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娘》 作者:斐妩   文案:   在偌大的皇宫里,未来的高信侯一直面无表情地将小皇子殿下真正的身份藏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小皇子殿下长成了一个美娇娘,高信侯觉得自己可以开动了。   怎么把高贵软糯的皇子殿下变成自家的夫人,高信侯手把手教你!   陵玉一出生大家都喊他一声皇子殿下。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比别人少长了一块肉。   盛钦说:“衣服穿厚点。”   陵玉:“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吗?”   盛钦表示:“这样别人打你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了。”   陵玉:“……”   本文he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爱情战争   ============ 第1章 丧母   珩锦十年,金贵妃薨。   对方生前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死后却草席卷起,在一个黑夜里被人抬出了宫外。   烟青色的纱幔忽然松了金钩垂落。   外面的人守在门口的影子还在窗纱上晃动,若隐若现。   “走吧,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可那位生前在宫里一向又跋扈,怕是没人来看了。”   宫人打着哈欠,在廊下打着灯笼渐渐远去。   那身影落在了窗纱上,越拉越长,像个鬼影。   小小的陵玉躲在纱幔后抱住自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母妃死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雨,每个人都好像在哭,又好像是脸上被雨淋了,神情都好生奇怪。   就连一向都宠爱母妃的父亲也都没有来过了,他一个人好怕好怕。   轰隆——   一道惊雷劈开夜幕,树影晃动,风声哀嚎。   “呀……”陵玉小小的叫了一声捂住耳朵便跑了出去。   长廊玉石下的灯都被豆大的雨水打灭,陵玉迈着小短腿哭着往前跑,脸上的眼泪也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他跑出了回廊,跑出了大门,凭着直觉跑到了西边大院。   “二哥开门!”   红木雕花的门被他敲得嗙嗙作响,片刻门方打开。   一个大他不了多少岁的男孩脸色冷淡,似乎刚刚睡醒。   “陵玉,这么晚了,你跑过来做什么?”盛钦的声音很低,似乎不想惊动旁人。   “二哥,我怕!”陵玉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惊恐苍白的小脸止不住抽搭,“我想跟二哥睡。”   盛钦垂眸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衣角的手,眉头皱起,似乎猜测着在不引来旁人的情况下将对方的手指掰开的可能性。   许久,他道:“进来吧,你轻点。”   陵玉顿时松开了整张脸,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悄声道:“二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屋里熏着暖炉,和屋外的寒冷截然不同。   小陵玉衣服几乎都被淋湿,他见盛钦走到床边躺下,便也将衣服脱了爬上床去。   “你干嘛!”   床上的盛钦吓了一跳,像个弹簧一样又弹坐了起来,目光防备地看着陵玉。   陵玉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穿着一条裤衩和肚兜,平时睡觉都是这样的,没什么问题啊。“二哥……”   “把这件穿上。”盛钦翻了件白色的亵衣给他。   陵玉乖乖套上躺在盛钦身边,低声道:“二哥是怕我着凉了吗?”   盛钦睁着眼睛望着顶帐不说话。   “二哥,我好想母妃啊……”陵玉缠着他的胳膊低声说话,似乎又有了哽咽的倾向。   “陵玉。”盛钦忽然叫他。   “嗯?”陵玉顿住。   “你真的很想你的母妃吗?”黑暗中,他的神情有些莫测。   陵玉瑟缩了下,道:“想……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母妃,她打过你……”   他的脑海里不禁想到先前自己路过窗外时候,正好看到一向温柔的母妃忽然变得狰狞打了二哥一个耳光。   后来母妃告诉他,是因为二哥做错的事情。   盛钦扯了扯唇角,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你为什么没有长毛毛虫吗?”   陵玉听到这个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二哥……为什么啊?”   他的心思一下子从母妃身上抽离。   他有看到过二哥和其他男孩子尿尿,他们、他们竟然是和自己都不一样。   “因为你是个怪胎。”盛钦闭上眼睛说道。   “啊?”陵玉吓得声音都变颤了,“二哥,你、你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你和宫里的公公太监都是一样,蹲着撒尿,你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讨厌你,其他人知道了,也一定再也不敢和你说话了。”   “那怎么办啊?”陵玉又忍不住呜咽。   盛钦想了想,道:“衣服穿厚一点。”   “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吗?”陵玉眨着小扇子般的长睫天真问道。   盛钦摇了摇头,勾起唇角道:“这样别人拿石头砸你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呀。”在陵玉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笑容狡黠也恶意。   陵玉瞪圆了眼睛望着他许久,憋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如同那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大坝,嗷嗷哭了起来。   哭到最后,他竟还是靠在盛钦的怀里睡着了。   就在那一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情,正是这一切的发生让陵玉走上了一条和旁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以至于若干年后,当陵玉提着沾血的长剑立在盛钦面前的时候,一切却也都已成定局。 第2章 少年   时光飞速,七年光阴一跃而过。   这一年国泰民安,也正是许多豆蔻女子的美好韶华,簪花戴翠,满城尽是瑰姿艳逸。   珩锦十七年,天子老来得子,圣心大悦,大赦天下。   这日风和日丽,个头一下子抽高不少的陵玉看过弟弟之后,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陵徵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扬唇,“你怎么了,多了个弟弟不高兴吗?”   陵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却生出几分郁闷。   就连刚出生的弟弟都有小毛毛虫,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吃什么都没有再长全过。   他虽是郁闷,却没那胆子说与兄长听去。   陵玉抛开这些想法,转而对陵徵道:“皇兄,今天刘嬷嬷塞了本书给我,让我看完找她呢。”   陵徵愣了愣,随即面上泛起了微红,显然也是过来人了。   这书是启蒙宫中皇子用的,看完了这书,自然会有嬷嬷专门安排了人来伺候。   “那你就快点回去看,看完去找嬷嬷就是了。”他笑说。   陵玉正觉得无趣,便应了他的话转身就跑了。   陵徵看着对方跑得飞快,眼中不免透出了羡慕之意。   “殿下可有不舒服?”伺候他的宫人见他神情有异忙柔声问道。   陵徵摆了摆手,道:“我无碍。”   他出生便体弱多病,不敢像其他孩子那样活蹦乱跳,看到陵玉那般朝气勃勃,他难免就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陵徵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回去吧。”   这厢陵玉像只矫健的小鹿一样一溜烟就跑进了寝室,把身后宫人甩的老远。   陵玉悄悄爬上了床,将藏在枕头底下的蓝皮子书拿出来。   打开封面的第一页,上面写了一些不知所云的酸诗,大意便是天地阴阳万物相生相克之类的废话。   陵玉看得正不耐烦要掀开第二页纸,门忽然被人推开,不知怎地他忽然生出了心虚忙将书藏在了身后。   对了,是刘嬷嬷交代的呢。   陵玉抻着脖子望着,直到有人掀开了帘子进来。   “二哥,你回来啦。”看到来人,陵玉惊喜得很。   眼前俊美男子渐渐和七年前的男孩重叠起来,他是高信侯世子,被圣上亲自收养在后宫,如今也长得人高马大,样貌竟也不输那些皇族子弟。   在旁人眼中,他便宛若一块萤光流转的透白宝玉,随着时间愈发雕磨得精细起来了。   “你派人叫我过来有何事?”盛钦垂眸看他,语气平平淡淡,似乎从未改变。   是了,他差点忘记了是自己让人喊二哥过来的。   “二哥,嬷嬷给了我一本好东西,我正呢你就来了,我先收起来回头再看,我们出去聊。”   陵玉将书塞在枕头底下弯腰穿着鞋子。   盛钦望着他枕头,伸出两根手指便夹着那书角出来。   “就是这本?”   “嗯呢……”陵玉面上颇不好意思,怕对方误会自己故意藏起来忙道:“二哥若喜欢的话也可以先看。”   盛钦定定地瞧了他一眼,随即掀开了几页,望着上面的内容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真真如千万星辰抖落湖水,涟漪阵阵,看得叫人心肝直缠。   这二哥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了。   陵玉掩着胸口神情讪讪。   “陵玉,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也敢看?”盛钦收敛了笑意,看着他目光沉沉。   “不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陵玉低声说道。   “那你听我一句劝,最好不了。”盛钦将这书卷起来背在了身后。   “为什么啊?”陵玉莫名道。   “你忘了吗?”盛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透着几分凉薄之意,忽然说道:“你是个不全之人。”   陵玉愣住,毫无防备听了这话,只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对方,神情甚是无措。   “可、可是,为何我就不能看了?”她说话时双眸上漫着水雾,不安地揪住了衣摆。   “嬷嬷让你看完了去找她对吗?”盛钦问道。   “二哥如何猜到的……”陵玉语气也愈发微弱。   盛钦说道:“看完这本书,嬷嬷自会寻些端庄貌美的女子给你生孩子,到时候她们脱了你的衣服一看,就会发现你是个怪胎,你若,我自不会阻拦。”   他说罢便把书放下,正欲转身。   陵玉大惊失色,忙抓起那书将盛钦拦住。   “二哥我不想看……”陵玉委屈说道。   “哦。”盛钦应了一声。   陵玉却惊慌失措,忙将那本书丢进了香炉内焚烧销毁,这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说道:“二哥,这下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她面上俱是期待,似希望盛钦能给出肯定的答案,给她些许宽慰。   盛钦望着他的举动,如对方所愿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对方柔软的发顶。   “陵玉真乖。”   他的语气明明和往常都一样,可陵玉愣是听出了安慰之意,心底顿时又高兴起来,恨不能在他手底下摇起尾巴。   “二哥对我真好。”他靠对方很近,个头却远不如对方,只是在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香味时,他瞬间又无比安心。   七年前母妃死了以后就数二哥待他最好。   陵玉满脸的信任,似乎从未怀疑过眼前之人的不良动机。   盛钦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神情却似笑非笑。   如果金贵妃看到了此情此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从地下爬上来呢。   翌日,陵玉穿戴得整齐,怀里抱着一盆绿植去了惠清宫。   文淑妃面朝着北,身后窗外是升空的太阳。   文淑妃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甚为温婉。   陵玉和盛钦原本都是养在金贵妃膝下,六年前金贵妃撒手人间,圣上深思熟虑后才将他们交托给了性情口碑都极好的文淑妃。   “你个傻小子,抱着盆劳什子,不知道给下人拿着吗?”文淑妃看到陵玉过来,唇角就止不住微笑。   陵玉笑嘻嘻地坐过去,把那绿植递给老嬷嬷,道:“这是陈玄颐那家伙告诉我的,我好不容易才买到,这盆儿现在还没长成了,待它长成了可好看了。”   “桑嬷嬷,拿近点给我看看,什么稀罕宝贝。”文淑妃笑瞪了他一眼,随即便抬起手来轻轻托住了那绿叶子细细打量。   桑嬷嬷也在一旁瞅着,随即笑了起来,“娘娘自幼生在北地,怕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这是生长在南方的一种花。”   “这么说来,嬷嬷也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陵玉问道。   “这是夜香木兰,殿下这花送得早了,虽现在有个花苞样子了,但想要它开花,还有段时日呢。”桑嬷嬷笑说。   “哟,叫你再得意,我可要打赏我家嬷嬷了。”文淑妃取笑陵玉道。   正想要显摆一番的陵玉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别扭地扯住文淑妃的袖子撒娇。   外头走来个人,陵玉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立马就撒开了手规矩站到了一边去。   文淑妃笑嗔,抬头却见盛钦从武校场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早?”文淑妃温和道。   盛钦给对方行礼,余光扫过陵玉,随即便道:“陈家公子摔了一跤伤着腿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严重不严重?”文淑妃问道。   “并无大碍。”盛钦说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文淑妃揉着腰便有些倦了。   陵玉和盛钦便一道离开。   “二哥,陈玄颐怎么受的伤啊?”一出门,陵玉就忍不住问道。   盛钦扫了他一眼,道:“他要我陪他试炼,被我踢到了小腿。”   “噗哈哈哈哈,那小子也太蠢了,回头我得去看看他好生嘲笑一番。”陵玉想到那场景就有些忍俊不禁。   盛钦顿住了脚步,打断了对方的傻乐。   “陵玉,你和文淑妃的感情很好吗?”盛钦问道。   陵玉突然被他问道这个问题,又有些不太自在,道:“二哥,怎么了,她待咱们平日不薄……”   “你忘了你母亲生前怎么对她的吗?”盛钦道。   陵玉顿时又愣住,怔怔地望着对方脑子里空荡荡的。   盛钦见她竟毫无心防的模样,语气顿时带上几分嘲意,道:“若是知道你秘密的人是文淑妃,你定会第一时间被人扒光吊在城门上给人观赏的。”   这话说得尤为刺耳,陵玉脸色微红。   “二哥,我都已经这般年岁,如何能被人扒光……”   在陵玉保守的思想中,就是连洗澡都不敢让旁人围观,更何况是想象一下被人扒光挂在城墙的场景。   那么不堪,一定比死还难受。   盛钦闻言,发觉对方连自己话里的重点都没听出来,难免哂笑,“陵玉,以后离文淑妃远点,知道吗?”   陵玉略不情愿地小声道:“知道了。”   他说完在心底又默默补了一句,横竖都是不能同女子亲近的,远些反倒安全。 第3章 校场   惠清宫里头,大殿的主人正伏在榻上让老嬷嬷揉着腰背,年纪上来了,原本娇惯的身子就更容易泛酸了。   “嬷嬷你看这盆花儿如何?”   文淑妃唇角含笑,神情怡然,似乎对膝下这两个养儿很是满意。   “奴婢觉得这盆花甚好,可它再好,那也得看娘娘喜欢不喜欢才是了。”桑嬷嬷指下暗暗用力,对于文淑妃腰背酸痛的地方倒是清楚得很,“话说回来,方才奴婢还有些没说到呢。”   “什么话还藏着一半?”文淑妃问道。   “这夜香木兰是好,香气迷人,雪白可爱,可等它长成了型,那小盆子可装不住了。”桑嬷嬷说道。   “是么……”文淑妃眯着眼,几乎要睡着。   “可不是么,与其等它自己长壮撑破了盆子伤到娘娘,不如早早送给旁人得了。”桑嬷嬷道。   “送给旁人了,我自个哪里还有花呢。”文淑妃笑说。   桑嬷嬷闻言这才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入了夜,宫人素春拿了干净的衣裳放在汤池边,便遣着其余人都出去了。   这宫里主子都是极为金贵的人,是金贵的人就多少有些怪癖。   譬如二皇子殿下不喜欢有人看着自己洗澡,宫人们也不敢有人提出异议。   陵玉下了池子被热气熏着正舒爽,他伸手沾水把鬓角碎发带上去,手臂却不防碰到了胸口,引起一阵说不清的酸痛感。   陵玉轻轻抚了抚胸口,整张脸顿时皱了起来。   他平日里虽然尽量远离了那些漂亮的宫人,但远远瞅见她们胸口鼓鼓囊囊的夜只觉甚是可怕。   如今自己胸口不知什么时候也微微起伏,这种变化对于他而言简直是格外吓人。   陵玉心不在焉地洗完了澡,将衣服穿好,这才唤宫人进来收拾。   “殿下心不在焉,可是有了心事?”素春是伺候他最久的人,多少也能搭上句话来。   陵玉随口问道:“素春,你可曾看过男人的身体?”   素春一听这问题,饶是再沉稳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红脸,“殿下问这做什么,我们这些宫女都是云英未嫁,哪个敢不守规矩……”   “哦。”陵玉扫了一眼素春脸上的娇羞神态,想到盛钦说过会变女人的话不免打了个寒颤,也不再追问。   待到熄灯时候,素春见帐内没了动静,这才敢去歇下。   星夜清澈,照挂一轮明月,天空中不见一丝乌云。   这厢盛钦刚刚睡下,睡梦中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下一瞬他陡然睁开眼睛,抬手抓住了床榻边上的人,翻身按在了床柱子上。   “嗷……”对方惨叫,“好痛!”   盛钦只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身上所有紧绷着的神经几乎也是在瞬间放松了下来。   “陵玉,说了多少次,不要偷偷跑到我寝室里来。”盛钦沉声道。   陵玉揉着后脑勺委屈道:“二哥,我撞到后脑了。”   盛钦轻嗤了一声,却不予理会,直接盖着被子翻身躺下了。   陵玉坐在床边许久都不见他理,只好厚着脸皮钻进了他的被窝里去。   说起来,这些年来陵玉摸得最熟的路线就是从自己寝室奔到盛钦寝室里来。   尤其是下雨打雷的时候,次数多了,旁人也都见怪不怪。   “二哥,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你最疼我了,所以我有什么事情是不是都该第一个跟你讲?”陵玉扯着他的衣角轻声说道。   盛钦闭着眼睛不为所动道:“何事?”   身后的人未说话,只是拿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后背,带着几分娇气道:“你先转过来嘛,你转过来我就告诉你……”   盛钦被他吵得不安生,冷着脸转过来了,“你最好说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要是又是那些猫狗鱼鸟鸡毛蒜皮还很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一定亲手把对方从窗户口丢出去。   陵玉眸子闪闪地望着他,却发现自己有些难以启齿。   本来一个人的缺陷藏都来不及藏,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盛钦还是如此的优秀,难免会让他感到一丝丝压力与自卑。   “二哥,我能不能摸你一下。”好一会儿,陵玉嘀咕了一句。   只要摸一下,他就知道盛钦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胸口是不是也有了点小起伏呢。   盛钦脸色霎时一黑,薄唇微启,只回了他两个字。   “荒谬。”   “好罢,我就知道你不肯。”陵玉气馁道。   盛钦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要呵斥他,却忽然发现一只热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接着他的手便被对方用极小的力气拉扯过去,随即触碰到了一片难言的柔软之地……   “二哥,你摸摸我看,你是不是也和我长得一样啊?”陵玉怕 他不能领会自己意思,又压着他的手背用力按了按,“你看,我的胸口是不是越长越软了啊……”   陵玉忐忑不安地问完了话,却久不见盛钦回复自己,心下顿时一咯噔。   完了,难道自己果然更像个怪胎了吗?   过了好半晌,几乎在陵玉以为对方睡着的时候,盛钦蓦地抽离了手。   “二哥?”陵玉以为他嫌弃了自己,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看不见盛钦握成拳头的手背暴起的青筋,也看不见对方此刻藏于黑暗中的表情,只是隐约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紧绷,似乎在隐忍、隐忍着要把他揍一顿的冲动?   陵玉顿时有些怕了,别看二哥这个人样貌生得不错,可若打起人来,可一点都不比莽夫要轻呀。   “二哥我错了……”陵玉低声道。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盛钦便猛地翻了个身,发出好大的动静。   “陵玉,睡觉——”   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对方的齿缝里逼出来一般,说得格外用力。   对方的背影像座大山似的挡在陵玉面前,难以撼动半分。   这样的反应出乎了陵玉的意料之外,他被惊吓之余,难免也怂了几分,再不敢做出挑衅的举动来。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陵玉叹了口气,把脑袋往被子底下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漆黑黑的四周掺合月色拉扯着鬼影扭曲,可只要躺在盛钦身边,陵玉心里就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再不怕这些怪东西了。   他望着对方的后脑勺,心想他明日得要早早地醒过来,然后偷偷扒开二哥衣裳望一眼就好了……   如此想好他这才安心闭上了眼睛,默默筹划着自己的第二计划。   哪知道等晨鸡报晓天色大亮之时盛钦早就出了门去。   陵玉揉着眼睛坐在床头,他自个平日里穿的衣服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陵玉撇撇嘴,把衣服穿好,外头素春这才进来。   “昨儿又没有打雷下雨,殿下怎么又往世子这儿跑了?”素春问道。   “哦,我就是有点想二哥了。”陵玉随意寻了个借口打发她。   “噗……”素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陵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素春捂着嘴摇了摇头,道:“奴婢就是想到日后世子出宫开府娶妻的场景,要是殿下您还是这么随意,半夜里摸过去,那世子夫人大概会被您吓死呢。”   陵玉脑补了一下那样的场面顿时一阵恶寒,“你净会胡说……”   他打了个哈欠,仍旧有些许困意,想到比他起得更早的盛钦,不免生出了佩服。   “二哥也是厉害,天天起那么早还不嫌困呢。”   素春望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嫌,我听秀云说世子是被您给吵醒的。”   “被我吵醒的?”陵玉一脸无辜,他又不会打呼。   “是啊,您天亮前就一直在说梦话,嘴里喊着世子,还说什么‘给我摸一下’,可奇怪了。”单纯的素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产生旖旎的联想。   陵玉的脸色一下又变得僵硬,随即道:“快些收拾好了走吧。”   肚子里藏不住话就算了,等他二哥回来看他还在这里,指不定又要收拾他了。   宫廷校场,此地清晨总有诸多世勋子弟集结习武。   他们都是世家子弟中选□□的优秀卓越之辈,家里人为了送他们入宫当差,亦是费了不少心思。   哪怕是伺候在圣上身前的小小侍卫,身后都极有可能是个不可小觑的庞大家族。   只等陵玉慢吞吞过去的时候,校场上的人零零散散已经去了一半。   老远的,陵玉便看到将弓拉到极限的盛钦,随即便是嗖的一声,长箭正中靶心。   陵玉望着心生羡慕,却见对方眉头紧皱,似乎仍旧有什么不满。   “哟,二殿下一早上过来就是为了看你二哥哥的?”耳边一个惹人嫌的声音忽然响起。   陵玉掏了掏耳朵,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扬唇道:“陈玄颐,你说你这次受伤受的多冤枉啊,你看你这腿,它又做错了什么呢,比起你的嘴,它几乎就是无辜的小可怜。”   “二殿下这么说我可不服!”陈玄颐嘀咕道:“我这张嘴,可也没少给你骗来不少宝贝……”   “喂,我二哥他回回都能正中红心吗?”陵玉压低了声音问对方。   陈玄颐道:“人家高信侯嫡出长世子,未来的高信侯,怎么到了你这里直接变成了老二呢?”   陵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这个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当年盛钦被接入宫中的时候他哪里会懂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太子哥哥是自己大哥,盛钦比太子小比自己大,那自然只能是二哥了,于是这一叫便是好多年。   “不告诉我拉倒。”陵玉转身就走,陈玄颐见状忙上前拉住,道:“你这人真是的,我逗你玩呢。” 第4章 惩罚   “盛钦他一早上就把箭靶子给射裂了,这会儿估计在发泄呢。”陈玄颐说。   “发泄什么啊,谁惹他生气了不成?”陵玉疑惑道,以对方的性情,谁若是敢惹了他,还不得被揍哭为止。   说起来,盛钦性格偏向孤僻冷清,这与他身世都脱不开关系。   当年他只是个颟顸孩童,父亲高信侯带着战功入京面圣,一家人长长的队伍赶入京城。   谁知这半路上忽然就杀出了一群劫匪,竟将高信侯满门屠杀,京城中人前来接应,也只救下了盛钦一人。   当时的画面十分惨烈,就连圣上见了都不忍掩面。   调查了一番,竟然还是寻仇的匪徒。   为了不让忠烈寒心,圣上亲自将盛家遗孤接入宫廷抚养,交到了他最为宠信的金贵妃手中照料。   盛钦这才和陵玉结下了这兄弟之缘。   前因后果便是如此简单,却叫人唏嘘难忘,盛钦虽不是皇族子弟,但也不是寻常人敢得罪的。   “二哥……”   陵玉轻手轻脚摸到盛钦身边,轻轻地喊了对方一声。   对方视线落在前方插满了箭的箭靶上,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陵玉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道:“二哥,你早上怎么没喊我?”   盛钦这才扭过头来,视线垂下,漆黑的眸子望着对方。   “过几日圣上便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可知你有多少天没有练习骑射了?”盛钦说道。   陵玉厚着脸皮道:“不是有二哥教我呢吗?”   盛钦将弓箭递给他道:“试试。”   陵玉把那弓接来,入手沉重异常一看就不是他平日里用的那种材质。   好在他先前也有练过,勉强也能将这弓举起。   陵玉将箭举起,手臂崩紧后拉,用了八分力气,也没能把这弓拉满。   他正要松手余光却瞟见身旁盛钦的脸色,手又绷了回去,连将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   盛钦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眼睛望着前面的靶子直发颤。   陵玉力气用到尽头,连手臂都开始颤抖。   那弓张了大半,却渐渐有了缩小的趋势,显然是握弓的主人气力不接。   就在陵玉要松手的瞬间,身后之人左手握在他握弓的手上,右手则代替了他拉弓的手,弓满如月,长箭蓄势待发,只微上抬,弓箭迅猛弹出,一头扎进了红心。   那块扎满了弓箭的靶子终于不堪重负,裂成了三瓣,掉进了草丛中。   陵玉放下软得像面条一样的手臂靠在盛钦身上,抬头颇为窘迫地看了眼对方。   “二哥,我好像就差一点点……”   盛钦觑了他一眼却没接他话,显然是懒得再理会他。   陵玉自讨没趣又走到陈玄颐身边去了。   “你好歹也是个皇子,你怕他做什么?”陈玄颐拿着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仍觉得难受,索性腰带一解,打算把衣服脱下。   “你做什么?”他这举动吓了陵玉一跳。   陈玄颐白了他一眼把腰带丢到他身上道:“咱们可都是男人,脱个衣服怕什么?”   陵玉闻言望着他的动作顿时若有所思。   对哦,只有他一个人有些缺陷,陈玄颐这家伙虽然不怎么靠谱,却也是正正经经的男孩子呢。   “你脱就是,你不嫌丢人,把裤子一起脱了也无妨。”陵玉揶揄道。   他倒是真不介意呢,脱了裤子刚好也给他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陈玄颐的毛毛虫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陈玄颐被他的目光扫了一阵恶寒,只刚脱了外衫抬手丢开时,手里的衣服忽然一紧,被拽到了身后的木架子上了。   陈玄颐下意识跳开,待他定睛一看,他那衣服竟然被一根尖头寒光闪闪的长箭钉在了木桩上。   陵玉抬头,看到盛钦仍旧保持着举弓射箭的姿势,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目光透着几分寒意。   陈玄颐抹了一把冷汗,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热了。   “都怪你。”他小声地埋怨了陵玉一声,便去把钉在木桩子上的衣服扯下来,衣服被钉破一个洞,他正犹豫,却被身后那目光冻得不行,咬咬牙只好认怂地穿上了。   陵玉略带遗憾地望着他胸口,顿时也打消了几分心思。   “殿下,快些迎驾。”   外面快步跑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对陵玉交代了一声。   原是圣上下了朝,直接来了这校场巡视。   陵玉闻言顿时多了几分紧张,刚把衣服褶皱理平,却见圣上径直走来。   众人跪拜行礼。   圣上近来信道,手中时常握着一串玉珠手链,垂眸扫去,目光恰好就落在了陵玉身上。   倒不是他特意来看陵玉,而是在这满场的人中,只有陵玉穿得整整齐齐,衣服连一丝褶皱都不见得。   圣上见状皱了皱眉,多少有些不悦。   “那靶场上的靶子都是谁弄坏的?”圣上目光挪向靶场。   他身旁太监李德忙道:“回陛下,是高信侯世子早上在此练习射箭时弄坏的。”   圣上闻言,目光里顿时流露出些赞许,看向盛钦的时语态都和蔼了几分,“你这小子力气倒是不小。”   盛钦闻言只恭敬道:“微臣鲁莽。”   “在这里演习算不得什么鲁莽,你年纪尚轻不论武艺还是才艺都尚在修习中,能有这样的本事,也算是朝廷之幸,不虚你盛家英名,想来日后你也能出色继任你父亲的爵位。”圣上待盛钦向来都十分宠爱,每每见了对方必要夸赞一番。   只是夸完了盛钦,对方转头视线又回到了陵玉身上。   “陵玉,今日你在校场练习的什么?”圣上问道。   陵玉忽然被点名,低着头有些心虚道:“父皇,我一早上在这里练了……射箭。”   这句话勉强来说,也不算谎言。   “射箭?”圣上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是啊陛下,有盛钦在,咱们一早上都想跟他学习一二呢。”陈玄颐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想帮陵玉解围。   圣上抚着珠子,道:“没想到你们这般有上进心,那么不如再练习一遍给朕看看,也叫朕知道你们平日里练习的成果。”   这话一说出口,顿时把陵玉接下来要说的说辞实实地堵住,他恨不能一脚踹翻那多嘴的陈玄颐。   陈玄颐接收到对方怨气满满的视线还觉无辜,他抬手拿了弓,便寻了个靶位站好。   几个年轻后生笑嘻嘻的,倒也没有露怯,射箭的技法似模似样。   陵玉握着轻弓,目光左右瞟了瞟愈发心虚。   李德给每个人都派了十根箭来,眼看着旁人都射箭上靶,陵玉也管不得那么多,把箭挨个挨个射了出去。   只是越到后面,他的脸色就愈发僵硬。   李德笑嘻嘻地给陵玉递上了汗巾,接着便指使小太监去查看每个人的靶子了。   在盛钦的靶子上,十支箭整整齐齐都挤在红心之内,他的神情不卑不亢,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其余人等几乎都是十支箭全中。   只等那小太监数着陈玄颐箭靶上箭的时候就忍不住挠头了。   “怎么了?”李德催促了一声,“十个手指头的数你也都数不过来啦?”   小太监忙道:“倒也不是,就是这箭靶上多出来一根箭呢。”   “嗯?”李德疑惑,上前去查看,笑了笑说:“嘿,还真是十一支箭呢。”   圣上坐得远,看得不甚清明,只等李德把话给他一说,他也莫名地看向陈玄颐。   就在陈玄颐被盯得满头大汗之时,另一个:“启禀陛下,二殿下的靶子上只有九支箭。”   圣上听到陵玉顿时又皱起了眉,直接放下了茶碗,走去箭靶跟前查看。   到底都是人中龙凤,这箭靶上漂亮的成绩比比皆是,只是到了最后两个,一个上面十一支箭不说,另一个上面九支箭愣是没有一支沾到了红心。   最最不容易的是,他还射出去一支插在了旁人的箭靶上。   陵玉被人盯得头皮都要发麻,连忙跪下认错。   “儿臣愚钝,未能勤加练习……”   “怎么会呢,我儿能够将九支箭全都避开靶心也极不容易啊。”圣上的语气几乎凉透了陵玉的心。   “陛下……”李德到底是个有眼色的,见情况不对忙道:“二殿下年纪尚轻,想来也是时候送入那国子监去,只待他磨练段时日,定然也会习得陛下当年的才能。”   圣上闻言将陵玉从头扫到了脚也没看出半分自己当年的影子,心底愈发恼火起来。   “哼,不必了,他哪里都不必去,先回去把论语抄写个十遍好好反省反省!”圣上一甩袖子,转身便离了校场。   陵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再抬。   “殿下……”   他身旁陈玄颐仍旧不安分地扯他袖子。   陵玉不耐道:“做什么还扯我?”   陈玄颐捂着嘴忍笑道:“你看……”   他指着箭靶,陵玉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箭靶上的抖着箭羽正摇摇欲坠,微风拂过,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陵玉二话不说拿脚就蹬在了陈玄颐的屁股上。   “奥哟,你又拿我撒气,我该去当值了,不和你说话了。”陈玄颐捂着屁股一骨碌就跑了。   陵玉对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扬了扬拳头,却也无可奈何。   正当他郁闷之时,身后一个高大阴影忽然将他笼罩。   陵玉转身,看到盛钦过来,只当对方特意留下安慰自己,他心头微缓,又扯住了对方袖子,略委屈道:“二哥,旁人都欺负我,只有你对我好。”   盛钦平静地望了他片刻,随即道:“陵玉,方才李德公公对我说了,圣上要我监督你抄写论语。”   陵玉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连目光也呆滞了几分。 第5章 宴席   诚然,抄书这样的事情对于陵玉来说并不陌生。   可他也是真的不喜欢抄书。   熬了个通宵,捎带上能识字的素春,两个人躲在屋里头整整抄了一个晚上,这才将罚抄的完成大半。   陵玉一觉睡到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心有余悸。   “素春,我抄完了没有?”他一睁开眼睛就迷迷糊糊地问道。   “抄完了,奴婢找了些人都帮忙抄了,殿下可别担心了。”素春安慰道。   陵玉这才缓了口气,慢吞吞让人端来水洗漱起床,顺道派人将这堆罚抄送去了盛钦那儿交差。   宫人送去,片刻就回,说盛钦去了皇后那边,陵玉这才知道江皇后回宫的消息。   江皇后乃是太子陵徵嫡母,说起来对方此次去南山祈福也多半也正是为了陵徵的身体而诚心前往。   去了约有三个月,这个时候回来,时间不长亦说不上短。   “皇后先是召见了太子,又叫去高信侯世子,可到了今日,也没说过要召见您,您说您要不要主动去看望一番?”素春替他披了件氅衣,仍旧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陵玉摇了摇头,道:“说起来二哥也是皇后的表侄,见面三分亲,回来了自然是迫不及待先接见一番了。”   “那您不去?”素春又问了一句。   “皇后夜里设宴,必然也是有我的一份,你知道她对我的不喜欢都是光明正大的,我哪里敢去看她?”陵玉说道。   素春道:“都说信佛之人最为仁慈,我瞧皇后这次回来,周身仿佛都渡了一层祥瑞之气呢。”   陵玉听闻忍不住敲她脑袋道:“那她也只会把我当做歪魔邪道。”   素春吐了吐舌头,也不再提这话。   要说这江皇后对陵玉不喜,追究起来,也多少与太子体质虚弱有关。   早在陵徵陵玉兄弟俩年纪都小的时候,陵徵是和陵玉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掉进了水里,这才使得对方的身体雪上加霜。   当时与此事有关的宫人都被重罚了一番,即便如此,若非金贵妃在宫中深得圣宠,恐怕这位江皇后对付起陵玉来亦不会心慈手软。   此后多年,江皇后待陵玉一直都不太友好,若非一旁有个盛钦,恐怕江皇后早就与他撕破了面皮。   华灯初上,星河漫天。   皇后在鸣凤厅设宴,一桌好席,在座皆是与她一个派系的。   “儿臣荒诞,白日里竟未及时给母后请安,还望母后宽恕。”陵玉恭恭敬敬地给江皇后行了大礼。   江皇后唇角含笑,四十多岁的女人,岁月也仅是在她眼角留下了几条痕迹,可却依旧掩盖不了她年轻时候的美貌姿容。   她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和白日里圣上握着的道家玉珠倒好似分成了两派。   “我儿不必多礼,本宫这些日子在太平寺修身养性,这些虚礼并不是很看重。”她虽是笑着,可唇角却十分压抑,“况且你与本宫命格天生犯冲,在这个高兴的日子里,本宫亦是不想有些不虞之事发生。”   陵玉低头不语。   早在先前他来给江皇后请安时,对方也是用了相同的理由将他晾在门外,过了午时这才派了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将他打发走了。   尤其是江皇后此刻心情大好,就格外排斥陵玉这种破坏心情的存在。   “这是本宫先前在寺庙里让人给你求的符,上面加持了法师的念语,你随身携带,想必对你多少都会有些裨益。”江皇后让身旁的嬷嬷递出一张符纸。   陵玉垂首接过,口中道谢。   江皇后扭过头去与旁人说话,再不理会于他。   陵玉微微吁了口气,回头看到盛钦,顿时心喜。   “二哥,皇后方才赠了我符,你有没有?”陵玉问道。   盛钦扫过他手中的符,道:“我也有。”   不仅有,还是皇后亲自所求,和陵玉手里那个随意让宫人领来的,是不一样的。   陵玉见他神情冷淡,忍不住凑近了道:“二哥,皇后那样不喜欢我,你可不会被她的话给影响了吧?”   他冷不防靠近,盛钦毫无防备,耳根子有些热气,呼得有些痒意。   “陵玉,离我远点。”盛钦面无表情道,说罢便抬步走离了陵玉身边。   陵玉原本只是试探,却不想真试出了盛钦的疏离之意,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他往前迈了一步,却忽地被人挡住。   那人眉眼与江皇后有几分相似,是个高出陵玉一头的男子,对方生得一双桃花眼,面对陵玉时的态度却很是倨傲。   “二皇子殿下,你做什么总缠着盛钦?”   说话这人名为江世锦,是江皇后的弟弟,为人十分骄横,在整个京都都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   他父亲虽然一般,但大他二十岁的兄长乃是当朝宰相,他长姐是皇后,他又是家中最小一个,能横着走路不足为奇。   陵玉对此人甚是不喜,一来是因他下流,总将陵玉形容成兔儿爷般存在,幼时陵玉告状,文淑妃也只是莞尔一笑,道是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   纵使陵玉勉强能接受这个理由,却也对对方反感极致。   单单如此不论,此人回回入宫来,必要勾搭几个小宫人,甚至曾弄大过一个宫人的肚子,最终如何解决陵玉也未曾再听到风声。   “我哪里有缠着他,饭席开始了,我倒奇怪江公子不入席去,还挡着我道做什么?”陵玉说道。   江世锦掩唇笑说:“我就是听说某人昨日被圣上臭骂了一顿,甚是同情啊,你说你怎么那么厉害,那么近的箭靶子,竟然一根箭都没有射到,呵,可真叫人笑破了肚皮。”   旁边人的目光似乎都被江世锦的声音吸引而来,陵玉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低声道:“那可得拿个盆子把你自个儿的肠子接好了,别掉在地上弄脏了。”   他说罢便甩袖子走人。   江世锦望着他纤细的身影脸上兴味反而愈发浓郁。   “瞧我说过什么,我说了,这满京都的兔儿爷可都不如眼前这位来得有风味。”   “公子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他可是皇族……”身边人听了这话吓得冷汗涔涔。   “哼,他要不是皇族,你以为他还能在我面前跳脚?”江世锦摸了摸下巴,心情甚好地入了席。 第6章 女儿身   这厢陵玉坐在宴席一隅,与一旁的人皆不搭话,看起来却是冷清许多。说起来他虽身体比长兄陵徵健康许多,但鲜少有人将他当做太子的威胁。   他母妃金贵妃生前虽是宠妃,却是个独户,连半点娘家势力都无,便忽然暴毙,落得个凄惨收场。   留下个皇子便犹如没毛的凤凰一般,空有个光鲜的皮囊,却没有任何实力可言。   因而愿意主动结交陵玉的人几乎没有几个。   好在陵玉是个粗线条的少年,吃着眼前的美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   只是他今晚虽然想低调地吃了个饱,江皇后却并不打算如他所愿。   “这几本经书都是本宫在太平寺里所抄所写,其中感悟之深,不枉费本宫此行,也因如此,本宫方明白抄写出来的东西与口中朗诵的区别领悟皆有所不同。”江皇后说道。   陵玉听她这话粗略回忆了一番昨夜抄写的情形,他自个儿脑袋里只有枕头被子,困得都睁不开眼,要说什么感悟,那就是书里哪个字的笔画太多,可叫他累得够呛。   陵玉想到这样的情形便垂首暗自偷笑,江皇后却好似察觉到了一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昨日圣上罚二殿下抄写,二殿下却是极为勤快地用一整晚时间就抄写好了,本宫白日里翻阅了一番,二殿下可知道本宫看见了什么?”   陵玉缓缓抬起头来,没想到自己昨日大庭广众之下被圣上点了名,今日又在宴席中被皇后点名,这运气可真是背到家了。   “不知母后看见了什么?”陵玉问道。   江皇后微微一笑,“本宫见你抄写的工整,字迹清秀,初来看着赏心悦目,可越到后面,本宫便发现那字迹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陵玉闻言心下顿时一个咯噔,忙道:“母后明鉴,我抄写了一整夜,后半夜难免困倦,抄写起字来也难免不成形,若是仔细追究起来,也怪我急于求成,这才把好好的字抄出了别的花样。”   江皇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是么……”   陵玉暗想自己该是被对方看破,连忙起身端起了酒杯,道:“是孩儿不争气了,但也确实不该因这事情在母后的宴席上搅扰母后的好心情,陵玉敬您一杯。”   他说罢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江皇后勾着唇,身旁嬷嬷想要做声却被她阻拦。   “你做事虽不成熟,但心性终究是好,这一杯,本宫来敬你。”江皇后端着手中泛着淡黄色的茶水说道。   “不敢不敢……”陵玉匆匆饮尽,又倒了一杯回敬,几个来回,他的脸上就已然一片绯红。   “殿下……”素春见他已经坐不端正,偷偷推了推他道:“殿下,您可醉了?”   陵玉打了个酒嗝,摇头道:“没醉。”   接着又是一杯酒水下肚,素春顿时扶额。   江皇后看他不顺眼,哪里真的用得着告状圣上,只需三言两语便能让陵玉哑巴吃黄连了。   宴席末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陵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有人正抱着自己在黑暗中行走。   他想发出声音,却因为嗓子过于干涩而止住。   他当下的意识便犹如大海中的一片轻舟忽醒忽睡,难以掌控。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鼻息间尽是一股浓郁的香气。   那种香气和寻常的香不同,掺着花香,又透着甜味,闻着这香,他原本不甚清醒的脑子就更加迷糊了,同时周身也渐渐有了几分暖意。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陵玉费了老大的力气将眼皮子揭开,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一个年轻姝丽的女子正低头替他解开衣带,对方衣衫不整,穿着甚为暴露,就连胸沟都是若隐若现。   陵玉抓住她解腰带的手无力道:“你快些退下,我不要你伺候……”   那女子娇笑一声,轻而易举地将陵玉毫无力气的手拨到了一旁。   “殿下怕是还没有享受过鱼水之欢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待奴婢伺候得您舒服了,您就知道这个中滋味的妙处了。”   她说话的时间便将陵玉的外衫剥下。   陵玉想要挣扎,却连床都起不来,心下又好似火烧般难受,几乎折腾了一身的汗。   “你快出去,不要……”   陵玉话未说完,身上最后蔽体的衣物落地。   他见那女子怔愣的神情,顿时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这下可好,他的秘密终究还是被人发现,只怕往后旁人不拿石头丢他,也得喷口唾沫在他脸上了。   “你……你你是谁?”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陵玉的脸,那副漂亮的面孔忽然就变了种味道。   那种漂亮是属于一个女子的!   她吓得抱住衣服摔倒在地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陵玉看她被吓得可怜模样,一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若他还是个完整的好人该多好啊,至少也不会吓到旁人才是。   女子发觉自己发现了惊天的秘密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冲出了房门。   陵玉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给自己盖个被子遮羞都做不到了。   他鼻头顿时一酸,忽然想到盛钦说过的话,顿时又把泪意给吞了下去。   “吱呀——”   方才阖上的门忽然又被人打开。   陵玉紧紧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死了算了。   却不想那人远远看上一眼还不够,竟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立在了他身前。   “陵玉,睁开眼睛。”   陵玉猛地睁眼,看到来人竟是盛钦。   “二哥,真的是你?”陵玉语气甚是激动。   盛钦不答他的话,只问道:“你自己可起得来?”   陵玉委屈地摇头,道:“我起不来,二哥,她都看到了,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我是个怪胎。”   他方才还能忍住的眼泪再遇到盛钦后顿时又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泪眼汪汪地看着对方,十分可怜。   盛钦背在身后的手却捏得骨节泛白。   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情态落在旁人眼中是怎样情形。   床上的少女扭动着腰肢想要遮掩着身体却愈发暴露了身段的曲线,长腿纤腰,皮肤莹白,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衾枕肩胸之处,用一种极为柔软楚楚可怜的姿态去撩拨一个男人。   她的脸上尽是天真与迷茫,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畸形缺陷。   然而这并非是具丑陋的身体,而是一具掺杂着青涩却极为撩人的少女胴体。   早在七年前的那天夜里盛钦便忽然生出了这样可怕的念头,既然金贵妃那么想要一个皇子,那么他便帮她,让她的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儿。   让对方永远活在惊恐中,永远的只能依附于自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只是无知孩童终究会长大,陵玉……也许终有一天会真正成熟起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谎言。   即便如此,那也仅是以后,而当下,她的目光仍旧毫无杂质,清澈纯洁,宛若鹿眸。   “不会有人知道的。”盛钦说。   陵玉眨了眨眼睛,渐渐生出了喜意,“一定是二哥帮的我,她不会去告诉别人了是不是?”   收买了对方,或是将对方送出宫去,对方便不会有机会告诉别人了。   盛钦俯下身来,阴影落在了陵玉的脸上,听见他低沉地对她道:“对。”   那名宫人永远都不会再以一个活人的身份出现。   陵玉心头大患落地,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又忍不住抱怨道:“二哥,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替我把衣服穿上行吗?”   她往后可不敢再乱喝酒了,也不知这酒怎就这般奇特,竟叫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盛钦错开目光扯过床上的被子替她盖了个严实,道:“睡一觉便有力气了。”   陵玉缩在被子里乖巧地点了点头,困意一下子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她眼睛闭上又睁不开了,只能迷迷糊糊地念叨道:“先前二哥在酒席上不理会我,我还以为……二哥真的讨厌我了……”   盛钦望着她陷入梦境,伸出手替她捋顺颊侧的碎发。   也许金贵妃该感谢他,感谢他让她的女儿能够活到今日。 第7章 癸水至   锦阳宫内,一具衣不蔽体的女尸便被人悄悄抬进了大殿。白色的布被揭开一角,随即又被人丢了开去。   “娘娘还是不要看了,这宫人死得甚为凄惨。”江嬷嬷恶寒道。   江皇后垂眸掠过那抹血色,抚了抚手中的佛珠暗念了一句佛号。   “盛钦,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您要对付那二殿下,世子却总要护着对方,实在枉费您的栽培。”江嬷嬷叹了口气,颇为不忿。   江皇后抿唇,抬手让对方扶起,缓声道:“你以为他待陵玉如何?”   江嬷嬷想了想道:“那是极好了。”   这么些年来,陵玉失去了金贵妃的庇佑还能毫发无损,这其中至少有一大半得是盛钦的功劳。   江皇后扬唇,笑说:“连你也都这么认为,怕是没有人不这么认为了。”   “娘娘此话何解?”江嬷嬷问道。   江皇后笑得颇为神秘:“你只需明白,本宫若恨那陵玉三分,盛钦就该恨对方七分。”   江嬷嬷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提。   在这后宫之中本就有许多的秘密,就算主子肯说,她们做下人的也未必敢听。   宫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名宫人,所有人都神情如常,仿佛都戴了一层淡然的假面,一切都风平浪静。   宫廷画师送来了名门贵女的画像,江皇后一早便仔细挑选起来,想要替太子陵徵挑选出一位家世合宜的太子妃来,偏巧在此时,太子宫殿匆匆来人传报太子晨练时昏倒一事。   江皇后闻言神色惊变,连忙赶了过去,却见陵徵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也不甚温暖。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情的,太子身上这样冷,还不把门窗关上!”皇后怒道。   宫人们听了呵斥忙去关窗烧水。   “娘娘,殿下的身体总是这个样子,终究不是个好事。”江嬷嬷说道。   “本宫又何尝不知,本想给他选门好亲事为他冲喜,却不曾料想他反应这样大,竟不愿意娶妻,这个傻孩子。”江皇后口吻心疼。   这事情说起来,她前几日与陵徵提及的时候,陵徵当时的态度已经很是反对。   “那不如缓缓,殿下身子骨弱,冲喜本就是个好事,若叫他情绪过于激动影响了身体,也是与娘娘的意愿背道而驰了。”江嬷嬷劝道。   皇后替对方掖好被角,道:“不论如何,本宫会说服他的。”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并没有因此而心软。   江嬷嬷深知江皇后的性情,见此情形也只能叹息。   这厢陵玉听说了陵徵病倒了的消息,也忙来探望。   她刚一进屋,便见江皇后坐在床边手握佛珠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二殿下,我们娘娘正为太子殿下祈福。”江嬷嬷说道。   陵玉对江皇后那张慈祥的脸仍旧心有余悸,立在一旁也不吭声,只等江皇后念叨完后睁开了眼。   “二殿下竟如此好心看望太子。”江皇后连笑的表情都无,显然为太子担忧已经令她费劲心力,无暇再对着烂泥一样的陵玉伪装了。   “皇兄病重,我特地带来了去年生辰旁人所赠的五十年人参来给他,母后,皇兄当下如何?”陵玉面上俱是关心。   江皇后幽幽扫过了他带来的老参,道:“殿下好意本宫替太子谢过了,只是太子当下需要精心修养。”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陵玉离开了。   陵玉垂眸,看到陵徵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抿了抿唇道:“母后有所不知,皇兄心情大好时候能逛两圈御花园,心情郁郁时,食不下饭,神情惨白,晕倒更不足为奇,儿臣虽不讨喜,却和皇兄感情甚笃,母后让儿臣陪皇兄说说话,也好安抚他一番才是。”   江皇后听他说这些话心中颇不耐烦,但回头看到太子的脸色,心中又何尝不明白。   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纵使她再讨厌陵玉,也不愿过分抑制陵徵。   她掩了掩唇角道:“也罢,你们兄弟两个感情好自然是好事,这里自有宫人照应,殿下也无须打扰他太久了。”   陵玉霎时露出了笑容,道:“谢谢母后。”   江皇后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随即便由江嬷嬷扶着离开了太子寝殿。   等人走得远了,陵玉这才蹑手蹑脚将门阖上,待她回到床榻边上,捏着发梢正要挠对方的鼻子,却见陵徵蓦地睁开了眼睛。   “陵玉,你莫要胡来。”陵徵笑着抬手将她的举动挡住。   陵玉道:“皇兄倒是装得轻车熟路了。”   陵徵扶额,甚为无奈,“母后总有诸多好意令人难以接受。”   “皇后可是又出了什么难题给你?”陵玉见一向温润的皇兄吃瘪模样几乎忍不住掩唇偷笑。   陵徵道:“她想将她娘家的侄女许配给我,我拗不过她,便只能出此下策装病了。”   “娶妻本就是乐事,皇兄竟还不乐意?”陵玉睁大了眼睛颇为惊奇。   要知道她身边的小伙伴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媳妇暖炕了。   陵玉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远大志向,但自从知道自己不是个完人之后,就自卑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陵徵道:“陵玉,你年纪还小,不会懂的,娶妻不同于纳妾,结发之妻,我想郑重一些。”   陵玉似懂非懂,又道:“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若我替你去问问二哥,让他给你出出主意?”   在她看来,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盛钦解决不了的。   陵徵听见盛钦名字的时候,唇角的笑容顿时敛了几分,看着陵玉单纯的脸,露出了几分犹疑。   “陵玉,你如今也到了懂事的年纪,再如此依赖那盛钦,未免太过于亲密……”陵徵说道。   “皇兄,这话可不止你一人说过,可二哥待我向来都好,我如何能疏离呢。”陵玉语气理所当然。   陵徵道:“他并非事事待你都好,你可知母后先前为何会在你罚抄的文章上刁难于你?”   “为何?”陵玉不解。   “你怕是忘记了,圣上令你将罚抄的东西交给盛钦的,若非盛钦交给母后,母后又如何会抓住你的把柄?”陵徵道。   陵玉稍一迟疑,自然将这事情想起来了。   话是不错,她罚抄的文章是交给盛钦的才对。   可纵使皇后刁难,最后帮她的人却仍旧是盛钦,这又该如何解释?   陵徵见对方神情纠结,便道:“你幼时不记事情,但我却虚长你几岁,记得的东西也比你多。”   “盛钦当年养在你母妃宫殿时候,没少被你母妃欺辱,他那时候便恨极了金贵妃,金贵妃死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以他的气性会善待于你,我一直都觉得很是奇怪,所以我才劝你不要于他太过亲密了。”陵徵说道。   陵玉略微怔愣。   陵徵所说的事情她并非全无印象,幼年时候她便撞见盛钦被母妃重重扇了一耳光,尽管母妃事后对自己解释过缘由,但如今想来,就算盛钦犯了错,母妃下手也着实太重了。   即便如此,盛钦也愿意善待自己,从寻常角度去思考确实有些奇怪。   但陵玉有难言之隐,若是盛钦想要报复于她,大可揭穿,却偏偏替她保守秘密,叫她如何能去怀疑对方。   “皇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陵玉说道。   陵徵道:“你说。”   “皇兄,我的母妃真的是病死的吗?”陵玉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并不记得金贵妃有生病的迹象,只是有一天她回到宫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金贵妃的身影。   隔几日,一切尘埃落定时,这才有宫人告诉陵玉,金贵妃已薨。   陵徵愣住,竟没答上这个问题。   陵玉最终并未从陵徵口中得到答案,出门时候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等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金贵妃原先居住过的宫殿。   那宫殿因死过了人,如今直接变成了冷宫,鲜少再有人路过这里。   就算是陵玉也因为幼年的阴影几乎从来不敢路过此地。   如今抬头乍然看到,她难免受到几分惊吓,正要离开时候却忽然想起了陵徵对她说的话。   一向待她温柔宠溺的母妃真的欺辱过盛钦吗?   陵玉抬脚跨过破落的门槛,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连年的腐败让原本华美的宫殿褪去了所有光彩。   陵玉看着布满灰尘的纱幔自然也忆起了过往。   往里走去,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人搬空。   一些老旧的木材褪去了红漆,更显凄冷。   她心中害怕,却仍旧强撑着往里走去。   直到走进了金贵妃的寝室,她的恐惧才微微散去。   这里布满了她母妃的生活痕迹,几乎是瞬间,她便想起许多母子俩人相处温馨的时刻。   她轻轻坐在床榻上,侧目时却不期然看到了床头架子上一截断木。   那木头中心本是浅色,却不知浇了什么上去,竟被染黑。   陵玉伸手摩挲了两下近看又不似纯黑,放到鼻息间嗅了嗅,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陵玉瞪大了眼睛,吓得拔腿就奔出了这座荒废的宫殿。   等她跑回自己住处的时候,却见盛钦正在屋中等着她。   盛钦抬头,见来人面色苍白,似乎就在方才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陵玉气息微喘,连忙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喝下,定了定心神。   盛钦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我……”陵玉缓了缓道:“我方才去看了皇兄,回来时候跑得有些急了。”   “殿下,世子在这里等了您好一会儿,出宫办差的时候特意给您带了您喜欢的桃花饼呢。”素春换了热茶来,连忙给陵玉重新斟茶。   陵玉见桌上果然多了份点心,顿时露出了喜色,道:“二哥果真知我喜好,如此忙碌竟也没有忘记。”   盛钦扫了她一眼,若是他忘记了,她定然又要缠着他抱怨几日。   陵玉见他神情淡然,难以联想到不好的一面,口中却也忍不住试探道:“二哥,我母妃从前待你那样不好,任谁都没想到你竟还愿意待我好呢。”   盛钦听到这个问题,眼皮微跳,目光也沉了几分。   他望了陵玉许久,随即开口道:“陵玉,谁与你说这话的?”   他的语气笃定,显然是料定了有人在背后和陵玉说过什么。   陵玉被他一下子说中,眼中掠过一抹心虚,连忙摇头。   “二哥怕是误会了,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我心中是欢喜的,二哥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盛钦听了她这话也不知信了没信,片刻有人来唤他,他便离开了陵玉的住处。   陵玉等他走后下意识松了口气,惊觉对方的敏锐程度远在她设想之外。   入夜,陵玉陷入了梦乡,不久却被一道惊雷吵醒。   窗外一个闪电照亮了屋内,无意瞥见一点红漆,吓得陵玉险些滚下了床。   陵玉下意识打开了门要往盛钦的寝室跑去,却忽然想到自己白日里在冷宫中摸到的可疑痕迹。   她当时却是嗅出了血的味道。   在母妃的床头,竟有血迹沾染在上面而无人清理,可见母妃之死确实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陵玉顿时生出了退意,屋外顿时又是一个惊雷,吓得陵玉连忙将门关上,往床榻处跑去。   屋内漆黑,慌乱之中竟叫她撞到了桌角,腹中顿时剧痛。   顾不上害怕,陵玉捂着肚子几乎疼弯了腰。   她从不知道肚子撞到了哪里会这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与从前都不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忽然间陵玉发觉自己两腿间涌出了一阵湿濡。   陵玉的神情顿时由白转红。   莫不是她疼得尿裤子了?   “吱呀——”   不等她做出其他反应,原本阖上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借着外面的微光,隐约能看清那人面容。   “二哥?”陵玉迟疑道。   盛钦低头,这才发现对方竟然坐在了地上。   