢。快走到寿皇殿前,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箫声。那声音在夜色中清丽却又分外的凄凉。皇帝站在原处听了一会儿箫声才又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走到寿皇殿的宫门外才停下。   顾问行利索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每日三次有人来送饭菜和两桶水,奴才把永和宫那里娘娘平日看的书都送了来,衣物棉被奴才也让多毕隔三差五地添置。”   蓁蓁的族兄如今是内务府总管之一,顾问行自己揣摩了半日就悄悄和多毕透了底,将景山的事情托付给了他。   “娘娘换季咳嗽的老毛病没好,这两天都有送些清肺的梨汤给娘娘。”   皇帝点点头,他拍了拍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顾问行,他不知道说什么,这个跟他最久的老奴才大概是最懂他的。   他慢慢往里走去,这处院子虽然有顾问行的照顾还算整洁,但到底有些破败。三间的偏方只有一处小门,他慢慢推开,昏暗的屋内她穿着一身简素的蓝袍子手里抱着一本书册靠在窗边沉睡着,而她的身旁放着一柄玉箫。   他一步一步走进她,每一步都如同千钧重,他记得她走前决绝的样子,那时候他想,只要她求他,一句也好,他一定不让她走。   可她没有。   皇帝后来无数次自嘲过,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蓁蓁是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从来不会为那点恩宠低下自己的头。   他站在她旁边,近在咫尺,棉纸透光极差,只有点点明亮打在她脸上,眼角有一点泪水,不知道是刚刚哭过还是因为睡意而存在。   皇帝用指腹想擦掉那点泪水,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   四目相对。   她眼中没有惊喜,没有雀跃,只有淡漠。仿佛她并不惊讶他会来,或是她根本不在意他来或者不来。   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一疼。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身坐下说:“胤祯遇喜,朕想应该来告诉你。”   知道听到这一句,蓁蓁眼中才闪过慌张的情绪。“祯儿怎么了?”她突然抓住他袖子焦急问。   皇帝瞧着她抓紧的地方说:“不凶险,已经大好了。”   蓁蓁松了口气,复又倚在了窗边,她蜷缩着,眼里流露出一丝疲惫。   “多谢皇上。”   “你不问问其他孩子吗?”   “皇上是慈父,不会祸及他们。”   蓁蓁很笃定,这是她身处这间院落最安心之处,她担心过秋华她们、担心过家中,唯一不曾担心的就是几个孩子的安危。宝儿和盈盈有太后,胤禛已经长大,而胤祯,她确信皇帝会牢牢看好他的龙年阿哥,就凭胤祯出生的那一天,他也一定安然无事。这时候她总会在佛前为太皇太后诵经,即使太皇太后仙逝多年,她依然是胤祯最好的护身符。   “朕来是想和你说,是朕冤枉你了。那个纸、那个佛经都是伪造的。”   蓁蓁发出了一声“嘁”,她抱着双臂,像是自卫一般蜷在角落里道:“臣妾并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红杏出墙才落到这里。”   皇帝苦笑一声,脱了鞋盘腿坐上炕:“的确不是。”   “多谢皇上开恩仁慈。”蓁蓁不无讥讽。   “你是不打算和朕好好说话了,是吗?”   蓁蓁抱着臂看着窗纸,没有动静。   “朕刚在来的路上听见你吹箫,你很久没有为朕吹过了,朕很想听听你的彩月追月。”   皇帝拾起炕桌上的玉箫递给蓁蓁。蓁蓁没有接,她静静地瞧了皇帝半天,眼中无风亦无波,只有丝丝的疲惫。   “皇上,臣妾累了,臣妾不想演了。”   “朕不信你的话。”   蓁蓁疲惫地笑了。   “皇上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孝昭皇后收留吗?”蓁蓁也看着皇帝,皇帝摇头,他从来没问过,后妃身边出现一个宫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从来没必要过问,如果不是蓁蓁的美丽和聪颖,他甚至不太会记得哪个宫里的宫女到底是谁。   “是安嫔,您还记得那个她吗?臣妾一直记得她,再怎么昏暗的灯笼都挡不住她的美艳,可她那天不知为何就想打死我。”蓁蓁叹息一声,“宫里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招了他们的忌,就像佟淑媛对我,没有胤禛,我应该早早就死在巩华城了。陷害我秽乱宫闱,我应该死个一百次都不够抵罪。可我侥幸活得太久,真的太久了,皇上。”   皇帝很想去抱住蓁蓁,可他不敢伸手,眼前的人看着好像一碰就会碎了。   “其实他们都不恨我也不讨厌我,她们只是看我碍眼而已,就像这一次,他们使这么阴毒的手段也不是恨我,我只是碍了他们的眼。我想,他们既然处心积虑,我成全他们就是。”蓁蓁转过头去望着无边的夜色轻声说,“我不知道下一次侥幸会在哪里,如果您都不信我了,那应该没有下一次的侥幸了。”   皇帝伸手像碰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握住她的手。   “是朕不好,朕发誓往后再不会了。”   “您生气是应该的,我不怪您,您应该直接把我打死毒死吊死,您说得对,您对我足够好了。”蓁蓁先是轻轻笑了,却又伤感地说,“宫里任何女人能得到您这份好怕是死也无憾了。”   “蓁蓁,别说了。”   蓁蓁带着一丝拒绝,一丝决然轻轻推开皇帝的手。“皇上,欲壑难填,要是十四年前的我听到您说这句话怕是会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一滴泪划过蓁蓁的眼角,她又看向皇帝说,“现在,欲壑难填。我怕我这一次赢了,会要的求的更多,总有一天您不会再给我了,下一次,我便不会这么幸运了。”   皇帝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角落里,额头抵着她,想从她的眼底深处找寻他要的东西。   “不会的,朕都给你就是了。”   皇帝轻轻吻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肩颈,每一处,他说:“朕都给你就是了。”   她在他身下轻轻叹息却没有推开他。   一个人以为是妥协,另一个人却只是放弃。   即便颈项交缠却终是同床异梦。   景山的深夜里两个久违的、爱过的人相互取暖的瞬间,是愧疚是思念的挣扎,有过一瞬间,皇帝希望过这个夜晚能天长地久,永无尽头。   可最终,蓁蓁推开这个男人,她说:   “您不会给,您给了,我也不想要。”   当夏日的蝉鸣尽绝,便是秋日最绝望的寒冷。   ……   蓁蓁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离去了,若不是他仓促狼狈下遗落的腰带落在了她的枕边,她真要以为那是一场旧梦。   送饭的宫女提着食盒门也不敲地走进屋子,她一瞧见散落了一点的衣服差点惊叫出声。   “你……你……你果真偷人了!”   蓁蓁坐在梳妆镜前一下下梳着头发,她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是啊,我偷人了,还不快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去。”   宫女对着她妖娆的背影“呸”了一声,提着食盒就冲了出去。   蓁蓁动都未动,镜子中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   一夜秋风秋雨过后落叶铺了一地。   贵妃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偏还没到生炕的时候,她便叫人烧了个暖盆放屋里。炭火噼啪作响,不过屋子里确实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贵妃极难得地笑了笑,让宫女给眼前的人上茶。对座的女子接过茶来,细长的眼睛往茶杯里一扫便笑了。   “这上等的老君眉臣妾也就只有在贵主子这才能喝上。”   贵妃浅浅一笑,“你若喜欢我让她们包一包一会儿送你那去。”   卫答应盈盈一笑。“那奴才就不同贵主子客气了,谢贵主子赏赐。”   两人坐着品了一会儿茶,卫答应捏了帕子抹了抹嘴角先开了话题。“如今宫内能有这般的风平浪静都是贵主子的功劳。”   贵妃道:“此事你也是有极大的功劳的,这些我心里都记着,日后定不会亏待你的。”   卫答应起身盈盈一福,“奴才不敢,贵主子让八阿哥来给奴才请安已经是全了奴才的愿了,奴才谢贵主子恩典。”   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卫答应身子往前倾了倾说:“如今延禧宫的断了一臂已经不成气候,佟家的丫头片子又羽翼未丰,奴才思忖着此时是最好的时候了,贵主子可想着再进一步?”   贵妃垂下眼睛幽幽道:“此事怕不是我想就能办到的……”   卫答应一听轻轻笑了。贵妃抬起那双丹凤眼问:“你缘何发笑?”   卫答应说:“贵主子切勿妄自菲薄,贵主子是公主血脉,十阿哥出身高贵,那佟佳氏都敢做的梦,贵主子为何不敢?”   贵妃似是随意地拨弄了下指套,叹道:“只是皇上先前已经明说了,不打算再立新后。”   卫答应一挑细眉:“堂堂□□上国之主怎能是个鳏夫?后宫不可无主,皇上只是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罢了。”   贵妃说:“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   卫答应掩口一笑,“咱们的万岁爷聪慧非凡,,如今只是因皇后故去伤心过度而一叶障目罢了,若是有人能在旁劝一劝皇上,皇上想必就能下决定了。”   贵妃眼中精光一闪,“正如你所说的,是我糊涂了呢。”她端起青茶杯掀开盖子正要喝,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手一顿又放下了。“你的事我也是听说过,只是不知道那一位贵人为何决心要助我?”   卫答应眼神闪了闪:“那位贵人也是一心一意地为了皇上,皇上身边这些奸邪不除,总有一日国无宁日。”   贵妃嘴角露出一丝颇值得玩味的笑容,“清君侧吗……”   卫答应闻之笑而不语。   “主子。”   舒穆禄氏在外急急地喊了一声便掀了帘子进到屋里。她匆匆走到贵妃身旁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贵妃神色陡变,一甩手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掷到了桌上。   “这个妖妇!都进了那个地方竟还能勾引皇上!”   卫答应虽说没有听见宫女对贵妃说了什么,但就从贵妃这只言片语里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禁也是脸色一变。   贵妃一扭头横眉冷对卫答应道:“我那时便说过,斩草要除根,皇上被这妖妇迷惑心智多年,没准哪一日风一吹这火就又烧起来了。”   卫答应忙站了起来俯首告罪。“奴才彼时也是如此想的,只是那位贵人终是心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这才说此事不宜急行,徐徐图之方可。”   贵妃冷冷一笑。“那位贵人不就是因为这性子才落今日这般地步么,要成大事必有牺牲,如此畏首畏尾优柔寡断的才总是功亏一篑。”   卫答应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贵妃的责备劈头盖脸而来,贵妃说了这番话怒气稍散了些,她瞥了低眉顺眼的卫答应一眼说:“我也是,冲你发什么火,你不过也是听命与人罢了。”   卫答应道:“贵主子体谅,奴才万幸。”   贵妃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转了转指甲套。卫答应道:“此事奴才回去也会向那位贵人禀告的,不过宫里的事终还是要贵主子这……”   贵妃一抬手拦住了她后面的话。“此事我心里有数。”   “是,奴才多嘴了。”卫答应诺诺地应了一句后退出了屋子。她眯着眼睛遥望了一阵北方山上那堪堪露出一角的屋檐,一个旋身快步走出了长春宫。 第207章   那一夜后, 蓁蓁再与人照面已是数日之后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她面前反复打量她。   “贵妃娘娘让奴才给您捎句话, 她说她不懂。”   蓁蓁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贵主子哪里不明白。”   小太监说:“你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罪,皇上为什么还会留你性命。”   蓁蓁听了这句话倒是笑了。“因为他不信。”   贵妃这辈子并不懂人与人之间情深的样子,就像她不懂德妃和自己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感。   小太监耸了耸肩,似乎对蓁蓁这答应不置可否。   “贵妃娘娘说她想看看为了她姐姐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太监放了一个小瓶在桌上, “贵妃娘娘说, 你既然心中还有旧主那你就为她做到底吧,带着她的秘密去陪她。”   蓁蓁一声冷笑:“劳烦你替我捎句话给贵妃,她以为我死了她们做的所有事都能烟消云散了吗?”   小太监瞧着她说:“后面怎么办,您一奴才就不用替主子家操心。”   他站在一旁, 看着蓁蓁把药喝下才走。   蓁蓁回到炕边翻看了几眼刘长卿送给她的医书。   胤祚啊胤祚,你这大难不死的孩子在远方会不会护额娘这一次?   若我没能熬过,那是我欠皇后娘娘的, 去陪她我心甘情愿。   若我熬过这次, 那,神佛无挡,必做了断。   那些该死的人, 都必须去死。   ……   皇帝搁下笔把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放到一边。方才全神贯注时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一回过神才觉得肩膀处隐隐有些酸痛。   年轻的时候往往是批一夜的折子后还能通宵达旦地读书,困了趴桌子略眯一会儿就起来上朝,一点儿没事, 如今光是批折子竟然身子就觉得累了。   我也是老了啊。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 起身往外走活动活动腿脚。   他一走出乾清宫才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竟飘起了雪,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   “好大的雪啊。”   皇帝一回头,顾问行手上捧着他的貂皮袍子微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你这狗奴才,神出鬼没的,今儿怎么知道来乾清宫了?”皇帝笑骂了一句。   顾问行笑笑说:“奴才看见外头下雪了就想着不知道魏珠他们可记得把乾清宫的炕再烧的暖些,又记挂着不知他们可知道要把主子爷的貂皮袍子寻出来。奴才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就过来看看。得,这群小兔崽子们都在手忙脚乱地把炕烧热,没一个记着主子的龙体。幸而主子的衣裳都收在旧地,奴才一翻就翻着了。”   他抖开袍子给皇帝披上,“万岁爷,下雪了冷着呢,奴才给您把袍子披上。”   皇帝问他:“你觉得冷吗?”   “是啊,在屋里不觉得,奴才从敬事房一路走过来越走越觉得冷。”顾问行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那儿似乎破了一个大洞,雪从那个洞里蜂拥而下。“今儿这头雪也下得太大太急了,奴才瞅着怕是子夜前地上就都能积上了。哎,今年这雪怎么下得这般早,奴才过来的路上看见各宫都匆匆忙忙地派人往内务府去,今冬的碳都没来得及预备够呢。”   “是嘛?”皇帝仰着头不知在看何处。这乾清宫的后檐下正对着坤宁宫,是内庭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只是这雪实在下得太大了,怕是他想看也什么都看不见。   顾问行道:“是啊。不过主子爷不用担心,奴才来前已经让人去各宫问过了,新碳是还没备够不过旧年总有些剩下的碳,将就用几天都是够的,宫里的娘娘们应都是无恙的。”   皇帝听到这句猛地转过身瞪着顾问行。“狗奴才,你这话里有话的是故意说给朕听的吗?”   顾问行躬身道:“奴才不敢,主子爷圣明。”他嘴上说的谦恭,眼神里却满含着笑。   皇帝冷哼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坤宁宫的方向走。顾问行心里暗笑,提起灯笼追了上去。   ……   夜色如墨雪又大,平日三两步就能上的景山今晚也突然化成了蜀道。皇帝和顾问行颇费了些时间才到了寿皇殿前,宫门紧紧地关着,一把铁锁横在大红门的正中央在冰冷的夜里冒着寒气。   顾问行提着灯笼走到班房前晃了晃,里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   “这狗奴才,上哪躲懒去了。”   顾问行骂了一句扭头朝皇帝看,皇帝在寿皇殿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便往回走。顾问行心里一叹,也不敢再多言,提着灯笼跟在皇帝身后准备下山。他心里想着心事没留意前头皇帝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个不查险些撞上皇帝。   “哎,主子爷,怎么了?”   皇帝没吭声,他又走回了寿皇殿前抽出随身佩戴的小短刀对着那铁锁劈了下去。这刀素来削铁如泥,甚得皇帝喜欢,今儿也没叫人失望一刀下去精光一闪,铁锁断成两截落到了积雪上。皇帝踹开门匆匆走了进去,院子里四目望去一片漆黑,没有一间屋子点着灯,处处透着一股死寂。更有甚者在这寒冬深夜,正殿的大门竟然开着,寒风夹着雪花一个劲地往里灌。   不好,出事了!   顾问行心里这念头蹦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情形甚是骇人,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血,被子、帘子、窗子都是血。皇帝一把拽过顾问行的领子怒吼道:“去叫所有太医过来,救不回来,谁也不要想活了!”   皇帝抓住蓁蓁的手,他问她:“你为什么喝啊,你为什么喝?”   蓁蓁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顾问行拼了老命才把皇帝拽出了屋子。   刘长卿忙前忙后,堪堪保住了德妃的性命,他也是带着一身污血跪在了失神的皇帝座下。   皇帝一直在反复念叨同一句话:“为什么要喝为什么要喝。”   刘长卿觉得自己下一步可能得给皇帝治疯病了,他壮着胆子高声说:“娘娘的命保住了,娘娘现在需要炭火取暖,请皇上……”   皇帝哐当一下冲进屋子里,拨开一群围着的人,用被子把蓁蓁全都裹起来,又用自己的披风裹在外面,一把将她抱起来。   “我们回去,你哪儿也不能去,我们回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站在原地,没有人敢拦着皇帝,还是顾问行第一个反应过来,抱住皇帝的膝盖哭喊:“皇上,娘娘这样不能出去啊,您先放娘娘下来,奴才去找火炉,奴才去找。”   “让开,朕要带她回永和宫!”   ……   永和宫里喧嚣嘈杂的声音响了很多日,阿哥公主们哭得泣不成声,皇帝两天都没有出来。佟婵媛一直站在承乾宫院子里,遥看着着永和宫的屋顶笑得格外凄凉。   她听着永和宫的声响,她甚至悄悄去看了一眼永和宫的场面——那是一个濒死的人,一个崩溃的人,一副人间地狱的煎熬。她让这宫里所有人也陪着经历了一次地狱。看守寿皇殿的太监被发现失足摔死在了景山的后山坡上,他死得甚是轻松,其他人却经历了一场浩劫,慎刑司里的烛火两日都没熄过,人人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下一个一张开眼就能看见毛二喜的人。   佟婵媛瞧着隔壁的灯火通明,在夜色里发出一声叹息。“姐姐,你死了,可你看你造的孽永远都结束不了。”   ……   “舒嬷嬷。”贵妃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屋外走进来的宫女说:“主子,舒嬷嬷不在,晌午后就没见着她了。”   贵妃沉下脸,手指尖深深地戳进了掌心。   毛二喜的手都伸到她长春宫来了,到底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吗?   她坐回炕上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吩咐宫女说:“去把卫答应叫来。”   卫答应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进屋便愁云满面地说:“贵主子这风口浪尖的您实在不该叫奴才来。”   贵妃开门见山:“这风已经刮到我头上了,如今缩在洞里也是躲不过的。”   卫答应脸色乍变,“怎么……”   此时有宫女进屋上茶,贵妃看了卫答应一眼,卫答应遂收了话头。贵妃装作无事笑笑端起了茶杯。“这是我哥哥新送来的峨眉毛峰,我让她们泡了给你尝尝鲜。”贵妃低头浅酌一口,卫答应笑了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宫女福了福退了下去。贵妃把茶杯放回桌上,眼神瞬时黯了下来。“舒嬷嬷不见了。”   卫答应正捏着帕子抹嘴,一听这话手一抖,帕子落到了膝盖上。“什么?”   贵妃锁紧眉头道:“我派人到处找了都没找着她,看来是毛二喜把人带走了。”   卫答应紧张地问:“那皇上是知道寿皇殿的事了?”   贵妃瞥了她一眼:“寿皇殿的事不是我做的。”   卫答应听得又一惊。“什么?”   贵妃面色铁青,她握紧拳头任那指甲深深地戳进掌心。“皇上才去看过她没多久,我若此时出手岂不是打草惊蛇?比之这件事更要紧的是皇上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去看她,皇上是突然又念起她的好来了,还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正查这事呢,寿皇殿就突然出事了。”   卫答应听着听着头上冒出了冷汗。“你是说还有别人抢咱们前头动手了?”   贵妃横了她一眼。“这有何奇怪,她招摇了这么些年,占足了皇上的宠爱,恨她的人又岂止一两个。”   卫答应一听倒是笑了。“贵主子说得甚是呢。既然如此,咱们也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寿皇殿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是担心舒嬷嬷扛不住毛二喜的手段,那年皇上万寿日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卫答应一听连连点头。“贵主子说的是,得想个法子赶在前头把舒嬷嬷从慎刑司捞出来。”   贵妃忽然语气一转: “此事到也不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我早前就同舒嬷嬷约定好了,若真有这么一日,便按我们约定好的,她只管把人交代出去便是。”   卫答应大喜:“娘娘深谋远虑原来早有安排,奴才倒是瞎操心了,不知娘娘要舒嬷嬷交代的是何人?”   贵妃看着她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既美,又冰冷至极。   “你……”   她红唇微掀,才吐出一字突然双目一瞠,脸色否变。纤纤玉指一把扶住脖子,面目抽搐似是极痛苦。她突然倒在炕上,痛苦地摸着脖子在炕上翻滚,像一条被拍上河滩濒死的鱼一样,喉咙里“呜呜”地发着可怖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趴着不动了,可面色白如纸片,满头的冷汗。   她费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跟前含笑俯视着她的人。   卫答应轻轻一笑说:“贵主子,你是不是在想,你明明让人在茶杯里下了药,为何中毒的却是你自己?”   贵妃瞳仁一缩,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   卫答应手一抬,原本捏在她手里的帕子飘到了贵妃的眼前。她今日用的是一方石青色的素面帕子,帕子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像是沾了水渍而染的。   “奴才虽知道自己是贱命一条,但奴才还不想死。您能在茶中下药,奴才也做得。只是要怎么让贵主子您安心把茶喝了,奴才倒也费了番功夫,得先把茶水含在口中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再悄悄吐到帕子上。”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胳膊冲卫答应脸上一撩。卫答应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地捉住了贵妃的手腕。“贵主子,血气急性药性发作的更快,劝您稳着点吧。”   果不其然,她话才说完贵妃就张嘴吐了一口血。   卫答应赶紧拿帕子凑到她嘴边接着,摇头连连叹息。“贵主子,您也别怪奴才,奴才这也都是为了自保。您是贵妃,您身后有钮祜禄家。奴才不过是个辛者库下人,奴才若是死了,我那可怜的胤禩长大后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亲娘了。永和宫那个妖妇如今出来了,皇上势必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翻了,这个担子,奴才扛不起,宫里除了您其他人都扛不起。您就发发善心担了吧。”   贵妃喉咙里“呜呜”地憋出几声,她在炕上挣扎地想要起来,却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卫答应附身摸了摸她的鼻息,幸有一息微微尚存,她甚是满意地笑了。   是呢,别死,如今还不到死的时候呢。总得等舒穆禄氏供出了你的名字再死啊。   她把沾了血的帕子收回怀里再也没看昏倒在炕上的人一眼。她一走出屋子就抓着一个永寿宫的宫女大喊:“贵主子吐血了,快去喊太医!”   长春宫一时乱成了一片,而她就在这一团混乱中悄悄地离开。   ……   蓁蓁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看见了皇帝。   他熬红了眼,他等了那么久,看见她终于睁开的眼睛却握着她手只问了一句话:“你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他见蓁蓁不说话,执起她的收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朕会做主的。”   蓁蓁此时才道:“长春宫的事必须由我自己来了断。”   “为了你妹妹?”   蓁蓁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不,为了皇后娘娘。”   皇帝心中一震,他点点头按住蓁蓁的肩,你先好好养病,朕知道了。“   蓁蓁才解了毒身体还甚是疲惫,同皇帝说了这几句话后便又沉沉睡去,她再度睁开眼睛是因为身旁人的哭声。   一见她醒了,坐在她身旁的美妇擦了擦眼泪,俯下身问:“姐姐,你好些没?”   蓁蓁轻叹:“你来了啊。”   珍珍说:“皇上派人到府里传话说姐姐出事了,叫我赶紧进宫来。”   “出事……”蓁蓁冷冷一笑。“家里还好吗,我的事你没同额娘说吧。”   珍珍摇摇头。“姐姐那时出事宫里只说是姐姐病了。阿灵阿说有两位阿哥和公主在,皇上对他又恩宠尤盛,皇上只怕是一时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姐姐自然也就能脱离囹圄了。我怕阿玛额娘担心就谁都没告诉,阿玛额娘那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说法,说姐姐宿疾犯了要调养。阿玛看来是信了,额娘应是猜到了些,有时候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蓁蓁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这一年家里多亏你照顾了。”   珍珍一嫁到钮祜禄家就当起了家,她性子比蓁蓁圆滑内敛,这些年历练下来已经是个大族里能担事的当家主母了。蓁蓁那时就因为想着宫外有妹妹在吴雅阖门有所托付,这才没有后顾之忧。   珍珍擦了擦眼泪。“姐姐,这到底出什么事了,姐姐这一年在寿皇殿里不都一直同她们相安无事么,怎么突然就……”   “皇上前阵子去看了我,她们怕皇上念着旧情接我回宫所以给我下了毒,她们知道若是我回宫,势必会将她们曾经做过的事大白天下。”   “这群畜生!非要逼死姐姐才甘心么!”   蓁蓁讽刺地笑了。   “弱肉强食,你死我亡,千万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眼中突然露出几分肃杀,:“贵妃怎么样了?”   珍珍说:“姐姐从寿皇殿回来的事和长春宫的事都还没有传到宫外,我也是进宫后皇上让顾太监对我交代的。长春宫的舒穆禄氏被抓到慎刑司后贵妃就服毒了,太医院救了一天一夜才救了回来,不过也就勉强还有一口气在,人事已经全不知了。也不知道谁给舒穆禄氏泄了口风,她趁人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蓁蓁说:“倒也是个有骨气忠心的奴才。”   “你知道夸别人,怎么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己的奴才。”   珍珍让开一点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秋华。   秋华跪在床边握住蓁蓁的手轻轻喊了一句:“娘娘……”她从前声音清亮,可说是有一把好嗓子,如今听着却甚为沙哑,像是一个老妪的声音,蓁蓁听得一惊。   “你的声音……”   珍珍说:“她为了守住口风服了哑药,那药伤了她的嗓子。这些年里又一直拖着不肯治。一听说你出来她才让刘长卿把她治好。”   蓁蓁是记得的,那日她看见秋华落下的瓷瓶,那个瓶子是从前她的师傅留给她的,当年她的师傅就是这样守住了田贵妃的秘密。   蓁蓁叹息一声,轻轻抚去秋华脸上的眼泪。“你怎么那么傻,她们逼你说什么你就说呗,我都不在乎了,她们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秋华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没有对娘娘说过,奴才的男人是在福建战死的,他若真是为国捐躯,奴才无怨无悔,但,他是失了补给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最后力竭体衰又遇到强袭而亡的。那时负责粮草押送的是佟家,他们为了保住佟家主力汉军旗先把粮草运到了福州大营。”   蓁蓁和珍珍都惊讶极了。平三藩的时候粮草吃紧的事她们也是听说过,只是她们从来不知道里面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秋华,等我回来,我这次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秋华一声叹息,原来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台州大营的粮草就因为晚了三天,奴才男人这才死了。”想到往事她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丝丝的恨。“奴才没有子女,喜塔拉家是容不下奴才的。奴才那时进宫来就是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奴才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个死法。佟国纲死了,皇贵妃死了,奴才的心愿算是圆了。是主子为奴才报的仇,奴才这一条命都是主子的了。”   蓁蓁眼睛有些发涩,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突然回到她身边的好姐姐原来心中藏了这么多的苦和痛。“是我要谢谢你,我昏睡的时候听见了宝儿和胤祯的哭声,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他们。”   秋华哭着道:“娘娘怎么就这么狠心,连一点让奴才们替你挽回的余地都不留,说走就走。”   蓁蓁凄惨地一笑。“他那时都不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帝的手在门上放了放,终还是垂了下来。他究竟是有多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不知不觉地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他还记得那年蓁蓁说她喜欢桂花,闻着香还能酿桂花蜜,他就让人从南苑移了一株金桂栽到这院子里。她那时离开的时候花未开,数年流转花开花谢,如今花又开了,而她却躺在床上瞧不见这满树的芬芳了。   一叶障目,关心则乱。是他错了。他原本以为把她放在钮祜禄家的羽翼下便不会有人再敢动她,他却忘了总有人会畏惧她羽翼日丰,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给她的屏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护着她,更枉论她们就是利用他的手亲自去剪破的屏障。   梁九功跟着皇帝走出永和宫,看着他在树下站了很久。梁久功心中亦是五味陈杂,原本以为永和宫这位无论如何是翻不了身了,谁能想到进了冷宫的人还能出来呢。   西边飘来一阵云板声,越敲越急越敲越响,梁久功挨到皇帝身旁说:“皇上,长春宫的怕是……”   皇帝回过神,他也听见了这云板声,他遥望了西六宫一会儿眉头微蹙。“走吧,回乾清宫去。”   梁九功有些惊讶。“那贵主子……”   皇帝回望了一眼永和宫。   “长春宫和钮祜禄家的事朕已经全权交给德妃处置了,她想怎么办你们依她的吩咐办就是了。”   梁九功按下心中的震惊忙应了一声“是”。 第208章   云板响时珍珍正在喂蓁蓁喝药, 她略略惊讶了那么片刻转身把碗交给秋华,“长春宫的薨了,我得回府去准备丧事了。”   她急着要走, 不想被蓁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的手冷极了, 又虚弱无力,珍珍不敢用力挣脱, 不解地看着姐姐。   蓁蓁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眼里好似含了冰。“别急,长春宫的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给我了,没我的命令死讯传不出宫。”   珍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处:“姐姐打算怎么办?”   ……   长春宫一片寂静,舒舒觉罗氏踏进来的时候不见往日伺候在小女儿身边的宫女,她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回头问送她进来的太监, 语气一如既往地倨傲:“怎么回事, 伺候娘娘的人呢?”   太监压着头不说话,舒舒觉罗氏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没想这太监力气大反应敏捷抓住了她的手。   “奴才是永和宫掌事太监张玉柱。”   “怎么回事?德妃宫里的跑贵妃宫里撒什么野?”舒舒觉罗氏突然慌了,她记得女儿说过德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的人怎么会在这?难道德妃从寿皇殿出来了?她若出来了,那绮澜会怎么样?   舒舒觉罗氏心慌意乱, 拼命挣扎, 张玉柱扭送着她踏进长春宫正殿, 里面一片死寂, 只有德妃带着一个人坐在正殿的宝座上。   “你……”舒舒觉罗氏认得,德妃身边的另一个也是她长女身边的宫女,这两人穿着一身孝服看着她。   “你们,你们……”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舒舒觉罗氏当年就知道绮佳身边这个宫女长得美,可从来没有美得如此诡异而惊悚。   “你们穿孝服做什么!”   秋华正色说:“贵妃逝世,不需要吗?”   舒舒觉罗氏往寝殿望去不敢相信,她手脚并爬往里面冲,是张玉柱将她拽了回来扔回在蓁蓁面前。   “你们胡说,胡说!”   “贵妃明明可以一生富贵平和,是你害了她。你明明已经有一个女儿死在这宫里,可你为什么还要送第二个女儿进来。”   蓁蓁盯着她不住问:“舒舒觉罗氏,你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怎么死的吗?你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舒舒觉罗氏指着蓁蓁喝道:“你,你忘恩负义,要不是当年我纵着佟佳氏将你送上龙床,哪有你今日!”   “忘恩负义?佟佳氏害死了孝昭皇后你知不知道?”   舒舒觉罗氏的眼睛掠过哀伤和痛苦,蓁蓁看在眼里悲伤地笑出声,“你们明明知道,偏偏不说,你们任由她含冤而死,你们踩着她的血安享富贵荣华,你还是不是她的母亲?”   “绮佳不想……她不想我报仇,我是中了计的。我都知道,她死前还惦记我,惦记我!”   “那贵妃又为何在孝懿皇后跌倒谷底时来与我联手?你既然听懂了她的遗言为什么不遵从?你明白她的苦心为什么不罢手?”   “绮佳她是傻子,是傻子!”舒舒觉罗氏指着蓁蓁尖叫,“她没出息,她不争不抢,她还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秋华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皇后若不是为了你,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秋华怒不可遏,声声质问:“你若不是她亲娘,你以为她会容你到死吗?”   “她容了,她到死都护着我,她容了!”   “哈哈哈。”蓁蓁笑了,她解下腰间的荷包伸到舒舒觉罗氏面前,舒舒觉罗氏想去夺过来,可她像逗狗一样提了起来,张玉柱一下踢翻她在地不让她抓到。   “她一直留着这东西,对,你说得对,她是个傻子。她把最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她的善良没吞掉她包庇你的心。一直留到现在让我能杀了你。”   舒舒觉罗氏捂着受伤的背脊吼道:“你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你可还记得是绮佳当年救了你,她若知道你害我一定死不瞑目!”   “等我死了,自会去和皇后交代。至于你,现在回你的府里,把这牵机药老老实实喝下去。”   “我不喝,你休想!”   “法喀、颜珠、尹德、福保。”蓁蓁的嘴唇一张一闭,念着舒舒觉罗氏的儿子们,“我知道你教子无方,几个儿子势同水火大多老死不相往来,可你猜太子会不会这么觉得,索额图会不会这么觉得?皇上会不会这么觉得?”   “你不敢,你不会的,你妹妹也是我钮祜禄氏的人,你不敢的!”   “对啊,谁让阿灵阿娶的是我妹妹呢,这可是护身符,谁都会牵连,阿灵阿不会啊,他只要拿着这东西去毓庆宫一跪一哭,他就是功臣,还能让你们都去死。”   舒舒觉罗氏突然抢过秋华端着的牵机药,“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放过他们,他们都不知道,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满十岁,都不懂事啊!”   “进去和你的小女儿道个别,她的丧礼你是参加不了了。”   舒舒觉罗氏嚎啕大哭爬进了内室,蓁蓁讥讽一笑,头也不回离开了长春宫。   她曾经以为背叛绮佳会是世上最难的事,可如今真的做了,她却知道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她撕掉了自己和绮佳最后的羁绊,她不求绮佳会原谅她。   来路太长,早已回不去了。   ……   从长春宫回永和宫有无数条路,可蓁蓁这一次选择从坤宁宫前,她很少选这条路,看见坤宁宫的一砖一瓦都会让她想起绮佳。   红墙黄瓦,在阳光下依然光彩夺目。她走过绮佳当年住的西偏殿时,一个崴脚跌倒在前。   皇帝不知等在哪等了多久,他垫在了蓁蓁身下,看着她。   蓁蓁瞧了皇帝久久,轻叹一声:“我那天说过一句气话,也说过一句实话。”   “实话是,朕不信你,所以你认,你不辩解。”皇帝抱着她说出一直压在心头最深的话,“蓁蓁,这么多年,朕最怕的是你的不喜欢,朕知道当年你不喜欢留在宫里,可后来呢,后来呢?”   这话他压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怕得到那日那样的答案,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   蓁蓁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说:“气话是,十五年来我从来都不喜欢。”   皇帝终于听见她的答案,他紧紧抱住她问:“以后,能不能把朕放在前面一点?”   “臣妾真的很累啊。”她反手搂住他,迎着艳阳说,“还有这么多孩子呢,谁知道啊。”   ……   长春宫贵妃娘娘薨逝的消息终于是传出了宫,皇帝追谥温僖贵妃。贵妃的丧事又是震动整个京城的大事,上至宗室大臣,下至各家福晋和诰命夫人们每日都来宫里举哀。   贵妃丧事的间隙,珍珍从隆宗门脱身片刻来看望姐姐,一见姐姐还喝着苦药,又想想隆宗门外自己忙里忙外收拾的烂摊子,心里一酸便扑在姐姐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夫人莫伤心,娘娘看了会更难受的……”   珍珍一边装模作样地哭,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哪替她难受了!我替我自己难受,姐姐把别人当亲姐姐,不管我死活,你要是死了谁护着我和阿灵阿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进了宫还来护我。阿灵阿怎么样?恨死我了吧?”   珍珍抹着眼泪白了姐姐一眼,“姐姐还说呢,阿灵阿抱怨死了,说就没见过这么能闹的大姨姐。”   “骂的好!”   惠妃穿着一身孝服进屋,她径直站在蓁蓁面前,东暖阁的火炉烧得如同春暖花开,惠妃的手却是冰凉刺骨。她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蓁蓁的脸上:“就这么死了能便宜哪个?”   蓁蓁心中有愧不敢看她,怯怯讨饶:“姐姐饶了我吧。”   “你这话差点就只能在地下和我说了!”惠妃看着温柔,其实内里极为坚毅,她坐在床头恨铁不成钢地瞧着蓁蓁弱不禁风的模样,“犯什么浑,要闹成这样?”   “我一时想不开。”蓁蓁垂着眼眸说。   惠妃看着珍珍问:“你说!”   珍珍张张嘴比出了“孝昭皇后”四个字。   惠妃眼睛一下湿润了。绮佳,遇见蓁蓁你是有多幸运,你走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还一直将你放在心里。   “蓁蓁,绮佳于你到底多重要!”   “算了,都过去了。”蓁蓁轻轻绕开了这个话题。钮祜禄家的事已了,日后她不会再对任何人解释,所有的解释她死后自会在九泉之下同绮佳说。   她不服气地轻轻推了惠妃一把,“姐姐也不心疼心疼我。”   “没有我,宝儿敢去畅春园硬闯找皇上哭吗?”惠妃戳着她的脑袋道,“你不信我是吧?这么大的事从头到尾都没和我商量过,我看你真没把我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里,珍珍站起来想走:“隆宗门外还有好多人呢,我要不去得给亲贵们嚼舌根。”   蓁蓁眼睛转了过来,“你回来,先前都在说我的事,你来说说你家的事,这两年钮祜禄家如何了?”   珍珍秀气地眉毛微微拧起,叹了一声道:“我和阿灵阿原本担心姐姐一倒二哥他们怕是要趁机复起同我们算算旧账,哪知这两年他们倒是低眉顺眼了起来,行事也是四平八稳,一点茬子都没来同我们寻过。二哥还捐了不少钱给镶黄旗的官学,让他们资助贫苦的学生,今年二哥领的佐领下还有个学生考中了进士呢。只是他们越是这样,我同阿灵阿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我们不知道他们是真变了性,还是……他们越是如此我们也只能于是小心不敢行差踏错让人捉住一点把柄。”   蓁蓁听得一笑,“到底是贵主子□□过的,你倒也没想错,法喀这是在故作贤良呢。”   珍珍问:“怎么说?”   蓁蓁道:“她陷害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并非只是为了一件过往的罪孽。”   “那是为了……”   蓁蓁看了一眼惠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是怕我助着惠姐姐和大阿哥。”   珍珍心里一跳,永和宫出事的时候他们只以为是姐姐开罪了皇上,后来得知了恭王府的事阿灵阿便猜是贵妃出手了。此是一箭双雕的计,既除去了他们在宫内的依仗,又除去了惠妃的一个助力。如今姐姐也这样说阿灵阿果是猜中了。   “十阿哥虽然出生尊贵但吃亏在年龄太小,太子和大阿哥俱在,贵妃想要扶十阿哥上位可不是得从长计议。官学……只怕她这是让法喀在替十阿哥收买人心哪……”   珍珍越听越是心惊,越是后怕,“幸得姐姐如今出来了,贵主子又……”珍珍忍了忍,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惠妃呵呵一笑,“这女人想得可真远真好,十阿哥才十岁不到、资质又一般,她也不看看有没有命争。真是白白便宜她就这么死了!”   蓁蓁眼中闪过一道狠劲,既然她没死,那欠她的她终是要讨回来。别怨她,也怨不得她,她能留这群人一条性命,可还想高官厚禄声名俱佳的活着?绝不可能!   “国公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还是那般不干净吗?”   珍珍脸上颇是尴尬,压低了声说:“这几年没怎么听见闲话了,他们要循规蹈矩,怕是连这事都罢了……”   “罢?”蓁蓁略扬了扬声音。“红颜祸水沾了一角就能湿一身,岂是他想罢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她定定地瞧着妹妹,“回去同阿灵阿说,这些年你,我,他,咱们都活得够憋屈了,是时候翻翻旧账了。贵主子的葬礼如今还不够热闹,一定要再热闹一点。”   珍珍起身福了福,应道:“是,妹妹知道了。” 第209章   法喀一直守在隆宗门外, 妹妹突然暴亡, 自己的老母亲在家里也已经病得无法近身, 每日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抽搐不已。而刚刚府里来传话, 说母亲还是没熬过死了, 只是死前一直喊着“吴雅氏那个贱人”。   法喀听完管家来报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一群弟弟们说:“小妹一定是永和宫的妖妇害死的, 所以额娘才忿忿不平死不瞑目,你们若还是我钮祜禄氏的子孙就都随我去乾清宫找皇上要个说法!”   颜珠和福保面面相觑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尹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哥哥们站了起来。几兄弟准备往外走时一直不说话的阿灵阿突然道:“站住。你们打算闯宫吗?”   法喀怒道:“阿灵阿,少用你国公爷的身份来压我,你早就中了那妖妇妹妹的邪了, 我钮祜禄氏迟早毁在你手里!”   “毁我手里?”阿灵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听法喀这样说他不由冷冷一笑, “阿玛去世时我岁年纪尚小但阿玛生前教诲我从不敢忘。我阿灵阿敢指天发誓我遵从阿玛教诲从无行差踏错半步, 二哥, 你敢不敢?”   法喀拔高嗓门喊道:“你敢我为何不敢?”   阿灵阿哧笑一声,指着法喀身旁的福保道:“二哥,你这话别对我说,你若真问心无愧, 就对着四哥指天发誓如何?”   法喀眼皮一跳,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灵阿嘿嘿一笑仰头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二哥, 这文绉绉的我都不好意思念了, 你什么时候也好起这口来了。”   法喀脸一僵, 一旁的福保突然转身抓住他的衣领嚷了起来。