他眉头微蹙,走到桌前将灯点亮,这才看清楚陵玉的状况。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陵玉涨红了脸,腹中绞痛难忍,一时也顾不得形象了。   只是往日里都是她害怕跑去盛钦那里,盛钦烦不胜烦,未曾料想这次对方竟然会过来看她。   “二哥,我肚子好痛……”陵玉泪眼汪汪,委屈的话都没说完,却忽然看到自己指尖出现了血迹。   在对方的目光之下,她缓缓低下头去,却发现自己两腿间流出来的竟全都是血。 第8章 怪毛病   陵玉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看着盛钦道:“二哥,我这是怎么了?”   盛钦沉着脸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期间陵玉竟一言不发。   “你不会有事的。”   陵玉只将他的话当做安慰,忍不住问道:“二哥怎么忽然来看我了?”   要是没有盛钦,她怕是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呢。   “我听见外面雷声了。”盛钦话虽未说明白,但陵玉却能听懂他话中的含义。   她心中微暖,可鼻头却又是一酸。   “生了这样古怪的毛病,我就是连大夫都不敢看了……”   盛钦闻言道:“我先前给你的药丸,你可有按时服用?”   陵玉听他说这话微微摇头又低声道:“我上个月便忘记吃了,这个月也还没有来得及……”   她说着便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只青色的瓷瓶。   盛钦取出一粒喂她服下,陵玉怔愣了片刻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泪眼朦胧,竟忍不住靠在盛钦怀中抽噎了起来。   “你这并无大碍,不必担忧。”盛钦不明所以道。   陵玉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这怕是活不久了……”   她说这话时心中悲痛欲绝,却也吓到了盛钦。   “你为何这般想?”盛钦皱着眉头问道。   他从未听闻过有女子会因为癸水至而亡。   陵玉眼泪愈发止不住,哭道:“前几年宫中就有个老太监因为尿出了血来死了,他那会儿好歹憋着还撑了段时日才去了,可我根本就憋不住,那血就哗哗的往下流,怕是要不了多久,我身上的血都会从下面淌光了……”   盛钦听她说罢,神情一时有些怔愣,似乎未反应过来。   陵玉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连手脚都没了暖意,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一般。   想到此处,她便愈发伤心。   “二哥,你能不能陪我去洗个澡?”陵玉抽着鼻子问道。   盛钦道:“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只睡一觉便会好了。”   哪只他说了这话陵玉反而更加伤心,“可是我、我想死的好看一点,你若是不答应,我就自己爬过去好了……”   到时候拖的满地都是血,那样的画面一定十分凄惨。   盛钦几乎能猜到对方正在脑补一副怎样的画面,绷着脸道:“不要胡闹。”   陵玉咬住唇,眼见着眼泪又要淌下来了。   盛钦按了按额角,忽然发现这事情竟变得十分难以解释。   片刻,汤池雾气缭绕。   陵玉泡在温热的水中,腹中疼痛竟奇迹般得止住了几分。   陵玉抬头,却见盛钦立在屏风后,俨然一副回避的姿态。   虽然他二人同为男子,可盛钦待她却半点也不亲昵。   旁人家的兄弟自幼同浴同袍,皆是感情极好的模样,可对方偏偏待她回避。   若说盛钦对她不好,也说不过去,陵玉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想对方怕是嫌弃她这副残缺的身体,多看一眼都会膈应。   想到此处,陵玉心下顿时也生出了几分自暴自弃,拿着一旁的软刷带着几分忿忿之意刷得皮肤火辣辣的。   她泡在水中时并不在意,只等上了岸冷风过了身子,忽然发觉皮肤变得红肿起来。   陵玉穿衣时候疼痛尤为明显。   初时她还未察觉,等到盛钦瞄见她脖子后面露出的皮肤时下意识拎住了她的衣角。   “嘶……”衣衫摩擦,陵玉浑身都痛了起来。   “你方才是被水烫着了?”盛钦皱着眉望着她。   “没有……”陵玉道:“我就是拿了个软刷子刷了几下。”   盛钦回头看向岸边的那把刷子,登时拧起眉头。   “陵玉,那是用来刷池子的。”   按理说这些东西都该被丫鬟收拾起来了,可今夜大雨,按理说陵玉都已经歇下了,谁能料想她又会跑来洗澡,还不长眼的把刷池子的东西拿来刷自己的细皮嫩肉。   陵玉道:“我只当我刚才要死了,当然得洗刷的干净些了。”   “哦?”盛钦的语气微凉,“那你现在还要死了吗?”   陵玉脸蛋红扑扑的,也不是只热气所蒸还是害羞所致,低声道:“那血又不流了,想必是方才二哥给我吃的药起了效果了。”   “陵玉,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盛钦对她道。   “二哥,你总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又会替我挡住所有会发生的不幸,有时候我都在想,要我是个女孩子,我一定会嫁给二哥你的。”陵玉说道。   盛钦闻言手指忽然微颤。   “怎么了?”陵玉看他神情有异,又忍不住联想到不好的事情,撅着嘴道:“我便是说说,二哥怕什么,我又不是女孩子,只是胡乱说的罢了。”   盛钦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也不知该做何举动,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略带几分轻抚道:“不要胡思乱想。”   陵玉望着他,目光却那般澄澈无暇,令人难以不心生动容。 第9章 生疑心   无论何时都被一个单纯的人当作最高信仰,那样的感觉十分奇特。   若是换了平常人,也许根本就抵挡不住这半分的情愫。   可盛钦却已经习以为常,他安抚陵玉歇下之后,这才唤来了人端水洗手。   “今日你们家殿下去过了哪里?”他的声音低沉,既不会吵醒床上的人,却也隐含震慑,令宫人愈发毕恭毕敬。   “回世子的话,殿下白日里只去过了太子殿下那里。”宫人回答道。   盛钦不言,只一挥手,宫人便端着东西离开。   后半夜大雨稍歇。   整个宫廷上下被水冲刷了干净。   清晨日光照射,四下里洗去污垢的颜色愈发鲜艳。   陵玉一觉醒来,若非看见盛钦留给自己的药膏,险些就以为昨天晚上只是噩梦一场。   “殿下怎么这般不小心,睡个觉也将自己身上弄得一身浮肿?”素春很是纳闷。   陵玉讪笑说:“我便说了睡觉前不能多喝水的,这事也怪丢人的,你可不能乱说。”   素春连连点头,伺候她洗漱。   陵玉穿好衣裳出了门,神情甚为悠闲,颇有一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心态。   “殿下,咱们早上去花园里溜溜可好。”素春腆着笑脸忽然说道。   陵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去花园做什么?”   “我早上起来听福春说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地上还掉了几个花头子,我想捡回来给一屋子里的小姐妹也一起染丹蔻。”素春吐了吐舌,少女做派很是可爱。   陵玉笑道:“也好,你带上篮子,我带你去,你回头就在我面前做给我看罢。”   素春兴奋地连连点头,转身就去拿了东西。   主仆二人心情甚好的散步去了花园,便如素春所说,地上被雨打落了不少花苞,捡起来依旧是娇艳欲滴的模样。   初看时,陵玉还有些耐心,偏那素春捡的仔细,陵玉便抻了个懒腰,转身溜进了花门里去,往旁出散心。   宫廷之大,大多数地方陵玉都是鲜少去过的。   但这处处旮旯多多少少她都有些熟悉。   譬如这个方向便是浣衣宫人在浣洗衣物的地方,陵玉一眼望过去,见这些浣衣宫人中也不乏姿色姣好的年轻女子,不免心中唏嘘,只觉可惜。   她再低头一瞅,便看见角落里歪倒着一个陋衣宫人,可四下里人来人往,好似都没有看见她一般。   陵玉不免生出了好奇,她走近了几步拿脚踢了对方两脚,却见对方吱唔了一声。   “你这老妇,为何不起来做事情?”陵玉问道。   对方低着头,听到她的声音竟然忍不住抖了抖,声音喑哑无比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贵、贵妃……”   陵玉皱眉,蹲下了身看向对方的脸,道:“这后宫唯一的贵妃便是我母妃,她已离世多年,你可认识她?”   那老妇见她忽然凑近吓得大喊。   陵玉险些被她顶撞到,幸而身后有个嬷嬷将她扶开。   “奴婢该死,竟不知殿下在此地,险些让疯婆子冲撞了您。”这嬷嬷挽着袖子,是这浣衣宫女们的管事人。   陵玉摆了摆手道:“无妨,是我自个儿闲着无聊,这人竟是个疯子?”   “正是。”嬷嬷说道,“她曾在金贵妃的宫中伺候过,后来因为犯了错被罚来此地,没多久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狗咬了一口,她便成了这样,一直都不正常。”   “原是如此。”陵玉道:“那你便好生照看她吧。”   她低头见那妇人沉默不语,便也抚了抚衣摆上的褶子离开了此地。   嬷嬷见她人走远了这才蹲在了妇人面前,低声说道:“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这几天都没喝药,精神是愈发不济了,待我端了药来,让你喝了好睡一觉歇歇。”   从那浣衣局走了出来,陵玉心底莫名就多了份沉甸甸的感觉。   兴许是那老妇不经意间提到了“贵妃”二字,又提醒了她。   陵玉想着那日去冷宫时已接近天黑,她看不仔细,又受到惊吓,匆匆归来,却也在心里留了个梗刺一般,总是惦记。   她心中想道,不如便趁着白日,再去那宫中探看,也好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陵玉顺着记忆探路,竟不如先前随着直觉摸到冷宫那般简单。   七绕八拐不说,还险些走岔了路,好在她多少还存些耐心,多绕了几圈,这才找到。   这冷宫的门夹着缝,显然是她走后没关紧门,之后也没有人再过来。   她推门进去,院子里经了一场大雨,似乎干净了许多。   陵玉抬头瞧了眼日头,心口稍稍安定。   她走进屋去,屋内透亮,竟少了几分阴森之感。   她照旧来到了金贵妃的寝榻边上,看到那截染血的断木,确认了上面的血迹是经了年岁的。   陵玉叹了口气,凑近仔细看去,发现这血迹不仅沁入了木心,还顺着外面一层红漆往下淌去,一直流淌到了地面。   这血迹古怪,且照这般情形看来,还流了不少的血,若是因此丧了命也不是不可能。   她为了看的仔细,还将一旁脚踏挪开,露出地面上大片的血迹,显然是一直都无人敢来清理。   陵玉掩住口鼻,实在难以猜出这背后的隐情。   她母妃是个喜洁之人,若是宫人的血渍,对方必定一分钟都不能忍受,便会让人即可清理干净。   便是她不说,也会有日常扫洒的宫人会打扫寝室。   可偏偏这里的血迹被保留了下来,这着实令人难以揣摩清楚。   陵玉退后一步,脚下忽然被东西一硌,她低下头去,看到脚下踩到了一颗通体雪白雪白的珍珠。   这珍珠足有猫儿眼般大小,个头甚为惹人注目。   她弯腰将珍珠捡起,轻轻拍了拍坠着珍珠的红色络子,神情忽然变得犹疑起来。   她幼时很是喜好圆润小巧的东西,因而收藏了许多珍珠明珠的物件。   在陵玉的记忆中,金贵妃身边有个苏嬷嬷十分手巧,打得一手漂亮络子,会给陵玉的珍珠编在其中,挂在腰间很是好看。   陵玉一直都视若珍宝自己收藏了起来。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盛钦。   她特意选了最漂亮的一个珍珠络子送给了盛钦,让对方挂在腰上。   后来对方从什么时候就没有再佩戴过,她竟半点都不记得了。   陵玉甚是错愕。   这其中最为矛盾的地方,便是盛钦那时候已经被教习了规矩,再没有进入过金贵妃的寝室了。   若这是自己赠送给他的东西,如何会落在了这里?   陵玉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虚汗,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难道盛钦会和自己母妃的死因有什么牵扯?   她忽然想起盛钦待自己的态度也是在母妃死后才有了变化。   初时,她以为对方同情自己。   可若换种角度来看,对方同样也可以因某些愧疚的原因而待她照顾了起来。   这样的猜测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陵玉握着那珍珠匆忙就离开了此地。   待她路过花园的时候,素春正好收拾好了东西在找她,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忙迎了上来。   “殿下去了何处,瞧着似乎郁闷了很多?”素春说道。   陵玉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都能瞧出来了,可见我是真的很郁闷了。”   “殿下郁闷什么?”素春问道。   陵玉懒得说话,却又丫头聒噪,只摆了摆手道:“女孩子家家总问我们男人的心事做什么,一边玩去。”   素春一头雾水,见她把个珍珠往怀里一揣忽然抬脚就走了,连忙追随了上去。   陵玉一气儿走到了盛钦的住处。   这次她来的倒也是巧,平日里不是在校场就是在宫外的盛钦,今日正好还在屋子里未出去。   见陵玉忽然到来,他也不觉奇怪。   陵玉本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跑来,在看见对方那张坦荡沉稳的脸后,气势忽然仿佛被一根细针戳了个洞一般,漏了气不说,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二哥,你竟还在这里呢。”陵玉说道。   “我过些时候就出去,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事情?”盛钦问道。   陵玉坐在他身旁替自己倒了杯水,颇心虚道:“我无事便来看看二哥。”   她抿了口水,余光掠过盛钦周身打扮,见对方腰间只有一块简朴的玉牌,旁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看什么?”盛钦对她那不规矩的目光十分敏感。   陵玉笑说:“二哥在宫中总是最受宫人喜欢,她们时常谈及你的穿衣扮相十分英俊呢,我也想学个几分。” 第10章 揭伤疤   盛钦对于她所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让人替她换了茶水,又端来了点心。陵玉瞧着那点心虽是她喜欢吃的,却很不合盛钦口味。   对方还随时备着,可见多半都是为了她的,她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了亲昵之感。   “这几日我正想寻些东西送给二哥呢,可早上忽然就想起我幼时送给二哥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个猫儿眼大的珍珠,二哥可还记得?”陵玉说话也随意了起来。   盛钦道:“你送过我许多小玩意儿,我没什么印象了。”   陵玉见他所答非自己心中所想,又忍不住道:“那可是我送给二哥的第一件礼物呢,二哥真的不记得了?”   盛钦抚了抚袖口,起身道:“陵玉,若无旁的事情,我便要出去了。”   “二哥……”陵玉见他往门外走去,便忍不住又叫唤了一声,没想到他真的顿住了脚步回首望着她。   她怔了怔,觉得自己过于刻意,随即嬉笑掩饰道:“二哥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盛钦道:“约莫天黑罢。”   陵玉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我等二哥呢。”   待她离了盛钦的住处,素春追上前来,忍不住道:“殿下今日怎地一直追问那珍珠络子的事情?”   陵玉扫了她一眼,道:“我便是觉得二哥可能把我赠的东西弄丢了,却又故意瞒着我,所以这才想当面问问他的。”   谁知道对方只一句没有了印象,便轻飘飘把陵玉给打发了。   “原来是这样,那东西很重要吗?”素春疑惑道。   陵玉自然不愿告诉她真实的原因,只道:“你自是不会懂的,那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我心里看重得很呢。”   素春心道主子怪癖多得很,她从来也没有懂过几个。   “若是殿下这般重视,世子又推说不知道,您回去岂不是又要发愁了?”素春说道。   “谁说不是呢……”陵玉嘀咕道。   素春见她果真如此,笑说:“殿下怕是忘了罢,您从前送给世子的东西,世子可都专门放在一个盒子里收着呢,若是那东西还在的话,定然还在那盒子里。”   经她这么一提醒,陵玉登时也想起来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也是,我竟给忘记了。”   想到了这一点,她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主意出来。   只等天色暗了,陵玉便装模作样去了盛钦的住处,假意道:“二哥还未回来么?”   伺候的宫人道:“世子外出处理杂务,兴许今日未必就回来了。”   陵玉闻言顿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来,道:“哦,那我便在这里等等他吧。”   她揭了揭茶壶盖子又说:“这茶放着都不新鲜了,你去重新沏上一壶来,再送碟茶点上来,我又有些饿了。”   宫人听了吩咐便提着茶壶退出了房门。   陵玉见人都守在外面,便轻手轻脚开了屋里的柜门,柜子里大盒小盒长盒短盒放得整整齐齐,一眼看过去,陵玉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是盛钦用于收藏自己东西的盒子。   她挽起袖子,索性将盒子一个个都搬了下来,挨个打开,见里面都不是她想要找的物什,不免皱了眉头,又挨个恢复了原状,再塞进了柜子。   她往下翻找了片刻,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方盒子。   陵玉将那盒子揭开,里面却正好都是些小玩意儿,都是她幼时所赠。   里头有金乌龟,也有玉兔儿,还有孔明锁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却偏偏没有什么珍珠模样的东西。   她心下顿时一沉,更加确认了几分。   金贵妃寝室脚踏下的珍珠络子果真就是盛钦的。   “里面可曾有你要的东西。”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陵玉两手一软,那盒子便砰的掉在了桌上,里面东西也撒了出来。   陵玉心虚转身,却见盛钦站在她身后,竟不知来了有多久。   “二……二哥,你是何时回来的,竟也没有吱上一声……”陵玉结巴道。   盛钦神情淡然地走到她身旁,将身上的氅衣解开挂在了衣服架子上。   “怕是你太过专注,我进屋时候发出的脚步声你都不曾听见。”   陵玉有些尴尬地将桌上东西捡进盒子里,低声道:“二哥可莫要误会,我只是好奇……”   她见盛钦并未接自己的话,想到自己心中的疑虑,便忍不住鼓起几分勇气,道:“我今天白日里问二哥的话,二哥也并未给出答案来呢。”   “你问的是那个珍珠络子是吗?”盛钦问道。   陵玉轻轻地点了点头,“二哥分明就是知道,可偏偏推说不知道是不是?”   盛钦垂眸望着她,漆黑的眸光里也不知隐藏着什么情绪。   陵玉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便忍不住掏出那沾了灰的珍珠络子,道:“二哥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我赠你的东西会落在了母妃寝室的脚踏下呢?”   那会儿他们都在金贵妃的宫中教养,金贵妃为人刻薄,对待宫人再严苛不过,怕是没有哪个宫人敢拿小主子身上的东西来玩的。   除非盛钦曾经踏入过金贵妃的寝宫。   可他去那里做什么,便是年幼的陵玉都不曾被允许进入的地方,他是如何进去的?   盛钦将她手中的珍珠络子接过,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道:“原是如此,我还当你只是一时兴起……”   他将那东西收入掌心,随即对陵玉道:“你既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他转身进了寝室,陵玉便抬步跟了上去。   待进了里屋,盛钦便不慌不忙地将手中东西放到了一旁,随即解开了衣带。   “二哥做什么?”陵玉怔了一怔。   盛钦不答,只是将衣带都解开了,将外袍除去。   陵玉忽然想到自己先前想看对方身体对方都不允许的情况,当下难免一头雾水。   直到盛钦将上身的衣衫也脱下,露出了劲壮白皙的胸膛,陵玉这才忍不住红了红脸。   可很快,还不等她害羞起来,盛钦便转过了身去,露出了后背一块碗口大的伤疤。   那伤疤颜色发黯,疤痕四周虬结,仿佛在诉说当时受伤的惨状。   “这伤疤……”陵玉忍不住伸手抚去,却见对方在自己触到之时周身微微一颤,随即避开了她的指尖。   “你是否怀疑我与你母妃的死有关联?”盛钦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想必也有不少人都曾叫你离我远一些罢。”   陵玉被他说中,顿时哑然。   “你当时年幼,兴许不记得金贵妃宫中发生的事情,可许多人都记得。”盛钦说道,“我幼时便时常受金贵妃凌虐惩罚,掌掴罚跪是常有的事情,至于私下里还有多少数不清的阴私,你未必想要知道……”   他说着便将外衫穿上。   陵玉连忙阻止他的举动,一面看着他后背的伤疤,一面又消化着他话中的信息,神情愈发难看。   “二哥……你告诉我,我想知道。”她的声音低低的,脑中所有的猜想顷刻间就被推翻。   她是见过母妃掌掴盛钦的。   只是那时候她很轻易地便被母妃的言辞所敷衍过去。   她并非毫不知情。   盛钦默了默,道:“金贵妃因为一次迁怒,将我叫去她的寝宫,在宫人抓住我的时候,无意中将我推向了脚踏旁坏掉的木架子上,我的后背便被刺入了三分,险些丧命。”   陵玉彻底呆住。   “可、可我不记得你有生过病……”   “这是宫中丑闻,自然不会叫旁人知道。”盛钦道,“你赠我的东西便是那时候丢的,这些可都是你想知道的吗?”   陵玉被他一说,心中无数愧疚涌出,眼眶顿时又忍不住红了几分。   “我……我不知道我的母妃这样坏……”她轻微哽咽道:“先前他们都说我母妃对你不好,我一直还不信……我一直都以为我母妃对你很好很好。”   哪怕她曾亲眼所见,也没有怀疑过母妃的用心。   “旁人叫你离我远些也并非毫无道理。”盛钦打断了她的话。   陵玉摇头,“那只是他们的想法,他们定是觉得我母妃待你不好,所以怕你会将这一切报复于我。”   “难道你不觉得我会报复你吗,陵玉?”盛钦忽然问道。   陵玉面上俱是单纯道:“怎会呢,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会待我不好,二哥却是待我最好的那个,二哥若是要报复于我,早就将我的缺陷揭穿了不是?”   盛钦闻言陷入了沉默。   陵玉垂眸,轻轻靠在了盛钦的后背,不顾对方周身的僵硬抬手抱住了对方。   “二哥,你我便如亲兄弟一般,你待我的好我永远都不会怀疑的。”陵玉的语气坚决得很。   “二哥若是不信,就去告诉旁人好了,横竖你都护了我这么多年,便是现在你不愿意护我了,我也绝不会心生怨怼。”   盛钦唇线紧绷,神情愈发难辨。   这样的陵玉,竟会是金贵妃那样女人生出的孩子。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陵玉便一早睁开了眼睛,唤人给自己洗漱起来。   素春被她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吓了一跳。   “殿下不要再多睡会儿吗?”素春问道。   陵玉摆了摆手道:“我昨儿心里解了疑团周身舒爽得很,只是一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候忽然又想起来个事情。”   “什么事情,殿下只管吩咐奴婢去办就是。”素春说道。   “我昨儿在浣衣局遇见个疯婆子,听说是从前伺候在母妃身边的下人,你替我将她找过来罢。”陵玉说道。   “您要奴婢一早上去找个疯婆子过来,奴婢倒也不是不情愿,奴婢只怕那疯婆子发起疯来顶撞了您怎么办?”素春担忧道。   “她是个老妇,怕是没有那个顶撞的力气了,你只管去就是,若她顶撞起我来,届时你替我挡在身前不就好了。”陵玉理所当然道。   素春怔了怔,懵懵地点了点头。   陵玉见她一脸茫然地走出去了,忍不住偷笑。   可见女子多半都是不精明的,还是当个精明的男孩子好。   素春初时虽是被陵玉戏弄了一番,可办事效率却是极高,不出一刻,她便伙同一个小太监带回来一个陋衣老妇。   那老妇不偏不倚正是陵玉形容的那位。   “我见你年纪这般大了,想必你曾经也在我母妃宫中伺候不少时日,你可还记得?”陵玉问她道。   只是对方痴痴的模样,愣是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陵玉老半晌,就在陵玉以为对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方一张嘴,忽然流出了半尺长的哈喇子,吓得陵玉险些一个仰倒。   “呀,殿下小心些,我便说这疯婆子会发疯的。”素春赶忙一个箭步护在了陵玉身前。   陵玉汗颜地将她推开,道:“无妨,无妨……”   被一个哈喇子吓得差点跌倒,怕是这样弱鸡的皇子翻遍史书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素春谨慎地盯着老妇。   待陵玉又盘问了几次,那老妇却连贵妃两个字都说不出时,陵玉终于放弃了。   “还是由奴婢将她送回去吧。”素春颇为嫌弃道。   陵玉想了想道:“她到底是伺候过我母妃的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亦是可怜,不如你安排将她送出宫去好生照顾她的晚年吧。”   素春道:“这样做殿下又落不到什么好处……”   “这便是你肤浅了。”陵玉略鄙夷道:“我并不是非要从旁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才能去做,只是说来话长我也懒得解释,你只管照做就是了。”   素春纳闷地点了点头,应了她的吩咐。   一连数日的苦闷伴随着误会的消融而驱散,这种豁然开朗就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陵玉感觉甚为圆满。   偏巧这时,外头赶来一个眼熟的小太监,说是替太子传话来的。   那小太监道:“太子殿下此刻在御花园中,正想请二殿下过去。”   陵玉本就要去寻陵徵说话,正好赶了个巧,自然应下,随那太监过去。   只是等她见了陵徵后,才发现他身边不止一人。   此刻陵徵正坐在石桌旁,四周花香景美不说,身旁更有一名粉衣桃面的貌美女子相伴。   郎才女貌,场景与气氛恰到好处。   除了画风突变出现在花园里的陵玉以外,这样的相亲场合几乎完美。   “陵玉,真是巧得很,你怎么也在这里?”陵徵一身温文儒雅,见来人微微一笑,十分友好。   陵玉愣了一下,险些就真的以为这只是个巧合了。 第11章 背了黑锅   眼前这名女子气质如兰,饶是忽然见了陵玉这样的皇族子弟,也依旧气定神闲,做派不慌不忙。   “陵玉,她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之女。”陵徵说道。   陵玉闻言顿时便明白了这女子身份的独特之处。   若单纯说这女子的名气,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女,不论是姿容还是才情在贵女中都是佼佼者。   更遑论她还是江皇后外房的表侄女,是江皇后极为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臣女林静娴给二殿下请安。”林静娴垂眉顺眼,姿势柔美。   同样是行礼,她却偏偏没有低人一等的姿态,柔婉中透着贵女独有的气质,单从名气与家世来说,能得江皇后的垂青也在人意料之中。   “既是皇兄的朋友,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陵玉客气说道。   便在这时,立在陵徵身后的宫人忽然低声说道:“殿下,该吃药了。”   陵徵掩唇轻咳,眉头微皱,随即对林静娴道:“林姑娘,暂且就让陵玉带你观赏一番这花园,我要失陪了。”   他面上俱是歉意,即便是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情,也忍不住让人心生宽宥。   陵徵说罢又扭头对陵玉交代道:“陵玉,麻烦你了。”   陵玉怔怔地点了点头,总感觉有些不对。   却不料陵徵前脚刚走,原本坐在石桌旁的女子忽然满脸怒容地站了起来。   陵玉收敛了思绪,抬眼看向对方。   “二殿下自重。”林静娴强忍着怒意绷着脸极为勉强地向陵玉行了个礼便迈步离开,俨然一副受了欺凌的模样。   陵玉一头雾水,心中难免腹诽一二,如此不讨女孩子喜欢,自己往后还是打光棍的可能性高。   这厢陵徵将将走到了住处,还未坐下,便见陵玉从门口进来。   他面露惊讶道:“陵玉,你怎随我一起过来了,林姑娘呢?”   “我来时路上便在思考,皇兄先前一直都不愿和那林姑娘相处,今日忽然叫上了我,皇兄莫不是想将对方转嫁于我?”陵玉说道。   陵徵闻言顿时扬唇。   “你倒是忽然聪明了起来,你该明白我的心意,我如今虽不想娶妻,但林姑娘家世才情皆好,若是能与你合拍,那对你再好不过。”   他说这话时候,用意也确实是为陵玉所考虑,若没有其他意外,如陵玉这般的皇子确实也该寻个家世合宜的王妃。   陵玉叹息道:“可惜陵玉辜负了皇兄的美意,那林姑娘甚不喜欢我这样的。”   陵徵掩唇,“只怕是你不喜欢人家。”   “皇兄不信?那林姑娘走的时候还叫我自重,我头一次遭一个姑娘家这般的嫌弃。”陵玉说道。   “她竟这般说……”陵徵闻言眉头微微拢起,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只如此一来,他心中对对方那丁点好感顿时也因此而败光,随即对陵玉道:“也罢,这样眼高手低的女子未必就配得上你。”   他语气之偏袒,可见心里并不将那些世家子女当一回事。   陵玉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道:“横竖你我都不想娶妻,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只是我今天本有其他事情来寻你的。”   陵徵望着她,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   他道:“陵玉,你还是想问你母妃的事情吗?”   陵玉微微颔首,“皇兄了解我,你那日一直不对我说便在我心里存了个疙瘩,若不能从皇兄这里得到答案,我怎能安心。”   陵玉见他神情犹疑,怕他还像上次那样不说,忙又道:“皇兄想要撮合我和林家姑娘,想必也是考虑到这后宫不会再有谁会刻意为我日后做打算了是吗?”   皇后也好,文淑妃也好,不论是谁,都不会比陵玉的亲生母亲更加会为陵玉未来的事情而打算。   可偏偏陵玉的亲生母亲已死,陵玉没有任何母族的支撑,而她的父亲却又是至亲至疏的天子,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犯下任何错误为自己招来祸患。   陵徵微哑,显然没想到陵玉自己便能看透这一切。   “皇兄,那到底是我的母妃……”陵玉说道。   陵徵抚着桌上瓷杯壁上花纹,轻轻道:“我明白。”   “陵玉,你的母妃因为死的不光彩,所以一直都没有人会提及。”陵徵说道:“事实上金贵妃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就连生病都极少的,只是后来,她为了维持美丽,一直在服用宫廷禁药,那药中含有丹砂,她服用的太多了,所以……”   所以,陵玉的母妃是自己毒死了自己,和任何人都无关,她的死因难堪,甚至连圣上都不悲反怒,所有知情的人都暗自引以为耻。   “我不告诉你,一来是因为这是宫闱丑闻,二来,也是不想令你伤心。”陵徵说道。   让陵玉以为金贵妃是死于急病,总好过让她知道自己母妃这般阴晦的一面。   陵玉扯了扯唇角,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的母妃不是个好人,即便是死,也死得很不光彩,这些她都能猜到。   只是当这一切逐渐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竟也不会对她母妃产生出厌恶的情绪来,只生出了隐隐的悔意。   悔自己当年幼小无力,悔不能回到幼时去阻止母妃所做的一切。   也许这样盛钦就不会受伤,母妃也不会死去。   诚然,这想法不仅简单幼稚,亦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只是不管如何,得到了一个答案,终究又是一颗大石落地。   陵玉抿了口茶水,松缓了口气,随口说道:“皇兄那日不把话说清楚,我险些就以为这件事情会与二哥有关呢……”   陵徵闻言触碰杯盖的指尖蓦地一颤,发出并不明显的响声。   “陵玉,往后不要再提了。”陵徵拢起手指,神情淡然说道。   陵玉没有任何察觉,微微颔首道:“我自然省得。”   锦阳宫   江皇后这头刚念完了一段经文,便见林静娴带着随身的丫鬟走来。   “乖儿,到姑妈这里来。”江皇后向她招手。   林静娴走到她跟前却跪在她膝前,轻轻地伏了上去。   “姑妈,你一定要为我做主。”江静娴秀眉微颦,仰着头望着江皇后,似忍受了极大的委屈。   江皇后顿时敛了笑容,问道:“怎么回事儿?”   林静娴垂首不语,身后丫鬟便上前来道:“皇后娘娘,这还不都是二殿下那个登徒子……”   待丫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皇后眉头也顿时拧起。   “太子也太不像话,竟将你丢下在花园里,让你和那陵玉独处。”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丫鬟欲言又止,吞吐了半日,道:“偏那二殿下还盯着咱们姑娘的胸口一直看,轻薄无礼到了极致。”   江皇后抚着佛珠的手指顿时也打住了。   “他当真这般轻薄?”江皇后挑起林静娴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林静娴咬了咬唇,随即点头道:“侄女儿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来开玩笑呢。”   江皇后露出冷笑。   事实究竟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陵玉竟胆敢觊觎她为陵徵选下的人。   此刻陵玉仍旧不知,自己正经历了一遭人在家中坐,锅中天上来的罕见事件。   至月末,生下三皇子的丽嫔亦是提了份位,成了丽妃,入住满香宫,亲自抚养膝下的三皇子。   可见母凭子贵,在这后宫之中并不是难事。   圣上对三皇子喜爱几乎胜过了历往出生过的任何一个皇子。   只等三皇子满了百天,圣上便设了好几席宴,不顾以往提倡的节俭风尚,大为铺张浪费。   陵玉在人多的场合依旧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胡吃海塞,却不料这回盛钦坐在她旁边看得甚严,连多余的酒水都不许她饮上一杯。   陵玉郁闷说:“二哥可是怕了。”   盛钦觑了她一眼,道:“我怕什么?”   “自然不是怕我又喝醉了酒……”陵玉嘀咕道:“是怕又看到害眼睛的画面才是……”   盛钦皱眉,初时未明白对方的意思,只等他捏着酒杯抿了半口,脑海中不知怎地就忽然浮现出了那日看到的旖旎画面,顿时就明白了陵玉话中的意思。   “咳……”盛钦不防竟呛了一口酒水。   陵玉在一旁见他一向正襟危坐的模样,难得露出窘态,便忍不住偷乐了起来。   此刻已到了宴席尾声,正要结束之时,负责给圣上斟酒的一个宫人忽然昏倒。   好在圣上身旁的李德公公及时挡住了对方,这才不至于惊扰圣驾。   陵玉观望了两眼,见那宫人被抬了下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宴席散去,陵玉正要告退,却忽然被李德公公给叫住。   “二殿下慢走,圣上令奴才请您进屋里去。”   陵玉问道:“圣上可有叫上旁人?”   “没。”李德说道:“圣上只让奴才传了您。” 第12章 一证清白   陵玉心中虽存了疑惑,却也不敢推脱,连忙整理了仪容,这才去见圣上。   只是她刚一抬脚迈入了里间屋子,便结结实实地迎上了圣上的一耳光。   这一巴掌直接将毫不知情的陵玉打得懵了。   诚然,她过往虽然有过淘气,但都只是小打小闹,即便罚抄书罚到手软,也不曾捅过大篓子。   她何曾见过对方这般怒火滔天的模样,一巴掌下去了毫不手软,甚至还想再踹自己一脚。   “逆子,你给我跪下!”圣上怒道。   陵玉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李德公公暗自推了推她,她这才双膝一软,跪在了圣上面前。   “父皇,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侧脸火辣辣地疼,陵玉却连摸都不敢摸一下。   不等圣上说话,江皇后便带着一个宫人从内室走了出来,目光中隐含着不善之意。   江嬷嬷扶她坐下,她抬手抚到了佛珠,这才开口说话。   “陵玉,本宫想问问你,本宫身边的这名宫女,你认识不认识?”   陵玉抬头望去,见那宫女姿容中上,却是无比陌生。   “她可是方才在宴席上晕倒的那位宫女姐姐?”陵玉问道。   “正是。”江皇后问道:“你可知道她为什么会晕倒?”   这样的问题陵玉自然答不上来。   只是下一刻那宫女便掩着肚子,忽然就跪倒在她面前,啼哭了起来。   “殿下,我已经怀您的骨肉,您可不能再逼我去死了……”   陵玉愣住,抬头看向江皇后。   “陵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江皇后问道。   “她怀孕了,是我的骨肉?”陵玉一时消化不了这样的意义。   江皇后微微一笑,显然对陵玉这般作态很是不屑。   “在本宫回宫那段时日,本宫设宴招待了你,便是那日,你喝醉了酒,是一名宫人将你扶了回去,你可还记得?”   陵玉闻言脸色霎时一僵。   那日她醉酒,确实有个宫人将她的衣服脱了去,还看到了她的缺陷才是……   只是时隔久了,当时天色又暗,陵玉亦记不得对方的容貌长相。   是不是眼前这位,怕是难说……   江皇后见她神情有异,随即说道:“陵玉,你平日里素来荒诞,本宫也从未多计较,却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礼数,今日宴席分席数桌,不仅有后宫之人,亦有重臣家眷,你可知道你今日给皇室丢了多大的颜面?”   “珍儿是在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她们这些宫人通常都比其他宫的宫人要体面上三分,你又怎敢染指?”   江皇后这话便宛若一盆开水一般,如数泼在了陵玉面上,令陵玉惊惶无措。   这事情往严重的地方来说,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兴许也可能已经是被宠幸过的,若是真的如此巧合再被皇子沾了手去,那可就是乱了伦理的丑闻。   圣上爱惜皇室的颜面,更爱惜自己的体面,如何能容忍自己的皇子做出这等不堪的事情来。   “父皇明鉴,我……我那日饮酒多了,是那宫女强要脱我衣服,只是后来她却被我吓走了……”陵玉思绪大乱,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脱了衣服就会生娃娃,可二哥分明说过她这样有缺陷的人是不会生出娃娃来的。   所以,只要让父皇知道自己的缺陷,他们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了……   可是,那样一来,她就再也不会被人看得起了,甚至还会被所有人厌弃。   陵玉紧张得握住衣角,额上尽是冷汗。   圣上听了她的解释几乎气得笑了,“你说是宫女强行要脱了你的衣服,朕就当是她贪慕虚荣,想要攀结皇族,那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她为何又被你吓跑了?”   陵玉吞了口口水,犹疑再三,说道:“因为、因为儿臣的身体……”   “圣上,高信侯世子求见。”宫人在门外通传。   圣上听到盛钦的名号神情顿时缓了几分。   “陛下……”江皇后正欲说话,便被圣上抬手打住。   “让他进来。”   盛钦身上穿着的衣服仍旧是席面上那身,可见他是回去后听闻了这件事情又匆匆赶来了。   江皇后垂下眼皮,伸手端起了茶盏,不再说话。   “盛钦,你可是听闻了陵玉一事而来?”圣上脸色沉郁,显然很是不悦。   若盛钦承认,那就足以说明是对方在宫中刻意留下了耳目这才能立马得知消息。   此乃宫中大忌,更遑论他还并非皇族中人。   盛钦闻言余光掠过陵玉,道:“微臣并不知二殿下在此。”   “那你来见朕,是有何事?”圣上问道。   盛钦道:“微臣方才回途的路上路过一处枯井,因其四周恶臭无比,是以让宫人查看,却不想,那井中竟有一具尸体。”   “尸体?”圣上皱眉,“是什么人?”   “回禀陛下,那是一具宫女的尸体,经附近的宫人辨认,已经认出了那名宫女的身份,乃是皇后宫中伺候的晴香。”   江皇后动作一顿,圣上的目光亦落在了她的身上。   “皇后,你宫中少了宫人,你竟不知?”   江嬷嬷见状忙跪下道:“陛下,皇后回来以后就一心一意替太子考察太子妃的人选,这些小事情都是奴婢在负责,这件事情皇后不知道,奴婢却是知道的,这晴香失踪了许久,奴婢一直有派宫人暗自调查。”   江皇后揉着眉心,面露忧色道:“嬷嬷,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奴婢该死。”江嬷嬷伏地不起。   圣上皱眉,却也没法追究。   “陛下,与晴香同住在一起的宫人声称,晴香是在皇后三个月前的宴席后消失不见的。”盛钦说道。   “又是皇后的宴席?究竟是怎么回事?”圣上颇为不耐道。   “盛钦,你快些说清楚了。”江皇后脸色已然不太好看。   盛钦却不再往下解释,只是传唤来了另一名宫人。   “奴婢罗香,与晴香是一个屋的人。”罗香说道。   “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盛钦说道。   罗香道:“那夜晴香衣衫不整地回来之后,便痛哭了一场,说是二殿下羞辱了她,奴婢本以为她是承了恩宠,却不想她后半夜就跑出了屋子去,再也没有回来了,没曾想,她竟如此想不开,自己跳了井……”   圣上听罢抬手便朝陵玉砸了个杯子过去。   陵玉被砸到了手臂,却丝毫不敢躲闪。   “父皇息怒。”   陵玉低声解释道:“儿臣那夜只遇见一名宫人,后来还是二哥扶儿臣回去的,二哥可以作证……”   “你是说,这两个宫女其中有一人在说谎?”圣上拧眉道。   “陛下,二殿下与这二名宫女都不曾说谎。”盛钦忽然说道。   “此话怎讲?”圣上问道。   “此刻宴席刚刚结束,想必江家少公子应该还未出宫去,陛下传他过来便可一清二楚。”盛钦说道。   “盛钦……”江皇后闻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皇后,你可有话要说?”圣上语气微沉   江皇后握紧了手中佛珠,道:“陛下,家丑不可外扬……”   “说起来江世锦也是你的胞弟,即便是让他知道了,也算不得是外扬了。”圣上对李德道:“将江世锦传来。”   李德转身出了屋去,片刻,江世锦便被打来。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江世锦身上带着酒味,可目光仍旧清明,可见并未醉酒。   只是他行完礼后,举止轻佻惯了,目光扫过陵玉身上的时候,那种不屑,同江皇后如出一辙。   “江少爷可认识这名宫女?”盛钦忽然问道。   江世锦抬头看去,只见那里立着的宫人眼睛红红,仿佛哭过了一场,十分可怜模样。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道:“是个眼熟的……”   “江少爷有所不知,这名宫女告状到御前,说是已经身怀有孕了……”盛钦说道。   只是他话未说完,江世锦便不耐打断,道:“我便知道,那日我在酒席上喝多了酒,一时犯下了糊涂也不奇怪,既然她到御前来说了,那便还请陛下将她赐予微臣,也好带回府中为她准备生产……”   “放肆!”   圣上闻言身后夺过江皇后手边的杯子砸了过去。   这回却是找回了准头,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的脑门。   江世锦被砸的一愣,抬手抚了抚额头,发现竟见了红,这才知道事态严重。   “畜生,还不住口!”江皇后急道。   江世锦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连连磕头,道:“陛下恕罪……”   “陛下,奴婢、奴婢竟将江少爷错认成了二殿下,如今灯火通明,这般仔细一看,奴婢都想起来了,那天夜里正是江少爷同奴婢有了首尾,只是当时实在识不得对方身份,奴婢不敢欺君……”那宫女一见情势不对,连忙又为自己辩白道。   圣上揉了揉眉心,口中道:“皇后,你怎么看?”   江皇后忧色更重,道:“陛下,这都是臣妾的错,一场晚宴,却不想竟弄出这么多差错出来……”   圣上道:“皇后近年来只顾着焚香礼佛,后宫事务繁杂,虽不易管理,但朕的皇后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做的。”   江皇后闻言,忙离开了座位,跪倒在地。   “陛下责备的是,一切都是臣妾的过失,还请陛下责罚。”   圣上扫过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叹了口气,道:“罢了,皇后,朕不想在一群晚辈面前罚你,可你却真的要好生思过。”   江皇后闻言面上血色都褪了几分。   “既然牵扯在其中的事主是你那好弟弟,剩下的事宜你就自己处理好了再来告诉朕吧,你可别再让朕失望。”圣上话中意味颇重。   江皇后俯身叩首,只待送走了圣上,她才缓缓起身。   她看着盛钦,目光渐渐恢复平淡。   “这件事情既然与陵玉无关,本宫自然也不该再追究,只是到底是死了宫人,恐怕传了出去,还是会有损皇家威严。”   盛钦道:“方才已有嬷嬷查过尸身,晴香还是完璧之身,可见她是献宠失败,羞愧自杀。”   江皇后听罢只皮笑肉不笑道:“如此甚好。”   不论结果怎样,圣上的话意已经明了。   他要江皇后亲自处理,以证陵玉的清白,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陵玉自然不能再有罪过。 第13章 初生疑窦   深夜里,后宫忽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挨得近的宫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抱成一团。陵玉跟着盛钦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在黑暗的长巷中,一颗心尤在扑通扑通的跳。   “二哥,那个宫女真的是那天夜里脱我衣服的宫女吗?”陵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只是她刚一问完这话,对方便蓦地停住了脚步。   陵玉一个不留神便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她扶着对方站稳了脚,见对方仍旧立在原地不动,便低低唤了一声,“二哥?”   盛钦转头,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二哥,你告诉我,她不会再告诉别人的……”陵玉声音压得极低,“是因为你知道她会死吗?”   盛钦道:“陵玉,如果她没有死,今天也许就没有人救得了你了。”   陵玉听到他这般说,心中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明白,揪住对方衣角的手下意识松了开来。   “二哥,你怎么、怎么可以杀人?”陵玉有些不可置信。   “她可是看到了一切。”盛钦道。   “看到了……又如何?”陵玉抚着胸口,道:“即便是看到了,我也只是会被大家厌弃了而已……”   “陵玉。”盛钦忽然冷冷地打断了她,“被人看到了,你会死的。”   “即便是死,你也不在乎吗?”   这个“死”字,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掷地有声,那般刺耳。   陵玉看着他忍不住退后两步。   是因为皇家的颜面吗?   因为他们是天潢贵胄,是不可以有她这般不堪的存在的?   扪心自问,陵玉自然是怕死的。   可是……   “二哥,往后,你不必再管我了。”陵玉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说完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盛钦望着她骤然离开的身影,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极紧,面色愈发阴沉。   他亲手调、教了七年的少女,第一次做出了反抗的举动。   锦阳宫的大门落锁的比往日都晚一些。   江皇后气急败坏地摔出了手中佛珠,落了一地的珠子。   江嬷嬷跪在她身后一颗一颗捡起,忍不住道:“娘娘何必要生气呢,这般气法,也不过是伤了自己的身体罢了。”   “哼,江家阖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的骄子竟是个半点眼色都没有的蠢货,本宫如何能不气?”江皇后道。   “最可气的却也不是江少爷,而是那珍儿,竟异想天开,想要趁机入了江府去。”江嬷嬷面露不屑,“这些下作的人果真上不得台面。”   “她还有气儿吗?”江皇后问道。   “已经拖去后院活活打死了。”江嬷嬷想了想,道:“只是这样一来,圣上那边可如何交代?”   “陛下要的交代,不过是无损于皇族威严,至于一个区区宫女,他又如何真的会有时间过问。”江皇后道。   “说起来,世子爷这回怕是过分了些,不仅一力护着那陵玉,还险些损害到您。”江嬷嬷小心翼翼地说道。   江皇后闻言,心绪反而顿时平缓了几分。   “再等等吧。”江皇后摘去头上的簪子,似有所指道:“本宫倒要看看,他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江嬷嬷神情颇为难道。   “本宫另有要事,要交代于你。”江皇后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娘娘请吩咐。”江嬷嬷道。   “你派个丫鬟去,替本宫好生查看一番陵玉的身体。”   江皇后从匣子中取出一串新佛珠来,抚着珠子暗念了几句佛号。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头兴许大有文章。 第14章 生出嫌隙   夜静,月儿攀着枝子升高,又缓缓落下。天边深蓝色的夜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留白,久而久之,万丈之上厚厚的云层背后忽然就映出了金光,露出了半边晨日。   这时候的校场正是晨练的最佳时候。   陵玉坐在木桩上,眼下的青影甚浓,显然是昨夜未曾好眠。   “陵玉,往日里你话最多了,今日怎么忽然安静了下来,倒叫我怪不习惯的呢。”陈玄颐瞥了她一眼,颇为稀奇的样子。   陵玉道:“你瞧见我眼下的青影还不知我昨夜里没睡好?精神不济,哪里有力气说话。”   “你既然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为何不多睡会儿,还早早来了校场,满脸的心事,真不像你。”陈玄颐嘀咕道。   陵玉抿着唇,困是困得慌,若能多睡会儿她如何不愿,可她就是睡不着,只能找个地方来发散发散满身的精力了。   “陈玄颐,你向来都心直口快,你说,你都是怎么看待我与我二哥的关系的?”陵玉静默了许久,忽然问道。   陈玄颐想了想,道:“你们的关系自然是很亲密,不过这种亲密和寻常的亲密又有些不同。”   陵玉心下一悬,问道:“如何不同?”   陈玄颐抚了抚下巴,道:“你们这种亲密关系,就如同狗皮药膏贴着身上的那种感觉一样,如此说来的话,盛钦指不定就是因为碍于你皇子的身份才一直让你这块狗皮药膏贴在身上呢。”   陵玉听罢抬脚就踹向对方的小腿。   “你做什么,我说实话而已。”陈玄颐立马跳到了另一边去。   陵玉道:“你说我是狗皮药膏!”   “只是个说法而已,你心领神会我的意思就可以了。”陈玄颐甚不在意道。   只是他又细细打量了陵玉的神色后,忽然问道:“莫不是盛钦他欺负你了?”   “怎会……”陵玉下意识反驳,随即看向对方,“说起来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的,为何你和二哥便没有那般亲密?”   “我又不住在宫里。”陈玄颐一脸莫名其妙,“况且我是个男人,两个男人如何能做出很亲密的样子。”   “你这么说,岂不是在说我不是男人?”陵玉蹙着眉头,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踹出去的脚。   陈玄颐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捉弄她,只道:“你看你岁数本就比我都小个二三岁,个头小小,在我眼里看来都像个孩子,更遑论是盛钦呢,你俩就算再亲密,任谁都不会觉得奇怪。”   陵玉听了他的话,却一直都绷着一张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只是她经过他的一番劝导之后,心情变得更差了却是真的。   陈玄颐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幼时也曾同你一样很喜欢盛钦那样个性的人的。”   陵玉抬了抬眼皮,道:“是么……”   陈玄颐见她不信的样子,忙道:“我不哄你。”   “说起来,我见你幼时和盛钦感情极好,还曾妒忌过呢,为此我还特意准备了一盒糖果准备送给盛钦,也好叫他收了我当个小弟。”   陵玉生出了几分好奇,问道:“后来呢?”   陈玄颐被她这么一问,方才还挺着的胸膛顿时塌陷了几分。   “后来……后来我偷偷跟在他身后跟他到了屋子里头被他发现,我吓坏了,便急中生智,恶狠狠地警告他,叫他收下这盒糖果往后离你远一些,然后跑出去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不说,就连糖果都摔散了一地……”   “噗……”陵玉没忍住,猛地笑出了声来。   陈玄颐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尴尬,把剩下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最终他就在面无表情的盛钦面前哭着鼻子跑了出去,连地上的糖果都没敢去捡。   陵玉忍俊不禁道:“陈玄颐,你可真丢人。”   “住嘴吧,这可是人之常情……”陈玄颐厚着脸皮狡辩道。   只是话刚说完,他便看到陵玉脸上的笑容骤然止住。   陈玄颐觉得后背发凉,缓缓扭过头去,却见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盛钦来了。 第15章 如你所愿   今日对方却和一向懒怠的陵玉相反,来得比往常都要迟些。陵玉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   “喂,陵玉,你该不会真的惹了他吧?”陈玄颐用肩膀顶了顶她。   陵玉不耐抬头,却见盛钦已走远了。   “我要是惹了他又会怎样,我可是皇子。”陵玉踢着地上的土,虚张声势道。   陈玄颐道:“我看就算你是皇子,他要是想整你的话也有一百种方法。”   “你再说我就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他去。”陵玉被他挤兑的颇有恼羞成怒之势。   陈玄颐见状不妙,忙脚底抹油,道:“罢了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该当值去了,不与你说。”   陵玉朝他背影扬拳,心中郁闷还无从发泄。   待远处哨子声响,校场周围的人都连忙捡起了衣服穿好,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陵玉跳下木桩,四下里竟只剩下了盛钦一人。   陵玉轻轻拍了拍袍角正要转身跟着离开,却忽然被叫住。   “陵玉。”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沉着,是最能给陵玉安全感的声音,如今乍然听到,却叫她胆战心惊。   陵玉转过身来,见对方手中持着一把长剑,那双漆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过来。”   即便是面临着皇室里最尊贵的皇子,他的语气也从容不迫,甚至对陵玉隐含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短短二字,对陵玉而言,却是从小到大都不可违背的指令。   陵玉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处于顺服对方的状态之中,竟也十分习惯,甚至依赖。   她极为缓慢地靠近,走到他跟前,却见他将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她面前,自己重新在货架上抽出了一把剑来。   “二哥……”她甚为艰难地给对方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二哥可是要考验我功课……”   盛钦不应她话,只是抬手抚了抚手中的剑,随即扬手将剑刃扬出,指向陵玉。   “捡起来,用你以往所学的武艺与我对战。”   陵玉望着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遇到害怕的事情除了躲在盛钦的背后,竟再无任何依靠。   以至于当敌对的人变成了盛钦以后,她竟如此孤立无援。   陵玉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剑从地上捡起,刚挽出一道剑花,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挥剑直入她面门而来。   陵玉惊惶之下连忙抵挡,动作拙劣不说,身形更是破绽百出。   可对方偏偏不攻她的破绽立马结束战局,每一招都必要与她剑刃相交,步步攻进。   便在陵玉将将缓口气,以为自己占得优势还能抵挡之时,却见对方手下猛地用力,直接将她手中的长剑震飞。   陵玉轻呼了一声,捂住发麻的右手,再抬首,对方的剑刃已直指她的喉咙。   陵玉的呼吸一滞,望着对方眼中俱是怔愣,似乎仍旧没有反应过来这场败局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你看见了吗?”盛钦以往便不那么生动的脸,此刻更是透着冷冽。   “看见什么?”陵玉面上俱是无措。   盛钦却不再解释,只收了长剑,冷声道:“如你所愿。”   他转身迈下了台子,陵玉却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如她所愿……   所以他往后便不会再管她了,是么? 第16章 汤池解围   陵玉坐在窗下伸手去碰茶杯。发麻的掌心和滚烫的瓷杯相触的瞬间顿时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难受感。   她缩回了手,看着掌心的红又加深了几分。   素春瞧见了忍不住道:“殿下向来都不会这么用力的,今日去校场做了什么,掌心都有些肿了。”   “我太过娇弱了是不是?”陵玉收起手,颇为气馁道:“我先前也并非一点都不努力,只是不知道为何,不管我如何努力,始终都及不上旁人……”   以至于连盛钦的一招半式都抵挡不了。   “那校场上都是二十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您和他们比什么?等您三十好几的时候,指不定比他们力气还大。”素春拿了药膏来替陵玉涂抹。   陵玉动了动手指,心绪渐渐平息了几分。   待月夜降临,盛钦的书房里仍旧透着亮光。   “世子此刻不若歇下吧?”宫人劝道。   “不必。”盛钦提着笔正绘着已经完成一半的图画,俨然心神集中。   那宫人望了望窗外,犹豫了片刻,道:“方才奴婢在外头听说皇后宫中的芙香往二皇子殿下那儿去了。”   盛钦的动作微微一顿,那笔尖的墨汁便落到了绘好的纸上,顿时散成了一大片。   那宫人见状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盛钦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仅是将那画作揭开,揉成了一团丢在了地上。   “你下去吧。”盛钦说道:“旁的事情不必理会。”   宫人见他不予计较,连忙低着头退出了房门。   室内寂静。   盛钦盯着空白的画纸望了许久,神情骤然变得阴沉。   面上的冷淡就犹如裂开了一条缝痕一般,再藏不住心底的情绪。   这厢陵玉脱了衣裳,整个人正无比熨帖的泡在了温暖的汤池之中。   这个时节天气虽然转暖,也依旧透着那么丝丝寒意。   陵玉闭着眼睛长吁了口气,却忽然听到了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扭头竟万分惊愕地看到盛钦。   她沐浴时候向来都不准旁人在屋内伺候,便是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况且盛钦白日里还很是气恼于她,莫说平日里都懒得来看她一眼,此刻又怎会出现?   “二哥……”   陵玉眨了眨眼,拂去睫毛上的水珠,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只是盛钦望着她缄口不言,下一瞬却在她面前抬手解开了衣领的扣子。   门外素春一面守着,一面叫来一个宫女。   “你去再烧些水,殿下大概还要泡些时候,莫要叫她受了凉。”   那宫女听了吩咐便离开廊下,素春余光掠过,却见阶下来了人。   “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芙香姐姐吗?”素春问道。   “正是我。”芙香说道。   “姐姐这么晚来我们殿下这里做什么?”   素春望着她并非独自一人,身后竟还跟随了两名太监。   芙香道:“开了春之后,后宫的几处宫殿里总频繁地会看见蛇,皇后娘娘不放心二皇子殿下,便叫奴婢来看看。”   素春听了这话反而更觉奇怪,道:“便是要看,白日来即可,更何况,此处是咱们殿下沐浴更衣之所,怕是不便。”   “有何不便?”芙香笑说,“你这丫头倒会偷懒,主子在里面沐浴,竟也不进去伺候着。”   素春的脚下意识就挪到了门口,“芙香姐姐还是等殿下出来再说吧。”   “等不得,里头都是咱们皇室里顶尊贵的人,若是有个好歹,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芙香说道。   素春微微动摇,却仍不敢让开,“既是如此,便由着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芙香微微一笑,身后两个太监却上了前去。   吱呀——   雕花红木的两扇门裂开了一条缝。   外头的人进了屋来,反手又将门合拢。   陵玉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池水泡得久了,还是心虚所致。   一只宽厚滚烫的手掌抚在她的颈后,竟激得她汗毛倒竖。   更遑论那只手还在她后颈处轻轻摩挲,替她抹匀了香膏。   陵玉的脑子里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御花园里的母猫。   每每到了发情的季节,便会迫切的寻求公猫在脖颈后噬咬,做上标记。   她怕极了这种温柔的力度,仿佛下一瞬就会被人骤然捏住。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抽气声。   陵玉稳了稳心神,却并未回头。   那人似乎怔愣了片刻,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便想急急退去。   “站住。”   陵玉身后的人蓦地开口,将对方的退路打断。   芙香被盛钦叫住,立在原地,却动都不敢再动。   “将桌上剩余的香膏拿来。”盛钦以极为平常的口吻吩咐,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芙香定了定心神,她抬头看到了桌上所放置的香膏,便伸手拿送到池边。   她蹲下身将香膏的瓷瓶放在了托盘内递过去,悄悄抬起眸子正欲就近打量,却冷不防与盛钦那双仿佛浸了寒意的眼眸对视。   芙香当即吓得慌了神去,下意识便跪在了池边。   “世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冒犯。”   “看清楚了没有?”盛钦一字一句问道。   芙香闻言周身一震,不曾料想自己的目的竟被对方识破。   “奴婢、奴婢看清楚了。”她忍着后背的冷汗低声说道。   “看清楚了,便回去好生回话。”盛钦接过她手上的香膏,语气里却透出几分阴鸷的意味,“莫要说出让人误会的话来。”   芙香望着他哆嗦着唇,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是”来。   待她退去,室内再度恢复于平静。   陵玉潜于池内,只有肩头露在水面之上,可面对盛钦之时,不知怎地就愈发心慌。   她未曾料到自己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看到了对方脱了衣裳的样子。   眼前的人与平日里正襟危坐的高信侯世子很是不同。   他衣下的皮肤不似陵玉那般细嫩,每一处却都隐含着结实力量。   原先幼时他二人明明差不多的体型,到了今天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样的差异让陵玉产生了一种即便对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入怀中都是绰绰有余的错觉。   不论是身高肩宽的体型,还是相貌与武艺,盛钦都处于一种令人羡慕的地位。   “二哥,她、她走了。”陵玉不知是否因为自卑的缘故,就连在对方面前说话都结巴了几分。   二人看似是寻常的同浴,可盛钦却好似不经意间将她堵在了汤池的一隅,以至于芙香进来查看之时,也只能看到盛钦以及陵玉的肩背。   盛钦蓦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陵玉下意识避开了目光,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想回身去看时候,对方竟已经披上了衣裳。   “二哥……”   陵玉心中正是别扭,想要说些感谢的话来,却见盛钦抬脚便往外走去。   只她愣住的瞬间,对方便已走出了房屋。   陵玉垂眸望着水面上倒映的自己,心中忽然便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委屈来。   待她回了寝屋,素春便跟了进来。   “殿下,奴婢方才被那两个太监给拦住了,这才没能阻止芙香进去,不知她有没有做出冒犯的举动来……”   素春深知自己办事不力,颇为愧疚地看着陵玉。   “想来那芙香也是受了皇后的命令,她既然有备而来,自然有的法子对付你了。”陵玉道:“好在二哥替我解了围。”   对方说及这个,素春就更是不安。   平日里没什么人也就罢了,没想到有人想要偷窥她家殿下洗澡的时候,一个从浴池门闯入,一个从寝室内部闯入,竟如此轻而易举。   素春终于有些理解了陵玉不喜自己沐浴时有人在场的心情。   “奴婢往后定当加强防守,最好再调来两个力壮的太监来守着门口才好。”素春握拳道。   陵玉想了想今夜惊险的情形,也甚是赞同。   锦阳宫内,芙香回到了大殿,正细细地向江皇后回禀。   “你确定你看得清楚了?”江皇后问道。   芙香想到当时的场景,自己确实看到了陵玉不着片缕的模样,却也第一时间被盛钦的存在吓到。   随即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来自于盛钦的警告。   她的语气笃定了几分,道:“奴婢确实看清楚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便是。”江嬷嬷催道。   “高信侯世子亦同在……”芙香低声将话说完。   江皇后闻言尚且来不及讶异,却听外头宫人匆匆来报。   “娘娘,方才高信侯世子身边伺候的宫人送来了一封香蜡封好的信来。”   “果真是背后里说不得人了……”江皇后说道。   “这么晚了,他送东西来咱们宫中,怕是不合适吧。”江嬷嬷神情颇为犹疑。   “他是本宫的侄儿,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让人呈上来给我看看。”江皇后吩咐道。   宫人将信件送来,江嬷嬷封子撕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纸来。   “嬷嬷猜猜上面写了什么呢?”江皇后看着那信纸露出了冷笑。   “难不成他还能有威胁您的本事?”江嬷嬷不屑得很。   江皇后将那信纸展开,随意地扫上一眼,仅是一瞬,神情竟骤变。   江嬷嬷察觉,正要看去,却见对方蓦地将纸揉成了一团。   “娘娘……”江嬷嬷甚为讶异。   江皇后冷着脸道:“嬷嬷还真是说对了,我道这小崽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原来他竟都知道。”   “您说的是什么……”江嬷嬷问道。   江皇后看着她,道:“你以为金贵妃是怎么死的?”   江嬷嬷想到往事,抽了口气,露出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他如何能知道……”   江皇后道:“难怪他竟半点也不亲近本宫,甚至连本宫的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去亲近一个仇人。”   江嬷嬷取下一旁灯罩,将江皇后手中的纸团点燃,丢在了碗里。   “如此一来,娘娘还是莫要插手二殿下的事情才好。”江嬷嬷露出了几分忌讳道:“想来陛下如此护着那盛钦,怕是……”   “不要说了。”江皇后眼中俱是深深的嫌恶,“那种肮脏的事情,本宫半分也不想提及。” 第17章 宫外一日游   那件埋藏已久的事情对于江皇后而言显然是极为忌惮,乃至于她对盛钦都从不正面对付。可其中的秘密却已然随着那张纸彻底被燃烧为灰烬。   旁人不会知道,陵玉就更不会。   漆黑中,盛钦忽然被闯入者惊醒。   这回不待他动手,陵玉便学得乖了连忙先出了声。   “二哥,是我。”   盛钦蹙起眉头,道:“外门已经拴上,你是如何进来的?”   陵玉腆着脸说:“我从窗户翻的,窗户那儿的扣子坏了,你是扣不紧的。”   盛钦一时无言以对,借着月色也只能看到对方衣衫单薄。   她竟好似同往常一样,只当二人之间并无嫌隙。   “你来做什么?”盛钦冷冷质问。   陵玉一面抬脚爬上了床去,一面低声说道:“二哥,你莫要生我的气可好……”   盛钦蓦地被她靠近,却转身掀了被子离开了床榻。   陵玉见状连忙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腰身,将对方绊住。   “二哥,你要走就走吧,横竖我不会放手了,你便是把我拖在地上走我也不怕难堪。”陵玉说道。   盛钦闻言几乎要被她气笑。   “陵玉,你可别忘了是你自己让我不要再管你的。”   她自己说的话都可以随时当个屁放了,他可做不到。   陵玉拿脸蹭了蹭他腰上的衣服,闷声道:“我如何会嫌弃二哥来管我……”   “我只是、只是怕二哥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背负上了一些不必要负担和麻烦,二哥那般优秀与我是不同的,我真的很怕二哥会因我之故而毁了自己的前途。”   不论那名宫人的意图何在,他却私下里动手处置了对方,一旦被人发现,又有谁会宽宥于他?   盛钦闻言未再挣脱她,只是默了片刻又问道:“你现在不怕了吗?”   陵玉用力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仔细思量过了,若是往后二哥真的被我给拖累了,大不了我永远都陪着二哥。”   盛钦闻言,神情微缓。   “不论如何,二哥即便是生了我的气,也不曾放下我不管,今天晚上若非二哥来替我掩护,怕是芙香什么都看见了……”陵玉说道。   即便芙香今晚上并未顺利看到,这般做法也只会令江皇后更加疑心。   唯有将计就计,让对方看见了陵玉坦然模样,这其中的秘密才不会引来旁人注意。   为了护得自己周全,对方才会脱了衣裳用自身来掩护陵玉,陵玉心中如何会不明白。   “二哥待我的好,我全都记得,我却还惹二哥生气,二哥且原谅我这一回可好,再不高兴,便是罚我也无妨……”陵玉的脑袋顶着他后腰说话,全然不肯放手。   盛钦闭上眼睛,只觉背上那股温暖极为诱人。   他耐住心中的冲动,待心绪平静,这才睁开眼睛冷了声音道:“你既然觉得是自己不对,还不回去好生反省。”   陵玉见他态度冷漠,只当自己所言所做毫无收效。   “可我想同二哥一起睡……”陵玉厚着脸嘀咕道。   盛钦按了按额角,抬手便将她困住自己腰身的手臂轻易扯开。   “待明日,我自会给你惩罚。”他说这话时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陵玉怔了怔,等她回神,人已经被关在了门外面。   丝丝冷风从她宽大的衣角下钻了进去,陵玉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便只好回了自己的寝屋去了。   一夜好梦醒来,陵玉睁开眼睛便看见素春在窗下赶鸟。   “殿下终于醒了,若再不醒,奴婢可要进来叫你了。”素春对她说道。   陵玉抻了个懒腰,道:“你要这般早的叫我起来做什么?”   往日里这丫头可巴不得自己多睡一会儿呢。   “是世子爷说了,待你起来后,他要带你出去。”素春说道。   陵玉一听到有关盛钦,忙问道:“二哥他搭理我了?”   “世子爷何时不搭理您了?”素春疑惑道。   陵玉道:“我这就起来了,你快进来替我梳发。”   素春见她忽然如此兴奋亦是一头雾水。   待盛钦过来时候,陵玉已然衣冠整齐。   “二哥怎亲自来寻我,我正要去找你呢。”陵玉说道。   盛钦略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见也是平常,便道:“你随我走吧。”   “要去哪里?”陵玉的表情满是期待。   盛钦道:“你忘了昨日我对你说的话了?”   陵玉想了想,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   盛钦昨儿可没说要带她出去,说要给她惩罚才是。   “哦。”陵玉原先的话唠顿时只剩下这干巴巴的一个字了。   盛钦身上有一块圣上前年赏赐的玉牌。   拿着那玉牌,盛钦在宫里宫外往返甚为方便。   陵玉倒没曾想过,对方有一日会用这玉牌来带她出宫去。   她一直安静地同对方坐在马车里,直到外面忽然变得喧哗吵闹起来。   陵玉余光扫了盛钦一眼,见对方并未在意,便好奇地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哪知道她只看了一眼,便万分惊喜。   “二哥,咱们这是出宫来了?”   盛钦见她欢喜,仅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待车夫将马车停稳,盛钦便领着她下了马车。   这里是京都大街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却也是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   正因如此,此地才能有各方特色,景趣奇多。   “二哥,我出宫过几次,但都是随驾出行路过而已,还未有过这般自由地走在这人群中呢。”陵玉说道。   “你想去哪里?”盛钦问她。   陵玉想了想,道:“二哥不如先带我去吃桃花饼罢,你每每将街市里的美食带给我时,我便一直想着自己能亲自去一回才好。”   盛钦道:“随我走吧。”   陵玉跟了上去,本以为对方会将自己带到一个富丽豪华的酒楼里去,谁曾想他没走几步便在一个露天的小摊子旁坐了下来。   “二哥,你走得累了吗?”陵玉只觉得自己满身的精力还未散发出十分之一,未免有些坐不住。   盛钦觑了她一眼,随即对那摊子的老板说道:“两份桃花饼。”   那老板娴熟拎来了热茶,热情道:“二位稍等。”   陵玉怔了怔,扭头看向这简陋的摊子,颇为不可置信。   “二哥,那么好吃的桃花饼真的是出自于此地吗?”陵玉压低了声音问道,生怕被那老板听见。   盛钦提过茶壶替她倒出一碗水来,问道:“你介意这个?”   陵玉摇头,“我自是不介意的,只是觉得这样好吃的饼,该有好多人去买,这样老板赚了好多钱,买了大房子做营生岂不是理所当然?”   “公子此言差矣,咱们祖上便在此地卖饼,至如今,我夫君已经是第三代了,家中有训,只能守着这个铺子,不能生出旁的心思。”   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   陵玉吓了一跳,抬头却见一个身着粗衣的年轻女子端来一碗调好味的豆腐花来。   “盛公子常来给他弟弟带饼,想来便是小公子你了。”这年轻女子声音好听不说,就连容貌都生得十分动人。   细观之下,对方肤色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白腻,可周身气质温婉如兰,让人见之便忍不住生出了亲近之意。   “陵玉,她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名中恰好也带了‘桃’字,旁人都叫她桃娘。”盛钦对陵玉道。   陵玉第一次见到与那些世家贵女不同的女子,颇为无措地抱了抱拳,“桃娘有礼了。”   桃娘掩唇一笑,说:“小公子惯是可爱,这豆腐花味道也甚好,小公子尝尝,若是喜欢,往后也可让盛公子带上。”   陵玉被对方夸着可爱,竟也忍不住红了红脸,向对方道了声谢。   “二哥,她长得可真是好看。”陵玉对盛钦道。   盛钦唇角不经意地上扬,道:“她可是有夫君的人了。”   “二哥说些什么呢,我年纪尚小,才不会想这些。”陵玉小心舀起一勺豆腐花吹了吹送入口中,细细品了一番,渐渐又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宫外好吃的东西果然多得很呢。   待离了这桃花饼的摊子,盛钦却未再继续带她去其他地方见识。   他二人坐在马车上,直接被车夫载入了一个陌生的府邸内。   陵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好奇道:“这座府宅看着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可府中既不见主人迎接,也未看到几个伺候丫鬟小厮,倒像是个无人的空宅。”   盛钦道:“主人尚未搬进去,自然是空宅。”   “既是如此,二哥怎能进来?”陵玉问道。   盛钦扫了她一眼,道:“因为这便是我往后立府之所。”   陵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二哥,原来这是你的府宅……”   她竟险些忘了,盛钦本就不是宫里的人,只是寄养于宫中。   如今他已然到了开府娶妻的年龄,自然不会再继续呆在宫里头了。   陵玉先是一喜,随即心底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失落。   所以即便他们和好了,要不了多久,她也很快就会和他分开。 第18章 夜饮赠星辰   自小陵玉便从未思量过这样的问题。   当她骤然发觉自己要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底仍有些不知所措。   “二哥喜欢宫里还是喜欢宫外面?”陵玉做出不经意的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试探。   盛钦道:“此地放置着我盛氏一族之人的牌位,盛家如今也只余我一人,我自然该立起门户。”   陵玉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回答。   她自幼便一路顺遂,也只知道享受自己在旁人羽翼下的快活,却全然不知盛钦的内心。   “陵玉,喜欢吃面食么?”盛钦忽然问她。   陵玉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很喜欢……”   盛钦道:“那就当是陪我一起吃一顿吧。”   这是盛钦头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陵玉小小惊讶之余,自然欣喜答应。   更令她意外的是,盛钦并非要带她去外间哪家酒楼饭馆,而是亲自下了趟厨房,自己动手煮出了面来。   仅是清汤挂面,葱花鸡蛋,这般简素的食材搭配在一起,竟也令陵玉闻到了几分诱人香味。   “二哥有这般的好手艺,我从前竟也不知道。”陵玉尝了几口,颇为赞叹。   一锅的面一分为二,正好是两碗,盛钦听她这般说也仅是罕见地笑了笑。   待陵玉吃到一半的时候,盛钦却已经胃口甚好的将一整碗面食吃完。   陵玉抚了抚微鼓的肚子,低声道:“想来是我方才吃了那桃花饼,这才吃不下了。”   盛钦道:“无妨,余下给我便是。”   他说罢,便将陵玉剩余的半碗端来,竟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陵玉虽未说什么,心里总觉得今日的盛钦有些怪异。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对方做了一件什么别扭的事情一般,令她颇为意外。   “你鲜少出来这般走动,若是累了只管与我说,届时我便带你回宫去了。”盛钦对她说道。   “难得出来一趟到底是个稀罕事情……”陵玉想了想,道:“我从前身边有个年长的宫女伺候,在年满出宫之前她曾与我说过,宫外头虽然什么都不比宫里的精贵,但在宫外,便是看那星星都顺眼几分,我从前是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在外面过一夜可好?”   盛钦见她兴致高涨,自然应允。   待到天黑,陵玉要来了酒和花生,又遣人搬来了梯子,拉着盛钦甚是激动地要爬上屋顶。   “我每每看话本子里说到这样的场景,总觉得十分畅意,如今爬了上来,感觉果真是与平日里不同。”陵玉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所以你不是要看星星,你是要趁着夜色爬上来饮酒?”盛钦一语揭穿了她的小心思。   陵玉嘿嘿一笑,腆着脸却是默认了。   “二哥嘴上说要惩罚于我,可到底舍不得下手,还带我出来游玩,我如何都要敬二哥一杯。”陵玉提着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一杯便递给了盛钦。   盛钦接过那小小酒杯,微微一哂,“你连饮酒的借口都寻摸好了,陵玉,可叫我说你什么好?”   陵玉缩了缩脑袋,略狡黠道:“我平日在宫中克制久了,亦不敢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除了在二哥面前能快活几分,哪里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她将酒杯中的酒饮尽了,望着四下里的空寂无人,不仅不怕,反而内心愈发安坦。   “那你今日可快活了?”盛钦见她说话没了规矩,也全然没有要加以约束的意思。   陵玉抿唇一笑,反问道:“二哥可开心?今日二哥亲自煮面却不似平日里的作风,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讲究,只是我从前也未听说过新迁之喜要吃面的规矩。”   盛钦道:“新迁自然没有要吃面的规矩……”   陵玉听他这般说,正要接他的话。   只是她下一刻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僵住。   “二哥,今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陵玉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盛钦见她愣住的模样,忍着几分笑意,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正是。”   饶是陵玉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吓得手指微颤,将那杯子从指间滑落,顺着青瓦一路滚到了屋檐边上,从高空摔在了地上,裂成数瓣。   她面上神情略懵,身子却立马坐得端正了起来,只是双手还甚为无措地抓住了衣角。   她竟然半点也不记得,半点也未想起。   于陵玉而言,这可是比她在父皇面前出糗还要严重的错误。   盛钦说道:“我已经定下了开府的日期,并在当日行正式冠礼。”   也就是说,他出宫在即。   陵玉嗫嚅道:“二哥那日不能带着我在身边了,所以今日才特意与我一起分面而食么?”   她虽这般问了,可这个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只是陵玉白日里却连自己面前那碗面都没有吃完……她想到这个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我吓到你了?”盛钦唇角上扬,仿佛很是享受她这般为自己慌张无措的模样。   陵玉面颊微红,颇难为情道:“我连送给二哥的礼物都没有准备呢……”   盛钦道:“礼物可以等到我冠礼那日再送。”   “那可不行……”陵玉露出别扭地神情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周围不是脊瓦,便是树叶,令她颇为头疼。   “陵玉……”盛钦道:“不若你再敬我一杯?”   陵玉想到自己酒杯已经粉身碎骨,面上又是一愣。   她只一迟疑,便提起了酒壶,对盛钦道:“二哥,我敬你。”   盛钦不禁哂笑,与她碰杯,却见她甚为豪迈地将一壶酒灌了大半。   他唯恐她坐不稳掉了下去,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唤她。   她的动作略迟缓,却仍旧乖得好似猫儿一般,靠近他身边。   “嗝……”陵玉打了个嗝,忽然就发起了呆来。   “可要我带你下去歇息?”盛钦问道。   陵玉摇了摇头,忽然就凑近了盛钦的脸。   盛钦不躲不闪,便听她靠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二哥,我要……赠你满天星辰……”   他略侧过脸来,却见她毫无防备地靠在自己怀中,双眼微阖,仿佛睡了过去。   他抬眸看向远处星辰,犹如碾碎的珠光铺满夜幕,熠熠闪烁。   “陵玉……”他将这个名字含在齿缝间,竟好似多了几分柔意。   只是隐含在他眸色之下的却俨然不止一种情绪。   他要的,可不止是这满天星辰。 第19章 初定国子监   这个晚上甚是寻常。   陵玉却好似做了梦一般,梦中沉浮不断,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不安,即将破土而出。   终于,一个大浪掀来,呛得陵玉猛地醒来。   “殿下终于醒了?”素春欣喜道。   陵玉抬眸,发现自己竟已回到了宫中。   “奴婢方才一直推着殿下您醒来,殿下却睡得很是香甜。”素春说道。   “我方才梦见自己被大浪给浇了,原来是你……”陵玉吁了口气。   素春道:“虽是冒犯,奴婢却不敢不催,圣上身边的李德公公方才已经来过了。”   陵玉闻言略是错愕,“可是父皇派他来的?”   素春道:“他来替圣上传话,是圣上要召见于您。”   陵玉忙掀了被子,让素春拿来衣服更换。   入大殿,御案台上奏折堆积如山,圣上坐在御案之前揉着眉心,稍稍缓解于方才事务中的烦躁。   陵玉跪拜参见,将头压得极低。   她向来便惧怕眼前之人。   此刻便是抬头看到了对方一眼,都会觉得侧脸隐隐作疼。   圣上垂眸看向她的表情,缓声说道:“陵玉,皇后将事情查了清楚,上一次的事情,是朕错怪你了。”   陵玉道:“话虽如此,儿臣却因为饮酒缘故,误了诸多事宜。”   圣上闻言,神情威严道:“你是皇族皇子,即便是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却也失了仪态,在人前着实不成体统。”   陵玉连连称是,恨不能磕上三个响头,立马被对方赶出大殿。   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会比皇室族人的体统面子更加重要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上一次对方才会一听说了事情便气急败坏地打了陵玉,在后来陵玉洗脱了罪名之后,对方却再无停留,将后宫事务托付给皇后,便匆匆离去。   陵玉对于这样的父亲着实无从评判,只能顺从着心中的本能去反应。   那就是敬而远之的畏惧。   “朕对你一向疏于管教,可你终究是年纪不小了,不能整日里都浑噩度日,待过几日你便入那国子监去磨砺一番。”圣上说道。   陵玉听了这话只恭敬应诺:“儿臣遵旨。”   圣上道:“你既无异议,便下去吧。”   陵玉默然退下。   圣上待她离开之后,便对身边李德道:“朕膝下子嗣单薄,长子虽然优秀,可却先天不足,前途未卜,次子虽然康健,却表现平庸,怕是难成大事。”   李德道:“二殿下年纪不大,足可在这几年加以磨砺,更何况陛下膝下还有三皇子,对方健壮可爱,想来必定也是继承了陛下的才智。”   圣上想了想,道:“朕亦是如此希望,朕的孩子若都似盛钦那般明智,朕百年之后,才能真正的在地下安息。”   “世子爷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做得比旁人好,即便他不是陛下的孩子,想必在未来亦能辅佐明君。”李德笑说道:“有如此良臣,也未尝不好。”   圣上微微颔首,眉间的阴郁这才散去了几分。   这厢陵玉出了大殿,一颗悬着的心,也方微微落地。   “殿下到底是圣上的孩子,却每每都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害怕,着实令人费解。”素春跟在她身旁念叨道。   “你这形容也着实不成体统,当心我让人掌你的嘴。”陵玉说道。   素春吓得立马捂住了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陵玉觑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被你老爹拽住领子抽了个大耳刮子,你也会同我一样怕的。”   “不啊,奴婢小时候还被爹打过屁股,也不曾害怕过他。”素春说道。   陵玉顿时哑然,心道这丫鬟还是拖去掌嘴好了,竟敢拿她的屁股同一个皇子的嘴巴相提并论,也就自个儿脾气好,这才没把对方打死一百遍。   素春见陵玉脸色古怪,估摸着自己又说错了话,忙笑说:“还有一事奴婢都未来得及告知殿下呢。”   “何事?”陵玉问道。   素春道:“世子爷将您送回宫中后,曾交代于奴婢,约莫是好几日都不在宫里呢。”   陵玉了然。   对方既然要立起盛府的门楣,当下必然是有很多事情要亲自去忙。   “二哥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我早就该料到他不会一直拘在宫中的,便是我到了合适的年龄,也该会有出宫的那一天。”陵玉说道。   “殿下哪里需要操心这些,在那之前,想必圣上定会为您选一位才情出众的皇子妃的。”素春说道。   陵玉原本几分期盼的心顿时被对方的话给搅浑。   谁曾见过太监生孩子的……她有那般缺陷,又怎好意思糟践了其他女孩儿。   一连数日,出了宫的盛钦便再没回来。   陵玉虽是不太习惯,但倒也渐渐生出几分独立的心思出来。   “素春姐姐,殿下可有时间见我?”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腆着脸,笑得甚为讨好。   素春道:“你既是世子爷派来的人,我们殿下自然是会见的,你随我进来。”   她领着那太监进了侧间,却见陵玉在吃文淑妃送来的红枣。   “殿下,这便是世子爷送来的人。”   陵玉抬头将那小太监打量了一番,道:“我二哥叫你来做我的书童,想必你定是识字的吧?”   “奴才从前是伺候笔墨的,诗文写字都是略通皮毛的,世子爷相中了奴才的本分,便想奴才能跟在殿下身边照应。”小太监说道。   陵玉想了想道:“二哥如此好意,我却只能心领了,你回去吧。”   小太监抱着马到成功的心态而来,结果却在对方半分犹豫也没有的状态下拒绝了,顿时失了淡定。   “殿下……殿下何不给奴才一次机会。”小太监目光恳切不已。   陵玉道:“不必了,你若是怕二哥责罚,待他回来我自会向他替你解释的。”   “不……不必了。”小太监闻言,冷汗都冒出来了,“殿下既然不需要奴才,可否告知奴才缘由,也好令奴才回去有个交代。”   “你这小太监好生啰嗦……”陵玉放下枣子,拍了拍手,道:“我已经不是个毛头小子了,总该要自己决定做些什么事情,二哥事事照拂于我,叫我如何能像他这般能够独当一面。”   小太监再想坚持,却也不敢得罪了陵玉。   待驱走了对方,素春语气奇怪道:“这小太监真是可疑,不过是您不肯用他,他便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好像回去会没命似的。”   “兴许二哥交代了他什么,回头你捎句话过去,叫他们别为难了他。”陵玉说道。   “殿下向来心善,只是奴婢想着您要去国子监学习,又为了讨好陛下的意愿,还得搬进学舍去住,身边没个人照应怕是不行。”素春说道。   “有什么不行,况且我已经和陈玄颐一道约好了,到时候我们两个互相照应就是了。”陵玉说道。   素春想了想那陈家少爷往日的种种事迹,反而更加不放心了。   只是陵玉心意已决。   圣上既然要她入学读书,便是要磨砺她的意思。   陵玉知道这点,自然不会再依赖于自身优渥的条件去行事。   陵玉长吁了口气,对于年岁增长而逐渐产生的种种变故始终不能很快适应。   七年光阴一瞬,她终究不能永远躲在盛钦的羽翼之下。 第20章 入学第一日   国子监年代已久,却有一条规矩不曾改变。   历年来它都只接收贵族子弟,其家世官品缺一不可,非平常人可进入之地,即便有陵玉这样皇子身份的人进入,也并非什么稀罕现象。   历代皇子入学者无数,只是这一代圣上子嗣单薄,为了保护膝下寥寥无几的皇嗣,这才将陵玉置放在后宫中养护。   除此之外,此地亦是京都上流世家名臣子弟集结的重要渠道,结朋立党已然是常见之事。   月初,学舍大门敞开,无数华丽车马停留,车中载着的贵公子,皆是穿着上等布料裁剪的袍服步入其中。   陵玉在门口等了许久都未见陈府车马到来,待三刻一过,再好的耐心也都消磨了干净。   “奴婢便说那陈家公子是个不靠谱的人。”素春嘀咕道。   “如此我便不等他了。”陵玉口中不抱怨,心中却腹诽,待对方过来,非要让对方尝一记飞腿。   素春忙跟着跳下了车,道:“奴婢替您收拾好了再走。”   “去去去,莫要丢了我的人才是,快些回去。”陵玉甚是嫌弃道。   素春瞧了瞧四周都是男子,竟没有一个女子出入,被陵玉这般嫌弃,不免红了红脸。   “那殿下保重,奴婢回了宫中,定会替您仔细照料苑内事宜的。”   陵玉步入学舍,内里翠竹青青,依着山脚,从前堂连接着落后的屋舍挖出半人深的沟渠,流淌着清澄溪水,红鲤青鱼,碧叶粗梗,卵石堆积。   浅溪之上架着窄短石桥,桥上雕刻莲花古文等样式,其余风景不一一赘述,只见其间古朴书气扑面而来。   置身于此地,就是贪于玩乐的陵玉都忍不住生出几分附庸风雅的心思来。   陵玉抬脚入长廊,循着寝舍一间一间走过。   入学前该打点的都差不多了,此地通常都是两个学子同居一舍,陵玉只当自己是同陈玄颐一道,待她寻到自己的寝舍推门入内之时,却发现屋内已有人在。   “陈玄颐,你竟早我一步?!”陵玉生出几分恼意,枉她方才在外面等了对方那般久的时间。   她绕过眼前纱屏,正要找对方算账,却见铺上之人竟不是对方。   “二皇子殿下好大的脾气,幸好同你居于一室的人是本公子,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承受不住二殿下的怒火啊。”江世锦扬唇一笑,眉宇间尽是风流之气。   陵玉愣了愣,道:“你怎在此?”   江世锦手臂枕于脑后,颇悠闲道:“这还不是拜二殿下所赐,上回替二殿下背了黑锅,江家那群迂腐的老头子唯恐我再惹祸,便逼着我入学来修习,这才有机会得以和二殿下结下这段佳缘呢。”   陵玉见他举止无状,又想到他往日种种好事,心中愈发反感。   “既然是你江家的家事,便不必说与我听,只是你身下躺着的这张床榻,却应当是我的。”陵玉语气冷淡道。   “二殿下何必吝啬,往后的日子那般漫长,终究是要二人同榻而眠,若是这床榻过硬,我还可以借你一只手臂枕枕呢。”江世锦摊开手臂,将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陵玉心中愈发恼火,不欲再与这般人纠缠,转身便要出了那屋去,却不妨对方蓦地起身挡在她面前握住她碰到门板的手腕,将门合拢。   “二殿下莫不是还以为这里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后宫吗?”江世锦低声笑道。   陵玉怒起,抬手欲要给对方一拳,却被对方抓住了另一只手,按在了身后的门上。   “想来我也是个皇亲国戚,长姊是国母,侄儿是太子,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了,怎好说打就打呢。”江世锦说道。   陵玉顿时火冒三丈。   她堂堂皇子便是再怎么无能,又何曾被人这般近身欺辱了去。   “江世锦,你可莫要忘了,本皇子的父亲乃当今圣上,本皇子的哥哥是当今太子,本皇子将来便是再不济,也是要封王的。”陵玉咬牙切齿道。   江世锦却是做惯了这些下流之事,对于应对陵玉更是得心应手。   “便是如此,你又能对旁人说些什么,莫不是要告诉他们江家那个小国舅非礼了你。”江世锦笑容愈发明显,“你我可都是男子啊……”   陵玉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下流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击,身后半扇门猛地被人踹开。   江世锦从容松手,待陈玄颐入了屋来,只看见陵玉几乎炸毛的样子。   “陵玉,你怎么了?”陈玄颐问道。   陵玉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口。   便如江世锦所说,她竟没脸说出自己险些被另一个男子所轻薄。   “江世锦,你若是再不从此地滚出去,便莫要怪我不客气了!”陵玉几乎气得浑身发抖。   江世锦抚着下巴露出无奈的表情道:“既然殿下如此喜欢这间寝室,那我又岂敢不让呢。”   他说罢大笑走出了屋去。   “陵玉,他对你做了什么?”陈玄颐一头雾水道。   陵玉越想越是气闷,不想再提,便问他道:“你怎来得这般晚?”   陈玄颐放下了包裹道:“你要知道我原先同家里说好了选择习武之道,这才入宫去做个侍卫的,偏你又入了学舍,祖父令我随你一道,我这才与宫里头交接差事的,宫里头的人办事效率是低了些,我一交接好了便立刻赶过来了。”   “瞧你语气里满是怨气,我可记得是你来寻我说的,要同我一道。”陵玉说道。   陈玄颐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便是让我抱怨两句又如何,我不喜欢四书五经,如今这可都为了你啊。”   陵玉深知他的秉性,只指了指外面道:“门在那边,请随意。”   陈玄颐笑说:“罢了罢了 ,我祖父确实一早就有了这个心思,见你都入学舍,这才强逼着我去的,我也就是想叫你一起与我分担一下嘛,倒是方才那个霸道惯了的小国舅,他来与你说了什么?”   陵玉听到江世锦的名讳便好似吃了苍蝇般露出了恶心的模样,道:“莫要再提,往后若是寻到了机会,我定要他难堪。”   陈玄颐道:“没想到你刚离了你二哥没几日,便被人欺负了去,你这个皇子做的可真没出息。”   陵玉竟无言以对。   可不是嘛,前几日她还信誓旦旦说要独立起来,可没离开盛钦多久,便被江世锦那般人给欺负了一顿,简直就是分分钟打脸。   若是二哥在这里……   陵玉用力甩了甩脑袋。   便是盛钦来看望她,她也不能在当下这个节骨眼让对方分神。   她叹了口气,将包裹里的衣服放进了柜中。   门外,离开了陵玉寝舍的江世锦颇是留念指尖的香气,放在鼻下轻嗅。   “对方到底是个皇子,公子何必与他为难……”一旁人劝道。   “什么样的女子和男子是我没有见过的……”江世锦道:“只是偏偏这个皇子殿下愈发合我胃口了。”   江世锦有龙阳之癖在京中不是秘密,大户人家喜欢私下里养些佞童亦不稀奇。   稀奇的是,江世锦如今已经敢把主意打到了皇子身上。   江世锦身边的人想着正是害怕,却见对方忽然露出了笑容,问道:“你说我若是真的对他做了些什么,他敢不敢告诉旁人去呢?”   他身边的人吓得冷汗几乎沁透衣衫,忙道:“公子、公子还是莫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真有这种事情发生,怕是江世锦有江家护着,可自个儿小命就没了。   而且他能看出来,江世锦的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兴趣十足。   由此可见这样的人不管丢在哪里都是个祸害啊。   转眼天便暗了下来。   陵玉看着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就能呼呼大睡的陈玄颐,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在宫中自然想怎样便可怎样,只是如今出了皇宫,却得随着这里的规矩学习。   而她住在此地日常沐浴更衣的事宜亦将会变得极为棘手。   陵玉一面想着,一面要躺下,却冷不防被陈玄颐的手臂打了个正着。   陵玉吓了一跳,忙下了床榻,却见对方仍旧熟睡。   “陈玄颐你这头猪……”陵玉踢了他一脚,亦是无可奈何。   她转身环顾四周,索性将陈玄颐脱下来的衣服拿来擦了擦脚踏,抢了铺上半边被子便裹紧了自己躺在了脚踏上。   “哎……”陵玉叹了口气,对此时的处境甚感凄凉。   只是白日里奔波的累了,她翻了个身,困意袭来,便也闭上了眼睛,陷入黑甜梦乡。 第21章 梦醒夜归人   待翌日,陵玉醒来之时,陈玄颐还在睡着。陵玉揉着酸痛的腰背,愈发难以忍受。   她向来娇生惯养,何曾睡过这样硬的地方。   她望着床上的陈玄颐,正要叫醒对方,却见对方枕边好似有个黑影。   陵玉走近了一看,顿时倒吸了口气。   “陈玄颐,你快给我醒醒……”陵玉压低了声音说道。   陈玄颐睁开眼睛望着她,颇困倦道:“怎么了陵玉?”   陵玉咽了口唾沫,道:“你枕头边上有个东西,可千万别乱动……”   陈玄颐一听,却下意识伸手去摸。   随即便“嗷”地一声从铺上弹了起来。   陵玉见状立马拿一旁花瓶拍了过去,将那东西脑袋砸扁。   “陵玉,我要死了吗?”陈玄颐有些傻眼了。   陵玉心有余悸道:“细看它的颜色花纹,这该是条菜花蛇才对。”   她说罢抬头便看见屋顶上有个不显眼的小洞。   “昨晚上我睡的时候屋顶都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多了个洞?”陈玄颐说道。   陵玉愣了愣,心中隐约生出几分联想。   “咱们先告诉管事先生去,看他怎么说。”陵玉说道。   陈玄颐点点头,二人刚打开了门,便见江世锦手握着折扇悠哉而来。   “二位同窗歇息得可好,我昨日在这屋的时候见屋顶上有个洞,一早上便替你们通知了管事先生,想必他过会儿便会来替你们修补起来的。”   他这话说完,陵玉顿时落实了心中的想法,颇恼火道:“原先还不确定,如此一看果真是你所为!”   不仅如此,对方还假装成好人先去通知了管事,便是他二人想要与管事说些什么怕都无人相信。   涉世未深的陵玉何曾见过这种下作手段。   “二殿下又生气了,二殿下生气的样子可真是好看。”江世锦口吻轻佻。   一旁陈玄颐却早已炸了毛,听了这话当即抡起了拳头道:“王八蛋,昨日欺负陵玉的帐还未与你算!”   他一拳挥过去,对方却是躲也不躲,身旁自有人挺身而出,替他挡住。   “喂,陈玄颐,你不过是个侍郎之子,敢打国舅,怕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说话这人名为王筑,亦是京官之子,父亲系五品官阶,向来都附和江家氏族之人。   江世锦目光挑衅,素日里想打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只是下一瞬,一个人影忽地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几个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我呸,打你就打你了,还拼什么爹,你拼得过我吗!”陵玉骑在对方身上,恍若一只暴走的小猫,竟将身下的小霸王连同一旁围观者都给打懵了。   待管事先生过来之时,便看见江世锦脸上青了一块,分明是被人所打。   “怎么回事?”管事先生问道。   陵玉道:“方才我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出来看看,原来是江世锦走路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下去撞到了脸。”   江世锦握紧了拳,瞪着她的目光分外阴郁。   管事见另一方没有反驳,便轻咳了一声,道:“听说你们这间寝舍屋子是坏的,我来查看一番,待会儿便派工匠过来修补。”   陵玉乖巧点头,道:“多谢先生了。”   江世锦闻言便甩袖子离开。   “世锦,她竟敢这样对你,你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她?”王筑皱着眉道。   “不放过他又能怎样?”江世锦碰了碰脸上被打青的地方,语气愈发森然,“谁让人家是高贵的皇子殿下呢。”   王筑感到身旁人神情不善,便也不敢再提及这个话题。   这厢陵玉走到院子里心情都畅快了几分。   “那厮如此无耻,怕是往后要作对到底了。”陈玄颐嘀咕道。   “你是怕了吗?”陵玉问他。   陈玄颐闻言立马站直了身体,“小爷我何曾怕过谁了,倒是你,还是个皇子呢,往后小爷在这里就得仰仗着你的势力作威作福了。”   “你敢作威作福你祖父就得先打断了你的狗腿,你只管嘴上胡吹就好了。”陵玉说道。   陈玄颐见她又戳自己软肋,顿时挂不住了面子。   “你说得我伤口都疼了,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才好。”他目光饱含了怨气扫了陵玉一眼,随即转身走开了。   陵玉见他走得远了,便进了屋去。   只一会儿的功夫,那匠人便手艺甚好地将屋顶缺瓦的地方修复如初。   陵玉边收拾着衣服,边准备隔日入学该准备的书籍。   一直入了夜,陵玉都不见陈玄颐回来。   陵玉心下犯了嘀咕,却也不能摸黑去找。   她躺在铺上,身上裹挟着灰尘与汗,甚是难受,却始终不敢脱衣沐浴。   等得久了,她的意识渐渐陷入了迷糊之中。   不知何时,外门忽然被人推开。   陵玉昏沉间猜想定是陈玄颐回来了,便依旧毫无防备。   只是下一刻,那人来到了她的身边,俯低了身子,造出一片阴影将她面上的烛光挡去。   陵玉睡态乖怜,若一只猫儿般蜷缩,毫无防备。   直到对方与她靠近的距离竟逐渐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陵玉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人双眸漆黑深沉,唇线紧绷,冷清的面孔上难得流出了几分柔意。   他抬手抚了抚陵玉的脸,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低声对她道:“我回来了。” 第22章 相见与作伴   “二哥?”陵玉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该是出了错觉。盛钦那般忙碌,连她入学那日都未曾露面来相送,怎么会忽然半夜出现在她屋内呢。   “二哥怎么来的?”陵玉迷迷糊糊问道。   盛钦道:“我骑马过来的。”   他说罢陵玉才注意到他身上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尘土气息,可见赶来的速度并不缓慢。   “二哥是想我了吗?”陵玉低声问道。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对方连夜跑来的原因。   只是话刚问出了口,她便觉得有些怪异。   他们已经不再是幼时模样,这样的问题已然过分亲昵。   只是盛钦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见到她,就连眉宇间的愁绪都散去了几分。   “想了。”他回答的甚为坦率利落,将陵玉心底那一点点的别扭也盖了过去。   陵玉顿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   “我也想二哥了。”   她虽别扭,可这话却是发自内心。   眼下的她便如同刚离窝的乳燕,若是欢快起来,便能什么都忘在脑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委屈欺负,便会分外思念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自然是一直保护着她的盛钦。   “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人欺负了你?”盛钦问道。   陵玉顿了顿,笑道:“我初入学来,还未和其余的人相熟,况且我还是皇子,谁能欺负了我。”   有些事情,若是她同盛钦说了,盛钦定会想方设法替她解决。   只是眼下既是她入学之初,又是盛钦多事之时,她并不想给他增添烦恼。   “二哥的事情可都忙好了?”陵玉见他眼下颇青,略心疼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这般来回奔波,你也不抽空去休息休息。”   盛钦神色冷清,望着她的目光却透出几分暖意来。   事实上他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便先来看了她。   他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亦未回答她的问题,只对她道:“陈玄颐照应不好你,从明日起,我便陪你一同入学。”   陵玉瞪圆了眼睛,道:“这怎能行?”   此地入学的学子会选择家世合适的人作为护卫抑或是伴读一同入学襄助自己并非什么稀罕事情。   只是如盛钦这般身份的人,在陵玉眼中,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些人比的。   这样的做法就好比杀鸡特意请来了一把牛刀一般,不仅突出了鸡崽子的柔弱,还降低了牛刀的身份,十分别扭。   “我一早便与陈玄颐约好了……”陵玉嘀咕道。   “他已经回陈府去了。”盛钦口吻淡漠地将她的话打断。   “为何?”陵玉问道。   “他被蛇咬了,陈家夫人不能放心下,便要接他回府修养几日。”盛钦答道。   陵玉顿时哑然,一时之间也评判不出个好坏。   虽说陈玄颐那小子皮糙肉厚,可他在外面就算是一坨狗屎,家里人却也将他当做心肝疼护。   陵玉走了走神,忽然瞧见盛钦沉沉的目光,心里顿时一咯噔。   她忙解释道:“说来也是巧了,我和陈玄颐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屋子就进来了条蛇,把他咬了口。”   “你可曾受伤?”盛钦问道。   陵玉骄傲地挺了挺平坦的小胸脯道:“我不仅没有受伤,还把那蛇砸个稀巴烂呢,二哥可别小瞧了我。”   “你昨天夜里,可是同陈家小子一起睡的?”盛钦面上无甚表情,问话的语气却也没有异样。   可陵玉愣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敏感。   她摇了摇头,“我是躺在了脚踏上睡的,不然夜里头他搂着我睡,指不定谁被咬了呢。”   盛钦听罢,被握着手中的玉珏“咔”地发出了一声轻微响声,在他掌心中裂成两半,他却语气如常道:“往后不可同旁人睡在一起。”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令陵玉不免紧张了起来,“为何?”   莫不是睡在一起也容易被人发现秘密?   盛钦觑了她一眼,对她道:“我不喜欢。” 第23章 骑马遇碰瓷   陵玉怔了怔,下一瞬却只觉得面颊微热。   她虽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凭着直觉硬是生出了几分脸红,仿佛对方说出了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   但细想,却又好似寻不出毛病来。   “时候不早了,二哥不若早些睡下吧,我怕明日先生授课之时,会打瞌睡。”陵玉小声道。   盛钦闻言便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快些睡吧。”   陵玉一躺下去,先去困意又纷纷涌了上来,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至天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盛钦的存在,陵玉连半个梦也没有,睡得甚为酣畅。   待她准时入了学堂同旁人一同听学,发觉其本质与她在后宫所学状态并无区别。   不论何时何地,陵玉听久了文论的腔调,都忍不住相起了呆。   好在课堂上有一半的学子都是双目无神的模样,陵玉混在其中,竟也不甚显眼。   待午饭时候,陵玉忍不住对盛钦抱怨道:“也不知要长到什么年岁才不用再读书了。”   “读书可以明白事理,渴求学识者便是能学上一辈子都不会厌烦。”盛钦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若都似陵玉这样,怕是这朝堂之上也都“闲才辈出”了。   换做平常,陵玉定会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可这话她抱怨的次数多了,脸皮也逐渐厚了起来。   “虽说我读书不精,但我骑射武艺这块比之同龄人该是拿得出手的。”陵玉说道。   这回盛钦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整日里拉不开弓,拿不住剑,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自信来说这样的话。   直到下午学后,陵玉才牵出匹马来,选了块好地,正预备骑上马儿溜达两圈。   宫中骑射虽样样都教学,但陵玉却好似那磨上的驴子,抽一鞭子跑一步,平日里懒怠,连门都鲜少迈出,若是突然又要骑行,定然会无比生涩。   好在她自己心底还余下那么几分自觉,便抓紧了时间私下里练习一番。   待她驾着□□的马儿跑起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一人,不要命似的只往那马蹄下钻。   陵玉吓了一跳,连忙勒住马缰,自己都险些摔下了马背。   她慌忙下来查看,却见对方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喂,你没事吧?”陵玉蹲下身来查看对方状况,却见对方抱住了右腿连连喊痛。   “我方才没有瞧见你,只是你在一边好端端扑上来做什么……”陵玉讷讷道。   “我方才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不然你以为我不要命了吗?”男子眼眶微红,显然还是个脆弱的男子汉。   “真是对不住……”陵玉见他流泪,十分内疚道:“不若我带你去看大夫吧,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定会承担后果的。”   “我并无大碍。”那男子说道。   陵玉只当他不想要自己帮忙,连忙道:“那怎么行,这个时候你可万万不能逞强,若是哪里严重不及时救治,后果只怕会很严重。”   男子扫了陵玉一眼,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我虽不用去医馆,却急着去另一处,如今被你这么一撞,我却行动不便了。”   陵玉道:“你要去哪里?只管对我说,我送你去。”   那男子狐疑道:“你不骗我?”   陵玉忙摇头:“我不敢的。”   在途中,陵玉才知道这男子亦是个同窗,乃系庆恩伯家的公子,只是他在家中却并非爵位继袭者,是以这才抢破了脑袋入这学来想要为自己扩展途径。   “陆兄要去的地方竟这般曲折,不知还有多久才到?”陵玉听他指挥着东拐西歪,颇为晕头转向。   陆良道:“就在前面了。”   陵玉来到一个花楼前,扶着对方下了马,只见上面写着“向春楼”三个大字。   这楼比附近的酒馆都要精致几分,只是白日里楼上的窗户也是紧闭,门口还站着两个威猛的大汉,颇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地方?”陵玉忍不住问道。   “这是个好地方。”陆良颇意味深长道:“身体上的病好治,可心里头的病也只能到这里来治了。”   “心病竟也能治?”陵玉惊奇道。   “是啊,这里的姑娘非常热情,你随我进来便知道了。”陆良说道。   陵玉傻傻点头,只等一抬脚迈进了那门,她方明白对方口中的热情是何意。 第24章 一步入香闺   此地是京都颇为有名的青楼,因其接待的客人也皆是富庶权贵人家,因而比之其他青楼又更多上几□□价。陆良要了些水酒,身旁便傍上来两个姿容美艳的女子。   陵玉抬眸看去,却见那两名女子衣衫轻薄,娇羞曼笑。   陵玉这辈子虽然都没有机会去过青楼这种地方,但却有所耳闻。   这是属于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至于怎么欢怎么乐,陵玉也没有仔细研究过。   “陆兄……”陵玉望了望四周,似有些难以启齿。   “哎?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把我丢下来,我的腿已经行动不便了,你把我带出来了,就一定要把我带回去。”陆良说道。   陵玉老实地点了点头,道:“只是你要如何治疗心病,咱们早点治好了早点回去吧。”   她话说罢,陆良含在嘴里的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   “哈……”陆良极力忍住笑意,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道是**一刻值千金,咱们可不能浪费时间。”   陵玉不明所以,却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陆良道:“去替我将眉姑娘叫去楼上房间里等我。”   一旁一个粉衣撅了撅嘴便去了。   陆良对陵玉道:“你就在此地等我便好。”   陵玉应下,他便让另一个女子扶着他进了房间去。   陵玉坐在这里,心中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也不知这事情能不能对盛钦说起,只怕他又会要责怪于她。   陵玉想到后果便有几分后怕,索性就抛到脑后去了。   只等她要起身出去走动走动,身旁忽然出现一位面目柔美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青纱长袖的衣裳,甚是美丽。   “公子,菀娘敬你一杯。”菀娘垂眸娇羞,白皙的手指捏住了酒杯便送到陵玉唇边。   陵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被吓得不轻。   “不必不必,我自己会喝。”她连连摆手道。   菀娘见她青涩模样,甚是抗拒,心中便有了几分数。   “公子怕不是一个人来的吧。”菀娘问道。   “确实,同我一起来的人此刻去了楼上房间里疗伤了。”陵玉说道。   “疗伤?”菀娘听到这种说法便忍不住掩了掩唇,“公子可别被旁人给骗了,这里可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陵玉不敢暴露自己的无知,只问道:“只是我第一次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寻欢作乐才好。”   菀娘忍住笑意,道:“公子且随我到楼上来吧。”   她说罢便转身飘飘然去往二楼。   陵玉坐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只待天色擦黑,陵玉这才同陆良从向春楼里出来。   “陆兄感觉如何,心病可有好些?”陵玉问道。   陆良道:“岂止是好些了,简直是通体舒畅,你都不知道眉姑娘有多温柔……”   “我原先还以为其中有何玄机,方才去房中一试,不过如此。”陵玉说道。   陆良怔怔地望着她,有些不可置信道:“你都去试过了?”   陵玉点头道:“你做什么这般稀奇,寻欢作乐是男子本性,我试一试又有什么奇怪,虽没有那般惊喜,但菀娘我还是甚喜欢的,她亦是个温柔的女子。”   陆良听她说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菀娘可曾扶你去床上?”   陵玉反而疑惑地看着他,“为何要她扶我去床上?”   陆良顿时松了口气。   他便说,这般纯良的小白兔怎么可能这么快开窍。   只是下一瞬,陵玉说得话几乎让他以头抢地。   “我好手好脚的,当然是自己爬上床了。” 第25章 心虚与隐瞒   好手好脚自己爬上床的陵玉此刻摸着黑,悄悄地脱了衣服,正在爬盛钦的床。只是爬到一半,屋里的灯忽然被人点亮,一时有些刺目。   陵玉怔怔抬眸,看到盛钦正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仿佛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所有鬼鬼祟祟的行径。   “二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睡?”陵玉心虚道。   “你不也这么晚才回来。”盛钦看着她,目光透出几分冷冽之意。   陵玉解释道:“说来也是巧了,我今日本想练马来着,可谁知道那马儿善跑,不一会儿便把我带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才赶回来。”   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她身上的刺鼻香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盛钦那根敏感的神经。   这种措辞完全是把他当傻子糊弄。   “是么?”他垂眸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去在她脖颈处轻轻一抚,随即指尖上便多出了一抹殷红,“莫不是你□□这匹马是个母马?”   陵玉先是一怔,脑中浮现出母马涂着口红的模样甚是滑稽,她抬头见对方脸色愈发阴沉,这才反应过来。   这可是只有女人才会涂抹的口脂啊……   “二、二哥……”   她神情愈发窘迫,口中讷讷,也再说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只当下这种情形像极了强悍霸道妻子深夜等待胆小好色夫君归来的画面,令陵玉冷汗直冒。   “二哥,我这是不小心的,你就原谅我一次吧。”陵玉大着胆子揪住盛钦的袖子,语气可怜兮兮。   她一面咽着口水,一面心理也快扛不住对方的气压,就准备他再追问便顺势招供算了。   岂料下一刻盛钦忽然松了口,道:“往后小心些便是。”   陵玉刚要说的话顿时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怎么,还有话说?”盛钦问道。   陵玉摇头道:“没……就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洗澡,想洗个热水澡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盛钦却道:“早为你备了多时。”   他说罢陵玉才发现侧间一向勾着的帐子都被放了下来,里头不仅备好了热水,就连陵玉贴身的衣物都拿好了。   陵玉心中暖了几分,随之又愈发惭愧。   二哥待她这般的好,她竟也还忍心说谎骗他,着实是于心不安。   夜色如雾弥漫,漆黑的让人看不清深浅。   盛钦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陵玉躺在榻上看着黑黝黝的四周,忍不住往被窝里缩了缩。   夜风总是呜呜咽咽没完没了。   外头树影张牙舞爪乱挥,陵玉越看越发害怕,此刻耳边再回响起菀娘温柔好听的声音,后背却愈发寒凉。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蹑手蹑脚地掀开了自己的被子,钻到了盛钦的怀里去。   只待她整个人都被盛钦的温暖所裹挟时,那股子安全感铺天盖地地将陵玉淹没,她这才安心地入了梦乡。   许久,盛钦自黑夜中睁开眼睛,望着忽然投怀送抱的陵玉,微微蹙起深眉。 第26章 遇见与灾难   学舍窗外多是些青翠矮木,足足一整日,梳洗着羽毛的鸟儿立在枝头叽喳,初时还觉可爱,久而久之,便如同麻雀那般聒噪,令人难忍。   陵玉弯腰摸了块石子,瞄准了其中最聒噪的那只,顿时惊散了群鸟。   “你可是在等我?”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陵玉转身,看见来人是陆良。   她踢开面前的碎石子儿,道:“可不是,今日课学一结束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了。”   陆良面上得意,陵玉见状忙又道:“你昨日约了我同你再去,我那会儿一时脑热就答应了,昨晚上深思熟虑了甚久,特意来告诉你,我怕是不能去了。”   “为什么?”陆良颇扫兴的抱臂问道。   “那里到底是烟花之地,总去总归不好。”陵玉嘀咕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昨日怕是 第一回 去那地方,何来总去一说?”陆良露出白牙,微微一笑,道:“你再去一次,横竖也不过是两次,同样也够不着总去的标准。”   陵玉闻言微微动摇,“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所以呢?”陆良好整以暇望着她。   陵玉挠了挠头,道:“菀娘声音好听,待我亦是十分温柔,我昨日虽然答应她今天要去……”   陆良顿时大喜,揽过陵玉,道:“快走快走,你又不在那里过夜,就更要去早点了。”   陵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挟走,半推半就之下,最终也只能在心中默念,今晚上可一定得早些回来……   待她来时,菀娘将她迎入了屋去,道:“小公子果真信守承诺。”   陵玉颇别扭道:“我昨夜里睡不着觉,脑子里全都是菀娘说的……”   菀娘闻言一笑,“你竟这般胆小,怕是昨夜走了夜路叫你害怕了吧。”   陵玉虽没接话,可脸上却尽是羞愧。   菀娘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快些好了。”   她领着陵玉入了内寝,二人脱了鞋子便入了粉帐之内,顿时被隔入了更小的空间内。   若是旁人见状,定会联想到无限旖旎的画面。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宽大的榻铺上,中间竟放置着一张小几,将陵玉与菀娘二人隔开。   “那狐狸鬼吃了曾阿婆之后,王生竟一点疑心都没有吗?”陵玉问道。   菀娘道:“怎么没有,只是狐狸鬼会迷惑人心,它把曾阿婆的脚趾头同着青菜儿炒了一锅,端去给了王生……”   陵玉脑补了那画面,顿时恶寒不已,幸而锦帐挡得严实,她这才有几分安心。   人都说青楼里排得上名儿的都是技艺超群之人,无非是琴棋书画诗歌舞赋惊艳动人。   却不曾料想菀娘竟是个会讲故事的名嘴儿。   陵玉昨夜也只是好奇,却不想听了个开头就愈发不可收拾了,那狐狸鬼如何可恶,王生如何愚昧,听得她又恼又气,可入了夜之后,她就吓得只剩下了恐惧,恨不能立马飞到菀娘身边,叫她讲出诛杀狐狸鬼拯救村民的结局。   磋磨未多时,天色又黯。   陵玉听得精神振振,却见菀娘忽然住了口。   “狐狸鬼附身在李小姐身上之后,对王生说了什么,他竟吓得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陵玉提心吊胆地问道。   菀娘道:“你不是说今日要早些回去吗?”   陵玉听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这才突然从故事中走了出来,回归现实。   “不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陵玉忙掀开了帐子看向窗外。   皎月已悬于中天。   “不算太晚,小公子今日就到此吧。”菀娘淡声道。   陵玉应了一声忙穿了鞋子就走。   菀娘送她出了房门,老鸨便过来问她:“我看过那么多来往恩客,你接待的这小公子周身气质单纯,瞧着不似那淫|欲之人,偏偏好似一颗心掉在了你这里总是过来,你倒是怎么做到的?”   菀娘倚在门框上妩媚一笑,周身气质顿时变得轻浮,不似在陵玉面前那般端庄。   “都是做皮肉营生的,小公子出手阔绰,我只管怎么给春姨拢钱就是了,您何必又问些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呢。”   老鸨打量着她的神情,自然知道这行业里这些女子都是有自己的本事,要么是才艺出众,要么有些龌蹉的技巧,确实没有什么追问的必要。   “你是个乖觉的,黄公子昨日没等到你,指明了今晚上要你,你去收拾一下,过会儿等他来了便好生接待吧。”老鸨说道。   菀娘柔柔应下,转身进了屋去。   外头小丫鬟跟进屋来,听菀娘道:“将屋里那些东西撤了吧。”   小丫鬟望了她一眼,动了动唇,目光凄楚,“若是姑娘的恩客都似那位小公子那样的就好了。”   菀娘拿着螺黛在眉上描出了型,对着镜子里的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干净人,要她那样的做什么。”   她见惯了风月之事,在看到陵玉第一眼的时候就将对方纯良秉性看个通透。   这么做,只是不想多个误入歧途之人罢了。   陵玉趁着夜色回了寝屋去,在推门前先做好了要被责怪的准备,这才推开门进屋去了。   屋内黑漆漆的,陵玉联想到昨日,生怕盛钦又在黑夜里窥视着她,忙将油灯点亮。   屋内散发着暗黄温暖的光,陵玉扭头,却见盛钦躺在铺上睡得正沉。   陵玉吁了口气,只当自己今晚上逃过了一劫。   等第二日早上盛钦问道:“你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   陵玉心虚地看着他,道:“天色刚黑的时候吧,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盛钦点了点头,道:“我昨日睡得早些,就没有等你。”   陵玉忙道:“二哥整日里要比我忙得多了,往后也都不必等我了。”   盛钦朝她看来,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令陵玉顿时一个激灵。   待这日下学后,陵玉从书阁中寻了一番,竟还真的寻到了一本写着狐狸鬼和张生的话本。   她兴冲冲要拿回去看,却又碰到了陆良。   “你怎又来了?”陵玉一脸防备地看着他,道:“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了。”   陆良看到她手中的话本,笑说:“你手里拿的什么,怎么就只拿了一册?”   “我只寻到了这么一本,有什么问题?”陵玉问道。   “你瞧封面上有批注,这书该有三本,这是中卷。”陆良说道。   陵玉愣了愣,直接将书掀到了最后一页,才发现这些内容都是菀娘说过的。   且这书中内容描述平淡如白水,寡淡无趣,绝没有菀娘说得万分之一精彩。   陵玉顿时气馁,败兴地将书放了回去。   她转身见陆良还站在她旁边,问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陆良笑而不语,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陵玉一头雾水,待她回去后,见盛钦竟不在屋中。   她放松四肢整个人摊在了铺上,听得床嘎吱一声,脑中竟想到了张生床下那只披头散发的无脸鬼……陵玉“啊”的一声跑出了屋外,望见蓝天白云碧草青青,这才缓了口气。   只是一转身屋内静悄悄的,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恐怖。   陵玉别扭地不敢进那屋去,只握了握拳给自己鼓气,心里头暗自腹诽道:横竖她今天再去也只是第三次而已。   向春楼门外没有招摇轻薄的女子拢客,楼里却热闹的好似市集一般,歌舞琵琶,香脂美酒,俱是欢声。   陵玉去了楼上,却见菀娘的小丫鬟朝她招手。   “菀娘今日也在等我吗?”陵玉问道。   “那是自然,咱们姑娘日日都在盼着您呢,您要是哪天不来了,她可得伤心坏了。”   这话是青楼里惯说的客套话,可陵玉听了却只当做是真的,心中竟生出几分惭愧。   陵玉推门进去,却没见菀娘迎上前来。   她看向门口的丫鬟,却见丫鬟对她一笑,“公子快些进去吧,咱们姑娘在屋里头呢。”   陵玉微微颔首,迈进屋去,丫鬟便将门关紧。   陵玉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木门,心中不知怎地,竟生出了几分不安。   她看了眼四周,场景如先前一般并无二致。   “菀娘?”   陵玉唤了一声,仍旧不见对方出来迎她,便继续往里面走去,直到看见那落下的粉帐,她才知道菀娘是在床榻上等着她。   陵玉缓了神情,她一面揭开那粉帐一面说道:“菀娘今日竟先上了床榻,也未等我……”   那粉帐揭开了个角,陵玉接着帐外的光往里看去,脸上的笑容只绽开一半,在看到帐内之人的脸时,她整个人都顿时僵住。   霎那间,她周身流淌的血仿佛都被冻结。   只下一瞬,陵玉转身便想往外跑去,可帐内之人出手更快,只扯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摔在了榻上。   床铺上的小几已然被人撤走,余下的仅是堆积的软衾。   陵玉摔在上面虽然不疼,可却也懵了。   面前的人按着她的肩头,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床榻之上,令她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望着她,因着背光的原因,令他整张脸都沉浸在了阴影之中,就连他的情绪都显得分外隐秘。   陵玉哆嗦着唇,许久才吞吞吐吐地唤了对方一声。   “二、二哥……”   盛钦听得她的声音,这才低低沉沉的笑了一声。   他是个不常笑的人,面上常年笑容都极少,就更别说笑出了声。   陵玉只觉自己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27章 药从伤口入   “陵玉,你可真有本事。 陵玉此刻便犹如是狼爪子下的一只纯良无辜白兔,只能睁着一双水雾润泽的大眼睛,在狼爪下失去了还手之力。   “二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盛钦面上宛若覆盖着一层寒霜,语调微凉道:“你若是知道了,今天想必也没那胆子过来了。”   陵玉咽了口口水,意图辩解,可还未等她想出能辩解的话来,盛钦的脸便愈发近了。   他整张脸脱离了阴翳之处,却也因为脸上愈发清晰的寒意,而更加吓人。   陵玉缩着脑袋,便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没想到你不仅学会了来青楼找乐子,还学会了扯谎。”盛钦将她惊惧的神情如数收入眼底,唇角的弧度便愈发紧绷。   “陵玉,可是我惯的你?”   陵玉面上泫然欲泣,声音愈发微弱道:“二哥,往后我再不敢来了……”   盛钦见她龟缩成一团,恨不能钻到地底下的模样,便道:“将手伸出来。”   陵玉顿时怔住。   幼时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何曾忘记。   尤其是那些不美好的事情。   她再想故伎重施往外跑去,这时候就更来不及了。   “二哥,我知错了,你便原谅我这回吧……”陵玉立马将手背到了身后,转而低声哀求。   盛钦却挪开了目光,冷声道:“别叫我再说第二遍。”   陵玉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将手递了出去。   是夜,熄了灯后的屋舍俱是静谧无声。   陵玉躺在铺上没有发出声音,可眼睛却睁大大的,一层朦胧水雾浮在表面,令她愈发委屈。   挨打的那只手手掌原先也只是通红,到了这会儿却高高肿了起来,将那密密麻麻的疼痛感顿时逐个放大,令她好生煎熬。   她都已经长得这般大了,盛钦竟然还如同幼时那般用打手掌的方式来惩戒于她。   那一下一下,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对方的力道绝没有放轻。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自然不喜欢挨打,自然也是受不得挨打。   想着盛钦当时那张冷漠的面孔,陵玉微微瑟缩,只觉得长夜愈发难眠。   “陵玉。”睡在另一侧的人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起来罢,我替你擦药。”   他若是一整夜都不理会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想着给她擦药。   陵玉心底便愈发委屈上了,混着重重的鼻音别扭拒绝道:“我不用擦药……   盛钦起身去点灯,屋里头突然多了些刺目的光线,陵玉眯起眼睛,另一只完好的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我将药拿过来了,你把手伸过来……”盛钦说道。   “我犯错了事情才要伸手,现在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何要伸手……”陵玉口吻带着几分任性。   盛钦微微蹙眉,看着她执拗的背影,道:“我知道你疼得睡不着觉,莫要拿自己的手同我置气。”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的手好得很呢,我才不想擦。”陵玉闷声道。   盛钦不再说话,陵玉便将整张脸都压在了枕头上,假装睡了过去。   哪知道下一刻盛钦却硬是将她手臂捉了出来,触到陵玉疼处,她便立马从铺上弹坐了起来。   她正要将手缩回去,却见盛钦没有拿着药膏往上涂抹,而是捧着她的手忽然就递到了唇边,在陵玉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带着凉意的吻。   陵玉整个人登时愣住,竟没有做出反应来。   “二二……二哥,你为什么要亲我?”陵玉什么委屈都飞去了九天之外,余下却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盛钦却神色如常,一面拿来了药,一面替她轻轻涂抹上。   那药膏轻薄柔腻,涂在掌心立马凉沁一片,疼痛当即减轻了不少,可陵玉却还是觉得手上被对方唇瓣触碰过的地方烫热得很。   “你讨厌我这般对你吗?”盛钦垂眸问道。   陵玉看着他认真上药的模样,心下仿佛漏了一拍,愈发怔愣住了。   “不……不讨厌呀。”她挪开了目光,试图平息这种陌生的情绪。   盛钦看她被吓到的模样,便道:“陵玉。”   “嗯?”陵玉缓慢抬起头来,见对方正凝视着自己,只当自己漏听了对方的话,又甚是呆傻地“啊”了一声。   “还疼吗?”盛钦问她。   陵玉飞快地摇了摇头。   盛钦这才将药膏收了起来,道:“不疼就早些睡吧。”   陵玉听他的话便又乖巧躺下,她盖着被子,在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之后的许久,心绪才平静了下来。   真奇怪啊……   若是说二哥亲她那一下奇怪,他问的那句话就更奇怪了。   你讨厌我这般对你吗?   扪心自问,她自然是不讨厌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讨厌的必要啊。   可是……   到底是哪里奇怪,陵玉也说不上来。   待隔日学院先生终于令他们拿上弓箭入林中骑猎。   陵玉穿戴得简练,待她与其他人碰头之时,却见陆良正同江世锦在一处。   陵玉微微错愕地看着他们。   江世锦则是与陆良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自顾自地大笑了起来。   陆良抬头看到陵玉,颇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不等陵玉走开,江世锦便过来她面前,目光颇意味深长道:“二皇子殿下可真是叫人意外。”   陵玉一脸防备地望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世锦掩唇,甚为得意道:“二殿下这几日去那花楼里玩的可开心?”   陵玉闻言,抬眸看向他身后的陆良。   “陆良与我向来都是好友,本公子本是好意想叫他带你去青楼里开开窍,没想到你去了三日,竟连女人的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说……”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恶劣,贴近了陵玉道:“你还像个男人吗?”   陵玉缓了片刻反应过来顿时恼火。   她没曾想那种情况下与陆良的偶遇竟然是受了江世锦的指使。   不待她破口大骂,那边执教之人便吹了哨子令他们集合,领了各自的物件进林子去。   陵玉一面骑上了马背,一面往林子里赶去,恰逢陆良迎面赶来。   她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这几日都是刻意愚弄于我的?”   陆良撇开了目光,看着前方的江世锦道:“你小心些吧。”   他说罢便吆马追随前面人去了。   陵玉望着那几人,心中只余下几分不屑。   林深处是兔鹿,此地无甚猛禽,十分适合学子射练,每到春猎时刻,学院还会特意将蓄养着的牲畜放进林中,供学子驱逐。   盛钦穿得一身正装,神情严肃好似来巡查一般,令身旁之人颇冷汗涔涔。   这林中学子比盛钦年长者比比皆是,却没有哪个会有这般威压气势凛然的。   “世子爷何须在此地亲自等候,林中既无猛禽,自是安全无恙的。”执教说道。   盛钦扫了他一眼,只道:“殿下安危自然比一切都重要。”   执教讷讷无言,愈发觉得眼前之人与此地学子格格不入,反而更像一个溺爱孩子而特意陪读的家长,非要一步不离地守着才好。   便是放在旁人家里,这也绝对是个值得批评的反面教材。   可是批评盛钦……谁敢?   陵玉骑射向来不精,便是静立的靶子都很难射中,更遑论是那些个见风就跑的活物。   她想到盛钦拒绝陪她一同入林时候的强硬态度,显然便是对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可对方却仍旧坚持要她自己骑射,不肯替她作弊。   陵玉一人郁郁,林中跳脱的动物不少,可射中的却几乎没有,不仅如此,陵玉为了节省道具,还得挨个挨个将箭捡回头去。   她本以为自己再不济就是空手而归,却不知林中还有另一双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到底是皇子,你这般做派,怕是不妥。”陆良说道。   江世锦隐在树后,看着陵玉的身影冷冷一笑。   “这世上还没有打了我江世锦不用付出代价的人呢,就算他老子是圣上……”   他说罢便抬起箭对准了陵玉。   而恰好在此时,陵玉举着弓箭颤巍巍瞄准了一只身材娇小的七彩锦鸡,一箭脱弦,那七彩锦鸡闻风丧胆,正欲展翅高飞,却不幸被地上草藤绊倒,将陵玉射偏了的箭接了个正着,结束了这惨淡的鸡生。   陵玉欣喜不已,正欲前往去捡起猎物,却不妨身后有一支暗箭破风而来,从她身边穿过,最终钉在了对面的树桩之上。   陵玉下意识躲闪,却发觉自身并无穿透之孔,可手臂外侧的衣料被划破,连带着手臂都擦出了一层血痕。   她转身望去,见四下里空空荡荡,无一人在。   陵玉心中生出了警戒,正要过去查看那箭矢,却忽然觉得头目晕眩。   她隐隐觉得其中不妙,索性连箭矢也不再去捡,只扯住了缰绳转身冲出了林子。   而在那隐匿背后,江世锦已然架起了另一支箭对准了她的背影。   “够了……”陆良抬手将他的箭打落。   江世锦抬起头,看着陆良的脸色阴沉欲滴。   “你什么意思?”   陆良吞了口唾沫,道:“世锦,他是皇子,你若真的令他在林中发生什么不堪的事情,你我都活不了命。”   “我这么做,自然会保自己全身而退。”江世锦对他颇为不屑,“怕是你担忧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吧。”   陆良看着他箭尖上涂抹的粉末,不置可否。   只是江世锦被败坏了兴致,见陵玉已经失去了身影,转而骑马进入林深处,将暴躁之火发泄于山林中的牲禽。 第28章 药性发作后   陵玉冲出林子时候整个人的意志已经模模糊糊,看不清前路。一直到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她才强忍着难受唤了对方,“二哥……”   盛钦见她忽然出了林子,且神情有异,忙将她接下了马背。   “陵玉,你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陵玉便伏在他肩头,唇几乎贴在他耳畔,气虚道:“二哥,我好难受啊……”   盛钦眉头顿时深深拧起,待执教过来查看,他只向对方道:“殿下身体抱恙,我带他回去休息片刻。”   执教哪里敢阻挠,自然关心叮嘱了几句。   盛钦带着陵玉回到寝舍,将陵玉安置于床榻之上。   陵玉先前在外面就被风吹的难受,好不容易进了屋来避开了风,没曾想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生出了燥闷会更加难受。   “二哥,你还是将窗户打开罢,我闷死了。”陵玉嚷嚷道。   盛钦见她这般模样,愈发觉得不对,拧了湿帕子替她擦脸,问她道:“你哪里难受?”   陵玉将眼睁开了一条缝,望着对方呢喃道:“我胸口闷得慌,感觉快要喘不上气儿来了。”   盛钦却眼尖地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他抬起手指在那伤口附近轻轻一拢,竟拂到些许白色粉末。   他拿近了将指尖的残余看得更加清楚,而陵玉却已然忍无可忍,将领口扯开,让更多冷风透进衣衫之内来。   盛钦忙将她的手按住,沉声问道:“陵玉,你在林中发生了何事?”   然而陵玉的脑袋已然无法运转去理解他的意思,只挣扎着要将衣服脱去。   “二哥快快松开手,我要把衣服脱了凉快凉快……”陵玉嘀咕道。   “陵玉,你莫要胡来。”盛钦阻止她脱衣服的动作。   陵玉几次三番尝试都不成功,气恼不已。   她握着盛钦的手哀求道:“二哥,我真的好热……”   盛钦冷面冷性,何曾见过她这样一面,还不等他作出反应,陵玉便捉住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来降低自身的温度。   此刻她整个人便犹如一只小小火炉,周身皮肤都泛着浅淡的粉色,一看便不是寻常症状。   而盛钦身上的温度对于陵玉而言,却恰恰好似一块冰凉的冷玉,更是缓解自己周身燥欲的一剂良药。   当这个认知在她脑中形成之后,陵玉便整个人都贴在了盛钦身上,努力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   “二哥,好难受……我好热……”陵玉抱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胸前哼哼唧唧,却始终不肯松开手来。   盛钦这个时候若再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怕也是白活一场。   有人在林中算计陵玉。   他脑中一旦生出了这样的结论,眼底的阴郁便骤然集结浓郁。   在这地方,敢出手针对她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他用着极为轻柔的力道抚了抚陵玉的脑袋,对她道:“你乖乖躺下,等我片刻,待我回来拿药给你吃下,你便不难受了。”   “真、真的吗?”陵玉用模糊不清的语气问道。   “真的。”   盛钦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陵玉果真乖乖地松开了手,任由对方将自己放在铺上摆平。   他俯下身来替她垫好枕头,陵玉便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问自己的话。   他亲了她的手,然后问自己讨厌不讨厌……   陵玉想了想,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二哥……”陵玉忽然唤他。   盛钦动作一顿,看着她双颊微粉的脸,道:“怎么了?”   “不讨厌。”陵玉说道。   “什么?”盛钦错愕。   陵玉忽然就绽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在下一瞬抬手猛地勾住了盛钦的脖子,一口啃在了对方的唇瓣上。   这一口啃得极为用力,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吧唧”的声音。   “陵玉不讨厌二哥亲亲。”   盛钦整个人顿时僵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微哑,俨然看不出喜怒。   陵玉自顾自地做完了这一切却好似忽然对他失去了兴趣,松开了手不说,还转过身去又用力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好热啊……”   她蹭着被子,着实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药性带来的作用。   盛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替她放下了垂帐,将里面的人挡了个严实,便转身往外走去。   不多时,盛钦便回到了林前,骑上了陵玉方才骑过的马儿。   “世子爷这是去做什么?”执教忍不住问道。   盛钦道:“殿下不舒服,我代他入那林子之中历练。”   执教顿时又是无语。   “那么……”执教憋了好半晌,最终也只能憋出一句客套话来,“您万事要小心了。”   对于一个不仅不满足陪伴于自己孩子,如今更是想在身体力行的替孩子去受苦受累的家长,旁观者实在是无话可说。   林中,一只体型肥硕的野兔在一跃失败之后,同样也遭受了丧命之劫。   江世锦不屑地看向自己的战利品,只觉这些东西着实不堪一击。   待他捡起那兔子,陡然间一支箭破风而来,江世锦微微一避,那箭便不偏不倚的从他肩头滑过。   他冷着脸看着身后来人,目光略微震惊。   “盛钦,怎会是你在这里?”   盛钦放下举着弓的手臂,看着他的眼光冷到了极致。   “江世锦,把解药拿出来。”盛钦对他说道。   江世锦闻言知道了对方的来意,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捡起猎物的同时,索性往树底下一坐,腆着笑脸道:“盛钦,你那二皇子如今怕是丑态毕露了吧,可即便如此你又能拿我如何,毕竟我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下一瞬一支箭再度从盛钦手中飞来。   江世锦瞪圆了双眼,这回却再无闪躲的机会,这支箭正中他肩胛骨上,疼得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盛钦,你竟真敢……”   “江世锦,我再问你一遍,解药在何处?”盛钦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伸手将对方箭头的箭猛地拔下,那血顿时止不住地溢出伤口,将对方浅色的衣衫染红。   江世锦捂着伤口面色惨白,对盛钦下手之狠亦是背后发凉。   盛钦绝不是恐吓,甚至从来没有要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对方的目光里除了不太明显的轻蔑以外,甚至隐隐透出了几分杀意。   盛钦蓦地抬手将箭丢在一旁,江世锦却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立马从袖子里丢出了一瓶药去。   “这、这就是你要的解药,你快些拿去。”   盛钦捡起了地上的瓷瓶,再度抬眸看向对方。   “不要对不该碰的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里来。”盛钦望着他,语气森然道:“否则便是你江氏满门,都保不住你,明白了吗?”   江世锦动了动唇,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大步离开,却连半句声响都不敢发出。   待盛钦将那解药送回去给陵玉服下之后,陵玉的目光这才散去几分茫然。   她看着盛钦的脸,顿时便记起了许多事情来。   譬如她方才闹着要脱掉衣裳……   又譬如她强吻了盛钦。   陵玉吓得立马从铺上坐了起来,一脸惊恐地望向盛钦。   “二哥,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陵玉小心翼翼问道。   盛钦想到她方才种种,亦不想令她生出别扭的心思来,只对她道:“没有。”   陵玉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有所缓解,反而更加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方才是怎么了,只是我再怎么丧失理智,又怎可那般对待你呢。”   盛钦问道:“你很讨厌那样吗?”   陵玉不假思索道:“怎会不讨厌,你我都是男子,若是让旁的女子知道了,二哥还如何去娶妻子。”   盛钦手指微紧,面上却不显任何情绪,随即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陵玉此刻只顾着自己难过,一时也没有留意对方情绪,便被对方扶着躺下。   她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盛钦这才发现她对这样的事情竟还持有着另一面的态度。   她未必就会真心喜欢同他的亲吻。   他伸出手去落在了陵玉的粉唇上方极为近的地方,却又克制着自己打住。   这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这日的风波平息的突然,就连同受伤的江世锦,都消失的悄无声息,再没有出现在陵玉和盛钦面前来。   陵玉在课席之间看着书本微微出神。   脑中俱是自己抱住盛钦嘴巴强行去啃的画面。   她越想便愈发懊恼,连书中半个字都难以看得下去。   待课业结束,她匆匆出了学堂,看着寝舍的方向,忽然就自心底生出了几分排斥之意,完全不想回去。   陵玉挪动了脚步,索性就转了个方向,往院中其他未曾去过的地方漫步而去。   待她寻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这才整个人坐在了地上,看着远处的流水发起了呆来。   只是没多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悦耳清灵的琴音。   陵玉初时未在意,待坐得久了,骤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沉浸在那琴音之中,犹如犹如拨云见日之感,散去了大半的郁气。   陵玉连忙站了起来四下里张望,她一路循着琴音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出了翠竹掩映之地,这才看到远处一个白衣男子正背对着她正专注地抚琴。   她方才所听到的琴声,便正是对方当下所弹奏出来的曲子。   她驻足望了片刻,一曲终了,那人才悠悠停下了动作。   “你在此观望了许久罢?”对方开口问道。   陵玉面上一怔,忙摆手道:“没有,我只是被这琴声吸引而来,不曾想过能弹出这般悦耳琴音之人,竟是您这般年轻的公子。”   “算不得什么厉害。”那男子淡声应了一句,便拿来一块细布将琴盖上。 第29章 琴师苏公子   陵玉见他欲离去,忙问道;“可是我打扰了你?”   那琴师没有应她,只是抱起了琴,进了屋去。 陵玉顺着他去处看来,才发现自己是闯入了旁人的住院去了。   她见状也不好再多做逗留,也免得被当做不速之客。   待这日陵玉听闻琴艺课开授,心念一动,忽然就想到了那白袍男子。   “二哥可会弹琴?”陵玉问道。   “不会。”盛钦说道。   他的手上俱是长年习武留下的茧子,若说抚琴,便好似老牛品茶,那场景于他而言颇为可笑。   陵玉偷瞧了他一眼,见他专注于手上的卷轴,便跑进屋里翻出一把半旧的琴来,跑去听师傅教授琴艺。   待她到那学堂,见众人都盘坐于席上专注听琴,她便轻手轻脚摸到了角落一个空位,将琴放下。   陵玉只抬头看去,却又看见了那白袍男子。   他坐于先生席中,指尖纤长,一来一去,行云流水,便犹如绘图大师绘制的美景,以弦音勾勒出情景心境。   学生听得颇为沉醉,便是在座几个纨绔面上绷紧了去听。   “这人是谁?”陵玉扯了旁边一个学子问道。   那学子怔怔地望了她一眼,显然并不认识她,但仍旧道:“他是孝恩公次子。”   陵玉道:“就是那个收了高信侯麾下八万精兵的孝恩公?”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那人说道。   孝恩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京中颇有名望的一方势力,他家族名姓苏氏,虽是常见的姓氏,可他却实乃百年前从**的前朝中逃出明哲保身的鄢关苏氏后人,是在前朝影响极为重要的势力。   虽百年之后逐渐落魄,可却有一个苏姓子孙走上了仕途,以自身非凡的本事助□□稳固,将鄢关苏氏的名望在新生的年代重新延续。   此人便是孝恩公。   “我只听说孝恩公膝下只有一子,哪里来的次子?”陵玉低声问道。   那人古怪地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陵玉这时候才发现首席的琴音不知何时止住了。   她抬起头来,却见那人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她面庞。   不待她说些什么,他便冷清开口道:“今日便到此吧。”   其余学子纷纷起身行礼。   陵玉一时竟也不知作何情态。   待众人散去,陵玉的脚步却忍不住跟了那人过去。   对方从容行走在青石平砌的小路上似乎毫无察觉,陵玉见四下里无人,反而更觉得自己此种举动怪异。   她忍不住红了红脸,虽想不通其中缘故,可脚下却一步都未停。   待她心中犹如百蚁爬过那般难受时候,便忍不住开口道:“你……”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见前方有熟人出没。   陵玉收敛了脸上的别扭,恰看见了失踪多日的江世锦和陆良。   不过此刻二人,一个面色不善,一个鼻青脸肿。   “不过是个贱妾之子,还敢背着我告黑状……”江世锦抬脚踩在对方肩头,恨不能将自己数日来的郁气都发泄出来。   陵玉停住脚步,却见琴师依旧从容不迫地走近了去。   “你是何人?”江世锦见来人,不屑一顾。   “我是本院教习。”琴师不紧不慢道。   “这里的教习先生多了去了,还没有哪个这么不长眼敢跟本公子作对的,你算是那颗葱,也敢掺合本公子的事情。”江世锦说道。   陵玉闻言顿生出一股恼火,却见那琴师仍旧淡然,不惊不怒,好似面对的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鱼木一般,无甚情绪。   “我叫苏重檐。”他说。   陵玉听到这名字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她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苏重檐这个名字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名流公子之一,他乃是名妓苏蕙容之子,因其才学名列第一,也因其身世坎坷而令人同情,更因其数年如一日的温尔儒雅的气度而令人景仰。   二三年前陵玉还专门翻阅这些被排入名流榜的公子画像诗词,对苏重檐印象颇深。   本以为他是随母姓,却没想到他竟还是孝恩公苏望义之子。   如此一来,陵玉便顿时理解了方才邻桌那人脸色奇怪之处了。   此人怕是同地上鼻青脸肿的陆良同种命运,都是家主一时风流的产物。   只是令陵玉不解的是,一向跋扈的江世锦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变了又变,竟失去了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气势。   便在他不知如何应对时,苏重檐的下一句话言简意赅到令人吐血。   他对江世锦道:“退下吧。”   不说任何缘由,只轻描淡写地提出了这三个字。   不料一向不羁的江世锦听罢面上虽犹如吞了苍蝇那般难看,却仍旧没有半分迟疑,甩着袖子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陵玉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没曾想江世锦竟也有低头的一天。   这厢苏重檐虽替陆良驱走了江世锦,却也没有好心的去扶起地上的陆良。   而是直接抱着琴离开。   陵玉走近了去,见陆良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抬眸于她对视。   “你若是要寻求个一官半职,还是不要跟着江世锦了。”她本着一片好心道。   陆良抬起眸子,轻声说道:“你懂什么,庶子天生下贱,不自谋出路,等家主一死,被驱赶出家门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江世锦身边的一条狗的……”   “大不了待我本事以后你来找我就是……”陵玉小声地说道。   不待对方反应,她便又匆匆跟上了苏重檐的脚步。   陆良抬眸惊讶地看向她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平静下来。   “苏先生。”陵玉赶上对方的脚程,连忙将对方叫住。   苏重檐顿住脚步,侧过头来看她。   陵玉嗫嚅道:“你可还记得我昨日是见过你的……”   苏重檐道:“我记得。”   他这般果断答话,倒叫陵玉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我……我想同苏先生学习琴技,可是我基础比旁人都差,不知苏先生可否多多指教?”陵玉问出这个问题脸便涨得愈发通红。   这是她扯谎的话。   她自幼琴艺基础倒是没比旁人差,只是并不精通罢了。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道:“你空暇时候可以来我院中学习。”   他说罢便复又离开。   这回陵玉却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立在原地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巨大馅饼砸中。   这种事情就好像一个穷人去向富商索取百两银子花花,虽每个人都有嘴说,但从来没有人异想天开过。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这么做了,也真的要到了,如何能不惊掉下巴。   陵玉掐了掐自己的面颊,内心腹诽道:她还是皇子呢,可不能这么大惊小怪。   待她回了寝舍,却没有看到盛钦的人影。   倒是桌上茶杯扣了张纸,是盛钦留她的信。   信上只说他这几日杂务繁忙,不能时时傍在陵玉身旁。   陵玉看罢也松缓了口气。   那日事情那般令人尴尬,她自己尚且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更遑论是在当下要那般赤|裸裸地去面对盛钦。 第30章 心念一动间   陵玉躺倒在铺上,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民间早有那分桃断袖,同性之好的故事流传,只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究竟是如何能生出感情来的……   这样的事情在陵玉心下约是烙下了淡淡的阴影,此后她在这些事情上面多少都会有些留意。   几年前苏重檐并非以琴艺出众而扬名,甚至很少人知道他会抚琴。   谁能想他在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后竟暗自在这里做了一名琴师。   清风拂来,衣袂垂坠落在青草地上,二人闲闲而对,那画面竟有几分和谐。   “先生教我抚琴辛劳,我可否问一句闲话?”陵玉抚着琴,心思却都放在了对方身上。   苏重檐道:“你问。”   “先生从前诗赋名满京都,为何忽然就做了一名琴师?”陵玉问道。   “琴能静心。”苏重檐指尖拨动琴弦,“比起诗赋,我更喜好抚琴。”   诗文辞赋往往都藏不住内心情绪,唯有抚琴时候能够沉默,借用琴音调整心情,久而久之,性子才能愈发沉淀。   陵玉见他气质冷清出尘,却又不同于盛钦那种冷清。   盛钦是习惯于漠视旁人,孤身一人,能从指尖漏出的几分温存也都给了陵玉。   而眼前之人……   “我还想问先生一个问题。”陵玉说道。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似看透了她的想法道:“喜欢琴艺的学生都不敢来问我,我并非那般不近人情。”   陵玉闻言只能“哦”了一声。   他的意思是,只要有学生肯来学习他都会教,并非对陵玉特别。   陵玉挠了挠挠脑袋,却见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对方的掌心凉沁,纤长的手愣是将陵玉的手包住了一半。   陵玉动作一僵,只觉得这个动作很是奇特。   她长这么大以来,没有谁敢特意来触碰自己的手。   便是盛钦,都鲜少有过这样的动作。   这种姿态若是放在男女之间可以说是极为暧昧,若是放在男子之间……陵玉又忍不住想到了同性之好,脸色愈发地僵硬。   “你的指甲软薄过短,若是抚琴,还是带着指套为好。”他对她说道。   陵玉看着自己略微泛红的指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连指套都忘记戴了。   “知道了……”陵玉颇为羞愧地应了一声。   待对方松开了她的手后,陵玉便忍不住将那手拿到底下在衣摆上蹭了几下。   倒不是说嫌恶,只是她总觉得这种感觉太过奇怪。   她抬眸悄悄打量了对方一眼,发觉对方看得愈发顺眼。   “我若是每日都来,先生可会嫌烦?”陵玉问道。   苏重檐道:“不会。”   陵玉顿时心生欢喜。   苏重檐,这可真是个奇特的人。   陵玉并不是没有见过上流世家的子弟。   只是如江世锦那般的可以说比比皆是,如眼前这般人,生于微末,却少年成名,本该是个狂妄高傲之人,却反倒因为忽然出现的高贵身份而变得沉静。   是的,哪怕他是孝恩公的私生子,只要冠上了鄢关苏氏的名号,加之他自身极为耀眼的才华,他的身价便会立马随之水涨船高。   若是换做旁人,自然该洋洋得意。   可苏重檐当下的心境却很是奇怪。   种种的奇怪,就好似围绕在他周身的一团迷雾,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那些好奇心重的人忍不住想要探知。   “今日便到此吧。”苏重檐道。   陵玉收敛了心神,应了他一声。   待漏夜十分,盛钦披着一件氅衣推门进来,却见陵玉仍旧醒着,面上没有半分睡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睡下?”盛钦问道。   陵玉见他回来,一翻身便坐了起来,朝盛钦招了招手。   “二哥,你这几日怕是忙坏了吧。”   盛钦走到她身旁,很是自然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感知她此刻的温度,复又皱着眉替她将被衾拢紧。   “你的手竟这般的凉,还不快些躺好。”   他的语气便向个长辈一般,陵玉见了也只能乖乖躺下。   只是她躺下便想起自己方才被对方握住的手,一切都好似寻常得很。   这反倒让陵玉愈发介意起白日的事情。   “我不在时,可有人再欺负于你?”盛钦见她心事重重,便问了一句。   陵玉摇头,“二哥不在的时候我去随先生学琴的,先生对我很是照顾。”   她提到苏重檐时,语气都欢了几分,可对方却毫无察觉。   “你明日还想去学琴?”盛钦对她第一次有这般难得耐心颇为惊讶。   陵玉甚是认真地点头道:“若此刻不是夜里怕打扰到旁人,我必然要给二哥弹首曲子的,也好叫你知道我的长进。”   盛钦见她仍旧精神满满,抬手便盖住了她的眼皮子,道:“既决定了便得坚持到底,明白了吗?”   陵玉眼前一下陷入黑暗,还真将几分困倦勾出。   “嗯,我听二哥的……”   她不仅明日要去,后日大后日可都得要去……   此刻若是盛钦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怕是宁愿当场捏扁了她,也绝不肯叫她去同旁的男人独处半刻。 第31章 生病与照料   陵玉此刻却并不明白自己心境的变化。   苏重檐这样的男子,不论是样貌还是才情,都足以令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姑娘生出景仰与好感。   只是于陵玉而言,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着实陌生新奇,令她心底好似藏了一只猫儿一般,总想努力去接近。   偏这日,苏重檐未有出席教授琴艺。   旁人多少都遗憾或是庆幸,陵玉却隐隐生出了几分担忧。   待学后她摸去了苏重檐的竹林小筑,却见那门是紧闭着的。   陵玉抬步走到屋檐下脑袋往里探去,却见屋内隐隐传来咳嗽的声音。   “苏先生?”陵玉惊讶道。   屋内的咳嗽顿时止住,随即便出来了苏重檐颇为意外的声音:“陵玉,你怎会在这里?”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说话的气力似乎也没有以往那般有力。   陵玉扒住了窗户缝儿道:“苏先生,你今日没有来,我有些担心你了,便过来看看你。”   苏重檐从铺上支起身子,看向窗户缝后的那双眼睛,道:“你有心了。”   他起身下了床去将门打开,陵玉这才瞧见他穿着亵衣,竟不似寻常端庄整齐模样。   “苏先生是生病了吗?”陵玉见状问道。   苏重檐点了点头,道:“睡一觉就好了。”   “这世上怎会有睡一觉就好了的病呢?”陵玉甚是认真地望着他,忙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回了铺上。   “只是受了凉气而已。”苏重檐道。   陵玉道:“苏先生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说罢,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留着两扇门虚敞着,透着丝丝冷风进来,反倒令苏重檐喉咙间的痒意加重。   待陵玉回来的时候,却见苏重檐躺在铺上双目紧闭。   “苏先生?”陵玉担忧地上前去查看,见他不应,便放下了手中的药包,抚了抚对方的脑门。   对方面颊微红,皮肤热烫,竟是加重了病情,发起烧了。   陵玉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忙将门窗合拢,将屋内封闭的密不透风。   片刻屋内才生出几分闷燥的暖意。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苏重檐只觉得周身的寒意一点一点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难形容的温暖舒适。   他撑开眼皮,看到屋顶还是那个熟悉的屋顶。   只是屋内多了一股浓重的苦药味儿。   那药就端放在他床头的小几上冒着热气,仿佛便是丝丝缕缕温暖的来源。   苏重檐抬眸看向陵玉。   陵玉见他醒来,便低声道:“我想等药凉些再将先生叫醒,没想到先生醒得这样快。”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陵玉道:“先生这一觉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外头天将将暗了下来。”   “竟这般久了?”苏重檐眉头愈发紧皱,“你一直守在我旁边?”   “倒也没有,我还去买了些药回来,又寻了个锅灶将它熬了一碗药汁端来,没折腾几下,天便要黑了。”陵玉说道。   “多谢你了,今日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的。”苏重檐对她说道。   陵玉摆手道:“先生不必客气,这是做学生应尽的本分。”   虽说得到对方的感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被对方直接的说出来,陵玉又觉得奇怪。 第32章 断袖的意义   陵玉将药端给对方喝下,道:“这药苦得很,我先前尝了一口,想着良药苦口,便也没敢减少药量。   苏重檐似被汤药呛到,低咳了一声,道:“想必你从前也未曾这样伺候过人。”   陵玉听罢只当他是客气,忙道:“先生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这算不得什么伺候。”   苏重檐却指了指碗中的药渣道:“一般熬出来的药都要拿细布滤过一层,否则掺杂在其中的药渣会混入汤里一同入口。”   本就苦到难以下咽,再吞一些久晒粗糙的草根碎片,便更犹如吞石子那般艰难。   陵玉扫了那碗底积得一层颗粒极大的药渣,略尴尬道:“先生说的是,我竟不知其中的门道……”   “我并非责怪你,反倒是今日该谢你的。”苏重檐道。   陵玉却觉得自己办砸了事情,愈发不安。   苏重檐见她这般纯稚娇怯,颇有些无言。   世家子弟,如皇子者,更不该是如此作态。   只是他多看了对方两眼,竟意外的并不感到反感。   “陵玉。”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对她柔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陵玉怔怔地点了点头,不敢再耽搁对方休息,这才仔细关好了门窗离开。   待她走得远了,又忍不住回首望了望那隐匿在竹林后的小屋。   方才先生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温柔?   陵玉想到这点忽然就慌了神,用力抬手时候却听得袖口刺啦一声。   她抬起手臂,竟发觉自己袖子被路边枝杈勾裂。   “好端端的怎就断了一截……”陵玉颇懊恼道。   只是她这话刚嘀咕完,动作顿时又是一滞。   古人云,同性之好,是为断袖也。   天蒙蒙亮时候,学子便起了床陆陆续续出了屋去。   江世锦甩着胳膊走在青石小路上,伤口还隐隐作痛。   “江世锦……”   江世锦一抬头,便看见陵玉走在他身旁,吓得险些一个仰倒。   “你怎在我身旁?!”江世锦满受惊吓道。   “约是巧合吧。”陵玉说道。   江世锦嫌弃说道:“殿下还是离我远些吧,本公子可开罪不起你了。”   他心里头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就是再给他十个熊胆,他也不敢去打陵玉半分主意了。   因这伤势,不知损耗了他多少快活日子。   “我听闻你是个断袖,你可是喜欢男孩子?”陵玉问得十分直白。   江世锦神情顿时难堪了几分。   “谁说我喜欢男孩子了?”   “你莫要装了,便是你入宫几回,有些清秀的太监你都还会多看几眼。”陵玉说道。   “你好端端地问这事情做什么?”江世锦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问道:“莫不是你也喜欢男子了?”   陵玉被说着正着,一时语塞。   江世锦见状,顿时生出几分疑心。   往常因生了几分龌蹉的想法,他总对这个小皇子留意几分。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久以来,这个皇子竟半点也没有对女色有过好奇,更别说房里有人了。   若要说对方最亲的人是哪个,可不就是盛钦么?   江世锦一想到这点,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难怪盛钦回回都对这厮犹如护犊子一般护着,若其中有这般缘故,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见眼前之人一脸茫然之色,他便猜想对方定然还是个不开窍的。   “殿下莫要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个断袖。”江世锦慢悠悠道:“我虽男女都喜欢,但我喜欢的都是个中美妙滋味,若真叫我对着一个男子谈情说爱,风花雪月,还真不如叫我去死。”   “个中美妙滋味……”陵玉怔怔地望着他。   江世锦笑说:“喜欢男子的,那都是脑子不正常的,殿下是皇族子弟,若只是找个乐子也就罢了,若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或是想法,那还是罢了吧。”   他这一席话说得陵玉几乎无地自容。   “你这么说便不对了,男子为何就不能喜欢男子……”陵玉仍旧忍不住辩驳了一句。   江世锦道:“想必你也一定是听闻一些前人风花雪月的事迹,但二殿下以为那是为什么?”   这话陵玉自然答不上来。   “为、为什么?”陵玉问道。   江世锦压低了声音道:“那自然是为了那个中美妙滋味了……”   陵玉听到这几字不知为何便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见对方面上表情似嘲似讽,愈发不敢再听,转身便跑开去了。   江世锦见她走远,这才冷哼了一声。   这样的人,总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旁人三言两语虽然说得轻松,可这样的困扰便犹如一张蜘蛛网般,将陵玉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陵玉惊恐之余,连学堂都未曾踏入,只钻入了寝舍,将门紧闭。   待外面纷扰声音被隔离开来,耳边清净之后,她这才缓缓吁了口气。   “陵玉。”   屋内陡然有人唤了她一声,陵玉吓了一跳,转身却见盛钦也在屋内。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来多久,还未坐下,便看到陵玉惊慌失措地躲进了屋内。   “二、二哥……”陵玉也不知是跑的急了,气虚喘的还是心虚所致,说话都有些不太连贯,“你、你怎来了?”   盛钦走到她面前,替她摘去肩上的落叶,道:“我听人说,你昨天一天都没有回来。”   陵玉道:“我昨日是……”   她话未说完,心中便生出了几分警觉。   盛钦是听谁说的?   她抬眸窥了对方一眼,见盛钦正垂眸望着自己,等她的答案。   陵玉犹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说出实话。   “昨日教琴的苏先生病了,我去看望他的。”陵玉见他没有说话,便又道:“他一个人生活很是清苦,我见他无人照顾,便照顾了他半日。”   “陵玉,你不该同生人走得太近。”盛钦语气中隐着几分警告。   陵玉见他不悦,忍不住解释道:“二哥,苏先生是个好人。”   盛钦眉头紧蹙,“你又见过多少人,便敢直言断定好坏?”   陵玉毫不犹豫道:“我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但二哥就是好人。”   在她眼中,这便是她信对了一个好人,才能无灾无难到今日。   她说罢便悄悄留意对方的表情,见对方眉间松缓几分,这才跟着缓了口气。   “二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陵玉问道。   “你想问什么?”盛钦问道。   陵玉见他肯理会自己,顿时又扭捏了几分,低声问道:“二哥,你说,要是我有一天喜欢一个男子,会不会很不妥……”   她问完这话,只看到了盛钦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却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眼底犹如密集的阴沉之色。   “陵玉。”盛钦目光看向窗外,面沉如水道:“同性之好,是一件不耻的事情。”   这个时候陵玉所看到的,却只有来自对方深深的恶意。 第33章 普通朋友   旁人说的话若只是讥讽嘲笑,那么盛钦说的话便真的犹如一颗大石压下,令陵玉愈发坐立难安。   他既能对陵玉说出不耻二字,想来便是真的十分不堪了。   只是当下,这件“不耻”的事情正发生在陵玉的身上,叫她有苦难言。   “二哥……”   陵玉想要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但看到对方那般阴沉的目光,便愈发说不出口,憋了许久,倒叫自己脸都憋得红了。   “你今日不必上课了吗?”盛钦问她。   陵玉作恍然大悟状。   “二哥提醒的是,我这就走了。”她一面抱着书一面便打开了门,迅速冲出了房门。   那仓促的身形,仿佛多待一刻,都不能行。   盛钦默然收起原先打算送与她的琴谱,唇角愈发紧绷。   养大的孩子竟也会有被狼叼走的一日……   只是旁人的孩子自然可以,他的却不行。   这厢跑出屋去的陵玉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去了学舍才想起来一早上便是苏重檐的琴艺授习课。   陵玉一脚迈入已觉不妥,抬头见首席的人已经看到自己,也顾不得太多,转身又退出了屋去。   屋内琴音忽然一顿。   听得认真的学子立马问道:“先生,怎么忽然停住了?”   苏重檐道:“无事,重来一遍。”   陵玉因着心虚的缘故,愈发觉着自己形迹可疑,犹如鼠辈躲躲藏藏,一时之间还无处可去。   她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听方才被打断的琴声复又响起,心中思绪微缓。   原来同性之好在旁人眼中竟是一件如此不堪的事情。   即便风流如江世锦,他也否认喜欢男子,只道自己喜欢其中的乐趣。   可见男风虽存在,却多数都不会承认这样的感情。   陵玉长叹了一声,没曾想自己不能顺顺利利娶妻生子也就罢了,感情上还能这般坎坷。   “你叹什么气?”   树后忽然有人说话,陵玉吓得怀中书都掉了,一转身却看见苏重檐在跟前。   她愈发惊愕地看着琴音响起的方向,道:“苏先生,方才不是你在弹琴吗?”   “那是出自学子之手。”苏重檐问她道:“你方才慌慌张张来迟,见到我却又不进来是何缘故?”   陵玉讷讷无言地望着他。   苏重檐见状问:“可是我那日给你添麻烦了?”   陵玉忙用力摇头,“怎会呢,先生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   苏重檐望着她不说话,那目光显然是对陵玉的话十分不信服。   若真的毫无麻烦,又何必长吁短叹,还躲躲闪闪。   陵玉被他盯得心虚,低声道:“麻烦倒也是有的……”   苏重檐未开口,却见她不着痕迹地退后的小半步,将唇咬得透红,似存了极大的勇气,方抬起头来,对他道:“苏先生,我……我发觉我看您很顺眼……”   苏重檐眉头微皱,似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陵玉吞吞吐吐道:“我、我很喜欢……”   她只说出了“喜欢”二字便再继续不下去,整张脸红的如同熟透了的柿子一般。   苏重檐见她说不出话来,这才道:“你是想说,你喜欢我?”   陵玉猛地抬头,见他面上如常,丝毫没有任何讶异的神情。   “苏先生,您一定很瞧不起我了……”陵玉愈发羞愧难当。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苏重檐轻挑唇角,露出几分少见的笑容。   “谁说男子之间便不能有喜欢的感情了?”   陵玉被他这话震得呆了一呆,好半晌才确定他的意思并非自己所想的意思。   “先生不这么认为?”陵玉问道。   “陵玉,你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男女之情。”苏重檐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道:“你喜欢我,可想过同我宽衣解带的事情。”   陵玉不解他话中意义,只问道:“宽衣解带做什么?”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见她茫然无知模样,道:“你可曾听过‘相濡以沫’这一词?”   “自然是听过的。”陵玉应道。   苏重檐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唇,道:“你可曾想过要同我如此?”   陵玉看着他透着浅色的唇,正是怔愣,再联想他方才说到的四字,便犹如打通了其中一根神经,顿时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先生……”陵玉顿时面露难状,“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对于鱼而言,相濡以沫是彼此生命的互相扶持,可对于人而言,这是一种亲密到骨子里的行径,唇舌相依,若联想到不合适的人身上,这几个字顿时变得不堪入目。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女子,陵玉都不曾生出这样的念头过。   “陵玉,喜欢这个词并非单纯的就指代男女之情,我想你从前在宫中也许很少这般主动对另一个人生出好感,这才对我生出了误会。”苏重檐神色淡淡,对陵玉表现出往常所没有的耐心。   “除了我之外,你可有其他喜欢的人?”苏重檐问道。   陵玉想了想,道:“我原先还不明白,只先生如今这么一说,我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照先生这么说,我还喜欢皇兄和二哥,便是陈玄颐,我多半也是喜欢的才那般交好,只是这几人都是与我自幼相识相伴,是我最为亲密之人。”   “如此说来便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你现在还会觉得你与我之间有什么难以言说之事吗?”苏重檐问道。   陵玉连忙摇头,“自然不会再这么觉得了。”   她看着对方,目光中尽是惭愧。   “先生,你虽性子冷淡,却远比我要想的好,旁人若是听闻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嫌恶,怕也早就回避开了,你却极为耐心地开导于我,是陵玉想岔了,险些给先生添了麻烦。”陵玉低声说道。   她只要一回想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别扭了半晌不说,简直就是愚昧到了家。   “先生,假若……我是说假若我真的倾心于先生,并非如同喜欢旁人的那种喜欢,而是犹如男女之情一般的喜欢,先生是否还会这样对我循循善诱?”陵玉忍不住问道。   苏重檐看了她一眼,道:“在我看来,一个人心底的喜欢,若只是单纯的喜欢,是无需旁人来置喙的,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他这番话同任何一个人的话又截然不同,陵玉觉得自己心中的迷障仿佛被照入了一束光线,驱散了大片阴霾,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比清明。   陵玉豁然开朗,对苏重檐顿时无比感激道:“”多谢先生开导,若非如此,陵玉怕是会一直钻牛角尖。”   “不必谢我,能得到你的喜欢,我亦是很荣幸。”苏重檐语态柔和,待她十分客气。   陵玉听了愈发欣喜,道:“先生愿意同陵玉做朋友吗?”   苏重檐听她这般说,只道:“相逢即是缘,更何况上次的事情我尚未来得及感谢于你。   陵玉轻轻“嗯”了一声,却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苏重檐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陵玉摇头,“没有了,先生三言两语便解开了我的疑惑,我现在满身自在,只是先生这般优秀,我先前也曾想过要是永远同先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如何光景……”   不论是亲密之人,还是普通朋友,怕都会受益匪浅。   苏重檐闻言却只是浅笑不语。   他不再看向陵玉,只转身往回走去。   他口中虽然安抚着陵玉,但打心底认为男子同男子之间是无稽之谈。   看在对方照顾过自己的份上,只望对方不要入了歧途才好。   一切如水洗明镜,陵玉跳出这个钻牛角尖的问题,便想到早上临走时候盛钦的神情,便迫不及待回去同盛钦说个清楚。   只是等她回到寝舍时候,屋内又是空荡。   “真的有这般忙吗?”陵玉嘀咕说道,走上前去,却看到桌上遗留下来的琴谱。   她翻看几页,却发现这是课上苏重檐提及过的一篇珍贵藏本。   陵玉颇为惊喜。   盛钦寻来这本琴谱必然是废了不少的力气。   只是她也从未提及过此事,在对方眼中兴许也只是一时兴起才摸着琴不放。   即便如此,他还是未她寻来一些上好的东西赠与她。   只是早上盛钦并未将之拿出手来,可见陵玉问他的问题,怕是将他气得不清。、   陵玉仔细将琴谱合拢放置好,转身坐在床铺边,心心念念想着如何要安抚对方,以消除误会。   因着这一场心慌意乱,她竟没有细细理过占据自己心中地位的人。   仔细说来,即便是她喜欢上了如苏重檐这般优秀的男子,怕是也从未想过会将对方放置在一个比盛钦更为重要的地位。   陵玉越想心中便愈发后悔,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待天黑之前她回到寝舍,将怀中的锦囊拿出来仔细确认过了里面的东西,这才又小心放了回去。   她正想着盛钦看到这东西时候的情景,心中便愈发欢喜。   砰——   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陵玉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进屋时候只顾着点灯,却忘记将门栓上。   她正要去查看来人,对方便身形不稳地走近了屋来。   “二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吓我一跳。”陵玉惊讶地看着对方。   盛钦不似以往那般双目清明,尚且未靠近陵玉,周身的酒气便熏得她脑袋发胀。 第34章 相濡以沫   陵玉退后半步,颇嫌弃道:“二哥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在她眼中,盛钦向来都是个极为稳重之人,莫要说醉酒,便是饮酒都不是常有的事情。盛钦撑着桌面,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向屋内之人。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陵玉许久,都好似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二哥,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陵玉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蓦地被他抓住了手腕。   “陵玉?”   他声音低沉地吐出了她的名讳。   陵玉轻轻点头,反手扶着他手臂往床边走去,道:“从前都未见你饮过这么多的酒,你快先躺下休息。”   她将盛钦安置在榻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打来盆水替他擦干净面颊。   盛钦双目紧闭,没有那双眼睛望着她,他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仿佛都柔和了几分。   陵玉拿着帕子将他整张脸仔细都擦了一遍,又打量几眼,才发现盛钦生得竟不比苏重檐差。   若严格比对,盛钦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想要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平日里他对待自身极为严格,从未让陵玉看到过这一面,陵玉自然也没曾想过。   “饮酒伤身,二哥不是喜欢饮酒的人,怎么这么不疼惜自己……”陵玉低声说道。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本以为盛钦不会听见,却见对方睫毛微颤,片刻竟睁开了眼。   陵玉见他睁开眼睛,关心问道:“二哥可有好些?”   她问完这话却见盛钦只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唇角紧绷,始终未开口说话。   陵玉颇为失望,却也忍不住对他解释起来:“二哥今日定然是生我的气才不同我说话的,是不是?”   她将帕子放在一旁,对他道:“早上我对你说了些糊涂的话,但后来我已经全都想通了。”   盛钦看着她的眼睛,蓦地开了口,道:“想通了什么?”   陵玉没想到他竟应了自己,颇错愕地看着他。   “二哥,虽然我早上叫你不高兴了,但我却想通了一件事情。”陵玉低声说道:“我确实是喜欢苏先生的,但却是可以光明正大的那种喜欢。”   陵玉抿着唇,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十分撩人喜欢。   盛钦望着她,目光复又沉了几分。   “你喜欢他?”他嗓音低哑,垂眸一笑。   陵玉未察觉他情绪的变化,仍旧点了点头,顺手替他将被子往上拢紧。   盛钦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那种力道,大到不像一个饮酒之人。   “二哥,你做什么?”陵玉吓了一跳。   “陵玉,你不可以喜欢其他的男子。”盛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陵玉道:“二哥,你喝醉酒就快些睡下,都抓疼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想要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只是她刚用了点力,整个人都被他扯入了怀中。   陵玉毫无防备,额头直直地撞在了他的下巴上,瞬间红了一片,疼痛便更不必说。   “二哥,好疼……”陵玉疼得眼眶发红,颇为委屈地看着对方。   只是盛钦眼中却丝毫不见半分怜惜。   他眯着眸子,似醒非醒,让人无法分辨出他到底醉了没有。   “你不能喜欢旁人的……”他的声音极低,却因他们之间逾越的距离,而令陵玉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也很是喜欢你。”   陵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二哥,我们可是兄弟……”   盛钦却蓦地冷笑,漆黑的眸里倒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不等陵玉做出反应,他却骤然将唇欺了上去,在陵玉的惊惧中,将他觊觎已久的柔软之地噙入口中。   