“我不在京的几年你和婉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你说啊!”   法喀眼神闪了闪,“你别听他胡说,他在挑拨我们兄弟,你别上他的当!”   福保的脸色就同他身上的孝服一样白。“不,这不是胡说我自打回京就怀疑了,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你们……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福保二话没说抡起拳头就朝法喀脸上挥了过去,法喀被打了一拳也不甘示弱立刻还了回去,颜德和尹德忙上去拉架,福保是拼了死力的又岂能拉得动,四个同母兄弟立刻是滚做了一团。   偏好巧不巧,这福保福晋的家人,原本驻防在外的满洲状元麻勒吉的儿子领着家人回京来吊唁贵妃,更巧的是,太子这一日为了显示谦和也来了。这麻勒吉的儿子虽是福保福晋的兄长,可比妹妹大了二十岁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这麻勒吉后人又向来标榜状元之家家风严谨,麻勒吉儿子听见这样的丑事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另一边,法喀的夫人赫舍里氏也在场,她乃是太子的姨母之一,听见自家夫君的丑事被解开瞬间跪在太子脚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子还没等姨母哭上两声就黑脸甩袖而去,其他的在场宾客看得是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已经往外跑了,看这架势是要去宫里报信了。老管家急得快哭了,搓着手喃喃自语:“这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阿灵阿在旁冷冷一笑,闹吧,闹吧,陈年往事也是该拉出来见见日头了!   ……   皇帝正在乾清宫批漠西噶尔丹部的折子,刚刚在折子上写着要给阿灵阿安排去漠北喀尔喀部联络,这国公府众人大闹灵堂的事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魏珠只说到阿灵阿嚷嚷法喀把福保给绿了,皇帝的脑袋就炸了,他只知道蓁蓁要出气,可没想到阿灵阿能把事儿弄得如此下作。他拍着桌子说:“把那群畜生都给朕绑来!”   魏珠缩了缩肩,皇帝随手抄起的砚台险些砸到他头上。   “皇上……绑哪个?”   皇帝怒瞪了他一眼,魏珠吓得立马跑了出去,既然皇上没说绑哪个,反正畜生的兄弟们也都不会是人那就都绑来吧。一刻钟后鼻青脸肿的四兄弟和清清爽爽的阿灵阿都被五花大绑着押在乾清宫前。皇帝提着马鞭蹬蹬蹬地从乾清宫冲出来,话还没问劈头盖脸地就朝五人抽了一顿。   “贵妃丧礼,她的手足兄弟在隆宗门外滚做一团打起来了,你们够可以啊,宽街的府邸不够装你们的丑事,还要闹到朕宫里来弄得人尽皆知?”   右眼又青又肿的法喀奋力地挪动身子扑倒皇帝脚下,“皇上,奴才无罪,一切都是阿灵阿挑唆我们兄弟不和,请皇上治阿灵阿的罪!”   福保的眉骨破了,这会儿还这淌血,他瞧了法喀一眼仰头一声冷笑。皇帝凌厉地目光射向他,问:“你笑什么,你有话说?”   被绿的福保背脊挺得笔直,一脸淡漠似乎其他人的生死已经同他无关,他冷冷道:“奴才是无能之辈故无话可说,主子想怎么发落就发落吧。”   皇帝被他顶得七窍生烟,扭头冲阿灵阿道:“他不说,好,你说,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灵阿趴下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领着阖家老小在灵堂守灵,是法喀突然嚷嚷了起来,说四姐是德主子害死的,说德主子和奴才的老婆是妖妇,说钮祜禄家要被奴才毁了,还说要带着哥哥们都进宫找皇上讨说法。奴才就不明白,奴才不过就娶了个媳妇怎么就要毁了钮祜禄家了,有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外面花眠柳宿不够,回家还惦记着别人的媳妇,奴才心里不服就同法喀争论了起来。主子爷,奴才冤啊,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主子爷要替奴才做主。”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法喀气的跳了起来往阿灵阿身上扑,他双手被缚重心不稳,阿灵阿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法喀反倒摔了个狗啃泥。   魏珠没忍住笑了出来,马上就收到了皇帝凌厉的眼刀。魏珠赶紧端正了脸去扶法喀:“二爷这是何苦呢。”   法喀这一摔嘴角都磕破了,他不顾流着的血哭道:“皇上,这都是阿灵阿一派胡言,皇上要为奴才做主啊。”   皇帝气得把手里的马鞭一扔怒道:“把这群畜生都押到大牢里去!”   ……   这京城的大牢有好几所,刑部有大牢,步军衙门有大牢,内务府也有大牢。钮祜禄家这群男人犯得也不是什么大清律例,于是就被一股脑地押进了内务府大牢。这几个爷各个都是皇亲国戚,牢头们也不敢怠慢,一进去就一人安排了一个铺足稻草的豪华单间。   阿灵阿松绑后立刻往床上一躺补觉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来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死阿灵阿,你别吭声。”   揆叙的眼睛在黑暗中对着阿灵阿眨巴了几下,阿灵阿大嘴刚刚咧开还没笑就被揆叙押着出了大牢,但他却没出内务府,没走几步就被直接押进了内务府的大堂。阿灵阿借着大堂里半昏不明的烛火一瞧,嘿,这在大堂里等他的不是皇帝还能有谁。   皇帝看见他上手就打了他一给巴掌,“瞧你干的好事,你可真给朕长脸啊!”   这一巴掌刚好打在早前皇帝抽的鞭痕上,阿灵阿疼得嘶了一声。皇帝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有脸喊疼,朕的脸面,你阿玛的脸面,你钮祜禄家祖宗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   阿灵阿脸抽了抽,委屈地说:“这好事只许人干不准人说啊。”   “说?”皇帝指着他骂道,“要说非得今儿说吗,非得当着你四嫂麻勒吉家、当着太子去吊唁的时候说吗?你这叫说吗,你这是嚷嚷,还非得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   阿灵阿不服气地把头一撇,“奴才没错,奴才说的句句属实。”   皇帝气得又举起了手,可看他只有一半脸没伤着了,又无奈地停住了,“别以为有德妃在后头给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了!祖宗的家法还在呢!”   阿灵阿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主子爷,您都猜到了啊。”   “你闭嘴!”皇帝的手还是落了下来,只是重重地落在了阿灵阿的后脑勺上,“她是有心要出气,朕放了手让你帮着整他们了。那你能不能挑点正道啊!法喀、颜珠、福保,办差的时候满屁股的漏勺哪个不能捅,你找个御史参一本就好了!你倒好挑最下作的捅,弄得自己一身腥。你阿灵阿和个长舌妇一样搬动闺房里的那点是非,把自己名声弄得这么恶心,朕还怎么把理藩院的事都交给你!”   皇帝这回才不生气阿灵阿整法喀,他是料准阿灵阿这回一定痛打落水狗把自己那哥哥往死里踩,他本想好若是阿灵阿找了御史参法喀他就照单全收,就算是阿灵阿亲自参他也能给坐实了。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阿灵阿竟然能想出在灵堂揭露法喀绿了福保的招,就算他嚷嚷的是真的,可国法家法在上,闹丧礼怎么样都算个罪名,如今几个往日嫉妒阿灵阿步步高升的议政大臣沸反盈天非要治阿灵阿一个“大不敬”。   “就是,阿灵阿你可真损,连我媳妇都说往日不知道阿灵阿是个这么轻浮的人啊。”揆叙做了鬼脸,在皇帝背后添补了一句,“这些天后海卖糖葫芦的都在议论状元家的女儿和国公府家的二爷偷人啦!”   “揆叙你少插嘴!”阿灵阿舔着脸对皇帝道, “主子爷您日理万机,奴才想这等小事奴才替德主子办了就成了,不劳主子爷费心了。至于这理藩院嘛,也就是蒙古人的家长里短,差不多差不多!”   皇帝气得哼了哼,“不劳朕费心?要真不劳有本事别让朕给你来收拾烂摊子!”   阿灵阿这下缩了缩肩不吭声了,这倒是实话,毕竟大闹丧礼还是个罪名,尤其是一群外臣都看见后,他还得皇帝出面保他个无罪才能脱身。   不过没事,阿灵阿贼笃定,就冲着他那个会闹又得宠的大姨姐皇帝也不会拿他如何。   皇帝支着头好一会儿才叹着气道:“福保在京待不住了,朕准备让他去杭州待段日子。”   阿灵阿问:“那我四嫂呢?”   揆叙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就笑了,皇帝气得瞪了他一眼,“她的事自然有你四哥做主,你操哪门子的心!”   阿灵阿道:“我不是怕四哥不在,二哥又去关心她么。”   “你还说你!”皇帝作势又要打他,阿灵阿忙把嘴一闭。   皇帝叹了口气:“爵先不给你夺了,你和法喀如今领的差事全罢了。”   阿灵阿不服气地说:“主子爷,二哥那是活该,奴才什么都没做错!”   皇帝道:“你还敢说什么都没错!你自己看看啊,议政大臣和御史都给你定了,说你厚颜无耻目无法纪要夺爵夺官,他们恨不得发配你去乌拉放羊!”   皇帝真是气得要翻脸了,这阿灵阿他这几年可是一路超拔就等着一步登天派去理藩院处理蒙古事务呢。这下好,议政王大臣会议逮着机会给他扣了个“悖逆”的帽子,让皇帝没了继续“任人唯亲”的机会。   阿灵阿一听只得闭嘴,于这件事上他还是有些小小的心虚的,毕竟他十七岁做一等公、二十二岁当上三旗都统全是靠皇帝厚着脸皮扒拉他。   “朕让你当蒙古都统是要你去理藩院的,最近半年别再给朕生事了,找机会朕会让你复起的,到时候去理藩院好好办差。”皇帝走出了内务府大堂离去前只留下这句话给阿灵阿。 第210章   贵妃的丧事在满京城的流言里落幕, 福保外调, 法喀、阿灵阿削职, 不过阿灵阿竟然留下了一等公的爵位,就格外耐人寻味了。更让耐人寻味的是,阿灵阿在几个月后就官复原职, 仿佛大闹的并不是他。   流言传得漫山遍野,却和刘长卿没什么关系,他把德妃从鬼门关救回来,却依然没得到这位主子的感谢。   这日他禀告说德妃已无大碍后,秋华还知道千恩万谢,德妃却一脸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娘娘, 命是自己的,外头一群人替您惜命,您倒好,走鬼门关和玩一样。”刘长卿这些日子把李煦这个生死之交骂了十几万遍,要不是李煦非让他护着眼前这人安好,自己肯定早就甩手不干了。   蓁蓁歪着头问:“刘长卿, 李煦和你怎么认识的?”   “您问这个干什么?”刘长卿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照实了说,“有回我在宁波采药被人当贼给打了半死, 是他把我给救出来, 然后还给我药材医术让我能钻研。我这人不太喜欢欠人情, 就说我能帮他, 他就说让我进宫当太医也算帮他。”   “就这样?”   “就这样啊。”刘长卿觉得宫里的贵人大概都弯弯绕习惯了, 什么事都觉得有隐情,“李大人在江南可着急上火好久了,要不是他三催四请,微臣真不想干了。”   蓁蓁一笑说:“那别干了吧。”   “啊?”   蓁蓁点头,“我也不喜欢欠人情,你也不喜欢在宫里做太医,所以还是走吧,别待着了,回宁波回江南吧。”   刘长卿也不和她客气,跪下就给她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微臣感激不尽。”   这人真是,蓁蓁无奈看着刘长卿的直白,笑着摇了摇头。   可半晌后,刘长卿跪在地上却没走,蓁蓁于是问:“还不够?要我赏你点金银带走?”   “那个,有个事儿啊。”刘长卿摸摸头狠狠心说了出来,“臣想请娘娘好人做到底,把霁云赐给我吧。”   “啊?”秋华先是讶异,接着就看见霁云从旁边窜出来跪在地上连连摇头。   “这刘长卿有病,娘娘,奴才不去,奴才伺候您可好了。”   霁云在宫外父母早亡,碧霜死后秋华问过她给她许婚的事,可霁云让蓁蓁千万别安排,生怕自己的嫁妆被几个叔叔夺走。   “我怎么有病了?姑娘您膝盖上的护膝还是我做的呢?”   霁云红着脸别过头,嘟哝了一句:“浪荡人。”   蓁蓁笑了,她从霁云的红晕下读出了其他的东西。   ……   腊月里,刘长卿带着霁云离开了京城。旗人很少外嫁汉人,可有蓁蓁在,有些事并不是难事。   惠妃再来看蓁蓁的时候,已经是隔年元月,蓁蓁见她就心安一笑:“多谢姐姐照拂孩子们了,我那时候就想就是我出事姐姐一定也会照拂他们。”   “呸,就不该对你心软。”惠妃横了她一眼,赶紧说顶要紧的事情,“隆宗门那儿钮祜禄家这么闹就是你让你妹妹做的那件事?”   “明知故问。”   惠妃抚着胸口道了句“阿弥陀佛”,“我一听那场面就知道我的好妹妹总算醒过来了,他们钮祜禄家本来就不足为惧,法喀从来就不像话,福保、尹德都是弱性子,要我说最争气的就是阿灵阿了,看如今他一心想着你,这样一闹就更不可能向着十阿哥了。”   “十阿哥多大的人,温僖贵妃心太大了。”   “一年年过得快,你说转眼间,十阿哥都十岁了,咱们看着还小的孩子,其实早就能文能武了。”惠妃颇有青春伤逝之感,“你就瞧瞧胤褆和太子就知道了,太子都是当阿玛的人了。”   “这几年过去了,没想大阿哥福晋还是没那个福气。”大阿哥福晋连生三女,到如今大阿哥还没有儿子。   “命不济是一码子事,胤褆也是鬼迷心窍,非要生出个嫡子才罢休,我就让媳妇好好调养就是了。”惠妃眼波一转附在蓁蓁耳边说,“太子那个侧福晋其实也不错,最近连阿哥都生下了,你看毓庆宫大阿哥转眼都会说话了,毓庆宫都没个太子妃,也不知道这事折腾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蓁蓁去景山前选太子妃的事情就已经摆在案上,结果摇摇晃晃过去了一年此事还是悬而未决,实在大出所料。   “怎么就拖了那么久,我那时候看册子明明都挑出些可以的人了。听说毓庆宫侧福晋小福晋已有满满一屋子,这么拖下去,太子妃就是进了毓庆宫也没法立威当家了。”蓁蓁说的是实话,要知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原配嫡妻和这些皇子占的就是个“早”字,如今太子已经年近二十,宠妾成群,再挑个能举案齐眉、心心相印的太子妃,岂是一个“难”字能说的。   惠妃讥笑说:“能怎么办,索额图心高,太子懂人事又早,前两年挑的侧福晋李佳氏是他们赫舍里氏的汉军姻亲,阿玛是轻车都尉,怎么挑太子妃也不能低了去,这是一档就去了大半能选的人家。”惠妃摊开手给蓁蓁细数,“爵位不能少,佐领也不能少,最好还是个朝中能干得皇上亲眼的,还要不和我们纳兰氏,和他们钮祜禄氏有姻亲有瓜葛的,你说还能剩下几个?”   “皇上不着急吗?”蓁蓁想太子妃的事情论理皇帝最为上心,要是皇帝着急了也不至于久拖不下。   惠妃呵呵一笑:“挑花眼了呗,我和你说的这些索额图他们明白,皇上不明白吗?再说我眼瞧着皇上也不想从赫舍里氏的亲眷里挑,这就麻烦去了。”   “所以最后到底挑中了没?”   惠妃点点头:“有三个在看了,一个是满洲正黄旗伊尔根觉罗氏家的,一个是汉军正白旗瓜尔佳氏,还有一个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论理,科尔沁当之无愧啊,太后也乐见其成。”   惠妃戳戳蓁蓁,调笑说:“达尔汗亲王那个老姐姐还在宁寿宫窝着呢,你瞧皇上自己去看过几回啊?太子现在什么荤腥没尝过,塞个蒙古福晋给他,你瞧他能往好里相待?”   达尔汗亲王家有个遗腹而出的小格格养在太后身边都快二十年了,太皇太后生前就许给了皇帝,结果皇帝自己避之不及,所以给太子娶个蒙古福晋这事皇帝自己都下不了手。   “要是太后开口呢?”   “选太子妃这事太后真是端得比观世音还活菩萨,一句口都不开,皇上去说万千都是个好,只让皇上做主。”   蓁蓁襒眉道:“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这事难上加难容易不落好,还不如全推给皇上。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也隔着一层。那另外两个呢?你先说索额图看上了哪个?”   “汉军瓜尔佳氏。”   “为何?”蓁蓁不解,这汉军瓜尔佳氏虽说门第不错可也没听说有特别得力之人在朝中行走,至少蓁蓁是不知道的。   惠妃又摊开手给蓁蓁掰扯了一圈赫舍里氏在汉军的姻亲,最后说:“汉军这些贵人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绕三圈最后还是他家的姻亲,要真的娶了说不准汉军那点子人都给索额图连成一片了。”   “那你可不能让他成了。”蓁蓁急急说。   惠妃摇头:“瓜尔佳氏的阿玛石文炳今年上京之前去世了,他们家都是忠厚老实人,又没什么在京当官结党的前科,其实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听说那姑娘品行也端正。那伊尔根觉罗氏么,听说也是不错的人家,只不过都是在京做都统的,和赫舍里家一向没什么往来。”   “反正都是好人家,唉,咱们皇上怎么会在太子妃这事上亏待太子。”   惠妃点头:“过几天,伊尔根觉罗氏和瓜尔佳氏都要进园子让太后相看,我是不好去的,你要是好奇你也去瞧瞧。”   ……   蓁蓁也是好奇,加之宝儿和盈盈都跟着太后,两位秀女进宫当天,她早早就去了太后处。   太后见了她也是万分唏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回来,宝儿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蓁蓁瞧着宝儿亭亭玉立,又想起皇帝和惠妃和她说过的事情很是欣慰:“宝儿如今的样子都亏得皇额娘悉心教导。”   太后笑吟吟看着宝儿,满是疼爱:“她最懂事了,再说了,你可知道宝儿一不高兴,和她皇阿玛一模一样,可把老五他们给吓得半死。”   宝儿气呼呼地说:“啊呀说看二嫂子的,说我干什么呀。”   她一瞧连哈日都掩着嘴笑个不停,拔腿就往屋外走,太后见宝儿走了,才拉着蓁蓁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得皇额娘生前的嘱咐,聪明孩子怎么就糊涂了呢。”   蓁蓁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臣妾也是被冤枉得,气急攻心,您不知道我多委屈。”   太后正要劝她,宝儿一手一个拉着两个秀女从外而来,两人一进来蓁蓁的眼睛就一亮。宝儿右手边的姑娘瓜子脸小细腰明艳动人,里外都透着娇俏,相比之下左手边的姑娘就逊色多了,圆脸细眼,还微微有些发胖。   右手边的秀女先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问安:“奴才伊尔根觉罗氏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不但长得好,心思也细巧,蓁蓁想这么好的人物怪不得挑到了现在也未落选。   左手边的自然就是瓜尔佳氏了,她也叩首道:“奴才瓜尔佳氏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主子们吉祥。”   太后更是点点头,瓜尔佳氏比伊尔根觉罗氏更甚一筹,她行礼有度,又看见屋内不止一位主子,虽不知如何称呼但请个吉祥才不致失礼。   蓁蓁左右打量两人,如果让她选自然是伊尔根觉罗氏为佳,虽然娶妻娶贤,可瓜尔佳氏这样入得毓庆宫,怕是镇不住太子已经放出去的心。再说……索额图不是满意瓜尔佳氏嘛……   想到这里,蓁蓁突然心生一计。   她笑着对皇太后说:“皇额娘,皇上左挑右选这两位姑娘都是上上选,臣妾眼睛都看花了呢。”她又问二人,“第一次入园子吧?可有人带你们好好逛过了?畅春园呀是春花最好,可冬日里阮芳斋的几株红梅也甚是动人。皇额娘,阮芳斋离您这儿最近,要不您开个恩,也让她们去开开眼好不好?”   皇太后是慈悲心肠自然是应允,于是蓁蓁让哈日陪皇太后去更衣,又安排两位秀女去偏殿取暖喝茶。   等人都走了,蓁蓁招来宝儿道:“宝儿,帮额娘一个忙好不好?”   “额娘您说。”宝儿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额娘这样怕是有好玩的事情了。   蓁蓁眼珠子一转说:“去无逸斋找你十四弟来阮芳斋玩,他刚刚进学,额娘心疼他怕他吃苦。”   宝儿点点头,问:“那,四哥他们要不要一起叫来。”   蓁蓁笑说:“有外人在呢,他们问起来你就说待选的秀女在不方便见他们这些臭男人,让他们都躲远点。”   宝儿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就往外去了。   无逸斋里诸皇子正在练字,八阿哥胤禩的字向来不为皇帝所喜,所以他练字的功课也最重。凡事越是逼得紧越是逼不出来,胤禩于练字就是如此,他练到一半就放下笔转着手腕想偷会儿懒。   九阿哥胤禟和他关系最好,两人年岁差不多,宜妃的小儿子病痛不断对胤禟就疏于管教,所以他反而和八哥更亲。“八哥,你再偷懒啊,下回皇阿玛能拿荆条抽你。”   “去,不许胡说。”胤禩横了他一眼,正想呲弟弟呢,却见窗外有个熟悉的影子。   “诶,那不是五妹妹吗?”   “五妹?”胤禟和宝儿差不多大,宝儿又是欢脱性子,两人也是从小在一处玩闹的交情,太后生气的时候还经常叱责胤禟,说宝儿掀掉的每块瓦片后面都有胤禟搬的梯子。   胤禟一见宝儿来了,哪里坐得住,立马转身叫了十四弟胤祯:“十四弟,你姐来了。”   胤祯入学没几天,正在那儿鬼画符不得劲呢,一听姐姐来了浑身都是劲,啪嗒把笔一摔就要往外跑。   “小主子,您这边没练完呢。”胤祯的哈哈珠子立马就急了,想要拦住他。   “起开起开,爷们今天不想练了。”   “爷,您……”   还是四阿哥胤禛给他解围:“五公主来了,你让他去吧。”又对太子拱手道,“五妹妹来了,臣弟带十四弟去瞧瞧是什么事儿。”   太子练字的手任由他们吵吵嚷嚷分毫未停,“去吧。”   大阿哥哼了一声,心想:监国几天,在学堂里还摆上架子了。   胤禛带着弟弟还未走出门,宝儿已经走了进来,抓着胤祯就要跑:“十四弟,我们走,皇嬷嬷带了秀女去看梅花,我带你折梅花去。”   “宝儿!”胤禛赶忙拦住她,“胡闹,皇玛嬷相看秀女,男女授受不亲,十四弟去凑什么热闹。”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是选未来的二嫂子,他能亲什么?”宝儿嘟著嘴扫了全屋子的哥哥弟弟们一眼,“倒是你们,都是长大了的臭男人,可千万别凑过来。”   “诶,五妹妹!”太子听得都放下了笔想叫住她,可宝儿已经拉住胤祯飞奔而去。   大阿哥头一个起哄了:“啊呀,这是瞧太子妃来了,太子要不要也去瞧瞧?”   “于理不合的事情,大阿哥慎言。”   “嘁!”大阿哥吹了声口哨,对几个小的们说,“想不想看?”   五阿哥九阿哥几个头点得和拨浪鼓似得,十阿哥胤俄年末丧母一直郁郁寡欢,大阿哥走到他旁边摸摸他头顶说:“老十,嘟着嘴干什么呀,你不是都有媳妇了吗?媳妇你都见过,聘礼都给了!”   胤俄本来耷拉着的脸倏地红了:“大哥说我干什么。”   大阿哥抱起老十就往外跑:“走了走了,去瞧热闹去了。”   整屋子的小阿哥们瞬间都跑了出去,只有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三个还留在桌前。   三阿哥最近也在议亲,他额娘荣妃挑了一轮又一轮,都没个定数,听说有秀女心里也按捺不住,他挠着头问胤禛:“四弟不去?”   胤禛看着胤祉抓耳挠腮的样子,溢出一丝丝笑意:“三哥还是去吧,弟弟们都让大哥一人管也管不过来。我怕冷,麻烦三哥了。”   胤祉朝太子拜了拜,扔了笔就跑。   胤禛重又提起笔,他抄的是大学:“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抄到一半,就听见笔搁在笔架上的声音,他一抬头,无逸斋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第211章   宝儿带着一群阿哥们一窝蜂地去瞧他们未来的太子妃嫂嫂去了。这面对面的瞧自然是不可能, 不过宝儿他们自是有自个儿的办法。   从太后的住处出来往大红门必要经过一片假山,那是李煦仿苏州的狮子园造的。假山群怪石林立, 在最高的一处假山石还建有一座听雪轩。宝儿就带着一群兄弟躲在听雪轩里等着人出来。当然, 太子是不会和他们挤在一处的。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后,果见太后身边的宫女领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出来了。   宝儿激动地喊:“出来了, 快瞧,快瞧!”   阿哥们立刻是像壁虎一样扒到了门缝上。   “高个儿的那个漂亮。”胤禟结结实实地摞下了一句评论。   其余阿哥们虽然没吱声,不过心里也都这么想的。   突然, 胤俄咕哝着说了一句:“另一个也不差啊。”   众人齐刷刷转头瞪着他,就连胤祯都惊讶地长大了嘴。胤俄吓了一跳,“你们……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胤禩拧眉问:“十弟,你认真的么?”   胤俄说:“自然是认真的啊,那姑娘脸圆圆的, 不是富态得很嘛,当然论模样是不如高个的那个出众, 不过也不差啊。”   虽说这两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二嫂,宝儿还是因为胤俄的话忍不住望天。   胤禟沉重地拍了拍胤俄的肩,“没事, 挺好的。咱们老十的眼光与众不同。”   胤祯扯着姐姐的手说:“五姐, 那个高个的漂亮,是不是她就是咱们的太子嫂嫂了?”   宝儿敲了下他的头顶碎碎念:“你懂什么, 这太子嫂嫂可就是未来的皇后, 哪是就看个美丑这么简单的。要是这样太子妃早就能定下了。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   胤祯抱着头问:“五姐, 那到底有什么讲究啊?”   宝儿虽然知道选太子妃没那么容易, 可真要她说个明白她也说不清,她想了想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就把胤祯给打发了。   胤祯撅着嘴心道:哼,分明是你不知道,我回头去问额娘去。   宝儿和阿哥们挤在听雪轩,太子用不着这么费力,他要了一把千里镜,直接在阁楼上举着往院落门前一扫就什么都看见了。   两位秀女是排成一队出来的,打头的是瓜尔佳氏,太子瞧得手一抖,千里镜差点都掉地上摔了,等再看见她身后的伊尔根觉罗氏的时候立刻由阴转晴,下了阁楼就让人去找索额图来好好“相谈”。   “太子您说什么?”索额图听完太子的话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您再说一遍?”   “索相,我看中伊尔根觉罗氏,我要娶她。”   索额图“砰”得一下拍了桌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   “那石文炳家的长得和头猪一样,我不要。”太子从来都是被惯着的孩子,他刚刚远远看过伊尔根觉罗氏和瓜尔佳氏以后,立马就分出了高下。   如今在他眼里,那些哄他要他娶那个瓜尔佳氏的人都不知道安的什么贼心,他房里就是个端水的都比那人能看三分呢。   更不要说伊尔根觉罗氏远远望去就是风流枭袅的小美人,比他的侧福晋李佳氏都高了几头。   索额图向来对太子都是温言软语,可这件事上他不准备退让一步:“娶太子妃看得不是长相,是人品、是家世,我的好太子,叔舅老爷怎么会坑你呢?皇上现在看中的也是石文炳的女儿,再说石家这亲事一结,汉军那些人可都归了您了。”   索额图张开手给太子比划了个大圈:“那是多多少少的人心,多多少少的帮手,您怎么能错过?”   “伊尔根觉罗氏不也是满洲大姓吗?他们家也多少姻亲多少都统,哪哪差了?”太子想起瓜尔佳氏的模样就反胃,“那个瓜尔佳氏,孤下不去手,不行不行,孤就选那个伊尔根觉罗氏了,孤现在就去和皇阿玛说。”   “太子!太子!你回来!”索额图拦住要往外走的太子厉声道,“娶太子妃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太子这又是要给谁落口舌来嚼了。”   “我……”太子满腹委屈,各个都拿娶妻娶贤来堵他的嘴,他堂堂大清国太子连挑个逞心如意的太子妃都不能。   索额图语重心长地说:“太子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应有尽有,只要您想要有的是人上赶着送您。可正妃不是随便挑的,也不是让您拿来喜欢的,您这回可千万不能糊涂。您瞧瞧大阿哥,他那个福晋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大阿哥至今连个妾都不纳,为何啊?嫡孙啊!大阿哥精着呢,别看您现在有几位阿哥让皇上高兴,可只有真正的嫡孙出生,皇上才是最高兴的。你是嫡子,再有嫡孙,你想想,谁还能跃过你去?从前明成祖朱棣不就是因为明宣宗这个嫡孙才留了明仁宗吗?”   “就那样,你还要孤跟她生嫡子?”太子气得口鼻都要歪了,指着索额图骂道,“你是不是想要恶心死孤啊!”   索额图往后一退,叫来了太子的一帮哈哈珠子:“都给我把太子爷看好了,哪都不能让他去,等赐婚的旨意来了才许放太子爷出去。”   索额图退出门外,冷眼瞧着胤礽:“您好好想想吧,这事儿您没有任性的资格。”   ……   皇帝对太子的事最是上心,尤其是这太子正妃将来是要入主中宫的。太皇太后薨逝前皇帝就开始为太子挑选,精挑细选了五六年后这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在一干八旗名门贵女里,故都统、伯石文炳女汉军正白旗瓜尔佳氏被选为太子嫡福晋。   说来这也算不上出乎意料的事,石文炳素来得皇帝喜欢,又死在任上,皇帝几度提起他都心怀怜悯。他是多铎的外孙,又娶了礼亲王代善之孙贝勒常阿岱之女郡君为妻。太子妃瓜尔佳氏乃是石文炳和郡君所生的嫡出女儿,自幼在母亲膝下长大,知书达理性情敦厚。这门婚事方方面面都甚合皇帝的心意。而另一位落选的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没比过瓜尔佳氏,但也是名门闺秀,最后被指给了肃王系的温郡王府为郡王妃。   太子母家赫舍里氏也是心满意足,不为别的,就为瓜尔佳氏出身门第各方面都压过大阿哥福晋——就这一条就足够,而她身上的汉军姻亲还能算锦上添花。   石文炳才去世没多久,瓜尔佳氏尚在孝期,但太子的婚事也确实不可再拖,皇帝亲自出面招郡君入宫一番恳切谈话之后,婚事便既庄严又谨慎地开始了。   一时内务府是忙翻了天,莫说石府,索府也是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一时京城的大小古玩珠宝铺子的门槛都被达官贵人踩破了,到处都是为太子大婚挑选贺礼的人。   宫中也跟着忙碌了起来,虽说太子大婚皇帝是亲自上心过问,几乎是事事亲力亲为,但总有些事皇帝是不方便插手的。   比如往后伺候太子妃的宫女要挑吧,大婚那日宫中宴席要办吧,太子妃入宫前石府的人进宫来谢恩得有人引导吧,毓庆宫太子妃卧房得量尺寸打家具吧……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总要有个体面的宫妃出来管一管,现下元后早逝,中宫空缺,贵妃暴亡,太子虽说有个亲姨母在宫中,可她位份低哪轮得到她主事,这个大麻烦最后也就落到了惠妃头上。   这日惠妃像阵旋风似地吹进了延禧宫,一见蓁蓁同赫舍里氏、戴佳氏在一块儿打牌就气得笑了起来:“好啊,我在那为咱们太子爷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的,你们几个倒好,躲在我房里是悠闲自在。”   赫舍里氏脸涨得通红,这德妃和戴佳氏都同太子没半点关系,她却是太子实打实的姨母,她“唰”地站了起来,捏着帕子浑身不自在,“惠姐姐,我……”   蓁蓁白了惠妃一眼,扯着赫舍里氏坐下,“别理她,她就是天生劳碌命,别看她嘴上这么嚷嚷,浑身干劲可是十足。”   秋华笑着端了茶来给惠妃,惠妃掀开盖子刚要喝,一眼瞧见清澈光亮的杯底沉着的那拇指粗的一段人参,她嘴角一勾戏谑了一句:“嗯,到底算你还有些良心。”端着清茶杯喝了一口。   秋华在旁道:“惠主子,咱们娘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儿早上一起来就同奴才说惠主子您近日辛苦了,让奴才把库房里上好的人参阿胶燕窝都寻出来送到延禧宫,好好给您补一补。”   蓁蓁轻轻哼了一声,瞪着秋华说:“你同她说什么,反正她心底我就是个没良心的。”   惠妃摘了指甲套,食指往蓁蓁额头轻轻一点,“你就是矫情,夸不得,改明儿你儿子成亲看我理不理这事。”   蓁蓁道:“才不劳姐姐费心呢,胤禛的婚事我都想好了,就让皇上给他找个又福又有权的岳丈,婚事也不搞这些劳什子,皇上不是打仗要银子么,胤禛就做个孝子吧,把这银钱全捐给他皇阿玛当军饷,成亲那日他直接骑着白马出宫去他岳丈家,往后就当个倒插门的女婿吧。”   惠妃瞪着一双凤眸说:“尽胡说八道,哪有阿哥去给人当倒插门的!”   一旁的戴佳氏和赫舍里氏听着都掩着嘴角笑了起来。   赫舍里氏柔声说:“惠姐姐辛苦了,太子的婚事全赖惠姐姐里外照应。”   惠妃爽朗一笑。“嗨,这大事都是皇上和海拉逊两人在盯着呢,我不过就是在内庭居中协调一下。”   她说到此处眼波一转,瞧了蓁蓁一眼,蓁蓁默默在心底笑了。她们的人这就进了毓庆宫了,那往后太子和太子妃的动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处也漏不掉。   ·····   日子一晃而过,太子妃进宫的日子转瞬即至,迎亲前一日皇帝听完了海拉逊和顾问行两人的回话才去了永和宫。   蓁蓁靠在炕上,胤祯盘坐在她身旁给她念书听。自打蓁蓁回来后他就像小尾巴似的,黏着她不放了,她去哪,他就要跟到哪,好像生怕一眨眼额娘就又会不见好多天。   “皇阿玛。”   胤祯看见皇帝进屋急忙跳下炕给皇帝行礼,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屋里伺候的人呢?”   胤祯道:“额娘说屋里人多晃得她眼晕,说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精神抖擞地问:“皇阿玛,太子妃嫂嫂可是明日进宫?”   皇帝崴了他一眼,瞪着这调皮的小儿子问:“是啊,你又想干嘛?”   胤祯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两转,嘿嘿笑了:“没干嘛啊,太子哥哥大婚,大阿哥说我们兄弟得去毓庆宫讨杯喜酒吃。”   “讨什么喜酒!”皇帝抬手就往他脑门上赏了两个板栗,“你们是去闹洞房的吧!”   胤祯吓得吐了吐舌头,“不不不,儿臣可不敢,太子平日就够严肃了,要生气了那脸瞬间就拉得老长,看着比皇阿玛还凶。”   太子凶?皇帝正琢磨着胤祯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胤祯趁皇帝出神这一会儿功夫脚下抹油溜走了。   皇帝回过神才发现人已不见踪影,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小子,真是从小被宠坏了。   他转头往炕上瞧,这也怪不得胤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不还有个被宠坏了的么。   蓁蓁并未睡着,刚胤祯下炕同皇帝说话的时候她拾了胤祯放下的书自个儿看了起来,皇帝来了连理都不理他,权当他是空气一般。   皇帝在炕上坐下从她手里把书抽走,长臂一伸把人搂怀里。   “等明儿把太子的婚事办了朕就得去漠北收拾噶尔丹,等朕回来就依你的心愿给胤禛挑福晋吧。”   他在她头顶上轻轻说着,却半晌都没听着她应声,他低下头,蓁蓁不知什么时候把眼合上了。   装睡?   皇帝心里闷笑了几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蓁蓁蓦然间睁开眼伸手去推皇帝的肩,皇帝捉着她的手腕压在身侧毫不退让,身下的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皇帝沿着她的脖子细细地一路吻了下去,手也没闲着,悄无声息地解开她的衣襟。   “太子妃人品端正,石文炳家风正,家里几个姑娘听说都不错,太子妃还有个妹妹要不你改明儿见见?”   他手都摸上她的兜衣了也没听见她说一句话,皇帝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了下来,撑起身子去看她,蓁蓁躺在炕上两眼瞧着屋梁脸上一片木然。   “你怎么回事?”皇帝霎时脸色就不好了,明明话都说开了,可蓁蓁这两年总有点上下不得劲的意思。   “想事。”   “等会儿再想。”   蓁蓁打开皇帝的手把他推到一边,撑起头问了他一个问题:“皇上觉得太子妃真的好?”   皇帝理所当然地点头,还反问她:“哪里不好了?家风人品样样都好,这是胤礽的福气。”   “啧。”蓁蓁翻了个白眼直接背过身去裹着被子打了个哈欠。   皇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了半天推了推蓁蓁的背,“你好好说话啊,到底什么意思?”   “您自己想想吧。”蓁蓁心里全是鄙夷,皇帝也不知道以己度人,又是人品又是家风,他自己这么多年人品好家风好的女人他喜欢过吗?   皇帝抚着蓁蓁的长发,心思转了半天好像明白了一点,但他却觉得蓁蓁想的并不对,“太子妃未来是要正位中宫的,德行乃是第一位,门风在其次。再说她和胤礽以后是少年夫妻,胤礽是个懂事孩子,与太子妃肯定能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的。”   蓁蓁抱着被子回头歪了皇帝一眼,撇撇嘴又转了回去,闭上眼咕哝了一句:“太子是您亲儿子,您最了解。”   心里却是在不住嘲讽:皇帝看太子真是自带屏障,哪哪都偏。   蓁蓁说得话皇帝并未放在心上,他还是那个观念,娶妻娶贤,太子往后有一整个后宫,什么样的环肥燕瘦没有?就现在几个侧福晋模样都很出挑,太子妃自然要先看人品了,再说太子妃也算长得端正了嘛!   他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蓁蓁也不再吱声也不理他,他没趣得正要睡过去时才想起来,这事还没办完呢!   蓁蓁今儿洗了头,秋华给她擦了玫瑰香油,这会儿躺在她身边就能闻着丝丝玫瑰的香气。皇帝顺着她的脖子根一路吻了下去,他刚才已经干了一半的活了,这会儿解了她的兜衣,刚想把人搂怀里,蓁蓁突然咕哝了一声:“困……” 第212章   “困?”皇帝利索地办着自己的正经事, 不在意地往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行,那你继续睡吧。”   蓁蓁入冬以后身子疲惫, 得了这句话真就歪头睡了过去, 接着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她倒不记得了, 只是梦做到一半屋子忽然天旋地转起来,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了。   皇帝伏在她耳边问:“醒了?”人还使坏地用力往前一冲。   蓁蓁想说这架子床都被他弄得嘎吱作响,一副快散架的样子了, 她能不醒吗?   这船已入巷, 要让船这会儿掉头也是没可能了, 何况蓁蓁这会儿也是被弄得得了劲, 她咬住唇, 脸颊贴在绸被上摇摇晃晃不得逃脱。   皇帝得了这个默许的信号再是无所顾忌, 接下来是一往无前披荆斩棘。   半个时辰后,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轻轻喘着气, 皇帝挑开她脸颊边的头发,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累了?”   蓁蓁闭紧了眼脸埋在被子里懒得搭理这个偷袭别人的家伙。   “睡吧。”   皇帝这回是真心真意说这句话的, 他放开蓁蓁, 自己披着袍子下床去外间看没有批完的折子。   照理说没了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蓁蓁应该能安稳地睡她的觉了, 偏也不知怎么, 她竟然辗转反侧不得入梦。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 今儿是十五, 一轮皎月悬在窗外, 屋里都被月光照得微微发凉。   皇帝批了会儿折子,感觉肩膀有些僵硬,便下地伸伸胳膊活动几下,他见蓁蓁侧躺着瞧着窗外便也朝窗外望。   皎月当空满地银霜,倒真印了李白那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皇帝很少有伤春怀秋的时候,这时却突然吟诵了一句“星依云渚溅溅,露零玉液涓涓。”。   这么柔情似水、婉约纤柔的诗句都是蓁蓁过往的所爱,她轻笑了笑背了下一句:“宝砌哀兰剪剪。”   皇帝嗪着一丝笑意仍望着天河,就像诗人说的那样,这一晚碧天如练,月光在北斗星辰中摇动闪烁。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来人。”   梁九功在外应道:“皇上。”   皇帝道:“去取一把潞王琴来。”   蓁蓁一听撑起身问:“取琴做什么?”   皇帝瞧着她笑了笑,“朕也给你弹一曲。”   蓁蓁惊喜笑问:“万岁爷什么时候连琴都会了?”   “古人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朕怎么能缺一乐呢?自然是学过的。”   梁九功抱了琴来,皇帝郑重其事地放在膝上,蓁蓁这下是真的毫无睡意,她捡了一件素银外袍披上轻倚在床头,她还真要听一听皇帝能弹出个什么样。   “你可仔细听了,朕就会这一首。”   皇帝一起手她便知他弹的是《阳关三叠》,这曲是谱与王维诗“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首曲子蓁蓁从前听师傅弹过,师傅弹来意境悠远又有一股浩然之气。皇帝的技法自然是远逊她师傅,恍惚间还有几个音没有弹准,可恰恰胜在气势磅礴、意味深长,在意境上竟是超然于人。   都说听音识人,今日这一曲《阳关三叠》落在蓁蓁耳里既熟悉又陌生。她自问对皇帝的秉性习气知之甚多,可恍然间她发觉,自己早已溺于爱人的亲密,亦敬畏帝王的权势,在自保与索求的岁月里,她似乎忘记了眼前人怀的是黎明苍生,求的是青史敬怀。   阳关三叠、八声甘州!皇帝的桌前洒落着漠西准噶尔的奏折,炕上还摆着几张还在修订的皇舆全图,经纬交错间的嘉峪关外有皇帝朱笔画过的圈,那是还未收复的故土,是大清开疆拓土的目标。   她披着衣服取了自己的箫来,与皇帝面对面坐下。   皇帝瞥见她手里碧绿的箫故意逗她说:“先前朕几次让你吹一曲给朕听,你都搪塞敷衍朕,今儿倒是难得,乐意吹了?”   蓁蓁说:“难得的是皇上弹琴才对。想想臣妾同皇上对弈无数却从未合奏过,您可愿与臣妾同皇上合奏一曲?”   皇帝听得微微一笑:“卿卿所请,自无不可。”   明月当空,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   正月十六,天晴,太子在正式迎亲前起了个清早就往乾清宫去行礼问安,随后再去东华门迎太子妃入宫。   毓庆宫没了主人可却是热闹非凡,大阿哥带着一溜弟弟们在毓庆宫的正殿候着准备闹新人。胤祯不知道怎么不但来晚了,还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进门。   胤俄一见就嫌弃地嚷嚷开了:“十四,你把小七十带来干嘛。万一一会儿一放炮他哭起来怎么办!”   他这一喊,其他阿哥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小七十是太子早入门的侧福晋所生的庶长子,名字还没正式取,只有为图好养活取的贱名叫七十,他也是皇帝如今唯一一个孙子。因为毓庆宫没有女主人,他出生以后一直安顿在宁寿宫后的北五所由太后看顾。   大阿哥也说:“十四弟,太子妃入门你带太子的大阿哥来干什么!赶紧把他送回阿哥所去!”   胤祯嘿嘿地笑说:“今儿太子哥哥大婚,小七十未来可要叫太子嫂嫂额娘的,他不能错过这样的大事啊,哥哥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叫什么叫!大阿哥是过来人,嫡福晋还没进门家里已经有个长子,再贤惠的人心里都不会好过,这十四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大阿哥还没继续骂他呢,胤禛走到胤祯身旁对他说:“把小七十给我吧,我送他回阿哥所去。”   胤禛对亲弟弟从来严厉,本以为自己一开口胤祯会认输,没想胤祯抱着呵呵傻笑的小七十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四哥,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会看着他的。”   胤禛眉头一皱伸手想直接抢走了再说,可胤祯腿快已经抱着小七十一溜跑进屋里了。   胤禛刚想跟进去大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说:“算了,别管他了,太子妃要进宫了。”   可不是,毓庆宫外响起了礼乐,太子妃的彩舆已经进了宫门往毓庆宫来了。胤禟、胤俄、胤祥等几个坐不住的小阿哥已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太子骑着白马,太子妃坐着十六抬大轿沿东一长街而来,在毓庆宫门前两位司礼太监齐声喊道:“落轿。”   随即立刻有一左一右两位贵妇搀扶太子妃瓜尔佳氏下轿。这两人一位是简亲王妃,一位是信郡王妃,都是同太子妃沾亲带故的长辈,也是皇帝为这位儿媳妇精心挑选的执礼女官。   大婚意味着正式成人,更何况皇帝为太子准备的是非同一般的婚仪。太子今日意气风发,太子妃下了轿他也是自白马上一跃而下。   大阿哥领着众兄弟们朝太子拱手称贺:“恭喜太子。”   太子也难得能笑容满面地对兄弟们说话:“多谢大阿哥,多谢各位皇弟。”   两位王妃搀扶太子妃跨过毓庆宫的门槛往正殿去,下一步太子和太子妃要在正殿的婚房内行合卺礼。婚房内早已是红帐彩烛齐备,本朝先前从未有过太子大婚之仪,皇帝于诸子中最是钟爱太子,太子的婚房完全是按照皇帝当年同元后大婚时布置的,光一条百子千孙被就耗时耗工无数。   两位福晋搀扶太子妃先进屋在喜床上坐下,太子跟在后头刚要进门,忽听房里简亲王妃惊呼一声:“哎呀,这喜床怎么湿了!”   太子眉头一皱,接着信郡王妃也跟着惊呼一声:“哎呀,七十阿哥怎么在这!”   旋即房里就传来小七十惊天动地的哭声。   太子的脸“唰”地一下就拉了下来,他一个箭步跨进喜房里,胤禟等人眼看着有好戏看也立马是一窝蜂地涌了进去。胤禛回过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混回阿哥队伍里的胤祯捂着嘴在偷笑。   他一见四哥瞪着他,忙憋住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胤禛心头冒火:信你有鬼了!   胤禛揪着胤祯的衣领叱责了一句:“进屋给太子和太子妃道歉。”接着就把他提溜进了喜房里。   这一进屋两人立马是闻着了一股尿骚味,无端被抱进喜房又闯了祸的小七十坐在阿玛和嫡母的喜床上哭得是小脸通红,两位王妃束手无策地站在喜床边,脸上挂着大写的尴尬,她两这辈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糗事,而太子站在一旁一张俊逸的脸黑得透底,就差没有当场训人了。   胤禛抬手就往胤祯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胤祯抱着脑袋抱怨说:“四哥你打我,额娘都舍不得不打我。”   胤禛狠狠剜了他一眼,“皇阿玛知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胤祯翻了个白眼心想:皇阿玛才不会,他才舍不得揍我,额娘才会!   胤禛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在太子跟前把这事给圆过去,坐在喜床上的太子妃突然站起身,她自个儿把盖头取了下来。她生得一张圆脸,五官甚是寻常,堪堪可算尚能入眼,却颇是敦厚富态。   她没有注意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嫌弃,转身把小七十从喜床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着哄了几声,小七十被她一哄立马是不哭了。   太子妃对简亲王妃说:“烦请王妃娘娘去寻一嬷嬷来送七十阿哥回阿哥所吧。”   简亲王妃抱过孩子后才回过神,她搜肠刮肚了一番,猛然间灵光乍现,一句吉祥话脱口而出:“太子妃大福,进宫第一日便有贵子坐床,这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她赶紧又偷瞄了信郡王妃一眼,给她甩了个眼色,信郡王妃回过神来也接口道:“是啊是啊,太子妃大福,必能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瓜尔佳氏红着一张脸又坐回了喜床上,不失礼仪地说:“我是七十阿哥的嫡母,照顾他是应该的。”   简亲王妃把七十阿哥交给身旁的嬷嬷,指挥着屋里一干人等换了一床新被褥,这又请太子坐上喜床,这合卺礼便继续进行了。这虽是小小的一段插曲,可屋子里的阿哥们心里各个都对太子妃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世上嫡母入门前有庶子,有几个能心平气和地对待?更何况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长子。   胤禛转头对胤祯说:“改明儿你自己来毓庆宫给太子妃请罪。”   胤祯羞红了一张脸小小地“哦”了一声。   ……   太子妃这番举动不消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彼时皇帝正在乾清宫家宴上,四周嫔妃环绕,听得毓庆宫人来回大喜之下说:“太子妃贤德乃是本朝之福,来人,赐玉如意一柄,黄金一百两于太子妃。”   惠妃悄悄挨到蓁蓁耳边说:“这太子妃是贤惠,也要咱们的太子爷受得了这份贤惠啊。”   蓁蓁没好气地用胳臂肘顶了惠妃一下,“姐姐这嘴真是没句好话。”可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宜妃见两人欢声笑语嬉笑不止,挑了挑眉一句凉飕飕地话就飘了过来,“倒也亏得十四阿哥这无心之举,大家才能识得太子妃的贤惠。”   蓁蓁坐端正了一扬眉毛道:“多谢姐姐夸奖。”   宜妃听了失笑说:“好妹妹是不是这几年病糊涂了,我这可不是在夸十四阿哥呢。”   蓁蓁皮笑肉不笑眯着眼就怼了回去:“姐姐刚不是说多亏了胤祯吗?姐姐若不是在夸胤祯那又是什么意思?”   宜妃呵呵一笑:“我那是说得反话,妹妹听不懂么,我是想说十四阿哥没教养,太子大婚闯出这样的祸来,亏得太子妃贤惠,否则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了?”   蓁蓁轻轻放下手里的象牙箸,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妹妹离宫养病自是无法教育胤祯,那胤祯承欢在皇上、太后和姐姐们膝下,胤祯无教这是谁的过失?总不能是太后和皇上吧?”   宜妃被气了个倒仰,德妃这张利嘴每次一发动都能把人气得恨不得掀桌子。她气闷地转头朝皇帝看,皇帝分明听见了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扭头同皇太后说起了吉祥话,宜妃看着心里更是气闷。   这一天除了宜妃之外还有一个更气闷的人就是皇太子了,瓜尔佳氏当初选秀的时候他见了一面就觉得姿色平庸,要不是索额图逼迫他绝对能去御前拒了这门婚事。今日洞房一看更是觉得不堪入目,害得他过了合卺礼去外间喝了足足两壶酒才有勇气回屋,当然这些事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   太子大婚后开始更为频繁的参政,皇帝也投身于更忙碌的战事筹备之中。   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卷土重来,虽是强弩之末,但皇帝还是亲率王师出发讨伐。   太子此次更被皇帝委以重任,留守京城监国,索额图也被留在京中辅佐太子。   皇帝这一去甚久都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一直到五月中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捷报,费扬古率西路大军在昭莫多击溃噶尔丹主力,噶尔丹之妻阿努可敦身死,噶尔丹仅率数十骑仓皇逃走。皇帝亲自书信一封将此大捷传谕宫中,并传旨于六月中班师回京。   宫中自是人人大喜,而太子和索额图此番监国有功,皇上也是在信中多有褒奖。贵人赫舍里氏近日来也是脸上有光,她虽说是元后的妹妹、太子的亲姨母,但谁都知道她是索家硬塞进来的,这些年在宫里过得是谨小慎微,难得有这样霁月风光的好日子。   可偏偏好景不长,眼见皇帝大胜回京,赫舍里氏却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大有临终之态。   这赫舍里氏和毓庆宫的人不一样,她性情温和待人也谦和,惠妃与蓁蓁往日都同她交好,这日便一同去探望她。   一进屋,一股子浓浓的药味熏得两人头脑发晕,惠妃对王氏说:“妹妹虽然病着吹不得风可屋里也不能一点气都不通,这闷着对身子不好。”   王氏才说了一句:“是娘娘不让。”就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惠妃见她这样眉心一皱责备道:“嬷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不懂么?你主子病着你应该时常说说笑笑让她心情愉悦才是,怎么能做此等犯忌讳的事?”   蓁蓁在旁好言劝道:“算了,姐姐,她怕也是实在忧愁赫妹妹的病才如此,咱们先去先去瞧瞧贵人妹妹吧。”   惠妃叹了口气,问王氏:“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太医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病?”   王氏答不出话来,摇了摇头只是落泪。 第213章   惠妃满肚子的疑惑,她走到床边一看是吓了一跳, 不过三日未见, 躺在床上的赫舍里氏是面如死灰, 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惠妃和蓁蓁在床边坐下, 惠妃还未开口眼泪就扑朔而下, 还是蓁蓁牵起赫舍里氏的手说:“好妹妹,怎么几日不见竟病成这样?”   赫舍里氏幽幽睁开双眸, 一行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劳烦姐姐们来看我了, 这些年我在宫里全赖姐姐们照顾。”   蓁蓁叹了口气。“你我性情投缘这是咱们姐妹的缘分。”   赫舍里氏眼中含泪微微点头,“我进宫是代替我那未谋面的姐姐来照顾太子的, 可如今看来妹妹得早些去黄泉找姐姐相聚了。”   “胡说!”惠妃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还年轻不过是一时病魔缠身怎可说如此丧气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说?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赫舍里氏轻轻拉开她的手, 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不过是白费功夫,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   惠妃和蓁蓁互看一眼, 心中俱是惊惧交加, 赫舍里氏年纪轻轻为何突然会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   床上赫舍里氏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对两人说:“姐姐们能来看我便是全了我们姐妹这些年的情份了, 我有一事要求姐姐们。”   蓁蓁勉强笑了笑说:“什么求不求的别说傻话了,你要咱们替你办什么事尽管说。”   赫舍里氏勉强抬起胳膊,指着王氏道:“我的阿玛额娘都已经去了, 家里人也没心思管我, 如今只剩乳母一人, 他日我去了,烦请姐姐们替我照顾乳母终老。”   王氏跪在床边痛哭失声。“娘娘,您若去了,老奴还苟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   惠妃擦着眼泪说:“别说傻话,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再过几日皇上就回京了。”   “皇上……皇上……”赫舍里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蓁蓁见状说:“是啊,皇上就要回京了。”   “皇上……皇上……”   赫舍里氏喃喃念着合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气息渐沉,竟是睡了过去。惠妃和蓁蓁起身,王氏送两人到屋外,惠妃道:“你主子对皇上情深义重,刚才咱们同她提起皇上她显见地是有了些精神,你这几日切莫在她跟前说些不吉利的,要多提提皇上,多哄哄她。”   王氏呜咽着说:“奴才晓得。”   惠妃转头同蓁蓁说:“咱们这就把太医叫到我宫里,好好问问吧。”   蓁蓁点了点头。两人回到延禧宫就把给赫舍里氏看病的太医叫了来细细问,太医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病,只说怕是赫舍里氏思虑重,胸中郁结才至于此。   他这一番话又让惠妃和蓁蓁疑惑不解,这赫舍里氏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偏这心病最难医两人也只能让太医给赫舍里氏好好调理,别无他法。   好在赫舍里氏虽然看着吓人,这病却也没更加重,在汤药来来往往的日子里皇上终于是率军回京。   这日早晨,王氏刚端了药进屋就见赫舍里氏竟然起来了,靠在床边坐。王氏忙走了过去说:“娘娘怎么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赫舍里氏轻轻问她:“今儿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王氏道:“皇上御驾回宫了,这会儿已经快到午门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准备到坤宁宫前接驾去了。”   赫舍里氏晦暗的双眸里渐渐生出一份神采,“扶我……扶我起来梳妆。”   她挣扎着下了床,王氏忙把药碗一放去扶她。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赫舍里氏道:“替我梳妆,我也要去坤宁宫……接驾……”   王氏担忧地说:“可您的身子……”   赫舍里氏不知哪生出的力气,重重地捏着她的手说:“我要去,快替我梳妆。”   王氏无奈,招来宫女们把赫舍里氏扶到梳妆镜前开始替她穿衣打扮。不多一会儿镜子中原本灰白的面容在脂粉的装点下终于又有了神采,这神采好像也给了赫舍里氏力量,她轻轻摸了摸点上胭脂的唇,清晰有力地吐出两字:“备轿。”   ……   坤宁宫前各宫主位齐集,惠妃和蓁蓁见王氏搀扶着赫舍里氏缓步而来双双迎了上去。   惠妃急得皱眉关心道:“妹妹大病未愈怎么也来了?”   赫舍里氏虚弱地一笑,“皇上大胜归来,我怎可不来?”   惠妃刚想劝一劝,梁九功跑了来匆匆道:“皇上从乾清宫过来了。”   惠妃如今位份在后宫之首,此时也只得把赫舍里氏放一边,在最前方站定,其余嫔妃依次在她身后肃立。   未几,皇帝自乾清宫经过交泰殿而来,他此番大胜自是意气奋发,每走一步都有盛世明君的气度。   惠妃领着众妃向皇帝行叩首礼,口中念着祝词: “臣妾给皇上请安,贺喜皇上大捷而归。”   皇帝笑得和睦,赶忙叫起。惠妃才起身就立即上前对皇帝道:“皇上,赫舍里妹妹身体欠佳却也来给迎接皇上了。”   皇帝“哦”了一声,他看了一眼站在后方的赫舍里氏,果见她面色似是不好,扶着嬷嬷颤颤巍巍,额头还冒着冷汗。   皇帝向来不爱苛待宫人,见她如此自然地说:“你既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朕知道你有心就好。”   他和赫舍里氏没什么感情,见她似乎病得不轻只觉得没必要恪守宫规,就是不来也无妨。   此时只见赫舍里氏低垂着头,藏住眼中的泪,轻声说:“皇上,请受臣妾一拜。”   皇帝刚要让她算了,可赫舍里氏已然跪下,她伏地磕头,起身又跪下,伏地磕头,如此足足重复了三次,竟然行的是全套的三跪九叩大礼,等到她最后一次站起的时候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皇帝看她真是不舒服,对梁九功道:“梁九功,你派人送她回去吧,再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给她好好看看,怎么病的这样重。”   梁九功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了赫舍里氏,恭声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宫。”   赫舍里氏随着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皇帝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移开,此刻正在同惠妃、德妃兴致高昂得说着话。   梁九功看她停了下来,劝道:“娘娘,此处地势高风大,奴才还是先送你回宫吧。娘娘放宽心,皇上方才还是关心娘娘的,还特地叫太医院为您好好瞧病呢。”   赫舍里氏闭上眼捏进了手掌,梁九功看她不再说话,便扶着她下了台阶。他招来太监把赫舍里氏的轿子抬了过来,轿帘一落,赫舍里氏紧闭的双眼下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她摊开方才紧握的掌心,一只只有半掌大小的白瓷瓶露了出来。   这日赫舍里氏从惠妃宫中回来让宫人替她更衣,伺候她多年又随她一同进宫的乳母王氏一脸晦暗地进屋来对伺候的宫人说:“你们都下去吧,娘娘有我伺候。”   宫人们应了声便鱼贯退下。   王氏走到赫舍里氏身后拿起梨花木梳子替她梳头,赫舍里氏从镜中瞧着她问:“嬷嬷不是回索府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氏道:“娘娘,奴才回府见了相爷和国公爷,相爷说让奴才早日回宫伺候娘娘才是正事。”   赫舍里氏闻言笑说:“叔父如何?身体可还康健?叔父近日辛苦了,幸好皇上马上就要回京了,叔父这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松一松了。”   王氏眼神一暗,她放下梳子,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白瓷瓶轻轻放在梳妆镜前。   “娘娘,这是相爷让奴才交给娘娘的。”   “这是何物?”赫舍里氏好奇地要去拿那瓷瓶,王氏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她如遭五雷轰顶,手蓦地顿住。   “是毒药。”   赫舍里氏惊恐地扭过头瞪着王氏,她倒抽着冷气说:“嬷嬷为何将这带进宫来?嬷嬷可知这是犯了死罪的?”   王氏重重地跪在地上,抱着赫舍里氏的膝头哭诉道:“娘娘,这是相爷让奴才给您的,相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东西就是给娘娘准备的。”   赫舍里氏脑子一片混乱,“什么养兵,什么用兵啊!叔父他给我毒药做什么?毒药与我有何用?”   她喃喃自问,突然灵光一闪,醍醐灌顶,她“唰”地站了起来,脸上却是血色顿失,“他……难道他是让我……”   王氏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流,“相爷说,这东西既拿了出来就一定要进到人的肚子里,至于进谁的肚子,娘娘应当清楚。”   “疯了,他是不是疯了……这怎么可以做,又怎么可能?”赫舍里氏跌坐回凳子上,面无血色喃喃自语。   王氏趴在她脚边哭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赫舍里氏发了半天的呆突然哆哆嗦嗦地说:“快……快去请太子来。”   王氏一听也是回过神来,是啊,三老爷这发了疯可是宫里还有太子爷在,现下只有太子爷能制得住三老爷了。   王氏擦了眼泪匆匆出去了。赫舍里氏把瓷瓶紧紧捏在手里,这东西就像一块炭火,烫得她从手到心都快烧起来了,可她却不敢把它放下,生怕一放下就有人看见它,就会掀起一场滔天大火。   她心急如焚在屋子里难耐地来回走动,她感觉过了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外头才有人报太子到。她略略整了整仪容,不多一会儿王氏便领着太子进屋了。   太子恭敬地朝她拱手说:“请姨母安。”   赫舍里氏一见太子是泪如雨下,“太子,我赫舍里家大难临头啊。”   太子问:“姨母何出此言。”   赫舍里氏想要一吐真相,还未开口声音却已是哽咽,王氏不得已在旁跪下说:“太子,奴才回索府的时候三老爷给了奴才一瓶毒药让奴才带进宫来给娘娘。”   太子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毒药?怎么会。”   赫舍里氏摊开手掌将那白瓷瓶露出来给太子看。   “太子,那邪物就在此。太子此是灭九族之事啊,您务必要劝阻叔父不可做此大不韪之事啊。”   太子看了那白瓷瓶一眼神色陡变,他肃着脸对赫舍里氏道:“姨母休得胡言乱语,叔父怎会做此大不韪之事!”   赫舍里氏见太子不信急着扯住他的衣袖说:“太子,嬷嬷所言句句属实,太子若不信可让人秘密验一验瓶中之物。”   太子像是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猛地推开赫舍里氏,赫舍里氏跌到在地上却还不忘死死地抓着那瓷瓶。   王氏扑过去抱住赫舍里氏哭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太子指着赫舍里氏急促地道:“姨母可是邪鬼附体疯癫了,竟说如此浑话。”   赫舍里氏爬到太子脚边扯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太子,我并未说谎,叔父心思缜密,他断然不会把宝押在我一人身上,只怕……只怕皇上有难啊。”   太子眼神中蹿过一丝慌乱,他粗声粗气,压着嗓子说:“孤不信,孤一个字都不信,姨母莫再胡言乱语了,孤只当今天没来过,没听见过这些话。”   太子说完踢开赫舍里氏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太子!太子!”   赫舍里氏在后头喊了两声却留不住他,王氏抱着她哭道:“娘娘,您莫再喊了,您还看不明白吗?”   赫舍里氏浑身一颤,是了,是了,太子不是不信她,而是故意不去相信,这样他就可做个清白的人,这样所有的恶事就都是索额图所为,一旦皇上驾崩,他仍然一无所知,他只会清清白白地继承大统,做他的圣明天子。   姐姐,您拼死生下的孩子怎会变得如此禽兽不如啊!   “是了,这东西既拿了出来就一定要进到人的肚子里的……”赫舍里氏靠在轿子里伴着滚下了眼泪笑了,她拔开瓶口上的木塞,仰头将瓶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在他们都疯了以前,不如我先闭眼吧,以免见我赫舍里氏滔天巨祸。   她如是想。   ……   两日后,蓁蓁起床正让小琳给她梳头,忽然一阵急促地云板沿着东二长街响了起来,她脸色一变,对小琳说:“快叫人去看看,可是赫舍里氏她……”   小琳也唬了一跳,急忙放下梳子奔出去问信。   蓁蓁握着梳子心里一阵慌乱。过了半个时辰小琳没回来,倒是秋华走进了屋子。蓁蓁看她脸色苍白抑郁,心里陡得一沉。   “可是她?”   秋华道:“是,如今储秀宫已经全乱了。”   蓁蓁问:“乱?怎么会乱?”   赫舍里氏病了已经有一阵子了,要说英年早逝伤心是的,可储秀宫的人应该心里早有准备怎么会乱?   秋华附在她耳边道:“贵人她是服毒自尽的。”   蓁蓁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华,“服毒?自尽?你说得可是真的?”   秋华道:“是真的,原本储秀宫的人也只以为贵人主子是病故了,一屋子人都跪在屋子里哭丧。没想不多一会儿竟然有血从她眼里和耳里流了出来,好多奴才吓得都奔出了屋子。后来有胆大的上前查看,才发现贵人留了遗书,遗书上写病重无医疼痛难忍自绝人世,求皇上不要开罪他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的病太医说是风寒而起、郁结过度,蓁蓁去看过她多回,从来没听她和太医说过,这病让她身上哪里疼得受不了!   “主子,惠主子来了。”小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蓁蓁匆忙站了起来,差点把桌上的梳子碰掉地上。   惠妃看着也是急得不行,没等蓁蓁出来相迎她就直接进了屋子。   蓁蓁走上去还未说好,惠妃张口就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赫舍里氏的乳母王氏殉主了。”   蓁蓁“啊”了一声,惠妃肃着脸说:“我才从储秀宫回来,贵人自裁有违宫规,皇上让慎刑司把储秀宫的人都拘了起来,王氏是头一个被拿去问话。”   蓁蓁忙问:“她怎么说?”   惠妃道:“王氏说赫舍里妹妹这些年不得宠一直都郁郁寡欢,本来父母早亡她是家中孤女就日日抑郁,近日身上又染病一直不好,这才生了厌世的念头。她说完给皇帝磕了头就撞柱殉主了。”   蓁蓁皱着眉问:“皇上怎么说?”   惠妃沉默地摇了摇头。   蓁蓁也戚戚然,是啊,皇上还能怎么说,死人的嘴又撬不开。   半晌后她问:“惠姐姐,你信这个故事吗?”   惠妃不答反问她:“你信吗?”   蓁蓁的神色渐渐凝重:不,她当然不信。   她想起赫舍里氏两日前在坤宁宫前强撑着行的三跪九叩大礼。   不对劲,不对劲,这里面一定有哪里有问题。 第214章   赫舍里氏早逝皇帝甚为怜悯特意追封她为平妃, 丧仪也按照妃规制来办,赫舍里氏生前虽然有生过一位皇子但早早就夭折了, 之后再也没有能为皇帝留下一儿半女, 终究只是这后宫里匆匆过客, 皇帝虽然命几位皇子穿孝行子礼,但不过也就是走过场的事,丧事结束后过了几个月渐渐地后宫里也就不再有人提及她了。蓁蓁和惠妃虽然心里对她存有怜悯又对她的骤然病逝存有疑惑, 不过到底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在感叹过一两句造化弄人后也就各自放在肚子里不再提了。   毕竟,惠妃要忙大阿哥, 要忙她的亲孙女, 而蓁蓁如今亦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那便是胤禛的亲事。   大阿哥早已成亲多年, 皇太子也成了亲,三阿哥胤祉的婚事也定下了福晋不日也要进门,现在可不就轮到四阿哥胤禛了。   当初在给太子选太子妃的时候蓁蓁就打算给胤禛顺便也选一选, 后来因为她去了寿皇殿便耽搁下了, 几年一过胤禛也到了该选的年龄了,蓁蓁如今复又把这桩事给捡了起来。   永和宫这一动可说是平地一声雷惊动了整个京城的旗人圈。德妃素来得宠,四阿哥又是她的头生子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颇得皇帝和德妃的宠爱,京圈的亲贵也好、重臣也好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这谁要是能把女儿嫁给四阿哥做福晋可是前途无量的好事。   各亲贵家的福晋太太、官太太们于是就忙碌了起来, 她们虽然很想直接去永和宫同德妃联络联络感情, 不过也都知道德妃身子不好不爱见外人。再说,哪里有女方直接跑去未来的婆婆跟前求亲的?可这人不能被一口气憋死啊,于是曲线救国的聪明人就大有人在了。   头一个沦陷的就是宁寿宫,皇太后待人谦和,又是宫里的大长辈,各位福晋太太们都抱着“只要仁慈的太后娘娘同意了,这事也就是十拿九稳了”的心思,一个个是轮番去宁寿宫请安,想着太后哪天心情好了,尊口一开就把这婚给指了。   太后一开始还没琢磨出这味道来,只想着怎么最近这群人突然有孝心了,来得勤快这么勤快。过了几天太后还是品出味道来了,呵,感情都是上她这来巴望着她给指婚的啊!   可惜蓁蓁一早就同太后说好了,她这大媳妇她得自己亲自挑,好好挑,于是太后让哈日伊罕把门一关说是斋戒谁都不见。   这此路不通那就得另寻门路,于是太妃们、其他宫妃们就遭了殃,连向来最冷清的顺治爷太妃都有人去叨扰。有的人受了请托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面子上不冷不热地应承两句也就过去了,有的人就气得半死,心想:德妃儿子议亲关我屁事?我儿子的媳妇还没着落呢!   宫里热闹,宫外也没闲着啊,有些聪明人啊,这眼睛就直往那宽街瞄。除了宫里,这宽街钮祜禄氏的一等公府如今可是最受青睐的地方,没法子,谁叫公夫人是德妃娘娘的胞妹呢。说不动太后,能说动四阿哥这为嫡亲的姨母也是好事啊!   这日珍珍一进屋,就见姐姐和惠妃娘娘两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块,说说笑笑地看着秀女名册。   蓁蓁抬头对她说:“你怎么来了?你那一大家子的事都安排好了?阿灵阿不在京你倒有闲功夫出来。”   阿灵阿上次得了皇帝一顿鞭子后在家老实了半年,不就皇帝就不着痕迹地迅速将他复起,还是专门将他往蒙古事务上调任。阿灵阿也知道皇帝给了机会他就得好好干,于是撇下珍珍和几个宝贝孩子,带着几个家奴去了漠南办皇帝交付的秘密差事。   珍珍狡黠地眨了下眼睛,“我是特意进宫上姐姐这来躲躲的,为了四阿哥的婚事,最近家里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姐姐,你赔是不赔?”   蓁蓁和惠妃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惠妃轻轻推了蓁蓁一下,揶揄她说:“你啊,赶紧把你这儿媳妇给定下吧,你看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珍珍问:“姐姐心里可是定了人了?”   蓁蓁笑着道:“倒还没有,不过有几个瞧着不错,我刚还在同惠姐姐说呢,你来得倒巧也帮着看看吧。”   蓁蓁把名册递给珍珍,珍珍接过翻开册子见姐姐已经在中意的几个秀女的名字上画了圈。   “我和惠妃看着觉得兵部侍郎马尔汉的大姑娘,步军统领费扬古的小女儿,翰林院侍读学士立德的大姑娘,还有你们钮祜禄家三房下的四姑娘都不错。”   这皇子挑福晋也是个麻烦事,要不太子的婚事能耽误这么久?太子妃进门的时候毓庆宫的孩子都好几个了。   这挑皇子福晋第一就得看家室,要么你得是八旗勋贵比如钮祜禄家,要么你得是皇帝近臣,比如太子妃家,最差你也得是个读书科举的清贵人家,比如完颜氏。   门第是第一,年龄是其次,,这选出来的福晋得和皇子年龄相当,毕竟成亲的第一要务是得为皇家开枝散叶,娶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进门能干啥事呢?难不成两个人过家家吗?   于是乎,这八旗秀女虽多,可是要能同时满足以上两点就把一多半的人都淘汰了。   大浪淘沙的最后才是挑性情和容貌。其中又以性情为重,看太子妃就知道,长得姿色平平,可性情温顺贤良,进宫后皇帝都多次夸赞这个儿媳妇。   蓁蓁圈出来的几户人家珍珍也都略知一二,马尔汉是翻译举人出身,因在三藩中立过功于是在皇帝心里记上了名,这之后的官运就是一路四平八稳了,总的来说虽然不算才华卓绝,但算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为官多年勤勤恳恳也没出过啥大岔子,在皇帝心中算是个脚踏实地的办事大员,皇帝也颇信任他。   费扬古是乌喇国国主之后和□□的大妃乌喇那拉氏同族,自归顺本朝后历代都在八旗里担任都统、参领。费扬古少年时起就在内庭行走,是皇帝的亲信武将之一,他的夫人是贝子穆尔祜家的县君格格,他既是皇帝信任的武将,又宫同皇帝沾亲带故,算是皇帝最喜欢的一类人。   钮祜禄氏三房家的四格格就更不用说了,那是额亦都所留公爵家的孩子,珍珍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这个姑娘。   珍珍看了一圈发现这几个人里只有那个叫立德的她不怎么熟悉,看着是个文臣,可阿灵阿的友人里也就揆叙算个文官,其他都是武人。   珍珍看了会儿问:“这立德可是从前给四阿哥启蒙的那位完颜师傅?”   蓁蓁点头:“是啊,我想着虽然他品级不高,但完颜家到底出过多位进士门第清贵,完颜师傅同胤禛又有师生缘分,都说师傅如父,选他女儿为福晋也是不错的。”   珍珍笑说:“姐姐还说心里没人,我看着姐姐倒是挺中意完颜立德之女的。”   蓁蓁道:“我中意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也不全由我,我也就负责挑几个看得上的,最后到底选哪个还不是皇上做主圈定。”   这倒是,如果按照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福晋来看,这完颜立德就不大对皇上的眼,皇上还是更喜欢近臣尤其是还同宗室沾亲带故的,这样看,费扬古的女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姐姐若是想选清贵的书香门第之家,何不选大学士伊桑阿的女儿?听说他福晋有才学是个出名的才女,家里子女读书都好。”   蓁蓁和惠妃对视了一眼笑着连连摇头,“哎,别了,人家的嫡母可是太子的姨母咱们攀不上这亲。”   蓁蓁这一说珍珍也是想起来了,这伊桑阿的继娶是索额图的女儿,伊桑阿几个年幼的女儿如今都是索额图那个女儿在教养,姐姐和惠妃交好自然是巴不得避索家人避得远远的。   “哎,其实……”蓁蓁叹了口气缓了缓道,“我同惠姐姐交好,要全按着我的心意,我倒是想讨你们纳兰家的姑娘做儿媳妇,容侍卫不就留下几个女儿么,明相夫人养在身边多年,想来各个也都是出色的姑娘了。”   惠妃微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算啦,你有这分心就够了,有些事咱们强求也是求不来的。”   珍珍也是心如明镜。大阿哥和太子都大了,明珠和索额图的权势也跟着一日日变大,虽说前几年皇帝借故罢了明珠的职,可他门生遍布朝野,人不在其位可手仍在朝上。这两人家里都有适龄的姑娘,可前头几位阿哥成亲时皇帝一个都没选,这就能看出皇帝的意思来了。   太子也好,大阿哥也好,皇帝是桥归桥路归路,谁都别来掺和这两派的事。   蓁蓁和惠妃又商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定了这四人,她们阅过的名册随后就由张玉柱送往了乾清宫,他站在案头边看着皇帝眉头一皱提起朱笔头一个就划掉了完颜立德的名字,张玉柱心里忍不住抖了抖。   这皇上和德妃娘娘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德妃娘娘心里最中意的那一个皇帝偏偏头一个就去了。   余下的人皇帝看了一会儿最后一落笔,稳稳圈定了一个名字。   “送去给德妃吧。”   皇帝合上名册,张玉柱应了声“是”,拿起名册回了永和宫。   蓁蓁看了一眼他带回来的名册,轻叹一声说:“成了,就这样吧,去请四阿哥来吧。”   ……   胤禛走进院子,出来迎他的秋华笑着冲他福了一福。“恭喜四阿哥。”   胤禛心里有些莫名,进到屋里蓁蓁靠在炕上冲他笑,“胤禛,快来。”   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一封册子交他手上。“快瞧瞧吧。”   胤禛翻开一看,只见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的名字上被用朱笔画了个圈,胤禛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他捧着名册跪下道:“儿臣叩谢皇阿玛、额娘。”   蓁蓁下炕扶他起来,握住儿子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皇阿玛已经准了,额娘也已经知会了内务府,采纳、定亲的事额娘会派内管领去办的你都不用操心,万事都有人替你张罗。要是还有缺的或是有什么你特别想要的你就去内务府大堂找多毕,他是额娘娘家的堂兄,于你的事会上心的。”   胤禛道:“额娘身子不好还要为儿的事操劳是儿臣不孝。”   “你好好的就是对额娘的孝顺了。”她转头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去到她屋里捧了一只黑漆玳瑁匣子来,蓁蓁让秋华把匣子转给胤禛,胤禛捧着匣子问:“额娘这是什么?”   蓁蓁道:“这里头都是额娘历年替你积攒的一些东西。”   胤禛打开匣子狠狠地震住了,匣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银票田产店铺不计其数,胤禛粗略估计了一下得有好几万两,“额娘,这太多了……儿不能收。”   蓁蓁握住他的手把盖子合上,“傻孩子,同额娘客气什么,额娘给你你就拿着。你成亲后就要从宫里搬出去了,开府是一笔钱,养家又是一笔钱,在没封爵位之前一年的俸禄就那么几百两银子怎么够养你一家子的?我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让人看笑话是不?这里头的钱有些是历年皇太后、皇上赏的,有些是我早年拿去给你姨母舅舅让他们帮你置办的,这么些年下来也是有不少了。”   蓁蓁说着笑了起来:“也是你惠母妃当初提醒的我,说我孩子多,将来或嫁或娶的都要花钱,光靠皇上的赏赐是不成的,还是要早为你们打算,于是你三四岁那么大的时候我就把钱给了你姨母舅舅让他们去置田了,那时候地价便宜,也是这些年才慢慢值钱的。”   胤禛其实心里不大相信,他了解自家额娘,更了解自己的皇阿玛,这匣子里估计有一半是额娘历年从皇阿玛的私库里掏出来的。   “至于你福晋的首饰,那就更不用操心了,大节庆所用的额娘这里都有上好的备着,平日所用额娘的内管领会帮你去置办。”   胤禛点了点头,额娘这句倒是实话,额娘的首饰匣子历来遭女人嫉妒,比如已经长到会打扮的宝儿,每次说起额娘的妆匣都两眼发光,小丫头盘算着那些好东西好几年了。   蓁蓁笑着说:“成啦,去瞧瞧你七妹妹吧,她这几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我都不让她出门她正无聊得紧呢。”   盈盈自打小时候那件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胤禛一听紧张地问:“盈盈病了?”   蓁蓁叹道:“她的身子你也知道,这些年一直都这样反反复复的。前几日咳得厉害,也是老毛病了,太医说了不能吹风更不能劳累,她关在屋子里养了几日才好些了。”   胤禛当下同额娘告别去瞧妹妹去了。公主们小时候通常都跟着母妃住,长到八九岁后大多都搬去了咸福宫,只有盈盈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蓁蓁就一直没让她搬出永和宫,只有她在寿皇殿的那一年跟着宝儿住在宁寿宫,蓁蓁一回来就又把她接了回来,如今还住在后院的西配殿里。   胤禛一进门就闻着了一股子浓浓的药味,这座配殿里长年累月的都弥漫着这股味道,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盈盈靠在竹榻染了红丹蔻的手举着一卷《饮水集》,早春时节还甚为寒凉,即便在屋里她穿着鹅黄色的夹袍身上还是裹了一件银狐皮的袍子。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青葱水嫩的时候,黑黝黝的辫子垂在胸口,目若秋水眉似远山,只这样都能想象假以时日便是怎样一位佳人。   胤禛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禁微微勾出一丝浅笑,“盈盈。” 第215章   盈盈不曾搭理他, 嘤嘤动人的嗓子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胤禛走过去把书从她手里抽走, 盈盈也不生气,歪着头娇俏一笑,一时是眉目生辉。   “四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我的好四嫂呢?”   胤禛伸手往她脸上轻轻一捏, “好啊,跟谁学的取笑起你四哥来了。”   盈盈一本正经地说:“怎敢怎敢,盈盈若是取笑了四哥将来四嫂还不生盈盈的气。”   胤禛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盈盈吓得在竹榻上蜷起身来躲他,“好四哥,我错了,饶了我吧。”她边求饶边笑, 笑得厉害了突然一口气憋在胸口猛咳了起来。   胤禛慌得立刻罢手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是呛着风了么?要不要紧?”   一个娇俏的少女在一瞬之间是面目苍白咳嗽不止, 任谁瞧着都心痛不已。胤禛搂着妹妹听着她咳嗽的声音真觉得自己心也要碎了。   “都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   盈盈咳了半天方才平静下来, 胤禛倒了一杯水喂她,她喝了水又咳了一会儿脸上血气才渐渐回转。   “不怪四哥, 是我笑得太用力了。”   胤禛痛苦地说:“不, 都是我, 如果不是你小时候我照看你出了岔子……”   胤禛不知道多少次想过, 如果当初他没有想去救落水的人, 没有离开盈盈,那盈盈就不会受惊吓后自此体弱多病。明明花季一样的少女,却常常连门都不能出,只能待在屋子里。   “四哥。”盈盈捂着他的嘴摇摇头。“这不怪你,坏人想要害我害你害额娘,敌暗我明,咱们是防不胜防的。”   胤禛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郑重道:“等四哥出宫开府有了自己的人,四哥一定为你寻天下最好的大夫,不管花多少年,不管花多少银子,四哥都要治好你。”   盈盈仰起头,眼儿完成一弯月亮,“四哥,你把银子都花我身上了,四嫂不会吃醋么?”   胤禛说:“她是我的福晋,同我举案齐眉心意相通,她会懂的。”   盈盈心中一暖。她的四哥永远是这么温柔,她从来不恨也不怨他,佛说,千里相逢便是缘,那他们这一世能做兄妹,又是前世怎样的缘分修来的呢?   “四哥,盈盈一定等着这一天。”   蓁蓁站在门外一直默默听着,心中却已扬起了滔天的怒火。   佟淑媛,她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若不是当年皇帝拦着她,她那时绝对会当场杀了她!   胤祯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他一见蓁蓁明显感觉到了她浑身的肃杀之气,愣了愣问:“额娘,您怎么了?”   蓁蓁紧绷的精神一松,她转身捧着胤祯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胤祯说:“皇阿玛今天去瞧我们的骑射课了,九哥十哥可卖力了,就连八哥今天也是十发十中,皇阿玛一高兴就让我们都早些回来了。”   蓁蓁捏了把他肉呼呼的脸,“怎么就说你九哥十哥卖力,你呢?”   胤祯扬起下巴骄傲地像只小孔雀:“我十发十中,而且箭箭都射中了红心,皇阿玛也夸了我啊!”   “对,咱们的十四阿哥胤祯今儿可是露脸了!”   皇帝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蓁蓁歪头看了胤祯一眼,一副“你傻了吗,刚怎么不说”的表情,胤祯缩了缩肩回了蓁蓁一个“我忘了”的眼神。   自个儿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小子。   蓁蓁心里腹诽了一句,牵着胤祯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盈盈笑着柔柔地一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虚扶了蓁蓁一把,他揉了揉胤祯的头顶说:“咱们龙年阿哥不但十发十中,还十发皆射中了靶心,他师傅都夸他,小小年纪有此准头甚属不易。”皇帝说起来眉飞色舞,夸起儿子更是恬不知耻。   蓁蓁微笑着颔首:“都是皇上教得好。”   皇帝听得心里一通舒畅,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盈盈呢?李煦从苏州送了一批新料子来,朕瞧着有几匹甚是好看就让他们拿来给你和盈盈。”   蓁蓁往皇帝身后瞧,魏珠同皇帝一起来的,他手上果不是抱着一摞衣料。   “盈盈在屋里呢,胤禛也在。”   皇帝走到蓁蓁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蓁蓁手往西配殿走,蓁蓁顺从地跟在皇帝身旁一起进了屋,胤祯跟在他们两身后也一蹦一跳地进了屋。胤禛和盈盈原本坐在一处说话,见阿玛我娘娘来了起身给两人请安,盈盈更是高兴地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皇阿玛,您都好久没来看盈盈了。”   皇帝道:“皇阿玛这阵子忙,你看,皇阿玛这一得空不就来瞧你了么。”盈盈惯会撒娇,其实皇帝没见她最多三天,可女儿一撒娇他就心软,他捧着盈盈的脸看了看,心疼地问,“怎么瘦了?”   盈盈撒娇说:“都是想皇阿玛想的。”   胤祯鸡皮疙瘩爬满身,浑身一抖,嫌弃地在蓁蓁身后对姐姐做了个怪脸。   就你矫情。   皇帝背对着他没瞧见,盈盈却瞧得清楚,她白了胤祯一眼,动了动嘴,无声地说:你嫉妒。   呸,我才不嫉妒。   胤祯“哼”了一声,索性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两个小主子在眼皮子底下打起了“眼仗”,魏珠却是眼观心心观鼻,权当没看见,还适时地说:“公主,这是苏州织造最新送来的,说是仿的宋朝的花案,叫宋锦,一共就两匹,皇上都让奴才拿来了。”   皇帝笑着说:“去看看,可是喜欢。”   这两匹宋锦一匹绣的是八团喜相逢,一匹是百鸟朝凤,织工细腻颜色鲜艳,流光溢彩,美极了。盈盈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转身搂着皇帝甜甜地笑了。“女儿喜欢,谢皇阿玛。”   皇帝被女儿这么一抱这会儿心都快苏了,悄悄对她说:“一共就两匹,朕都没让过内务府记档就偷偷给你送来了,你五姐都没有。”   盈盈一听五姐没有更是笑得像朵花一样。“皇阿玛最好了,盈盈最爱皇阿玛了。”   皇帝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一激动搂着女儿说:“咱们盈盈日后别嫁了,皇阿玛养你一辈子。”   胤禛在旁轻轻咳了一声,胤祯忍不住了翻了个大白眼,他扯着蓁蓁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额娘,我饿了。”   蓁蓁摸了摸他的头顶:“饿了?”   “嗯。一下午都骑在马上,肚子早就饿扁了。”   “那传膳吧。”   晚膳依旧摆在正殿的西次间里,今儿是难得的热闹,除了宝儿竟然都在,皇帝落座后吩咐魏珠:“去把五公主也叫来吧,就她一个不在,回头她若知道咱们一起在这用饭不叫她,她非跺脚不可。”   盈盈一听要叫姐姐来,小嘴悄悄地撅了起来。胤祯看见了在心里笑开了花。   这恶人自有恶人磨,七姐的对头就是五姐。   “是。”   宁寿宫就挨着东六宫,魏珠这一来一回的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膳桌刚摆齐宝儿就到了,她一进门瞧着一屋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就笑了。   “皇阿玛,额娘,女儿来迟了。”   “不迟,来,到皇阿玛身边坐。”   挨着皇帝左右的两个位子,盈盈坐了右手边的,左手边的空着就是留给宝儿的,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胤禛兄弟两都极有默契地挨着蓁蓁坐,不去同姊妹争宠。   几个公主里平心而论皇帝最宠爱的就是宝儿。蓁蓁头一个女儿没活下来,宝儿算是她和皇帝的长女,两人自然是宠爱非常。皇帝时常说宝儿最像他,虽然是女孩可骑术甚好,穿着骑装在马背上的时候真是英姿飒爽。   可盈盈从小身体就不好,又爱撒娇,这些年皇帝渐渐就对她更上心些。盈盈心里也明白,皇阿玛更疼爱姐姐些,可她又从来不愿意在这事上输宝儿,每每在宝儿跟前总要争一争宠,宝儿也知道,每回都要借故逗逗她。   宝儿一坐下,就夹了一块八宝鸭子到皇帝碗里。“皇阿玛,您吃。”   皇帝自然是眉开眼笑受了,“好,朕吃。”   盈盈一看,不服气地也夹了一块芙蓉鸡给皇帝。   “皇阿玛,这鸡您也吃呀。”   皇帝转过头笑着说:“好,你也乖,皇阿玛吃。”   盈盈不服气地朝姐姐挑挑眉,宝儿险些笑出来,她咬了咬唇,心思一转,问皇帝:“皇阿玛,女儿记得您不怎么爱吃鸡的。”   皇帝正要把芙蓉鸡往嘴里塞,这一听顿时是尴尬地僵在了那。盈盈急得说:“姐姐胡说,皇阿玛几时说过不爱吃鸡的。”   宝儿振振有词:“皇阿玛是没说过,这是太太同我说的,说皇阿玛打小时候就不怎么爱吃鸡。”   说实在话,皇帝也没不吃鸡,只是确实不怎么爱吃,盈盈一听皇太后说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眼泪就往下掉。   皇帝扔了筷子忙去哄她:“盈盈乖,你姐姐胡说呢,皇阿玛哪有不喜欢吃鸡,皇阿玛爱吃得紧呢。”   盈盈吸了吸鼻子,眼睛里眼泪还在打转,“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帝怕她不信,立刻是把盈盈夹给他的那块鸡肉吃了,盈盈此时看了才笑了。   胤祯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刚要嫌弃姐姐几句,脚上突然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胤祯瞪着始作俑者说:“四哥,你干嘛踩我?”   胤禛淡然地说:“吃饭的时候别东张西望。”   蓁蓁给他添上饭也说:“是啊,吃饭的时候东张西望什么,你不是说饿么,还不快吃。”   胤祯无奈地只能低头吃饭,心里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额娘亲生的,还是皇阿玛哪个小答应生了抱给额娘养的?   幸好他这腹诽从来只敢在心里嘀咕,蓁蓁若是知道了非捶他两下不可,生他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臭小子竟然还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皇阿玛。”胤禛说,“皇阿玛不日就要出征,儿臣祝皇阿玛此番一举歼敌,彻底荡平噶尔丹。”   皇帝因这一句话斗志昂扬:“你们都在宫里等着朕的捷报。”   娇女爱子都在身边,皇帝心里甚是满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子孙环绕,人生一世所求不就是如此么?   用过晚膳胤禛兄弟两回阿哥所去了,宝儿回了宁寿宫,盈盈身上有些小佯也早早歇下了。   皇帝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才叫歇,他走进寝殿,蓁蓁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她换上了寝衣,一头黑发垂在背后白皙如玉般的手握着梨花木梳子在一头青丝间穿梭。   皇帝走上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蓁蓁的手一顿。   皇帝并没察觉到,他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旁浅笑着说:“盈盈同你越长越像了,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同你刚进宫那会儿一模一样,眼圈红红的像个兔子,一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   蓁蓁任由他搂着却默不作声,皇帝这会儿也品出味道来了,他松开手,把蓁蓁的身子转了过来。烛火下,她眉目如黛依旧是那样的美,眼睛里却再也没有曾经的热情和爱恋,反而更多的是谨慎与平和。   “你说你累了,若是累了,便好好歇息。”   蓁蓁轻轻拉下皇帝轻抚在她脸庞的手。   “皇上。”   她的语气是那样轻缓,依旧美丽的脸庞上却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安。或许是那一年皇帝出征时出了太多的事,从听说皇帝又要亲征开始,不安就一直飘在蓁蓁心头。   “您出征的时候一切小心。”   皇帝握着她手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这回也就是点残兵游勇了,不值得担心。”   不值得担心吗?蓁蓁深吸一口气,有一句话她一直憋在心头,一直很想提醒皇帝:“那年追杀我的人您后来不是一直没有查到吗?他们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杀您?”   ……   “他们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杀您?”   早春的草原上依旧是寒风阵阵,站在高处时风大得几乎能将人吹下马去。   皇帝瞧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心思却再一次漂移到了别处。   “皇阿玛,前线回报说丹济拉带着残部和噶尔丹之女钟齐海已经往东来了,最多再过三日就能到了。”   皇帝精神一振,转头笑着对大阿哥说:“好!”他又问:“京里可来折子了?太子可有折子到?”   皇帝临走前吩咐过务必三日要发一信,可如今已经五日过去了还未收到京里的来信,连太子的信都没有,皇帝这几日已经频频催问了。   大阿哥道:“尚未有,儿臣再去问问。”   “嗯,你去吧。”   大阿哥骑马走了,皇帝瞧着瞧着他的背影眉头不由得皱到了一起。   太子这是怎么了?难道京中出事了?   ……   毓庆宫内,托合齐慎重地道:“依着索相的吩咐,末将手底下的人都准备好了,往京外的信件也全数扣压,保证在事成之前,连一张纸片都飞不出京。”   