陵玉瞪圆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一场错觉。   只是唇瓣上的温热,脑门上残余的疼痛,以及脑后那只霸道强制压着她的手于她而言都那般鲜明。   “唔……”她想要挣扎,这才发现对方整个人都欺压在她身上,令她无处可逃。   盛钦重重吮着她的唇,轻而易举撬开她的牙关,宛若一头贪心的野兽,极力想要吞噬内里更为鲜美的嫩肉。   这种美妙鲜甜的滋味,几乎将令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自上而下裂开了一条不可弥补的缝隙。   身下的身躯娇小软糯,纯稚微笑也好,泪光涟涟也好,那都是他极为想要得到的所有。   她的挣扎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唔……”   唇舌绞绕,津液相交,陵玉挣出一身汗来,发丝散落在枕上,黏缠在脖颈上,整个人都仿佛被网缠住。   “不要……”她好不容易避开了对方的唇,带着哭音说出这二字。   “二哥,陵玉求你……”陵玉哀声恳求,连双手都被对方压制。   盛钦却恍若未闻,拿着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微微肿起的唇瓣,举动更恍若一种暗示。   陵玉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能猜到严重到她都不敢想象的后果。   “二哥,你快放开我,我好怕……”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也仅是盛钦而已。   盛钦听到最后一字,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陵玉面存希冀,甚是期盼他酒醒来,却见他抬手轻轻拍着她。   犹如幼时那般,笨手笨脚地拍着她后背,安抚她入睡。   陵玉委屈不已,趁他不妨猛地将他推开,翻身摔下了床,又毫不犹豫地跑出了屋去。   盛钦重重倒在榻上,酒意瞬时上涌,令他再难睁开眼来。   待夜幕褪去,日头初升。   盛钦这才揉着胀痛的头醒来。   “陵玉?”他唤了对方一声,却见屋内无人答应。   他抬眸看下四周,却见榻上狼藉一片,凌乱不堪,仔细回忆,却头痛欲裂,一时想不起当时细节。   但脑中却有一些残留的画面深刻。   他似乎将她压在身下,还将她吓哭了。   待他再想仔细回忆,头却更加疼了。   盛钦揭开了软衾,见榻上躺着一只青色锦囊。   他打开锦囊,从中掉出了一张折成形的符纸。   盛钦将那符捡起,见那符纸边角透出一根发丝。   他拆开符纸,这才看清楚内里玄机。   这符里竟有一小撮头发。   “陵玉……”他口中念着对方的名字,眸色愈发难测。   不必说,这头发定然是属于陵玉的。   只是昨夜他却对她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   盛钦揉着额角,头疼欲裂。   白日光景虽长,却也一点一点消逝而去。   “陵玉,你上回入林中骑猎因身体不适,便缺了分,虽要弥补,却也不急于一时,不若待你身体好全了再进行演习。”执教对她说道。   陵玉惭愧道:“先生莫要介意,我打了一上午的瞌睡,都是因昨夜没有睡好,并无其他不适。”   “如此,我便随你便了。”执教说道,“你小心些便是。”   陵玉微微颔首,便骑着马又入了林去。   待一圈人都出来以后,执教先生道:“怎就你们几人出来了?”   江世锦在其中作答:“先生也不看看时间,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自然要早些回去了,其余人都拖拖拉拉,到了这个点了,难不成还能计分?”   执教道:“过了时间自然算不得了。”   他说罢便在名册上圈了分数离开。   江世锦见人走远,这才露出几分笑意。   “你们可都看到了,今日我循规蹈矩,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   旁人纷纷应道:“那是自然,若是再有谁来找世锦麻烦,我们定然第一个不放过。”   江世锦见他们谄媚的神情,不屑一笑。   未多时,执教忽然见盛钦来,甚是意外。   “世子爷这个时候寻我,可是有所指教?”   “我听闻二殿下今日下午去了林中射猎,可曾归来?”盛钦问道。   执教听了这话两眼顿时一黑。   那二皇子殿下竟又出了事情。   “我也不知,只是他会不会出来以后却去了别处……”执教说道。   盛钦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再不理会对方,匆匆离开。   陵玉是夜里跑了出去,身上什么都没有,她便是要出去也是无处可去。   除了林中,他想不出第二个地方。   执教看了他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连忙转身去书院中召集人手。   按理说这林中不会有野兽,更不会什么危险,数年来都没有学子在里面损伤了性命或是如何。   偏偏轮到陵玉的时候,事情便多了起来。   天色骤然暗下。   陵玉周身猛地打了个寒颤,自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四下里黑茫茫一片,除了天上一轮明月告诉她大概的时辰,旁的一无所知。   陵玉从地上坐了起来,思绪还有些涣散。   早前她在林中射猎,后来发生了什么?   陵玉抱紧了自己,却忽然触碰到膝盖上的伤口,闷哼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她是因为心不在焉,掉进了一个陷阱中,这才导致自己昏迷,一直到现在才醒来。   “有人吗?”   陵玉对着上方喊了一声,未听见任何回应,却听见了狼嚎兽鸣。   她骤然闭上了嘴,生怕引来那些禽兽。   此刻深夜寒凉,若白日里那些人发现自己不在了,他们定然会前来寻找。   只是寻了一圈都没有寻到她的人影,他们还会继续在这林中找吗?   陵玉愈发后怕起来。 第35章 消除嫌隙   “嗷呜——”   似乎为了迎合陵玉心中的惊恐, 林中老狼时不时便叫唤上两声。   陵玉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盛钦,只是随即她便忍不住将自己抱得更紧。   她从未在盛钦身上感受到这般的陌生与恐惧。   那种强行占有的意图几乎都漫出了他的眸子, 就连他在自己耳边的喘息, 都比猛兽有过之无不及。   夜风的冷意从陵玉的衣领内侵入, 令她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陵玉摸索着身上的东西,却连个火折子都找不出来。   正当她沮丧不已之时, 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小巧的玩意儿。   陵玉将那东西腰间解了下来,发现这是一个木制的哨子。   这是盛钦从前赠与她的东西。   那时候她耽于玩乐, 将这东西把玩了一段时日觉得无趣, 便没有再拿出来玩过。   只因她贪玩,也将这东西当个玩意儿挂在了腰间当是个摆饰。   陵玉拿起那东西吹响, 比她开口叫唤要响亮得多。   她吹了许久,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却骤然听到了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仔细听去, 那是盛钦的声音。   “二哥……”陵玉激动不已,“二哥!”   她刚一喊完,忽然又想到昨夜情形, 顿时止住了声音。   远处马蹄声忽然近了, 她紧闭着嘴巴如同被黏住了一般, 再难张开。   “陵玉……”   这声音近得很, 近到陵玉周身都颤抖了起来。   只是她并非是因为兴奋, 而是因为惊惧。   昨夜他在耳畔的声声呢喃都如同方才发生的一般。   就在前一日她还同苏重檐提及过相濡以沫这一词, 只是没想到当天夜里盛钦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虽没有因此厌恶了对方, 却也因此害怕了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 上头的动静重归与平静。   陵玉只当盛钦离开,心中愈发伤心难忍。   “二哥,莫要丢下了我……”她止不住抽噎,还是忍不住喊了盛钦。   “陵玉,我没有走。”盛钦的声音忽然从上面响起。   陵玉猛地止住哭泣,不可置信地抬头,见头顶的月光都被对方挡住了大半。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低声道:“二哥,你没走?”   盛钦道:“你可有受伤?”   陵玉摇了摇头,后又想起对方看不清自己,说道:“只是膝盖有些疼。”   盛钦叹了口气,片刻将人弄了上来。   “二哥,你怎会来寻我?”   陵玉被盛钦安置在马背上,她的后背却靠着对方的胸口。   她只字不提昨夜,心中却仍旧慌得很。   “陵玉。”盛钦察觉她语气不自然,对她解释道:“昨夜我喝醉了。”   陵玉靠在他胸口的身体顿时僵硬。   “二哥……”她的声音又忍不住颤了几分。   那样的记忆着实吓坏了她。   “醉酒之人会做出许多错事出来,可我不记得我做过了什么,陵玉,你能不能原谅我……”盛钦缓声说道。   陵玉听得他这话,泪意颇难止住。   “我最讨厌二哥了……”她顿时委屈不已。   盛钦捉住她的手小心握住,低声道:“我必是让你受了委屈,是不是?”   陵玉哪里能忍得了他这般轻言细语安抚,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顺着面颊淌下。   “酒后的一切都是做不得数的,只是若我伤了你的心,你大可打我来出气,只是莫要再哭了。”盛钦说道。   他抬手抚上了她的面庞,替她抹去了泪痕。   陵玉哭得一抽一抽,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昨天还同我说,你没有我这样的兄弟,这话可是真的?”   盛钦闻言却是一默。   他将陵玉整个人往怀中紧了几分,轻轻安抚道:“陵玉,在这个世上,你永远都是我最为亲密的人。”   这是比所谓的朋友兄弟,还要亲密的承诺与关系。   陵玉微微一怔,随即一颗心仿佛被置在了最为柔软的地方一般,渐渐回温。   “二哥昨天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她小声抱怨道。   盛钦道:“陵玉,回去之后我随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陵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还能怎么欺负回去,盛钦昨日啃着她的唇甚是起劲,难不成她还要啃回去吗?   “罢了,我……我便原谅二哥这一次好了。”陵玉别扭说道。   昨夜纵使犹如一层阴影罩着陵玉,可若将昨夜的人同眼前的人划分开来,陵玉竟又忍不住亲近起对方。   她的二哥本就该是眼前这个待她极为温柔的二哥,而昨夜那个……只是饮醉酒失去了理智的人,大不了叫他往后少饮少醉便是。   说到底,陵玉始终不忍心苛责于他,更不愿与他生分。   “二哥,你往后可不能再这样欺负我了,我昨天晚上被你吓坏了。”陵玉委屈说道。   盛钦驱赶着胯下的马,轻轻地“嗯”了一声。   待二人出了林子时候,执教正等着他们。   “叫其余人都回去歇下吧。”盛钦不想吵醒怀中睡着了的陵玉,轻声对执教说道。   执教道:“世子爷,不若让我将殿下扶下来吧?”   盛钦将对方伸出的手挡开,道:“不必了。”   执教讪讪收回了手,道:“世子爷对殿下可真是好。”   这话并非讽刺。   而是其余派出寻找陵玉的人都分为两拨人找寻,从白天到黑夜,累了也都能轮流休息。   而从头到尾寻了整整一个白日至傍晚都不曾歇息的人,却只有盛钦。   这份用心,若非发自内心,那也定然别有所图。   “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盛钦说完这话,便带着陵玉离开。   待他将陵玉抱入屋内时候,陵玉也睡得昏沉未曾醒来。   盛钦替她盖上了换洗的被子,垂眸便扫到了她唇角破皮之处。   这显然是被人噬咬出来的痕迹。   陵玉遭遇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唇瓣,目光愈发柔和。   即便是重来一次,他怕也还会这样做。   她若是一颗美味诱人的糖果,那么终有一日,他会亲自剥去她的糖衣,将她拆吃入腹。   待到隔日,陵玉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坠入陷阱的事情已经被传进了圣上耳中去了。   陵玉慌得连腿伤都顾不上了,忙寻了一套体面的衣裳,一蹦一跳地穿上。   盛钦端来药汤见状道:“你这是做什么?”   “二哥快些帮我穿好,父皇知道了定又要召见于我。”陵玉说道。   “不必着急。”盛钦道:“方才宫里传来了旨意,圣上召你明日一早回宫。”   陵玉听闻这消息,顿时整张脸都垮了。   “你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盛钦令她将药喝了,随即道:“你莫要担心,这次责任并不在你,圣上不会责怪于你。”   陵玉捏着鼻子将苦药一口灌下,发觉这苦药微甜,碗底也不见丝毫药渣。   “二哥,这药可是寻的精练的人熬制的?”陵玉问道。   盛钦道:“你瞧我像个精练模样的人吗?”   陵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片刻才反应过来。   “二哥,这药是你亲手熬的?”她甚为惊讶。   盛钦道:“我亦寻不到旁人。”   陵玉抿唇笑了笑却未再说些什么。   盛钦待她的好非一日之好。   若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倒也罢了,偏她做过一次,才明白要想做好一件事情,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成的。   便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敢忽视了盛钦待她的好。 第36章 霸道专横   一早, 陵玉着了正装入了宫去。朝散后圣上又请了大臣入书房内商议事务,陵玉在阶下等了大约有一个时辰, 里面的人才陆陆续续散了。   “殿下, 圣上请您进去。”李德对她说道。   陵玉踢了踢僵硬的腿, 又扯了扯衣摆,这才进去。   “陵玉, 朕听闻你掉进了林中的陷阱。”圣上说着目光便落在了她腿上,“你的腿是受了伤的?”   “回父皇的话, 陵玉腿伤并无大碍, 只是陵玉一时不察掉入了陷阱,想来都是自己平日里未能勤勉所致, 望父皇恕罪。”陵玉说道。   圣上皱了皱眉,“朕并无要问罪的意思,既然你受了伤, 便在宫中好生修养,待你修养好了再说。”   陵玉闻言连声应下。   出了殿门,李德公公便上前来道:“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了。”   陵玉道:“没甚辛苦, 倒是李德公公常年操持杂务, 想来费心不少。”   “奴才无甚费心。”李德笑说, “只是殿下莫要总是与陛下生分了, 陛下知道您受了伤, 很是着急。”   “竟有此事?”陵玉嘀咕道。   “殿下莫要不信, 说起来, 三殿下近来也生了病养了几日也还没好, 这不,在这当头又传来二殿下您受伤的消息,陛下可急坏了。”李德说道。   “三殿下病了?”陵玉惊讶。   “说是发热,可一直不退。”李德说道。   陵玉顿时了然。   难怪向来爱惜子嗣的圣上会叫她回宫来养伤了。   他这是怕再不小心折损了皇子,身后无人了。   陵玉回了自己住处,见素春迎了上来,好似同分离前无甚不同。   “你将这里整理的甚好,叫我都不觉得自己离开过了。”陵玉夸赞道。   素春听了喜不胜数,道:“殿下不在的时候可把奴婢闲坏了,如今殿下回来还能继续指使奴婢才好呢。”   陵玉道:“你既这般怕闲便给我准备好两套衣服。”   “您要两套衣衫做什么?”素春问道。   陵玉瞥了她一眼却不解释,只道:“我先换下这身衣服去看过我那可怜的小皇弟再说。”   待衣服换过,陵玉便去了丽妃所在的满香宫。   这名字听着便觉香气扑鼻,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香花香草。   相反此刻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丽妃娘娘将房屋门紧闭也太过不透风了,会不会不好?”陵玉觉得屋内闷人,忍不住问道。   丽妃面相苍白了不少,听陵玉说这话,抬眸幽幽地望了一眼,随即道:“殿下不曾有孩儿,自然不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恒儿如今怕是半点不好都受不得了。”   她这般说让人接不上话,好似只要开了窗户让陵恒吹上些冷风都是恶意一般。   只是她也未曾言明,陵玉就更不好代号入座。   陵玉上前看了一眼,陵恒尚幼,可此刻却双目紧闭,面色微红,若硬要说是个什么症状,在她眼里看来也确实是受寒之兆。   “三弟看着甚是可怜,您不如让太医院的人翻阅一些医书病案,也免得错漏了些症状。”陵玉说道。   丽妃道:“我自是省的,殿下也要保重。”   陵玉讷讷无言,见丽妃过于悲痛,只能看过陵恒后先一步离开。   待她出了那满香宫后,素春便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丽妃娘娘这般悲痛,总叫人觉得压抑。”   若只是寻常发热,竟丽妃这么一渲染,竟好似三殿下得了不治之症一般。   这话素春心中作想,却不敢嘴上说出。   只是她不说,陵玉也能知道这意思。   “毕竟父皇子嗣单薄,丽妃娘娘紧张一些,倒也能理解。”陵玉说道。   “如今是看过了三殿下,殿下还没同奴婢说那第二套衣服做何用呢?”素春问道。   陵玉微微笑说:“自然是出宫去寻乐子了。”   她这模样透着几分痞气,说话的语气竟有几分像那风流惯了的江世锦,可把素春吓了一跳。   “殿、殿下要去哪里?”素春又问了一遍。   陵玉道:“去快活啊。”   素春顿时感觉两眼一黑,恨不能当场晕倒。   她家根正红苗水水汪汪的一枚小皇子竟被人给带坏了!   载着陵玉的马车渐渐驶出宫门。   出了宫,陵玉便换乘了一辆寻常的马车,待马夫问陵玉去处,陵玉便报了向春楼的地址。   入了那烟花之地,陵玉已然不是一个新手的模样。   老鸨看见她时,比以往更是热情。   “您都多久不来了……”   “老妈子,我今日带了些钱,想来问问给菀娘赎身要多少钱?”陵玉开门见山道。   老鸨愣了一下,将陵玉上下一打量,问道:“你想给菀娘赎身?”   陵玉说道:“菀娘是个甚好的女子,我与她有缘。”   老鸨笑说:“原是这样,只是你来晚了一步,菀娘已经被好人家的人赎身带走了。”   “已经被人赎走了?”陵玉惊讶得很。   “不错,所以小公子你不如看看其他姑娘吧,比菀娘善解人意的咱们这里多得是呢。”老鸨说道。   陵玉摆手道:“我只是为了菀娘才来的,只是菀娘是被何人赎走的?”   老鸨见她做派正经,知她不是来寻了乐子,也就收敛了几分热络,道:“自然不是寻常人能赎得起的,说来想必你也是听过他的大名的。”   陵玉心头微微一跳,便听老鸨说道:“那人便是未来的高信侯,如今的世子爷盛大公子。”   “什么?!”陵玉猛然站了起来,将身后的板凳猛地碰翻,发出一声巨响。   老鸨诧异地看着她,道:“小公子激动什么,咱们这里的姑娘可经不得吓,若是没了旁的事情,我便不留客了。”   陵玉看着对方一脸防备模样,转身便离开了青楼。   老鸨望着气势汹汹离开的小公子,抚了抚胸口,口中嘀咕道:“菀娘啊,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呢……”   在旁人眼中都艳羡的菀娘,落在了陵玉眼中却并非如此。   在那一瞬间,陵玉想到的却是那个被盛钦亲手杀害了的宫女。   事实上,早在盛钦出现在菀娘的房间里时,陵玉便该有所察觉才对。   只是此刻为时已晚,陵玉竟莫名地有些不安。   出了向春楼,陵玉上了马车,便被车夫载去了陈府。   她此次出宫对外说的自然不可能是去青楼寻花问柳。   她只道是陈玄颐受了伤,特意前来看望。   只是等她真的看到陈玄颐时,见陈玄颐生龙活虎的模样,她便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   “陵玉,你真是不够义气,怎地今日才来看我。”陈玄颐口中塞了一个糕点,含含糊糊说道。   “我还未问到你,你竟还好意思指责我不够义气?”陵玉郁闷道:“你不过是被没毒的蛇咬了一口,竟能直接不回去了,可真令人刮目相看。”   陈玄颐听她这般说话,忙吞下口中糕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陵玉见他急切模样,只当他是恼羞成怒了。   “你急什么,我只是未曾见过你这般娇弱模样,当你知难而退了而已。”陵玉说道。   陈玄颐立马跳下了床道:“你竟用娇弱二字来羞辱我?”   “你再这样咋咋呼呼我便回宫去了。”陵玉颇有些坐不住了。   陈玄颐见她想走,立马便道:“我没回得去,那是因为盛钦将我受伤的事情告知了陈府的人,这才叫我娘知道了去,我不去学舍那也是盛钦不准我去的。”   陵玉听罢,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你说我二哥不准你去?”   陈玄颐脸色僵了僵,只是话已出口,却不好再自打嘴巴了。   “是、是啊,盛钦叫我离你远一些,不准我去了,我这才不去的,不然你真以为我故意装伤躺家里偷懒不成?”   陵玉望着他的目光很是可疑。   陈玄颐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信我二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陵玉说道。   “你不信就去问我府里的下人好了,反正这事情又不止我一个人知道。”陈玄颐无所谓道。   陵玉见他坦然模样,顿时哑然。   “我倒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不明白二哥为何要这样做。”陵玉低声说道。   菀娘也好,陈玄颐也罢,盛钦这样做,无非是将她同旁人的任何一点亲密斩断。   只是这样一来,陵玉觉得整个后背都陷入了寒凉之中。   盛钦待她自然是好,只是她从未想过,享受这种好的代价竟是要同时承担着对方的专横与霸道。 第37章 中毒之症   然而陵玉所忧虑的事情却并未困扰她多久, 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件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三殿下并非是生病,而是中毒。”   太医院的老太医们最终得出了结论, 口径一致宣告。   圣上听闻此事, 气怒冲顶, 当场便摔烂了一块心爱已久的江南名砚。   “查!给朕仔细地查!”   这把怒火一直从满香宫蔓延到宫廷的各个角落,最终却落到了惠清宫里头。   彼时文淑妃正拿着金剪子修剪着花枝, 却不曾想好大一片乌云飘来了自己的头顶上。   待她被人带到圣上面前时候,她委屈哀求, “圣上, 我伴您多年,难道您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哪里敢戕害皇子, 我膝下便养着陵玉,若有那心思,她岂能活命?”   “淑妃娘娘, 您是二殿下的养母,这么多年了你们自然是感情深厚,你未必不会为了二殿下谋算, 而害了我的儿子!”丽妃哭得两只眼睛微肿, 满脸的伤心不似作伪。   “妹妹, 说话要凭证据……”淑妃提着一口气, 对着圣上能伏小做低, 可她到底是个有资历的老人, 对着丽妃更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了。   丽妃推开丫鬟递来的帕子上前一步, 道:“恒儿百天的时候, 是你送来了这盆夜香木兰,瞧瞧你多么狠毒的心思,就这样害我儿于无形,任谁都查不出来的!”   “你胡说什么?那只是普通的一盆花……”文淑妃不可置信道。   “够了!”圣上听两个妇人口舌之争烦不胜烦,抬手猛地拍在了桌上,连带着瓷杯盖子都跳了两下。   “陛下……”丽妃垂眸拭擦泪水,“求陛下为我们母子做主。”   “淑妃,若这只是寻常的花,为何只要拿走了这花,陵恒的症状便会有所缓解?”圣上目光阴郁地扫向对方。   文淑妃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满香宫的东西挨个排查了一遍,待宫人将屋内多余的东西捡出去后三殿下的病症竟忽然好转,这才引起了太医们的注意,待那些物件挨个检查之后,他们最终发现三皇子的病重只对那盆夜香木兰有所反应。   幸而这一切都发现的及时,否则再晚些时候,三殿下唯恐便落入了回天无力的境地之中,怎能不叫人后背生凉。   “陛下,这一切都不干咱们娘娘的事情啊!”文淑妃身边的桑嬷嬷见状不对,连忙下跪求饶,“陛下,这盆夜香木兰乃是二殿下所赠,娘娘对此花一无所知,又如何会无端怀疑二殿下的用心呢,况且这夜香木兰本就属于寻常花木,至于二殿下动了什么手脚,娘娘就更不知道了!”   文淑妃看着桑嬷嬷微微蹙眉,她正欲开口,却被桑嬷嬷暗中捏了捏手臂。   文淑妃看着盛怒中的圣上,想说的话霎时全都吞回了肚子里。此刻于她而言,最好的做法便是沉默。   只是桑嬷嬷一席话,足以令众人哗然。   圣上面上阴沉欲滴,此刻心中怒火远胜过平常,屋内寂静下来就更不敢有人再开口。   “李德。”许久他才缓声开口。   “奴才在。”李德垂首应诺。   “将桑嬷嬷带下去。”圣上说道:“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任何人走漏一点风声,朕便割了她的舌头。”   他将手边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他面上冷冽的神情令众人惊惶不已,纷纷跪倒在地。   天子一怒,尚可伏尸千里。   纵使她们都自诩是无辜的人,可一切生杀夺予都在此人的一念之间。   即便他不似历代明君出色,可这样的身份也是上天赠与他与生俱来的权利,更是属于天子独有的权威。   天上云层渐渐密集将强烈的日光挡住。   陵玉仰头望了望天,一时分辨不清背光处的云层颜色。   “只是多云的天气,该不是乌云。”素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说道。   陵玉放下手里的书卷,道:“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陵恒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些。”   “殿下。”门外头丫鬟进来传报,“李德公公过来了。”   李德是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一举一动一向都是代表着圣上的意思,陵玉忙起身去见。   “殿下,还劳烦您随奴才走一趟。”李德公公道:“陛下想要见您。”   陵玉见他神情严肃,便问道:“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李德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仍旧是懵懂模样,叹了口气,将发生在满香宫的事情都说与她听。   陵玉听罢面色顿时一白。   入大殿,圣上满目阴沉望着陵玉。   陵玉亦是抬眸看着对方,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陵玉,你可知道,朕膝下子嗣单薄,可即便如此,朕最不喜欢的却还是你?”他看着陵玉,似乎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恨的女人,咬牙切齿道:“因为你生的像极了你那位好母亲。”   陵玉看着他,面上俱是涩然,却仍旧开口道:“父皇,陵玉不敢谋害胞弟,还请父皇明鉴。”   圣上闭了闭眼,在室内来回踱步,最终来到了陵玉面前,他就近打量着陵玉,问道:“朕问你,那盆夜香木兰是谁的?”   陵玉低声道:“是我送给文淑妃的……”   她话未说完,便见对方怒容浮现,抬手便欲掌掴于她,陵玉下意识抬手去挡,许久却见对方扬着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陵玉,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圣上无比失望,沉声质问她 陵玉见状整颗心都仿佛置入了冷水之中。   “父皇,你为何不信我?”陵玉问道。   圣上冷笑道:“即便你没有那胆子害陵恒,可你未必不敢害文淑妃,她将你一手养大,你竟做得出?”   这样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愣愣地插入了陵玉的心头,远比他直接来一句“不信”的威力要大上数倍。   “我没有。”陵玉面色苍白道。   “陵玉,你最好自己说出来。”圣上背过身去,“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霎时间,陵玉手脚冰冷,失望透骨。   阶下的砖刚被宫人扫过,干净得很。   陵玉跪得久了,便又有了一些新的落叶随着风滚了过来。   李德公公走近了道:“殿下还是不要跪了,若真的是无辜,还需寻出证据来才是,您越是跪在这里,只怕陛下越是心火难消。”   陵玉看着那扇紧闭着门,脸上却渐渐显出了倔强的神情,对李德的劝话不置可否。   李德见她此刻宛若石人般心灰意冷,便默然退到了檐下,不敢再过多交谈。   整整一日,陛下出入都视陵玉于无物,陵玉自是佁然不动。   素春知道了这事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只能双手合十,仰头望天祈祷道:“菩萨保佑,让我家殿下早日洗脱冤屈。”   这话说完,她仍旧不能安心,便又道:“实在不行先下场雨也行,也好叫陛下心疼,遣了我家殿下回来……”   临近黄昏,天边忽然轰隆一声。   圣上丢下手中奏折,问李德道:“外面可是下雨了。”   李德出去看了一眼,进来回禀道:“回陛下,没有下雨,只是个旱雷。”   圣上“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第38章 逾越界限   陵玉从来没有试过一整晚都醒着的感受, 这回却将冷风的滋味尝了个透彻。   黑夜漆黑不见五指,周身酸疼, 她虽困倦无比, 神智却因这冷意与痛意而愈发清醒。   陵玉掐了掐掌心仍旧不想倒下。   若她倒下了, 便又成了从前那个懦弱的皇子,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分。   圣上是真的不喜欢她, 陵玉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幼时她失去了母亲,虽然难过了很长一段时日, 但她却将余下的感情都寄予在这个唯一的父亲身上。   她努力习字诵文, 试图去讨好对方,可得到的都是斥责。   对方回回冷脸应她:“若非你害得陵徵落水病情加重, 又岂有你来邀宠的余地。”   起初陵玉以为是因兄长之故,才得了圣上的厌嫌。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同她母亲极为相似的面容。   所以圣上厌恶她, 更厌恶她的母妃。   黑夜中,陵玉又仿佛看见了母妃穿戴着圣上赏赐的上等华裳与首饰,神情倨傲。   “娘娘宠冠后宫, 无人能及。”金贵妃身边的宫人都在伺意讨好。   陵玉舔了舔干涩的唇, 跪得笔直。   她固然不能通过这样的举动来让圣上相信了她。   只是她回回在他面前都是怯懦模样, 宛如老鼠见了猫一般。   她总是要强硬一回, 便是误了性命, 也绝不能一直退缩了。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早起的宫人已然出没于外。   “听说陵玉还跪在圣上御殿之外。”文淑妃说道。   桑嬷嬷道:“娘娘此刻万不能心软, 咱们好不容易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心软什么?”文淑妃抬手抿了抿发髻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带来的灾祸, 与人无尤。”   江皇后潜心在佛堂闭关,听到这消息,面色却仍旧平和。   “本宫便料到了她母亲造下的业障迟早都是要报应在她身上的。”她拨弄着檀木刻莲的珠子,吩咐道:“陵徵不喜欢出去,如今更是为了亲事装病不起,莫要让外面的事情分了他的心。”   “奴婢一早就吩咐了下去,大殿下不会知道的,咱们本就在是非之外,自然不要搅合进去为好。”   皇后抿唇一笑,甚是满意。   两天一夜,陵玉跪在外面无一人过问。   她原先便是娇生惯养,竟意外地坚持了这样的久。   圣上行事如风,连余光都不曾扫过她一眼。   只是不吃不喝,到了天色再度暗下来的时候,陵玉的身躯终是摇摇欲坠。   “殿下,就算老奴求您了,您回去吧。”李德跪在她面前,苦着脸哀求。   陵玉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比,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闭了闭眼,却仍旧不肯起身离开。   李德连声“唉哟”,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晚同昨晚不同,夜风的冷似乎已经熟悉了陵玉的身体,仿佛试图钻入她的皮肉,钻进她的骨缝。   那种冷已然是自内而外。   陵玉觉得身体的温度犹如时间一般正在一点一滴流逝。   她闭上眼睛,在这最难熬的时候,却始终不敢去想那些美好温暖的东西。   陵玉觉得自己终于耗尽力气想要倒下的时候,却忽然听得耳边一声呼唤。   “陵玉。”   这声音回回响起的时候,都令她心头微突。   这是盛钦的声音。   他又出现了……   陵玉睁开眼睛,没有回头,却看见自己身前的影子旁多了一道更为狭长的黑影。   她眼眶微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起来罢。”他立在她身侧,垂首对她说道。   陵玉不为所动,跪在地上仿佛整个人都同地面长在了一起。   下一刻他便弯下了腰,将她整个人骤然抱起。   天旋地转,陵玉从一片寒凉之地骤然转移到了无比温暖安全的怀抱中。   她看到对方面无表情,半点情绪都不曾显露。   只是那双手过于用力,叫她有些吃痛。   “我回来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之后,便会陷入了无比放松的状况。   这叫她只来得及望见对方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便再也克制不住神智陷入了昏沉之中。   原来这么些年,这偌大的宫殿与侍卫从来都不是她的守护。   只有盛钦这个名字,才是为她筑在高墙之下的安乐摇篮。   陵玉仿佛在梦中见到了金贵妃。   她年幼娇小的身躯挨着对方,忍不住问道:“母妃,世上有一人免我忧思,免我飘零,免我受人欺辱,我可以永远同他在一起吗?”   金贵妃垂眸望着她,一言不发,却忽然流下两行血泪,似有口难开,神情凄苦。   陵玉骤然惊醒,望着帐顶大口大口的喘气。   “母妃……”   她口中默念,梦中一切好似都模糊不清。   床榻便趴伏一人,陵玉费力撑起身子去望,才发现此人是素春。   这丫鬟双目下俱是青黑,不似以往那般她一醒来便飞奔过来。   她推了推对方,便见对方亦是骤然惊醒。   “啊,你……”   素春指了指她,许久才反应过来,忙收回了手指,激动道:“殿下,你醒了你醒了。”   “我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梦,被吓醒了。”陵玉说道。   素春揉了揉眼睛,道:“虽然奴婢不知道殿下做的是什么梦,可殿下却是足足趟了三日,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我睡了三日?”陵玉颇惊讶道。   “可不是,这三日不论奴婢怎么唤您,您都醒不过来,可吓人了。”素春后怕得很,“多亏了世子及时回来,这才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将您带走。”   “二哥……”陵玉想到昏迷前最后一抹印象,忍不住问道:“二哥有没有被父皇责罚?”   “没有,您怕还不知道,丽妃娘娘被打入了冷宫。”素春说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陵玉惊愕得很。   “是世子从外头请来一位大夫,这才查出来三殿□□质天生便对花粉过敏,那夜香木兰摆放在窗户之下,本也不会这般严重,不知道丽妃娘娘从何处得知了这隐秘的事情,便偷偷在三殿下的锦囊里放了花粉,这才致使对方病情加重。”   素春见陵玉惊讶模样,道:“奴婢刚听到的时候也如您一般惊讶,只是万万没想到,丽妃早就知道那花是出自咱这里了,她这么做便是想借此将您除去,她认定了大殿下久病不好,只要除去了您,只有身体康健的三殿下才能继承大统,这才生出了这样的计策,只是她心思着实歹毒不堪,害得您如此苦……”   陵玉听罢竟不知如何评论。   早些年便听闻历朝历代在后宫之中的争斗甚为惊险残酷,种种令人发指的记载比比皆是,只是陵玉从来没有代入自身。   更令人惊掉下巴的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竟然会是外表柔婉的丽妃。   原本陛下便无比喜爱三皇子,丽妃更是母凭子贵,往后的好日子自然不必说了。   只是她贪心不足,还妄图得到更多,做出如此阴损之事。   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圣上是何反应自不必说。   “二哥他似乎每次都能替我解决这些事情……”陵玉口中呢喃道。   不论是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对方忽然出现护她周全。   “是啊,世子可真乃神人也,好像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陛下见着他,都会给他留着情面,幸而有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呢。”素春说道。   素春话刚说完,便见盛钦从外面走来。   她朝对方微微福礼便退出了房门。   陵玉抬眸见盛钦望着自己,便扯出一抹笑来,对盛钦道:“二哥这般厉害,可真该去做个专门查案的大官。”   盛钦坐在她身旁,并不应声。   “二哥可是怪我了,我这般无用,一个人的时候竟连自保都做不到……”陵玉低声说道。   盛钦却抬手将她的右手包入掌心,握紧了几分。   陵玉以为他要说出安慰的话时,却见他对自己道:“陵玉,我在时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陵玉神情凝固。   待她察觉他话中深意,眼眶又是一热。   “二哥……”   这会儿泪珠却彻底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她先前在陈玄颐府中时候还曾怀疑过盛钦的用心,与当下的情形相比较却显得分外可笑。   “旁人都不信我,父皇也不信我……”她哽咽着扑入对方怀中,抽噎不止。   盛钦眸色渐深,将她拢入怀中,手掌轻柔抚着她微颤的后背。   此刻她便宛若大海上无助孤苦之人,能够紧紧抓住的人只有自己,那样的感觉却令他意外的安心。   “二哥,往后我亦要待二哥极好……”陵玉在他怀中蹭了蹭脑袋,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盛钦将她抱入怀中安抚,她却沉浸在悲伤之中,截然察觉不出当下他们之间逾越界限的亲密。 第39章 菀娘入宫   盛钦鲜少看到她这般委屈模样。   幼时他对陵玉的恶念只起于一念之间, 便让她落入了如此境地。   如今他对她的态度也同样起于一念之间,他便更不打算救她出这泥淖。   陵玉哭累了, 便在又在他怀中睡着。   他这才将她轻轻放在枕上, 见她面上仍有泪痕, 便用拇指抹去。   “二哥……不要生我的气……”   她口中呓语,似有不安。   盛钦的指尖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 低声道:“你可愿同我永远都在一起?”   陵玉陷入梦境,全然不觉。   若说从前点滴他对陵玉的所思所想都在萌芽之中, 便从此刻开始, 他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天黑以前,盛钦复又乘着来时的马车匆匆离开。   皇宫之境地, 他竟来去自如。   “圣上竟默许您这样做?”车夫颇为惊奇。   盛钦道:“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子。”   车夫微微一笑,忽然问道:“那您呢?”   盛钦眸色顿时微沉。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身为圣上,就更不会以自己喜怒来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   即便是幸运如陵玉, 终有一日,同样也要为盛钦待她所谓的“好”而付出巨大代价。   外人眼中的圣宠不过是假象,终有一日, 盛钦会亲自揭开这层假面, 叫他们好看清彼此的本性。   此等事件叫旁人仿佛看见在这个无宠无势的小皇子身上渐渐出现了一层屏障, 它会随着盛钦的势力而变得坚不可摧。   只是无人知晓, 这样的屏障, 更不是陵玉能够轻易挣脱得了的。   在一切都拨云见日后, 圣上命人送来了一些赏赐, 似乎是给陵玉的补偿。   陵玉却心中清楚, 对方仍旧不喜于她。   但追根究底,她自幼也未曾同他亲厚过,自然不会伤心到哪里去。   只是一连几日胡吃海塞,陵玉顿时惊觉了美食的魅力,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殿下,世子命人送来了一个宫人,说是给您使唤用的。”素春进来说道。   陵玉抹了抹嘴边的饼屑,道:“我向来都不喜欢人伺候,好端端的送人过来做什么?”   素春忧心道:“莫不是嫌弃奴婢办事不力?”   “你只管放心,只要我在,不会有人嫌你办事不力的。”陵玉说道。   素春听了这句话顿时面露喜色,“多谢殿下信任,奴婢这就将人引进来。”   陵玉含糊应了两声,便见外头进来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对方个头同素春差不多高,身形却纤细柔弱。   陵玉缓缓抬头,在望见对方面容之时,登时怔住。   “奴婢菀娘,给殿下请安。”   女子抬首,容颜秀雅,色曜春华。   这人不是菀娘又是何人?   “菀娘……”陵玉快步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菀娘微微一笑,一举一动,俨然是熟悉了宫中规矩的姿态。   “菀娘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   陵玉忙将她扶起,问:“菀娘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菀娘抬眸看她,道:“昔日是世子爷将奴婢从青楼中赎身出来,他说殿下喜欢听菀娘说书,便叫菀娘学习宫规,以便入宫来伴在殿下左右。”   陵玉听了这话,面上俱是错愕。   她竟真的误解了盛钦。   他赎走菀娘,却都是为了她。   陵玉懊恼得很,自己着实枉费盛钦一番信任。   “二哥如此用心良苦,我却频频误会于他,着实是不该……”她嘀咕道。   素春忍不住道:“殿下,原来您一早就同菀娘认识了?”   “菀娘说书说得十分得好,是我在宫外结识的朋友。”陵玉说道。   素春瞪大了眼睛,看向菀娘惊喜道:“你会说书?”   “不过是闲时打发时间而已。”菀娘笑说。   “殿下,奴婢自幼也最喜欢听人说书,只是入了宫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咱们将菀娘留在宫中可好?”素春说道。   “自然要留的,我也甚是喜欢菀娘。”陵玉说着便拉着菀娘的手往里走去,“菀娘上回同我讲的故事都未说完,今日趁着天亮,我可一定要听完。”   素春打发了小宫人去添茶,亦是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菀娘说书同寻常说书先生很是不同,且不说她声音好听,叫人喜欢,便是她掌握的节奏都恰到好处,就连素春听的时候都憋着一泡尿不敢走开。   待夜漏十分,陵玉睡下,菀娘躺在次间的软榻上,仍旧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树影。   “菀娘怎还不睡,可是不习惯?”素春察觉了便关心道。   菀娘回过头来,柔声道:“我本以为以自己这般不堪的身份来到殿下身边,多半是惹人厌的,却未曾想,你们待我都极好。”   素春揉了揉眼睛道:“你又不是自愿去那种地方的,况且能守得本心,你比旁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呢,咱们这里的人都是极好的,便是有一个半个不好的,世子也都想方设法弄走了,殿下最是心善,只要咱们守着本分,她是绝不会叫你委屈的。”   “世子待殿下可真好。”菀娘轻声说道。   “那是自然,他们自幼便在一起长大,感情可不比寻常人。”素春说着困意又起,便翻了个身,道:“早些睡吧,明日咱们还得伺候殿下呢。”   菀娘望了她一眼,便也阖上了双眼,睡态详和。   一切都寂静于夜,整个宫廷上下,也只在此刻最为平静。   菀娘虽来自民间,可接连几日做着宫人事务的时都十分熟悉。   她本就是个聪明的人,便是将聪明用在做事上面,也比旁人学起来快上三分。   陵玉心里头彻底放下对盛钦的误解,日子又如同从前一般安逸了许多。   “奴婢便说从前殿下不必入住那学舍也一样,殿下还不信,如今还不是每日乘马车去同旁人一道学习。”素春说道。   “你可真是啰嗦,瞧你也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这般啰嗦也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了。”陵玉说道。   素春闻言顿时恼羞起来,“殿下净说胡话,奴婢早就有了婚约,才不会嫁不出去。”   “待我回头给他许个美娇娘,你看他还娶不娶你。”陵玉小声说道。   她声音虽小,但却还是被素春听见,“殿下只管许就是了,最好许个如菀娘一般貌美的娇娘,奴婢乐意同菀娘共侍一夫。”   陵玉顿时哑然,发觉素春的脸皮又厚实了几分,着实拌不过对方。   正巧菀娘端了茶进屋来,陵玉朝对方说道:“菀娘今日陪我一起走吧,省的素春待会儿又同你讲我的坏话。”   素春未曾料到自己背地里同菀娘碎嘴都被陵玉知道了去,顿时面上讪然。   菀娘抿唇一笑,解释道:“可不是我告的状,是殿下在熄了灯之后偷听的。”   素春红着脸道:“咱们女子深夜里私密的话,殿下怎好偷听。”   陵玉揉了揉肩膀道:“你嗓门那般大,我只当你刻意说给我听的。”   素春羞得手足无措,转身便躲进了里间去。   陵玉朝菀娘招了招手,轻声道:“快些走,待会儿她又得出来闹别扭了。”   菀娘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颔首,便随她一同出门。   陵玉脚步轻快,菀娘却不得不在她身后提着裙摆追去。   “殿下当心,这路边杂枝太多,防着勾到衣摆。”菀娘说道。   陵玉却浑然不在意道:“菀娘怕是不知道了,这条路我每日都走,没甚问题……”   只是她话刚说完,便听得衣摆撕拉一声。   陵玉步伐被绊住,停下一看,衣摆竟真的勾出了一个洞来。   她回过头去颇窘迫道:“该是我倒霉了。”   菀娘轻笑,便蹲下身去查看她衣角破洞的地方。   “不妨事的,这洞不大。”她说罢便从容自怀中拿出一副针线,令陵玉颇为惊奇。   “菀娘怎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菀娘道:“幼时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母亲便是这样做的,有时候行路久了,就要拿出针线来补一补,才能到人前去见人办事。”   那时候她们家境贫苦,需要走很远的路,绕很多的弯子,才能换得粮食来维生。   陵玉垂眸望着,便见那针线在她衣摆上游走,渐渐出了雏形。   待菀娘大功告成,陵玉的衣摆上赫然多了一朵不起眼的青莲。   “如此一来,衣服晚上回去换了就好,便不会耽搁时间了。”菀娘说道。   陵玉望着菀娘,心中颇为赞叹。   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若是当年没有流落青楼,如今怕也是嫁为人妇,过着相当幸福的生活。   “您望着我做什么?”菀娘摸了摸自己的脸。   陵玉道:“菀娘比许多女子都要好上很多,偏偏却只能留在我身边,可惜了。”   “也没什么可惜的,人各有命,我能有幸离开那地方,岂不比很多人都要幸运。”菀娘说道。   陵玉见她性情豁然,对她心中好感更加三分。 第40章 菀娘受罚   马车一路出了宫去, 陵玉却指着西大街的方向去了。“殿下这是要去哪里?”车夫问道。   “自然是去盛府看我二哥了。”陵玉说道。   对方整日都在宫外忙于事务,她得了机会也总要去看望他的。   待马车到了盛府门前, 陵玉下了马车, 见门口已然立着两个像模像样的守卫。   那二人不同寻常人家穿着家丁的粗服, 反而是通体玄服,立在门前目光锐利, 便是端看周身气质便可知道不是寻常之人。   陵玉上前一步,他们却恭敬抱拳, 显然知道陵玉的身份。   “你们认得我?”陵玉问道。   “世子爷同我等吩咐过, 见殿下如见世子爷。”二人说道。   陵玉也不追问他们是在何处见过自己,只问道:“我来看二哥, 他人可在府中?”   对方道:“世子杂务繁忙,此刻该在东大街的青楼同崔大人在一起。”   陵玉闻言颇为意外。   二哥这样的人也会去青楼?   她回了马车上,令车夫前往。   待到了去处, 陵玉熟门熟路便进了青楼里头。   不待老鸨缠上来时,陵玉便先塞了银子过去,老鸨会意一笑, 便不再纠缠。   陵玉背着手四处走动, 倒也没有人对她留意。   待她走到里间贵客专用的包厢, 果真通过那缝隙看到了里头的人。   原先她还不知其中内情, 便是因着菀娘的缘故来过几次, 这才对青楼的事情了解些许。   这里头有几个眼熟的, 都是圣上最近颇为提拔的臣子。   他们之中的人年岁多半都是在盛钦之上, 可论起圣宠与权势, 都不比此刻的盛钦。   里头崔大人身旁自有一名女子斟酒,他端着酒杯小嘬几口,便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   陵玉见状心中不免想到盛钦也搂着美娇娘的模样,心中仿佛被爪子轻挠了几下,愈发想要去看。   她便从左边的角度换到了右边,果真看到了崔大人对面端坐着的盛钦。   彼时对方面色仍旧如陵玉所想的那般冷淡,身侧也确实坐着一名姿色略为出众的女子。   正当陵玉还想看清一些的时候,那女子忽然往盛钦怀中倒去,将酒水泼了盛钦一声,又端着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声道歉。   “罢了罢了,带世子去更衣吧。”崔大人说道。   “是。”那名女子柔声应着,便要引盛钦出来。   陵玉连忙回避,待盛钦出了房门,她的心口仍旧砰砰直跳。   也不知盛钦察觉了什么,忽然便回过头来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世子在看什么?”引路的美人也顿时停了下来,顺着盛钦的视线看去。   盛钦道:“无甚,走吧。”   二人这才进了另一件屋去。   陵玉心有余悸,愈发觉得盛钦是发觉了什么,连忙就出了那青楼去,再不敢多窥探半分。   待她回到马车上,车夫又问:“咱们这会儿去哪里?”   陵玉想了想道:“还是去国子监罢。”   到时候就算盛钦真的问起来了,她也有个借口好打发了他。   只是此刻陵玉脑中俱是盛钦同那女子的身影。   催他们去更衣的其余人等笑得颇为古怪,盛钦同那女子独处一室难不成不止是更衣?   陵玉又想起自己从前去青楼时,只听菀娘与她说过书,当做是个趣事。   只是青楼里的姑娘并非人人都是如菀娘这般行事,还会说书。   难不成……   陵玉那愚钝的脑子仿佛终于要开窍了一般。   “难不成她要唱曲儿给我二哥听……”她嘀咕着,愈发觉得惊奇。   待她从国子监回宫想去问问菀娘,却并未见到对方。   “菀娘人呢?”陵玉问素春。   素春想了想道:“早些时候她去烧了茶水,不知去了哪里,想必是有事情了吧。”   她说这话时颇有替对方圆场的意思,生怕对方初来乍到便被陵玉责罚了去。   “去了多久?”陵玉问道。   “快要满两个时辰了……”素春迟疑道。   陵玉闻言险些喷茶,“我问你,一日有多少个时辰?”   素春颇窘迫答说:“自然是十二个时辰。”   陵玉揉了揉额角,吩咐对方道:“快令人寻她去,莫叫她得罪了什么人……”   素春连忙去了,不出一刻便又立马回来回话。   “殿下,有宫人看见菀娘被带去了惠清宫了。”   “那不是文淑妃的宫殿吗?”陵玉问道。   “是啊,莫不会真的被您给说中了,菀娘得罪了文淑妃?”素春不安道。   陵玉想了片刻便起身往外走去,素春赶忙跟上。   惠清宫的下人多半都是有着资历的老人,对于如何治理一个新人,手段却是十分地老辣。   菀娘跪在台阶下也将近了两个时辰,她身体本就纤弱,被日光一晒,此刻便更有些难熬。   陵玉来了此地,见了此等景状,心口微悬。   “殿下怎忽然来了,也不提前派人过来说一声?”桑嬷嬷见了笑着迎接。   陵玉扫了她一眼,道:“我是瞧着宫里头少了一个宫人,没曾想她竟在淑母妃这里。”   “原来如此,殿下快些进屋去说话吧,娘娘许久没有见您来了,甚是想念呢。”桑嬷嬷说道。   陵玉道:“这倒不必了,只是这宫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处?”   桑嬷嬷面色微冷地扫过阶下菀娘,道:“她行事不端,同宫里头一些小太监勾勾搭搭,实在是不雅,更是带坏了风气,殿下的身边,怎可留这样的人在。”   陵玉道:“照嬷嬷这么说,确实是这名宫人的不是了,只是她到底是我的人,又在淑妃娘娘这里跪了许久,这会儿便叫我带回去治理,嬷嬷没有意见吧?”   “既然是殿下的人,老奴自然不敢说什么的。”桑嬷嬷说道。   素春闻言便立马将菀娘扶了起来。   此刻屋子里头的人听见外面动静终是坐不住了,随着贴身宫人搀扶走到了门口。   文淑妃见是陵玉,便笑说:“陵玉过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去坐坐。”   陵玉道:“不敢叨扰娘娘,只是当下陵玉还有事情在身,便不留了。”   她说罢便行了礼,离开了惠清宫。   文淑妃一愣,看向桑嬷嬷。   “想来她这是记恨上咱了。”   “您到底以养母的身份照顾了她这么些年,她这么做,着实不该。”桑嬷嬷说罢见文淑妃脸色仍旧不好,便连声安慰,“娘娘也不必将这事情放在心上,这里到底不是寻常人家,您是知道的,这后宫里头,有几个人不是属白眼狼的呢,您若真的当了回事儿,是注定要伤心的。”   文淑妃转身回了屋去,叹说道:“本宫自是明白的。”   自三殿下中毒一事之后,陵玉虽受了些苦头和冤屈,但最重要的是她借此看清了一些人与事。   宫里头这些人从来都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的。   陵玉自然没妄想过在那种情况下能得到文淑妃的帮助,即便是人情冷淡,大可划清界限。   但对方当时为了迅速摆脱嫌疑,竟默许了桑嬷嬷往陵玉身上泼脏水的行径,到底还是令人无比失望。   菀娘同陵玉一起回去,忍着膝盖上的强烈不适,愣是一路都没有吭上一声。   虽陵玉也曾跪过,但到底还是当个男孩子教养,不论是上蹿下跳还是吃喝方面,从未像女子那般精致掌控,菀娘则全然不同,先前为了维持身段柔软,气质娇弱更是半点苦头也吃不得。   “他们说菀娘勾搭那些小太监,我都不信。”素春说道。   菀娘咬了咬唇,道:“我回来的路上便见几位公公路过,本各走各的,却忽然被他们围住,硬是将我围困在了墙角……”   回想此段记忆,她的脸色便愈发难看。   在这个朝代美人本就是稀缺资源,如菀娘这样的就更是难得,她地位低微,如何能不被太监欺负了去。   “那几个太监是哪个宫里的?”陵玉问道。   “我不知……但都是听一个叫王集大太监的话……”菀娘眼眶微红,道:“他见了我便对我动手动脚,我挣扎的动静大了,便引来了旁人,本以为见到了淑妃娘娘便可以求得公道,却没想到……”   余下的话不说,陵玉心中也是清楚得很了。   “这王集不就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吗?也难怪她只管护着自己人了。”素春抱怨道。   陵玉道:“我从前见这王集都是一副忠犬模样,没想到他私下里竟会这样对待旁的宫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也看到了,他同惠清宫那位都是一个样子,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素春话未说完,便被陵玉瞪了一眼,登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堵住了嘴。   “一宫之主你也敢乱说话?”陵玉口吻略带责怪。   素春垂下脑袋便安静了下来。   菀娘见状道:“殿下,往后我行事必回谨慎些的。”   陵玉知她受了这份委屈,便将这事情放在了心上,“往后若是再有人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只管报了我的名号就是。”   菀娘连称了“是”。   素春口中不言,心下愈发佩服菀娘忍耐的气度。   受了些罚,菀娘便独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方才满脸的可怜顿时被一片冷漠所取代,她是个青楼女子,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又怎会轻易为了一个太监的欺辱便委屈上了。   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上位者的怜惜。   菀娘卷起裤腿轻轻触了触淤青的腿,心中默然盘算。   外头传来脚步声,菀娘指尖稍一用力便将膝盖划出了两道口子。   素春进屋来时,手里还拿了个巴掌大的精致瓷瓶。   “菀娘?”素春问道,“你可有好些?” 第41章 痛揍一顿   菀娘抬眸见她来甚是错愕。   素春见她神情不对, 便上前打量,发觉她腿上还破了口子。   “那群人可真是坏透了……”素春心疼道, “她们要是想要折磨谁, 院子里便专门设了块地方, 底下埋着着碎瓷片渣子,跪在那里若是久了, 膝盖都能给跪烂。”   菀娘道:“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就不必再给殿下添麻烦了。”   “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素春说着便将药瓶打开给她涂药。   “往后若是有什么不便对殿下说的, 寻我说也是好的。”   菀娘望着她道:“那便多谢你了。”   过了一日, 菀娘走路没甚大碍的时候,途径了一条偏僻的道, 远远便看见了王集慢悠悠走来。   此刻他正是一人,似乎特意出来偷个闲来的。   菀娘本该从近处拐弯离开,却偏偏缓住了脚步, 随即便望着那王集的方向去了。   远远的,王集本也未曾留意,只是待对方走得近了以后, 他才看到对方的面容, 对方正是他昨日看中的貌美人儿。   王集顿时露出涎笑, 搓着手掌, 忽然又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那可是二殿下的人呢, 二殿下昨日亲自来了惠清宫要人, 怕更是个不能轻易动的人了。   王集想到此处便顿时懊恼不已, 但见来人又碍于自己面子更不想主动避开, 是以仍旧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到了菀娘面前。   “菀娘啊,你可真是有福气,跟对了一个好主子啊。”王集拉长了声音,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   菀娘见了他,神情微微瑟缩,却仍旧微微一福,答话道:“公公谬赞了,菀娘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昨日若非素春姐姐苦苦相求,殿下怕是也不肯来救我的,若我再惹了事情,只怕不管素春姐姐怎么求情,都会被赶出去了。”   她这一番话将自己说得十分可怜,表面上仿佛是再博取同情,更是同王集求饶。   王集却脑筋一转,觉得有些不对。   他把对方的话咂巴了一顿,这才明白了过来。感情这菀娘并非是殿下的房内人,只是靠着二殿下身边一个宫女求情才免于受罚,听对方这语气,对方更是没有任何势力,就连殿下都不曾对她有过任何高看之处,她唯一能依仗的也就是那小小宫女素春的面子。   可他是谁啊,他可是王集,怎么可能会在乎素春的面子!   “哟,还真个小可怜,昨儿我带了那么些个弟弟围着你,是不是吓着你了?”王集故态复萌,看着菀娘柔媚娇弱的模样,心思愈发蠢蠢欲动。   “奴婢初来乍到不懂事儿,这才大喊大叫失了仪态,往后不敢了……”菀娘垂首,甚是乖觉的模样。   王集瞧了她一眼,翘着小拇指抿唇一笑,便从腰上解下来一个荷包,放在掌心里掂量了几下。   “菀娘啊,想要里头的东西吗?”王集问她。   菀娘抬眸怯怯地望着他,没有应声。   王集却当她想是动了心的,指了指假山后头,对她道:“我们这些奴才可不能当众交换这些东西的,去那后头,我都拿给你了。”   菀娘立着不动,他便牵着她的衣袖,半推半就之下将她带到了假山后头。   待菀娘进了陵玉屋里时候,陵玉忽然将她叫住。   “你走得那般急做什么?”陵玉问道。   菀娘道:“是我忘了规矩。”   陵玉走近了瞧,见她一身的整齐,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素春进来指着菀娘的衣带说道:“菀娘怎如此粗心衣带都系错了?早上不还是穿的好好的。”   菀娘咬了咬唇,便转身去了耳房整理,素春望着陵玉,道:“奴婢说话是不是直接了点?”   “该是没有吧。”陵玉秀眉微蹙。   只是此刻不解的疑惑,很快到了傍晚时分便揭露了答案。   “殿下,王集跟了淑妃有十年之久,也是个有资历的老人,这会儿怕是动了真心,这才来您这里想要求个好事儿的。”桑嬷嬷上门来说,模样颇为奉承。   “桑嬷嬷客气了,淑妃娘娘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小宫女过来说一声便是,又何须劳烦了您。”陵玉客气道。   桑嬷嬷连忙摆手道:“唉,老奴可不敢倚老卖老,只是这事情也是淑妃娘娘命奴婢来的。”   她话中并未将自己搁在什么重要的位置,反而将文淑妃搬了出来。   “您直接说了就是。”陵玉应道。   桑嬷嬷道:“是这样的,王集前日得罪了菀娘姑娘,今日特地前来是想赔个不是。”   陵玉道:“王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何须他来给我这里一个小小宫女赔罪。”   她这话带了几分嘲讽之意,桑嬷嬷却只当做没有听得出来,道:“殿下,您怕是不知道,那王集是相中了菀娘,这才去求了淑妃娘娘。”   一旁素春听着险些就惊掉了下巴。   王集那个老不死的,菀娘做他闺女都绰绰有余了。   陵玉揉了揉眉心,做出烦恼状,“桑嬷嬷是不是弄错了?”   桑嬷嬷道:“这样重要的事情奴婢岂敢出错,殿下,王集不仅伺候了淑妃娘娘数年,在您幼时待您同样多有照顾,想必菀娘也不会不愿意,这事情不如就这样定下来吧。”   她目光掠过菀娘的脸上,见对方微白的面上俱是惶恐,满意勾了勾唇角。   陵玉道:“既然如此,你便让王集亲自来吧,便是他待我再有照顾,如今想要求我身边的宫人,亦是要循着规矩来的。”   桑嬷嬷见对方松口,顿时心生喜悦,道:“您只管放心,待明日一早我就让王集过来叩谢您。”   她说罢便要告退,陵玉忙叫住了她,“待明日一早做什么,叫他下午当完差便过来吧。”   桑嬷嬷想了想觉得不妥,但见陵玉已经做出了让步,便也不再说什么,便道:“奴婢自会转告。”   只等桑嬷嬷走后,陵玉问道:“菀娘可同意嫁给那王集?”   菀娘牵强地笑了笑,道:“不曾想我这样的人还会有人喜欢,我一切都听殿下的安排。”   待她回去将这消息告诉了王集,王集就差流口水了。   等到黄昏前,王集便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后头还跟着两个捧着匣子的小太监,便大摇大摆来了陵玉这里。   岂料他们三个人刚进了门去,身后的大门猛地被人合紧。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便三个大麻袋兜头罩上,接着便是一顿乱棍落了下来。   “呸,就凭你这个老怂货还想娶我家菀娘,你快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接着便是重重的一脚揣在了王集的脸上。   待几个人被揍得没有了声响,陵玉这才挥了挥手,叫他们住手。   素春往屋檐下走来,见陵玉又要嗔她。   “你说话愈发不规矩了……”陵玉郁闷道,什么老怂货,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哪里该是个姑娘家说的话。   素春吐了吐舌,倒也是过了把瘾。   她早就看这王集不顺眼了。 第42章 陵玉的表白   王集三人被打的七荤八素便丢入了花丛里头, 狼狈地爬了回去。