索额图的长子格尔芬转过身对太子道:“太子,万事俱备,索相和长泰大人掌着大半的御前侍卫,他们随时能扣住鄂伦岱,军前京中都已准备妥当,现在只等您一句话了。”   太子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托合齐无奈地看了格尔芬一眼,格尔芬也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衔着金子出身的人就是这样,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太子,咱们不是要谋害皇上,只是让皇上提早退位当太上皇安养天年而已。”   格尔芬又劝了几句,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默默地点了个头。 第216章   托合齐精神一振, 冲格尔芬一抱拳。   “末将这就去了。”   “等等!”   托合齐一只脚已经跨出门了又被太子叫住了。他转过身, 太子挣扎了半天说了一句:“切勿伤了人的性命。”   格尔芬按上太子的肩,“太子放心, 我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   太子艰难地点了个头, 托合齐这才出去了。   毓庆宫中的这一番变故再无其他人知晓, 托合齐出宫后宫外的事便悄悄地起了变化, 宫墙内的人却仍一无所知, 触目所及是一派祥和。   小皇子们依旧是每日勤勉读书,嫔妃们簇拥着太后说说笑笑,传阅皇帝寄回来的信, 皇帝在前几日已经传回的信上喜悦地说, 噶尔丹身死,天下终是大定矣。   不过也有人这几日过得是魂不守舍, 寝食难安。永和宫上上下下为了七公主的事已经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盈盈前几日不甚得了风寒,她自小体弱, 一场小小的风寒于旁人不过是睡一觉就好的事于她来说却甚是难熬,初时不过是咳嗽,两日后忽然发起了烧,时至今日已经是数日高热不退了。她这一病,蓁蓁是日夜悬心,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看。   胤祯虽说素来爱和盈盈斗嘴, 不过也知道姐姐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 这几日也是乖巧得很, 一点都不敢淘气。今儿去书房读书前来给蓁蓁请安的时候还不忘偷偷跑去看了他的七姐才走。   胤禛心里比谁都记挂着盈盈的病,这日一早用过早膳就又来永和宫探望。   西配殿里的药味比昨日更浓烈了,盈盈面无血色躺在床上,蓁蓁正在喂她喝药,她喝了两口突然把碗一推,扶着床沿猛咳了起来,那咳嗽声听着真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一样。   “额娘,七妹好些了吗?”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也白说的,光用眼睛看就知道盈盈的病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蓁蓁摇了摇头,拉他到隔壁说话,“昨儿吃了第三剂汤药后晚上倒是不怎么咳嗽了,我还以为她好些了,今儿一起来又咳了起来,还有,她的烧还是一直都没退。”   她这几句话说得胤禛心都沉到了肚子里。蓁蓁眼神空空洞洞的,除了煎熬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她如今终是懂了儿女都是债这句话,盈盈这一声声的咳嗽又何尝不是在折磨她呢?   “刘长卿推荐来的那个徒弟刘声芳一直调理你七妹的身子,这些年不好也不坏,算是稳住了。哎,谁想到刘声芳的母亲半个月前去世他告假在家办丧事,我想着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不打紧,偏偏就这档口上盈儿得了风寒,李颖滋到底对她病症不熟,吃了几贴药了也不见好。”   胤禛一听说:“那儿去把刘太医请来吧。”   蓁蓁犹豫了一下叹着气说:“刘声芳如今是重孝之人,但你妹妹这样……”蓁蓁哽咽了一下,胤禛瞧着额娘突然发红的眼圈心里一痛。“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妹妹这样咳下去了,算了,别再忌讳了,去把刘太医叫回来吧。”   胤禛出门把伺候自己的太监苏培盛叫来吩咐:“你拿我的腰牌速去朝阳门外的刘府,接刘太医进宫给公主看病。”   苏培盛也是听见屋里的公主咳得厉害,当下是一点不敢耽搁,立马拿了腰牌飞奔而去。胤禛转回屋里,盈盈这会儿好些了,靠在床上虚弱地笑了笑说:“四哥,你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   胤禛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皇阿玛不在,太子说宫中也无什么大事让我们不必去毓庆宫,各自回去读书就行了。”   盈盈听得勉强露了个笑容,“太子哥哥如此安排甚好,皇阿玛在的时候四哥每日要读书要学习处理政务,如今四哥就有时间来瞧我陪我说话了。”   “傻丫头,你要想见四哥,四哥再忙能会来瞧你陪你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胤禛陪她说了会儿话,又喂了她一碗药,盈盈的气色稍微好些了,她人有些疲惫,药性上来后同胤禛说着说着就又睡了过去。此时宝儿也来了,胤禛朝她摇摇头,示意盈盈刚睡着莫吵着她,宝儿就在床边坐着呆呆地瞧着盈盈苍白如纸的小脸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胤禛拉着她到隔壁屋子说话:“别哭,额娘看见了怎么办?额娘心里不比我们更难受吗。”   宝儿浑身发抖,声音打着颤:“我恨佟家,我恨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去死!若不是皇贵妃,盈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四哥哥你可还记得,盈盈一生下来皇阿玛就说她像额娘,是他最漂亮的女儿,她小时候是多活泼可爱。”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胤禛痛苦地闭上眼。   “爷。”   苏培盛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此时距他离开不过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即便他是骑马也不可能自南城打个来回。胤禛奇怪地问:“我不是让你出宫去请刘太医吗?”   苏培盛脑门上全是冷汗,“爷,宫门被封了,奴才出不去。”   蓁蓁刚在隔壁看着宫女们煎药,一进门就听见苏培盛这句话,她不由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宫门好好的怎么会封?”   苏培盛道:“奴才到了东华门给侍卫看了腰牌,侍卫却说毓庆宫有旨,京城内有流贼骚扰,为防止宫人里应外合,即日起没有毓庆宫的腰牌所有人一概不准出宫。宫外人也一概不准进宫。”   胤禛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一早托合齐带着太子的手谕去的。”   “这是什么旨,胤礽他想要做什么!”   蓁蓁大怒,拔脚就准备去毓庆宫问罪。胤禛拦住了额娘说:“也许太子是有什么考量呢,额娘别动怒,还是让儿子先去看看吧。”   蓁蓁勉强忍着怒火点了点头。胤禛给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扶着蓁蓁进屋去,胤禛带着苏培盛拔腿就往毓庆宫跑。   他两到了毓庆宫说要见太子,等了半天出来的却是太子妃瓜尔佳氏。   胤禛拱手道:“臣弟有急事要见太子,请太子妃转告太子。”   太子妃圆润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四弟来的不巧,太子不在毓庆宫。”   胤禛一听,急着问:“那太子妃可知太子如今在何处?”   太子妃为难地说:“我也不知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胤禛想了想直接对太子妃说:“二嫂,七妹妹身子突然不适,额娘让我出宫去请刘太医,可东华门的侍卫却说没有太子的腰牌谁都不能离宫,事关紧急太子又不在,弟弟想问你讨毓庆宫的腰牌一用。”   太子妃尴尬地说:“不是我不给你,刚太子走之前把毓庆宫的腰牌都叫人收了一并带走了,我也没有。”   胤禛心里一震,他拔腿就跑出了毓庆宫,苏培盛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跑到东华门前才停下。平日东华门在落钥前都是开着的,这会儿却紧闭着,胤禛上前说:“开门。我要出宫。”   两个侍卫都是认识他的,跪下道:“四阿哥,太子有令,没有毓庆宫的腰牌谁都不能出宫。”   胤禛踹了两人一脚,直奔到东华门前,他使劲推了推,奈何门却是纹丝不动。他拍着门大喊:“开门,我是皇四子,我要出宫!”   门外一个守军说:“四阿哥,恕奴才们无礼,没有太子的吩咐奴才们不敢给您开门,太子说了谁违背他的旨意就是犯上作乱,满门抄斩。”   苏培盛眼见如此在身后急着问:“爷,咱们怎么办?”   胤禛道:“我先回永和宫去,你去找太子,就是跑断腿也要把太子找到!”   苏培盛不敢耽搁,立刻是去了。   胤禛火速回了永和宫,把毓庆宫和东华门的事同蓁蓁和宝儿说了,宝儿性子急躁只顾着生气,蓁蓁却是心头发凉。   太子这是想做什么?蓁蓁将每一桩事每一个人都在心头过了一遍:太子在京城监国已是这几年皇帝出京的常态,这几年来太子也做的像模像样的,今次皇帝做了这样的安排安排和谁也没有异议。   为怕第一次亲征时候的意外再发生,如今皇帝出征都会把裕王、恭王带在身边,嘴上说是军前参谋,实际是防患未然;军前则有佟国维、明珠、福善、鄂伦岱……等过到索额图和长泰的时候蓁蓁突然眼皮子跳了一下。   领侍卫内大臣有三,如今是索额图、长泰和鄂伦岱,鄂伦岱是出征前才被任命的,索额图和长泰这对叔侄则已当了多年。   索额图从上一次出征开始就押运粮草,长泰则监管銮仪卫,已负责皇帝贴身护卫的安排多年……   蓁蓁越想心头越凉,胤禛看额娘一声不吭在旁急问:“额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蓁蓁还想说让她要仔细想一想,可屋子里突然传来秋华的惊呼。“公主!”   蓁蓁脸色一变火速地跑回了屋里,秋华刚才正在给盈盈喂药,这会儿药碗已经翻到在了地上,盈盈趴在床边,脸色苍白,抓着胸口的衣服艰难地喘着气。黄豆般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真正是应了一句汗如雨下了。   “盈盈,盈盈!”蓁蓁慌张得六神无主,抱着女儿问:“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你告诉额娘啊。”   盈盈连话都说不出,她用力抓着蓁蓁的手,艰难地喘着气,呼吸声又粗又急,突然,她像是被噎着了一般瞪大了眼睛,张嘴吐了什么出来,蓁蓁忙用帕子去接,盈盈连连吐了几下,蓁蓁原本白色的帕子上全是粉红色像泡沫一样的东西。   吐过之后盈盈终于是能说话了,她却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哭着说:“额娘,我胸口好疼,我好痛,额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蓁蓁的眼泪亦是滚滚而下,她搂紧了女儿说:“别怕,别怕,额娘救你,额娘马上叫刘太医来救你。”   胤禛和宝儿也是惊着了,还是胤禛先回过神来,他对宝儿说:“事已如此,咱们只有硬闯宫门了。”   宝儿用手背抹去眼泪,点点头,“四哥你说。”   胤禛道:“你骑马去硬闯东华门,闹得越大越好,把人都吸引过去,我从西华门出去,那里的守卫是裕王伯父引荐的,我抬出伯父来应该会容易些。”   宝儿点了点头,此时蓁蓁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泪痕犹在眼中却是毅然决然。“等不急刘声芳进宫了,带上盈盈,我们一起去西华门,若是他们不开门,我就死在西华门前!让你皇阿玛回来替我收尸!”   胤禛和宝儿跪下说:“额娘,万不可如此。”   蓁蓁苍凉一笑,“万不可如此?若是有路谁想如此?要有什么也都是咱们的好太子逼我的!”   宝儿站了起来,她擦掉眼泪紧紧握住腰间系着的短剑,“额娘,我这就去了。”   蓁蓁点点头,她和胤禛回到屋里用银狐披肩把盈盈裹住,蓁蓁想叫张玉柱进来背她,胤禛却说:“额娘,我来吧,妹妹玉体怎能让那些太监碰了?”   蓁蓁点点头,胤禛弯腰把盈盈抱了起来。这一动盈盈倒是醒了,她气息虚弱,看着胤禛却笑了,“四哥,咱们去哪?”   胤禛心里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忍着说:“咱们出宫去,四哥带你出宫好不好?”   盈盈微微笑了,她伸手搂住胤禛的脖子,费力地对他点了点头。   胤禛抱着她出了永和宫就往西华门跑,秋华扶着蓁蓁跟在其后,往西华门一路上都静悄悄的各宫都宫门紧闭,紫禁城仿佛是死了一样。   胤禛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和盈盈艰难的呼吸声,而即便是那呼吸声也一下比一下轻。胤禛低头看了眼妹妹,问她:“盈盈,你很难受么?”   盈盈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说:“四哥,你同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想睡……我怕一睡就醒不来了……”   胤禛一下僵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哽咽着说:“好,四哥陪你说话。”   盈盈靠在他的怀里,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四哥哥,额娘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傻姑娘,怎么那么问?”   “我才不傻,我只是装傻……你们以为我和十四弟小就都瞒着我们,额娘病了这谎话连十四弟都骗不过怎么能骗过我……额娘当年没有生病,她是和皇阿玛吵架了……”   “傻丫头,你想多了,哪有的事啊,额娘后来不是回来了吗?你记不记得额娘回来以后还喝了很久的药。”   “是啊……只是额娘病好后,都不怎么笑了……”   盈盈痛苦地咳了两声,她伏在胤禛耳边虚弱地说,“四哥,你以后别骗我了,我可难骗了,我啊,其实什么都知道……”   胤禛不知道淌过他脸庞的是什么,但他的眼睛是那样热,那样疼,但即便再疼一千倍一万倍却也抵不过他心中的疼。   “等咱们见了刘太医,等你的病好了,四哥天天陪你,你四嫂还等着生了小阿哥来陪你玩呢。”   “嗯……是呐……我还要等着喝四嫂的茶……”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原本圈住胤禛脖子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旁,纤细的手腕上为了祝福她的平安康健而由她的皇阿玛亲手为她带上的十八串滑落到了地上,分崩离析。   “皇阿玛……”   芳魂已去,她最后一丝呢喃卷入吹来的春风里,不知能否飘往她思念的人身旁。   原本跑在前头的胤禛突然停了下来,蓁蓁心中一惊,西华门已经就在眼前了!   “胤禛,怎么了?”   胤禛没回答她,却突然抱着盈盈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蓁蓁冲了过去,他的怀里女儿已经安详地合上了眼,她的嘴角还留着一小小的微笑,一切安详又宁和,仿若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蓁蓁已经呆住了,还是秋华忍着眼泪伸手往盈盈鼻下探了探,食指所及皆是一片冰冷。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的小公主,她从小照看大的孩子啊……会甜甜叫她秋嬷嬷的孩子啊……   “娘娘,公主去了!”   “不!”   在紫禁城的另一头,宝儿将匕首架在脖子上,刀锋没入脖颈,鲜血淋漓地骑着她的枣红马终于冲开了东华门。   这一切西华门这边的人都不知道。   一切仿佛已经结束了,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西华门的侍卫奔来时慌张的脸庞,秋华的哭声和胤禛痛苦的嘶喊,这一切是蓁蓁最后听见的和看见的光景。   而后,她的世界便是一片漆黑。 第217章   太子胤礽紧张地在乾清宫来回走动, 不时地搓着手, 自打西华门那边的事传到他耳朵里后,他整个人就乱了。格尔芬、托合齐、纳音布刚进门他就朝他们吼道:“都收手都收手!孤命你们都住手!”   格尔芬跪下道:“回禀太子,已经撤了。”   太子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整个人泄气地往龙椅上一坐, 撑着脸喃喃自语:“如今该怎么办, 你们要孤如何善后啊?闹的太大了,你们不是说马齐是文臣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的吗?”   依着索额图的安排,京城骚乱最早是从朝阳门外开始。今日是前线押送第一批噶尔丹部俘虏到京的日子,尚书马齐在朝阳门迎接俘虏时,他们安排乔装混迹在这些蒙古人里的死士就会突起反抗, 顺便策动蒙古俘虏一起反抗。步军衙门都是他的人,朝阳门的事一出, 他就立刻派步军衙门的人马上去朝阳门镇压,再趁机让步军衙门的人封锁皇宫和京城,这样就把皇帝率领的朝廷大军挡在京城之外。   京里留守的这些大臣王公们都是没见过血的, 朝阳门的事势必就能狠狠地震住他们,此时他再以镇压京城流寇作乱的名义,让几个留守的大臣同意他调八旗在西山的驻军来守卫京城, 这样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把西山的大军捏在自己手里用他们来逼皇帝退位。   索额图还另外安排了一批人埋伏在京城往蒙古运粮的官道上,只要西山驻军到手京城封锁完成,他们就能立刻切断皇帝的粮草供给, 大军出征在外最怕断粮, 一旦断粮军心动乱就会哗变, 皇帝又是仁慈之主万不会去强征周遭百姓的粮食充军粮,彼时他只要派人出城去和皇帝谈判,依皇帝的性子也只能答应退位。   这一步一步,一环扣一环,索额图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也反复斟酌了很久,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没想到偏偏没有一桩事是按照他们想的顺顺当当进行。   朝阳门出事后,他们确实及时地封锁了皇宫,可他们就万万没想到平时看着一副不中用模样的马齐竟然靠随行的家仆和侍卫把蒙古人强行挡在了朝阳门外,没让他们进城,又当机立断下令把朝阳门关了,在关城门前他派了一个家仆跑进城里。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出了什么,那个家仆竟然没有直接去步军衙门求救,而是去了镶黄旗的都统衙门,这会儿,两黄旗的人已经集结完往朝阳门外去了。   这一桩事已经让太子是焦头烂额,更让他猝不及防束手无策的却是宫里的事。他万万没有想到七公主那个病秧子竟然偏偏在这时候发病。五公主大闹东华门,七公主死在西华门前,这两个消息随着镶黄旗的人把朝阳门外的叛军歼灭的消息一并传来的时候太子就知道自己完了。   纳音布跪地说:“奴才会妥善善后,朝阳门外起事的人已经全部灭口,京城内抓的人口供也会一致,请太子放心。”   “马齐呢?”太子犹豫地问,“他要不要也……”   格尔芬摇了摇头,“索相已经传话回来了,马齐是皇上指了辅佐您监国的,他要是死了事就收不住场了,咱们得留着他作证您什么都不知道,您的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他现在伤的重,重伤期间下不了床咱们才有机会善后。还好咱们这第一步做得巧妙,不过是朝阳门外一场俘虏的哗变,只是意外,皇上应当不会看出什么来。太子,倒是宫中的事要不要报皇上……”   一想起这事,太子就头痛欲裂。他撑着头想了很久才道:“七公主的丧事叫顾问行和内务府赶紧办了,先不要通知皇阿玛,就说不能扰了前线军心,还有,这几日所有出京的信一定要过孤的手!在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前不能让这里的事漏出一丝一毫!”   “嗻。”   三人齐声应下,太子抹了抹一头冷汗。   还好,步军统领、宫中宿卫还有前线侍卫都是他的人,不然这场还真不知如何收。   他想到这里又实感后悔,不该受人蛊惑,他的皇阿玛如此信任他,于他根本不设防,他怎么会鬼迷心窍做这种事情?   就算反叛之事不捅出去,七公主的事闹得这么大,这回皇父回京,还不知道要怎么叱责他!   ……   六月中,蝉鸣震天。距京城不远的怀来县从不曾如此热闹过,因皇帝回京要路过此地,太子领着诸皇子诸王以及大学士们先一步来此接驾,就连平日甚少出门的宫妃们今日也是坐了轿子前来迎驾。   午时,皇帝的御驾终于抵达了怀远县。皇帝一路骑马而来,噶尔丹自尽,漠北从此大定,皇帝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一见太子跳下马来把马鞭扔给了随身的侍卫,大步流星地朝太子走去。   太子也是激动难耐地奔了过去跪下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恭祝皇阿玛旗开得胜,击溃噶尔丹平定漠北!”   皇帝哈哈笑着拉太子起身。他瞧了眼太子身后乌压压跪着的那群人,捻着胡子说:“太子监国也辛苦了。皇太后可好?宫中一切可安定?”   太子笑着道:“皇太后甚好,今儿儿臣是见过皇太后之后才出城来迎父皇的。母妃们今日也一并来迎皇阿玛了,请皇阿玛今日就在黄寺稍息。”   皇帝对太子这番安排甚是满意,御驾移至怀来县城外的黄寺驻跸,皇帝预定要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才回宫。   寺内特意将后院空了出来清扫一番作为皇帝的临时行宫,宫中嫔妃出来迎接的是宜妃郭络罗氏,贵人佟佳氏还有贵人章佳氏。   皇帝一眼瞧见这三个人感觉分外的奇怪,无论是按着规制还是按着情理,惠妃和蓁蓁都应该在场,还有,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刚才在太子身后好像也没看见胤禛和胤祯两兄弟。只是大喜的日子他又不能表现出不高兴来,淡淡地问了句:“惠妃和德妃呢?还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今日怎么也没来?”   宜妃一听皇帝提起这两人一反往常的爽朗,神色有些闪烁地说:“德妃妹妹身子欠安,惠姐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德妃妹妹跟前伺候呢。”   “身体欠安?”皇帝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朕走的时候她不过是有些小佯,怎么如今反倒严重了?”   佟佳氏于心不忍刚想说话,章佳氏挤了过来,笑盈盈地说:“不是什么大病,宫里太医们都在,还有惠妃姐姐在照顾德妃姐姐呢。两位姐姐怕也是不想身上的病气冲撞了皇上这才没来的。皇上不用挂心,明儿回宫后自然就能见着了。皇上一路辛劳了,还是让臣妾们伺候皇上先歇下吧。”   皇帝想着有惠妃在心里才稍稍安慰。他一路上见了许多想了许多都迫不及待地想同蓁蓁说,没想到蓁蓁偏没来,眼前这几个皇帝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话,略略洗漱后怀着心事就睡下了。第二日皇帝起驾回宫,自又是一番盛况。皇帝进宫后直接往宁寿宫请安,众妃和皇子公主们也是往宁寿宫接驾。   “皇额娘,这是噶尔丹自尽时所用之刀,儿臣如今将此刀献给皇额娘。”   皇帝跪在皇太后跟前,将一柄沾了血迹的刀举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双目含泪,点点头:“好,皇上做得好,皇上一路辛苦了。”   皇帝起身往左右看了一眼,宫中嫔妃基本都在,却仍是不见惠妃和德妃和胤禛两兄弟,而原本应该在皇太后身边的宝儿也不在。   皇帝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喝着乌嬷嬷奉上的茶,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宝儿呢?这没良心的丫头又跑哪去了,皇阿玛回来也不知道来迎接。”   皇皇太后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皇帝愣了一下,“怎么?”   还是乌嬷嬷在旁说:“皇上,您大捷回来本不该同您说这些的……”   皇帝眉心一拧问:“到底怎么回事?”   乌嬷嬷脸上甚是为难,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皇太后替她说了。   “皇上,七公主殁了。”   皇帝先是一愣,原本的笑瞬时僵硬在了脸上,等他回过神来太后说的是什么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人旋即猛地晃了晃,原本端在手里的杯子都没能拿住摔到了地上。   “皇上!“   屋子里一群人都来扶皇帝,皇帝心中是气,是痛,各种情感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他推开这些人大吼一声:“滚!”   大步一迈冲出了宁寿宫。   太后一看急着说:“你们还不快跟去,切勿要劝皇上保重龙体!”   于是嫔妃们和阿哥公主们也是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皇帝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连御撵都没坐,一路飞奔着往永和宫跑,梁九功一见也只能撒开腿跟着他跑。皇帝一踏进永和宫就听见了震天的哭声,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闻讯赶来的顾问行忙上去扶着他。   “皇上!”   皇帝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为什么都瞒着朕,为什么!”   顾问行跪下哭着说:“公主突然薨逝,万岁爷彼时在前线,奴才们不敢乱了军心啊!”   皇帝重重地一脚踹向顾问行的胸口,“一个个都骗朕,都瞒着朕,好啊,做得好。”   顾问行歪在一旁吐了口血都来不及擦又爬了起来跪在原处。   皇帝踉踉跄跄地冲进后殿,他不曾在迎驾人群里瞧见的人这会儿全在这了,惠妃、胤禛、宝儿还有胤祯,一个不差全在这。还有就是面如死灰只着一袭白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蓁蓁。   “蓁蓁……”   皇帝失神地喃喃唤着她,这一声惊动了原本围在蓁蓁身边哭泣的人群。宝儿头一个扑向了皇帝抱着他大哭起来。   “皇阿玛,您救救额娘,救救额娘啊。”   皇帝紧紧地抱着女儿,赤红的双目看向惠妃。   惠妃从蓁蓁身边站了起来,边哭边说:“皇上,七公主突然殁了,德妃妹妹一病不起自那日到现在都没醒,太医们开的药也灌了,针也扎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把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抱了起来,“蓁蓁,蓁蓁你醒醒,朕回来了。”   从来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皇帝一低头,眼泪却落到了蓁蓁的脸上。   屋子里的人看着更是伤心不已。   先前在宁寿宫接驾的宫妃阿哥们这会儿也都是赶来了永和宫,宫妃们都涌进了屋子,而阿哥们都跪在永和宫的院子里。皇帝这都悲伤成这样了其他人也自得卖力做戏是不是,一时永和宫是哭声震天。宜妃哭着走到惠妃身边,挽着她说:“惠姐姐,我们同德妃妹妹姐妹一场,瞧着德妃妹妹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说得恳切哭得哀泣,屋子里人听她这话是哭得更响亮了。   贵人章佳氏也哭哭啼啼地挨了过来,她拿帕子遮着脸,偷偷往皇帝怀里看了一眼,德妃真是一动都不动,胸口也不见起伏,看着真和死了没两样。   德妃,你也有今天。   她痛快地在心里笑着。两人都是包衣出身她自觉生得不比德妃差,还占了年轻一条,又得了她阿玛的继室从前太妃身边大宫女的□□,想着自己进宫后定能得宠的,没想德妃却硬是占了皇上的宠爱屹立不倒。即便是她去了寿皇殿养了一年病的那段日子,皇帝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德妃,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她!   今天瞧见德妃落得这么个下场,章佳氏真是觉得爽快极了,她面上却挤出两滴眼泪说:“皇上,德姐姐眼看是不行了,咱们还是要早作打算,先让内务府的人去五龙亭那准备准备吧。”   皇帝原本一直失魂落魄地搂着蓁蓁,一听这句话忽然醒了,他转过头迅速地抄起床边的药碗朝章佳氏砸了过去,章佳氏完全没料着皇帝会如此做,躲都来不及被砸了个睁着,她“哎哟”叫了一声,捂着被砸破的额头就瘫了下来。   皇帝指着她眼神比冰还要冷比刀还要锋利。   章 佳氏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五龙亭?你想去五龙亭是吗?好啊,来人,把这贱妇拖去五龙亭!”   章佳氏大惊,一下大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真意地哭。   “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她扑到皇帝脚边,哭得是梨花带雨。“求皇上念在十三阿哥的的分上饶了臣妾吧,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气恼地一脚把她踹开,大吼道:“来人,都愣着干嘛,想抗旨吗?”   几个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架起章佳氏就往外走,章佳氏挣扎着边哭边喊:“胤祥,胤祥你救救额娘啊。”   十三阿哥胤祥跟哥哥们一起跪在院子里,他已经完全懵了,八阿哥胤禩按着他说:“别吭声,你救不了她。”   胤祥顿时两眼一暗。   太子踏进永和宫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披头散发头上还淌着血的章佳氏被拖出去,他心里一惊,立马是进到屋里。一走进屋他又吓了一跳,皇帝已经全然失态了,坐在床上搂着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经断气了的德妃哭得是泪流满面,还在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太子跪在地上说:“皇阿玛,请节哀。”   皇帝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上了太子的脸。   “孽畜,你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记耳光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太子呆呆地看着皇帝像是被惊住了。   “朕叫你不管是否收到朕的回信,务必三日一信,大小事事无巨细皆呈信上,你呢?你做了什么?盈盈她……”皇帝念到女儿的名字一时眼泪滚滚而下,声音都哽咽了,“你连你的亲妹妹殁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朕!一直让朕到今天!到此刻!看着德妃病成这样才知道!孽畜!”   太子回过神来是泪如雨下,他从未讲过皇帝如此暴怒,一时在“皇阿玛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待我”和“孤是不是要被废了”之间惶恐不安。   他扑倒皇帝脚边浑身哆嗦:“儿臣牢记皇阿玛的吩咐从不敢忘。七妹自幼体弱深得皇阿玛疼爱,儿臣怎会不知?只是皇阿玛亲率大军亲征,儿臣怕皇阿玛骤闻七妹之事心神剧烈动摇军心,儿臣才不得已犯下此等大错!”   皇帝垂泪问:“盈盈……你妹妹现在在哪?”   太子顿了顿方道:“妹妹她……天气炎热不堪,儿臣不敢耽搁已经将妹妹送往殡宫了……”   皇帝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倒。   “皇阿玛!”   “皇上!”   屋子里顿时是一团乱,太子、嫔妃、宫女,一堆人一拥而上都去扶皇帝,皇帝原本抱着蓁蓁,他这一摔带着蓁蓁的半边身子歪到了床边。一群人在那关心皇帝的时候只有惠妃注意到蓁蓁垂在床外的手指动了动,她心里一喜扑了过去握住她的手。   “妹妹,你醒了?”   她这惊喜的一声被淹没在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但几欲昏厥的皇帝却听见了。他拨开人群,躺在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蓁蓁……蓁蓁……”   皇帝费力地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蓁蓁虚弱地转过头,她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疑惑。   “皇上,您什么时候蓄胡子了?”   皇帝激动得握住她的手,眼泪都滴到了她的手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蓁蓁的孩子们看见她醒了也都围了上来,宝儿更是扑到蓁蓁身上大哭起来。   “额娘……”   蓁蓁被她惊了一下,她往皇帝怀里缩了缩,说了一句让一屋子人都震惊的话。   “你……你是谁?” 第218章   “所以, 我的小公主没了后我又生了宝儿么?”   蓁蓁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女孩,她记得她的女儿才夭折没多久, 结果一觉醒来竟有个这么大的女孩喊她额娘了。蓁蓁不安地转头向秋华寻求答案。   秋华抱来一条披肩搭在她的肩上,“是啊, 公主是娘娘最疼爱的孩子了。”   宝儿眼泪汪汪地趴在蓁蓁的膝盖上,抽噎着说:“额娘,您真得不认得宝儿了么?”   蓁蓁捧着她的脸, 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宝儿一见眼泪“噗通”着就往下掉, 蓁蓁吓得赶紧拿帕子往她脸上擦。“别哭, 别哭, 我……我虽然不记得你了, 可是咱们如今不是认识了么?往后你做我的女儿就行了。”   宝儿哭哭啼啼地说:“额娘, 那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   蓁蓁搂着她笑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呀。”   宝儿趴在她怀里扭了扭。“我不管, 我即便成了老奶奶也是额娘的小宝儿。”   胤祯先前一直躲在屋子外偷看, 他见额娘似乎接受姐姐了再也忍不住了,跑进屋里大喊:“额娘,您……您还认得我吗?”   蓁蓁一瞧见他就笑着朝他招手。   胤祯开心地挨到蓁蓁身边, 蓁蓁搂着他说:“傻孩子,额娘怎么会不认得祚儿呢?”   这句话让宝儿和胤祯都吓了一跳, 胤祯委屈地说:“额娘,我是胤祯不是什么祚儿。”   宝儿是知道自己前头额娘还生过一个儿子, 对那个幼时夭亡的哥哥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额娘, 他不是六哥哥, 他是十四弟,您瞧,他比我还矮怎么会是我哥哥呢?”   胤祯原本最讨厌姐姐拿他的个子说事,不过这会儿却是猛点头。   蓁蓁却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不会认错的,你的眉毛,眼睛,鼻子,还有脸颊都同祚儿生得一模一样。”她拥紧胤祯声音染上了些哽咽。“好孩子,额娘好想你。”   胤祯委屈地都快哭了,他撅着嘴去瞧姐姐,宝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朝他摇摇头。   蓁蓁大病初愈身子甚是虚弱,两个孩子同她说了会儿话后她明显地露出了几分疲惫,秋华见状就劝她歇下了。   宝儿牵着胤祯地手走出屋子,胤祯一到院子里就大哭了起来。   宝儿眼睛里也含着眼泪,却对胤祯说:“十四弟,别哭。”   胤祯小脸都哭花了,指着方才出来的东次间说:“额娘都认不出我了,我明明是胤祯,才不是什么胤祚!”   宝儿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额娘的病还没有好,咱们如今要顺着她些。”   胤祯不吭声,小脸却憋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皇帝此时进院子来了,宝儿牵着胤祯的手朝皇帝行礼,皇帝见胤祯脸上都是泪痕,问:“好好的怎么了?”   胤祯拿手背抹掉眼泪,嗡着声说:“皇阿玛,额娘认不出姐姐了,还管儿子叫祚儿。”   皇帝听得心里针扎似得痛。   他蹲了下来,顾问行递了块帕子给他,皇帝轻轻擦去胤祯脸上的眼泪。“朕和你额娘从前都没有和你提过,不过你大概也听说过,你额娘除了你们几个外,在你五姐上头还有个孩子,他是你的同胞的亲哥哥就是叫胤祚,他六岁的时候得病夭折了,这事一直是你额娘心里的痛,后来你额娘又有了你,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你同你那未曾谋面的哥哥胤祚生得一模一样,你额娘如今错认了你也是情有可原。”   胤祯倔强地说:“可我不是胤祚,我就是胤祯!”   皇帝搂着他长叹了口气:“朕知道,你额娘从前也知道,如今……如今她只是……只是病了才糊涂了。你是乖孩子,暂时就顺着你额娘些吧。”   胤祯问:“那额娘什么时候会好?”   ……   什么时候会好?   皇帝瞧着床上睡得甚为平静的人,心中是五味陈杂。   他也想她快些好起来,她如今认不得人又忽喜忽悲切的样子他看着比谁都心痛。可他又不希望她好,他怕她真的清醒过来的那一天又接受不了女儿已经不在的事实。   皇帝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疲惫过。   “皇上……”   他转头去看蓁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那一声叹气让她听见了,先前还睡着的人这会儿睁开了眼睛。皇帝扶她起身和颜悦色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蓁蓁靠着他说:“睡了一天了,再睡不着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问:“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蓁蓁摇摇头,她似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从前就在想,祚儿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如今他站在臣妾眼前,那鼻子眼睛同臣妾想的一模一样。”   皇帝心里刀割似的痛,却还是勉强笑着说:“是啊,一模一样……”   ……   永和宫里的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过于悲伤的德妃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有过早逝的女儿,也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她似乎回到了最好的年月,那时候,两心相许、岁月静好,尚年幼的孩子们承欢膝下,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   皇帝和几个孩子都事事顺着她,甚至胤祯也由着蓁蓁搂着他叫他祚儿。几个孩子如今每天都来陪蓁蓁,尤其是宝儿,到底女孩家贴心,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陪着蓁蓁,蓁蓁看着心情开朗了许多。   姐姐在同额娘说话的时候,胤祯不由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四哥,他从前就老觉得四哥看着他似乎在看别人。他一向很讨厌四哥这个眼神,他总觉得四哥拿他和别人比,对他永远比别人严厉。现在他终于清清楚楚知道比的那个人是谁——是他未曾谋面的六哥。   蓁蓁在寝殿里安睡,这时候顾问行来报说太子跪在乾清宫请罪,皇帝揉着额头离开蓁蓁身边走了出来,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也需要去听一听太子的解释。   “你让他别在那儿丢人了,朕现在离不开这里,让他到这里来解释。”   皇帝话音刚落,胤禛红着的眼睛突然显出了狰狞,他握着拳头抑制自己的情绪恭敬地对皇帝说:“皇阿玛,儿臣想再去看看额娘。”   皇帝点点头,并没有发现胤禛眼中的燃烧的熊熊怒火。   片刻后,院子里想起一阵喧闹,皇帝刚想派太监出去叫太子进屋不要吵闹,却听见屋外的惊呼。   “四阿哥,您冷静些,这是太子啊!”   “啊哟,四弟,你……你干什么你!你是不是疯了!”   皇帝疾步出屋,只见胤禛涨红了脸根本不说话,挥着拳头就往太子脸上招呼。太子躲闪不及嘴角已经被打破,毓庆宫的太监伏在太子身上挨了胤禛结实的拳头,这时候秋华听见屋外的声音冲出来指挥张玉柱把胤禛往回来。   皇帝冲着胤禛吼道:“胤禛,住手!”   胤禛含着泪咬着牙梗着脖子瞪着太子,这时候秋华搭在胤禛肩头柔声说:“四阿哥,嬷嬷带您去洗把脸好不好?”   蓁蓁的几个孩子秋华都是从小带大,全都尊称她一声“秋嬷嬷”,感情至深。胤禛被张玉柱拦着腰、秋华拉着手才勉勉强强地进了后殿。   见老四被带走,太子才从惊魂不定中解脱,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皇帝心烦又不耐,一挥手让人先带太子进偏屋。十四见到太子虽然不及胤禛那样面目狰狞,但脸色却也不善,皇帝摸摸他头顶让他也先下去,才回过头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胤礽,你这都是在做什么?你自己说说!”   皇帝身边垒着一摞折子,是这些日子所有往来军前和京中的折子,皇帝一一回看,恰恰是在盈盈薨逝那几日从京中发来的折子出现了断档。   太子也早就估摸到皇帝回过神来头一个就是要问他这事。幸而他已经同索额图商量好了应对的方法,太子诚惶诚恐地道:“儿臣在京中留守,皇阿玛从军前解押了噶尔丹之女及降人回京,那日儿臣派了马齐他们去城外接第一波抵京的蒙古人,可没想到那群准噶尔人突然反抗,京中还有内应作乱。儿臣怕人攻入宫中,这才下令封闭宫门,没想却耽误了七妹妹的病,儿臣有罪,儿臣罪该万死。四弟打儿臣打得对,儿臣不配为兄长,儿臣对不起妹妹啊!”   太子的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不一会儿脑袋上就磕出了乌青,皇帝长叹不满地说:“别磕了,事到如今磕头又有什么用!你堂堂储君,临危不乱都学不会,朕派你监国这么多年你是一点都没长进!”   太子一声不敢反驳,皇帝又问他:“那些作乱的蒙古人呢?京中又是哪些人做的内应?”   太子见皇帝问起,忙把准备好的答案一一说出:“马齐他们带的人不多,但大多御前侍卫出身,当场就将叛乱之人全部格杀。步军统领凯音布及时派兵搜捕作乱之人,有拒捕者已当场诛杀,剩余活口三人现押在步军统领衙门,据口供,此乃噶尔丹部下串通江南前明余孽里应外合,请皇阿玛明察。”   太子从怀中掏出步军统领的折子递上,皇帝略略翻过以后默然良久,最后将折子摔在了太子低着的头颅上:“京城稍稍小乱你就方寸大乱把事情办成这样,你让朕怎么放心把大事交给你,滚出去!”   太子抹着眼泪,抱着皇帝的靴子嚎哭:“皇阿玛,儿臣无能啊,儿臣日夜惴惴不安,又怕军前不稳这才不敢写信告诉您。漠北此番大定,噶尔丹所部归降,噶尔丹之女还未抵京,若是蒙人叛变、京城叛乱的消息传出,后续抵京的蒙人生出叛意而叛乱的消息传到刚刚归降的喀尔喀部,儿臣怕乱了前线啊!”   皇帝头疼欲裂,他岂能不知太子所说的是实情,喀尔喀刚刚归降,四公主才在归化城落定,整个蒙古都看着清廷下一步的动作,他在蒙古演了三个月,就是要表现大清国力强盛,有足够控制漠北的实力,这时候京城不能乱,绝对不能。   皇帝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罚太子可若不处罚他,他愧对死去的女儿和病中的蓁蓁,他烦躁地说:“你回毓庆宫思过半个月,朝廷上的事都不要插手了。”   太子不敢辩驳,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皇帝从地上又把那本折子捡了起来,他沉着脸又翻看了一遍把折子一合说:“顾问行,你去叫步军统领凯音布和尚书马齐到昭仁殿,朕要问问清楚。”   顾问行得了旨赶紧去宣人,他出了屋子见四阿哥胤禛不知什么时候从后殿出来了,失神地站在门外,他叩首问:“四阿哥?皇上还在里面,您要不……”   胤禛被顾问行一叫突然回过神来,皇帝听见外面的动静出屋子想和胤禛说几句,只见胤禛一声不吭扭头就往外走。   出了永和宫后胤禛游荡在东二长街上,刚刚内殿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秋嬷嬷,你放开我,让我打死他,他就是个畜生!”   胤禛身体单薄,根本挣扎不过人高马大的张玉柱,张玉柱将他拖到内室,胤禛见他把自己按在了额娘的寝殿里赶紧住嘴,生怕吵醒额娘。   他哆嗦着嘴含泪抬头却看见额娘醒着,眼神清澈明了,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失魂落魄。   “额娘……”他惊喜走上去握住额娘的手,“您醒了……”   “啪”一个耳光打在了胤禛脸颊,动作很轻,但足够震慑胤禛。   “额娘……你……”   张玉柱从后紧紧捂住胤禛的嘴,胤禛只有眼神能够发出自己的疑问。   他看着一脸苍白的额娘靠着秋嬷嬷用虚弱但无比坚定的声音对他说:“仇,一定要报。”额娘用手点了点太阳穴又说,“你现在斗不过他,我们只能智取。收起你的拳头,保护好宝儿和胤祯,慢慢地等待时机,懂了吗?”   胤禛若说方才还有一丝困惑的话,在听见蓁蓁清清楚楚地把十四弟叫做“胤祯”的时候就全明白了。   胤禛眼眶含泪刚刚点了一下头,就见额娘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张玉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松开他,秋华给他递上匀面的水,服侍他擦过脸后若无其事地送他出门。   胤禛沿着宫道一直在游荡,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蓁蓁那句“慢慢地等待时机”。苏培盛跟在后面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自己爷要去哪里。   突然前头出现一大波洋洋洒洒的人,可胤禛并没有注意,他依然在向前直到撞到了人。   “你!四阿哥,你想干什么!”凌普已经知道永和宫里四阿哥对太子挥拳的事,他见又撞上了四阿哥以为他还不罢休。   这时胤禛仿佛大梦初醒,他透过一干奴才看着躲在后面的太子惊慌的脸,那一瞬仿佛有千年之久。   但下一个瞬间,他笔直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紫禁城的青石板砖上发出一阵闷响,“臣弟给太子请罪,母妃如今神智大乱,臣弟看着心如刀割,是臣弟为母妃伤心才冒失失礼冲撞了太子,请太子治罪。”   胤礽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拨开奴才端出欣慰又痛惜的神态拉着胤禛说:“孤哪能不懂四弟的心啊,孤不怪你,都是孤的不是,你打孤能出气孤还高兴呢!”   胤禛用颤抖的手握住太子哭到不能自已,黄昏下所有人望去只以为是一对和解的好兄弟,只有胤禛知道,他从此往后的路——道阻且长。 第219章   紫禁城内的四阿哥胤禛正在暗自筹谋他今后几十年的蛰伏之路, 同时皇宫内人心浮动一波又一波人各怀鬼胎。但这些诡异的气氛尚未影响到千里之外的佛门圣地五台山。   五台山菩萨顶乃是顺治十三年由顺治帝钦赐改姓黄教的寺庙之首。如今另有一件大事在菩萨顶的大喇嘛之间流传。   近日,随着漠北噶尔丹部的平定,藏地国师大喇嘛(da lai 五世,后文同,不再注释)早已身死十余年的消息也传入了朝廷。回京路上皇帝就派人秘密送了一封信给五台山菩萨顶的住持大喇嘛。   这一日, 住持大喇嘛召集了座下众弟子商议此事,都说佛门不管俗世,可在蒙古诸部落中活佛有远高于世俗王公的权力, 在五台山先帝册封的住持喇嘛也有远超于山西督抚的权力, 尤其菩萨顶的喇嘛主持德高望重, 所以皇帝来信想听听住持的意见也不算意外。   住持年事已高,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有些心力憔悴,收到信后就召了座下几位大弟子商议。   一众弟子坐下后, 住持拿起一卷黄纸递给了坐得最近的一位年轻喇嘛。   “罗布桑多尔吉, 你来念吧?”   年轻的喇嘛似乎有些惊讶, 毕竟坐在四周的几位师兄都较他年长, 这种时候他一般为表谦逊都不会出声。   住持点了点头, “你会想念的,来吧。”   这位年轻喇嘛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只年老的大黄猫,这时候喵了一声扭着猫步走到老住持座下叼走了这圈黄纸又放到了主人膝上。   这位被称作叫罗布桑多尔吉的年轻人展开黄纸,只看了一眼似乎愣住了。   “怎么了?快念吧,师傅有些疲惫。”   “是……”   罗布桑多尔吉缓缓念了起来, 这是大皇帝写给住持的信, 信中提及藏地第巴桑结嘉措隐瞒藏地大喇嘛逝世之事, 又说桑结嘉措已寻得转世大喇嘛且年方十五,大皇帝已经送去了册封金印,也收到了转世大喇嘛的转世时辰,现送到住持手中请住持算一算此事。   罗布桑多尔吉读得很慢,但他越读到后面眉头皱的就越紧,读到最后似乎怒不可遏。   他读完最后一个字时,住持笑着问:“怎么了?”   “该死!”   罗布桑多尔吉一骂出口他几位年长的师兄惊了一跳,有一人说:“小师弟性子急躁了。”   年轻的喇嘛愤愤道:“这藏地大喇嘛自顺治九年开始就由北京大皇帝册封,他与第巴本该向着朝廷的,偏此人圆寂十五年来不告知大皇帝藏地的实情,第巴桑结嘉措又越俎代庖偷偷捏造法旨,裹挟藏地支持噶尔丹,如今东窗事发还硬扯了一个转世之人逼着大皇帝册封,这桑结嘉措真是胆大妄为。”   “唉……”住持叹了口气,罗布桑多尔吉可是把他心里话全说了,他哪能不知道大皇帝心中的怒气,写信给他也是想问问有没有应对之策。   一位大弟子缓缓说:“师父,恕弟子直言,我寺虽受册封,但远不如内外蒙古与藏地的喇嘛们受教徒推崇,藏地的事我们怕管不了。”   “大皇帝是圣明之人,岂能不明此理,他写信来也只是希望来年桑结嘉措派人入内地面见时,我们能派一二可用之人去与他的人辩论佛法。也让他知道,大清也有佛法纯熟之人,不是轻易能够欺瞒的。”住持扶着几桌问,“我已年老不适合下山,不知诸位弟子有谁愿意前去。”   “弟子愿意!”   其他人还未出声,罗布桑多尔吉已经跳了起来,他面上闪着光跃跃欲试。   其他几位弟子也纷纷同意:“小师弟悟性高、记性又好,而且是我们之中唯一详熟满汉蒙藏四语的,让他去再好不过了。”   “是吗……”住持似乎很犹豫,他沉吟片刻后说,“你们退下,我和罗布桑多尔吉单独商议吧。”   这小师弟聪颖灵慧素来最得师父喜爱,众人也习惯师父留他单独说话,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待众人离开,那只老猫笨拙地跳上住持的膝盖,用尾巴扫了一下住持的手。   “你也替他求情?”住持笑着揉了揉猫的下巴,透着慈祥和仁和。   罗布桑多尔吉双手合十向师傅一拜,“师父。”   “我知道你总是想回去看看,也不是第一日了。”   罗布桑多尔吉笑了一下,有些顽皮地说:“师父,徒儿不是个当和尚的料。”   “我不强留你,强留不是缘分,可师父告诉你,你还会回来的。”住持含笑说,“罢了罢了,你这些日子把佛法都仔细温习,若真的对辩可不能去丢了我们五台山的脸。剩下的,且等京城再来信相邀吧,”   罗布桑多尔吉绽出愉悦的笑容,抱着自己的大黄猫告别。   ……   十日后,五台山的回信送到了皇帝跟前,他细细读完后才长舒一口气,有五台山住持喇嘛相助,清廷至少不用担心在桑结嘉措面前露怯。   他放下折子后翻了凯音布和马齐的红头签,今日蓁蓁情形稳妥了一些,他才有空回乾清宫半日招这二人详问。   步军统领凯音布一五一十照着被捕之人的供词答得清楚。而马齐不一样,他接蒙古人时与这群人短兵相接,要不是命大估计就得当个“烈士”了,所以见到皇帝哭得格外伤心。   马齐这番逃过一劫,但手和背上都有刀伤,皇帝见状心疼便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哪想马齐都退下了忽然又回了殿里跪着痛哭。   “这是怎么了?”马齐抹着泪说:“奴才有负皇恩,皇上让奴才看守京城,奴才竟让贼人有机可乘。”   “这也怪不得你,你这回已足够英勇。”   皇帝打量了下马齐,他的兄长马武彪悍一直是皇帝的御前侍卫,马齐比起兄长文弱但心思活络,皇帝向来将他当文官用。没想这一回马齐和叛乱的蒙人格斗能全身而退,实在大出皇帝所料。   顾问行取了一些伤药让马齐回去养伤,马齐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攥着拳吩咐车夫:“不回去了,直接去后海明相府。”   皇帝大胜归来,可明珠府里却没有喜气,阿灵阿这日早早就坐在了正堂,不多久鄂伦岱也来了。马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一排人杵着,各个都带着比阎王还可怕的神情。   马齐和明珠素来不熟悉,明珠在过去权倾朝野,他却是明珠倒台后皇帝提拔的新贵,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也不应该去明珠那里走动。   这一回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跑到明珠这里来。   管家安三迎马齐进屋的时候,明珠露出了丝丝笑容,他一抬手温和说:“马齐大人坐吧,身上还有伤呢。”   马齐咬着牙坐在下手的椅子上,他转头看看屋子里的人:揆叙是明珠儿子,他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弹;阿灵阿和鄂伦岱都是皇帝姻亲,这两人如今一个都统一个领侍卫内大臣,还都是一等公,现在坐在屋里也是装了入定面无表情。   至于明珠,马齐素来知道这人是个老狐狸,可他没想到这人老狐狸到如此地步,他带着一身伤贸然前来拜访,明珠还偏偏就是不开口问他一句有什么事,硬是要逼他先开口。   马齐心一横,抱着伤的胳臂扑通跪在地上对明珠说:“明相,马齐是不得不说啊,太子、索额图和托合齐凯音布他们是作乱,是谋逆啊!”   鄂伦岱是急性子,他第一个撕了自己的伪装拍着桌子吼:“皇上刚刚召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我怎么说啊!”   马齐觉得自己就陷入一个深坑,他那日在朝阳门外突遇袭击,他让一个家仆去叫救兵,另一个家仆是拼了命替他挡刀,一群侍卫足足和蒙古人厮杀了半个时辰,叛乱的人都快杀光了该死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凯音布才带了援兵来救姗姗来迟。   要不是自家的家奴脑子好,先去找了镶黄旗都统,他大概要没得全尸了。   当时他伤的虽重可明明记得留下了一个活口,等他养了一个月伤回宫中复命时却听太子夸他英勇敢战杀得朝阳门外所有叛徒一个不留。再去了一次侍卫处才知道那天清晨他还没有接到人,皇城已经封宫了。   他回去以后翻来覆去回忆那日所有的事情,才觉得有蹊跷,而这蹊跷的关节他却说不出口。   这蹊跷的最关键便是:若太子已有防范,为何那日步军统领的救兵来得如此之慢?   阿灵阿哼了一声,斜眼看着跪着的马齐不屑说:“怎么说?照实说呗,马齐大人不是一片忠心吗?这时候忠心哪去了!”   “国公爷,马齐虽然卑微但知道这当中兹事体大,若有证据,马齐拼着脑袋不要也要在皇上面前揭发这群狂徒。可如今马齐除了怀疑二字,什么都没有……”   马齐嗫嚅半日说出了心底的真话:“皇上最信太子,根本不可能信我的猜测啊!”   污蔑储君谋反,若是查不出实据,他马齐全家老小都要下狱族诛,他实在没有这个胆子。   “阿玛。”揆叙看着马齐声泪俱下替他说了句话,“我看马齐大人也不容易,他到底良心未泯还知道来找您呢。”   马齐捶地说:“明相,马齐思来想去能够有本事治这群狂徒的只有您了,这才把实话和您交代,请您一定要为天下除去这群狂徒,我大清可不能让这群宵小坐稳江山。”   明珠盘着手里的佛珠端坐在,揆叙知道自己的阿玛正在沉思对策,于是向屋子里的人比了个稍安的神色。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明珠才缓缓开口:“马齐啊马齐,你要趟的可是一趟浑水。”   马齐哪里能不知道?索额图和明珠一争二十年,除了党争更重要的就是皇位,大阿哥和太子各占一边势同水火谁都知道,他过去明哲保身是因为觉得这是皇家的事他乃是外臣不应搅和在内。可如今之事一出,马齐却觉得自己不得不入局了,他有心他有义,君臣伦理、天道纲常在上,他一定要抉择。   “明相,浑水我也得淌!这一回要不是五公主大闹东华门,要不是我没死在朝阳门,要不是我的家奴去搬救兵的时候把信传遍了京城,真的被他们做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明珠的双唇微翕呢喃着:“难,太难了。”   阿灵阿用拳头砸了桌子说:“难也得做,皇上看不清咱们得逼他看清,他们做得再天衣无缝也得把缝扒出来!”   “是啊!”鄂伦岱双眼通红,气急败坏地说,“他们索家飞扬跋扈是一回事,可谋反叛乱是另一回事,皇上正当年他们就生了这样的邪念,若有万一,谁还能有好?咱们怕得全被索额图和太子杀光了吧!”   鄂伦岱唰得站起来吼道:“我现在就去乾清宫,把实情告诉皇上!”   “你回来。”明珠的声音不怒自威,他如今明明只是一个内大臣,鄂伦岱无论爵位官品都过于他,但在明珠面前鄂伦岱却老实的像个孩子。   “真的这么简单,马齐大人刚刚为什么不在御前说?嗯?”   明珠指指马齐,马齐悲愤地点头:“明相明鉴,太子是储君,是皇上信任至极的监国太子。索额图两回在出征前线押运粮草,立有大功,他和长泰又都是领侍卫内大臣,长泰还兼管銮仪卫,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我等无凭无据贸然指摘,除了赔上身家性命,毫无用处!”   “还有呢?”明珠挑挑眉问。   马齐伏在地上哭道:“太子生母早亡,皇上亲自教导太子成人,多次以唐太宗与李承乾之例相比,让皇上承认太子谋反,等于是在让皇上承认自己无能啊!”   天下最难挑拨的是父子亲情,最难直谏的是皇帝昏聩,而他们要面对的就是难上加难的困境。   明珠捻着胡须欣慰想:皇帝果然没看错人,一路提拔的人果然是个眼明心亮的能臣。   “懂了吗?”   鄂伦岱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阿灵阿比他沉稳一些,冷静道:“明相和马齐大人所言,我能明白,只是不知道下一步如何是好啊。”   “一步步来吧,先要想办法把索额图他们从御前调开,尤其是銮仪卫长泰,一定不能留了。”   明珠已过六十,他此刻觉得心力交瘁,斗了一辈子,对手明明露出了最大的破绽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却丝毫没有快感。   过去的他若是输了,只是他叶赫纳兰氏输罢了,可以后的他若是输了,他不知道这屋子里的人还能活下几个。   万岁啊万岁,您少年登基,老臣看着您左右朝堂安定天下,您是个精明了一辈子的人啊,怎么养出了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孩子!   ……   康熙三十八年,正月,皇帝时隔十年将再度南巡。   当南巡的旨意颁布时,太子长松了一口气。此次皇帝会奉皇太后同去,随驾的皇子则有与他向来不睦的大阿哥、清高自恃的三阿哥、太后抚养的五阿哥、腿脚不便的七阿哥、对大阿哥惟命是从的八阿哥以及年纪还小的十三、十四。   看着这份随驾名单,太子真真松了一口气,好歹这次皇阿玛带走了一大半和他不对付的兄弟,剩下的老九老十还得忙着成亲也没时间和他作对。至于老四对他向来恭顺,还能当个差遣。   要说这两年,太子胤礽过得如同在刀尖走路。皇帝素来爱出巡,北巡狩猎加京畿巡幸一年少说也有三四回,太子自从二十岁以后就为皇帝监国,可三十六年后他每次监国都会被挑出各种错误。   过去他也会犯错,犯了错皇帝也会责备,可太子自己明白,这当中心态已然不同。   所谓心怀鬼胎,就容易草木皆兵,比如他的表兄长泰两年前突然被撤去了领侍卫内大臣与銮仪卫,旁人看着都只道是北巡时长泰安排不周所以被降职。可太子就不免猜测皇父是否心有怀疑?是否对他有所防备?   不动声色间,皇父身边的侍卫、护军都被淘换了一轮,阿灵阿在长泰被降撤职后以散秩大臣的身份统领了銮仪卫。   这是皇帝身边前所未有的景象,御前侍卫处一般是上三旗每旗各选出两名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两名从一品的内大臣,下再有从二品的散秩大臣无定数。   銮仪卫则是侍卫处的重中之重,负责车驾出行与皇帝贴身保卫,銮仪卫首领是正一品的掌卫事大臣,一般由同为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兼任。   阿灵阿还是从二品的散秩大臣却超拔统领了正一品所管的銮仪卫,太子也不知道是应该感叹阿灵阿圣宠优渥还是担忧皇帝对索家人防备之心日重。   还有明珠的党羽佛伦重回内阁中枢,新贵马齐竟然也渐渐向其靠拢,鄂伦岱、阿灵阿和揆叙三人从来都是蛇鼠一窝,连往年看谁都翘着下巴的佟国维这两年都通过鄂伦岱牵线搭桥和明珠他们谈笑风生起来。   另外也不知道皇帝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竟然将安王孙女许给了惠妃养大的八阿哥。一群宗室亲贵在八阿哥的婚宴上围着大阿哥,一个个笑得比哈巴狗还热情。   太子越想越头疼,要不是朝中还有叔父给他撑着,他这个太子真能叫那群王八蛋坑死。   另外,就是宫中了。太子对德妃心里总有一分忌惮和心虚,生怕德妃因为七公主的死记恨于他,她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女人,她要是给皇帝吹枕头风该如何是好?偏偏德妃如今被皇帝像铁桶一样护了起来,说是去哪里都带着,但是旁人轻易又不得见。有听传闻说她病入膏肓,但嚼舌头的人还没说三句,就能被顾问行扔进慎刑司大刑伺候。   罢了罢了,胤礽越想越头疼,幸好这一回大半不顺心的人都去南巡,他无论如何能安静四个月,仔细筹谋下一步。 第220章   南巡之前皇帝先办了两桩事,一是五龙亭的太监奏事请旨贵人章佳氏额头上的伤已痊愈是否挪回宫中静养, 皇帝短短回复了一句“章佳氏癫狂成性, 久难治愈,令在五龙亭养病”, 如此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这是彻底厌弃了章佳氏,她的余生都要在五龙亭度过了。于是半年之后贵人章佳氏就在五龙亭悄无声息地殁了。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德妃, 皇帝亲手废了一个章佳氏, 嫔妃们对此心里怎么想也只有她们自个儿知道了。   另还有一桩事关四阿哥,胤禛数年前已经和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完婚了,四福晋性子恬静, 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顺。胤禛的嫡子出生的时候偏偏赶上了蓁蓁病得最终的时候,那时候宫里为了蓁蓁的病乱成一团,胤禛几乎是每日都在永和宫蓁蓁跟前侍疾, 自然是没人有心思给小阿哥办满月礼。母妃一日没好, 做儿女的哪里有心思办喜事,就连这个嫡出的小阿哥的周岁不过也就胤禛带着福晋和小阿哥进宫, 给浑浑噩噩的德妃磕头。那一日蓁蓁竟然难得清醒了些, 她虽然认不出四福晋那拉氏, 秋华同她说了后她也是明白了, 高高兴兴地让秋华给拿了一块长命金锁片给小阿哥, 又拿了一个红包给四福晋。四福晋回家后才发现, 红宝里竟然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她还以为是蓁蓁病得重所以赏人的时候没个分寸, 胤禛知道了对她说, 既然是额娘给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只管收下就是。   胤禛夫妻难得的孝心让皇帝瞧着也甚是欣慰,他总觉得是委屈了他们夫妇,刚好今日成婚的皇子们也是陆续要搬出宫去了,皇帝于是临出发前给内务府下令,务必要寻个好宅子给四皇子夫妇当出宫后的宅邸。   办完了这两桩事,皇帝便下令南巡。因此次皇太后亦随皇帝南下,随行人员比之前两次更多。   舟行至江心,皇太后坐在御舟里愁眉苦脸,宝儿跟在一边悄声劝着:“皇祖母,皇阿玛好不容易才造了龙舟想带您去看看大清的江南山水,您可别叹气了。”   “唉,我知道,我只是感叹这山东怎么那么荒啊。”   皇太后有些微认床,所以不爱出远门,这一回是宝儿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自己的老祖母跟着皇阿玛去看看南方山水。   “皇阿玛不是说了吗?到了泰安,到了孔夫子门前见到衍圣公再往南就都是繁华了。”   宝儿记得额娘小时候也是这么告诉她的,她依样画葫芦地和皇太后描述着江宁的大报恩琉璃寺、苏州的十里山塘花灯路和杭州的延绵群山西子湖。   皇太后听着她最宝贝的孙女一一道来,含笑不止,但听完后却缓缓叹气问:“宝儿,这都是你额娘和你说的吧”   宝儿红了眼转过头,皇太后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到了南方,咱们就去寻那个以前给你额娘治病的刘长卿,让他给你额娘好好瞧瞧。”   宝儿抱着祖母,祖母是宫中最疼她爱她的人,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倾诉痛苦的人。   四哥忙于政务,宝儿知道他心中已有更大的目标,她不会去打扰他;十四弟还是个小孩子,她不敢什么都说;皇阿玛那儿她不知如何开口,她怕她说的话皇阿玛不敢相信,又或者相信了比额娘更痛苦。   她只能悄悄告诉祖母,“皇祖母,我恨他们,佟家、索家,我都恨他们。”   皇太后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皇祖母知道你忘不掉那些事,但孩子啊,皇祖母希望你能过得好,好不好?”   宝儿呜咽着摇头,“我不要,我就要嫁到佟家,我就要闹得他们鸡犬不宁,我要用佟家去毁了索家,让他们都自相残杀。”   宝儿说罢,抹着眼泪跑出了皇太后的船舱,皇太后赶紧叫了自己的首领太监去追着五公主。   乌嬷嬷这时拿着一封请安折进屋说:“太子自京城发来的请安折,皇上请您一阅。”   “不看了,不看了,宝儿若是看见了又要伤心一回了。”皇太后拿了帕子抹着眼泪说,“该怎么回你就怎么回吧。”   乌嬷嬷点头应了,这已然是皇太后的常态,她从不会当着皇帝的面说一句太子的是非,因为她并非生母,她有自知之明。可私下里她从不看太子的请安折,也不愿太子单独来请安,因为她深爱宝儿,这是她做祖母的偏心。   皇太后在船舱内设了菩萨,她跪在佛前恳求着:“皇额娘你在天上看一看,保佑我的宝儿吧。”   ……   另一边皇帝的龙舟里,蓁蓁正坐在后舱的窗边远望着渐行渐远的泰山,这日小雨不停,她伸出的半张脸不久就浸染了雨水。   皇帝进来时就看见这幕,他赶紧拿了帕子把她捞回来擦着脸责怪道:“要着凉的,天那么冷。”   蓁蓁这两年时好时坏,每次醒来都活在不一样的时候,记得不一样的事情,有时候像现在这样安静而温顺,有时候会莫名的又哭又闹。   这回出京前,她的情况还算平稳,出京以后大多时间都坐在船舱里看看山水。   “那是哪里?”   “泰山。衍圣公明日来朝。”   “我们去吗?都说五岳泰山第一,臣妾都没有去过呢!”   皇帝心中一疼,她明明去过,康熙二十三年他就带他去过,那时候还有胤祚在,他小腿在山顶迈得飞快,他那时候怕孩子走不动山路还亲手抱着他上了山。   “先不去了,衍圣公来朝后咱们先去宿迁、高邮,李煦曹寅他们都已经在等了。”   听见李煦这个老熟人,蓁蓁的眼睛弯着笑了一下,“他上次做给阿哥们的玩具特别好。”   “是啊。”皇帝比谁都想看见李煦他们,李煦已经找来了刘长卿,在宿迁府等着给蓁蓁看病。   虽然皇帝也不知道,蓁蓁这样的糊涂是好是坏,她若是醒来想起女儿的死,该有多痛苦。   盈盈最像她,皇帝记得她出生的时候,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就对着自己笑了一下,那时候就像蓁蓁,他当时脑海中就浮现了那句“盈盈一笑满风生”。   风还会吹,可孩子的笑他再也看不见了。   “皇上……”   听见蓁蓁叫他,皇帝回过神来,蓁蓁脸颊微红,眼神一闪一闪的,她揪着衣角一脸的欲语还休。   皇帝问:“怎么了?”   蓁蓁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突然扑进皇帝怀里。   皇帝猝不及防,惊讶地搂着她问:“好好的,怎么了?”   蓁蓁埋首在他胸口,嗡着声说:“为什么皇上这些日子都……都不再让臣妾侍寝了,臣妾哪做得不好么……”   她声音越来越低落,最后一句话听着几乎要哭了。   皇帝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清楚地知道她若是真得清醒过来,这一生,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但他是如此眷恋着蓁蓁此时对他的依恋,如果明天睁开眼睛她就会想起一切,那就让他抓住此次此刻吧。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在她的红唇上摸索。他瞧着她,眼神随着声音一起沉下。   “想要了?”   蓁蓁脸涨得通红,扭身就想走。皇帝搂住她的腰,把她压在身后的窗楹上。   蓁蓁愣愣地瞧着皇帝,胸口随着他手指的划过一起一伏。   “就在这,朕哪里都不会让你去。”   梁九功正准备送茶进船舱,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皇帝粗粗的喘气声。   再仔细听,还能听见一个女子哭着说:“皇上……不要了……饶了臣妾吧……”   梁九功嘴角一弯,一边琢磨着皇上怎么突然有心思办这事了,一边又琢磨是哪个随行的宫女得了恩宠,再一听才回过神来里头那女人是德妃。   梁九功端着茶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静下来,皇帝似是知道他在外头,沉声说了一句:“进来吧。”   梁九功进到屋里,只见皇帝用自己的端罩将德妃裹在怀,只露出她半张梨花带泪的脸和一头倾泻而下的黑发。要说这德妃吧,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六宫粉黛无颜色这句话用在她身上也堪配,就连他这个绝了子孙的人刚在外头听着也微微动了心。也难怪进宫都这么多年了,又疯疯癫癫的病着,还能让皇帝对她这么迷恋。这宠妃就是不一样,子以母贵,难怪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五公主都受宠。这四阿哥的婚事看着是低调,可听内务府的人说皇帝已经给他选好了出宫后的宅邸,那规制可不比已经封了直郡王的大阿哥差。   蓁蓁已经在皇帝怀里睡了过去了,皇帝关上窗抚着她后背吩咐梁九功道:“去传旨,让李煦曹寅赶到济宁接驾。”   ……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李煦曹寅候在了济宁府御舟码头,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他们面前走过。   李煦率先跪下请安:“恭王爷安。”   常宁见到李煦似乎很高兴,“李大人来了,好好……”   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喊道:“刘长卿?是你?”   刘长卿是被李煦提溜来的,他叹了口气,对这位纨绔王爷请安:“草民刘长卿给王爷请安。”   “来了就好。”常宁说罢就走,未做半分停留。   他刚走,梁九功和魏珠就双双来请,曹寅一向比李煦更得皇帝欢心,他正要走在前面,魏珠却拦住他。   “曹大人,皇上请您先去歇息。”   “这……”曹寅往后看了一眼,随即也懂了,他担忧得看了李煦一眼,他素来不赞同李煦参与后宫之事过深,这次也一样。   “楝亭,我去去就来。”   曹寅无法只得先离去,李煦目送他走远后对梁九功说:“公公请带路。”   他们急急行至龙舟,李煦听见远处有吵闹声,他转头看了一眼,梁九功告诉他:“山东的官员今日来请安,还有藏地一些喇嘛也来了。”   藏地不稳,第巴桑结嘉措和拉藏汗闹的不可开交,这大约又是派人来皇帝跟前打嘴仗了。   李煦无暇去管,他只顾得上屋中的情形。皇帝在接见大臣,秋华守着德妃正在后舱里喝药。   她坐在珠帘后,李煦只看了一眼就抑制不住的痛苦。   上一次这么近见她已经是十年前了,她比李煦记忆里要瘦了许多,像纸片一样的瘦,坐在帘后,仿佛珠帘一吹便会消散。   他一边指着刘长卿,让他带着药箱先去请脉。一边跪在地上道:“奴才李煦给德妃娘娘请安。”   “李煦啊……”   蓁蓁的声线起伏了一下,梁九功带着刘长卿走进内室,李煦隐约看见她撩起右手的袖管放在炕桌上,然后问:“这位是?”   李煦盯着她的动作,回道:“这是奴才新寻的太医。”   “是嘛。”   随后刘长卿给蓁蓁请了脉,又开了一副药方才退了出去。   甫出船舱,遥遥便见恭王负手站在岸边。   李煦此刻脸色不佳,刘长卿刚刚想和他说几句德妃的病情,却见李煦制止了他。   常宁听见脚步声回头问:“李大人?”   “恭王爷,您还是吃着点教训吧。”   李煦知道自己对一位亲王这样说话不合适,但他心中有怨气,当年的那桩案子到底什么情由他李煦最清楚,实在对眼前这位王爷喜欢不起来。   “李煦,我有个事想请托你。”恭王拦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爷怎么自己不去办?”   常宁尴尬一笑说:“李大人不都让我吃着点教训了吗?”   李煦很犹豫,常宁让他去五台山找住持喇嘛来讲经开解德妃,他怎么都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常宁见状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有用,都不用请大喇嘛,只要大喇嘛座下那个灵性悟性极高的小弟子即可。”   这时候刘长卿忽然抬头对李煦说:“李大人,有用的,那个小弟子的确悟性极佳,来讲讲佛法或能有用。”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就当哄她开心了。   李煦答应后,常宁才安心离去。刘长卿在他身后说:“德主子身子虽虚,但没有什么大病,这情况应该是受激过度的心病。”   李煦斜了他一眼,呵呵笑了:“刘长卿,看病我不如你,可看人,你差了许多。”   刘长卿不解,可李煦不想解释,径直走了。   ……   因为运河之功,从济宁舟行若没有遇上风浪便能直抵苏杭,御舟停泊在苏州府那一日,整个苏州如过年般欢腾。   李煦去接见前就安排好了苏州府接驾的一切,十里花灯算什么?百里红妆才是真的。   皇太后带着宝儿总算在苏州府明白了什么是国朝盛世,什么是天下富足,这才有机会把自己带的万贯铜钱让首领太监撒出去。   抢了赏钱的苏州百姓,夹道叩谢皇帝、皇太后隆恩,山呼震天。李煦跟在御驾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曹寅则在后面拉了拉他衣角:“旭东,你也太过了吧?我家奴才刚刚去瞧了一眼,你给行宫都贴了金箔?”   “过?太后能下江南几次?这时候咱们不做好,皇上还要咱们三织造干什么吃?”   曹寅闻言豁然开朗,他赶紧回去叫了自家管家来,让他快马加鞭回江宁把所有准备的东西再往豪奢里弄。   豪奢是一回事,安全则是另一回事。   皇帝巡幸江南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条就是展示国朝威势,同时安抚江南遗民。   李煦和曹寅都是异常警觉之人,他两在江南经营十年,除了做织造,更是做皇帝密探。前明余孽的动向在他们手里了如指掌。   这一回也同样如此,御舟过金山前,曹寅收到密报有一金和尚奉“朱三太子”弄了火炮要在太湖炮击龙舟。   李煦潜在其中的密探提前弄湿了他们的火炮,随后一举逮捕了这伙贼人。而今日这伙贼人已经押解至苏州府,等着皇帝发落。   不过皇帝今日并没有时间,他有另一件心心念念的事要做。   十里山塘花千树,今日苏州府山塘街畔的山上又一次点满了花灯,风吹灯摇,比康熙二十三年的花灯更美更繁华。   皇帝牵着蓁蓁又一次走在山塘街的店铺之间,他凭着记忆走到一处金银店前,这老板十余年过去,店铺比记忆中要更加富丽堂皇,从只有一个小摊子支着的铺面变成了奢华的三间门面。   他点着摊子上的花簪,寻到了一枚和当年最像的,也是祥云桃花挑心簪,但当中嵌着的重宝成色似乎差了一点。   他拿起来比在蓁蓁的发间,蓁蓁似乎不解问:“爷,这个家里戴不了。”   还是那个店家,他从铺子里出来见到有位贵爷在试,看这服色大概是哪位南巡跟来的大臣带着家里夫人或是爱妾闲逛,他高声说:“这位爷,您拿的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式了,小的劝您试试那边几枚蝶赶花的,那才是苏州城时下最好的东西。”   皇帝却一笑,把花簪戴在蓁蓁的牡丹头上说:“你戴这个最好。”   随即牵着蓁蓁便走,山塘街的码头口有李煦备好的船,蓁蓁还未上船就一直抱怨:“您也不知道挑几个好的,店家都说过时了。”   “你戴什么都好看。”皇帝牵着她上船,在船舱里搂着她坐下说,“苏州的花灯最好,特地带你悄悄出来看的,孩子都不知道。”   蓁蓁扶着小窗,探出头去,果见山间灯吹星动,船开的那一刻便有火树银花炸开在天。   花火的震天藏住了她刹那间的哽咽,船舱的黑暗藏住了她发红的眼圈。   她喃喃说了一句:“要是祚儿在能看见,多好啊。” 第221章   一转过身, 她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如花笑颜。   “爷, 早知道就带祚儿一块来了, 他一定喜欢。”   她口中的祚儿说的是胤祯, 这几年蓁蓁一直管胤祯叫祚儿,胤祯刚开始老大不高兴总是抗拒,可为了额娘总是忍着, 到如今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皇帝却始终习惯不了,别人或许都忘记了, 甚至连蓁蓁也太过悲伤而忘却了,他却永远记得他挚爱的孩子是如何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蓁蓁每次说出他的名字就像是在皇帝的心口上狠狠地刺上一刀。   皇帝强忍着心中的痛, 搂着她的腰说:“叫他来做什么,他这个皮猴没一刻闲得住的。他要看见这花火得把小船跳翻了。”   蓁蓁衔着笑转头窝在皇帝怀里,“我总想要个安静的小女儿,可惜宝儿也不是安静孩子, 都怪您, 都把她宠坏了!太后说她生气的时候眼神、表情动作都和您一模一样, 胤祺有回被吓得都哭了, 连胤褆都说五妹妹生气太可怕。哪有女儿这样的, 要是往后嫁不出了怎么办?”   是啊, 宝儿两三岁的时候正是最闹的的时候,蓁蓁总是记得、总是抱怨皇帝太宠宝儿,惯得她无法无天。   到了盈盈出生的时候, 月子里的蓁蓁点着盈盈的脸日日说“你可要安静一些, 乖巧一些, 千万别学你姐姐”,也不知是不是她日日念叨起了效果,后来果然如她所愿,盈盈是所有孩子里最安静乖巧的那个。   盈盈……   皇帝忍着心里的痛圈着蓁蓁说:“那好,咱们再生一个,这回朕不宠了,朕天天教她读《四书》、《五经》,教她念《女则》,让她从小就学做个乖孩子。”   蓁蓁一听撅着嘴说:“才不要,臣妾的小公主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臣妾只要她每天高高兴兴得就好,再和臣妾一起下棋画画。”   “好好,都依你,你说学什么就学什么。”   皇帝哄了她几句蓁蓁这才笑了。   瞧着眼前人无忧无虑的神态,皇帝有时候真怕刘长卿把蓁蓁的病治好了,这样糊涂的人,才能免得日日伤心的痛。   映着身后的金花银树,蓁蓁绽出一如往昔的娇笑,踮脚吻在皇帝的脸颊旁,“臣妾自己说了又不能真的算数。”   皇帝的胡须扎在她脸上,她气呼呼地拉了下抱怨:“您留什么胡子呀,真讨厌。”   皇帝一直骗她是自己北巡时候偷偷留的,他笑着说:“这样出去比较威严嘛。”   船一直开到虎丘,船舱里的笑语也没有停,李煦已经抄了近路赶在船到岸前候在码头。   他护送皇帝和德妃回织造府行宫,皇帝还要去给太后再请安,李煦则带着刘长卿给德妃请平安脉。   如今蓁蓁身边只有秋华和张玉柱伺候,请平安脉时也一样,李煦跪在屋外,刘长卿刚刚搭上脉,他低沉开口说:“德主子,奴才李煦有一事相告。”   “李煦,你……”   刘长卿心中不禁对李煦的举动感到奇怪,这德妃都病了人糊里糊涂疯疯癫癫的他能对她说什么?何况他才刚请上平安脉,李煦千里迢迢把他从家里的小日子里提溜出来不就是为了给德妃看病么,这总得让他把差事给办了啊,皇上一会儿还等他回话呢。   李煦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德主子,奴才在金山抓了一伙前明余孽,他们明日有些话想告诉皇上,可奴才想先让德主子听到。”   “李煦,后宫不得干政!主子面前你瞎说什么呢!”秋华叱道。   李煦挺直了腰板,一挑眉说:“德主子,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康熙三十六年京城有江南前明余孽伙同漠北蒙古动乱,他们所有人事后都被灭口了,奴才在江南搜山倒海多年如今终于寻着了一点蛛丝马迹,当年京城的那起叛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想知道究竟吗?”   内室里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一个镇定沉稳,全然没有一丝疯癫迹象的声音。   蓁蓁的眼神骤然之间恢复了清明,她讽刺地笑了笑问:“李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煦了然一笑,淡然说:“刘长卿入内,谁都没有告诉您他是太医,可您下意识地卷起了袖管,然后才问他是谁。”   蓁蓁轻笑了下,“你啊,还是心细如发。”蓁蓁朝刘长卿挥了挥手,她既然被识破了是装疯,那也不用刘长卿在这号什么劳什子的平安脉了。   刘长卿更是个识趣儿的人,立刻是脚底抹油溜到屋外去编故事一会儿好忽悠皇帝。   蓁蓁往身后一靠,问:“说说,你找着什么了?”   李煦道:“这回打着朱三太子旗号的人意图在江南煽动前朝遗民,奴才将他们抓了起来拷问后发现了一桩趣事,这些前明余孽互有勾结,奴才于是问他们可知道三十六年京中朱三□□与蒙古人作乱一事,他们竟然茫然不知有过此事。”   “余孽这么多,互相不知也有可能。”   “德主子,有些事不需要定论,而是要皇上坐立不安。”李煦胸有成竹地说,“就像您如今做的,您无法和皇上说实话,那就要皇上看着您的样子日夜痛苦,日夜不安,让公主的死每日都折磨着皇上,您一日不康复,这件事在皇帝心里就永远都过不去,这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日日撒盐,让那伤口永远都不能愈合。”   蓁蓁低头笑了笑,李煦真是太聪明,太了解她。   是啊,盈盈埋了,盈盈死了。若她好好的醒着,除了在皇帝面前指责太子一通,弄不好还和皇帝落个互相埋怨,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用?她去皇帝面前说尽太子的坏话吗?那到最后怕只能落得和皇帝离心离德的下场。   可她若为女儿伤心糊涂便不一样了,皇帝见到她就想起太子的错,就恨他的无能。你看,这几年皇帝果然越来越无法容忍太子的错误,让明珠他们可以步步紧逼,一点点卸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李煦,记住我的话,若要做就要做的干净、彻底、漂亮。”   李煦磕了个头,道:“请德主子放心。”   ……   离开苏州,御驾便再抵杭州。   都说西子湖畔是人间天堂,可是坐在涌金门织造行宫里的皇帝却觉得自己如同在人间炼狱。   李煦和曹寅来报说有一伙人要炮轰龙舟时他还算平和,毕竟前明余孽奉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做过的幺蛾子太多了。可接下来他们的回报却让他不敢相信。   “皇上,这金和尚在前明余孽中地位颇高,皇上让奴才等查三十六年旧案,奴才等这回再度刑讯,但他始终说没有此事。”   “再去审,不,朕要亲自问。”   就在刚才,皇帝亲自审过后才知道这群余孽躲藏于寺庙,但江南这边都信奉大乘佛教,和蒙古黄教完全无法相合。他们也曾经派出过一二往蒙古寻援,但到了山西地界就被五台山住持喇嘛擒获,后来再也不敢往北派人。   那三十六年口供都是哪里来的?   三十六年京城的人都是哪来的?   他火速叫人去京城悄悄取三十六年的折子,等人走后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心惊不已、冷汗淋漓。   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有人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了一下,“万岁爷,想什么呢?”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想笑一下,蓁蓁却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怎么了?是碳火太旺吗?怎么出这么多汗?”   “没事,没事。”他拉下蓁蓁的手抱她坐在膝上说,“五台山的住持派了人来要在灵隐和藏地来的喇嘛还有灵隐的汉教和尚来一场经辩,五台山和藏地的喇嘛们已经到了,朕明日会去听一听,你也去吧,等殿前论完让五台山的喇嘛也给你讲讲?听说五台山派来的人虽然年轻但修为颇高是住持喇嘛的爱徒。”   蓁蓁也信佛,她自然是答应的。   ……   翌日,皇帝坐在灵隐大雄宝殿后听一群和尚雄辩,说是灵隐与五台论经,但其实只是借了灵隐的地方,真正的目的是让向着皇帝的五台山喇嘛与藏地桑结嘉措派来的人辩一辩。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藏地喇嘛素来视五台山为旁系,蔑视了五台山的同时其实也代表藏地蔑视了大皇帝的威严。皇帝特意让他们都来灵隐,一辩一来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二来也是要从这群喇嘛身上探一探藏地对朝廷的态度。   可惜五台山住持上了年纪吃不消长途跋涉,这才派了座下的几名弟子前来。   皇帝坐在后堂看不真切,五名五台山的喇嘛盘腿坐在左边,藏地的三名坐在右边。左边五人似乎以一年岁不大的喇嘛为首,此人穿着也不繁复,穿着最简单的黄教喇嘛红袍,其他的皇帝也看不清楚了。   皇帝喝了口茶,刚举起茶盏看见一只体型硕大的黄猫漫不经心地从他脚边走过,皇帝被着大黄团子唬了一跳,这大黄猫倒是全然不怕他这个天下至,甚是随意地尊昂起头“喵”了一声。皇帝看这猫似乎有些岁数了,尾巴粗得根棍子似的,不过步态轻盈全无老态龙钟之相。   都说佛寺里的猫有灵性,眼前这只就是一个,它走到皇帝跟前竟然就不动了,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同皇帝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皇帝一愣,大黄猫瞄了桌上的点心一眼,神奇地甩了甩尾巴。皇帝无奈拿了几案上的点心掰了一口给这只老猫,老猫顺从地吃了两口舔了舔他的手后安静地坐在他脚边似乎也等着听。   只听灵隐住持敲了几声木鱼,两边便开始讲论佛法。   桑结嘉措的人侃侃而谈,从格鲁派创派开始,以经、律、论三藏讲如何修法,最后的话更是意有所指:“灵鹫峰菩萨顶大和尚乃顺治十三年所敕建,而我法师转世传承百年,自有渊源。”   皇帝紧皱了眉头,菩萨顶是先帝下旨第一所在五台改信黄教的寺庙,五台山住持并没有转世一说,与藏地大为不同。   坐在左边的后面四位喇嘛窃窃私语,又都看着为首的那位等他开口。半晌后,一清脆的年轻声音用流利的藏语开始不徐不缓地说:“顺治九年,尔国师大喇嘛至京,蒙世祖皇帝册封,受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之称号,我住持则受册在顺治十三年,何来百年?”   他接着说:“我派宗旨,三藏未可偏废,三学必须全修。如大师言佛法自经、律、论三藏来,但证法自戒、定、慧三学中悟,我派上下得先师点悟,无废学之人,无自恃之心,以战战兢兢之态、勤勤恳恳之心,日夜修学,何仗名分?所谓大喇嘛,即是博学宽广之人,以怀教民之心,念佛乃求解脱,而非以势压人。”   桑结嘉措的人不安地挪动了片刻,只听年轻喇嘛接着说了黄教戒律之言,右边诸人更为不安。说完戒律后,他又轻轻用藏文念道:“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敢问这是严守戒律之人该说的话吗?”   “胡言!这绝非我门之人所说!”右边的人暴怒否认。   年轻喇嘛笑了笑,温和的声音下带着些微嘲讽:“知道是胡言小的才能安心,我寺之人听闻此诗真真日夜不安,我住持相信国师大喇嘛定会严惩此等胡言之徒,清我门规。”   皇帝在后堂也轻笑起来,这年轻喇嘛实在是厉害,佛法精道且熟悉旧事,藏文还说的纯熟,句句都杀在要害。   皇帝近来也听到了些传闻,说如今藏地那位年轻的国师大喇嘛留恋风花雪月,不守清规戒律,成日留恋拉萨的风月之地,这矫情的诗传说就是他写的。而格鲁派最忌不守清规,国师大喇嘛亲手写这种诗,真是败坏风气。   好一个小和尚啊,五台山的住持年老倒是一点不糊涂,给他派了个神人来战,半点不落下风。   两边你来我往就佛理辩满一个时辰后才散去,灵隐的住持刚敲完木鱼,一直坐听的老猫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摇着尾巴转身离开。   瞧着那坨大黄团子的背影皇帝心道:真是有灵性的猫。   因皇帝先前吩咐过带经辩完了让五台山的喇嘛去给蓁蓁讲经,灵隐的僧人领着五台山喇嘛先行离去。   这两波人马都是皇帝喊来的,皇帝自然地还得留下来装模作样地再“宽慰”下藏地喇嘛被五台山喇嘛“伤”到了的心。   ……   灵隐寺的小和尚把五台山的喇嘛们领到一处安静的院落前,职守的太监打量了这群打扮怪异的和尚们问:“你们这都是干什么的?”   为首的喇嘛道:“贫僧是受大皇帝指派来为娘娘讲经的。”   小太监记得皇帝离去之前确实如此吩咐过就放了他们进去。这群喇嘛各个生得是人高马大,而院门窄小,他们进院子的时候把小太监都挤到边上去了。两拨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小太监愣了愣,接着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否则为什么他好像看见十四爷也在这群喇嘛里?   蓁蓁的病需要静养,这也是为什么皇帝驾临杭州特意住在这灵隐寺中的缘故。一进院子众人就感受到了同方才大殿上唇枪舌战全然不同的宁静,除了刚才门口的那个小太监之外也再未瞧见其他宫人走动。   人群里那位年轻喇嘛对其同伴说:“此处院子甚是幽静,几位方才经辩也累了,不妨在此稍歇,为贵人讲经之事我一人便能做了。”   年轻喇嘛比另外几位喇嘛岁数要小,但他是住持喇嘛晚年才收的弟子,在五台山辈分却高。其他四位虚长他三十多岁,但地位却不如他。   再加上四人都年近花甲,此番千里迢迢从五台山赶到这杭州,草草休息了一夜就参加了经辩,如今也都是疲惫不堪。   领头的喇嘛说:“如此便劳烦罗布桑多尔吉师傅了。”   年轻喇嘛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屋前,他伸出手似乎不敢推开门,这时刚刚坐在皇帝脚边的老猫不知从哪儿又窜了出来,对着他喵了一声。   年轻喇嘛弯下腰轻轻问:“你还记得她吗?”   “喵!”老猫叫了一下接着拿爪子挠门。   屋里的人似乎听见猫叫有了动静,有一人高声问:“是谁在外面?”   年轻喇嘛这才强自镇定说:“小僧奉皇命请见贵人。”   “师傅请进。”   他踏进屋内,所有人都被隔在屏风后,他没法看见原貌,可光是声音就是那么熟悉。   屋内有一蒲团,他走到那里盘腿坐好,老猫则绕进了屏风里。   屏风后的人看见这只猫发问:“这是师傅的猫吗?”   年轻喇嘛点点头,他轻声说:“这猫是小僧在五台山菩萨顶遇见的,跟了小僧十五年了。”   屏风后另一个声音“啊”了一下,随后这个声音急促地问:“小师傅今年……今年几岁了?”   “虚龄二十。”   “二十……二十……”她颤抖着问,“小师傅一向可好?”   “还好,只是年少时做过一场梦,等梦醒的时候异常思念故人。”他说到此处已经双眼含泪,“不知思念之人的梦何时醒来。”   蓁蓁已经站起来,她从屏风后走出,一直走到年轻喇嘛的面前,她不可置信地蹲在他身前,捧着他的脸。   “你醒了?”   年轻喇嘛,不,是胤祚,他含泪说:“您好了吗?醒了吗?您看过我写给您的医书吗?刘太医给您了吗?”   蓁蓁不住地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她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她想他,如今她知道,他也在想她。 第222章   刘长卿跟在后面长舒了一口气, 想要退出去, “娘娘和小师父说会儿话吧,微臣这就去和皇上复命去。”   刘长卿在心里默默长叹:命苦啊, 这故事到底要怎么编啊。   “等等。”蓁蓁抱着胤祚叫住刘长卿,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长卿耸耸肩无奈说:“十四阿哥是微臣看着长大的, 您随便找个人问问,让他们看看这兄弟两有多像, 微臣没给您吓死已经算胆子大了。”   这刘长卿一如既往毒舌,“您好好聊聊吧,只是聊完还是让小师父赶紧走, 别吓到别人。”刘长卿说完退了出去让他们单独说话。   这一聚,万千思念都在其中。   ……   皇帝和藏地的人聊完转身去等蓁蓁, 他一进院子就瞧见五台山的喇嘛们都在葡萄藤下面打坐。皇帝觉得奇怪便问:“师父们缘何都坐在此地?”   带头的那位老喇嘛说:“罗布桑多尔吉师父在屋里为贵人讲经,让我等在此等候。”   皇帝记得罗布桑多尔吉似乎就是住持喇嘛那位年轻弟子的本名。虽说这喇嘛是出家之人, 可就他一个青年男子进屋里给蓁蓁单独讲经, 皇帝心里总觉得膈应。他眉峰紧皱,心想这年轻人也太不懂规矩。   皇帝带着一肚子的不快边走还边想,真是于理不合,也不知道住持喇嘛怎么挑人的, 如此没有眼色!   他一转弯要靠近院落的时候,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他低头看了一眼, 先前趴在他脚边听经辩的大黄猫不知怎么又溜达到这来了, 猫挡住了他的去路, 此时细看这猫,皇帝到觉得这猫瞧着有几分眼熟。它体型硕大,往那一矗跟个大南瓜似的,把路都给挡了。   皇帝心想自己总不能和个畜生计较吧,便准备绕过它,谁知一抬头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来人的眼圈发红,看见皇帝的时候明显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不慌不忙地行礼问安:“贫僧请大皇帝安。”   “你……你是……”   皇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小师父是五台山来的?”   他合十低头说:“罗布桑多尔吉乃菩萨顶住持喇嘛座下弟子”   “不知小喇嘛几岁入寺,为何修佛?住持喇嘛岁高,为何收你如此年小的徒弟?”   胤祚低着头否认说:“佛法与小僧有缘,才得住持收留。日子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出家前,家里的事情还记得吗?”   胤祚垂头摇了一下,随后说:“只记得有一位母亲,爱我至深,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随即合十说:“大皇帝清安,小僧告退。”   “等等,等等!”皇帝追出一步急切地问,“你不记得阿玛……不,你爹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你爹的事了吗?”   皇帝面前这位年轻的喇嘛再度合十轻轻说:“小僧只有一位母亲,并没有什么阿玛。”   说完他行过礼转身离去,皇帝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想抓又抓不住,他伸出手想再唤他一声,可未发声一口鲜血涌在喉头眼一黑倒了下去。   ……   一枚冷帕搭在皇帝额头让他惊醒,他一把抓住敷帕子的手大喊了一声:“祚儿,祚儿!”   被抓住的手回握住他说:“是我,是我。”   皇帝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清醒了,喃喃自语:“朕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皇上,您没有做梦,是臣妾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神色清明,语气冷厉,皇帝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醒了?”   蓁蓁端了药碗给皇帝,“您刚刚呕了口血,先把药喝了吧。”   “蓁蓁,朕……”他想说盈盈的事,可蓁蓁制止了他。   “您让京城送来的折子都在那里了,等好一些了再看吧。先喝药吧。”   蓁蓁递了药碗到皇帝手里,这时的蓁蓁心中有千万个鼓在敲,她等着皇帝苏醒时看见了三十六年的折子被送进来,她看见的那一刻就知道李煦做成了!   皇帝起疑了,皇帝害怕了,他虽然没有声张,可是他第一次对太子交出的答案生出了怀疑。   可另一边她也害怕起来,看见胤祚的那刻皇帝呕出的血让她知道,皇帝真的上了年纪,他的身子早就不是从前那样能熬。若是刚刚受过激的皇帝再被刺激后,会变成什么样?   蓁蓁不敢想,只能先劝他喝药。   