文淑妃秀眉微颦,道:“你不是说你同那菀娘是两情相悦吗?”   王集以头抵地, 肿着脸道:“奴才万死不敢欺瞒娘娘, 奴才对她有意可她却嫌弃奴才是个阉人, 是她亲口对奴才说的,只要奴才能够引见她来当着您的面道出一个秘密, 她就心甘情愿同奴才在一起的。”   “秘密?王集,你还不动动你那猪脑子, 这宫女是新入宫来的, 无权无势又无依无靠,她能有什么值钱的秘密告诉我们娘娘?”桑嬷嬷吊着眼角冷声道。   王集闻言顿时僵硬不已, 道:“娘娘,桑嬷嬷说的都对,只是奴才再有什么不是, 好歹也是您惠清宫的一只老狗,岂能这样随意让外人欺负了去?”   文淑妃望着他倏然一笑,“你想要我为你出气吗?”   王集低垂着头道:“奴才不敢。”   “哪里会有你不敢的事情, 你可别忘了, 陵玉便是再讨人嫌, 人家却还是皇子, 她就是弄死了你, 你以为本宫能说一个不字?”她的脸色愈发冷漠, 令王集周身发寒。   这话自然没得错了, 他就算在文淑妃这里再有资历, 还不就是个奴才,二殿下想要弄死他仍旧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娘娘,奴才可不敢啊,那婆娘同奴才说是个同二殿下有关的,奴才以为她贴身伺候知道了什么秘事,这才信了她的鬼话……”王集连忙解释。   “同二殿下有关的事情?”文淑妃望着他,忽然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便犹如一颗种子播入了文淑妃的心间,愈发觉得许多地方都显得可疑了许多。   待入夜,陵玉沐浴完了,便将身上擦干,穿上了衣物。   她还未穿得严实,便看见菀娘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陵玉下意识挡住自己,道:“你怎进来了,我沐浴时候不需要人伺候?”   菀娘望着她道:“我竟忘了这个规矩……”   陵玉见她口中这般说着,却仍旧盯着自己目光一错不错,心中生出几分别扭。   “你先出去吧。”陵玉道。   菀娘微微颔首,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退出了房门。   待房门关紧之时,她仍旧透过屏风的空隙看着陵玉的身体。   轻薄的亵衣紧贴在陵玉白瓷般的皮肤上,起伏愈发的明显,虽不如一个妙龄少女那般丰盈曼妙,却也绝不会是一个孱弱男子应有的曲线,那双湿润雾眸纯澈,显然没有怀疑过身边人的用心。平日束起的长发此刻散落在陵玉的肩头,长至腰部以下,犹如上等透着亮泽缎子,令她更添柔美之色,此刻但凡有人见到这番场景,必然是目瞪口呆,惊掉下颌。   菀娘立在门口,似有走神。   “你怎么站在门外?殿下沐浴时候不需要人伺候的。”素春过来提醒道。   菀娘抬头,道:“幸而你提醒了我。”   待陵玉回到寝屋,素春进屋去铺好了床,出来时候便对菀娘道:“殿下让你进去。”   菀娘进了屋去,见陵玉窝在了榻上,甚是闲散。   “你方才可是被素春说了?”陵玉问她。   菀娘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见你闷闷不乐,莫不是因为我方才说你的缘故?”陵玉道。   菀娘忙解释道:“殿下和素春待我都很好。”   “那便还是因为那王集的缘故了?”陵玉叹了口气道:“仅是打了他一顿,确实有些难解心头之气,只是他是淑妃宫里的老人,我若是真的把他怎样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若叫人究其缘由是为了你,怕是你的日子又会不好过了。”   “殿下想多了,王集的事情我从未放在心上,您知道的,我出身青楼,是个不洁之人,便是王集公公瞧上了我,也是我自己不检点才招惹了祸事连累了您,若是影响了您和淑妃娘娘的感情,那我倒不如嫁给了王集公公……”她的模样谦逊温和,同她的性子一般,似乎总这般温柔待人。   陵玉听她这般说辞便拍了拍榻边示意她过来坐下。   菀娘犹疑着上前去了。   “你哪里不检点了?”陵玉看着她的眼睛,问得很是认真。   菀娘错愕,想了想笑说:“这话叫我如何答呢……”   她自幼便是个俊秀的女孩儿,长得十二岁那年,旁人就发现她天生一副好皮囊,如何晒都晒不黑,生得莹白,面相更是温婉动人。   大伯家的兄长因为欢喜她的皮相,平日里更是待她极好,时常惹得嫂子给她冷眼。   后来一日,菀娘被那兄长推在了屋后的草堆里强行做下了不轨之事,之后母亲知道的第一反应便是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刮子。   所有人都认定了是她媚骨放荡,勾引兄长,却没有一个人肯去看她手腕上被麻绳绑勒出来的血痕,没有一个人看她挣扎过的伤口,父亲甚至还为了平息这件事情,将她卖给了牙婆。   即便是在预知了她会被牙婆转卖入青楼的情况下,母亲也仅是在深夜里送来了一把匕首,让她自尽,以求全了家人颜面。   经了那样一遭也只是她的开始,直到她被送入青楼,那些日日夜夜,死了很多命运相同的女子,却活下了她一个。   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女子还纯洁如初,可菀娘却偏偏能做出这样的样子,柔美的面上仿佛覆盖了一层温柔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心思,也便是因为如此,她才被老鸨高看了一眼,提拔了花牌。   菀娘从看到陵玉的第一眼便看透了对方的女子身份。   她之所以能看透并非是她眼力过人,而是她最初的模样,竟同陵玉那般的相像,流露着天真稚气的面相,信任着身边的狼,信任世上所有的美好,最终却会遭遇最可怕的打击。   也许对方下场会同她一样,也许会比她更惨……   菀娘想得久了,忽然感到手背温热,她垂眸,看到对方的手正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本以为你留在宫中便不会再受到伤害,如今看来,我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出将你留下的结果到底是对是错了。”陵玉低声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身为你的主子,却不能保护好你,着实是有些无能了。”   菀娘望着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陵玉看着她在灯光下愈发柔丽的容颜,便忽然生出了勇气道:“菀娘愿不愿意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菀娘听罢久久没有应声,但眼中的惊讶之色却是藏不住的。   “菀娘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你若是愿意的话,往后你便同我如从前一般讲故事,我来保护着你,必不敢再叫你被旁人欺负去了。”陵玉认真地做出保证道:“菀娘这样好的人,我也必不敢辜负的。”   “您说什么?”菀娘面上露出了牵强的笑意,“旁人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就罢了,难道您不知道吗,若是您怕王集还找我麻烦,便是直接告诉了他,怕是他也是要嫌弃我的。”   “菀娘不信我,我大可对天发誓,我陵玉这辈子都会对菀娘很好很好,若我做不到,便……”陵玉话还没说完,便被菀娘焦急地抓住了手,“你怎这般胡来……”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陵玉便更加揣测不到她的心思。   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抚一个女子的心,更不知道如何去讨好对方,但如果能给对方一个一辈子的保障,这样的诚意总归是拿得出手的吧?   “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开心吗?”陵玉道:“虽不知菀娘心思,但菀娘陪在我身边我却很是欢喜的。”   她因不通俗事,却将话说得十分通透简单。   菀娘握住她的手腕面色僵硬得很,许久才缓缓松开了抓住陵玉的手。   偏房里,素春将自己洗晒过的衣裳收进屋去,见菀娘的衣服还堆在桌上,便上前替对方整理起来,待她拿到对方的裙衫,这才想到那是菀娘罚跪时候穿的衣服,素春正要嘀咕两句,却忽然留意到那裤腿上的痕迹。   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撕裂的痕迹。   可她那日进屋给菀娘送药,分明是看见了对方膝盖上刺目的划痕……   素春将衣服放回了原位,心思愈发得重了。 第43章 菀娘的受伤   天色将暗, 待素春睡下时候,菀娘便悄悄掌着灯出了门去 门外王集一脸阴沉地望着她, 那双眼在夜色里仿佛都要沁出毒液来。   王集道:“算你说话还算个数, 你若是骗我今夜在这里白等一晚上, 我必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菀娘闻言只是露出苦笑来,道:“瞧公公说的, 难道我如今没有让公公白等,公公就会放过我了吗?”   她也不傻, 这王集经了挨打那一事儿, 怕是早就恨她入骨了。   王集阴森森望了她片刻,轻哼一声道:“走吧。”   菀娘吹灭了手里提着的油灯, 将它放在墙角下,便随着王集去了。   文淑妃年纪大了,便愈发贪睡起来, 平常这个时候,惠清宫的灯火早就熄了,整个殿都是安静无声的。   此刻灯火虽明, 但四下也仍旧安静无比, 即便是菀娘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 在这庭院中还是会显得十分刺耳。   “进去吧。”王集推开了门, 示意她自己进去。   菀娘抬脚入了屋去, 屋里头有个嬷嬷便朝她看来。   “娘娘。”桑嬷嬷望着她, 却是对身后的文淑妃说得话, “二殿下身边的菀娘过来了。”   “领进来吧。”   文淑妃的声音正显慵懒, 显然已经休憩了一会儿。   菀娘进了里屋,低着头便向对方行了礼。   “听闻是你向王集求得一个来见本宫的机会?”文淑妃抬眸扫了对方一眼,忽然便发觉了对方异于寻常宫人的美貌,这才明了孤寡了十年的王集为何就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菀娘动了动唇,话就到了唇边,可忽然又说不出了。   她本以为盛钦将她从青楼这泥潭中拉扯出来她便是自由,谁知她转眼间便又被当做一个物件送进了宫中。   那时她方明白自己仍旧是只笼中鸟儿,自己的命依旧是在旁人的手中。   也正因如此,这才令她愈发沉不住气。   这便好比笼中鸟耗尽了一生的心力与渴望,自由成了刻在骨子里向往的东西,成了她生存追寻的目的,在她知道陵玉秘密的之后,她便仔细衡量了一番,心中暗自选择了这位看似和蔼实则资历贵重的文淑妃。   她企图以此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天真的陵玉为了保全她的一切,竟想出了那样的主意……   菀娘忽然就后悔起自己当日在青楼初见时候的心软。   桑嬷嬷见她久不应声,便轻咳一声提醒道:“娘娘在问你的话,你还不速速回答。”   菀娘咬了咬唇,缓缓抬起眸子,漆珠似的双眸仿佛笼罩了一层纱,有种说不出的动人,可在文淑妃看来,除去了美貌的滤镜,余下的却仿佛是花瓶美人般的愚蠢无知。   “奴婢听闻淑妃娘娘宅心仁厚,本……本想恳求娘娘不要将奴婢嫁给王公公的……”她垂下眸子低声说道。   桑嬷嬷闻言眉头一挑,道:“菀娘,你要说的事情不是同二殿下有关的吗?”   菀娘闻言身形一颤,随即道:“是同二殿下有关的,因为菀娘已经被二殿下中意了去……所以才不能许给了王公公。”   她此刻模样纯良,俨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回事。   文淑妃望着目光微沉,片刻猛地抬手拂落手旁的瓷杯。   “你让本宫等你这么久,便是为了戏弄本宫?”她几乎要气笑了。   菀娘跪倒在地上,却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寸。   “奴婢不敢,奴婢嘴笨……”   文淑妃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气。   “嘴笨是吗?”她忽地冷笑起来,“嘴笨能逃得你主子的欢喜,偏偏在本宫这里又不一样了……”   桑嬷嬷阴恻恻道:“王集到底是老了,头脑不清醒就算了,办事情也越来越不靠谱,娘娘可不能再纵容这些刁奴作怪了。”   文淑妃踢开脚旁的碎片,扶着一旁小宫人缓步往寝室里走去,对身后的桑嬷嬷道:“那便同王集一起杖责五十吧。”   她轻描淡写丢下这话,人便隐入了烟紫纱帐后去。   菀娘面上顿时失了血色,有些畏惧地看向桑嬷嬷。   桑嬷嬷道:“娘娘给了你机会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这五十下没打在你的脸上都算是轻了的,谁叫你笨嘴拙舌的呢。”   菀娘跌坐在地上,听见身后王集一声哀嚎。   “都把嘴巴给我堵上,别惊扰了主子的休息。”桑嬷嬷冷厉道。   后半夜一切都安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菀娘拖着伤回了自己屋里,翻身趴在了铺上,后背隐隐作痛。   在旁人眼中,文淑妃是个十年如一日温柔似水的女人。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没有留下任何不好的名声,恰恰却证明了她极深的城府。   即便是挨了打的菀娘,文淑妃也是料定了她不敢将这事情告发出去。   因为这是菀娘自己求来的机会,她亲手将自己期待已久的筹码,换成了一顿毒打,这一切都是因为陵玉。   在菀娘看来,这却是整件事情中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待隔日天一亮,素春便起来穿着衣服,一边偷望着菀娘,欲言又止。   “菀娘,我听闻殿下是想给你名分了是吗?”素春问道。   菀娘面色苍白,只道:“殿下待我是极好了。”   素春面上犹疑,想到昨天夜里察觉的事情,忍不住道:“咱们殿下是个纯良的好人,旁人若是骗了她,欺负了她,她未必会知道……”   菀娘想到后背的伤,默了片刻对素春道:“殿下确实单纯,是个内心无暇之人,而我所求的,也正是如此。”   性情偏激时,遇到如陵玉这般人时,要么想要彻彻底底将她占为己有,要么便想亲手将对方丢入墨池中染黑,菀娘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有过后者的想法。   素春闻言却是一怔,想到菀娘的身世,似乎也了悟了几分。   待她收拾好了自己,推开窗子让日光透进屋来,这时候她才察觉菀娘面色苍白的很。   她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这才发现对方周身烫人。   “你竟发了热,脸色还这样的难看,快些躺回去吧。”她说道。   菀娘行动不便,也不想让对方察觉出自己异样,便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   “你今日便好生休息,我这会儿去伺候殿下,待会儿会给你送来汤药喝下的。”素春说道。   菀娘轻轻点了点头,这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掩护。 第44章 陌生的重逢   待素春出了门去, 她走到窗下看到菀娘略显憔悴的模样,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迟疑。她不知自己这个时候跑去同陵玉告上一状是不是合适, 想来过不了多久, 她也该放出宫去成家了,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缓步走到院中, 便瞧见门口有个小太监正朝着她招手。   素春往四下谨慎地望了望,便走去门口。   这小太监眉目清秀, 若是陵玉见着了必然能认出他便是当日盛钦想要安插在她身边陪她去读书的那人。   “你们殿下可真会来事儿, 我家世子爷样样为她精心打算,可不是叫她来添麻烦的。”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   素春皱了皱眉, 道:“我家殿下便是再不受宠也是皇子,你这样说,让你家主子知道了, 不怕自己皮被打烂吗?”   小太监见她有些不悦,便道:“别介呀姐姐,你可还记得世子爷是如何帮过你的?”   素春望着他忽然又没了话。   小太监道:“你那未婚夫婿的家世同你家本就不匹配, 若非是他喜欢你同你定下的亲, 他们家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叫你入了门去, 后来你一拖便是好多年, 他们本已经上门去退了亲事, 可是我们世子爷替你从中调和, 这才令你有了依仗, 叫他们再不敢小瞧了你去, 是不是?”   这事情从素春的记忆中翻出来时,她的内心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起初也是小心谨慎保持自己的初心,生怕自己被旁人给贿赂了去,做出背主的事情来。   那会儿盛钦确实通过这事情施恩于她,可她从未生出杂念过。   如今看来,如果想要贿赂她做出对陵玉不利的事情来的人是盛钦的话,那可就太可怕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素春沉着脸问道。   小太监笑了笑,没有答她。   片刻,素春从外头回来时候手里端着热水,殿内的小宫女忙过来接过水盆道:“姐姐怎么自己亲自去打了水来,平日里不都是咱们干的活儿吗?”   “你们还好意思说,我今儿一早起来都没看见你们人在哪里。”素春嘴里抱抱怨怨的将事情含糊带过。   陵玉用早膳时,素春立在一旁便道:“您今日胃口瞧着不错,可要再盛一碗了?”   陵玉摆了摆手道:“我这些日子吃的多了些,身上长了不少的肉,实在有些愁人了。”   “这有什么愁的,您多走动走动不久好了。”素春说着,似想起了什么,便对陵玉道:“说来也有个事情,奴婢还没有同您说过呢。”   “什么事情?”陵玉放下手中的碗,问道。   素春道:“早些时候您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宫女送出了宫去,奴婢寻了人安排了她的住处,发现最近有个男子时常过来照看她,待她好似不错呢。”   “男子?”陵玉颇为奇怪,“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莫非是她儿子?”   素春道:“那男人瞧着也有四十好几的样子呢,怎么可能会是她儿子,只是他的腿似乎有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甚是奇怪。”   陵玉想着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毕竟那老宫人整日憔悴模样,一没有年轻貌美,二没有金银财宝,若是不相识的人,怕是看到都躲得远远,如何会愿意主动去照拂于对方呢?   “她是个伺候过我母妃的人,若我母妃活的好好的,想来她也是个风光体面的嬷嬷,我该去看看她的……”   陵玉说着忽然又想起圣上提及金贵妃时厌恶的神情,心中愈发郁闷。   “您要去的话奴婢就为您安排了车马,这样您还能走动走动也不必整日里闷在宫里头了。”素春说道。   陵玉望着她道:“你平日里都巴不得我不出门去,今日倒是积极起来了。”   素春被她说得神情有些窘迫,道:“您不去就算了……”   陵玉见状笑道:“眼见着你要嫁人了,性子也愈发别扭起来,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快去给我准备好了。”   待马车出了宫去,那车夫便带着陵玉七拐八绕来到了那老宫女的住处。   陵玉下了马车,令车夫在巷口等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便看清了那小院子的模样。   这小院子看起来寻常,左右也都住着人家,也不怕有人敢打什么坏主意来。   正当陵玉往里望着,便瞧见那院子里忽然就走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四十左右,右腿微跛,瞧着不像是娘胎带出来的,同素春描述的男子极为相似。   那老宫女站在门口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通过她整齐的穿戴 ,可以看出来她的精神面貌是好了许多。   陵玉欣慰之余,便见那中年男子大步离开,往街上去了。   不待她做出反应,却见他只在附近一个当铺便停住了脚。   他进去许久才从里面出来,转头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陵玉生出几分好奇进了他去的那间当铺,老板一见着她便热情上前来招待。   “公子可是要典当物品?”   陵玉道:“你这里都能当些什么东西?”   老板道:“那可多了去了,咱们这里什么东西都是收的,得看您要当什么了。”   “方才走掉那人当的是什么?”陵玉问道。   “您说他啊,他这些日子来的颇为频繁,当的东西也都是寻常,说来也好笑,他似乎都是为了接济一个毫不相识的疯婆子,撇开这些不说,但他今日当的东西却是个好东西啊……”老板说着顿时住了口,他狐疑地看向陵玉道:“您问这些做什么呀,您到底是不是来同我做买卖的?”   陵玉见他怀疑自己,忙道:“我自然是来做买卖的,我就是想买下方才那人典当的东西,这才问你的。”   老板恍然,“这东西可不便宜。”   “你只管报价就是了。”陵玉说道。   老板见她态度阔气,顿时面色缓和,叫人拿来了东西,道:“您瞧着便不是那些个没有见识的人,这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我不是个黑心的人,方才也给他不少银两,您要的话,可不能少于这个数。”   陵玉见他抬手竖起五根手指,心道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便将那东西接过来仔细打量。   待她看清了那物,才知道这老板确实没有胡说。   这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玉佩,且不说它的成色与材质,但是凭做工的角度来看,这也绝非是寻常手艺人的功夫,价钱自然更要加分。   只是如此看来这块玉的价钱本该至少要再翻个几倍,却偏偏被它的图案所拖累。   寻常人佩戴玉佩总求个好意图,不是生肖便是龙凤花蝶,再不然便是普通的祥云流纹,可这块玉上却刻着恶面的人脸,面目狰狞,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您瞧着可还喜欢?”老板见她打量了许久,忍不住试探问道。   陵玉回过神来,抬手拿出了钱袋子便一口价就将这玉佩买了下来。   这男子既能愿意抵押了自己的东西去接济那老宫女,想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这玉佩价值不菲对那人也必然重要,待回头过去,她便会将东西还给对方。   陵玉走出了当铺,去往那老宫女的住处,却见那门是紧锁着的。   只一会儿对方便不见了?   陵玉握着手中的玉佩,见门上挂锁,心道也实在是不巧,索性便将玉佩收入了囊中,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那屋子的窗户缝里蓦地闪过一双眼睛,浑浊却透着清明。   陵玉随后又在街市上晃悠着,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这才回了宫去。   她一进了屋,本以为素春会在,结果屋里头半个人影都没。   正当她要出去唤人的时候,却见盛钦着一件深色鹤氅从外面走来,他面相平和,一双漆墨点染的眸子看向陵玉的时候,淡然似水。   这样无意中的会面让陵玉感到异样的陌生,她熟知的盛钦原本就是一块冰,因和她混迹久了才沾染上她的体温,有了热度,让她觉得熟稔无比。   但当他离了这地方不再属于她的时候,他们再见面的时候他仿佛又变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寒冰,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去。   陵玉立在廊下有些怔愣,似乎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出现。   对方的脚步徐徐缓慢,踩着稳重的步伐走到她面前立定,在她仍旧没有反应的时候抬手将她的手纳入掌中。   “外头有风,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他一开口,顿时就打破了先前所有的假象,又变成了陵玉原先熟知的那个盛钦,是她的二哥。   陵玉忽然就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像变成了一个矫情又娇气的女子一般。   “二哥,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陵玉低声问道。   事实上虽没有她想得那样久远,但她偏偏就生出了这样的距离感。   眼前的人已经彻底不需要这座华丽宫廷的庇佑,他已经开始出去开拓自己的疆土和天地,在外面,他是许多人的主心骨,亦是震慑一方的盛家家主,未来尊贵的高信侯。 第45章 鬼面的玉佩   盛钦牵着她往屋里走去, 待她掌心的温度升起,他才缓缓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可是想我了?”他忽然问道, 显然是听到了她方才小声的嘀咕。   陵玉道:“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太久不见, 有些感慨,总觉得我们往后会越走越远似的。”   盛钦抿了抿唇, 似乎并不喜好这样的假设。   “二哥百忙之中抽空来,可是有要事, 我方才见二哥并不是从南门的方向过来, 可是在我回来之前你便已经来我这里了,你去看谁了?”陵玉问道。   盛钦见她敏觉得很, 便道:“我的府邸一切都已经修整完好,等到月末便可行冠礼。”   陵玉一怔,“竟这样的快, 可是我还没有提前为你准备礼物呢。”   “你想送我什么?”盛钦问她。   陵玉伏在桌上想了想,道:“你随我进屋里来。”   她领着盛钦进了寝室,待她翻出一个大黑匣子, 打开来里面全都是些玉饰玩意儿。   “虽说美玉赠君子这习俗老套了一些, 但我仍觉得赠什么东西都不如赠玉给二哥最好,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寻一块上等的美玉来, 也怪我平日里游手好闲, 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陵玉语气有些自责。   盛钦低下头来看她, 这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一些, 若是他的头再压得低一些, 便能越过彼此之间的隔距,触碰到她额头,“我不缺上等的美玉,只要你有心,便是赠我一些贴身之物都是好的。”   陵玉望着他,未从他的神情中解读出对方的含义,只当对方想要为彼此的情谊留个想念,便把腰上的玉环玉佩一气儿解了下来,整齐地搁在了桌面上,“喏,你若是喜欢,都拿去也行。”   盛钦扶着桌子站直了身子,唇角微扬,道:“殿下出手甚是慷慨……”   陵玉见他打趣自己,心情顿时也放松许多,想起自己外头架子上还有一个装着宝贝的盒子,便道:“二哥等我,我去外头再拿些东西给你瞧瞧。”   她说罢便掀了帘子去了外间。   等她回来抱着一个盒子进来时候,便看见盛钦背对着她立在桌前。   陵玉走到他身旁将东西放下,道:“二哥看得这样仔细,可是看中了什么?”   她说罢抬起头来,便见盛钦手中握着一只雕刻鬼面的玉佩,那正是她在当铺中赎回来的玉佩。   盛钦将东西递给她,道:“我见此物精致,便多看了两眼。”   陵玉恍然,将东西收了起来,解释说道:“若二哥瞧中了这个我便不能赠了,这是我今日替旁人在当铺里赎回来的东西,是要还给人家的。”   盛钦望着她低头收纳东西的模样,神情愈发透露着深不可测。   片刻,盛钦乘上了离开宫廷的车马,一路便出了宫去。   外头一直守着的侍卫忽然就跳上了马车,对盛钦说了什么。   车夫听见里头的动静,便问:“世子,咱们这会儿去哪里?”   里头静默了下来,随即便听盛钦吩咐道:“去西街。”   马车在巷口及时调转了方向。   等马车在目的地停下来的时候,老宫女的院落早已被一群身穿玄色衣裳的人围住。   车里的侍卫跳下了车,转身替盛钦掀起帘子,将车厢内周身散发着沉郁气质的盛钦暴露在众人面前。   “人呢?”盛钦望着车下的人,声音透着几分寒意。   “尚且在屋内。”那侍卫回答道。   盛钦闻言,便往那院子里走去,推开了那扇陈旧脆弱的木门。   屋里头坐着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腿部有疾,正是鬼面玉佩的主人。   “你是何人?”中年男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眯着眼睛打量着盛钦,俨然是不屑于对方这样展露权势的阵仗。   盛钦看着屋内简朴的摆设,语气中透着几分肯定道:“鬼面玉佩的主人是你。”   中年男子闻言显示一愣,再看盛钦时候,渐渐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什么意思?”   盛钦转过身来,面如白玉宛若寻常富户公子,可眸光却犹如鹰隼般阴骘。   “当年盛家的一场灭门惨案,参与的劫匪被斩杀后,身上便掉下来一块碎裂的鬼面玉佩,我虽年幼,却始终记得那个图案。”   他的话刚说完,对方面上血色顿时全然都无,他刚一发动,盛钦便蓦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发出一阵令人汗毛竖起的骨骼错位声,他毫不避讳地将手指伸进了对方咬舌后鲜血淋漓的口中,两指夹出了一枚极为珍袖的黑色药丸。   “想死,早就该死在了当年,现在,你只会求死不能。”顷刻间,药丸粉碎。   盛钦弹了弹指尖上的黑色粉末,在对方愈发悚然的神情中,对着屋里一尊观世音雕像低声说道:“只怕你此刻的绝望远不及我当年的万分之一。”   被围成铁桶一般的小院子很快便得到了解脱,一群人训练有素,来去如风,片刻,大街上又空了下来。   原本躲避的行人又渐渐出没。   他们如往常吆喝叫卖,却只字不提方才的场景。   黑色代表着不祥的征兆,一不小心惹来的,绝不会是好事。   院子的门阖着,静谧的好似死了一般。   一直等到夜深,才听得里面啪地一声。   一个妇人从柜子里爬了出来,她的神情充满了惊惧,哆嗦地冲进了厨房里,扒在水缸旁不停地喝水。   与此同时,盛家府宅灯火仍旧未熄,书房中更是当灯火通明。   盛钦收起有关盛家的卷宗,面色冷淡。   “你知道的,这种人说什么话都是不足采信的,依我所见,当年盛家的事情,未必就没有二殿下生母的参与……”说话这人是白日在他马车中的侍卫,却不同于任何一个盛钦手下使唤的人。   他是当年护送高信侯心腹之子,同盛钦一样遭遇了家破人亡的不幸,在幼年却远没有盛钦那般幸运,却在一次意外中被盛钦带走。   “你想说什么?”盛钦闭上眼睛,揉着眉心,“抑或是你还想提醒我什么?”   秦淮道:“你庇佑的人,也许是我们的仇人。” 第46章 封嫔升荣华   盛钦看向窗外, 似乎并未理会他的话语。秦淮看了他许久,心里不免失望。   他过去曾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想要从对方口中撬出对这小殿下的态度, 可对方回回都是避而不答, 久而久之, 他总能感觉的这位殿下在对方心中与众不同的位置,这令他感到相当的不安。   他握紧了手中冰冷地刀柄, 目光亦是愈发冷冽。   此人日后若成障碍,他必会先斩后奏。   这厢陵玉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些人的眼中钉子, 只等她安排好了事务便连赶着出了宫去, 想要约上陈玄颐一同去玉器行物色商品。   陈玄颐打府里出来就一副恹恹的模样,令陵玉稀罕得很。   “你这怎么了?”陵玉问他。   陈玄颐听她忽然问道自己, 往她身上扫了几眼,随即清了清嗓门,却压低了声音压在陵玉肩上, 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猜我是怎么了?”   不待陵玉发作,他连忙嬉笑道:“我同你说,前些日子我房里安排进来两个如花貌美的丫鬟, 我也是才知道男女之间是如此美妙……”   陵玉听着半懂, 嫌恶地推开肩膀上的那只手道:“想来是你夜夜春宵, 这才气力不继, 出来丢人现眼了。”   陈玄颐听她这般评价有些窘迫, 但又不甘心被她这样讥讽, 随即一脸坏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上瘾?”   陵玉皱了皱眉道:“我如何能知道, 你能不能不要同我说这种事情了?”   陈玄颐神神秘秘又凑到她耳边道:“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 我特稀罕的那个丫鬟长得同你有些相似呢……”   陵玉只觉得耳边仿佛有一只毛毛虫爬过,顿时激起全身的恶寒,忍无可忍一脚揣在了对方的屁股上。   “陈玄颐,你再膈应我,你今天就别想好好地回家里去!”   陈玄颐见她颇有恼羞成怒之势,小声嘀咕道:“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似的……”   二人进了那玉器行,老板虽不认得陵玉,却是认得陈玄颐,见是贵客来了,忙亲自招待了对方。   “公子想要选玉,来我这里便是来对了地方,想来二位公子也不是舍不得钱的人,若是外面这些俗物看不上眼,不如进我的珍藏阁去瞧瞧?”   陵玉见那掌柜自信满满,似乎真的藏了什么宝贝一般,便也生了好奇心,一同进去瞧了瞧。   室内珍藏的宝玉比之外面确实要精美异常,显然是这个地方的主人用了心集来的物件。   “这块玉是极好的,通体莹碧,质地纯粹,陵玉,不如你就买这块送人吧?”   陵玉看那玉是椭圆,中心做了雕镂的花式,一条长龙盘卧,面目狰狞,似要钻出这玉来,那样逼人的气势竟莫名地同盛钦有几分相似。   她拿来仔细端详,因第一眼瞧着喜欢,便越看越发觉得合适,随即对陈玄颐道:“我便知道带你来是错不了的。”   陈玄颐自是洋洋得意,替陵玉完成了任务这才打道回府去。   正当陵玉带着买好的东西打算回宫之时,却在街市上见到一个眼熟之人。   那人穿着一袭青衫,素淡如竹,在人群中寻常亦是惹眼。   陵玉心微动,忙走近了去,见那人背对自己,便唤了对方一声。   “苏先生?”   苏重檐转过身,见是陵玉,并未惊奇。   “二皇子殿下。”他垂眸淡声回应,对陵玉的态度如先前一般。   陵玉笑问:“我之前鲜少见你有出来走动,今日是出来办事情吗?”   苏重檐道:“无紧要事情,只是出来买了一段弦丝带回去,刚从琴斋出来,这会儿正要回去。”   陵玉道:“原来如此,你若无其他紧要事情,不如咱们去这附近的茶楼里小坐片刻。”   苏重檐望着她,应诺道:“好。”   待他二人寻了地方入座,陵玉手捧着杯子,忽然就想起自己从前生过的心思,一时有些羞赧。   苏重檐一言不发只望着花窗外热闹的京都大街,金钱与权势将这些人分为三六九等,由此也注定了他们的命运限制在这些框架之中。   陵玉见对方不说话,觉着气氛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有件事情我想告诉您。”   苏重檐问道:“何事?”   陵玉道:“我这段时日身边来了一个女子,她甚是温婉,只是她因我之故总遭人欺负,所以我便想要给她一个名分。”   苏重檐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问道:“你喜欢她吗?”   陵玉想了想道:“自然是喜欢的,如她这般女子,蕙质兰心,最是体贴。”   苏重檐又看了她两眼,却并未再说什么。   陵玉见他连句恭喜都没有便没了下文,便又聊起书院的话题,待一盏茶尽,二人这才分道扬镳。   陵玉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然晚了,待素春正准备为她布置膳食的时候,她忽然问道:“这两日我怎么没有瞧见菀娘?”   素春动作一僵,随即道:“奴婢不是同您说过了吗,菀娘病了。”   陵玉道:“你何时同我说的,我怎没有印象……”   她想了想,觉得奇怪,便起身道:“我等会儿再用膳,这就先去看看她。”   素春闻言连忙挡在了她身前,“您不如先用膳吧。”   “我还不饿,你拦着我做什么?”陵玉说道。   素春心虚地低着头,急的几乎都要冒汗了。   陵玉越看她越发觉得不对,登时便冷下了脸来,道:“给我让开。”   她推开素春便直奔菀娘的房间去了,只是等她推门而入后才发现对方的屋内空无一人,甚至连卧榻都是整整齐齐的。   素春紧跟着上来,见陵玉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心下不免一咯噔。   “素春,你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你是怎么了?”陵玉问她的话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素春是陪伴她许多年的老人了,可她同对方从来没有任何嫌隙隔阂,亲密时亦如同寻常家人,如今日这样的反常,就好像做出了背叛她的事情一般,亦是叫她不敢去想。   素春见她那样看着自己,惭愧内疚顿时翻涌上心头,再顾忌不了更多地跪在了陵玉面前,道:“您去了陛下那里瞧过便知道了……”   陵玉只觉得后背微凉,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圣上设了一场宴席,听说是为了一个美人。   以往他是最讨厌大臣们这样阿谀奉承的手段,但献美人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盛钦。   “你这个时候正该是最忙的时候,竟还想着给朕献美,却不曾想过要为自己考虑?”圣上难得放松,又是同自己喜欢的臣子在一起,看着席间的歌舞,心情自然是愉悦得很。   “盛钦,待你忙过了这段时日,也该成家立业,为你盛家延续香火了。”圣上说道。   盛钦应诺道:“微臣明白。”   他端坐在席位上,面色平淡,只是许多人都能一眼察觉出他与从前的不同。   眼下的他不同于从前,自他出宫接手了高信侯的实权之后,行事似少了许多限制,手段反愈发蛮横起来,令旁人都无法插手与他有关的事情,众人不禁暗暗担忧,猜想日后在这朝上究竟是多了一个强势的帮手,还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便在众人未察觉时,弦乐骤然激昂,曲调转向高潮的节奏,彩色鲛纱飞舞,骤然绽出大片明艳动人的花影,娇软的裙摆旋起,明媚的色彩中忽然出现一抹吸睛的雪白,宛若是落入百花中的一撮白雪,柔软清傲,转瞬间却又化作一滩泛漾春水,碧色盈盈。   那女子抬起头来,端得是一张柔妩动人的面容,高堆云髻,明眸撩人心扉,广袖飞舞如蝶,她的姿态幽柔,拈花指抛出长缎,如袭人面门的香气,朦胧之中透着令人遐想的无边美色。   “妾身菀娘,拜见陛下。”   她抬起脸来,圣上才惊觉她面上还覆着一层朦胧紫纱,竟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好极。”圣上唇角微微扬起,扶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似要将她看清。   此刻陵玉一路奔走而来,在宫人惊异的目光中猛地闯入了大殿中,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李德公公正满脸堆笑对着美人恭贺。   “恭喜嫣嫔,从今日起,您便入主静沅宫。”   菀娘面上沉静,正是垂眉顺眼的姿态,忽然受到了感应一般,扭头看向了大殿门口。   陵玉便立在那里,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无措,亦惊慌。   菀娘袖下的手悄悄地摆动了两下,随即便在众人没有察觉之前收回视线,对着圣上粲然一笑,“嫔妾领旨,多谢圣上隆恩。” 第47章 翻脸无情人   圣上大悦, 正要开口,却骤然看见呆愣立在门口的陵玉, 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起来。“陵玉, 你怎在此?”   陵玉望着菀娘脑中一片嗡然, 仍旧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圣上问话, 她竟还没反应。   不等圣上耐心耗尽,一旁首席的陵徵轻咳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父皇, 抱歉, 是儿臣身体不适,这才令人托了陵玉替我拿了药来。”   圣上蹙起的眉头微缓, 这才道:“你身体不适便早些退席,不必忍着。”   “是,那儿臣这就随陵玉先走一步了。”陵徵行礼道。   圣上摆了摆手, 道:“去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陵玉身上,隐隐察觉其中似有什么古怪,却下意识地不愿去深想。   陵徵缓步走到陵玉面前, 将陵玉的目光彻底隔断, 用着温柔的声音对陵玉道:“走吧。”   陵玉抬眸看他, 硬是被他暗中推出了门去。   走得远了, 陵玉猛然回头看向了席间的盛钦, 对方竟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只独自捏着酒杯, 无声饮酒。   从头到尾, 对方虽一言不发,但陵玉却知道,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只会是盛钦。   陵徵领着她去了自己宫殿,这才开口问她:“陵玉,你适才是怎么了?”   陵玉抬眸看他,声音无比低沉,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一般,扶着漆红的桌面脚软地坐下。   “大哥,我方才……”她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着实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更是无法想通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即便如此,盛钦也全然看不见她一般,没有任何一个眼神,也没有任何一个解释,令她心下愈发沉重。   明明在上一回入宫的时候,他还待她亲热,只一转眼,他便把她钟意的人送到了圣上面前,甚至还利用了她最信任的素春,这种种都仿佛被人在心头密密地刺入了无数根针,伤口不大,却有种深入心头的刺痛感。   陵徵见她眼中闪着泪花,似忍耐了极大的打击,有些惊异。   “我原先只当你是有什么小别扭,只是此刻瞧你十分伤心,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陵徵抚着她的肩头微微安抚。   陵玉抿了抿唇,硬是将眼中湿意逼了回去,令面子上不那么难堪,对陵徵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预料,令她没有半点准备。   陵玉怔怔地看着外面天色,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然陷入昏黄。   她忙站了起来,同陵徵说道:“大哥,多谢你方才替我解了围,我想起个事情,回头再同你说。”   陵徵见她缓了过来,便点了点头,叮嘱了她两句,便目送她离开。   陵玉匆匆往着出宫的方向跑去,半道上正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连忙赶上去拦在了对方面前。   盛钦止步,垂眸望着她喘息急促的模样。   陵玉抬起头来,问道:“二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吗?”   盛钦面上没有一丝心虚与愧疚,听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只冷漠回应道:“陵玉,不要做出傻事。”   陵玉见他没有否认,心里的怀疑得到落实,顿时涌上一阵寒凉之感。   “想来你是一早就入宫来同菀娘说好了,是吗?”她说着便想起了他上一回入宫时候的情景。   他早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宫里,在见她之前,他一直都在同菀娘在一起。   盛钦不答,只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扶去脸侧的碎发,却被陵玉猛地避开。   此刻她再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味,仿佛就是因为一个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青楼女子而轻易改变。   他的目光骤然发沉,不再理会陵玉,抬脚便从她身边离开 ,再无更多解释。   陵玉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窖,被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包围。   那种感觉似恐惧似安详,就好似一种担心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般,失望之余,却也释然。   她自幼便失去了母亲,没有父亲的疼爱,即便是骨肉血亲的兄长都被江皇后限制着自由,能护着她疼惜她的人只有盛钦。   可她隐隐知道对方是不能护着她一辈子的,可却总下意识回避这样的想法。   如今对方骤然翻脸,令她突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当盛钦不想将她放在眼中的时候,她便什么也不是了,同旁人无甚差别,尊为皇子,在他眼中亦可如尘埃般微渺。   是夜,素春进了内寝,见陵玉睁着眼睛仍旧未眠。   她心下又是凄凉又是惶恐,无声地跪在了陵玉地床边。   她同陵玉数年来积累深厚的主仆之情,也许就在这一夕间全然崩塌。   陵玉看似心胸宽阔,待人温和,可内心却鲜少有信任依赖的人。   当她信任一个人的时候骤然遭遇的背叛,在她的心底便会出现一道细小的裂口,即便她可以不去追究,但这裂口也一样会日渐增大。   “从何时开始的?”陵玉不去看素春可怜的模样,只是低声道。   素春骤然听到对方发问,周身微颤,随即回答道:“起初……起初是世子爷在亲事上帮了奴婢,后来他便时常问奴婢关于您的状况,奴婢一面因着您同他的关系亲密,一面因着私情,便一直替他看着您的动向。”   陵玉闭了闭眼,心里头的难过还是止不住往外泛滥。   素春见自己竟真的有勇气都讲出来,索性咬牙继续说道:“以往的事情您是不会察觉,只是这一回,世子爷要奴婢不仅要奴婢瞒着您,还要奴婢引您离开,奴婢……都一一照做了。”   陵玉翻了个身,整张脸朝里,让对方看不清自己面上的情绪,片刻沉声说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令素春彻底失去了希望。   她明白了陵玉的意思,对方没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同样,往后也再不会信任她了。   素春心底蓦地一阵抽痛,并非因自己失宠而难过,而是替对方难过。   难过的是,陵玉从此以后,又少了一个身边人。   她一言不发从地上爬站起来,轻手轻脚上前去替陵玉吹灭了床头的灯,又定定地瞧了陵玉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陵玉闭上眼睛,满脑子混沌,好似白天与黑夜搅合到了一起,白不是白,黑不是黑,而是一种混沌模糊的灰,让她很难前路。   原来……盛钦一直都监视着她的一切。   难怪回回她出了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出现,也难怪在她刚刚做出要给菀娘名分的决定的时候,盛钦便又突然出现,将菀娘送给了圣上,让她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境地。 第48章 故梦初醒来   菀娘封妃的第二日, 许多赏赐便如流水一般进入了静沅宫。菀娘穿着新制的宫制华裳坐在镜桌前,任由着宫人打扮伺候, 对于这一切并无太大的欣喜与得意。   她身旁宫人阮喜见状道:“旁的人都知道娘娘您是下人出生, 可奴婢却瞧着您像个大家闺秀, 天生便是个做主子的料呢。”   菀娘听她奉承自己,仅是抿唇一笑, 抬起葱根似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脸侧,问道:“你不觉得我轻浮吗?”   “娘娘何出此言?”阮喜道:“您跳那舞的时候奴婢也在, 可同旁的舞姬不同, 您就好比是那花中富丽的海棠,若非气质不俗, 如何能被圣上一眼相中呢?”   阮喜说得十分坚定,显然是认定了自己被分配到了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主子身边。   菀娘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玉梳,顺着耳边碎发, 却不以为意。   当年她在青楼的时候即便什么都不做,旁人也要骂上一句“婊/子”。   如今她通过舞曲谄媚,却偏偏成了旁人眼中气质高贵之人, 于她本身而言便是一种可笑的讽刺。   “娘娘, 二殿下来了。”外头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 菀娘动作顿了顿, 便将玉梳放下了。   “您先前是在二殿下那处待过的, 二殿下来寻您, 可是要避嫌的……”阮喜低声说道。   菀娘起了身, 拢了拢轻软绣花的绡纱外衣便朝外走去。   里头脚步声传来, 陵玉便朝那处看去,便瞧见一个粉衣宫女上前去掀开了珠帘,里头走出来一人,珠佩步摇,微步叮响,一身青草碧地织花金丝面缎裙衫,衬得她肤色似玉脂莹白,穿在她身上,令她的气质与身份都有了极大的变化。   菀娘屏退了左右,对她道:“你来见我,可是要同我致歉?”   陵玉见她这样说,忍住了心下几分难过,对她道:“不,我不是来同你致歉的。”   菀娘抬眸,笑着说:“你不是来同我道歉的?这可真不像你平时的性子。”   陵玉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只是还需要得到你的确认。”   菀娘望着她,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其实你并不需要我来同情是不是,即便我待你再好,你最终都只会听我二哥说的话,是不是?”陵玉望着她,心下五味杂陈。   菀娘叹了口气,道:“你都明白了是吗,这样也是好的,这样……也总好过你总将那人当做个圣人看待。”   陵玉紧了紧手指,心猛地一沉。   菀娘对她道:“殿下,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是你的局外人,我看到的很多东西时你看不到的,说句大不敬的话,你的现在,便如同我的过去一般,你的心若是能够坚硬起来,你是不会重蹈我的覆辙。”   她虽拿陵玉同自己过去悲惨的际遇相比较,但事实上,未来的陵玉,未必会有她当下的处境好过。   她这一劝,纯属是出自那一点共情之想。   陵玉了然,心里亦是明白对方说话已然是婉转。   “陵玉多谢你的提醒。”   话说到此处已足矣,再多说什么也都是矫情。   陵玉走出了静沅宫,见四下里的人都用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又纷纷低下头去。   陵玉忽然觉得心里头有一种分外寒凉的感觉。   幼时她总期盼着能够迅速成长起来,变得同那些英姿飒爽的人一般高大威武,可以震慑一方。   可真当她的岁数一点一点增长的时候,她忽然发觉自己遭遇了太多的打击。   而在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   她从一个热闹的集体里,突然变成了一个人,脱离了手边的搀扶,她才发现自己颤颤巍巍,竟是个连自己的路都不能走好的人。   这种冷意即便是在陵玉睡下后都一直延续入了梦中。   陵玉原先光怪陆离的梦经常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内容,只是这回却是混混沌沌一片,她的梦境里忽然变得灰白起来,所有人深藏在心里的想法和情绪都浮现在了面上,冷冷地望着她,半点热度也都没有。   是夜,盛府的灯仍旧没有熄灭。   秦淮拿来一块鬼面的玉佩,递给盛钦。   “这是我在街上找的一个老师傅仿制的,开始那老师傅却做不出这样精致模样的,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才能做到连一块玉佩都要制作的精美异常。”   盛钦将那玉佩接过来,两块玉佩虽然极为相似,却能一眼看出不同来。   “若真的是宫里头的人所为,又是谁会同一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过不去呢?”秦淮陷入了沉思。   这些因果道理,一旦能察觉出一个头绪,那么顺藤摸瓜去寻求他们想要的真相也都是迟早的事情。   可偏偏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线索,却又死死地卡在了当中。   “不好了!”   外头一个侍卫慌乱闯进来,对秦淮道:“不好了,那人自尽了。”   秦淮脸色一变,连忙往外跑去。   等他到了地牢里,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死状。   “怎么回事?!”秦淮拎起守牢人的衣领,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也没有想到啊,我们千防万防,他竟然吞自己的头发……他、他把自己给活活的噎死了啊!”   秦淮怒不可遏地将人丢开,对着那尸体猛踹,“你就这样想死,你想方设法的死,为何就是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我们找了你多少年!盛家全族和我的父亲,背负这样的血债你凭什么解脱!”   “住手。”暗色的人影从地牢的楼梯口渐渐往下延伸出来,盛钦随后便出现在了地牢之中。   秦淮看着他,握着拳头的手臂,肌肉都因用力而鼓起。   “凭什么!”他似质问着,也似在发泄着,“一定是金贵妃干的,我要杀了她的儿子!”   盛钦闻言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冷光,随即抽出随从的佩剑送到对方的面前,寒声道:“你去。”   秦淮看着那柄冷剑,激动到周身都微颤,最终却始终都没有伸手去接。   他闭了闭眼,憋得脸通红,最终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属下不敢——”   盛钦猛然将剑刺入地面,放出嗡然回响。   “你若敢自作主张,我便送你去见你父亲。”他发出了冷冷的警告。   秦淮周身的热度褪去几分,再不言语。   盛钦扫了眼那具尸体,随即便离开了地牢。   守牢人等他走远了,这才大着胆子来劝,“秦大人何苦要如此大动肝火,小的说句打嘴的话,在那事情里头,您死的只有一个父亲,而世子爷却死了全家,若没有他数年如一日耐心的蛰伏,恐怕这样微薄的线索也是绝不可能有的,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秦淮听了他的话蓦地露出了冷笑。   “我为了什么,他能忍数年,我也能忍,难道我非要急于今日吗?”他看着牢房门口透露进来的一点点月辉,猛然又将地面上的长剑拔起。   “我方才的愤怒何尝不是他的愤怒,我便是要激怒他,我要他明白,在家仇面前,什么皇子殿下,都是浮云!”   任何人都可以心软,而盛钦却绝不可以。   只要他心肠狠硬,他可以做到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可一旦他心软了,他便会败得一败涂地,比起有朝一日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陵玉,他终有一日或许也会因为这个软肋而自取灭亡!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   次间熟睡中的素春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有一股冷风在屋内肆意流窜。   她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忙将被子盖个掩饰,好不容易捂得暖和了,却猛地睁大了眼睛,似想起了什么。   她草草的在身上披了件外衣,便趿拉着一双绣花鞋往寝室里去,发觉里头的窗户果真是忘记关了。   她忙上前去将窗户合拢,这才止住了外头冷风的侵袭。   “阿嚏——”   素春又打了个喷嚏,她抓着帕子揉了揉鼻子,再转身去床边上查看陵玉,却见她被子都掉在了地上。   素春皱着眉将被子拍打干净替陵玉盖上,随即却触碰到对方发烫的皮肤。   素春脑袋顿时清醒,忙将床头的灯给点亮。   “殿下,殿下快醒醒!”   陵玉睡意迷糊中睁开了眼,发觉素春在昏暗的灯光下正急切地唤着自己,可她实在是睁不开眼,只勉强看了对方一眼,又将眼皮子粘牢了。   只是她的睡梦始终不得安生,只听见素春一直在重复喊着她的名字,她用力挣扎着,好不容易积攒出了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觉床边唤着自己名字的人不是素春,而是乍然出现的陈玄颐。   陵玉吓了一跳,忙从铺上坐了起来,莫名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玄颐先是一喜,见她茫然模样,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嬉笑说:“好乖乖,我进宫来听说你病着,便过来看看你嘛。”   陵玉听得一阵恶寒,只感觉从胃里头翻涌着一股子恶心,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哇得一口吐在了陈玄颐的衣摆上。   陈玄颐仿佛被开水烫到了一样连忙跳到了一旁,只是终是迟了一步,该沾染上的全都沾染上了。   “啊,你这厮……”他闻到对方吐出来药汤的味道,也忍不住呕了几声。   “呀,这是怎么了,快来领陈公子去换衣裳。”素春进来见状忙吩咐道。   陈玄颐掩着鼻子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陵玉揉了揉鼻子,吐完反觉得好了许多。   “殿下您可好些了?”素春小心翼翼地问道。   陵玉道:“我又怎么了?”   素春道:“您前天夜里发了热,一直到今日是陈公子从宫外带来一济偏方给您灌了下去,才叫您醒了过来。”   陵玉道:“这样说来我是睡了两日有余?”   素春道:“是两夜一日,陛下身边的李德公公和大殿下都来瞧过您了,太医说是无大碍,这才又回去了。”   陵玉倚靠在床头,道:“那陈玄颐好端端的怎么入宫来了?”   素春收拾着脚踏上的残渣,动作又是一顿。   她低着头迟疑道:“是因为……殿下同陈公子今日约好了。”   陵玉脑中混沌,问道:“我同他能约好什么事情?”   素春的声音便愈发低了下去,“今日是世子爷及冠之日。”   陵玉闭着眼睛,脑子里的浆糊仿佛忽然裂开了一条缝,硬是将那片混沌劈了开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素春,似寻常模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道:“我知道了。” 第49章 未完待续   陈玄颐换了套干净衣裳, 回头看见陵玉的时候,又皱起一张脸。“我总觉得你方才是故意的……”   陵玉道:“谁叫你闲着没事来恶心我。”   陈玄颐被她堵住了话, 见她面容略显苍白, 又顿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清了清嗓子,缓缓靠近了过去。   “陵玉, 你今日真的不打算去吗?”   陵玉道:“你没有瞧见我生病了吗?”   “你果真是因为生病的原因?”陈玄颐问道。   陵玉见他忽然惊喜的神情,又是一头雾水。   “若不是生病的缘故, 难不成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陈玄颐面上犹疑, 见她不似恼火,便对她道:“我其实却是有一桩亏心事没与你说的。”   陵玉问道:“什么事情?”   陈玄颐咧开嘴嘿嘿一笑, 随即道:“上回我同你说,我被蛇咬了之后留在陈府的事情,你可还有印象?”   陵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自然是记得的,你说是二哥他不许你去的。”   陈玄颐闻言笑容便愈发地尴尬,“实则在这件事情上面我做的确实不太厚道, 但也怪你总鄙夷我, 叫我不好意思承认……”   “你如此婆婆妈妈, 再说不完, 我可就要睡过去了。”陵玉说道。   陈玄颐摸了摸鼻子道:“其实那时候我扯了谎的, 盛钦他确实知道我被蛇咬了一口, 但他却不曾有过想要限制我自由的想法, 只是我实在讨厌诗词文字, 便借故偷懒,直到你来了又要嘲讽与我,我面子上过不去,便把锅推给旁人来背了。”   陵玉脑子仍旧昏沉,但她将对方的话缓缓过了一遍之后,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陈玄颐,你怎如此混账,什么话都敢乱讲。”陵玉蹙眉道,“你可知当时给我造成了多大的误会?”   陈玄颐道:“我又不知你心思会如此细腻,什么事情都会往心里去啊,而且……而且我想解释的。”   “我呸……”陵玉直接对着他面门啐了一口,“鬼才相信你的话!你要想解释,早干嘛去了,还不是以为我对二哥因此误会生出了嫌隙才刻意不出席,这才屁颠跑过来解释是不是?”   陈玄颐心虚地站到一旁,眼睛看都不看陵玉,道:“你怎好这样诬赖我呢,你也不想想,你和你二哥感情多好啊,小时候他抱着你背着你,把你当祖宗伺候,长大以后他扎根了,就连身下唯一的一片绿荫都给了你,哪能说误会就误会啊,你说是不是……”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想为自己摆脱罪名,只是说完之后却不见有人回应,陈玄颐这才转身,瞧见床上的陵玉正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   他浑身一个激灵,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大不了等你能下地以后我给你打一顿就是了……”   他说着还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你的力气也跟小鸡崽子没俩样,打几下就当做是挠痒痒了。”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陈玄颐挠着脑袋对她道。   陵玉终是有了反应,她抬起手来,纯白亵衣袖口下滑了半寸,露出一截晃眼的藕臂,指着门口的方向,晃得陈玄颐微微一怔。   “出去。”   “出去做什么?”陈玄颐傻傻地问道。   “与其继续听你这样在我耳边啰嗦,还不如去二哥那里凑个热闹。”陵玉的声音显得牵强。   “可这个时候该结束的也都结束了啊,你还去做什么……”   陈玄颐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枕头给砸中,他嗷地一声捂住了鼻子再不敢多话,像个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狗子一样,转身便出去了。   陵玉用了些力气,坐在床上都觉得手脚发软,她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又回想起了方才陈玄颐为了摆脱自己罪名编得那番话。   虽说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大多都是鬼话连篇,但那一番话却令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都不触动。   他说的是五分的好,盛钦都做到了十分,即使记忆令她忘淡许多,那也是存了八分的分量。   即便是过往的误会再多,陵玉却从没有想过要与他生一辈子的气。   因为她一向都认为,他对自己的好,是实实在在的,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更改的。 第50章 未完待续   陈玄颐被陵玉气跑, 索性躺在外面长凳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等着对方。只是时间久了,他便愈发困倦。   “陈公子?”   在他即将昏昏入睡之时, 却又猛然被素春推醒。   “她好了没啊……”陈玄颐揉着眼睛爬起来问道。   素春噗嗤一声便笑出了声来。   陈玄颐莫名地望着她, “你这小丫头笑什么……”   “咱们殿下已经乘着马车走了, 就从您旁边走的,您不知道啊。”   陈玄颐顿时大为懊恼, 转身便追去,“走了多远啦, 怎么也不等等我……”   盛府的门前已渐渐冷清, 满地的鞭炮红色碎屑使得这座冷清的府邸变得俗气热闹了许多。   车夫见陵玉没动身,便问道:“殿下可还要进去?”   陵玉闻言, 这才反应道:“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的,你便在旁边等我吧。”   “哎——”车夫赶着白马一旁去。   陵玉见门前的守卫注意到自己, 这才上前去了。   “您直接请。”守卫只对她道。   陵玉道;“为何,外头的人进入府里不需要请帖吗?”   守卫只言简意赅道:“旁人自然要的。”   陵玉一顿,不想去理会这话的另一层含义。   她真怕自己原先就不那么坚定的心又会被动摇了。   她抬脚跨入盛府, 府宅已然不是她头一次来, 但却同她上一回进来的时候大不相同。   这府里头多了许多她不认识的面孔, 一眼扫过去, 虽没有个个都惊艳动人, 但也都是极为耐看顺眼的长相, 若是单独将其挑出来看, 竟也都是姿容上等, 规矩明理之人。   由此可见,这府宅的管事也都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陵玉往里头走,便有路过的丫鬟向她行礼。   “侯爷在书房里。”那丫鬟声音细细弱弱,却将这话传入了陵玉的耳中。   陵玉脚步顿时又是一缓,便顺着曲折的长廊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原先都不曾想起,今日的盛钦已经不再称呼“世子”了,这会儿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高信侯。   陵玉穿过一间桃苑,又从一面月拱门里头出来,这才走到了翠竹掩映的书房里。   如许多大官人家一般,盛钦同样对府里的大书房最为重视,这地方不仅要修葺的精致,亦是要舒适,这是他往后办公的地方,也是他多数时候留客之处。   书房的大门敞着,从外头苑门进来时候守卫都没拦着,陵玉索性也就没再吭声,直接走了进去。   书房内里的布局十分简洁,所有的摆设并不臃肿或是多余,譬如在空白之处如画龙点睛一般恰好摆上了一只半人高的霁蓝釉描金绘世珐琅彩瓶,再往里走,又是一面漆面半柜多宝格作为隔障,让她稍稍止步。   她透过那格子的缝隙看见里头一人巍巍而立,背对着她在书案前放下一只成色上等的雕云画鱼的砚台,似是今日宾客送来的贺礼。   他似换过衣裳,穿着一身霜色长袍,头上束起的发冠上插着一只通体莹白的月形玉簪。   陵玉发出动静,他侧头过来,余光便掠过来人,发觉了陵玉。   盛钦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陵玉,仍是不喜形于色的模样。   陵玉被他目光看着正着,却不能似他那般淡然于无形。   只是她仍旧压着心底的别扭,想着菀娘的事情,叫心愈发冷硬下来,待调整好了情绪,这才准备开口同他说话。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忽然上前来长臂将她一勾,便令她毫无防备踉跄地跌落在他的怀中,哪也去不了了。   陵玉心底的强硬似乎就在那一瞬被浇灌上了热水,连融化都赶不及了,就蒸腾成热气上升到高空之中,遥不可及。   “你……你做什么搂我?”   陵玉慌着要伸手推他,却被他死死箍着。   “陵玉,你今日为何来……”   他喟叹了一声,沉声问她。   陵玉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身后墙壁上的壁画,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那双眼睛里有升起一层雾气,眸子清汪得都要拧出水来。   分明是他惹自己生气,却还不解释,做出那样冷漠的样子,偏偏还一副不想负责任的语气,这也要怪她不成?   陵玉咬了咬唇,“我是不想来的,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一早预备下的,若是不送,终归是浪费了……”   盛钦随即便松开了手,面上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如无事人模样又回到了书案之前,仍旧是那副冷淡语气,问她:“是何礼物?” 第51章 取回他之物   远处一根树枝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接着便咔嚓坠落。屋内的陵玉对外面情形丝毫不知,只见盛钦踱步至窗下伸手便将窗子阖上。   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秦大人还是莫要再惹得侯爷不悦, 他关上窗户, 想来也是你对我的警示。”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说道。   秦淮冷笑一声, 将手里那被硬生生拗断的树枝,狠狠掷于地面, 随即转身离去。   “我来便是想问你个事情……”陵玉不知他为何忽然关了窗户,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屋子变得封闭了起来, 让她明显得感觉到这里只有他二人的存在。   “你到底为何要将菀娘献给我父皇?”   盛钦闻言转过身来, 见她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似乎正期待自己能给出一份合理的答案来。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他背着窗, 整个人的面目显得更加朦胧,仿佛散发着某种阴暗的气息。   陵玉这个时候忽然就生出了迟疑的心思。   她若回答想知道呢,他这样的态度却是古怪得很, 会不会也给出一个古怪的答案?   “我就是想知道,才过来问的你,你只要老实回答我就好, 莫要再反过来问我。”陵玉绷着脸道。   盛钦见她故作强硬的模样, 道:“那你过来吧。”   陵玉道:“过去做什么?”   “你过来, 我便告诉你。”盛钦道。   陵玉听这话手臂上的汗毛却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仿佛生理性的反应, 在告诉她, 这句话是个陷阱。   她忍着发毛的感觉往前挪了两小步, 就在她要走到对方触手可及的位置时,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幕不太美好的画面。   那时候醉酒的盛钦也是同对方当下这样的神态,用着极为冷静的语气,将她强行压在了身下……   陵玉倒抽了口气,脑子里虽一片空白,但脚下加快了速度,转身却推开了门跑了出去。   身后的盛钦见她忽然落荒而逃,也不曾去追赶,只是缓步走到书案前,将那块鬼面玉佩重新拿出来审视。   如今的他,已经拿回了该属于他的一切,已不需要忌讳太多。   藏在深山的狼蛰伏了那样的久,终究还是要吃人的。   若方才陵玉再跨出一小步来,也许她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会得到揭晓,包括她多年来都头疼的“隐疾”。   这厢陵玉怏怏地出了盛府的大门,便逢了追着她而来的陈玄颐。   陵玉将他拦着,拉着他便往府外去了。   “这是怎么了,你方才都不等我,怕还是恼着我吧?”陈玄颐道。   陵玉心不在焉地走在街市的中心,并不理会他。   陈玄颐道:“我同你道歉还不行吗,我承认我是存了私心的,我妒忌盛钦,他不论是哪方面都比我好。”   陵玉道:“还没有想到你这样有自知之明。”   陈玄颐见她走神都不忘记挖苦自己,心里愈发别扭,“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你都不知道,我们三个人里,就是他同你的关系最好了……”   陵玉听了这话终是回过了神来,问:“你这话我怎么听怎么别扭,你莫非是吃醋了?”   她只是无心一问,只是问完了话却没见对方回应,陵玉觉着奇怪,她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此刻面色涨红,很是古怪。   “你……”陵玉原先还有些郁闷,待猜到对方心思之后,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当真是吃醋了,你是喜欢我吗?”   陈玄颐仿佛被封住了嘴,只拿眼狠狠瞪住她,却说不出话来。   陵玉见他竟罕见的没有反驳,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几分。   陈玄颐这人从不会开这种玩笑,难不成真的是被她说中了……   陵玉一边是无措,一边又想到了自身的经验,心里这才找回了几分谱儿,又笑着对陈玄颐道:“你可真是傻气得可以,我自幼同你一起长大,你那些猪朋狗友哪个能比的过我,你自然该是最喜欢我,与我情谊最深了。”   陈玄颐听了她这样的解释,周身的尴尬才缓解了许多。   “你说得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陵玉又道:“至于你说的什么吃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破肚皮,你幼时玩的那些玩具哪些是肯让给旁人的,便是我借来玩上半天,若是过了夜,你都要哭闹着跑去告状。”   经陵玉这么一说,陈玄颐竟也真能代入去想,越想便愈发觉得对方说得十分贴切。   “嘿嘿,陵玉,你可真够了解我的。”陈玄颐解开了心结又是笑嘻嘻模样,“我狐朋狗友虽然多,但样貌生得最为秀气的还是数你,也不能怪我误会了,你都不知道,先前旁人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你,你说我往后是不是得离你远一些了。”   他说着那双咸猪手又勾住了陵玉的肩膀,陵玉极不耐烦的甩开他手臂,对他所说的话并不以为然。   秦淮在陵玉走后便很快出现在书房之内。   盛钦审阅着管家送来的名册,刚合上了书,便见他神情极冷厉的看着自己。   “你如今是侯爷了,可我见你却还不如从前,你原先还克制着自己,但你今日竟然在耳目众多的情况下当众搂着她,……”秦淮有心说出指责的话来,却看着对方的眼睛始终说不出口。   盛钦道:“你觉得我们当下应该做些什么?”   “当然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秦淮下意识回答道。   盛钦垂眸,“我是这样做的。”   秦淮极力压制着面孔的扭曲,“你是这样做的?我敬重你称你一声侯爷,但你可别把我当瞎子,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哪里会不是冲昏头脑的事情!”   “她是我的。”   比起秦淮的暴怒,盛钦只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对方的话彻底打断。   “你……你说什么?!”秦淮瞪着眼睛,似乎他这话吓到了。   “我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盛钦抬起头对着他一字一句道:“自然也包括她。”   秦淮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仿佛见鬼似的。   比起那一层薄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窗户纸,盛钦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的对他说这样的话。   “你一直以来都对她诸多意见,我今日告诉了你,往后你若再在这件事情上给我添乱,便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盛钦不咸不淡地又是一句警告。   话说明白了,秦淮便知道自己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这件事情的实质是什么并不重要,于旁人看重的,也仅是盛钦的态度。   如今盛钦这副态度,却是强硬到令人无话可说。   宫中日子一晃眼便过去一月,陵玉虽不曾去娘娘们的宫殿里去拜访走动,但多少也都听闻了一些事迹。   譬如外头这个时候都在传说着嫣嫔封妃的事儿。   本朝虽对后妃没有那样严厉的规制,但明眼人都知道圣上因为一眼相中便封了嫔的女子定然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哪里能想到她还能在短短一个月之中继而升为妃位。   如此一来,她虽令后宫众人眼红不已,也该风平浪静,只是菀娘却同文淑妃身边的一个太监生出了矛盾,硬是让人捂住嘴巴在静沅宫里头打死了。   文淑妃在后宫是老人,仗得便是一份资历和威信,哪里能容得一个初来乍到的爬到自己头上去欺负,她当即便委屈地跑去圣上那里告上了一状,谁知圣上听闻了以后也仅是重新派了两个年轻的小太监给她,还托出菀娘年轻不懂事儿的措辞来一笔带过,令一向以温柔著称的文淑妃都险些气歪了鼻子。   然而仅仅相隔不到两日,圣上便将原先是丽妃名下的三殿下送去了静沅宫,令菀娘好生照养。   众所周知,文淑妃入宫多年亦是膝下无所出,但即便如此,她也是抚养过陵玉和盛钦两个孩子的人,圣上这样一来,无非便是狠狠地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文淑妃一记耳光。   比之盛宠如日中天的静沅宫,文淑妃几乎是失去了她昔日所有的光彩与荣耀。   若是过去陵玉一定会过去慰问一番,替对方宽心纾解,只是事情逐渐演变到了今时今日这般局面,倒也令她颇是意想不到。   至于那个被菀娘打死的太监,正是昔日那个对她欺凌不断的王集,这也算是前因报后果了。   陵玉以为往后的日子会极少同盛钦会面,心中对于他的阴影和依赖都各自减淡了许多,只是没几日,盛钦便请人入宫来给她传话。   陵玉知道这事情后心中还想着如何回绝,便听那人说道:“按理说侯爷早该去盛家陵园祭拜了,但他一直忙于事务,事事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独自撑着,日子甚是不好过,又想到要自己阖族只剩下一个人去盛家陵园心中更觉凄苦,这才想请您陪他一道。”   这下人说得甚是动听,以至于陵玉都忍不住动摇,她二哥在府外竟是如此辛苦,府邸虽大也气派,可到底就只剩下一个人,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同他最亲,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若是连她都为了一时别扭不去理会他,岂不是叫他更加难过?   一旁下人暗暗流汗,还有些提心吊胆,能把心狠手辣的高信侯说成这样一个苦命的可怜人,他都怕自己出门会被马踩死。   “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回了话吧,明日一早我便陪同二哥一起。”陵玉说道。   下人得了她的应允,顿时又欢天喜地的回了盛府去。   隔日一早陵玉便穿得素净体面去往盛府同盛钦会面。   府中一路的人都待陵玉如自己人一般对待,除了一个生面孔的,陵玉从前都未曾见过。   对方守在盛钦的门前一步都不让,只以一张扑克脸对着陵玉,那双锋锐的眼睛看着陵玉,格外的冷厉。   “我们侯爷正在会客,任何人都不得擅入。”秦淮扶着腰上的佩刀寒声说道,仿佛只要陵玉敢轻举妄动了,他便抽出长剑来令对方血溅当场。   陵玉觉得他异常冷酷,到不似寻常严格的侍卫,反倒隐隐有种针对自己的错觉。   她坐到了竹林下的青石上等着,直到盛钦一人从书房里出来。   陵玉忙上前去,那冷酷守卫见了盛钦,果真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与话语了,显然是畏惧这个主人的。   “你不是正在会客吗,怎就你一个人出来了?”陵玉伸着脑袋要往屋里头看去,秦淮却冷不丁地将门阖上,将她的视线彻底阻断,也将她的好奇心掐碎。   陵玉扭过头去看着盛钦,对方只回答道:“那人还在里头做事,不必管他。”   陵玉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嘴,便随着对方一同乘着马车,去往郊外盛家陵园。   去的途中,陵玉暗暗打量了盛钦一番,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他情绪的喜怒,只暗自猜想不管是什么情况下,他定然是带着一种极为沉痛的心情去祭拜的。   她再三犹豫,还是拿出了那块玉佩来,往盛钦面前送去。   “喏……”   盛钦垂眸扫过那玉佩的花纹,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我本该赠你的礼物。”陵玉说道,“我本该是生你气的,但菀娘如今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可见昔日我想给她名分完全是我的一厢情愿,你虽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但她本就是你的人,我再想气你,都无从气起了。”   盛钦问道:“你不想知道原因了吗?”   “你想说的时候便会告诉我,总之你又不会害我的。”陵玉低声说道。   盛钦终于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将它放在指尖微微摩挲。   “你觉得如何,可还喜欢?”陵玉问他。   盛钦道:“是块佳玉。”   她满心的期待,却只得来他这四个字的评价,她脸上顿时又垮了几分。   盛钦见状,唇角微扬,将那玉佩又递回到她手中,道:“替我系上。”   陵玉见他忽冷忽热,愈发觉得他秉性古怪,只别别扭扭地替他扣在了腰间。   她看着那玉佩与他周身气质更是相得益彰,心中满意,口中却嘀咕道:“你都不曾说你喜欢不喜欢,就戴上了,岂不为难自己。”   盛钦只说了一句:“赠我玉的人多了去了。”   他说罢便闭上眼睛,再不理会陵玉。   陵玉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车厢内壁闭目养神,只是片刻反应过来又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对方的腰间,眼中透露出了几分惊喜。 第52章 官场多险恶   她二哥说话向来都是如此拐弯抹角, 也总叫她迟钝许久才能回味过来。他既说了赠他玉的人多,可她却看见他腰上素净的很, 如今也只是添了她一个玉佩, 可见自己在他心里头的地位就算不是头一等的, 那也是极为重要的。   她心下纾解几分,不等她探头张望, 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隔着帘子喊道:“咱们到了。”   陵玉同盛钦下了车来,才发现这盛家陵园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清冷可怖。   在陵园外面, 都种了一片密林, 此刻季节虽不对,但陵玉也都认出来这是一片桃树林。   而在桃树林的另一端, 却是遍地不知名的黄花与野草,风景倒也算得上优美。   陵玉收敛了东张西望的心思,车夫提着一堆祭拜的东西, 跟在他们后头,去了陵园之内。   虽说全程都是严肃的过程,但陵玉并未感到盛钦的悲惨心情。   他这般不动声色, 令她始终都无法看透。   出了陵园, 盛钦便带着她绕着陵园走了一圈。   “二哥是看出来我的心思了?”陵玉小声地问他。   “你方才一下了马车便东张西望, 我既然让你来陪我, 自然也会陪你一道散散步。”盛钦说道。   陵玉抿唇微微一笑, 多余的话也没说, 只待他二人走得远些, 将将要折身回去的时候, 陵玉忽地看见不远处有几人正在上坟。   这样的事情本不该多看,但那几人似乎发生了争执,吵嚷了起来。   陵玉仔细一听,才发觉是另外二人责骂其中一人。   那三人分别是一年迈婆婆,青年男子,与一年轻妇人。   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似乎是媳妇同丈夫和婆婆一同来的。   “那男子瞧着甚是眼熟,似乎是新科探花……”陵玉扯着盛钦的袖子小声嘀咕道。   盛钦扫了她一眼,便抬眸看去。   “我们叶家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个扫把星,我让你烧纸你都烧不好,你是想折损我叶家的福运啊!”   那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拧着年轻妇人手臂上的肉,令那年轻妇人连声哀求。   “婆婆我再也不敢了,方才起了一阵大风,媳妇拦不住……”   “你还敢顶嘴,你、你分明就是找借口,你想气死我这个老婆子!”那老婆子一跺脚便捂着胸口一阵心痛难忍的模样。   男子惊惶地扶住他娘,抬手便将那妇人推倒在地。   “你这无知妇孺,我早就该听我娘的话将你休了!”男子大为恼火道。   妇人哭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相公可是忘记了,昔日在梅镇我为了你背弃了小姐身份,我爹娘皆不认我,你若是休了我,叫我如何有颜面回去?”   那男子听了面上顿时生出犹豫,老婆子见状便也不心痛了,推开儿子便对着那妇人淬上一口。   “我呸,你少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儿,你这下作女人成亲之前便勾三搭四极不检点,若不然为何我儿约你出来,你便一喊就来,正经人家的小姐又岂会如你这般低贱!”   “婆婆,我、我……”那妇人面色涨红,羞得说不出话来。   “你若真心想要嫁我,便不会时不时将这话总挂在口边,可见你根本就是想以此来威胁我,是不是,你这女子用心好生险恶?”男子冷面说道。   那妇人哭成了一个泪人,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孩儿回去便会听了娘的话,给她一纸休书,也省得她在忤逆顶撞您。”男子哄着老婆子说道。   老婆子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来,“这就对了,这样低贱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儿……”   “二哥,他们可真是过分……”陵玉听着这对方愈发气恼。   殊不知那男子猛地抬头察觉了有外人在,连忙呵斥地上抽泣的妇人起身,又搀扶着老娘回家去了。   “哼,这等人竟也能选中探花,真是可笑?”陵玉望着他们远去语气亦颇为鄙夷,“他同他娘一丘之貉,这样对待为他付出一切的糟糠之妻,又如何配在朝为官。”   盛钦只道:“此人虽家事复杂,但却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他虽没有褒贬之意,但陵玉却听着刺耳,她不想与盛钦的意见起了冲突,便只抱怨一句,“总之我不喜欢他那样的人。”   陵玉回了宫去,心中却仍旧对这件事情怀着恼火的心思,更对盛钦的态度耿耿于怀,便跑去寻着陵徵诉说这事。   陵徵闻言亦是有些意想不到。   “皇兄可是同二哥一个想法?”陵玉问道。   陵徵摇了摇头,道:“盛钦他也并未说错,此人能于千万人之中选中探花,凭靠的自然不仅仅是运气,所以他说对方有真才实学自然也是对的。”   “只是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若是我,日后定然不会重用这样的人。”   他的后一句令陵玉的心里得到了轻微的缓解,顿时放松了下来。   “可见二哥还是有所偏袒。”陵玉说道。   陵徵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你又何必在意。”   陵玉道:“我原先知道人性险恶,却不知是这样的复杂,他既可以有真才实学,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待自己的妻儿,他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出来,他是同他那老娘嫌弃这个糟糠妻了,从故乡来到京城大开眼界之后,无非就是想要攀上更加高的枝儿罢了。”   “这事情你倒是看得通透了。”陵徵笑说,“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再这样游手好闲了。”   陵玉一听这话立马就坐直了身子,生怕被对方说叨,她一脸防备地望着对方,小声求饶道:“皇兄便饶了我吧,但凡能说责我的人,见着我便要将我一顿数落,叫我没头没脸怪臊人的。”   陵徵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等自知之明。”   陵玉嘿嘿一笑,觉着自己当下的处境竟如同先前被自己糗过的陈玄颐一样,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你知道我身体向来都是不好,也是这些年精心调养过了,这才能得了父皇的应允可以上朝为君分忧。”陵徵对她说道。   陵玉微微点头,道:“皇兄的心思我懂,我也希望皇兄能做出些成绩来令父皇另眼相看。”   陵徵微微颔首,道:“那你愿不愿意替兄分忧呢?”   陵玉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是说我?”   陵徵道:“自然。”   陵玉挠了挠头,问道:“那皇兄是想让我替你熬药,还是替你磨墨呢,这些我都不太娴熟……”   陵徵闻言莞尔一笑,伸手便弹了弹她的脑袋瓜。   “你可越混越傻了,我是叫你同我一起上朝,协同我一起处理朝事。”   陵玉连连摇头,“这怎能行?”   “陵玉。”陵徵抓住陵玉摇摆不定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认真,道:“你知道的,我的愿望便是想要履行一个皇子该做的事情,能够真正做到为君分忧,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可我有时候也有诸多不便,若要说起照顾我的人,我自然是不缺的,可我却缺一份支持。”   “什么……支持?”陵玉甚是不解。   “自然是可以在朝廷上能多出一份力量支持我的人。”陵徵说道。   陵玉这才明白过来。   能照顾陵徵的人再多,可那些人到底都是身份有别,不能同样在朝中也陪着陵徵,即便是旁的人,有才干的,没才干的,能信任的,不能信任的,都不如陵玉的支持来的重要。   他们并非是其他朝代那些会为了权势而反目的兄弟,他们骨肉相连,骨血相亲,至少对彼此的品性都信赖,若让陵徵来选,他自然希望能够得到陵玉的支持。   “可是……”陵玉仍旧犹疑,“皇兄也知道我这人不学无术,我只怕自己帮不到你。”   陵徵见她松了口,便笑道:“我只希望你是同我一样的都能站在一起,倒也没真指望你那脑袋瓜替我出什么好主意来。”   他这般直晃晃的言明了陵玉的用途,倒令陵玉羞恼了起来。   “皇兄一向温厚待人,怎好这样说我。”   陵徵面带狡黠道:“我不说你,你便懒怠无比,我说你两句好歹能叫你跳脚,这也是好的。”   陵玉被他突然一连损了好几句,连半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只是看到陵徵如今面色红润,朝气满满,她的心底霎时一软,也都只剩下欢喜了。   谁人不希望亲人安康快乐,陵玉自然也不例外。   早朝议事,说简单亦是简单,说繁杂亦是繁杂。   陵玉立在陵徵之后,余光掠过四周的人,却见着极远的队列之首赫然是盛钦。   对方如往常一般面色冷然目视前方,却并未注意到文武百官之中的陵玉。   陵玉一面觉得陌生,一面也是新奇。   一旁甚至还有官员在匆匆将扣错的纽带重新扣好,俨然是匆忙的模样。   其他人有些聚在一起说话,有些则老神在在,只待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每个人都肃了神情,队列整齐。   待朝散后,陵玉揉着有些酸胀的肩背,很是不习惯。   她对陵徵道:“我如今才知道,一件事务竟会要同时经过户部兵部和吏部,以及层层下属的官员,历了那般多的程序以后,这才能将事情落实到百姓身上。”   陵徵道:“这每一道程序都并不简单,分工合作,即可使得账目清晰,又可划分清楚每个人自己的责任,这也是好的一面。”   “有好自然也是有坏了,想来历朝历代贪官污吏也是极多,自然钻的也是这空隙了。”陵玉说道。   “所以你该明白,在我们身上的担子该是极重的,我们生来便拥有旁人所没有的权利,若是我们能利用自身的权势行好事,则益于黎明百姓,若我们心生恶,想要行恶事,自然更加没有难度。”陵徵说道。   陵玉微微颔首,很是认同这一点,对于朝政的事情多少也都有了一些改观。   “我方才听那尚书大人说到漓州水患频发,想来当地百姓的日子定然十分难熬……”   “这事情我已经留意已久,心里有些想法,稍后你来我书房,我同你一道细说。”陵徵说道。   陵玉连连点头,待陵徵自书房里拿出来几张图纸,指给陵玉看。   “这是我收集了历朝历代各县水患情况所总结出来的几分方案,之中有一,我加以改良,想到漓州频发水患,却仍旧有些地方寸土不生,难成良田,便设想将之开渠分流,以此来分散河道水位,另一则也可试着去灌溉田地,令其耕种情况改善……”   陵玉听他细说,便愈发觉得这个主意极为精妙,更是赞叹不已。   “皇兄是如何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陵徵道:“这主意并非是我想出,只是有些资料久远,若非日日夜夜翻阅,极难查到,况且不同时期的人做法亦是不同,我只是将他们总结起来,并加以改良,才得出这样一份方案,如今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陵玉闻言,心中便更是敬佩,“这寥寥几页背后,竟是凝聚了皇兄那般多的辛苦,若想将它实行,非要人力财力以及各方面的支持不可,待这事情成了,也并非一日可成,天下大事如此繁琐,我如今这样一想,竟觉得朝上的文武百官都嫌少。”   陵徵轻笑,“你这样说也并未将各地大小官员算上,若都是贪慕虚荣之人,便是再来百人,于朝廷国家也于事无补。”   陵玉伸了个懒腰,“是了,他们中的有些人怕是是个都抵不上皇兄你一个呢。”   陵徵见她仍旧懒散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低头去将资料收集起来。   待他们方方面面都准备齐全,陵徵胸有成竹,这才在朝会中提出这一建议。   旁人听罢都啧啧赞叹,纷纷附议。   圣上道:“此方案甚为精妙,若是事成,必然是要给你记上一大功。”   陵徵语气谦逊,“儿臣只希望可以解除百姓之苦,替陛下分忧。”   圣上微微颔首,甚为欣慰。   陵玉在后面瞧着,心底亦是欢喜。   待朝后陵徵便同一些大臣入了书房去,陵玉等着对方出来,为对方终于可以一展自己抱负而倍感轻快。   待陵徵出来之时,陵玉便迎上前去,扯着对方问道:“皇兄在里头商议的如何,父皇是否同意了你亲自前往漓州?”   陵徵望着她,神情不似先前那般轻松,只摇了摇头。   陵玉顿时也收敛起了面上的笑容,颇不安地说道:“不让去就算了,那皇兄便只在京城全程负责好这事情便是……”   陵徵神情失落道:“这件事情不归我管了。”   陵玉闻言顿时变了神情,“这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父皇又反悔了,觉得这主意不好?”   “自然不是,父皇非常赞成,可……”陵徵说着又是一顿,叹了口气道:“可是有人举荐了另一人来负责此事。”   “还能是何人,有谁能比皇兄更适合办这事情?”陵玉问道。   陵徵缓声吐出一个人名来,“是叶子知。”   “是他?!”陵玉大为惊讶,此人便是她当日在陵园附近看到的那个想要休弃糟糠之妻的薄情男子,竟也会有人推荐他来替代陵徵。   如此一来,此人反而可以借了陵徵的东风,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头等功劳,这是何其不公平的事情!   “实在可气,皇兄你倒是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人会举荐这种人来替你?”陵玉无比恼火道。   陵徵扫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一笑,又说出了一个让陵玉险些惊掉下巴的名字。   “是高信侯盛钦。” 第53章 不相为谋道   陵玉乍然听到这个盛钦的名字, 竟没有觉得那样意外。   她虽不愿相信,但却也知道, 若是盛钦来插手此事, 想要将这个叶子知推荐上去, 并非难事。   “我得去问问他。”陵玉低声说道。   “他已经出了宫去,你去哪里找他?”陵徵将她拦住。   “我去他府里找他, 肯定能找得到他。”陵玉说道。   陵徵见她固执得很,便也不再想着阻挠, 毕竟陵玉同盛钦的情谊是那般深厚, 盛钦的无数面不是旁人口上说两句便能让她改变想法。   她需要自己亲眼看看,那样的印象比旁人的千百句话都会有用。   陵玉出了宫一路直奔盛府去, 旁人见她都如见家主一般尊敬,叫她反倒如同回家了一般,丝毫不需要多余的拘束。   “你们侯爷在哪里?”陵玉见一个端了茶盘路过的丫鬟问道。   丫鬟道:“侯爷在书房里头正与人商议事情, 奴婢方才就是从书房那边过来的。”   陵玉抬脚便朝书房的方向去,书房大门紧闭,里头却有人影闪过。   她上前便想抬手去推门, 却不妨被人抓住了手腕。   陵玉惊讶地扭过头去, 发觉对方竟然又是那个冷脸的侍卫。   “殿下, 侯爷正在里面与人议事, 此刻不方便见你。”秦淮冷声说道。   陵玉拧开他的手, 道:“我寻他也是有事情要问他。”   她能够明显察觉出眼前之人对她的不耐与排斥。   只要此人在, 盛钦所在之处必然就无法叫她进去, 若此人是盛钦的心腹, 是否也能代表着盛钦的意愿?   所谓尊她如尊家主的举措,不过是个好看的架势。   “殿下还是请回吧。”秦淮高大的身影将书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要让陵玉进去的意思。   陵玉看着他坚决的态度同他身后那扇紧闭着的门,便立在廊下不再多说。   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书房门吱呀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人,那人赫然是叶子知。   对方下了台阶抬头看到陵玉在此,还颇为惊讶。   “下官见过二殿下。”叶子知朝陵玉行礼。   陵玉冷眼望着他,道:“我道是谁,便是你平白就顶替了我皇兄,拿着他呕心沥血所得的东西来争功劳。”   叶子知初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话中意义整张面孔都变得赤红起来,这似乎是大多数读书人的通性,表面上看着脸皮倒好似很薄。   “下官……下官不敢……”叶子知嗫嚅道。   陵玉冷笑道:“你有何不敢,若非有攀上了这等好的靠山,怕是也轮不到你这种货色来捡便宜……”   不待她更难听的话说出口来,便见书房门口忽然又走出来一人。   “陵玉。”   盛钦蓦然出声将陵玉的话全然打断。   陵玉止住了话,抬眸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忿之色。   “你先回去吧。”盛钦对叶子知道。   叶子知见到他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抬脚离开。   陵玉道:“二哥可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   “陵玉,你是在替你皇兄抱不平吗?”盛钦问道。   陵玉道:“分明是你偏心,你为何要针对我皇兄,去偏帮那个叶子知?”   盛钦望着她,“我没有针对谁,也没有偏帮谁,只不过是因为叶子知的故乡正是水患之地,当地的人情世故与地理环境,他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这算什么理由,能熟知道当地人情世故与地理环境的人到那里一抓一大把,何须因此就选了他,这不是他能取代我皇兄的理由,你可知道皇兄他熬了少个晚上,费了多少精力,这对于他而言,这并非是个容易的事情……”陵玉说道。   盛钦见她态度坚决,又道:“陵玉,满朝文武不计其数,他们每个人都曾为了国事为了百姓熬上通宵彻夜,甚至许多默默无闻的人付出牺牲的更多,也无人问津。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回报未必是赏赐升官,于他们而言,百姓的平安喜乐才是最好的回报。”   “你这是在说我狭隘?”陵玉瞪着他,忍着委屈,做出强硬的模样。   盛钦朝她伸出手来,对她道:“陵玉,我从不会这样说你。”   陵玉却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二哥可曾要了解过我会怎么想?”   盛钦将手落下,背在了身后。   “即便你说的都是对的,为何你要选叶子知?”陵玉问道。   盛钦道:“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并未杀人放火做出违法的勾当,与他的家事不能一概而论。”   陵玉听了这解释心中的失落愈发得大。   “二哥,我方才就在想,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说的是不是我们当下这种情景。”   她说罢看也不去看他,只转身匆匆离开,显然是不想再同他说下去了。   秦淮见她不欢而走,对盛钦道:“她说的竟也不错,你明知道她同你不是一样的人,却还那样耐心回答她的话,最后她还是不能理解你。”   盛钦看着她恼怒离去的身影,眉宇间仿佛落了一层阴翳。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的。”更何况,来日方长。   若他真的想要动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那才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厢陵玉回去同陵徵说了自己去盛府之后发生的事情,整个人都顿时无比沮丧。   “我的态度该再强势一些,这样才不至于被我二哥压了一头,还堵得我哑口无言。”   陵徵见她皱着脸苦恼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一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情。”   陵玉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道:“皇兄心胸豁达,却不似我这般,事事都斤斤计较,还被人觉得狭隘……”   “斤斤计较也不是不好,至少我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陵徵笑说。   “我自然是站在皇兄这边的,你做的都是对的,况且你这样辛苦,又并非只为了自己,我心疼皇兄还来不及。”陵玉说道。   陵徵闻言心口微微一暖,对陵玉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也不必再纠结这些事情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陵玉问道:“皇兄这个时候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陵徵道:“他是个真正有才华的人,待你见到了他便知道了。”   陵玉听罢反倒来了几分精神。   在听过盛钦口中的“有才华”,有才华几乎都成了陵玉心中的阴影,再从陵徵口中听见,她自然更是好奇。   待陵徵将她带到陌生的书画轩时候,这才朝她透露了些许。   “你听见了什么?”陵徵问她。   陵玉侧耳细听,随即从这噪杂的人声中听到了一丝琴音,那琴音通透清幽,在这些熙攘之处竟显得有几分清新脱俗,这种感觉令她感到颇为熟悉。   她讶异的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楼上的一处包厢之中。   “咱们是要去那里?”陵玉问道。   陵徵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待轩内伙计领他们进了包厢,那琴音这才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陵玉忍着心中仿佛被猫爪子挠着的痒意跟在陵徵身后,一直走到最里处,便见有人坐在窗台前,背对着他们弹奏。   他们一到,那琴音便立马收了尾,独留余音回荡。   “苏先生。”陵徵开口唤了那人一声。   陵玉听到这称呼便更是诧异,只等那人扭过头来,她这才看清楚对方面貌。   此人不是旁人,果真是苏重檐。   这样的形象作风既在陵玉的印象之中,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大殿下安。”苏重檐起身,双手对叠朝陵徵一礼,待他起身后瞧见陵徵身后的陵玉,又是一礼。   “二殿下别来无恙。”   陵徵闻言颇讶异地看向陵玉,“你们认识?”   陵玉点了点头,道:“皇兄有所不知,他便是我先前在学舍中见过的琴师苏先生。”   “如此说来,你们二人还真是有缘得很。”陵徵笑道。   陵玉唇角微翘,抬眸看向苏重檐,而对方也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待他们三人坐下,陵玉听他二人聊了一会,这才明白了陵徵的意思。   陵徵口中这个有才之人正是他想要拉拢入自己羽翼之下的对象,今日会面,实则是一早便约好的时间,并非是临时起意。 第54章 敌对的立场   这事情陵徵本不打算同陵玉说, 只是见陵玉因他之故郁闷,这才带着她一同走动。“如此说来, 难怪皇兄没有如我这般沮丧, 原来你借此机会也向父皇推举了苏先生。”陵玉恍然大悟。   “我体虚不济, 父皇担心我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样的来回奔波,再加上其余不赞成的大臣相劝, 我便能猜到自己未必能亲力亲为。”陵徵解释道。   陵玉微微颔首,也甚是赞成陵徵这样的做法。   彼时圣上定然是对陵徵心怀愧疚, 对于陵徵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驳回。   苏重檐替陵徵陵玉斟满了热茶, 对陵徵道:“殿下费心了。”   陵玉悄悄抬眸打量着对方,却见对方神色淡如水面平静, 无一丝波澜。   在陵玉心中,幕僚的形象一向都该是以智囊的角色突出存在,只是对方既不因陵徵事务不顺而出谋划策来表现自己, 也不因自己能够借此入仕而窃喜,仿佛他仍旧是个局外人,将一切置身事外。   若这点放在旁人身上必然免不了有一股矫揉造作的气息, 但偏是苏重檐, 反倒令陵玉觉得这才是他该有的反应。   但最令陵玉意外的是, 苏重檐竟是自愿选择了进入这最为复杂的官场。   陵玉虽初出茅庐, 但也因着前一遭事情见识了这冰山一角,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丝毫不比后宫里的烟火味要淡, 一个清高孤寡之人忽然将自己置身于这战场之中, 如何能不令人惊奇。   陵玉望着对方, 脑袋里还未想完,便被陵徵轻轻地推了一把。   她回过神来,竟陵徵正看着自己。   “你盯着苏先生发了那般久的呆,可是从他的脸上看出花来了?”陵徵问道。   陵玉连忙坐直了背,颇为窘迫。   “我方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她怕对方误会,便看着苏重檐,小声问道:“苏先生为何愿意涉足朝事?”   苏重檐眼皮抬都不抬,只答说:“自己安排好自己的去路,总比旁人来插手做的要好。”   他说这话,似乎另有深意。   陵玉不再追问,却隐约能猜到此事也许是与他家人有关。   苏重檐的父亲是孝恩公,前有鄢关苏氏家族名望,后有盛家八万精兵在手,他好不容易将没落的苏家扶起,他又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平庸无碌,对苏家没有半分贡献?   即便是私生子都怕是不行,苏重檐的想法自然更是与整个苏家相悖。   所以,与其让旁人来决定他的道路,他宁可自己来选择自己应走的道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陵玉捧着热茶,想通了其中某些关窍之后,忽然发觉自己脑袋灵光了不少。   待陵徵同她回宫途中,陵玉便将自己想法同对方说出。   陵徵语气中含着几分欣慰道:“你终究是长大了。”   陵玉道:“我只是想得多了一些,这便也算是你眼中长大的表现?”   陵徵笑说:“陵玉,当你想的事情变多了以后,你才会发现人性的复杂,我们再不能凭幼时那样以一时喜怒来判断事情的正确性,一切最终都会经过无数考验,最终变成我们选择的利益。”   “皇兄说得好似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一般,我却没看出来。”陵玉说道。   陵徵听了她这说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你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所有人的选择,最终都会落在关乎自己的利益那一方。”   陵玉看着他的神情,忽然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出几分陌生的感觉,又似错觉,一瞬而逝。   她看着脚下的路,一时却不能体会他说这话时候的心境。   难不成是芸芸众生都是小人,都是趋利者,这才显得大仁大义那般弥足珍贵?   这样的问题非此刻的陵玉能参透得了的。   不出三日,苏重檐便持着腰佩入了宫来。   陵玉一早便在陵徵的宫殿处等候,正逢苏重檐到,便同他一道在堂屋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叶子知着实可恶,二哥的所作所为也好似与往常大相径庭,令我捉摸不透。”陵玉将这事情同他叙述一遍。   苏重檐道:“盛侯爷说得不错,也没有做错。”   他这样的回答反倒又出乎了陵玉的意料。   她向来敬重对方,便忍不住自我怀疑了起来,小声问道对方:“连您都说我二哥没错了,难道这是我的错?”   苏重檐摇了摇头道:“无关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说完这话,陵玉便顿时静默了下来。   对方这句话仿佛忽然将她点醒,让她看清出此刻她同盛钦的矛盾点所在。   他们之间不和谐之处就在于,彼此的立场竟不同了。   不知何时,她竟同盛钦站立到了对立的一面……   陵玉想着事情去摸手边的茶杯,却将茶杯给推翻,幸而杯中只剩下少许茶水与茶叶,这才没有撒到身上。   不等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旁宫人已然将桌面收拾干净。   苏重檐望着她略反常的神态,若有所思。   “你可否再同我说说第一次见到叶子知的情形?”他似随意转移了话题一般。   陵玉怔怔地点了点头,将那日的情形又说了一遍,见对方只听不答,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对自己失礼的行径愈发汗颜。   待陵徵出来的时候,陵玉便起了身。   “你要去哪里?”陵徵问道。   “本想来帮皇兄的忙,只是当下我心思不在于此,只怕会给皇兄添麻烦,便想着先回去一趟。”陵玉说道。   陵徵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恹恹、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道:“无妨,你先回去休息罢。”   陵玉点了点头,这便出了堂屋门。   “你同她说什么了?”陵徵在陵玉走后问苏重檐道。   苏重檐摇了摇头,“她此刻尚且青涩,凡事在最初经历到的时候总归会钻牛角尖,等她想明白了就好。”   陵徵想了想,对陵玉此刻的心境似也了悟。   “也是,她终究是要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人,只是我虽帮不了她,却也能做她的后盾。”   苏重檐道:“您与令弟的感情真好。”   陵徵微微一笑,未答这话。   “该说一说正事了。”   苏重檐放下手边的粉胎碧釉的瓷杯,抬眸同陵徵四目相交,二人面上皆有深意。   一连几日的风平浪静令许多人都忍不住放松了警惕,让他们认为在这个朝上来了一个盛钦以后就再无人能掀起波澜。   却不料几日后,叶子知的家中发生了一件丑闻兼惨案。   叶子知的妻子在一个所有人清梦未醒的早上选择了以一根麻绳在叶家大门口上吊自尽。   讽刺的是,整个叶家无一人发觉,第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竟是一个路过贩菜的老翁,吓得险些一口气没提得上来。   短短一日,即便是后来叶家的人将尸体抬了下来,却也掩不住叶子知妻子死时的惨状,让民众哗然不已,更是生出了无数长着翅膀的谣言,令叶子知在短短一瞬陷入了声名狼藉的境地。   叶子知这边的反应却是极快,在刑部的人来提问他之前,他便先一步从后门离开了叶家,去宫里头求见圣上。   圣上听闻险些当场便要将他推出去斩了脑袋。   “陛下不如先听听那叶大人是怎么说的?”李德从旁劝道,这才令对方稍稍平缓了几分。   “让他进来。”圣上冷着脸道,随即便见那叶子知穿着一身整齐的朝服走了进来。   “微臣拜见陛下。”叶子知跪拜行礼。   圣上冷眼看他,“叶子知,你逼死糟糠之妻,竟还有脸来见朕?”   叶子知深知君威难测,吓得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道:“陛下明鉴,微臣并非逼死糟糠,而是……而是……”   圣上见他那怂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终究是没能忍住,拿起桌上的奏折便对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叶子知脑袋抵着地面,却是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头抬起来回话,本朝臣子还没有哪个像你这样把脑袋埋在地上说话。”圣上拍着桌子说道。   叶子知被他这么一斥责,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涕泪满面的脸来,反倒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滞,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因为被圣上训斥了几句就……哭了?   李德作为一个对凡事都见怪不怪的总管太监都忍不住恶寒了一下,瞧着圣上嫌弃的脸色,连忙清了清嗓子,道:“叶大人,还不快些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叶子知闻言,抹了抹脸上的涕泪便抬手卷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臂上一大片疤痕。   “圣上明鉴,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微臣高堂尚在,自不敢不珍惜自己的发肤,即便如此微臣便曾为了王氏以身挡了泼来的开水,这才护得她没有容颜被毁,微臣若是存心抛弃,对她半点感情也无,当初如何会为她挡那滚烫开水?”   他顿了顿又道:“王氏之所以会选择这种方式,虽不是我所逼,却也是因我之故。”   圣上眉头微皱,对叶子知道:“你还不速速说出实情?”   叶子知吞了口口水道:“微臣妻子王氏并非是糟糠之妻,而是微臣家乡漓州梅镇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身份贵为千金,即便是样貌也是秀美,如何也是不能同糟糠二字联系到一起的。”   他这般形容反倒令圣上生出了几分疑惑。   在世人眼中糟糠无非就是又穷又丑的老妻,因丈夫升了仕途,这才嫌贫爱富,嫌丑爱美起来,若真如叶子知所形容的这般,确实不能称之为糟糠。   “那你夫人王氏到底因何而死?”圣上狐疑道。   叶子知道:“是……是因妒而死。”   “微臣自从考取功名以后,便宛如鲤跃龙门,在乡里乡亲面前也是为王氏挣得了面子,令她生活无忧 。   只是她不知从何时便变得虚荣了起来,不仅成日里与微臣索要衣服首饰,最近一段时日还变本加厉,指责微臣愚昧无能,只能做个小小文官,不能、不能升官发财,为她挣得诰命。   微臣对她惭愧,但凡有余钱便买了衣服和首饰给她,还大不孝气得母亲险些心病发作,没曾想王氏仍旧不满足,整日里责骂微臣窝囊……”   “世上竟真有如此贪婪不知足的女子?”圣上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微臣家中查证,王氏屋中的衣裳和首饰都仍有保留。”叶子知见圣上听了进去,便又道:“后来王氏有因为久无子嗣,家母生出了要为微臣纳妾的想法,这才刺激了王氏生出妒意,一时糊涂便寻了短见。”   圣上听罢,只阴晴不定的看他许久。   片刻便有一个小太监进来悄悄在圣上耳边说了几句话,圣上眉头这才纾解几分。   “叶子知,想来你说的都不是假话。”   叶子知听了这话,整个人顿时忍不住大松了口气,只是他这口气未松到了底便又听圣上开口。   “如此说来此事主要责任确实不在于你,只是为官者,若非你不管教内妻,一味纵容,如何能令后宅安宁?你初登仕途便让家中发生这样的丑闻,朕对你的能力实在是有待商榷。”   叶子知连忙又是叩拜,“陛下所言甚是,微臣甘愿令罚。”   圣上道:“既然你家中有丧事,朝中事宜你便暂时不便插手参与,朕予你假期,待你家事处置好了再说罢。”   叶子知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磕头谢恩。   等到隔日早朝,这件事情便上下传了个遍,老谋深算者则是意味深长一笑,似是猜到了个中隐情。   陵玉听闻此事,神情反而最是复杂。   按理说这本该是件有利于他们的事情,只是陵玉并不会因此而高兴。   她有种自心底上涌的凉意,陵徵固然因此少了一个不堪一击的敌手,可叶子知妻室也是无辜性命。   直觉告诉她,叶子知妻室的死绝不简单,对于叶子知面圣的那些说辞,就更像是一口沉重的黑锅,强行扣在了永远都不能再开口为自己辩驳的王氏身上。   如此一来,在陵玉心中,叶子知此人更是不堪入目,她便也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待朝散后,陵玉匆忙追赶上了盛钦,将他去路拦住。   “二哥,想来昨日发生的事情你该比我清楚。”陵玉说道。   盛钦扫了她一眼,道:“我是听说了。”   陵玉道:“你那样帮着叶子知,他却还是被他的妻室阻挠了仕途,如此就足以说明这是他自食其果。”   她在说这话时,心里头颇为自己的判断力而扬眉吐气。   只是盛钦忽然就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了,打断了她刚刚萌生出的几分得意。   陵玉一怔,抬头看向了他。   “今日天气甚晴,你随我出宫去可好?”他仿佛未察觉她语气中不友好的意味,只垂眸对她说道。   他二人并排而行,朝服皆为宽袖,彼此握着手竟也无人察觉。   陵玉觉得有些不妥,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心思都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二哥怎么一点都不恼我……”陵玉说着话,暗自挣了挣手指,却没能将对方的手挣脱开来。   盛钦察觉到只是看着前方的路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对她道:“因我从来都没有将你放在其他的位置上,你一直都只是我的陵玉。”   陵玉听了这话,竟觉得那只被他握住的手仿佛忽然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向上攀爬,那般酥软麻人,令她险些就当场愣在了原地。   我的陵玉?   这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可……   陵玉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是滚烫。   陵玉不安地揉着耳朵,几乎都快抬不起头来。   “怎么了?”盛钦问她。   “没什么……”   陵玉匆忙寻了其他话来说,只垂着脑袋略微别扭地对盛钦道:“只是二哥一直都没将我当做外人……我却还曾将二哥放在了敌对的立场之上,甚是还同二哥说出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话,我、我很是惭愧……” 第55章 暧昧与独占   盛钦见她低垂着脑袋, 不免又想到她盛气凌人时能将根根刺都树立起来的模样,只是但凡旁人好言相对, 到了最后她总会忍不住陷入反省之中, 好似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一般。陵玉说完那些话见盛钦仍旧不回应自己, 她看着脚尖走了一段的路,终是忍不住瞧瞧抬起头来, 却被盛钦撞个正着。   他望着自己,目光里总有那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陵玉看不通透, 却能察觉出对方待她向来都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似乎不论她怎么做, 他都不在乎,哪怕她在他面前跳脚生气,他也依然会在他想牵住她手的时候, 以一种不可挣脱的方式将她攥在掌心中。   “二哥……”陵玉听见身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近了,语气也急了几分,“你快些松手, 我想挠个痒……”   盛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问道:“哪里痒了?”   “背上。”陵玉胡乱说了个地方。   果然, 下一刻盛钦那只紧握住她的手便如她所愿的松了开来。   陵玉整个僵硬的身体这才放松几分, 见盛钦仍旧看着自己, 便腆着脸朝他笑了笑。   “这里人多眼杂, 二哥可不要让他们误会了去。”陵玉解释道, “在这个地方有些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讲, 生怕被旁人听了去,可见这里是要谨慎些的。”   盛钦点了点头,竟然赞成她的说法。   陵玉见他一副信服的模样,忍不住偷笑了两声,想来一本正经的高信侯也会被人忽悠,这样的场景在陵玉想来总有些滑稽。   “你不是背上痒吗?”   正当陵玉偷着乐的时候,耳边忽然仿佛被一个柔软之物触碰了一下,虽仅是一瞬,但却犹如被什么东西给电了一下,险些叫陵玉叫出声来。   陵玉余光扫过对方,这才发觉对方方才正是贴着自己耳边说着话的。   “二哥……”陵玉想到后面的人方才所能看到的画面,几乎都要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嘘——”   盛钦一根手指轻轻压在陵玉唇边,认真对她道:“陵玉,隔墙有耳,你说话可要小声一些。”   陵玉欲哭无泪的点了点头,却见盛钦又偏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在等我来帮你挠痒?”   陵玉一面忍着耳边如羽毛挠过的痒意,一面又摇了摇头,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告诉盛钦:“二哥,我不痒了。”   盛钦见她眼眶又蒙了层水雾,那可怜的目光似求饶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他终是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来,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地对陵玉道:“把手给我。”   陵玉不敢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别别扭扭地靠近他几分,彼此衣袖靠在了一起,陵玉的手又落在了他的掌心里,再翻不出他这座五指山去。   待二人出了宫门,陵玉方才那种别扭的感觉这次如风般消散。   “二哥,你方才那样戏弄我,只怕是他们又会私下里嘲笑我了。”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他们不敢。”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道:“二哥说了不算,我要二哥补偿我才好。”   盛钦看了她一眼,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吃饼。”陵玉这时才露出笑脸来。   “桃花饼?”盛钦问她。   陵玉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要吃桃娘做的,上回二哥带我去她摊子那里吃的就极好。”   盛钦见她欣喜,唇角亦是跟着上扬几分。   马车停在了一处不显眼的巷口。   到了外头陵玉拉着盛钦的手臂,反倒没有那么多避讳的地方。   只是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寻到记忆中的摊位之后,整个人反倒有些懵了。   此地原先极为热闹,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摊位都被推到,里头原先摆放在外面的桌凳也都被砸烂了堆在角上。   陵玉走过去细瞧了一眼,一片狼藉之中还散落着一些酱料,只是闻着味道已经酸腐。   “二哥,这是怎么了?”陵玉望着这片狼藉,心下隐隐生出了担忧。   “小公子,快些过来,待会儿被那小霸王瞧见了,指不定要迁怒于你们咧。”一旁买菜的老伯见陵玉站在那片狼藉之上,便朝她招了招手。   陵玉狐疑地走过去,“老伯,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老伯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不凡,似是个贵人,便也不介意同她多说几句。   “我就说女孩子家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偏那桃娘不服礼教,这下好了,你瞧见她那摊子,顷刻间就变成一堆废材了。”老伯唏嘘道,“就在前几日,那小霸王一眼就相中了桃娘,因这桃娘性子刚烈,他恼怒之下便将这摊子全都砸个稀巴烂了”   陵玉乍然一听,这显然就是恶霸欺女的戏码,只是不知为何怎么听都怎么觉得这种作风十分熟悉。   “老伯,你口中的那个小霸王是哪号人物?”陵玉有忍不住问道。   老伯听她问道这个问题,左右看看四周有没有那人爪牙,见四下寻常,这才压低了声音在陵玉耳边念了一个名字。   “就是江家少爷,江世锦。”   陵玉听这名字,立马便回过头去看向盛钦,“二哥,竟然是他……”   盛钦安抚道:“此事你不必担忧。”   “那咱们是不是要先按着流程去官衙报官?”陵玉说道。   待报了官之后,她便要看着那府尹按章办事,绝不给他们半点机会从中做些小动作。   陵玉把自家的想法同盛钦一说,倒令盛钦有些啼笑皆非。   “陵玉,这件事情不用麻烦府尹大人。”盛钦说道。   “这是他的职责本分所在,怎能说是麻烦?”陵玉瞪着他,只当他又同自己产生了分歧,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像只小刺猬。   盛钦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决。”   陵玉闻言反倒更是惊讶,“你来解决?”   盛钦微微颔首,“不会耽搁太久。”   他的态度显然并不将江世锦当一回事儿。   陵玉自然是相信盛钦的,见他如此坚决,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待盛钦回府后将这事情吩咐下去,管家忍不住道:“侯爷的能力我自然是不敢质疑的,只是若是让侯爷亲自来解决这事情,岂不是明着同江家生仇吗?若是交给官府去做,任谁都是挑不出刺来的。”   盛钦对他道:“官府自有官府的手续和流程,那样着实太慢。”   “太慢?”管家甚是不解。   “陵玉喜欢吃桃娘做的饼……”盛钦抚着陵玉赠他的玉佩,低声呢喃:“总不好叫她等得太久。”   管家听了这话只将头埋得极低,当做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此刻天色尚早,陵徵换下了朝服之后,正前往锦阳宫去给江皇后请安。   “说起来,我似乎也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给母后请安了。”陵徵说道。   他身边的宫人道:“您是知道皇后娘娘要闭关数日才没去打搅,否则怕是一天都不肯落下呢。”   陵徵微微一笑,抬脚跨入了锦阳宫的大殿之中。   江皇后在锦阳宫的偏殿里头设了一个小佛堂,那里是她平日里参经拜佛的地方,也是她闭关时常居之所。   “徵儿,到本宫身前来。”江皇后见他气色于从前很是不同,便将他召到跟前来细细打量。   陵徵上前几步,道:“母后。”   “我见你脸色好了许多,一颗心也就平静下来了。”江皇后说道。   “定然是佛祖和菩萨感受到了咱们娘娘的诚心诚意,这才保佑了殿下。”江嬷嬷说道。   陵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江皇后欣慰点了点头,随即对旁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都纷纷沉默离开了屋内。   “母后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可是有话要同儿臣说?”陵徵问道。   江皇后扭头对江嬷嬷道:“替本宫将那药拿来。”   