皇帝握着药碗一饮而尽,他随后抓着蓁蓁的手说:“他说他不记得有过阿玛,他说他不记得了。”   蓁蓁沉默不语坐在床头,皇帝近乎哀求地摇着蓁蓁的肩膀问:“你告诉朕,是不是他?你把玉晗给朕的时候朕没有问出来,可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朕,他是不是还在?是不是?”   蓁蓁还是默然。   “他怎么可能不认朕?怎么可能?”   “他在的时候,朕那么宝贝他。”   皇帝不住的喃喃,直到蓁蓁打断了他。   “几个孩子里,只有盈盈最在乎您的喜欢。”   皇帝怵在那里,他知道这是实话,所有的孩子盈盈最喜欢惹他注意,而其他的都更爱争蓁蓁的那份。   “盈盈走的时候很想您。”   一直没有人完整地告诉过皇帝盈盈走时的情况,一边是皇帝不敢问,一边是无人敢讲。   “我们找不到太子,太监也出不了宫请不了太医。宝儿骑着马在东华门大闹,我们想抱着盈盈去西华门趁乱找太医,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等不了了。”   “她没等到太医,也没等到阿玛。”   “盈盈最怕阿玛不喜欢她,她知道阿玛更喜欢皇子,又偏心姐姐,所以她偶尔会装一装病希望阿玛多疼疼她。”   皇帝捂着脸不忍再听,“是朕不好,是朕。”   “皇上,太子为什么不见了?”   皇帝望着远处三十六年的所有折子,他也想知道答案。   但,此时还有另外一桩事他要做。   “来人!”皇帝撑起身,对进屋来的梁九功道,“五台山来的喇嘛里有一位叫罗布桑多尔吉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把他带到朕的跟前,切记不可伤他一丝一毫!”   灵隐寺的平静在皇帝一道旨意后彻底结束了,一队队的侍卫在搜山倒海般地在找一个叫做罗布桑多尔吉的喇嘛。   然而这一切,华严阁内的宝儿并不知道。她跪在观世音菩萨的金身前,无比的虔诚。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保佑额娘早日康复。请菩萨宽恕弟子将要犯下的孽,弟子已决心选舜安颜为婿,弟子要佟家满门不得安宁,唯有这样他们佟家才能赎他们犯下的罪孽。”   她话音方落,一个嘹亮的笑声突然在屋外响起。   “女施主,这可不是个好法子!”   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翻窗而入,宝儿刚要怒斥一声“大胆”,一抬头,面前人的容貌却让她一震。那张脸同她的十四弟生得一模一样,但他比从小宫里长大的十四弟生得更为高大,皮肤也更黝黑一些,透着一股太阳的活力。   不知道为何,宝儿的眼前突然浮起了雾气。她眨了下眼,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滚落。   胤祚红着眼轻轻为妹妹擦去眼泪。   “傻姑娘,好好地哭什么,你那时还那么小,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宝儿哽咽着说:“谁说我不记得了,我都记得呢,我从前有一个小哥哥,他最喜欢抱着我说‘妹妹乖,妹妹快长大,长大了哥哥陪你玩’。”   胤祚胸中涌过难以抑制之情,他用他强壮的臂膀紧紧地拥住妹妹。   “是哥哥不好,哥哥食言了。”   “哐啷”两人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队侍卫涌了进来,胤祚背对他们站着,于是在侍卫眼里只能瞧见公主和一个喇嘛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一时都楞住了。   宝儿回过神,从胤祚的怀里退了出来,她擦掉眼泪用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表情不悦地问:“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侍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瞧宝儿。   领头的侍卫低着头说:“公主,奴才们是奉皇上的旨意来寻罗布桑多尔吉大师的。”   宝儿英气的眉毛一拧,“谁是罗布桑多尔吉?”   她身后的胤祚轻轻把手搁在她的肩上。   “是我。”   ……   南巡回京的路上,发生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桩小事,灵隐的经辩结束了,五台山的喇嘛们没有回去,而是被皇帝一起带回了京,说是要请几位大师给皇帝讲经。   第二件是护军都统纳音布调职,皇帝以他年老让他卸职,接着太子写折举荐了托合齐。   皇帝当时问了周遭臣子的意见,佟国维不同意、马齐不同意,连一向寡言的老臣伊桑阿在挣扎一阵后也说了不同意。可皇帝还是批复了太子“可”。   随后皇帝还传旨恢复索额图自康熙二十二年被夺的原品,但调开了他的领侍卫内大臣,同时升任阿灵阿为领侍卫内大臣,并任命了与索额图极为不合的索尼另一个心裕为领侍卫内大臣。   同时阿灵阿着手将新满洲编为侍卫,渐渐取代皇帝身边原本以勋旧荫生为主的御前侍卫。   第三件则是德妃又出现在了人前。   这件事是皇帝南巡抵京时,以太子为首的在京皇子才得知的。   德妃去了一趟江南得到从前太医院太医刘长卿的医治后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她伴在皇太后身边笑语款款的样子,落在太子眼里既熟悉又可怖。   他总觉得皇父扇的那巴掌还在隐隐作痛,当德妃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慌张和害怕。   相比之前这三件,另一件那就微不足道了,京城崇福寺迎来了一位新的喇嘛住持,同时多伦青庙来请皇帝指派住持,据说皇帝派人询问了崇福寺住持的意见,只是还未答复。   回京后的第一日,太子在给皇太后请安后前往清溪书屋向皇帝问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皇帝宣召。   他正要询问时殿门开启,是老四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弟啊。”太子随和地叫了他一声。   德妃虽然让太子害怕,可胤禛却着实让他安心,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兄弟里,只有老四对他最为恭敬。   “太子稍安,皇阿玛在听崇福寺住持讲经,讲完再请太子入内。”   胤禛被皇帝提前叫到山东接驾,太子于是和他打听:“这崇福寺住持是什么来历?皇阿玛以前身边没有这号人啊,怎么突然获了这么大尊荣。”   “是一位得道高僧罢了,臣弟还没机会能亲眼得见呢,只遥遥见过两眼,的确是好风度,也难怪皇父看重。”   “行吧。”太子心里直犯嘀咕,老爷子往年什么时候信过佛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胤禛拱手告退,可他并未走远,而是在清溪书屋外的山石后站定。   太子又站了一刻钟,清溪书屋的门才复又开启。一位身穿黄红喇嘛服的人从内走出,见到他简单地行礼。   太子也合十回礼,可看见来人的脸却呆住了。   “十四弟?”说完太子自己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十四弟才十二岁哪有这么高!   他活像见了鬼一样,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什么人?”   “小僧见过皇太子。”   “你是崇福寺那个?”   “受大皇帝恩惠,才有机会在崇福寺弘扬佛法。”   “你……你什么时候……”太子斟酌了下语句,年轻的尊贵喇嘛大多是转世的,所以他问的是,“敢问大师何时转世?”   “转世?不敢,小僧生于康熙十九年,二十四年归于我佛。”   太子听完就傻在了那里,他想逃,可是魏珠请他进屋说皇帝召见他。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和尚远走,才失魂落魄地往屋内走去。   远处胤禛见到这一幕,勾起了一个快意的笑容。胤祚走进看见他这抹笑不屑地说:“四哥还真不是一般无聊,拿我这张脸去吓他。”   胤禛抹了抹他的光脑门说:“我就是让他回忆回忆过去,又没干什么。”   胤祚打开胤禛的手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老摸我的脑袋,有什么好摸的?”   “嗯……挺光滑的,手感不错。”   “四哥,你和他虚伪以蛇这么多年,这次可不只能吓他两下,后面的事怎么说?”胤祚捡要紧的先问。   “唉。”胤禛一声叹息,“皇阿玛对现在只觉得索家狼子野心,可太子到底有没有掺和在内,他不敢确认。”   “不敢确认?”胤祚耸耸肩,“是根本不愿意信吧?说来也是吓人,万人宠爱的太子要杀亲爹喽。”   胤禛搂着他肩问:“你怎么回来以后对皇阿玛就没个好话?”   胤禛赶了三天路到山东接驾,在泰山脚下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弟弟,当时又是震惊又是惊喜,他自问盈盈死后压住了往年喜怒无常的性子,可见到胤祚仍是嚎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胤祚顶着个光头翻了个白眼说:“四哥,您能先和我说两句话再哭不?”   没良心啊没良心啊!胤禛愤愤不平,可不久以后发现胤祚对他的态度算是非常“有礼”了。   他这老弟对着皇阿玛那叫一个不卑不亢,摆出一副出家人不打妄语,我真是个出家人,大皇帝您别自我感动,我给您讲会儿经您静静心吧。   皇阿玛大约也是爱受虐,每天非要招他听一会儿“经”,一边眼泪汪汪地想认,一边听胤祚肃着脸给他灌输“大皇帝心中有孽障,大皇帝要去孽障”。   可胤禛和胤祚相认几天后就看出来了,胤祚就是心中有气所以死活不认阿玛,非要拿和尚头气他。   “我这是保命,我一和尚叫他阿玛合适吗?”胤祚笑了声,又问四哥,“那个十四弟真的那么像我?” 第223章   胤禛哼了一声, “脸有七八分吧, 不过他就是个皮猴子,真不如你小时候可爱懂事。”   “我什么时候见见去。额娘老是不让我见。”   胤禛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你不是要做和尚吗?你这么去见谁都知道了, 你想吓死皇阿玛的宝贝龙年阿哥是不是?”   胤祚砸吧砸吧嘴感叹了一句:“龙年阿哥, 啧啧啧,咱这弟弟真不一般啊。诶, 四哥,皇阿玛是不是特宠他?上天的那种?”   “是啊。”胤禛翻了个白眼,“托你的福,皇阿玛爱他跟爱眼珠子一样, 这死小子上回在马场和皇阿玛顶嘴,皇阿玛气了个半死罚他打手心。结果半天以后竟然抱着他亲自给他上药, 还硬憋出一句夸:咱们胤祯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哈哈哈哈。”胤祚发出一连串爆笑。   胤禛见他笑得放肆赶紧拉了他的僧袍说:“你一和尚, 别在园子里笑得这么打眼。”   “行了行了, 我才不想真的当和尚呢。”   胤禛斜眼瞧他说:“那你在皇阿玛跟前装什么装?还不赶紧给老爷子一个台阶下, 你也让老爷子好好抱着你哭一场。”   “我不要。”胤祚气鼓鼓地说, “额娘吃那么多苦都因为他,我有个妹妹见都没能见面也因为他。哦, 还有他那个好儿子。他不是宝贝那个儿子吗?让他宝贝着去好了,我当和尚就行。”   胤祚话音落下, 胤禛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是啊, 皇阿玛将太子放在心尖上疼, 就是如今也怕是只觉得是索家牵连太子, 还在为如何处置索家不伤了太子而烦心。   “四哥,你说太子当年真的如明珠他们猜的那样想谋反吗?他图什么呀?皇阿玛这么喜欢他,监国都这么放心他。”   胤禛一叹,“我不知道,皇阿玛对他这么好,我也不敢信他要皇阿玛的性命。”   胤祚一拍脑袋,说道:“你看,咱们都不敢信,皇阿玛肯定更难相信了,我得回头去把这个道理告诉额娘,让她别逼老头子太紧了,逼急了适得其反。”   胤禛点了点头,额娘自从不装病以后和皇阿玛关系急转直下,大有一副:你不处置太子,我便不准备笑了的架势。   “额娘比我们还通透,她如今在皇阿玛面前也只抓着太子大误,从来没说过谋反的事。”胤禛仔细想想后又说,“其实明珠他们也懂这个道理,到如今也只抓着太子能力不够、索家品行不好来打,其他的事只让皇阿玛自己去疑,而不会直接去说。”   “明珠,老狐狸。”胤祚如此下了判断。   胤禛感叹道:“老狐狸有老狐狸的好处,要是没有明珠这个老狐狸掌舵,就阿灵阿、揆叙、鄂伦岱这几个早就撕破脸了,哪有这步步为营、步步蚕食的局面。”   胤祚深以为然,他无奈地说:“皇阿玛坐在上面久了,就是再圣明也有天子脾气。我在五台山还见不得下面的小喇嘛说我佛经解的不对呢,更不要说皇阿玛了,谁敢指着他鼻子说他昏聩挑了个畜生当太子?”   “太子就是皇阿玛的一条胳膊。”胤禛拍了拍胤祚的肩膀,被胤祚嫌弃地打开,“现在咱们要做的是逼他自己发现一条胳膊已经毒入膏肓,必须断臂求生。”   “砍这条胳膊的必须是皇阿玛自己?”   胤禛点头,“咱们都不要做那把刀,谁做那把刀,谁以后就是皇阿玛心头的刺。这个道理明珠懂,我们也要懂。”   “嗨,四哥,咱们也别怕了,后头都是大阿哥他们的戏,咱们看着唱适时敲个锣就是了。”   胤禛转过身看着胤祚倒笑了,“咱们凭什么就听戏看戏了?”   “啊?可是额娘她……”   “额娘归额娘,我归我。”胤禛上下打量了胤祚一眼霸道地说,“你也归我。”   胤祚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   “四哥,贫僧可是出家之人。”   胤禛嫌弃地眼神射了过来。   “你一个酒肉和尚竟然有脸说自己是出家之人。”   胤祚双手合一一本正经地念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胤禛瞪了他一眼,刚想训他几句,突然小腿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他一低头见是黄小仙的尾巴,就这一分神的功夫胤祚已经甩着一身的僧袍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他也不管身后胤禛的脸臭成啥样,熟门熟路地快步在这畅春园的回廊里行走。   黄小仙上了年纪懒得自己走,在他脚边喵呜叫了几声,胤祚弯下腰把它抱在怀里。   一人一猫溜达到一所院落前,这是五公主在畅春园的住处,皇帝已经下旨为五公主选婿舜安颜九月完婚。内务府的人,佟家的人,这些日子里来来往往的,最近这里大约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胤祚进门的时候和佟家来请安的人打了个照面,天色昏暗,他们没能瞧清胤祚的脸只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喇嘛仿若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皇家公主的闺阁。   这群佟家人各个是心惊肉跳。佟家的嫡长孙被选为皇太后和皇帝最宠爱的五公主的额驸,这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京中最近一直在传,说五公主和一个大喇嘛来往过密,经常招大喇嘛到她的住处讲经,甚至还留他过夜。   佟家的人自然是不敢去向皇帝求证是不是,只能心里祈祷着这都是误会是流言。可如今他们是亲眼目睹了流言,眼瞅着一定绿帽要罩到他们佟家身上了,佟府的几位福晋只能叹着气赶紧回家同自家老爷商量怎么办。   胤祚一踏进门,黄小仙就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跃上宝儿的膝盖。   胤祚臭着一张脸瞪着它那对闪着无辜光芒的琥珀色大眼睛轻轻骂了一句:“见色忘友!”   “小仙别理他,他这是嫉妒。”   宝儿把黄小仙搂怀里揉着它的下巴,黄小仙眯着眼舒服得都要在她怀里打滚了。   “我嫉妒?你的额驸才是该嫉妒的人吧。”胤祚大大咧咧一甩僧袍在宝儿对面盘腿而坐。   宝儿冰冷地一笑,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和蓁蓁简直一模一样。   “让他嫉妒吧,让他恨吧,也让他们佟家人尝尝我心里的滋味。”   胤祚眉头一拧,越过炕桌轻轻握住妹妹的手。   “宝儿,在杭州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了……”   宝儿骤然间人松弛了下来,那股肃杀感从她身上褪去,她露了个笑容对胤祚说:“我知道,我都记得呢,我这不是都按着咱们说好的来么?”   胤祚说:“皇太后那……”   提到从小视她若珍宝的太后宝儿眼眶一下子红了,好半天之后她才点了点头。   胤祚轻轻往她肩上拍了拍,过了会儿他方才笑着说:“对了,我听说京里在传五公主和喇嘛交往过甚,我刚进来的时候和佟家人擦身而过,那几个佟家人像看妖怪一样看我,如此算是坐实了谣言吧。”   宝儿听得咬唇一笑,伸手轻轻在他的脑门上点了一下。   “你这个酒肉和尚如今还成了花和尚了,大师可要洁身自高,切莫重蹈唐朝辩机的覆辙。”   宝儿这句话还真是有几分一语成谶的味道在里头。几天后憋屈了好一阵子的佟家不动声色地给皇帝送了一匣宋版的《新唐书》,皇帝见了爱不释手自然是要翻一翻的。嘿,也巧了,不知怎么这书册里就夹了那么一张书签,皇帝一翻刚好就翻到了知名的高阳公主风月案,皇帝气得是晚膳都没用,把佟家人叫进来骂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灰头土脸的佟家人赶出宫去。   骂管骂,这婚事还是得办,于是当京城的街道被落叶覆满的时候,大婚之日也到了。宁寿宫里,太后和皇帝坐在上首,蓁蓁挨着皇帝坐,宝儿一身吉服由左右侍女搀扶进门,她一贯是坚强爱笑的,行毕三跪九叩之礼后已经是红了眼圈。   “儿臣叩别祖母,叩别皇阿玛,额娘。”   皇帝最为疼爱这个女儿,虽说是把她嫁在京里就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但到底是嫁出去了,此时心里还是颇为伤感的。   “皇阿玛已经敲打过佟家了,你往后就好好地同额驸过日子,朕还等着抱外孙呢。”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宝儿含泪点点头。她又看向太后和蓁蓁,两人身边的乌嬷嬷和秋华各拿了一个大红漆匣子来放在她手里。   太后含着眼泪说:“好孩子,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蓁蓁也微笑着说:“快去吧,额驸在等你呢。”   宝儿点点头,由左右侍女搀扶着往外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众人脚步一顿,太后的眼睛一直瞧着宝儿,哽咽着说:“乌嬷嬷,你跟去看看吧,婚礼完了再回来。”   宝儿控制不住,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乌嬷嬷道:“是。”她离开太后身边接替一位侍女扶着宝儿走出宁寿宫。   宫里规矩,皇子娶亲婚宴在宫里办,公主嫁人,这婚宴就在公主府办。宝儿的公主府由皇帝圈定就在佟家大宅的旁边,今日此地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要说这五额驸舜安颜那也是衔着金汤勺出身的金枝玉叶,他祖姑姑是皇帝的生母孝康皇后,祖父是佟国维,已故的父亲是一等公佟国维的长子原任銮仪使叶克书,他是佟家正儿八经的嫡出长孙,将来佟国维这个一等公的爵位早晚是要传给他的。   舜安颜生得也算一表人才,从小就在内庭行走,同几位阿哥公主们打小就认识。平心而论,舜安颜不是特别中意这门婚事,宝儿的厉害他不像别人只是耳闻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再加上最近京里那不堪入耳的流言,他是已经认定了绿云罩顶了。最后还是祖父劝他,五公主最得皇上太后宠爱,娶了他,将来他自是平步青云,前程不可限量,舜安颜这才勉勉强强接受这门亲事。   他在前头敬完酒,略带了一丝醉意往他的新房走,准备去见他的公主殿下,一进门,红烛高照,喜床上却不见新娘,只有一个老嬷嬷沉着一张脸站在一片大红的喜房中,格外的怪异。   舜安颜一愣,酒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费了些功夫才认出此人是太后身边的乌嬷嬷。舜安颜到底是从小在内庭行走过的,不敢造次,恭敬地问:“不知公主何在?”   乌嬷嬷从袖口里抽出一封黄折,一边展开一边不紧不慢地念道:“太后懿旨,舜安颜接旨。”   ……   乌嬷嬷办完差事回到宁寿宫的时候天已近子夜,原本早该上床安寝的太后却依然在小佛堂里念诵经文。乌嬷嬷跪坐在太后身后说:“太后,事都办好了。”   太后微微点头,她看着面前佛祖慈悲的微笑,喃喃道:“我从那个地方来,如今我的孩子要回到那个地方去,这大约真的就是缘分吧。”   乌嬷嬷安慰道:“太后您放心吧,阿霸垓部的小王子对咱们公主一往情深,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的,他会对公主好的。就是皇上那……”   太后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皇上回头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了,何况这事是我和德妃都允了的,德妃身子又一直不好,皇上还不是只有忍了。”   太后提起德妃乌嬷嬷不由笑了。“您同德主子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太后问:“怎么说?”   乌嬷嬷道:“方才在佟府奴才替公主收拾行装的时候的时候都瞧见了,您让奴才给公主的是您在科尔沁部的牛羊奴仆,德主子给公主的是五万两银票,有了这些傍身公主就什么都不愁了。”   太后点点头,过了半晌她幽幽道:“再点一炷香吧,此去千里迢迢,咱们来求佛祖保佑宝儿平安抵达吧。”   夜色里两匹快马疾驶出京,将佟府的喧嚣和繁华抛诸身后,刚出朝阳门,夜色里一匹白马横在两人跟前,马上坐了一个大喇嘛,他的怀里还揣了一只大黄猫。   宝儿和她的贴身侍女惊讶地勒住马绳。宝儿问:“六哥,你怎么在这?”   胤祚笑着问她,“怎么,你决心去阿霸垓投奔咱们那位痴情的小王子了?”   宝儿叹了口气苦笑道:“天下虽大,可若不去那,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胤祚一伸胳膊,僧袍一抖险些把黄小仙给抖下马,它赶紧伸爪子抓住马鞍,不满地在夜色里“喵”了一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哥哥带你走一遭。”   宝儿“噗嗤”一声笑了,“我倒是想去,可你如今可是崇福寺的住持啊,你走得了么?”   胤祚一扬眉,“这世上即便是皇帝也困不住我,即便是死也困不住我!”   宝儿一直瞧着她这位哥哥,心里溢满了敬爱和羡慕,“好,那就带我也走一遭吧。”   胤祚一路护送带着皇太后和蓁蓁给的万贯嫁妆的宝儿往西,一直到达归化城。在那里四公主已经按住了不争气的额驸将他打发去了多伦,开始亲自掌控喀尔喀部,她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能信任的人。   最后她选择了自己的妹妹,而宝儿从未见过比这更好的主意。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海蚌公主威震大漠,而海蚌是满语参谋的发音,公主每次发令之前总会问:“海蚌,你看如何?”身着男装的宝儿总会给她一一详解。   久而久之海蚌与公主密不可分,他们的法旨便是喀尔喀的圣旨,在遥远的帝国北疆行使着历代皇女从未得到过的权力。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224章   女儿这么潇潇洒洒地走了, 佟家吃了个哑巴亏,皇帝知道了自然是大发雷霆, 可就像皇太后说的, 他又能咋办呢?嫡母他说不得,蓁蓁他不敢说,这把火自然是又撒到了佟家头上,佟家明明是苦主还被皇帝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宝儿走后,正如胤禛对胤祚所说的那样, 朝臣在外, 蓁蓁在内, 正在一步步蚕食皇帝对太子的信任和信心。   一年后,就在五公主随驾往热河路上骤然病逝后不久, 皇帝正式剥夺了太子的监国权。时隔十二年, 太子再度出现了皇帝巡幸陪驾的名单上, 当二月巡幸京畿时第一次出现,大家还以为只是偶然一次,到了这年北巡皇帝第三次点了太子随驾后, 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同时,原本归属于太子的监国之权被下放到了马齐等大学士之手, 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也都纷纷被允许到六部当差。   这一年北巡归来后, 皇太后大寿将近, 畅春园再度热闹了起来。   如今天下四海升平, 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素来孝顺,按着他的心意内务府也是努力把太后寿宴办得花团锦簇的。   这皇帝都这么表态了,百官就更得把戏唱的精彩纷呈。京内的贵族高官憋足了劲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诰命夫人们三三两两地往畅春园跑,轮番地到太后跟前去献孝。   封疆大吏也不甘落后,各个挖空了心思想着送些看着不奢靡又奇巧的贺礼既讨了老太太欢心又能让皇上满意。   这天,蓁蓁和惠妃亲热地坐在招凉精舍闻着桂花、看着各自准备的贺礼,惠妃要送的是一座紫檀木屏风上面装饰着仙人拜寿的图案。再看蓁蓁,是一副团扇插屏,绣着一只仙鹤一株百年松树,取松鹤延年之意,这本无甚稀奇,稀奇的是这是一副双面异色绣,正反面的松鹤延年是不一样的图案。   惠妃捧着是爱不释手,“你哪里淘来这样的好东西,京里最好的绣坊也出不了这样的绣工。”   蓁蓁说:“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还不是李煦给弄来的,最好的绣娘可不都在他手底下嘛。”   惠妃说:“这奴才倒是贴心,莫怪皇上也喜欢他。”她看着另外几样明显是蓁蓁挑剩下的问,“这也是他给你准备的?”   “嗯。姐姐要是看得上就拿去吧。我就留这副插屏就行了。”   要说这能工巧匠北方也不是没有,只是南北匠人各有所长,南方的东西精美小巧,北方的东西大气华贵。   惠妃看了一会儿还是难以决定到底挑哪件,想了想她说:“我先拿回去看看,看中哪件了回头再把其他的给你送来。”   蓁蓁一听就笑了,“不用,姐姐都拿去就是了。”   惠妃说:“哎,这是李煦孝敬你的,我只是沾了你的光,怎好都拿走。”   蓁蓁笑说:“咱们这位李大人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主,要是知道惠妃娘娘瞧上了他的东西可不知得多开心呢。”   惠妃说:“有这样聪明的奴才是你的福气。”   福气吗?蓁蓁不置可否。   李煦足够聪明,可他太过于执着,她不知道这样的他究竟会走到哪一天哪一步……   太后千秋当日宫里各王府福晋、诰命皆进园子来贺太后千秋。午后戏班子在观澜榭里开戏,演的是一出五女拜寿。这部戏不常演,但十分适合今儿这样喜庆的日子。   太后在二楼观戏,她的身边围坐了几位她素日就喜欢的嫔妃福晋们,余下的人在一楼散坐着。这样的场合太子妃本也该在,只是她有孕在身胎相又不稳,这些日子都在自己屋里休养。她这是头一胎,怀得还极有可能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嫡孙,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最近她也很久没有出现这众人眼前了,今儿这样重要的场合不出现大家也不足为怪了。   蓁蓁同惠妃坐在一处看着宜妃陪着太后说说笑笑好不快活,这时候她和惠妃就不得不承认故去的太皇太后确实会看人,这宜妃不管怎么说在讨人欢心上很有一手,只要有她在就永远不会冷场。   戏到中场,几位坐在一楼的年轻王妃们上来给太后请安。她们一行一共三个人,都是小一辈铁帽子王家的媳妇,如今虽然还有些青涩但几年后都是要当家作主掌家的。这几个人的婆婆都是平素在皇太后面前得脸的,她们这从有资格幕间的时候上来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祝太后千岁千千岁。”   三人模样都生得不错,嗓子更是如莺啼般动听,太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就笑着说:“哟,瞧我岁数大了记性都不好了,这都是哪家的媳妇啊,一个个生得这般标致。”   宜妃停了给太后拨瓜子的手,拿了方素娟帕擦了擦说:“才不是太后您记性不好。她们是小一辈儿的媳妇了,平时都是婆婆进宫来给太后您老人家请安,您就没见过几次自然不记得。”   宜妃指着左起第一个说:“这位呀是简王家的世子福晋。”   瓜尔佳氏生得不算拔尖,不过浓眉大眼的瞧着和气又可爱,她声音也最甜,宜妃话音一落她就张口说:“媳妇儿给老祖宗请安。”   宜妃又指着中间那位说:“这是顺承郡王家的四儿媳妇。”   “臣妾给太后请安。”   宜妃又指向第三位,她同那人打了个照面鲜见地愣了一愣方说:“这一位是温郡王的福晋。”   伊尔根觉罗氏往前略略走了一步,“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了她不免也多看了几眼,“哎哟,这么俊俏的媳妇儿是哪家的?我怎么之前从来不曾见过?”   宜妃说:“您见过她呢。”   太后说:“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宜妃说:“太后您想想前几年给太子选妃的时候可是见过此人?”   太后仔细的想了一想,果然真如宜妃所说。   “哎呀。想起来了,你原来是伊尔根觉罗家的姑娘吧。”   宜妃说:“如今可不是姑娘了,如今可是咱们温郡王的媳妇儿啦。”   太后素来就喜欢标致的媳妇儿。如今见了延寿的媳妇更是欢喜,便让宜妃把人叫到身前。她握着伊尔根觉罗氏细嫩的手说:“那时候皇上给太子选妃你和如今的太子妃都是好孩子,只是太子妃年幼丧父,皇上对她更怜惜一些。对了,延寿待你可好?”   伊尔根觉罗氏羞答答地说:“爷待臣妾很好。”   太后听了会心地一笑,“延寿这孩子呀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但心地质朴,是个会疼人的小子,这点比咱们太子可是强上百倍。”   宜妃在旁见机说:“太后您说的可是呢,都说郡王爷甚是疼爱媳妇儿,要不咱们福晋能三年抱两嘛!”   伊尔根觉罗氏才生完第二个孩子没几个月,这会儿羞得满脸通红:“宜妃娘娘求您别说了。”   太后一听笑说:“怎么说不得了,这可是好事呀,年轻媳妇儿就是面子薄。你们肃王家呀向来人丁单薄,娶了你倒是延寿的福气呢。”   伊尔根觉罗是低着头说:“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越瞧是越觉得喜欢,太子妃虽然一等一的贤惠但就是姿容上差了些,谁都喜欢瞧漂亮人不是?   “嗯,和阿灵阿家的小媳妇一般是个标致人儿。”   太后口中所说的就是珍珍了,蓁蓁一听在旁掩嘴一笑说:“哎呀,我妹妹生得俗气可比不上贝勒福晋天仙似的人物。”   太后说:“谁说的,你那妹子不也是远近驰名的美人么。来,派人去把你妹子叫来。”   蓁蓁无奈只得派了张玉柱去把珍珍从一楼叫上来。   珍珍上楼后对着这一屋子贵人得体大方地行礼问安:“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各位主子娘娘们请安。”   太后说:“阿灵阿媳妇,你过来。”   珍珍落落大方地一笑:“是,太后。”   她走到太后跟前就站在伊尔根觉罗氏的身旁,这两人一个温婉可人,一个灵秀俏丽,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站在一起蓬荜生辉。   太后指着她两笑问:“你们说,这两媳妇谁更俊些?”   惠妃打趣道:“太后,既然都是美人哪能分个高下的。”   珍珍一听摆着手说:“臣妾怎么能同贝郡王妃比,臣妾可老多了。”   蓁蓁伸手捏了妹妹一下:“胡说,什么老不老的,咱们这可各个都你比老。”   太后一听也伸手打了蓁蓁一下:“你也胡说,我还在这呢,轮不上你来装老。”   一屋子的人顿时笑作一团,伊尔根觉罗氏是新媳妇又是晚辈自然不若珍珍在众人跟前自在,这会儿咬着腮帮子偷笑。   蓁蓁在旁打量她,那年太子选妃的时候伊尔根觉罗氏在一群年轻姑娘里就是模样最出挑的一个,几年一过长开后又精心打扮一番看着真是个十足的美人。   伊尔根觉罗氏留意到蓁蓁的目光害羞地说:“臣妾看还是德妃娘娘生得最美。”   “我?”蓁蓁惊讶地指着自己,伊尔根觉罗氏羞怯地略略点头。   蓁蓁忍不住掩口大笑了起来,“哎呀,都是徐娘半老的人了,好些年不曾听人夸了,我这老脸都红得不行。”   惠妃捏了她一把说:“你不就想有人夸吗,那我天天夸你日日夸你成不?”   蓁蓁忙扑上去拉着惠妃笑:“好姐姐,那您现在赶紧就夸起来”惠妃二话不说就拿了瓜子要砸她那不要脸的劲。   太后也忍俊不禁,她指着蓁蓁和惠妃对三个新媳妇说:“你们可别学她们,一把岁数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还这般胡闹。”   三个年轻媳妇都聪明地含笑不语。   蓁蓁好容易从惠妃手里逃了出来,这一番闹得太过了,她的发髻都有些松了,她伸手扶了一把,无意间摸到了头上才打的金步摇,她随手把金步摇摘下叫秋华拿去给伊尔根觉罗氏。   “德妃娘娘这是……”   蓁蓁道:“难得有人夸我,这个就赏你吧。”   伊尔根觉罗氏捧着金步摇婉婉一福,“臣妾谢德主子赏赐。”   蓁蓁瞧着伊尔根觉罗氏很是喜欢,“对了,我还有几件年轻时候做的衣服都不曾穿过,如今也穿不了了,不如给了你,刚好配这金步摇。”   伊尔根觉罗氏有些受宠若惊。她这是嫁人后头一回来宫里请安不想就得了这些嫔妃们的青眼。   “这……臣妾不敢。”   惠妃在旁笑说:“有什么不敢的,她都徐娘半老了,哪里还能穿得上那些鲜艳的衣裳,你们这些年轻的小福晋颜色正好,你们穿了才是正理。”   “哼,姐姐刚刚还说夸我呢!”蓁蓁转头对秋华说,“你去把我那件藕合色的衣裳拿出来给郡王妃换上,再给她重新梳个头,把金步摇插上来瞧瞧。”   伊尔根觉罗氏害羞地起身一福:“臣妾去去就来。”   秋华笑着陪她去了。   皇太后对众人说:“可不得了的事了,咱们的德妃娘娘如今也会疼人啦。”   蓁蓁娇嗔道:“臣妾从前也是被太后和姐姐们疼惜着一路走来的,如今瞧见晚辈自然也是要疼惜的啊。”   戏开在观澜榭,蓁蓁住在横岛,当中颇有些距离,秋华陪着伊尔根觉罗氏去了有半个时辰才回来。   她穿上蓁蓁的衣裳,秋华又重新给她梳了个头发,人瞧着又俊上了三分。   珍珍掩口笑道:“姐姐这样给郡王妃一打扮可是把我给比下去了啊。”   伊尔根觉罗氏捏着帕子羞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瞧众人。   “太后。”乌嬷嬷从外头进来,对着一屋子说说笑笑的女人说,“太子来请安了。”   太后眼神闪烁了下,接着觉得有些稀奇,“这早上不是来请过了吗?”   因女眷多,宫女们搬了屏风来摆到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随着“蹬蹬蹬”上楼的声音,太子上了二楼,他对着太后一拜,道:“孙儿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如往昔和蔼地说:“太子早上不是来请过安了么?何必来来往往这样劳累。”   太子年轻的脸上红光满面精神十足,“皇阿玛刚还教育孙儿要孝顺太后,孙儿想着往后就一日来给太后请两次安。”   “你有心就够了,一日两次太操劳了,还是按着旧例,一日一次的好。”   太子也不多言,“孙儿遵旨。”   太子转身欲离开,屏风后女子的说笑声让他的脚步停了一停,他略略侧头,瞧见了屏风后露出的一截藕粉色衣角。太子嘴角一勾,站直了身子大踏步地离去。   屏风后,蓁蓁轻放下手里的茶盏,抿起了眉头对秋华轻轻吩咐:“去叫毓庆宫的人最近多留意。”   ……   睡梦中的皇帝突然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了,如今夜晚能梦会周公的时辰是越来越短了,即便睡也睡不踏实,隔一阵子就会醒。   皇帝转过头,身旁蓁蓁合着眼睛呼吸平顺如常。皇帝怕吵醒她,尽量轻手轻脚地下床,抓了件袍子披上,准备去炕上看会儿书。   “皇上。”   似乎是察觉到皇帝醒了,屋外的人试探性戏问了一句。   皇帝眉头微蹙认出了这是顾问行的声音。如今身为敬事房总管的他早就不用做这些值夜的事了,皇帝点上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才刚刚寅时。   “进来吧。”   顾问行轻轻推开门猫着腰进来,皇帝见他脸色不好,眉头拧得更紧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   顾问行小声说:“温郡王家的福晋殁了。”   皇帝有些生气,狠狠瞪了顾问行一眼。这奴才是不是老了糊涂了,温郡王家的女人殁了至于这点跑来这说么?   “殁就殁了,该怎么办让宗人府和内务府去办就是了,你老糊涂了吗,这事同朕说什么?”   “温郡王这会儿在园子门口……闹着要进来见皇上。”   皇帝这下是真动怒了,声音一下拔高说:“他疯了么?伦理纲常都不懂了么?谁教的他死了媳妇进畅春园来闹的?”   顾问行额头上直冒冷汗,他看着真像是有话要说,可又一脸不敢说的样子。皇帝也烦了,直接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顾问行扑倒在地上,浑身打颤。“皇上,温郡王说要进宫来同皇上讨个公道,他说……他说郡王妃是被太子□□致死的!”   “喀铛”一声,皇帝手里端着的茶杯摔倒了地上。   内屋里静悄悄的,蓁蓁似乎没有被惊醒。   皇帝站了起来,阴沉着脸俯视着顾问行。“把延寿嘴堵上,你把他给朕带清溪书屋去,朕在那见他!” 第225章   一刻钟后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站在清溪书屋的东次间里对峙。   皇帝的愤怒可想而知,太子逼.奸郡王妃致死, 这是他闻所未闻的惊骇之事, 而且这事还是发生在身为储君的太子身上。按说他就应该直接找人锁了延寿或是赶他回府, 如今他找延寿来无非就是不让他在畅春园外闹得人尽皆知败坏太子的声誉。   延寿同样也是心中燃着一把滔天的怒火, 他双目呲咧,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对着皇帝猛一跪,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等他抬起头的时候, 额头上已经有了一道血痕。   “臣半夜惊扰圣驾臣已做好了万死的准备。”   皇帝指着他怒骂道:“你诬蔑太子本就是死罪了!”   延寿一听太子二字, 苍凉地哈哈大笑:“诬蔑太子?皇上臣若是诬蔑了太子, 就让臣走出这里的时候立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帝怒道:“好, 你说, 朕让你先说, 剩得你日后说朕包庇太子处事不公。”   延寿眼皮子一合,一个铁铮铮的汉子眼泪就这样淌了下来。   “皇上,臣妻今日受太子妃召唤至毓庆宫,原本说好午后便归, 没想到一直到天黑宫里快落钥了,臣妻才坐车回府。一回家她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进屋把门关上。臣原本以为是臣妻累了想休息也没多留意,不想等到用晚膳的时候下人去敲门才发现……发现……”   延寿说到此声音都哽咽了,“她……她已经在屋里悬梁自尽多时, 身子都已经凉了啊……”   皇帝听到“毓庆宫”三个字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既已悬梁自尽你为何偏一口赖定是太子?”   延寿哭诉道:“臣的王妃这样突然死了臣自然是要彻查。臣把白日跟着王妃进宫的侍女们都关押起来严刑拷打, 她们各个口径一致, 都说进宫后她们都被拦在了景云门外,王妃是由毓庆宫的人带走的。王妃在毓庆宫一直待到天黑才又由一个太监送出了景云门。那个太监生得俊美非凡,几个侍女各个都记忆犹新。臣的王妃上马车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贴身侍女发现她衣衫不整连衣带都断了想要替她收拾收拾,臣的王妃惊恐尖叫着拒绝了,不让侍女碰她一下,拉扯之间侍女瞧见臣妻脖子和手腕上都有不少印记。皇上,臣听见这番话当时就五内俱焚啊,臣妻这分明……分明是在毓庆宫受辱了啊。臣不敢相信,让府里的老嬷嬷去看看臣妾的身子,老嬷嬷回来一句话都不肯说,流着眼泪让臣别再追问了。皇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还不够清楚吗?您还要臣拿出什么样的证据?臣妻的遗体还在府上,皇上要亲自去看一看吗?”   延寿的控诉和他的哭泣在屋子里回荡,皇帝的手按在桌角上几欲要将其捏碎了。延寿看皇帝默不作声,“咕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什么君臣之礼他不在乎了。   “皇上若是不为臣做主,那就让臣去找太子当面对质!”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好半天才对顾问行说:“等天亮后你回宫去把太子和太子妃请来,就说朕要见他们,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准多说!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你自己提头来见知道嘛!”   顾问行也知道事态严重,应道:“是,奴才会亲自跑这一趟的。”   ……   延寿是豁出去不要命天没亮就冲到了畅春园,顾问行却是谨慎小心的人,他一直等到天亮,确保毓庆宫的人都起来了才到了太子跟前,把皇帝的吩咐一五一十地告知太子。   太子和太子妃正一起用早点,太子问:“皇阿玛没说什么事吗?”   顾问行道:“没说,怕是万岁爷想太子了吧。”   太子妃在旁听了说:“殿下近日都在宫里处理政务也是有好几日不曾去畅春园了,皇上想念太子也是人之常情,咱们用过早膳就去一趟吧。”   太子端着碗没吭声,太子妃心里有些奇怪,搁下筷子轻轻碰了他一下,“太子?”   太子勉强挤出个笑容:“嗯,用过早膳就过去吧。”   顾问行见太子这样说了就退到外头等候。太子和太子妃用完早膳在毓庆宫更衣完毕才双双坐上马车往畅春园出发。   进了园子顾问行就直接把两人带往清溪书屋。   皇帝和延寿都在,太子一见延寿心里一咯噔,顿时就知道不好了。延寿瞧见太子却像是发了疯一样,跳了起来朝太子扑去。   “还我妻命来!”   太子吓得连连倒退,嘴里喊道:“温郡王为何如此癫狂,来人啊,快拦住他!”   屋子里一时是乱了套了,延寿在发疯,太子在逃跑,太监们围上来去堵延寿,皇帝再也看不下去了,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朕住手!”   彼时太监们已经抓住了双目赤红的延寿,他死命扭动着想要挣脱,伸着脖子朝皇帝嘶喊道:“皇上,您说过的话不作数了吗?”   皇帝使了个眼色,一群太监把延寿死死地压在地上。太子扶着胸口惊魂未定,皇帝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说:“太子,朕今日把你叫来是有一事要问你。温郡王控诉太子逼.奸了其王妃,王妃昨日回府后已经悬梁自尽了。”   太子仿若天打雷劈一般惊讶地“啊”了一声,而他身边的太子妃晃了晃,险些昏倒在地,太子忙扶住了太子妃,急着道:“皇阿玛,儿臣和温郡王妃从无交道又怎么会逼.奸她呢,这是莫须有的事!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延寿被按着跪在地上,扭头大喊:“你撒谎!昨日分明就是太子妃派人招我妻进宫的,又是毓庆宫的太监李延带我妻出的毓庆宫,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皇阿玛!”太子重重在地上跪下,表情甚是悲痛,“儿臣真没有见过温郡王妃,更没有做那等龌龊事,那日儿臣一直在毓庆宫中闭门读书哪里都不曾去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皇阿玛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皇帝靠在炕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他很不想去相信延寿的话。可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全天下千万人的父亲,他又不能不作出一个公平的裁判。   “太子妃,朕要听听你的话。”   皇帝点了打从刚才就被晾在一边的太子妃的名。   太子妃一脸平静,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屋子里这一通混乱的影响。她欲跪到太子身旁,皇帝叫顾问行扶住她。   “算了,你有孕在身,站着回话吧。”   太子妃微微一福,“儿臣谢皇阿玛。”   皇帝问她:“温郡王说,昨日是你派人叫温郡王妃进宫的?可有此事?”   延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太子妃,似乎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他就能马上跳起来杀了太子。   太子妃平静地说:“是儿臣叫温郡王妃进宫的。”   延寿瞠目吼道:“你撒谎!毓庆宫同我温郡王府之前从无交道,为何你突然之间召我妻入宫?分明是太子为了奸污我妻假借你的名义召我妻入宫!”   太子妃掷地有声道:“温郡王错了,我同温郡王妃乃是一届的秀女,被留牌子后我们曾一起在宫中住过一段时光,那时便已经相识了,只是这些年来彼此忙碌无暇相见,如今我有孕在身想问温郡王妃讨几件小孩衣服才派人请王妃进宫的。”   延寿擦了擦眼泪又问:“那为何我妻从毓庆宫回府的时候会自尽?”   太子妃恳切道:“温郡王,此事我实不知情。温郡王妃说惦记家里的孩子午时后就同我告辞回去了,我的侍女亲自送她出的毓庆宫。而太子……”   太子妃瞧了太子一眼,太子紧张地一下攥紧了手,“太子一下午一直在毓庆宫中闭门读书,并未出过门。”   太子妃这一句话让延寿一时无语。太子妃的贤德和品行宫里宫外人人都知道,她这样说没有人会怀疑。   延寿瘫倒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我妻到底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回家后就想不通自裁了。”   太子上前扶起延寿,他亦眼中含泪说:“温郡王你放心,王妃既然是因为毓庆宫出了事,孤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话说到此处似乎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温郡王妃受太子妃邀请进了毓庆宫,她于午时前后离开了毓庆宫,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宫里又呆了一整个下午,等傍晚回到王府后轻生自裁。   皇帝听了太子的话说:“既如此,太子,此事就由你调查清楚吧。另外,延寿你先回去好好办你媳妇的身后事吧,一个月之内朕一定会还你个真相的。”   延寿哭着由太监搀扶出去了,太子亦挟太子妃告辞。   太子既然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自然是铁了心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的,不过三日毓庆宫那边就有了交代,原来是毓庆宫的太监李延见温郡王妃生得美貌就起了歹念,趁郡王妃离开毓庆宫落单的时候把人拖至围房里侮辱了一番。   这李延在毓庆宫颇有名,生得是貌比潘安,因颇得主子青眼就整日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他虽是个太监却淫心未除,去势之后因不能人道便去学了些腌攒的手段。太子这一审才知道毓庆宫里好几个宫女都遭过他的施虐,只是敢怒不敢言。   太子把李延捆了交给延寿,泪泣自己管束下人不严才酿出次大祸。延寿在郡王妃的灵前当场将李延斩杀以告祭爱妻在天之灵。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即将过去的时候,毓庆宫那边又出了事,太子妃不知是不是为此事操心过度,竟然小产了,还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太子唯一的嫡子就这样夭折。   皇帝握着一串佛珠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跪在香案前,太皇太后的画像挂在香案后的墙上,画中的她依旧笑得是那样的慈爱,如同她活着的时候一般。   顾问行进到佛堂里,他还未开口闭着眼睛的皇帝已经先问:“查到太子妃突然小产的缘故了吗?”   顾问行道:“奴才已经查到了,太子妃在屋里看见一支金步摇后就突然昏倒,随后就小产了。”   “金步摇?”   皇帝转过头,顾问行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在皇帝面前展开,只见那素面的帕子里包了一支金步摇。   皇帝突然怒睁双目,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你说,太子妃瞧见的是这支金步摇?”   顾问行默默点头。   皇帝抓起金步摇就往外走,顾问行扑了过去抱住皇帝的腿哀求道:“皇上您三思啊!”   “滚开!”皇帝一脚踹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怒火滔天过,即便是当初察哈尔在他与吴三桂相持不下的时候在他背后捅了他一刀他都没有如此生气。   他一路疾行进一座院子,一脚踹开屋门,屋内的人正坐在棋桌前和自己对弈,他冲上前扬起手想狠狠给对方一巴掌,可对着这张脸他实在打不下去。   最后他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棋子。   “你是不是疯了,啊?太子和温郡王妃的事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是不是!”   蓁蓁轻轻笑了起来,她幽幽站起来,不解地问:“皇上当真是慈父,分明是太子逼死了温郡王妃,皇上不去拿太子来问话怎么反倒过来寻臣妾的晦气?”   皇帝一把将蓁蓁从抓过来,四目相对,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蓁蓁此时怕已经是粉身碎骨。   “朕就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蓁蓁不咸不淡地笑着:“不知皇上说的‘做’是何意?又不知皇上如今这般来寻师问罪又是何意?臣妾自问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陷害忠良。”   皇帝用力晃着她的肩怒道:“你敢对天发誓你什么都没做吗?那你的这支金步摇为何会在毓庆宫!你告诉朕啊!”   他摊开手掌心,那支金步摇被他一路死死地握在手心里以至于划伤了他的手掌心。   蓁蓁一脸惊讶地捏起金步摇,“哎呀,臣妾这金步摇已经好几日寻不着了,怎么会落在毓庆宫里了?”   皇帝看着蓁蓁胸口一阵起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要实在想听实话,臣妾也可以说。”蓁蓁呵呵笑了笑,“就怕您不敢听。”   “温郡王妃是您的太子自己招的祸,他生了贼心,出了贼胆,侮辱宗室、破坏朝纲人伦。您若要问臣妾做什么,那臣妾就是见不得真相被瞒,见不得他逍遥法外!至于太子妃,她素来贤惠明理,可这一回为何替太子撒谎,皇上应该去问她而不是问臣妾。”   她将这枚金步摇插回自己的发髻,盯着皇帝说:“这枚金钗只是提醒她,她瞒的是人命,她帮的是个禽兽不如的人!”   “禽兽不如?”皇帝面色惨白,重复着这四个字。   蓁蓁的眼中盈满着憎恨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该死,他真的该死。现在您知道了吧,你最钟爱的太子有多该死。他不配做储君,他也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他不配您的信任、您的钟爱。”   “朕知道他受妖人蛊惑,朕已经在管了!在管了!”   蓁蓁盯着皇帝,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那句话:“他不是受妖人蛊惑,他本来就坏了,您睁开眼自己看看吧!”   “你胡说!”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绝不退缩的决然,蓁蓁冷笑一声,忽然反手将那支金步摇抽出往自己脖子插去。 第226章   “娘娘!”   秋华惊呼一声。皇帝眼明手快往她手腕上一劈,金步摇擦着蓁蓁的脖子而过, 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可以想象若是没有皇帝这一下,此时那金步摇已经扎进她的脖子里了。   皇帝用力掰开蓁蓁的手夺过金步摇扔在地上, 他看着她脖子上的血痕,从不曾如此痛心疾首。   “你是不是疯了?”   “我早就疯了,您忘记了吗?他杀了盈盈那天开始, 我就疯了。”   皇帝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数步, 顾问行赶紧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顾问行看向蓁蓁,蓁蓁漠然地站着, 没有丝毫想要过来扶一把皇帝的意思。   “您可以问问您的太子,康熙三十六年他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蓁蓁决绝地说, “他该死, 他一定要死!他没能要走你的命,可他要走了盈盈的命, 他要是活着,我们所有人的命都会是他的!”   皇帝夺门而出, 落荒而逃。秋华用帕子捂住蓁蓁还在流血的脖子, 流着眼泪说:“娘娘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绝, 这么狠。”   蓁蓁反握住她的手,轻蔑地说:“怕什么,都是实话, 说出来不打紧。”   “皇上不知道能不能醒悟呢。”秋华担忧地说。   蓁蓁弯腰捡起那支带血的金发簪笑得冷酷, “你以为皇上真的没有察觉吗?他如果什么都没有察觉, 这几年御前的侍卫为何会全变成新满洲人?他只是不敢去看清而已。”   秋华点点头拭去眼泪问:“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蓁蓁冷漠地说:“该怎么办都取决于咱们的皇上。一切才刚刚开始,点着了的火可是不会如此就熄灭的。万岁爷,您可要扛住了。”   ……   顾问行扶着皇帝进屋,皇帝揪着胸口的衣服躺倒在炕上脸色苍白如纸,他之前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头晕眼花下吐了几口胆汁。   顾问行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黑漆描金的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只白瓷瓶来,倒出几颗药丸喂皇帝吃。皇帝吃下药丸又躺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看着好了些。   顾问行看着不忍在旁垂泪:“奴才求皇上多多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歪在炕上一声苦笑,“保重?他们这一个个都是要气死朕才甘心哪。”   顾问行问:“毓庆宫那边皇上打算如何?”   皇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屋外忽然响起魏珠焦急的声音:“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顾问行刚想斥退他,皇帝一摆手说:“让他进来。”   顾问行去开了门,魏珠急匆匆地走进来说:“皇上,温郡王和王妃的娘家人不知怎么突然停了丧事穿着丧服就冲到索家去闹事了,一路还大声嚷嚷是太子逼死了王妃,要找索家的人讨个公道,两拨人在索府门口打了起来,连步军衙门的人都惊动了,托合齐大人把人都带回了衙门,如今递了牌子要求见……”   魏珠话还没说完,皇帝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连带刚刚吃下去的两颗药丸都混在里面吐了出来,咳到最后已经混着血丝。   “皇上,皇上!”顾问行瞪着魏珠吼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皇帝一把抓着顾问行,“朕没事,别叫太医。”   顾问行哭着说:“皇上,您都咳血了还说没事。”   皇帝道:“要是朕现在病倒了,那不就是坐实了是太子品行不端逼.奸□□嘛!”   皇帝的声音和他艰难的喘息声在屋里回荡,顾问行和魏珠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半天后,皇帝回过一口气来吩咐道:“你去把托合齐叫进来。”   魏珠道:“是,奴才这就去。”   魏珠出去了,皇帝转过头,推开顾问行给他擦拭嘴角的手,“你去把裕王和明珠给朕叫来。”   “是。”顾问行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太子那呢……”   皇帝合上眼靠在炕上,“朕现在不想见太子。”   ……   毓庆宫里太子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走,他转头质问凌普:“延寿怎么突然又闹了起来,那日孤看他杀了李延后已经消气了啊。”   凌普道:“奴才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他突然间嚷嚷说李延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李延是太子的替罪羊,还把伊尔根觉罗家也卷了进来一起闹事。”   太子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延寿这个匹夫也不知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他要直接进宫来闹事他大可以以闯宫的借口处置了他,没想到他竟然拉着伊尔根觉罗家的人直接去索家闹事,还大庭广众当街四处嚷嚷,败坏他的名声,实在是可恨可恶至极!   凌普心里其实是颇埋怨太子这回的鬼迷心窍的。那温郡王妃就算再怎么标致也是宗室妇,岂是能随便招惹的,太子这事做得也实在是荒唐。可事既然已经出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只能尽职尽责把屁股给好好擦了。   “太子,好在李延已死,死无对证,只要您同太子妃一条心,这事就是做死的,怎么也不可能翻盘了。皇上若是追究起来,您只要说是温郡王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故意陷害您把脏水往您头上泼就是了。”   太子点点头,此时他方才想起小产后一直卧床不起的太子妃。   “孤看看太子妃去。”   自从过了新婚的头一个月后太子和太子妃就一直分室而居,太子妃此刻面朝内躺在床上,屋子里尽是一股浓郁的药味。   太子一进屋就皱紧了眉头,他走到床边说:“太子妃,孤来瞧瞧你,你可是好些了。”   太子妃背对太子紧闭着眼,一声不吭。   太子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满肚子的不爽。他自掀红盖头的那日起就不喜欢自己这个太子妃,毫无姿色不说性情还古板,一点情趣都没。说白了,若不是因为太子妃其貌不扬,他何苦去另寻春色呢。   想到此处太子也懒得再虚情假意了,开门见山道:“太子妃可要记得同孤的承诺,若是皇阿玛再派人来问,太子妃就照实说,温郡王妃午时过后就离开毓庆宫了,是你的人亲自送她离开的,而孤一直在毓庆宫里没走开过。”   眼泪从太子妃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淌下。   那日用过早膳两人准备随顾问行去畅春园见皇帝,在更衣的时候太子对她说,他已经查明了一切都是李延那个奴才干的。   他先前偶遇温郡王妃后就鬼迷了心窍,用毓庆宫的名义召温郡王妃进宫,又□□了她,太子自己是全然不知的。但若直接将此事说出去太子难免于太子名声品行有污,毕竟李延是毓庆宫的奴才。所以太子求太子妃在皇帝跟前撒谎,说是太子妃召的温郡王妃进宫,小坐片刻后就送她出了毓庆宫,太子于此事并不知情,太子那日也在毓庆宫里未曾离开。如此先将太子从此事中摘干净了,再由太子出面将真凶找到平复温郡王的怒火。   这个李延在毓庆宫里无人不知,因生得俊美非凡一直是太子钟爱的内宠,太子一月中倒有十几日是同他睡在一处。他仗着太子的宠爱在毓庆宫中是无法无天,连太子妃都不怎么放眼里。   太子妃当时也是一时糊涂,她见太子说得恳切,又想着能借此事除去李延也是个好机会,就真信了太子的话,才在皇帝跟前撒了这个弥天大谎。   直到几日后下人们打扫宫舍时从太子屋里寻出了那支金步摇。那支金步摇不是大内锻造的,钗尾上印着苏州织造府的字样。合宫人都知道,那是皇帝独独赏给永和宫的。   直到此时太子妃才醒悟过来太子是彻头彻尾地骗了她,还不惜利用心爱的李延来当替死鬼。   她对不起温郡王妃,对不起她死去的孩子,更对不起相信她的皇阿玛。太子妃一见这金步摇心里就七上八下得乱跳,立马派了人去秘密查问,这才知道那日在畅春园许多人都瞧见德妃娘娘将金步摇送给了温郡王妃。   太子见太子妃不吭声有些不耐烦地催问:“太子妃,你可听见孤的话了?”   太子妃哽咽着说:“太子放心,臣妾既然已经做错了,便只能一错到底了。”   太子听见她这番话这才放心,“那太子妃好好休养吧,孤不打扰你了。”   他没有丝毫的留恋,说完这番话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太子妃自此心如灯灭。   ……   惠妃抬起蓁蓁的下巴,轻轻碰了碰她脖子上缠着的白纱,问:“还疼吗?吵就吵了,你伤自己干什么?”   “没事,早就不疼了。”蓁蓁笑得明艳,“明相这主意实在是妙,不让温郡王进宫来闹,而是直接上索府闹去,闹得全城皆知的时候再由步军统领衙门出面,这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国戚,又事关太子,托合齐本事再大也盖不住,最后他也只能捅到皇帝跟前。”   惠妃说:“你不知道,叔父同我说似乎还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蓁蓁问:“哦,怎么说?”   惠妃道:“你是知道的,京内十二个时辰里都有步军衙门的人在巡逻,索府门口闹那么大的动静照理步军衙门的人应该早就来了。那日巡逻的人不知为何过了久久才出现,彼时索府门口早就被附近几条胡同里来看热闹的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妙,实在是妙!”蓁蓁简直要拍手称快了,“不知此人是谁?能在托合齐这个索家爪牙眼皮子底下对步军衙门做手脚,怕也不是一般的小角色。”   惠妃冷哼一声,“太子倒行逆施,仇家可不止我们呢。连索额图过去的马屁虫高士奇如今也不再理会索家,也不知道叔父能不能说服高士奇投靠他。”   蓁蓁道:“此事如今已经闹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就是再怎么找明相和裕王去收拾烂摊子,太子脑门子上这坨粪土是怎么也擦不掉了。”   惠妃说:“只可惜叔父说皇上看着还是想保太子的,他手下几个御史上的折子都被皇上压下来了。皇上找了叔父去,也是趁机敲打他,让他手下的人别再上书弹劾太子了。皇上还请了裕王去劝温郡王。”   “温郡王那怎么说?”   惠妃道:“裕王爷这回也是马失前蹄了,他回来对皇上说,温郡王是铁了心要同太子死磕到底,这回他怎么都不信太子妃的话,非要太子同他当面对质。”   蓁蓁冷笑:“夺妻之恨,杀妻之仇又且会如此就算了?皇上到底不能体会别人心里的苦。”   惠妃垂头无奈笑笑:“他除了是太子还是皇上最爱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茶,惠妃才说说:“听说皇上这些日子都一个人在清溪书屋住,太子去求见了几次皇上都没见他。”   “太子这心如今怕像是架在火上烤着吧?也是该让咱们这骄纵的太子爷尝尝这万箭穿心的滋味了。””   惠妃放下茶盏,她眼波一转,转身轻轻戳了下蓁蓁的手,“皇上住在清溪书屋抱病不见人,你也不去看看?”   “我?我去干什么,让皇上气得背过气去吗?”蓁蓁白了一眼靠在软垫上耸耸肩。   “顾问行都到你这来求你几回了?”惠妃一叹,“皇上真气背了过去,你可别心疼。”   蓁蓁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眼皮子:“姐姐放心,皇上的事我自有分寸。”   惠妃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她才踏出屋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响起,“分寸?额娘,您可别吓我!”   “死孩子,快出来!”   胤祚顶着一头板寸溜了进来,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寻常的服饰。   “你的和尚头和喇嘛袍呢?”蓁蓁诧异问。   “儿子都说了,不是当和尚的料!”胤祚挤在蓁蓁身边嬉笑着揽住她,“额娘,想不想我啊?”   “宝儿还好吗?怎么就你突然回来了?”   胤祚略略给蓁蓁说了宝儿和四公主如今的近况,蓁蓁笑着说:“唉,当年说她长得像皇子,结果真的去做男人的事了。”   “好了,额娘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可别这么逼老爷子了,老爷子现在是千疮百孔,再逼啊适得其反。”   蓁蓁一挑眉问:“怎么说?”   “温郡王妃的事充其量就是个品行不端,可这背后是太子敢欺瞒他,这一次欺瞒了,皇阿玛就真的要想想三十六年的事太子有没有胆子对他撒弥天大谎。所以您这时候把他谋反说出来的确没错。”   胤祚的小嘴巴巴得弄了一出先抑后扬,“可您捅完刀不能撂下不管了啊,老爷子多疼您啊,您也这么算计他、算计他的宝贝儿子,他现在一人捂着心口在清溪书屋自个儿伤心,您连个眼神都不甩他,他要是对您也心寒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能怎么办?”蓁蓁打了下胤祚的脑门,“你这孩子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您逼到这儿足够了,后面呢退一步,让老爷子抱着您哭两声,心里能缓解一下,知道您做这么多都是因为爱他不是恨他,这样再倒过去看毓庆宫那位不是更畜生更不是东西了吗?”   人啊,怕比!蓁蓁明白了胤祚的意思,但伸手又弹了下他的脑门,“你这佛寺里长大的,哪里学会这些情啊爱啊的。”   胤祚揉着脑门说:“那是我聪明!额娘,赶紧给我弄个羊肉锅子,我前些日子在江南,那羊肉膻味太大,真的难吃死了!”   蓁蓁又气又好笑,赶紧吩咐秋华去给这小祖宗准备羊肉铜锅。 第227章   皇帝面前摆了两摞折子, 左边这一摞已经有十余本, 都是近日御史们要求彻查京中关于太子□□温郡王妃流言的折子以及弹劾索家人横行霸世的折子, 右边只有三本折子, 一本是太子自辩折,一本是太子妃的供词,还有一本则是裕亲王同延寿谈话后回复的折子,这些折子每一本皇帝都看了无数遍。   桌上的烛火闪了闪, 是红烛已快燃尽,顾问行举着一盏新蜡烛来换。这些日子皇上心情不睦,都是他亲自在身边伺候。   “皇上……”他看着一脸肃穆的皇帝,“德主子好像病了……”   皇帝没吭声,连动也没动。   顾问行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 德主子这回是真伤了皇帝的心了。皇帝心中有两个人最重要,一个是太子,一个就是德主子,可如今这个最重要的女人却捅了他最看中的储君。   可顾问行作为一旁观者来看,德主子又有什么错呢?说到底还是太子错在先。   “听说病得很厉害,已经烧了几天了。”   皇帝下了炕, 虽然依旧是一语不发, 不过人却是在朝外走。顾问行松了口气提着灯笼跟了上去。两人穿过转弯桥, 从憩云进入横岛。纯约堂东屋的灯还亮着,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屋里人咳嗽的声音。   顾问行偷偷打量皇帝,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还是迈开腿往屋里去了。   蓁蓁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 脸色苍白, 看着精神不佳,即使是这样她依然一个人在摆弄一盘棋局   皇帝进门后原本挨在床边劝蓁蓁喝药的秋华起身让到一旁。皇帝从她手里接过碗喂蓁蓁喝药。蓁蓁乖乖地喝了一口药,眼泪却默默地淌了下来。   皇帝伸手给她擦掉眼泪,“你哭什么,朕才是那个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人。”   蓁蓁撇过头去躲开他的手,皇帝长叹一声,搁下药碗起身准备离开。他身下一动,一回头,一片衣角被蓁蓁抓在手里。   蓁蓁双目含泪瞧着皇帝:“臣妾说过,等孩子们都大了走了,等您也不喜欢我了离开我了,就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如今是到了这一天了吗?连皇上也要离开臣妻了吗?”   离开她?   他不舍得,他从来就是那个不舍得的人。   皇帝紧紧拥住眼前人纤弱的身躯,“朕只是求你,别再逼朕别再和太子作对了。”   蓁蓁在他怀里抬起头,拉着他看向身边的棋局,这棋局皇帝太熟悉,当年在荫榆书屋杜立德与他步步对弈,和他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那一年在杜立德的家乡,蓁蓁站在这盘棋前赌气说“博弈之道,不破不立”;到后来,他时常看着这棋局沉思,以至于去年他又一次路过杜立德的家乡一时思念老臣赐下了那块“永言惟旧”的匾额。   “您说过,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我知道,太子就是您的天元,您不忍心不舍得,可我求您睁开眼,看一看吧,他到底配不配您这样的仁慈。”   她情绪甚为激动,说完最后一句一口气接不上来人昏了过去。   刘长卿大半夜被从南城的暖被窝拎出来给领进了横岛,他号过脉对皇帝说:“娘娘遇上季节交替容易喘症复发,加上忧思过度实在不易再动气了,娘娘这病很是需要平心静气些。”   皇帝叹了一声,“朕知道了。”   刘长卿给蓁蓁施针,一盏茶后蓁蓁慢慢转醒,皇帝扶起她放软了语气说:“好了,先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咱们先把药喝了吧。”   蓁蓁脸都烧红了浑身滚烫,却瑟瑟发抖着说:“冷……好冷……”   皇帝忙叫秋华又拿了几床被子来盖在她身上。   “这样还冷吗?”   蓁蓁浑身发抖,只有紧紧靠着皇帝的时候那颤抖才平复些。皇帝见状索性上床,把蓁蓁紧紧搂在怀里,在用厚重的被子把彼此裹住。   “还冷吗?”   蓁蓁的颤抖渐渐停了。皇帝抬起她的脸,她脖子上的白纱已经拆了,但那一下戳得太重仍是留下了淡淡的伤痕。皇帝摸着那道印记,这伤不仅仅是在她的脖子上,那一日也是扎在了他的心上。   “还疼吗?”   蓁蓁摇摇头,她突然仰起头重重地吻住了皇帝。   不知是谁先动手的,皇帝用力撕开她的衬衣,她的身子烫得像着了火一样又像蛇一般灵活,紧紧地缠绕着他不放。他越是用力要她,她在他耳边哭得就越大声,人却益发紧紧地攀附着他不放。   舟行过江,他喘着粗气压在她身上,她眼角还悬着一滴眼泪,惹得他忍不住为她轻轻拭去。   “睡吧。”   “臣妾知道不应该逼您,可盈盈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我忘不掉。”   一句似是无意识下的呢喃却像剑一样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皇帝浑身一震,他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蓁蓁,朕想问问你,如果现在是胤禛或是胤祯做下这些你怎么办?”   ……   蓁蓁坐在一辆宽大摇晃的马车上行进在南巡路上,身下垫着华贵而柔软白虎皮褥子,皇帝不在车里,此刻只有秋华陪在她身边,她揉着刚刚睡醒的额头满是疲倦。   “皇上骑马先走一步在德州再同娘娘会和。”秋华安慰她说,“皇上到底还是舍不得您,临了还是带您一起去南巡。您不用太忧心,皇上到最后还是会听您劝的。”   蓁蓁让秋华扶她挪到梳妆镜前,她拿起梨花木梳子慢条斯理地梳起了头发,“皇上那天问我,若是胤禛或者胤祯做下这些我怎么办?”   秋华听得在心下叹了口气,问:“您怎么说”   “我答不出。”   这问题太难了,皇帝问在了她心坎上,她也终于明白胤祚那时劝她的那句“别逼太紧”的含义。   胤祚这孩子,真是玲珑剔透。   蓁蓁握着梳子,梳齿一棱棱嵌入她的手心,“罢了,你去把胤禛叫来陪我吧,再让他去问问祚儿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一次,这个孩子,越来越散漫了。”   这次南巡为防皇子发生冲突,皇帝连一惯做贴身护卫的大阿哥都没有带,只有与太子还算和睦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随驾。而胤祚自从陪着宝儿去归化后,总是行踪不定,也只有胤禛能够找到他。   于是,张玉柱骑着马去请四阿哥,胤禛一直陪在太子身侧,他这一走太子就又剩下了一个人。   一个人独处最是容易胡思乱想,太子这些日子渐渐地也回过神来,他仔细想来总觉得温郡王妃这事事发的太诡异突然。   他的确是鬼迷心窍对温郡王妃念念不忘,也受了李延的撺掇以太子妃的名义去请王妃进宫。   但温郡王妃进毓庆宫的那日他并不记得她有带什么金步摇,可偏偏后来那支金步摇鬼使神差地在他房里出现了,还惹得太子妃小产。   太子不是傻子,太子妃能知道的事他也马上就知道了,从那时候起他就胆战心惊,这是有人盯上了毓庆宫,他毓庆宫内所有的事情都有人了如指掌。除此以外,那支金步摇更是德妃明晃晃地向他示威。   皇阿玛的这些女人里,论实力最强的自然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可他心里更怕的却是那个德妃。越是心虚越是害怕这句话一点没说错,毕竟太子心里门儿清七公主去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若是德妃知道这个真相,如果她告诉皇阿玛,那他一定万劫不复。   但,连皇阿玛都不知道的事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吗?她若知道了又是不是已经把当年的事都告诉皇阿玛了呢?   太子每每这样想身上就禁不住起一身冷汗。   “太子。”   胤禛骑着马从后面又回来了,太子扭头看他,胤禛肃着一张脸说:“太子请先行一步,母妃身体不适,臣弟想陪母妃在景州城内暂歇一日。”   太子说:“四弟,此事甚为不妥,皇阿玛走之前不是嘱咐过我们说今晚务必要赶到德州城同他汇合的。”   胤禛端着一张脸朝太子一拱手,“可是母妃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再经车马劳顿了,臣弟会陪母妃今日在景州城南的开福寺暂住,等母妃身体好些了再上路。劳烦太子将此事知会皇阿玛,等明日见着皇阿玛了臣弟自会同皇阿玛告罪的。”   太子吃了一瘪又拿他没法子,他虽然是太子还真的没胆子胁迫德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胤禛骑马扬长而去。   太子揣着一肚子的不爽进了德州城,本来打算见了皇帝将胤禛这些无礼的举动一股脑都朝皇帝告状。没想他却扑了一空,皇帝并不在德州城里,一问才知皇帝根本就没进城,半路知道德妃和四阿哥折返去景州了,皇帝也当下调转马头去了景州。结果就是太子被皇帝一个人撂在了德州城。   太子气吗?他当然气,但比起生气他更有一种恐惧。   皇阿玛为了德妃连他都能抛下了,如果温郡王妃的事闹大背后真的有德妃,那她故意绊住皇阿玛是为了什么?在温郡王妃这事悬而未定之际她会不会对皇阿玛再说些什么?   太子见不到皇帝,可德妃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却日日都在皇帝身边,这就是太子最大的恐惧之处。   更何况,德妃还有两个儿子。若是皇阿玛被她说动了起了换太子的念头怎么办?   凌普见太子自打刚才起就一直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心里直叹气:他们的太子就是温房里栽出的花,真是一点风吹草动就经受不住。   “太子。”凌普说,“如今德妃在皇上身边咱们不在,咱们还是要想个办法化解和皇上的心结才好。”   太子转过身怒斥凌普:“你以为孤不想么?可孤有什么办法?皇阿玛对老四他妈鬼迷心窍都十几年了!你难道忘记当年老六死了,老头子嚎得撕心裂肺不吃不喝的时候了吗?忘记了老四病重,他撇下孤带着她连夜跑回京城的事了吗?还有那个十四,老爷子疼得跟心肝一样,天天叫着龙年阿哥,想都没想过龙这词是皇子能随便用的吗!”   凌普耐着心安抚道:“太子,她德妃能病,您难道就不能病吗?”   太子刚想骂凌普几句胡闹,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收住了,是啊,是啊,她德妃病西施惹人怜,他也来装个病不就成了。   “来人!”他大声道,“关闭行宫大门,从今儿起孤谁都不见,来人就说孤病了!”   皇帝在开福寺驻跸了两日才动身,比计划晚了三天才到德州城。   蓁蓁在开福寺歇了两日精神稍好,同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皇帝心里的宽慰不言而喻,进城后皇帝看着蓁蓁安顿下来,这才想起太子来。他不想在蓁蓁跟前提及太子以免刺激她,于是走到外头才招来魏珠问:“太子可是已经到了,如今在何处?”   魏珠道:“太子爷两日前就按时到了,刚才凌普大人来了一趟说太子进了德州城就身体不适,这两日都卧床休养门都没出呢。”   “病了?”   皇帝蹙眉,怎么这么巧,这一个个的说好了似的都病了?   “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奴才问过跟着太子的太医了,说是水土不服有些腹泻,看着应该是无大碍的。”   皇帝一听这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回头替朕去瞧瞧他。”   说罢,就转身回屋。   “是。”魏珠心里暗笑一声。他们这太子爷也是够绝的,德妃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又有宿疾,不管真病假病,皇上怜香惜玉自然是疼都来不及。他一个大老爷们从来都身体强健,突然装病也不嫌这一招下乘。   皇帝回到屋里,蓁蓁拿着一件外衣披在他肩上:“皇上怎么了?刚在外头同魏珠说了那么些会儿话,也不怕天凉”   皇帝道:“没什么,一些小事。”他也拿起披肩给蓁蓁披上。他见胤禛还站在一旁,瞧他眼神不禁和蔼了许多。   “你也去歇息吧,这一路你也辛苦了。”   胤禛看了蓁蓁一眼,蓁蓁笑着说:“是啊,禛儿你快去歇息吧,额娘今儿感觉好多了。”   胤禛于是拱手道:“皇阿玛和额娘也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皇帝搂着蓁蓁到炕上坐,炕床此时已经热了,屋子里温度上去了,皇帝这才替蓁蓁解下披肩,“胤禛一转眼也二十多了,日子过得快啊。”   闲话家常是皇帝和蓁蓁过去做常做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太子,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凑在一起说起最平凡的话了。   蓁蓁拉了皇帝伏在自己膝上,给他轻轻揉着额头说:“您记不记得那年永和宫大火您去火场里把我抱出来的时候?”   “记得。”皇帝笑了笑。   “要是现在,您大概不会再冲进去了吧?”   皇帝叹了一声说:“胡说,要抱不出来,朕就冲进去把自己一起烧了。”   “您别哄我了,大清需要您,您不是这样的人。”   皇帝又笑了一下,只是感伤和无奈,“朕一直说你太懂事了,懂事得让朕没办法。”   蓁蓁抚着他的鬓角,一夜之间皇帝平添了无数的白发,“臣妾不是要逼您也没有怪您。”   皇帝抱着她的腰有些孩子气地说:“那小顾子求你来看看朕,你为什么不来?”   “我要真把您给气死了怎么办?”蓁蓁抱着他的头温柔地笑着。   皇帝“唉”了一声,“总得朕舍不得你,也就你能这么气朕。”   “臣妾不病一场,您也不来和臣妾低头,不是吗?”   皇帝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朕真的很累,很多天没有好好合过眼了。”   “那就睡吧,今天什么都不说了,臣妾不说了,您也别说了。”   蓁蓁吹熄了床头的红烛,又回去依偎在他怀里,宛若当年一般。   一夜无梦。 第228章   行宫的另一边太子躺在床上还等着皇帝来探病呢, 他左等右等等不来, 实在熬不下去了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大喊道:“来人!”   凌普进来一看马上拿起披风就往太子身上盖, “哎哟我的太子爷,你这是做什么,要是真病了怎么办?”   太子说:“皇阿玛不是进了德州城了么?怎么不见皇阿玛来看孤?”   凌普为难地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太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歇下了?那……那孤呢?”   凌普说:“皇上刚派了魏珠过来,奴才同魏珠说了太子病了不宜见客,魏珠说他会回去同皇上照实说的。”   太子肚子里活像是灌了七八碗凉水一样冰冷。   皇阿玛这是真听了德妃的妖言要弃他于不顾了吗?   太子一屁股坐回床上,低头撑着额头。   凌普小心地问:“太子, 您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办?既然装了病就得装下去啊!孤要是现在突然好了皇阿玛不就知道孤是装病了么!”他抬起头面色惨败倒真像是病了一样,“去把太医叫来, 孤有话吩咐他。”   ……   皇帝在德州行宫睡了个多日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用早点的时候特意吩咐了厨子要上德州本地有名的点心。他看着蓁蓁就想到了胤禛, 于是让魏珠去把胤禛也叫来一起用早点。   胤禛倒是有些诚惶诚恐的。皇帝笑着对他说:“你小时候经常同朕一桌吃饭, 怎么不记得了?你额娘那时候还抱着你呢。”   胤禛说:“儿臣记得,只是……”   蓁蓁拉着他坐下, 笑说:“什么只是不是的, 你皇阿玛叫你坐下你只管坐下就是。”   今日的早点甚为丰富, 德州本地有两道点心尤为有名,一道是枣切糕,松软香甜, 一道是灯笼火烧, 轻如鸿毛薄如纸片, 入口即碎。   蓁蓁夹了一块切糕给皇帝。“皇上吃这个。”   又夹了一块火烧给胤禛。“禛儿, 你尝尝这个。”   两个大男人被她哄得都笑了。皇帝也夹了一块切糕到她碗里:“别尽给朕夹了,你也吃。”   蓁蓁看着皇帝妩媚一笑。“好,臣妾也吃。”   这一家子在这亲亲热热地用着早点,气氛融洽温馨。魏珠进来的时候皇帝还在同蓁蓁和胤禛说笑。   皇帝眼角边笑意稍微褪去,他瞥了一眼魏珠说:“怎么,有事?”   魏珠道:“皇上,凌普大人说太子的病……”   魏珠话没说完就叫皇帝凌厉的眼神硬是把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皇帝看了眼蓁蓁,她刚好在同胤禛说话,似乎没留意到魏珠同皇帝说了什么。   皇帝轻轻握住蓁蓁的手,“朕有些事,让胤禛在这陪你用早点吧。”   蓁蓁柔声和气地说了一声“好,早些回来用晚膳”,皇帝才离座同魏珠走了。   皇帝一出门,蓁蓁立刻是收了脸上的笑容,一丝冷笑爬上了她的嘴角,“你六弟今日来还是明日来?”   胤禛嘴里还嚼着额娘刚刚夹给他的点心,“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额娘也知道,他现在没个定性,儿子只能保他出现,真的保不住哪一天出现。”   “小畜生。”蓁蓁白了还在拼命吃饭的胤禛,“有那么好吃吗?”   “有啊!”胤禛扯了扯秋华的袖子要秋华给他盛一碗绿豆百合粥,“等六弟来了我可抢不过他这个饿鬼,皇阿玛在的时候儿子还得为您的病伤心不能多吃几口,好不容易皇阿玛不在儿子可得多用点。”   瞧,这些个儿子一个都不省心!   “额娘病了你不该伤心啊?”   胤禛嘴里又塞了点心又塞了粥又塞了八宝菜,说了一口含糊的话:“您要真病我当然伤心,问题您真病吗?”   秋华捂嘴笑了,“娘娘您别说,只有皇上是猪油蒙心看您,怎么看怎么可怜。”   蓁蓁的眼神冷了冷。“他知道他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我做什么他都得让我三分。”   “还是额娘能哄好皇阿玛,老爷子今日看着浑身上下都好过了。”胤禛抹了嘴点头又问,“额娘,皇阿玛现在去瞧太子了,您说会不会心软?后面要不要再添一把火?”   蓁蓁摇摇头拉住胤禛,她听胤祚的劝后退一步,如今心思清明,“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们该做的都做过了。后面的事我们都要摘得干净清楚,往后谁做砍太子的刀,谁就在给自己挖坟坑。”   “这道理儿子一直懂,所以才明里站在太子那边,可是儿子担心的是皇阿玛要是狠不下心呢?”胤禛实在忧愁,他对皇父还是有些了解的,若不是心软也不会由着他额娘如此撒娇卖痴,而这份心软对太子也同样有效。   蓁蓁端来一杯茶塞在胤禛手里问:“你对太子的人品有信心吗?”   胤禛嘲讽笑了起来,直摇头。   “那我们再赌一次,我们赌他消受不起你皇父的心软。”   ……   太子原本烦躁地在房里走动,随侍的小太监跑进来说:“太子,皇上来了。”   太子立刻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过了一会儿,太子终于感觉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接着只听皇帝说:“太子的病可好些了?”   太子转过身,自出了温郡王妃的事后说来他已经有月余没有见过皇帝了。皇帝的样貌在他心里都有些模糊,此时一见到皇帝太子忍不住哽着嗓子喊了一声:“皇阿玛……”   皇帝眼里无风无波,仿佛早已看出太子是装病的。他轻轻在太子肩上拍了拍,说:“朕还要继续南下巡河,已经派人回京把索额图叫来照看太子了,太子就留在德州好好养病吧。”   皇帝说完就准备走了,太子一见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到了地上。   “皇阿玛,您为何突然疏远了儿臣!您真的相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是孤□□了温郡王妃么!”   皇帝转过身,只轻轻说了四个字:“你没有吗?”   太子的心一下凉了。   皇阿玛知道了,他都知道了,怎么办,皇阿玛会废了他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太子就浑身发抖,他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挺直了背脊说:“是……是儿臣做得,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头脑发昏碰了温郡王妃。”   皇帝骤然间卸了浑身的力气,他坐在圆凳上,静静地瞧了太子一会儿方才说:“朕一直在等你这句话,你终于说出来了。”   太子悬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突然落了地。   命悬一线之际,他赌对了!   太子压抑着浑身的颤抖,爬到皇帝脚边哭道:“是,是儿臣错了。”   太子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想看一看皇帝的神色,没曾料想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太子被打的一愣,还没回过神屋子里又响起“啪”的一声掌掴声,而这一次却是皇帝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太子扑了过去抱住皇帝的手,哭道:“皇阿玛,您要打就打儿臣吧!”   皇帝推开他,红着眼睛说:“这一巴掌朕是代天下人打的,朕没有想到,朕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以为给大清培养了一个储君,结果却是培养了一个禽兽!”   太子道:“是,儿臣是禽兽。儿臣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儿臣从不曾告诉皇阿玛,其实当年选秀女的时候儿臣就十分倾慕温郡王妃,多年之后再见她才会如此情难自禁。只是儿臣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她是如此烈性的女子,回府后竟然自尽了。儿臣真的没想逼死她啊!这些日子儿臣一合上眼好像就能看见温郡王妃,儿臣日日不能安食,夜夜不能安寝。儿臣也知道儿臣辜负了皇阿玛的心,儿臣万死也不能折抵儿臣犯下的罪孽。”   他重重地一下下地往地上磕头,磕到额头都破了都流血了才停下。“儿臣此次随皇阿玛来德州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孝心,回京城后儿臣自会到温郡王府,延寿要杀要剐儿臣束手任凭他处置。”   他说完趴在地上一动都不动,心脏在他的胸口狂跳,他耐着性子让自己忍耐,果然过了一会儿皇帝无力地说:“处置?他若处置了你,朕哪里再去寻一个储君来?”   太子一激动,仰起头抱住了皇帝的腿。“皇阿玛,都是儿臣不孝,是儿臣辜负了皇阿玛!”   皇帝拉起太子,太子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血从眉心一路流淌过脸庞,瞧着甚为触目惊心。   “当年你若对朕为你选的太子妃不满,为何不同朕实说。”   太子道:“姻缘之事无论是皇亲之家还是平民百姓,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阿玛既已为儿臣选了贤妻,儿臣自当从命。这些年儿臣只是把对温郡王妃的爱慕之心藏在心底,一直到……一直到那日同她再见才情难自已……”   太子说着说着还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   “儿臣如此爱慕她真没有想到她会去死,儿臣知道的时候也是悔恨不已真恨不得杀了自己。”   皇帝看着他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既悔恨为何一开始要骗朕!”   太子心中颤抖,擦了擦眼泪才仰头看皇帝。   “儿臣知道大错铸成,儿臣无法面对皇阿玛才撒了这般的弥天大谎。皇阿玛悉心教养儿臣抚育儿臣,儿臣却犯下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让皇阿玛失望。儿臣只要一想到皇阿玛会如何痛心疾首,儿臣就心痛难当,儿臣死不足惜,儿臣只是宁死都不想让皇阿玛伤心啊。”   都说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皇帝了解太子,而太子也是十分了解皇帝。   果然他这一番话还是有用的,皇帝面色从满是愤怒转而变为了痛苦和自责。。   太子心下一喜,他高兴了没一会儿,忽听皇帝又问了一个让人浑身发抖的问题。   “朕还有一事要听听你的真心话。康熙三十六年,你和索额图到底在京城想做什么!”   太子头上像是挨了一击闷棍,来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太子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失声痛哭了好一会儿,才哭诉道:“索额图当年派其子格尔芬给同儿臣说宫外似有流民作乱,为怕流民冲进宫中让儿臣下令护军三营封宫,儿臣没想到会因此连累七妹,七妹出事后儿臣当时便怒斥格尔芬等人,更下令护军三营解除围宫但终究是太迟了。儿臣那时才后知后觉地逼问索额图可是另有盘算,索额图拒不承认。这些……这些皇阿玛只要派人一问便知。”   太子激动地抱住皇帝的腿:“皇阿玛,儿臣就是再禽兽再出事也万万不敢对皇阿玛犯下任何大逆不道之事,弟弟们都有母妃,儿臣的皇额娘仁孝皇后早逝,儿臣从小就只有皇阿玛,皇阿玛于儿臣既是父又是母,天下又有哪个儿子会弑父弑母呢?”   他这一番话说到了皇帝内心最痛的地方。是啊,别的儿子都有母亲只有太子一出生就没了娘,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怎会做出此禽兽不如之事呢?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太子的哽咽声不时在屋里回荡。   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皇帝疲惫的声音。   “如果朕要彻查当年,你待如何做?”   太子心里的弦颤了颤,半晌之后他道:“索额图……索额图是儿臣母家之人,儿臣求您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彻查此事。。”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为什么?”   太子擦了擦眼泪,止住哭声。   “索额图年迈,儿臣皇额娘早逝,索家一门只有他能帮衬我,他若犯下大错那便是儿臣的错,他历年的野心野望也都因儿臣而起。儿臣自己丢人丢命都在所不惜,可儿臣皇额娘泉下有知该如何不安啊!”   他字字句句都宛若一把刀扎在皇帝的心上。   “太子啊,太子,你可知朕的心甚痛啊。”   皇帝伏在太子的肩上流下了眼泪。   ……   皇帝同太子这一番谈话中的每句话每个字半个时辰后就躺在了蓁蓁面前的纸上。   秋华立在她身旁如释重负,“亏得这回太子也随驾来了德州。”   蓁蓁一边翻看手里的这几张纸一边笑着说:“是啊,明相在德州行宫早做了安排,此处可比宫里行事容易多了。”   胤禛看蓁蓁一直在微笑问:“额娘,皇阿玛同太子说了什么了惹您发笑?”   蓁蓁把手里的纸递给他。“你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   胤禛看了几眼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火,但下个瞬间又变成了嘲讽和了然,“太子果然是太子,了解皇阿玛。您觉得太子后面会给皇阿玛什么样的答复?”   “不知道。”蓁蓁将纸放在蜡烛上烧尽,“可你说什么样的答复会让你皇阿玛失望?”   胤禛摇摇头,胤祚在一边若有所思。   “你们都不知道?刚刚还说太子了解你们的皇父,现在换你们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胤祚突然一拍脑袋说:“我知道,他怕太子无情无义!”   “是啊是啊,太子又撒了一个谎,他接下来一定要把自己撇干净不可。”   胤禛的眉头一皱,问:“所以,他要把索额图卖了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子从前在你皇阿玛心里是个完美的儿子,更是个完美的储君,那时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你皇阿玛都不会信的。如今借着温郡王妃的事他这张假仁假义的皮给撕下来了。”   她微微侧过头,眼中的狠厉让胤禛看着都心里一惊,“接下来,就要让皇上看看他的心到底多狠多毒。”   “明珠的人去岁就去联络休致在家的高士奇了。”胤禛恍然大悟,“如果太子要出卖索额图,那么高士奇作为索额图过去身边的党羽,他该多怕自己被牵连丧命?明相这一步想的真早啊!”   “是啊。”蓁蓁欣然一笑,见胤禛终于明白了过来,“你们还要多和明珠学一学,什么是老谋深算,什么是谋定而后动。”   胤禛点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第229章   数日后, 索额图自京城赶到德州照顾太子,太子在德州养病数月后终是在新年之前回京面见皇帝。   整个新年, 宫中一如往日喜庆祥和。   新年过后, 皇帝决意重启去岁中断的南巡, 此番亦是皇帝带着德妃及太子   四贝勒、十三阿哥先行, 其余嫔妃和皇子们晚半旬出发。同上回不一样, 这次太子没有在德州病倒,皇帝等人在德州休息两日后改坐船南下直达淮安。   一大清早行宫门一开, 一顶轿子就抬进了行宫。   太子起床后正在用早点, 下人匆匆来报,对他耳语了几句。太子眉头一皱,放下汤勺自语:“他不是赋闲在家么,来做什么?”   他突然食不下咽, 自从在德州的时候他同皇帝谈话之后他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皇帝任何不同寻常的行径都能让他心惊胆战。   更何况,皇帝要的答案,他还没有给。   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请个安打探下皇帝的意图。   他快步穿行在行宫, 一直到皇帝寝殿前被一人拦住, 他唬了一跳,片刻后才看清了来人。   “你来做什么?”   来人是那个崇福寺住持, 听说皇帝已有意将青海多伦青庙也赐予他, 并授予他节制除藏地外“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的称号。   太子其实十分害怕此人, 这人太像十四弟了, 让他怀疑是那个死去了的六弟,可人不会死而复生,但又有人说藏地这些活佛都是转世投胎的,每次转世都带有上一世的记忆。太子原本对这说法嗤之以鼻,可如见每次见到眼前这个人,太子又不禁动摇起来,他简直怀疑此人就是六弟的转世。   “太子爷,皇上问王熙诸皇子如何,王熙说六爷最聪明。”   太子自问从小没有什么对手,可是这个六弟却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入书房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连王熙吴正治这几个老学究都对他赞不绝口,而皇父更是高看他一眼,事事夸赞他。   胤礽有一日读书时翻到那个“祚”字的含义,心惊到呆坐了一下午。六弟病倒的时候,皇父那么痛苦绝望,以至于六弟真的病死的时候,胤礽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和尚本来光秃秃的脑袋这回却生出了一些头发,他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子说:“听太医说太子近日多梦体弱,贫僧可为您讲经安眠。”   “滚,孤不需要,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平日巧言令色哄骗皇父,孤不信你,你赶紧滚!”   太子忍了几个月的臭脾气在面对这张脸时复又发作起来。   胤祚轻扯了下嘴角双手合十,“太子自重,贫僧走就是了。”   “等等!”太子又叫住他,“刚才你在皇阿玛那里?”   “是,贫僧来为大皇帝讲经。”   “哦。”   太子心里安稳了一点,正怪自己疑心太重时,胤祚又说:“可碰巧高士奇大人来面见大皇帝,贫僧只能先出来稍等片刻了。”   太子脑子里一懵,密谈?高士奇会同皇阿玛说什么?   太子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高士奇知道太多索额图的秘密,如今又同索额图分道扬镳,万一他抖漏了什么秘密给皇阿玛怎么办?   胤祚没有再理会他,自己去园子里散步。他爬在一处假山上,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太子站在皇父的门口握着拳挣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的好二哥,您可千万别让人失望。   ……   高士奇平静地看着皇帝,索额图如何谋反如何策动太子,除了没有直接指认太子亲自参与谋反,其他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是看皇帝的态度了。   他内心不由叹气:慈父心肠啊,皇帝又是那么想胜过唐太宗,可如今太子或许还不如李承乾和李泰当年。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轻轻的转动手里的佛珠,良久之后他才道:“希望朕这么做是对的。”   高士奇道:“皇上,刮骨疗毒是疼,但毒已入骨髓,若非如此人必死也。刮去骨毒,挖去腐肉,这样好肉才能再长出来。”   “皇上,太子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高士奇会意地让到一边。   “叫他进来。”   不多一会儿太子进到屋里,高士奇跪下行礼。   “臣给太子请安。”   太子示意他起身复对皇帝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皇帝瞧着太子,手里的佛珠转了又转方才说:“去年在德州,朕同你谈话之后朕就一直在想。”   太子眼眶一红,他点点头,“儿臣也反复在想,索额图到德州后还是坚持不认,儿臣目下还无所获。”   皇帝看了高士奇一眼,高士奇把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给太子。   “可朕已经查明了,索额图在三十六年不仅唆使你封宫,还派人假扮山贼在京城自漠北的路上骚扰,打算切断朕的粮草退路,让朕同噶尔丹两败俱亡!”   太子连想都没想,伏在地上痛苦磕头:“皇阿玛,索额图罪该万死啊!他谋害皇阿玛,当诛九族啊!”   皇帝下炕扶太子起身,“朕打算将索额图及其党羽永行圈禁,你如何看?”   太子伏在皇帝怀中嚎哭:“皇阿玛仁慈,这等孽畜……如此轻饶,儿臣知道您都是为了儿臣啊……”   皇帝拍了两下他的肩,小声说:“你觉得他该死吗?”   “该死!”太子毫不犹豫地果断说,“儿臣若是当年就知道他有这等狼子野心,儿臣一定手刃他!”   高士奇垂着头没有作响,仿佛看不见太子的这番沉痛。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太子抽出把这份重如千金的折子,重又递回给高士奇。   “发回京城吧。”皇帝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地忧伤,“太子啊,皇阿玛为了你才轻饶了他们,你也要明白。”   ……   高士奇和太子都退下了,皇帝没有坐下,他俯下身抚摸着行宫寝殿里的龙椅。   这是一把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小龙椅,简便易挪才被内务府带着随驾,可上面雕刻的盘龙依然栩栩如生,龙威四溢。   他的指尖抚过龙须、龙牙、龙眼,一处处一片片,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皇上,皇上。”在他哭着倒下前,蓁蓁从屏风后冲出来抱住了他,“您别这样,您别吓我。”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皇帝的指甲磕在盘龙的木纹上,留下一道道印记,“禽兽不如,骨肉亲情都胜不过这张龙椅。”   黎明之前,在看过高士奇奏报索额图谋反真相奏折后,蓁蓁与皇帝打下了一个赌:   “臣妾知道您不敢信,您说过太子是个有仁有义的孩子,臣妾也见过他在塞外为您挡熊的样子,也不敢信他真的做过这一切,他真的会同意索额图害您,他如今这般不肯说出真相一定有保护母家的深意。”   皇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点头,“蓁蓁,你知道的,你看过的,胤礽……朕养了他几十年,他说过朕对他不但是父亲更是母亲,索额图他们也是从小照顾他,他才两难。”   “是啊。”蓁蓁跪在皇帝脚下,握着他颤抖的手说,“他肯定是因为想保护母家,保护对他好过的长辈,才不敢在您面前指认索额图的,是不是?”   “是,一定是如此!”   蓁蓁忧伤地一笑,皇帝是如此肯定如此确信,即使到如今还残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的太子是一个有仁有义的孩子。   “那明日,您叫高士奇来,当着他的面把索额图所作的都说出来。”   “他会保他,会为他求情。”皇帝喃喃道,“蓁蓁,朕了解胤礽。”   “好,只要他为索额图求情一句,只要他低头认错,我往后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定与您一起把他拉回正道来。”   “可真?”皇帝眼中燃起了希望。   蓁蓁举起掌,“我与您击掌盟誓,他若如此便还是有救的孩子,他便还没有禽兽不如,若是如此,我愿意救他。”   “朕是真的蠢啊,哈哈哈哈,蓁蓁,朕瞎了几十年啊!他一句都没有说,为了保自己,他什么都敢牺牲,朕今日才看清他啊!”   蓁蓁紧紧地抱着他,根本无从安慰他这绝望而撕心裂肺的痛苦。   ……   皇帝结束南巡回京后忽然连发数道谕旨,接连降罪索额图及其子和家人,最后一道上谕,将索额图永行圈禁在宗人府。   半年后,索额图饿死在圈禁之所,仁孝皇后家的承恩一等公长泰、索额图之子格尔芬全部被杀,皇帝亲口说:“索额图乃本朝第一罪人。”   毓庆宫安安静静,太子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替母家说。众人此时方才明白,南巡路上,皇帝已经与太子达成了一致。   就在京中还在议论索额图之事时,裕王府传出消息,裕王病危了。   皇帝带着大阿哥和几位太医火速赶到了裕王府,他一进门看着家仆们手里抱着的寿衣整个脑袋就一晕转身怒骂保泰:“你发什么疯!你阿玛会好的!”   保泰哭着说:“不是儿臣不懂事,这事是儿臣的阿玛交代的,他说先备着,这样事到临头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皇帝瞪着他,指着这一屋子的白幡说:“都给朕扔了!”   皇帝这一发话裕王府的家奴们也只能火速把从仓库里搬来的寿衣白幡又都给搬了回去。   福全躺在床上,大福晋西鲁特氏坐在他身边不时地给他擦着头上的冷汗,他面色苍白,喘气都喘得甚是艰难,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皇帝在裕王身旁坐下,福全费力地咳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皇上来了啊……”   五十年的兄弟,皇帝固然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只是没有想过这一切马上就要来了。   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皇帝的心就隐隐作痛。   “朕带了太医来,你安心养病,这个坎说过就过去了。”   福全双目里盈满了泪水,“臣也想……”   皇帝按着他的肩。“既然想,那就好好治病,好好吃药。”   “皇上。”福全握住皇帝的手,“臣有几句心里话想同皇上说,皇上就当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皇帝剑眉一拧,轻轻骂了一句:“胡说!”   福全费力地转过头,“保泰,带大阿哥他们都出去吧。”   保泰点点头,大阿哥目光凝重地瞧了瞧福全,又去看皇帝。皇帝一抬手,大阿哥懂了他的意思跟着保泰出去了。   福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对皇帝说:“皇上,这句话,臣放在心里已经十年了,臣知道只有到臣要死的时候才能把这话说出来。”   皇帝沉重地点头。“你说。”   “皇上,太子不贤!万不可将祖宗江山大业托付与他!”   福全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皇帝却异常的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震怒,像是他早就料到了福全会说这句话。守候在屋外的保泰却是吓得魂都快飞了。父王这是疯了嘛!他转头看身边的大阿哥,他双手抱胸闭着眼一派气定神闲。   屋子里皇帝半晌之后才沉着声说:“朕知道,朕处置了索额图就必然有后面的打算。只是朕想问二哥,诸皇子中,以你之见谁最贤德?”   福全缓缓吐了口气:“八阿哥最贤。”   大阿哥忽然睁开眼,一转身用不可思议地眼光盯着屋门,一旁保泰也惊讶极了。   倒是皇帝反倒坐在屋中不露声色,但他的声音却仍是透了几分诧异:“你说胤禩?”   福全缓缓点头:“八阿哥生母低微,他从小由惠妃抚养,聪明灵慧,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性格温和宽容大度。”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拧着眉说:“朕知道了。”   皇帝又在裕王府待了一会儿细细交代了太医要治好裕亲王这才回宫。皇帝自然是不会把同裕王的这番谈话对蓁蓁透露半句的,不过第二日蓁蓁还是从大阿哥的嘴里听说了整件事。   惠妃惊讶得手里的杯盖没拿稳,“哐当”一声又掉在了杯口上。   “胤禩?”   大阿哥点头。   惠妃惊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胤禩。”她一转头瞧着身边咯咯直笑的蓁蓁,更是不明白了,“德妹妹,你笑什么呀?”   蓁蓁解下帕子擦了擦眼泪。   “我笑呀,裕王还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不是帮着劝皇上早换储君嘛!”   惠妃说:“劝归劝,我还真不明白,为什么裕王好好的会突然提起胤禩来。”   蓁蓁垂下眼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寒意,“大概是胤禩讨他喜欢吧。算了,裕王说的不重要。”   惠妃领着心事重重的大阿哥离开,蓁蓁正要穿过东次间回里屋换衣裳,走过书架的时候她无意间瞧见了架子上摆着的玉箫便停了下来。   “主子,怎么了?”   到底要借他的手问清楚吗?   蓁蓁想了想说:“你明日出宫一趟,替我办一件事去。”   ……   招凉精舍里,蓁蓁嗪着笑意饮着当季的荷花露手中拿着铁狮子胡同恭王府的回信、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响起一个年轻人俏皮的声音。   “娘,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一扇窗户“哐啷”一声从外被推开,一个年轻和尚一跃跳进屋子。   蓁蓁欣喜地起身牵住他的手,“你这孩子,上回南巡以后又多久都没有音讯了。怎么脑门上的头发又被你剃了?”   胤祚握住蓁蓁手,眼中甚是依恋,“娘,我又要动身去西边了。”   蓁蓁笑着问:“去西边,你是要学那三藏法师去西方取经吗?怎么总是往西边跑?”   胤祚调皮地一吐舌头,“西边那个国师大喇嘛闹的厉害,儿子想去一次同他会会,斗一斗佛法。我问皇阿玛要了多伦青庙的住持,藏地那群喇嘛不敢小瞧我。”   蓁蓁笑着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啊,出家人怎么还这般争强好胜,半点平常心都没有。还有你什么时候又肯叫皇阿玛了?”   胤祚努努嘴说:“他哭得可惨了,那我又不好太气着他。”   她握紧爱子的手,眼神里突然染上几分哀愁,几分不舍,她像一个寻常母亲在孩子要去远行之际一般嘱咐道,“去吧,路上小心,记得捎信回来,若是见着你妹妹,叫她也写信回来。”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沙哑。胤祚用力拥住母亲,轻轻“嗯”了一声。   “额娘!”   胤祯突然大大咧咧地穿过院子进屋,一眼瞧见额娘和一个年轻和尚抱在一起,惊得彻底呆住了。   可当那和尚一回头,他又目瞪口呆,这人除了年纪稍大又是个秃驴外,那张脸同他实在太像了。   “你……你……”   胤祚嬉皮笑脸地在胤祯脸上捏了一把,飞速地从来的地方跳了出去。   “小十四,回头见。”   胤祯指着那秃驴的背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是谁!”   他猛又想起来这人刚才竟然抱着额娘,他不禁大喊:“你别跑!你慢点!你给本皇子回来说清楚!”   同时撒开腿就往外追着胤祚而去。   蓁蓁笑着在他身后嚷道:“胤祯,你可慢着点!别吓着人了!”   胤祚和胤祯打闹的声音越传越远,蓁蓁还是笑着,盛夏新荷初开,她怡然自得地坐在招凉精舍的水榭里遥望满湖碧绿。   等到皇帝走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幅景象,他拿着两本折子坐在了她对面。   “怎么了?”蓁蓁给皇帝倒了一杯荷花露问,“怎么心事重重地来?”   “你……”皇帝欲言又止,他将荷花露一饮而尽,脑海中全是刚刚顾问行来报的那句话。   “德主子派人去寻了恭王,想在碧云寺见一面。” 第230章   皇帝捏着空杯犹豫了好久, 突然一笑说:“你看看这个,四公主从喀尔喀写折来请奏的,要朕同意由她制定喀尔喀三旗大法规。”   “那不是挺好的,额驸不争气撑不起土谢图汗的称号, 可四公主有勇有谋, 能代替皇上镇守漠北。”蓁蓁倒了一杯酒敬给皇帝, “臣妾敬皇上,虎父无犬女!”   “呸, 你自己好好看看, 这折子上的字分明是宝儿的!她们姐妹两在漠北横行无忌, 已经有蒙古王公写折子来明里暗里提示朕要让女儿注意点妇德了。”   蓁蓁得意一笑,“那更好啊, 您不是老说她最像您吗?如今最像您的孩子在喀尔喀治得蒙古人服服帖帖!什么妇德不妇德的,都是嫉妒之言。”   “朕怎么会惯得她这样, 大婚之夜逃走, 还去喀尔喀女扮男装。”皇帝瞪着蓁蓁说,“你赶紧给她写信, 让她回京看看朕。”   “您想她了自己去看她呗, 反正每年都要北巡的,到时候去归化城不就看到四公主和宝儿了。”   皇帝气急败坏地说:“朕一个当阿玛的还得上赶着去看她?凭什么呀!”   蓁蓁勾住皇帝的臂弯说:“凭您惯着臣妾啊!”   “朕怎么把你们惯成这样!”皇帝低头吻了下她的前额, “行吧, 北巡的时候咱们去归化城找她, 热河的行宫也差不多了, 以后每年都可以在热河行宫住半年。”   蓁蓁仰着脸说:“那您再惯我一次, 我想去崇福寺找那个不孝顺的住持,他都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见他做什么查出来了吗?”   “奴才不清楚,但恭王这些日子在收拾东西,另外找人变卖了科尔沁的牧场,似乎要出远门。”   皇帝的手抚上她的脸问:“去找他干嘛?”   “想他嘛。”蓁蓁明媚一笑,摇了摇皇帝的手臂,“他也性子野,总想着再跑远了去。”   “好好好。”皇帝摇头笑说,“你去吧,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去哪就去哪,留朕做孤家寡人好了。”   蓁蓁搭在他肩上嘲弄他:“您瞎说什么呢!”   “朕说真的啊,你去就去,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朕自个儿做孤家寡人好了。”   蓁蓁扑在他肩头笑问:“真的?臣妾要真的不回来了呢?”   皇帝拧着眉头认真地说:“朕都随你,都随你。”   ……   京郊香山,此时正值清晨,只有蝉鸣响彻着着盘山的树林有一辆马车停在在一所小院子门口,管事的立刻是带了几个仆人迎了上来。   从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打头的是常宁,他跳下马车挥挥手示意仆人把暖轿抬了上来,接着他又钻回马车里把不住咳嗽的裕王福全给搀扶下马车送上暖轿。   管事的说:“三爷,大爷真要在这休养嘛?这里的环境远不如王府,大爷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您还是多劝劝大爷回王府养病啊。”   常宁目送轿子抬进了院子里,伤感地说:“他也没几日了,这是他的心愿就随他吧。”   常宁又嘱咐了管事的几句便踏进了福全绝意来度过余生的小院子,屋子里福全靠在炕上艰难地喘着气,眼睛一直瞧着院子里一株君子兰。   君子兰是盛夏才会开放的花,如今这君子兰还只有青绿的长叶随风摇曳。   福全又猛烈地咳了一阵,常宁拍着他的后背站在他身边无奈地说:“你就作吧,昨儿分明好些了,这一路过来颠簸的那么厉害,又严重了吧!”   福全苦笑道:“我都没几日了,你顺着我些不成么?”   常宁气恼地拿帕子用力擦着他嘴角边的血迹,“成!成!”   福全笑着拍拍他的手。“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听见你说,你同她有三世祖孙缘,那咱们可有三世兄弟缘?”   常宁的桃花眼一下红了,他哽咽着说:“别别别,一世就够我烦心的了,下辈子看见你们两,我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福全呵呵笑了,“是罢,那咱们就好好过这辈子吧,听说你下午想去碧云寺,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常宁刚想骂他几句山路难走是打算早点断气么,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成,去,听你的,一起去!”   他大步流星走出屋子,气冲冲地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着把仆人都叫来。用过午膳后,常宁陪着坐在暖轿里的福全去了离这座裕王别院不远的碧云寺。福全如今连路都没法走了,他先坐暖轿进了寺门,再换了坐撵,由两个仆人抬进了一间禅室。   常宁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福全捂着嘴咳了几声,艰难地指着香案上拿布蒙着的牌位。   “掀开……”   常宁走过去把蒙在上面的黑布取下,牌位上一行字露了出来:辽东李氏吟月之神位   常宁一见便是一叹。   “你到底还是给李姐姐立了一块牌位。”   “她死的冤枉,宫中没有祭祀,李家也没人祭祀,我不做还有什么人会记得她,是不是,德妃娘娘!”   福全眼中突然有了精神,他把手从盖子身上的薄毯下伸了出来,一把火铳握在他手里,冰冷又黑黝黝的洞口指向通往侧厢的帘子。   “裕王倒是好耳力,病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听见我在隔壁。”   蓁蓁掀开帘子,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对眼前一发就能要她命的火铳视若无物。   福全喘着气说:“我不是听到,我是料到你会来!所以我才说要来香山养病,来碧云寺烧香!”   蓁蓁掩口一笑,“所以你是故意同皇上说什么‘八阿哥最贤’,就是要引我出来吗?”   “对!”   常宁皱着眉过去想夺福全手里的火铳,“二哥,你们两都别发疯了!”   福全明明病体虚弱,却不知哪生出了力气,一把推开常宁,“你走开,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你李姐姐,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要在她的神位前手刃仇人!”   蓁蓁嘲讽地说:“也是,害死她的人这会儿确实是在她的神位前,不过却不是我。”   福全愣了一下,这屋子里只有他,常宁和蓁蓁三人,若不是蓁蓁,他转头去看常宁。蓁蓁见状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大王爷,您啊,这一辈子都是嘴上说得漂亮,其实就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想法的人。”   福全抖着手怒道:“你闭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我们兄弟之情。”   蓁蓁一扬眉,“挑拨?大王爷,您弄错了,我说的这个人不是恭王,是您,您自己。”   福全一震,怒吼道:“你撒谎!”   他话音未落,一样东西扔进了他怀里,福全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是一只香囊,一只绣着月照君子的香囊里面还有一支璀璨夺目的蓝宝石凤钗。   他瞳仁一缩,这香囊看着颇有些年头了,布料看着甚旧,上面的针线功夫也平平,可福全还是把它认了出来。而金钗他更是认得,那是他亲手插在她发髻上的。   他捏着这两样物件颤抖着声音质问:“你……你怎么有这样东西的?”   蓁蓁说:“香囊是我向大姑姑借来的太皇太后遗物,你若不信自可去问大姑姑。金钗是安嫔死前捏在手里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   蓁蓁冷漠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可能?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安嫔是怎么死的不是吗?太皇太后生前说的话早就让你明白了吧!”   福哥儿啊,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这不是命,这是运,命由天行,运由人决。你平素读书这道理可曾真正悟了?   福全呼吸一窒,头一歪吐了一口血。他捏着香囊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安嫔私会你被敬嫔撞见便下手杀了敬嫔,偏偏敬嫔死前手里握了一根黄腰带让太皇太后猜了出来。太皇太后为了保护你直接赐死了安嫔。你根本做不到把失宠的安嫔带离皇宫却又莫名地给她幻想,这才为她招来了大祸。安嫔是你害死的,她到死都以为你会救她。你心里早就明白她的死因,却还是一味不敢认这个事实,一有人同你说安嫔是我害死的,你就心安理得、兴高采烈地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为了报复我,你甚至不惜利用恭王同你的兄弟情,诬陷我同恭王有私情,你扪心自问,你爱的是安嫔还是你没得到的东西?你平日里兄友弟恭,可实际真的珍惜过恭王同你的手足之情吗?若你珍惜又如何会做那样的事?”   “我……”福全慌张回过头想去看常宁。   常宁通透地一笑说:“算了,我早知道了,你别解释,我可不想听。”   福全颤抖地想去握住常宁的手,常宁却轻轻拨开福全的手站了起来退后两步:“我不是说了吗?这辈子好好过完就得了,若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你都知道,还愿意陪着我,常宁啊,我这个兄长最对不起你。”   常宁摇摇头说:“在父皇面前,你都说不要了,做皇帝那么难,你和他争什么呀?”   福全流着泪说:“吟月想要啊,他想啊。”   “二哥,不是李姐姐想要,只是你不甘心而已,我早就看明白了。至于我来陪你,是因为我在乎于你的兄弟之情,无论你待我如何,我愿意陪你最后一程。”   蓁蓁走到他跟前,看着哭得崩溃像个小孩一般的福全,冷漠地说:“我来只是问你一件事,你若说了,我便让你见安嫔。”   她在福全身边蹲下,轻轻在他耳边耳语一番。福全火速地点点头。他带着渴望地眼神望着蓁蓁:“我回答你的话了,吟月呢?她在哪?”   蓁蓁走到安嫔的神位后抱了一个黑色的陶罐出来。“她一直在地坛里,如今是你的了。”   福全像是得到了什么无价之宝,他扔掉火铳紧紧地把陶罐抱在怀里,一低头一颗颗的眼泪滴在陶罐上。   “吟月,跟我走吧,咱们去兰花院,你喜欢的那株君子兰要开花了。”   蓁蓁瞧了这可怜又可恨的人被人推了出去,口中念念有词地远去。   “蓁蓁。”   常宁在背后喊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而不是德妃娘娘。   蓁蓁转身望着他,常宁清澈的眼神望着她说:“多谢。”   蓁蓁说:“王爷并不生气,并不意外,但也没有半分怨恨吗?”   常宁爽朗一笑,坦言说:“不怨,我早就知道了。只是身在皇家不得不接受。”   身在皇家,常宁轻描淡写四个字,背后却是代代的纠葛。   常宁开口和她道歉:“抱歉牵连你,当年在古北口外二哥明知索额图派了人去塞外追杀你却故意纵容了他们。”   “他们想杀我还是杀皇上?”   常宁叹道,“一箭双雕,可惜失算呐。”   蓁蓁皱眉说:“皇上一直没查出来吗?”   “皇上一定有怀疑,但二哥隐藏的很好,只在我面前说漏过嘴。你仔细想想皇上回京那年如何发落的二哥,二哥又是如何认错的,便能懂我的意思。”   蓁蓁将前因后果想了一下,想起皇帝当年勃然大怒的场景,想起裕王在朝阳门外的惊天一跪,这才明白。   “你们三兄弟也够有意思的,怪不得那年除夕你如此不痛快。”蓁蓁摇摇头。   “我们三个,只有老祖母看得最清楚,二哥是执念不放,三哥是心怀天下。”   想起过世的太皇太后,蓁蓁心怀感佩,不由问:“那你呢?”   “冥顽不灵。”   蓁蓁哈哈大笑,让秋华递上一个锦盒,“常二爷,这个赠与您。”   常宁打开锦盒,出自靖南王府的那柄蓝田玉箫躺在其中,和他砸掉的那一支一模一样,而岁月抹不去玉箫的温润和流光。   “巧了,我也有东西赠与您。”   他让恩格也递上一个锦盒,蓁蓁打开锦盒,文征明的红梅扇子躺在其中,和蓁蓁的那面一模一样都是碎纸拼接的痕迹,红梅点点是大雪中不屈不挠的美丽。   蓁蓁一见笑了,两人眼神相交,彼此都懂了并未说出口的话。   “我会珍惜的。”   秋华上前接过锦盒。   蓁蓁问:“王爷不随我一起离开吗?我想他已经不需要您了。”   常宁道:“会的,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两人眼神轻轻一碰,无需多言,蓁蓁已然明了。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寺门口已经有一辆回宫的马车在等她。   就在要走出山门时,常宁追上来叫住了她:“你真的要回宫去吗?”   “当然。”   如此坦然,如此明白。   常宁没有半分遗憾,只有欣慰和明了,他说:“那我先走吧。”   蓁蓁点头,摊手比出“请”的姿势,“再会了,常二爷。”   “不再会了,蓁蓁。”   常宁翻身上马,马铃叮叮作响,碧云寺外的浅草渐渐淹没了他远走的身影。   大道向南,此去不归。   ……   一来一回,已是夕阳西下之时,蓁蓁赶回畅春园时阳光洒落在横岛让屋宇都泛着金色的光芒。   转弯桥、憩云、松柏室、纯约堂,接着穿过晓烟榭她站在了招凉精舍门外。   皇帝一个人坐在招凉精舍的凭栏边,凭栏上摆着许多物件,他的画、蓁蓁的发簪、枯萎的绿萼、红梅扇等等等等。他向来行猎的手正在笨拙地串着一枚玉佩的璎珞。玉佩数十年如一日泛着温润的光泽,只有中间才有一丝碧绿的光芒。   他一直在那里缓慢地挑着各种米珠,慢慢地串在丝线上,似乎总有不满串上去一会儿又换下来。   直到丝线快串满的时候,蓁蓁才抱着手倚在门边用极轻快的语气唤道:“我的好万岁爷,您这是干什么呢?” 第231章   皇帝的手停住了,他却没有抬头, 或者是不敢抬头。   蓁蓁坐到他面前, 握住他手问:“您在做什么呢?”   皇帝这才慢慢抬头, 他的眼底有掩饰不住地欣喜和不舍, “你的玉箫不见了。”   蓁蓁拾起他在苏州买给她的那枚祥云桃花挑心簪说:“可这些不都还在吗?这么多年,这么多东西, 都还在呢。”   他笑了一下, 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将手中编好璎珞打了个结挂在了她的颈项间。   “当年,是朕自私了。”   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 你不喜欢?”   初夏的夕阳那么温暖,夹杂着荷风回荡在招凉精舍里, 蓁蓁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他说:“自私也好,臣妾喜欢。”   ……   秋华极有眼色地指挥着宫人悄悄关上碧纱橱的门,只剩下一室氤氲, 风吹摇动,粉汗香凝。   新蝉初鸣, 小荷露尖, 有飘柳摇曳, 亦有牡丹灿烂。   在一室狼藉里蓁蓁偎在皇帝膝头用那枚玉佩的璎珞玩弄着皇帝的胡须, “还不知道皇上有这个手艺。”   “好看吗?”皇帝夺过玉佩晃过她的肩膀惹得她娇笑连连。   在蓁蓁的笑声里, 他还是说了一件要事:“太子要废, 可储君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臣妾知道。”   她当然知道,储君是国之根本,动就一定是前朝后宫的地震,皇帝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皇子和野心勃勃的世家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朕知道你帮着惠妃,也看中胤褆。”皇帝抚着她的青丝叹了口气,“可胤褆太急躁了,朕并不觉得他担得起。”   蓁蓁心中一沉,连脸色也晦暗了下来。这么早,皇帝就已经给大阿哥判了死刑吗?   “胤礽的事已经这样了,再挑储君朕不能不谨慎。”皇帝自嘲一笑,“你大概觉得朕对胤礽百般容忍,可对胤褆却要求过高了吧?”   蓁蓁低下头无可奈何地一笑,“您知道就好。”   “朕要好好想一想,幸好朕还在壮年,还有时间。不然真的是弥天大祸,愧对祖宗了。”   蓁蓁轻轻拥住他安慰说:“无论什么样,臣妾都陪您。”   ……   蝉声渐重,夏日渐浓,裕王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一夜几乎要将天都劈开的雷雨夜后,放荡不羁的恭王毫无预兆地突然殁了。   就在京城里乱糟糟地准备他的葬礼时,缠绵病榻已经半年的裕亲王也终于是撒手人寰。   皇帝本已在前往归化城的路上,他闻讯紧急返回,令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俱穿孝,短短的一个月之内皇帝竟然不得不亲自送走两个手足至亲,皇帝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这一个月内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哀泣。   然而御花园钦安殿的真武大帝真身前,却有一个女人一直在笑。   “贵妃娘娘,大王爷,任你们一个个出身高贵手握权柄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我这个被你们看不起的人手中跳舞的木偶?贵妃、裕王、索额图都倒了,如今就还差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太子和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大阿哥,假以时日……假以时日等我除掉了他们,我的胤禩当了皇上我就是皇太后了。”   曾经她的容貌同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然而时光流逝,如今再看两人已是大相径庭。仁孝皇后的容颜中永远有着一股凌冽不可侵犯之姿,而她却只剩下阴险算计的狡诈。   在她的笑声中门突然被人推开,女人一回头,立刻是收了笑容低眉顺眼地站了起来,甚至是卑躬屈膝又小心翼翼地避让到一旁,好似怕踩着了贵人的倒影。   “奴才给惠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   她这副模样看了就让人恶心,惠妃气得想冲过去。   “惠姐姐。”蓁蓁挡住了她,她走到女人跟前扬手给了对方一记耳光,“卫答应,惠姐姐养着八阿哥,为了八阿哥她不能打你,这一巴掌是我代惠姐姐打的。”   卫答应倒在蒲团上,双目含泪可怜兮兮地问:“不知娘娘为何如此震怒,奴才不晓得做错了什么?”   “不晓得?”蓁蓁挥手又是两巴掌打在卫答应脸上,她原本就姿色平平,这三下巴掌之后脸肿得和猪头一样,更是丑陋不堪。“你若不晓得那我们就来算算账吧。”   蓁蓁不紧不慢地道:“那年我怀着身孕在瀛台养病,是你让你额娘在给送菜仆妇的馒头里下了泻药,又趁她拉肚子的时候说给她听皇上要出继六阿哥的事,好让这个多嘴的婆子来我跟前嚼舌根害我流产的,是也不是?”   卫答应缩在蒲团上,哀哀泣泣地哭了起来,“娘娘说的这是什么,奴才不知啊。”   蓁蓁瞧着她装腔作势的模样冷冷一笑:“你被我揭穿辛者库的身份,被皇帝厌弃本来已经成了废子,偏偏裕王为了报复太子想同宫内的贵妃合作又想起你来了,你就顺水推舟同裕王说是我害死了安嫔,想借裕王和贵妃的手除掉我,是也不是?”   卫答应这下是趴在地上嚎哭了起来:“娘娘,奴才冤枉,奴才不敢,奴才没有啊。”   在她的哭声里蓁蓁继续说:“皇上去景山看我,你看出皇上对我旧情难忘知道我马上就要回宫,而我若从寿皇殿回来贵妃势必要倒台,你看贵妃已经成了废棋就假借她的名义来毒死我,把这桩事全推到贵妃身上,可你偏偏忘记了,我若死了贵妃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贵妃会那么傻吗?就是在那时候我才起了疑心。”   卫答应的哭声小了下去,改做了抽噎。   蓁蓁说:“我那时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贵妃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贵妃不是自尽的,是被这个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只是我不知道这个躲在贵妃背后的小人是谁,直到裕王临死前做了桩好事,同皇帝说八阿哥最贤。”   卫答应的哭声一顿,眼神闪了闪。   蓁蓁用鞋尖挑起她慢是泪痕的脸。   “这些年你躲得真好啊,不声不响的,我都快把你给忘了。可惜,你到底是没能藏住你的尾巴。裕王恨我害死安嫔一直想要报仇,我一直病着皇上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他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可他如今病重自知天不假年,他不知道自己死前还能不能报得了安嫔的仇,此时你就同裕王说,只要裕王死前在皇上跟前替八阿哥美言几句,你就一定会帮裕王报此大仇。只是你没想到,裕王反倒想利用起这件事引我出来,可巧了我倒也想会一会裕王。你说,你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答应抽抽搭搭地说:“娘娘,奴才没有,奴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奴才根本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蓁蓁嗤笑一声,回头看了惠妃一眼,惠妃沉声道:“胤禩,你出来!”   一阵脚步声从真武大帝的真身背后传来,卫答应浑身发抖地转过身,只见八阿哥胤禩一身白色孝服站在她的背后,冷漠地俯视着她,脸上带着一丝厌恶。   惠妃问:“你刚才一直在钦安殿里,她在我们进来之前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   卫答应惊恐地盯着胤禩,哆哆嗦嗦地说:“不……不……胤禩……”   胤禩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惠妃身旁对她道:“是,额娘,儿都听见了,卫答应说给贵妃娘娘和大伯父出谋划策的人就是她,她还说接下来她要对付的是大阿哥。”   卫答应一下瘫软在地上,她突然又挣扎着起来,抓着胤禩雪白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角说:“你为什么要承认,额娘……额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们……她们一个个都视我如草芥,我就是要做给她们看,即便是一颗她们看不上的肮脏尘埃也可以扭转乾坤!”   胤禩面无表情,轻轻自她的手里抽走自己的衣角,像拂开一粒沾在他衣服上的灰尘一般。   “我的额娘是养我育我教我的惠妃娘娘。”   卫答应张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睁睁地看着惠妃把胤禩揽到身边,亲昵地说:“好孩子,不愧是额娘的好儿子。”   惠妃带着蔑视的眼神轻轻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卫答应,转身温柔地对胤禩说:“好孩子,你去寻你哥哥吧,这个脏的地方母妃会替你收拾干净的。”   卫答应惊恐地喊了起来:“胤禩……胤禩,我才是你的额娘,我才是生你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裕王对皇上说了你才可堪为太子,等额娘除掉了太子,你就是新的太子了!”   胤禩没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当初他压下胤祥的头让他不要再去看被太监拖出去的章佳氏一样。他朝惠妃和蓁蓁一拜,转身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大殿。   卫答应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睛一瞠,“哇”地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蓁蓁俯视着趴在她面前的卫答应,声音冷若冰霜。   “你最在乎什么我就偏要夺走什么。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母以子贵,将来胤禩登基后当你的太后么?我今儿就是要让你看清,即便到了那一日,坐上太后那个位置的也是惠妃不是你!”   说罢蓁蓁再也不去看这她眼中蝼蚁一般的人,直接对外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蓁蓁吩咐道:“把卫答应架回永寿宫去,你们看好了,从今往后没有惠妃娘娘的命令,谁都不准去看她,也不准她踏出永寿宫一步。” 第232章   太监们答得干脆:“是, 谨遵主子吩咐。”   卫答应一边挣扎一边对蓁蓁破口大骂:“德妃, 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也会被自己的儿子抛弃。惠妃, 大阿哥这个莽夫也想当太子?就凭你们?哈哈哈。”   蓁蓁一转身, 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卫答应。卫答应浑身一颤,竟然停止了谩骂。   “那你就在永寿宫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只怕你看不到我扭转乾坤的那一日。”   在她分神的那一刻,太监毫不犹豫地把她拖了出去,这座庄严的大殿终于恢复了平静。   蓁蓁纾了胸中一股郁结之气,惠妃轻轻握住她的手问:“皇上那……”   蓁蓁对她一笑:“皇上那我自有一番说辞, 姐姐放心。大阿哥的事,徐徐图之, 皇上会松动的。”   惠妃瞧着蓁蓁脸上温柔的笑容, 安心地点头, “罢了,没有胤褆,也有胤禛、胤禩还有小胤祯呢, 我们总有很多能选的。”   两人挽着手走出钦安殿, 六月京城的骄阳已照得人睁不开眼。   蓁蓁忽然对惠妃说:“姐姐,其实卫答应有一句话倒是句真理。”   惠妃说:“哦, 哪句?”   蓁蓁说:“即便是一粒尘埃也能扭转乾坤。”她望着惠妃脸上漾开了笑容。   惠妃心中一动,“是啊。”   蓁蓁转身向南望去, 在远方, 是乾清宫的屋檐, 再往南,依稀可见毓庆宫的屋顶。   没错,即便是一粒尘埃,也可以扭转乾坤。   ……   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   恭王和裕王去世的第二年皇帝北巡的时候莅临归化城恪靖公主府邸。   也是这一年,皇帝准允京城崇福寺住持常驻多伦青庙,赐号“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掌管藏地以东黄教喇嘛,并将五台山事宜一起赐予他掌管。   三年后,《喀尔喀三旗大法规》在大清公主准允下正式生效,喀尔喀蒙古二百余年潜心内附,由此而始。   多伦归化交相辉映,映衬着帝国对外蒙的渗透和掌控,这两个决定的影响直至两百年后才被打破。在大将军王胤祯西征青海、藏地,在蓁蓁的族人兆惠西征天山平定准部与大小和卓时,喀尔喀蒙古与藏区以东一直是大清有力的后盾和保障。   ……   康熙四十六年,三月十八夜,苏州府。   皇帝老儿连着几年巡幸江南,苏州府的商贩早就见怪不怪了,山塘街最有名的金银店前掌柜这日更是满腹牢骚。   自己五十知天命,想回家养老把店铺传给儿子怎么了?这是哪招惹苏州织造了,非逼他今日出来开店,这都快三更了还不让他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撑在自家的豪华店铺见左右张望着,这时有一对中年夫妇停在他店门口。   他低着头玩着手里的扳指说:“要买吗?随便挑?”   掌柜自问年轻时候做生意也十分热情好客,可这不是今日是被迫出来的吗?他这脸上嘴里就实在落不出什么好样来。   “爷,您看看,时过境迁,连掌柜的都不耐烦了呢!”   “那能怎么办,你还挑不挑了?”   “挑挑挑,反正园子里能戴。”   掌柜的不屑地翻了下眼皮说:“随便挑,挑完回去祝二老能抱个老来子!”   “哈哈哈,掌柜的,你是不是祝人早生贵子有瘾?”这是个沉稳的男声问他。   掌柜的找了把椅子一坐,点头说:“一般夫妇来不就爱听这个吗?早生贵子,连生贵子,三年抱两,龙凤双祥。”   “掌柜的,孩子太多也烦心。”这男声由衷地说,接着对旁边的人吩咐,“旭东,这掌柜的辛苦了,你把他所有东西都买了打包回去吧。”   这个叫旭东的人又指挥了两个人来付账打包,掌柜的数着钱嘀咕:“不知道都卖完了能不能回去睡觉了。”   “能。”   掌柜的从银票里抬眼说:“你谁啊?插什么嘴?”   “我是苏州织造李煦,字旭东。”   掌柜的一愣,手里的银票全洒在了地上。   远处梳着牡丹头的蓁蓁挽着皇帝的手回望了一眼,她倚在皇帝肩头笑说:“完了,掌柜的吓到了。”   “咱们现在哪还有老来子,老来子现在都好几个孩子了。只有多盼盼孙子了。”皇帝这时候站停了蓁蓁气呼呼说,“你什么时候看着点老四,子嗣如此不兴旺,就现在那几个阿哥也不行,特别不好!”   “我知道啦!我回去再多叮嘱他几回,务必好好开枝散叶,行不行啊?”   蓁蓁不耐烦地回嘴,这皇帝老儿真是的,儿子生孩子他也要管,日日念叨胤禛家的弘时资质不好,念叨的她耳朵都起老茧了。   蓁蓁心下突然生了个主意:“这样吧,我下回和他说,只要再生个阿哥,我就亲自赐个好名字给这孩子!”   “什么名字啊?”皇帝想了半天,将孙辈日字部能用的字都数了一遍也没想出来,“叫弘什么?他自己前头不努力,现在好名字都快挑完了!”   “谁要用排行了啊,我是说小名小名!”蓁蓁白了他一眼郑重说,“小名就叫元寿!好听!”   皇帝一个惊吓,差点在码头前摔倒。   蓁蓁轻轻跳上船钻进船舱,皇帝急忙也跟了上去,一进船舱就逮住她质问:“你这太过分了啊!朕的小名,你怎么能随意给人!”   “那是孙子,你给了怎么了?”   “那得像样的孙子,要是不争气怎么办?辱朕小名!”   皇帝一本正经地说着“辱朕小名”差点没把蓁蓁笑塌了,她勾着皇帝笑嘻嘻说:“不会不会,肯定是个好孩子,他现在听着这名来投胎也不敢不好啊!”   此时,船舱里的西洋钟敲响了十二声钟声,船外再度盛开了花火千树。   皇帝揽着蓁蓁伸出头看漫天的火树银花,笑说:“蓁蓁,恭贺生辰。”   “唉,又是一年呢!”   “明年就是朕陪你的第三十个生辰了,你可提前想想要个什么大礼。”皇帝点点她的鼻尖说,“随便你挑,要多大都行。”   “明年……”蓁蓁偎在皇帝颈边呢喃,“明珠……撑不过明年了吧?”   皇帝陡然间肃然点了点头,“出来前就病入膏肓了,太医说最多撑到明年这时候了。”   “他死了这局要大乱了吧?多少人要忍不住了……”   “是啊是啊。”皇帝看着满天烟火忧心忡忡,“没有明珠,老大也好旁人也好都要忍不住了。”   明珠稳健老辣,这几年靠着他还能约束大阿哥的野心和一群亲贵对太子的逼斗,皇帝靠着这种微妙的平衡小心地维持着朝堂的平静。   他要废太子,可是皇帝实在不知道废太子以后该怎么做。他如今能做的是紧紧约束胤礽尽量远离朝堂,但同时还将在他架在那个位置惹人瞩目。   太子之位还有人,那大家的心还在废太子这件事上,这时候的皇子和朝臣还算是同仇敌忾。   可太子若真的废了,那所有人的心就全变成了争储君,到时候你争我夺怕是真的要赤膊相斗了。   这是比废太子更麻烦复杂的局面,是皇帝迟迟没有想好的下一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啊。”蓁蓁环着他宽慰说,“总有办法的。”   “是啊,总会有办法的。”   皇帝拥着她静静地叹了口气,蓁蓁在他怀里说:“要不我先把明年的愿望许了?”   “你说。”   蓁蓁深吸一口气说:“您走在我前面吧,我好送您。”   皇帝一愣,随即呵斥她:“大逆无道,诅咒朕躬,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   “您这辈子送走的亲人太多了,别再送我了,心疼呢。”   蓁蓁轻轻说着,皇帝却红了眼睛。   是啊,他亲缘淡薄,多少人他都送走了,若再送走蓁蓁该有多痛苦。   “蓁蓁,朕总是欠你的。”   “欠就欠吧。”蓁蓁用发髻轻轻蹭了下他的下巴,“您记得下辈子还就好了。”   “下辈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皇帝是微服私访,故这十里山塘依旧是游人如织,当地的百姓在花火下感叹笑闹。   此时,一艘画舫同他们擦肩而过,画舫上莺歌燕语好不热闹,突然打船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箫合奏,仔细听来是一曲江南的《紫竹调》。   皇帝本来嗪着笑意在听,一回头却见蓁蓁神色怔怔地听了半晌才呢喃了一句:“当世无双啊……”   皇帝刚开始只是一愣,忽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随后他跳上甲板指挥着岸上的侍卫说:“来人,快去追那艘船,把恭王给朕抓回来!”   马武一脸茫然,呆呆地问:“万岁爷,哪个恭王爷……”   皇帝气得跺脚,“你说呢,还能是哪个,就是死了的那个!”   马武这下是更不明白了,要是死了的那个,这会儿都躺黄花山上好几年了。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那艘画舫吼道:“发什么愣,还不快去追!”   马武领着一群弟兄们匆匆忙忙地跳上一叶小舟,他们不习水性,慌乱直接险些把船弄翻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划着船追了上去。   而此时那艘画舫早已走远了,笛声和箫声听来似是已入虎丘深处。   蓁蓁亦走上甲板,她轻轻挽住气得怒发冲冠的皇帝,遥望着远处渐渐隐去的灯火唇边不禁绽露一丝微笑。   皇帝见她笑,更是气愤,他捂住蓁蓁的耳朵吼道:“不许听!”   蓁蓁被他捂着耳朵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声音,她说:“您要是投胎还这么醋,我可不要!”   皇帝趁她不备,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不要也不成,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