江嬷嬷退去里屋,片刻手中便捧了一碗药来。   陵徵犹疑地望着她二人,“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江皇后道:“这药是我从西域圣僧那里求来的,对你这种天生的弱症极为有效,便是那无病无灾的人喝了下去也可以强身健体。”   陵徵道:“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待回头让人直接送去我宫中吧。   江皇后见他如此乖顺,心中也是心疼得很,“我儿不必如此辛苦,只要母后在的一日,就定然不会叫旁人敢欺负到你的头上去。”   陵徵道:“儿臣明白母后疼惜儿臣的心情,只是儿臣如今已经不再是个无知孩童,怎好一辈子都仰仗着您的羽翼,因母后闭关的原因,儿臣这才没有来得及同母后说起,儿臣已经开始参与朝事,甚至还让父皇对儿臣刮目相看,儿臣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江皇后狐疑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不是哄本宫的?”   陵徵笑说:“此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母后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   江皇后顿时无比欣慰,脸上露出笑容来,刚要说些什么,似想到陵徵身边的某个人,面上的暖意忽然又减淡了许多。   “徵儿可是仍旧同那陵玉在一起?”江皇后问道。   陵徵亦是收敛了笑容道:“母后何以事事都针对陵玉?”   “若非先前一直有盛钦庇佑着她,她恐怕早就……”江皇后说着又是一止。   陵徵听出她话下之意便站到了一旁,急道:“母后,我同陵玉是亲兄弟,若是陵玉因我之故而有所闪失,我只怕我这一辈子都会怀着一颗愧疚之心。”   江皇后见他认真,便笑道:“你放心吧,母后早就将这念头抛诸脑后,陵玉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麻烦的存在而已,若是她能令你高兴,母后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陵徵见她果真不再追究,脸色微缓,却不继续提及这个话题。 第56章 江世锦的劫   在旁人眼中, 陵徵的身体虽然谈不上一日比一日要好,但也确实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好过一日。早前陵徵便向武将师傅请学了一套剑法, 一连数日, 他每日晨起武剑, 直到周身大汗淋漓,这才回去沐浴更衣。   这日一早, 恰逢圣上途径武校场,正好瞧见了陵徵舞剑这一幕, 圣上甚为惊讶。   “这还是朕那个长子吗?”圣上问道。   李德瞅着那个精神满满的青年男子, 也忍不住暗自咋舌。   “奴才听说大殿下身体早就有所好转,之前也是有些怀疑, 如今亲眼见着了,没曾想大殿下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圣上听他这样说话,心里也甚是欢喜, “你说的不错,朕是真龙天子,朕的长子自然是个有福气之人。”   他同李德说话的功夫, 陵徵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连忙将剑递给了一旁小太监, 这才过来向他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我儿免礼。”圣上道:“朕如今看见你这个样子, 朕心甚慰啊。”   陵徵道:“让父皇为儿臣担忧是儿臣不孝, 儿臣正值壮年, 没有道理总病怏怏躺在床上度日。”   “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 你是个好孩子。”圣上越看他越是顺眼, “在朕的三个孩子当中,你是朕最钟意的儿子,更何况你也是朕的长子。”   “多谢父皇夸赞。”陵徵说道。   圣上微微颔首,随即看着他,道:“朕想起来先前你交上来的那些图册还有一些地方是有所缺漏的,待会儿朕会令李德给你送过来,你再好生修改修改。”   那些图纸原先是交在叶子知手中的,如今圣上又对了陵徵说了这样一番话,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陵徵顿时面露喜色,“儿臣叩谢父皇。”   待圣上走后,陵徵身边的宫人匆忙来扶住他左右,陵徵将他们推开,道:“谁都不准扶我。”   “可是……”小宫人顿时面露男色。   陵徵抬脚试图走上一步,却觉得头晕目眩。   “殿下为了让圣上对您改变固有的印象,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就让奴婢扶您回去吧,莫要在这个时候再生出了旁的事情来了,不然咱们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陵徵听了这话最终还是没在继续坚持,任由那小宫人将他半搀半扶的送了回去。   等陵玉觑看陵徵的时候,四下里已经有大半的人提前去恭维过了陵徵。   陵玉这边将将到了陵徵所在的宫殿大门之外,便瞧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眼熟之人。   这人正是人憎狗嫌的小霸王江世锦。   “你去哪里?”江世锦将陵玉的去路拦住。   陵玉见此人便气不打一处来,道:“我来见我自己的皇兄,与你何干?”   “二殿下可是忘记了我先前的警告了,我一早就同你说过了要离我那大侄子远一些,你怎还这般厚脸皮的缠了上来?”江世锦讥讽道。   陵玉见他那副可恶嘴脸,就恨不能跳起来揍他一顿,只是她忍了又忍,对他道:“现如今该是我来劝你一句的,你若是还有一点悔过之心,就该立刻将桃娘放了。”   江世锦突然听见她提到了桃娘的名字,还有些惊讶,“原来你也认识桃娘。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陵玉道:“整条京都大街谁不认识,且不说我同有没有关系,你若是再不将她放了,日后你必然会后悔。”   江世锦冷笑:“二皇子殿下可别将话说得这样难听,咱们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虽然动不了你,但你也绝不可能管得到我头顶上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断袖,喜欢的是男人,这女人就算给了你你也不能让人家快活,所以我便是将那女人卖到窑子里去,也绝不会把她给你……嗷!”   陵玉忍无可忍,终于用拳头将江世锦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给中断。   初时她看着他那张脸听他说话,也仅是恼火,到后来听他说话愈发难听,着实是忍无可忍。   “你……!”小霸王捂着眼睛猛地扬起了拳头想要还手回去。   但陵玉就立在原地不躲不闪,那般漠然地看他。   江世锦不能还手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陵玉,你给我等着瞧!”   他说罢便带着脸上的一道青痕离开。   陵玉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这才进了院子里头去。   这时陵徵似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还特意出来瞧了瞧情况。   “陵玉,你来了。”陵徵见她是孤身一人,便问道:“方才外面吵嚷得很,你在同谁说话?”   陵玉道;“我没有同谁说话,皇兄如何了,今日可有好一些?”   陵徵微微颔首,道:“我这几日每日早上都早起活动筋骨,身体已然是大好。”   陵玉道:“如此一来就太好了,我来时便听说父皇已经决意要将漓州之事交由皇兄来负责,说起这事情这可真是够一波三折的,叫我平白担心了不少的日子呢。”   陵徵对她道:“该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的,我早说过一切都不必太过于执着。”   陵玉微微颔首,正要扶着他进屋去说话。   只是此时走到外墙外的江世锦却是怒火中烧,整个人几乎都要气炸。   他按着脸上的淤青之处,只要一想到自己会拿这个打了自己的人毫无办法的时候,他都恨不能直接抽出剑来将陵玉一剑穿心。   他站在墙角下狠狠踹了墙根一脚泄恨,偏生这个时候还能听见院子里传来陵玉的笑声。   那笑声若有若无,隐隐约约,分明就是在嘲笑他……   江世锦脸色骤然扭曲,他在地上捡起来一块巴掌大且分量十足的石块掂量了几次,面上终于露出了阴鸷的表情来。   他隔着那道墙便猛地发力,将手中的石块丢过了院墙,砰的一声落在了院子之中。   之后他便冷笑一声,也不管里头到底砸没砸到人,便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了此地。   然而江世锦万万没有想到,只会拈花惹草招猫逗狗的他,竟然能够将发泄的石头命中目标。   只是天不遂他愿,被这石头命中的人不是陵玉,而是陵徵。   彼时陵徵昏过去不到一刻,竟大夫灌了汤药下去,又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陵玉红着眼睛望着自己,而自己果真又躺回去那张熟悉的床上去了。   陵徵支撑着想从床上爬起却被陵玉死死按住。   “皇兄,早些年我就害得你落水受了寒气身体伤了根本,但这回又是我害得你,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老天派来的灾星克你的……”陵玉愧疚不已道:“若是皇兄这回身体又因我之故而伤了根本,我这辈子都会与心不安,倒不如同皇后娘娘一般,出家去做个和尚忏悔余生。”   陵徵听她越说越是严重,只是他仍旧是一头雾水,“陵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陵玉一面惭愧,一面又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陵徵解释了一遍。   陵徵听罢面上没有立刻表露出任何表情,这反倒让陵玉更加难过了。   要知道她皇兄的脾气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了,即便是他当下恨死了她,她也是无话可说的。   “皇兄,要不你也打我吧,都怪我不该在你这里惹事,给你添麻烦……”陵玉说着又忍不住想要红了眼眶。   陵徵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陵玉,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陵玉狐疑地问道。   陵徵扫了她一眼,道:“我在想,这个江世锦确实是该好好治理他一番了。”   “可是皇兄,方才是我惹的他,想来他丢那块石头也是想丢在我头上的……”陵玉低声道。   陵徵道:“你我骨肉相亲,他丢了你又同丢我又何区别,你是我的弟弟,我该庆幸他方才没有丢到了你,作为兄长,我有责任要保护你。”   他这一席话说得陵玉泪眼汪汪。   “皇兄待我这样的好……”   她刚要哭就被陵徵捏住了脸蛋。   “在我的床前可不能落泪,我可忌讳着呢。”陵徵面上浮出浅浅的笑意,如玉温润。   陵玉忙将眼泪憋了回去,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听陵徵道:“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母后就该过来了。”   陵玉不是个傻子,她明白陵徵的提示,若是此刻她还站在这儿,皇后便会第一个迁怒于她。   另一边,江世锦大摇大摆的回到了江府去,却不经意间看到江府大门前停着一座陌生的轿子,那轿子边上还站着数个随从,他们站的笔直,犹如军队里将士一般笔挺仔细,瞧着便不似寻常。   他指着那轿子问道:“那是谁家的?”   管事的看了一眼,道:“那似乎是高信侯府上的轿子……奇怪,高信侯怎么会来咱们府?”   江世锦一想到陵玉今日与自己所说的话,便抬脚踹开了那管事,道:“蠢货,盛钦定然是站在陵玉那边的,他该不会亲自上门来想要求我放了桃娘?”   江世锦眯着眼睛,冷笑一声 ,“他们全部都妄想!”   他说罢便一甩衣摆风风火火进了江府去了。   他平日里在外头就是横惯了的小霸王,在江家就更不必说,因而他一路冷着个脸闯到了会客厅去,竟也没有一个下人敢加以阻挠。   果真,在会客厅接见客人的正是江家的家主,他的大哥江世禄。   “大哥我回来了……”江世锦一副纨绔子弟作风,漫不经心的闯入了会客厅,丝毫没将那个“客人”放在眼中。   只是正当他打算转身在自家地盘嘲讽盛钦两句的时候,忽然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   “你不是盛钦?”江世锦惊讶道。   打他一进来脸色就变得无比阴沉的江世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将手里头满杯热茶的瓷杯朝对方后背砸了过去,令对方哀嚎着跳到了一遍去。   江世锦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道:“江世禄你疯了!”   “抱歉,我江家管教不严 ,让您见笑了。”江世禄对那人客气说道。   那人却看着江世锦露出一抹笑来,“无妨,这也不怪江小公子,按理说我们侯爷确实该带上礼物登门拜访的,只是侯爷着实是忙不开身,这才让我来代为传达。”   “你……”不待江世锦开腔,那人便起身对江世禄微微一拜,道:“该说的事情我也都说完了,侯爷的意思想来您也都知道了,若无旁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了。”   江世禄连连点头,令人客客气气地将对方送走。   待会客厅里只剩下江世锦与江世禄二人的时候,江世锦忍着背上的痛,皱着眉道:“大哥 ,你方才为何要当着那人的面来砸我?可是又要同外人做一场戏了?”   江世禄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却是半点温度都没有。   “跪下——”   他猛地呵斥道。   江世锦先是一懵,却直直地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江世禄,你真的疯了?!”江世锦见他不似作伪,顿时也恼火道:“我瞧你还疯得不轻呢!”   江世禄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扯着嗓子便从外头喊进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将江世锦捆绑了起来。   江世锦见这事情不同以往,连忙求饶道:“我不就是抢了个女人回来玩玩而已,你至于吗……”   江世禄猛然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江世锦道:“我说我抢了一个女人回来玩玩……”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被江世禄重重地抽了一个耳光。   “你这个孽障!”江世禄气得满屋子团团转,最终从柜子里头掏出来一根黑色细长的鞭子拿起来便抽在了江世锦的身上。   “啊—”   江世锦惨叫连连,只是还不等江世禄抽解气,老远听到动静的老夫人又连忙赶了过来。   “你……你给我住手!”江老夫人一把抓住了那鞭子,险些没被江世禄气个仰倒。   “谁准你这样打你的弟弟!他倒是做错了什么?!”   江世禄扔掉了鞭子,累的坐到了圈椅上,满脸的颓丧。   “娘啊,你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是吧,我这就告诉你。”江世禄重新端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便道:“一个月前,这畜生在街头骑马,踩死了一个六岁男童。”   江老夫人目光看向江世锦,冷声道:“谁人在世没有一个意外,这也值当你打你自家的亲弟弟来出气,你说出事的是哪户人家,叫他报上名来,我来赔钱就是了。”   江世禄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啊,他是故意逼着胯、下的马踩死那六岁男童的,就在城门口,满城的百姓都是证人,你可知道他为何要这也做?”   “因为他看上了人家的娘,那妇人不从,他便当着那妇人的面将对方的儿子活活给践踏死了,你说你当做宝贝疼的儿子还算是个人吗?”江世禄指着江世锦,唾沫星子都飞得老远。   江老夫人听了这话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转过身去走到江世锦面前问道:“你大哥说的可都是真的?”   江世锦咬了咬牙,哀声道:“母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见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我想帮他们……”   江老夫人对江世锦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抬手便狠狠甩了一耳光过去。   “你这个畜生,还不快向你大哥道歉!”   江世锦两边脸都高高肿着,知道自己现在是哪头都不讨好了,忙哭着同江世禄道:“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江世禄坐在那里宛如石雕一般,一动也不动。   江老夫人轻咳了一声,随即细声道:“老大,你看你弟弟也都认错了,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江世禄终于忍无可忍地摔掉了第二个杯子。   “因为被他弄死的那对母子正是朝中一位官员的妻儿,那母子俩是上京来寻自己丈夫和父亲的,那人收到了一个月前的家书之后却不见自己的妻儿,这才起了疑心查了起来,谁知一查便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当即便写了一本奏折上去,如今这本奏折就在盛钦的手中,只怕如今就算把这个孽子弄死了,我们整个江家也要被他牵连!” 第57章 兄长的维护   想他江世锦横行霸道十几年, 突然有一天飞来了横祸,就犹如那块忽然找回了准头的石头砸在陵徵的头上一样, 也砸在了他的头上。只是前者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 后者会有断颈的可能性。   江世锦跪在地上, 左脸是他身为宰相的大哥赏的一耳光,右脸是他身为老国公夫人的娘赏的一耳光, 肩膀上还有一道鞭伤火辣辣的疼。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他会有性命之忧。   他是谁?   他可是生在荣华锦绣堆里的贵少爷, 普通人游手好闲那叫流氓地痞, 他游手好闲那叫纨绔膏粱。   普通人能干他干过的事情早就死一百回都不够,他只是强抢了一个民女, 怎么就该掉脑袋了?   “母亲,大哥不肯救我,我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好了……”江世锦一边哭, 一边往柱子那边挪动。   江老夫人见状忙将他拦住,问那江世禄,“老大, 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到底是救他还是不救?”   江世禄见自己老娘这个时候竟然仍旧无动于衷, 只如猪油蒙了心一般, 一门心思只想保住这个畜生, 他也只能叹了口气。   “娘, 恕孩儿不孝, 无能为力。”他说罢便一甩袖子离开了这厅内。   江老夫人看着他走,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别怕啊。”她扭过头来看到江世锦又连忙心疼道:“娘这就带你进宫去找你姐姐帮忙,有你姐姐在,这事情一定能摆平。”   江世锦这个时候也只能卖乖装巧,扯着他娘的袖子哭道:“孩儿若是大难不死,余生一定会好好孝敬母亲的。”   江老夫人听着都要落泪。   这孩子时她将近四十岁的时候生的,她可真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去了,哪里舍得他受半点委屈。   “傻孩子,听娘的话,娘现在就带你进宫去。”   江世锦从地上爬起来,仆人给他松了绑,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跟着他娘马不停蹄地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这厢江皇后听闻江老夫人进了宫来,连忙令身边的嬷嬷亲自去夹道等候,将江老夫人与江世锦引入锦阳宫中。   江老夫人一见着江皇后就忍不住落泪。   当着江皇后的面把江世锦狠狠数落了一顿,又如同先前在江大面前那般模样,骂完了江世锦就开始哀求了起来。   “皇后娘娘,他是你的弟弟,不论他犯了多大的错,他也都只是个孩子,你可千万要将他保住啊。”江老夫人说道。   江皇后垂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世锦,面不改色道:“母亲疼惜自己孩子的心情本宫如何能不懂呢,本宫也是个母亲啊。”   江老夫人见她说到了点子上,忙道:“这就对了,皇后娘娘自个儿也有个孩子,将心比心,谁能忍心真的让自己孩子受半分委屈,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弟弟呢。”   江皇后道:“这件事情暂且不提,他今日犯下的另一则事情,本宫且问母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江老夫人见她神情冷厉,先是一怔,随即想了想道:“可是他看中了一个民间女子的事情,这事情我知道,那女子名叫桃娘,是个抛头露面的,想来是自己在大街上勾引我儿的,不过这事情也好办,我回头便叫人拿些银子给她,将她送出府去……”   江皇后冷笑一声,道:“母亲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这好弟弟干了这样多的好事,只是本宫要说的事情,并非这一桩。”   江老夫人被她的话一噎,又回头狐疑地瞪了江世锦一眼,着实是猜不到对方又惹了什么不得了的祸事。   “您叫我来帮他,那您可知道,他今日跑进宫里头做了一件什么事情?”江皇后问道。   江老夫人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跳,抬头便见江皇后神情冷厉地对自己道:“他因徵儿不肯替他安排个肥差,他转身出了院子,便寻摸了块大石头,将我徵儿砸得头破血流,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这事情如若被圣上知道了,你可知道,往大了说去,谋害皇嗣的罪名,是可以抄家灭族的。”   江老夫人站在原地,前面的话一概如听天书一般觉得玄幻不已,最后抄家灭族四字却又如同一直陡然落下的铡刀一般将她猛地吓醒。 第58章 天道好轮回   江世锦听到这话时候表情甚是茫然。且不说他根本就预料不到那块代表他一时怨气的石头能够命中人, 更不要说会那样不长眼的命中了陵徵。   然而他当下还来不及回忆当时的画面,只是心下猛地一咯噔, 一抬头, 右脸便又被江老夫人抽了一个响亮的耳瓜。   “你这个畜生!我刚才真该让你大哥把你打死!”江老夫人气得头晕目眩, 整个人往后仰去。   一旁宫人手疾眼快,忙将她扶住, 令她没能摔在地上。   “母亲,你可还好?”江皇后站在原地步子都没曾挪动一下, 面上却一副情真意切模样, 甚为关怀。   江老夫人摆了摆手,眨着眼睛仔细对着帘子看了几回, 这才恢复几分清明。   “母亲,你相信我,我哪里敢伤害我自家的侄子, 得罪我的人是陵玉,我也只是想砸她一下出气而已……”江世锦急忙解释道。   江皇后道:“果真是无巧不成书,本宫便说你怎么每回都那般凑巧, 不是无心就是无意, 恰逢陵徵不肯帮你, 你就无心砸到了他, 也不知道你有心的时候该是怎么个做派了。”   这句话说得诛心, 江老夫人再听不下去。   “慧卿, 你真不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了?只是我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可容不得你这样诋毁你弟弟!”江老夫人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小字。   江皇后怔了一怔, 见江老夫人面上阴云密布,俨然是发了脾气。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心疼儿子,我也心疼儿子,可您要这样同我说话,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江皇后说罢便叫了江嬷嬷进来。   “母亲既然都来了,那就先看过你那可怜的外孙子再说吧。”   江皇后说罢便让人引路,等江老夫人同江世锦到了陵徵的寝居时,便看到陵徵病恹恹躺在床上,脑袋还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江皇后一想到自己儿子好不容易恢复到活蹦乱跳模样,一转眼便被一块石头砸回了原形,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她就愈发地心痛。   “徵儿,外祖母来瞧你了。”江老夫人坐在床边轻声呼唤对方的名字。   陵徵被唤了几声,眼皮微颤,半晌睁开了条缝。   不等江老夫人露出喜色,便听他小声念叨:“母后……”   江皇后见他念着自己,忙上前侧耳去听,却听得他道:“孩儿不孝,往后怕是不能伺候在母后身边了……”   江皇后脸色顿时一变,抱住儿子脸上再挂不住了。   “我的徵啊……”   江老夫人见状嘴巴如同被人用泥糊住了一般,再没脸开口为江世锦求半个好字。   这厢江世禄在府里头等了没半个时辰,便瞧见江老夫人带着肿着脸的江世锦从宫里回来。   江老夫人整个人都灰溜溜的,一面痛心疾首,一面还是舍不得江世锦。   “母亲,你说的对,他是我的弟弟,我这个做大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他。”江世禄一转眼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语气和缓地对江老夫人说道。   江老夫人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只摆了摆手,道:“你能想出办法就替这孽子想想,想不出来……娘也都不怪你们了。”   江世锦在一旁连个屁都不敢放,只听见大哥有办法救自己,悬着许久的心又掉回了原地。   江世禄二话不说便带着他出府去了。   江世锦不敢多话,直到对方将自己带进了盛府去时,他才猛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江世锦紧张问道。   “如今那本奏折就在侯爷的手中,若是我亲自求上一求,也许能为你博得一线生机。”江世禄说道。   江世锦道:“他同那陵玉是一丘之貉,大哥上回也是知道,他为了替陵玉出头还用箭伤了我……”   “你还有脸说,若是这事情抖落了出去,你以为你就不是谋害皇嗣了吗?”江世禄斥责道。   江世锦见他又一副要指责自己的模样,这才闭上了嘴巴。   待管家将他二人引去大堂,江世锦这才收敛了几分,战战兢兢地跟在江世禄身后。   正当江世禄要开口之时,他二人便见外头进来一个丫鬟,道:“侯爷,桃娘已经将桃花饼做好了。”   盛钦道:“趁热送去宫中罢。”   丫鬟闻言便退出大堂,江世锦听得反而一愣。   难怪他大哥要带他过来这里,原来对方趁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就将桃娘送来了盛府。   正当他脸色阴晴不定之时,江世禄已经与盛钦说起了话来。   “您不必同我来说,那人并非钱财好处可以收买,他以命相搏,只是为了妻儿两条性命。”盛钦说道。   江世禄沉默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弟弟。   “如此,我再此便谢过侯爷了。”   他说罢便又起身,江世锦屁股还没坐热只能跟着他一同起身,谁知他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盛府,令江世锦更是一头雾水。   “大哥,你来此地就是为了谢他一声?”江世锦气得恨不得骂娘,但此刻自己身在弱势,也只能换了话说:“照我看来,你同我娘也别再求爷爷告奶奶了,咱们江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既然那人敢上奏圣上,那就等他告到圣上面前,咱们不就知道他是谁了吗,到时候先把他弄死,或者把他老子娘绑走,我还不信治不了他了?”   对于这点,江世锦是极为自信的,只要让他知道对方是谁,他就定能叫对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指不定还得自己跑到圣上面前收回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江世禄微微颔首,道:“你不必着急,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江世锦见他大哥果真不似之前那般焦虑,也没再苛责于他,一颗心顿时安了下来。   马车在途中微微颠簸,江世锦躺在软垫上抵不住困意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大人,咱们到了。”车夫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怕吵醒了江世锦。   江世禄挥了挥手,道:“动作利索一点。”   此刻天色已然昏黄,湖面的水不似白日那般清碧,反而透着一股黄浊之色。   等到天黑下来时候,江府的丫鬟才匆匆跑去回话。   “老夫人,大人回来了。”   “少爷呢,少爷回来没有?”江老夫人忙问道。   那丫鬟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面上确实欲言又止。   江老夫人犹如生出了感应一般,心突然狂跳了起来,待她冲到门外时,看到的却是一具惨白尸体。   江世锦躺在地上,满身的潮湿淅淅沥沥仍在滴水。   江老夫人当即一个仰倒,一头昏死了过去。   江世禄冷眼瞧着,本已迈进院子的脚忽然就收了回去。   “想来我也是病了,派人去叫族里的叔公来帮忙吧,回头……给他多烧点纸钱。”江世禄说道。   管家只叠声应下,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半点隐秘都不敢去问。   至此,小霸王江世锦的一生就此惨淡收场。   想来他至死都都没能明白,自己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只是一觉睡了过去,他就再没能睁开眼睛看到明天的太阳。   但深究其缘由,到底还是归咎于一句老话。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待陵玉从陵徵处听闻这事情的时候自然是大为惊奇。   “他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就能失足落水死了?”   这于陵玉而言,不亚于是天方夜谭。   “许是我在母后面前装得过了些……”陵徵若有所思道。   陵玉又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责,道:“想来都是因为我的缘由……”   “他本该死,若是因你的缘由,那你确实是为民除害了,他若不死,只怕死的都是那些无辜善良的百姓了。”陵徵开解她道。   陵玉摇了摇头,道:“照皇兄这样说法,我还真是做了件好事呢……”   “只是我却并非因那江世锦的事情而觉得有所自责,而是因为皇兄的身体,不知又被我拖累了几成。”   陵徵听罢一笑,便抬手掀了被子下了地。   “皇兄这是做什么?”陵玉吓了一跳,却见他下地行走如常人一般,无任何异样。   “你瞧着我哪里有半分病怏模样?”陵徵张开手臂说道。   陵玉顿时惊喜不已:“皇兄的身体都大好了?”   陵徵对她说道:“我早同你说过了,我的身体无碍,只是借此机会替你教训那个江世锦罢了。”   陵玉心下一颗重石落地,内心无不欣慰,“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   陵徵微微一笑,甚是无奈地望着她。   待陵玉走后,宫人连忙上前来又要扶着他躺下。   “母后上回给我的药方果真于调养身体是极好的。”陵徵说道。   宫人微微颔首,道:“奴婢瞧着您也比先前好了一些,想来那西域僧人果真是个有神通的。”   陵徵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一瞬内心深处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 第59章 深夜轻薄人   长街热闹, 来往的行人忽然就多了起来。死了一个江世锦,不少年轻女子都不再害怕出来抛头露面。   桃娘的饼摊子刚收拾好重新开张, 就有一大群老熟客过来捧场, 顺道关心她的近况。   陵玉混在其中听他们大骂江世锦, 诉说对方种种恶行,心里头倒也是十分痛快。   这时桃娘端来一碗豆腐花放在了陵玉面前。   “小公子这回没有和哥哥一起来?”桃娘笑说。   陵玉颇为惊讶, 不曾想她还能记得自己,摇了摇头道:“我二哥如今忙得很。”   桃娘微微一笑, “替奴家谢过你哥哥了。”   显然她是知道盛钦的身份, 却不知陵玉的身份。   陵玉微微颔首,便见她去往他处招待客人。   陵玉打包了一份桃花饼带着正打算去盛钦府中看他。   待她穿过一条窄巷打算去马车上, 身后突然扑出来一人,幸而陵玉反应敏觉,这才避免了被人扑倒在地。   扑她的人是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婆子, 陵玉打量了她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待她看清楚对方面容,陵玉这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你是那个老宫人?”陵玉忙上前去扶她。   对方却反手死死将她抓住。   陵玉被她抓得疼了, 却见她情绪很是激动, 故而也不忙于挣脱, 只耐着性子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老宫人口中却碎碎叨叨:“他全都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什么?”陵玉问道:“你说谁知道了?”   “他, 他……”老宫人指着她手里的饼, 整个人都在颤抖。   陵玉顺着她的实现看去, 迟疑地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你说的是, 盛钦?”   对方听了这个名字,竟意外地不再颤抖,只是神情也愈发僵硬。   “你认识他,你在我母妃身边伺候的时候见过他,是不是?”陵玉推测了一番,问道:“你说他知道什么了?”   那宫人听到她的问题只用力摇了摇头,用很小的声音在陵玉耳边道:“贵妃死了,他全都看见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对方的腔调很怪,令陵玉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陵玉连忙避开,却见对方神情却愈发扭曲。   “杀了他,杀了他!”那宫人死死掐住陵玉的手臂,“你快跑!”   陵玉终于被她的表情吓到,不待她将对方推开,对方便忽然被人一棍子打晕了过去。   陵玉掩着自己吓得乱跳的心,却见是车夫从马车上跑来,对方关心道:“您没事吧?”   陵玉摇了摇头,“你不必将她打晕的。”   车夫道:“若是您受了伤,只怕我同她都是承担不了这后果的。”   “前段时日我见她都还好,只是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陵玉道:“你替我将她送到宫里去,素春会安置好她的。”   车夫应了她,便将那宫人抱起,送入了马车。   陵玉心有余悸,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许多事情。   陵玉带着心底的一份不安去见了盛钦。   彼时盛钦将将从外面回来,陵玉见着他,心里头那些沉甸甸的事情这才被抛到脑后,她献宝似的把那饼拿来给他。   “二哥上回送了些给我,我这回过来,也带些给你,也算是礼尚往来。”陵玉说道。   盛钦却在她肩头捉到了一根干枯细长的草叶,“你来时可是摔跤了,衣裳都脏了。”   陵玉侧着头想看后背,却隐约看到一些污点,她颇羞赧道:“想来是不小心靠在墙上蹭到的,这一路走来怕是都被旁人瞧见了。”   盛钦牵着她进了里屋去,替她挑了一身衣服。   “这衣服的大小同二哥的个子一点都不合,二哥是哪里来的?”陵玉将那衣服前后看了一遍,颇好奇道。   盛钦道:“我这里也总会有客人到来,自然要多准备几身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陵玉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也不知是要替什么人准备的衣裳才要放在二哥的寝室里头。”   盛钦见她面露狡黠,这才知道她是刻意打趣自己。   “你从前总喜欢睡在我这里,我总不能让你穿我的衣服。”他对她说道。   陵玉听了这解释强忍着笑转身去围屏后更衣。   盛钦看着那道围屏上映出来的浅浅影子,手指又紧了几分。   轰隆——   外头忽然响了一声雷,吓得里头陵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盛钦见状忽然就松开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待陵玉匆匆忙忙换好了衣服,出来见天果真是变脸了。   “前段时日一直都是大好晴天,叫我险些都忘了还有这等令人生郁的天气。”陵玉说道。   原本还透亮的天,因一大片乌云的遮蔽,顿时就黑了一半。   “今日会天黑的很早,你若是回去,我派人送你。”盛钦说道。   陵玉见他丝毫不挽留自己,顿时面露难色。   “只怕我到了半路上,雨就下下来了。”她说着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道:“若是我淋了雨,会生病的……”   盛钦一手背在身后望着院中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她又继续凑近了道:“若是我生了病,二哥会心疼的……”   盛钦唇角忍不住上扬几分,“你就这样怕这雨天?”   陵玉道:“我自幼便听说打雷下雨天是神仙下凡来捉恶鬼的,这个时候恶鬼要不想被抓回地狱,便会躲在活人的身上,因而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我总觉得有屋里头的影子怪吓人的。”   “总之我今日不回去了。”陵玉瞪着他道:“二哥这样懂得待客之道,可不能赶我走。”   盛钦反问她道:“谁的待客之道会把客人招呼到自己的床榻上去?”   陵玉听了他这话,脸却忍不住红了大半。   “二哥何时学会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喜欢二哥才同二哥一起睡的……”   她这样解释了一句,忽然发现自己说得话才更有令人曲解之义,好似他二人之间愈发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   盛钦只一本正经道:“每逢雷雨天你便要占去我一半的床榻,却还觉得我说错了不成?”   陵玉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也懒得再同他辩解,生怕自己越抹越黑。   即便如此,她也没那个胆子一个人睡,哪怕是随意召来一名婢女,也很难令她心中存有安全感。   这样莫名的依赖仿佛就从她知道母妃死去的那个夜晚一般,她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愿意看望她照顾她,她却自己跑到了盛钦的房间里,在抓住对方的时候就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那颗颤抖不已的心,寻到了丁点温暖的寄托,此后便生出了千丝万缕的牵缠,再难切断。   是夜,陵玉躺在榻上,听着被门窗挡住的雨声,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   屋内温暖干燥没有一丝水汽,令她心情愈发平和,抛开那些神鬼影魅,不再令她提心吊胆。   “你怎还不睡?”盛钦见她睁着眼睛,便低声问道。   陵玉道:“灯都灭了,二哥如何能看见我睁着眼睛?”   盛钦道:“你的眼中映着光。”   陵玉看着四周黑漆漆一片,疑惑得很,“哪里有光?”   盛钦道:“在这里。”   陵玉什么都看不清,“在哪里?”   她愈是好奇,就愈发不能安生,想要爬起来寻光亮的地方,盛钦便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指抓住。   陵玉整个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随即便见对方抓住自己的手缓缓贴到了一个地方。   初时陵玉未能察觉那是何处,但只过了一会儿,她便感受到掌心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顿时反应了过来。   “二哥,你又骗我?”陵玉别扭地将手收走,却听盛钦轻笑了一声。   “你睡着后是不会乱动的,所以我才知道你没睡。”盛钦解释道。   陵玉听了他的话,当即便是一动也不动,闭上眼睛不出一刻竟就睡了过去。   前半夜陵玉睡得甚为香甜,甚至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里头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但她却很是快活,只是到了后半夜,雷声大作,风雨呼扯,陵玉被扰的意识半醒半梦,忽然又觉得周身沉重无比,仿佛鬼压床一般。   只是在梦境中她却是被一块巨石压身,她手足软到无力不说,唇舌亦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救都做不到。   “呜……”   陵玉情急之下发狠咬了阻塞自己开口之物,之后梦境中的一切都清明了起来。   陵玉困顿得睁开了眼,发觉此刻天色已明。   她爬坐起来,甚为后来的噩梦感到后怕,陵玉摸了摸唇,发觉自己唇瓣肿了几分,好生怪异。   她见身侧盛钦早不见身影,便吓榻去穿了衣裳,出了房门去。   门外丫头见她已起身,这才打了水伺候她洗漱,随即便领她去了西屋用早膳。   彼时早就穿戴整齐的盛钦就坐在圆桌旁等着她。   陵玉瞧了对方一眼,还觉奇怪。   “你看着我做什么?”盛钦见她一直望着自己,便问道。   陵玉道:“我见二哥唇上破了个口子,觉得奇怪,二哥昨日睡下的时候嘴巴还好好的,早上还没用早膳,做什么咬破的?”   她话刚说完,便见盛钦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陵玉收回目光端着粥碗,心里便愈发七上八下。   莫不是她说错了什么,他为何神情那样奇怪?   陵玉吃了一口掺了玉米碎的粥,脑子里忽然就闪现了梦中的一幕情景。   她顿时就僵住了。   她记得自己梦里头似乎狠狠咬了什么东西一口,只是梦醒后印象却变得十分模糊,实在是记不清自己为何要咬了。   便是这样凑巧,盛钦的唇上便多了个齿印。   莫不是她夜里把盛钦给咬了?   陵玉想到此处,后背的虚汗都冒了出来。   若是自己咬在旁处也就罢了,可偏偏咬在了对方的嘴上,这是何等暧昧不堪的姿势,况且自己咬完之后虽是不知情的睡了过去,可盛钦这样浅眠的人一定会被她咬醒,对方一睁开眼便瞧见她贴着自己在一处的大脸,定然吓得七魂不见了六魄。   是以她方才问他的时候,他才神情古怪地望着自己。   换句话说,也许盛钦会认为她是刻意在半夜轻薄了他?   陵玉心慌得连粥都吞不下了,又抬眸悄悄看了对方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又如常一般。 第60章 金丹藏暗毒   待用完了早膳, 陵玉因着心虚的缘故,也不敢再留。   至于盛钦的脸色她也没那胆量去关心了, 只当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场噩梦, 脚底抹油便回了宫去。   待那素春一见着她便对她道:“那疯婆子就在奴婢屋子旁边, 远了奴婢也不敢乱安置,也免得惹了旁人的注意。”   “她当下如何了?”陵玉问道。   素春道:“昨日醒来的时候神智还是有些不清, 奴婢给她喝完药以后,今天早上似乎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她还问奴婢这里是哪里, 问奴婢是什么人呢。”   陵玉想了想,便进了屋去取了一物放在身上, 转身去见那名老宫人。   素春领着她过去,此时屋里的老宫女早就换了一身衣裳,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 和昨日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是截然不同。   陵玉见状心里不免松缓许多,待她走近,对方便察觉到了外来人的动静, 抬起头来。   她一见到陵玉不再似昨日那般情绪激动, 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 规规矩矩地上前来给陵玉行了个礼。   “秋莲见过二皇子殿下。”   陵玉见她吐字清晰, 果真如素春说的那般正常许多。   “你起身吧。”陵玉将她扶起, 仔细打量着她, 又不放心地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过去的事情?”   秋莲点了点头, 道:“我早些年伺候过金贵妃。”   “那你可还记得是我将你送去宫外的?”陵玉问道。   秋莲垂眸说道:“这些事情我都记得, 我也记得自己昨日发癫的样子……”   陵玉见她神情凄冷,连目光中都藏着明显的悲伤,似乎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疯癫的源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陵玉有许多的问题,可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将怀中那块鬼面玉佩拿了出来,道:“我将你送去宫外那段时日,我见到有个中年男子时常去照顾你,这是他那日典当的玉佩,我替他赎了回来,本想归还于他,但却没有再找到他。”   秋莲摇头道:“殿下是找不到他了。”   “为何,他离开了此地?”陵玉问道。   “他死了。”秋莲道:“我亲眼看到他被盛钦给抓走的,以他的个性,一旦被人抓起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自尽的。”   陵玉愈发惊愕,“为何,他犯了什么事情,盛钦要抓他?”   秋莲道:“我不知道,但……这也许同金贵妃有关……”   陵玉整个人就更加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   秋莲道:“殿下可知道金贵妃是怎么死的?”   陵玉再度听到这个问题,心中颇是震惊。   “母妃……她是因为服用了过多的丹砂才死的。”   “不!”秋莲的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他们全部都在说谎,她根本就不是被毒死的。”   陵玉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便问道:“你说我母妃并非被人毒死的,那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秋莲抬眼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贵妃她是被人一剑穿心,刺死的。”   陵玉怔怔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母妃,是被人一箭穿心刺死的。   “不……”   陵玉从椅子上站起来,脑中仍旧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皇兄分明告诉过她,她的母妃是食用丹砂过多,所以才死了,如果秋莲说的才是事实,为何皇兄要骗她?   “我如何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陵玉呢喃道。   秋莲道:“当初也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再加上我害怕,我还因此险些被人灭口,这才失了神智,殿下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我没有骗您必要。”   陵玉道:“若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金贵妃的贴身宫婢,金贵妃死的时候,我就在场……”   陵玉激动道:“那你一定看清楚是谁杀害了我的母妃是不是?”   秋莲的神情顿时一僵。   “怎么了?”陵玉见状忙问道。   秋莲讷讷道:“我、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既然你就在旁边,为何你会不记得?”陵玉自然是不会相信她这般的说辞。   秋莲道:“若我知道是谁,又何苦当初没有人信我,我只记得、我只记得贵妃的血溅到了我的眼睛上……我当时吓坏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秋莲回想起那样的场景,就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睛挡住自己的脸。   陵玉见她整个人又开始打颤,便松开了她,不敢再过多逼问。   她心中乱成一团,待她缓了片刻,只问道:“那你方才说同盛钦有关,总该说出个缘由吧?”   秋莲这才睁开眼睛,低声道:“因为我也看见他了。”   她蓦地抬头看向陵玉,“我看见他就在床底。”   这句话显然比前者更加令陵玉震惊。   “他为何会在床底?”陵玉艰涩问道。   这一瞬间她脑袋里挤满了疑问,甚至都来不及思考。   秋莲抓住她的手臂忽然又变得满脸凶狠的样子,“因为他是鬼,我的眼前一片鲜红,他就变成了鬼朝我爬了过来……”   “他想抢走我的身体!”   陵玉被她抓地手臂生疼,这时才发现她的表情又变得那般古怪。   陵玉心慌之余,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方才说的话,根本就不足为信?   “我知道了,你快些放手。”陵玉说道。   秋莲却仍旧死死抓着她,一步一步靠近着她,“你们这群恶鬼,全都想要抢走我的身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陵玉退后几步,直到对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人,待外面的宫人闯进来又故伎重施将秋莲打昏过去,这才将对方的手指掰开。   陵玉心有余悸地站在一旁,看着昏过去的秋莲,低声问道:“总这样对她,会不会令她神智更加不清?”   素春道:“往后奴婢们会用绳子将她捆住,这样就不必将她打晕过去了。”   陵玉点了点头,这才被人扶出了屋子去。   素春泡了热茶送来,待陵玉饮下几杯下肚后,这才缓过神来。   对于秋莲所说的话,她既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只是若对方说的都不是假话,那么骗了她的人统共有两人。   一个是她的皇兄陵徵,另一个则是盛钦。   只不过这二者都让她无法全然接受。   然而陵玉还来不及陷入这些思考之中,便见外头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道:“不好了,殿下,大事不好了。”   素春忙将对方拦住,在听完对方的话后又赶忙进来同陵玉道:“殿下,圣上方才突然晕倒了。”   “什么?”陵玉大为惊讶,待她抬头看到来报信的小太监时,才发现对方是陵徵身边的人。   “为何是你来报信?”陵玉问道。   对方道:“圣上昏倒的时候,大殿下也在。”   陵玉听罢这才匆匆出了门去,前往圣上的寝殿。   待她到了之后,她便瞧见陵徵跪在了门外。   陵玉忙上前去查看情况,“皇兄,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跪在这里?”   陵徵见她来,道:“陵玉,快替我进去劝劝父皇……”   “父皇怎么了?”陵玉问道。   陵徵道:“父皇他一直都瞒着所有的人,在服用道观里道长所炼制的金丹。”   陵玉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我朝太宗皇帝便是食用过多的金丹才……父皇他怎还会如此行事?”   “方才父皇醒来,我只劝了他两句,他便恼羞成怒将我赶了出来。”陵徵道:“父皇对这件事情显然十分固执己见,怕是不那么容易听得进旁人的劝说。”   陵玉听罢便朝大殿里走去,只是她还未走到门口,便被李德公公给挡住。   “二殿下。”李德公公和气笑说:“陛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陵玉立于阶下试图朝里头观望几眼,却被李德公公挡住一无所获。   “公公……”不待陵玉说出恳求的话来,对方便打断了她。   “您还是请回吧。”   她无奈回到陵徵身边,便同陵徵跪到了一处。   “陵玉……”陵徵见她跪在自己身旁尚且有些不忍。   “皇兄,咱们都是父皇的皇子,既然父皇不见咱们,那咱们就一起跪等父皇召见。”陵玉认真说道。   陵徵见她神情冷清,果真不似以往那般稚气行径,郁闷之余,心中亦是平白生出几分欣慰。   陵玉跪在地上,初时还精神一些,待时间久了,她便有些麻木,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日头最烈的时辰,以及浅浅微风拂来面上,日光的暖意又由强变淡。   陵玉低头看着蚂蚁来回忙碌,正走着神,这时候忽然有人走来,她仿佛是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盛钦。   彼时盛钦仅是垂眸扫了她一眼,便在李德的恭请下进了大殿。   “皇兄,他进去了……”陵玉对陵徵道。   陵徵苦笑道:“你我兄弟二人,竟都比不得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他这样说,陵玉这才有几分后知后觉。   是了,因同盛钦过于亲近的缘由,她竟都没有察觉出父皇对他那份格外的另眼相待,甚至她都不会为此产生嫉妒,也就从未在意过了。   只是此刻想来,她竟隐隐有了疑惑。   究竟是为何,盛钦会这样得圣宠?   盛钦进入大殿之后,院判便将一早就熬好的汤药端来给他。   “陛下当下如何?”盛钦问道。   “陛下时醒时梦,神智亦有些不清,微臣同其他几位太医商讨了许久,这才决意先下一剂重药,令陛下先行清醒过来。”院判说道,“陛下也一直都念叨着您的名讳,因而微臣才请李德公公去请您入宫来。”   盛钦接过那碗乌黑刺鼻的药,抬脚便朝里走去。   李德上前去将圣上扶起,令盛钦方便来喂药。   盛钦端着那碗药,见眼前这位帝王先前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只一瞬间,整个人便犹如抽干了精力一般,容貌都苍老了十岁。   “劳烦公公扶着头。”盛钦说道。   李德公公照着做,却听见圣上口中念念有词。   起初对方念得是一些不知道名字的人,中间参杂着圣上幼时乳母的名讳。   盛钦趁机喂进了几口药,对方呛着吞咽了下去,似惊醒了过来,半阖着眼睛看向盛钦的方向。   “你……”圣上虚弱地抬着手臂,指向了盛钦。   盛钦望着他,却听得他忽然大声了起来。   “芷君,芷君!”   盛钦面色顿时一变,猛地从榻边起身,连带着手上的药碗都打翻了。   李德见状忙将对方放平躺下,片刻对方才安静下来,似又沉睡了过去。   李德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盛钦,心中存了疑,面上却仍旧笑道:“侯爷可是被吓到了?”   盛钦扫了一眼地面上的碎渣道:“无妨。”   李德示意宫人将地面收拾干净又唤来太医重新倒来一碗,替圣上服下。   果然如院判说的那般,这汤药服下不到半刻,圣上便睁开了眼来。   “朕这是怎么了?”圣上似乎仍旧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李德连忙道:“陛下方才晕倒了,可把咱们都吓坏了。”   圣上连忙起身,道:“这事情没有旁人知道吧?”   李德道:“奴才没敢让这消息泄露出去,除了大殿下和二殿下,还有高信侯,没有旁人了。”   圣上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道:“那便好。”   他抬头瞧见盛钦,便问道:“盛钦来了有多久?”   李德道:“侯爷早就来了,还替您喂了药,这才叫您醒来。”   圣上闻言,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待他开口,殿外又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旁的人竟拦也拦不住。   “皇后娘娘……”   身后小宫人追赶进来,连声叫唤。   圣上见状道:“皇后,你来做什么?”   李德暗中叫小宫人下去,这才又退让到一旁。   江皇后道:“圣上晕倒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要瞒着臣妾?”   圣上道:“朕不想引起宫内宫外的人恐慌。”   江皇后上前去握住对方的手道:“臣妾是一国之母,是您的发妻,自然应当知晓。”   圣上缩回自己的手,道:“罢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就行了。”   江皇后见他态度冷淡,心中略微失望,随即便道:“圣上既然醒来,可否让徵儿进来。”   圣上冷着脸道:“李德。”   李德会意,这才去了门外,将陵徵陵玉二人叫起来进入大殿。   陵玉在陵徵身边低声道:“想来父皇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才让咱们起身,待会儿咱们可千万要小心说话。”   陵徵道:“我明白。”   他口中虽这般应答,只是陵玉见他心事重重,似乎早就有了想法。   果真,待对方见了圣上之后,却一脸坚决道:“父皇,服用金丹有损于龙体,儿臣求父皇往后不可再服。”   陵玉未曾预料到这一幕,见他跪在地上请求,她抬头看到圣上脸色隐隐发青,俨然是对这种劝谏十分忌讳。   陵玉不敢再开口,只能同陵徵一道跪下,已示自己同陵徵一处的决心。   江皇后圣上脸色不对,忙挡在了陵徵面前道:“陛下,我朝太宗皇帝便因此而丢了性命,陛下万万不可再效仿。”   圣上终是怒地摔了手边用来盛药的碗。   “你们一个个全部都给朕住口!”   江皇后吓得退后一步,被身边宫人扶住。   “朕年少登基,为国为民为天下操持数十年,如今便只服用了一些金丹秘药,你们便一个个都跳出来反对,难不成朕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回?”圣上怒道。   “父皇……”陵徵还要开口,圣上便猛地将他要说出口的话中断。   “陵徵,你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圣上冷声警告。   江皇后示意对方住口,这时一直立于一旁的盛钦忽然开口。   “陛下,微臣有一言……”   圣上冷声道:“你莫要再说了,任何人来劝朕都无用。”   盛钦道:“回禀陛下,微臣并非想要劝谏,只是有一提议。”   圣上看向他,见他道:“方才院判同微臣提及圣上此次昏迷的缘由,多半是同金丹有关。”   盛钦语调徐徐不急,又道:“圣上信任清安观的道长,只是对方不过是个三旬之人,年岁还不及圣上,如何能在炼制金丹方面有所心得,是以此人不可信。”   圣上神情微缓,道:“那你又有何提议?”   “微臣知道一位来自西地的僧人,对方却在研究炼制金丹方面足足有四十载,有人曾偶然得到过他的丹药,只一丸,便使对方消除病痛,得以痊愈。”盛钦说道。   圣上听得甚是惊奇,“世上怎会有如此神奇之人?”   盛钦道:“若是圣上愿意,微臣可以代为引见,只是原先为圣上炼制丹药之人,却是不能再用。”   如此一番话说出来,盛钦的话显然比任何一个人的话都要来得有用。   只是他这样的话,却也是彻底同陵徵等人的意见站到了对立面上。 第61章 炼丹师入宫   圣上微微颔首, 算是勉强退让了一步。   待众人退出大殿,江皇后便忙不迭将陵徵带走。   陵玉则跟着盛钦, 见对方一直不开口, 这才忍不住道:“二哥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盛钦道:“自然是真的。”   陵玉却有些不赞成道:“二哥该明白所谓金丹都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的方法。”   盛钦见她语气坚定得很,问道:“你又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 若是有,就不会有那么多吃着金丹而死去的人。”陵玉说道。   盛钦道:“陵玉, 你可有更好的办法劝谏圣上?”   陵玉一怔, 脑中自然是空白一片。   “我自然是没有,我在父皇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陵玉低声说道。   “我知你一向偏袒陵徵, 只是我并不希望你会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盛钦说道。   陵玉见他语气不善,颇不安道:“二哥如此说来,你是否是被迫而为, 你只是因为想不出办法来了,才这样劝谏父皇的?”   盛钦闻言顿住了脚步,叫陵玉心跳更是漏了一拍。   她心中隐隐藏着一份担忧逐渐浮出水面。   盛钦道:“陵玉, 我虽希望你一直都站在我这处同我亲密无间, 但我却不需要你用这样的理由, 才能叫你接受我。”   陵玉道:“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盛钦侧过头来, 看着她的目光透着一抹极为冷的意味, “我没有任何的苦衷或是隐情, 我要做的事情都是我想做的事情, 譬如我举荐了叶子知, 又譬如我今日推荐的炼丹师。”   陵玉望着他,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盛钦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脸颊,颇有深意道:“只我想要的东西,不管她愿意与否,最终都会是我的。”   陵玉怔愣着,像一只吓坏了的傻鸟一般,连多余的表情多做不出来,便见他转身离开,往宫门口走去。   “殿下,您还不回去吗?”素春带着一件氅衣追寻而来,见她仍旧僵在原地,忍不住唤了她几声。   陵玉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寒凉,将氅衣的边缘拢紧,脑子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她着实不能明白盛钦的意思,只是有一点,对方却是说的清清楚楚……   他是个足够强大的人,不会因她任何赞成或是反对的举动而改变。   陵玉咬了咬唇,心中微微涩然。   陵徵早就看出盛钦并非是个同路人,这才从一开始就同对方不亲近。   而她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也永远无法同盛钦一致。   彼时盛钦出了宫门,扮作车夫的秦淮这才开口问道:“你进宫一趟,怎会有如此大的火气?”   他问完这话却不见对方应答,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不说我心里头也清楚得很,无非就是那个陵玉……”   盛钦原先靠在车厢内壁闭目养神,待他听见这个名字便又蓦地睁开了眼。   他看向窗外将将合起的皇宫大门,又忍不住想起方才在夹道上对方那样恳求的表情。   他鲜少会对她展示出那样的恶意,皆因自己不愿意,也不忍心。   只是方才,对方那般恳求柔声细语为自己的辩驳,几乎就要令他动摇了自己的立场。   让他不得不乱了分寸。   “我说过,不会有任何人会影响我们的计划。”盛钦放下侧窗的帘子,对着车外的秦淮说道。   秦淮面上虽做无谓模样,可心里却为这句保证而隐隐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只要盛钦愿意,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动摇得了对方。   只隔了一日,盛钦口中推荐的那名西地来的僧人便入了宫去。   而圣上半信半疑地吃下了对方所献的金丹之后,身体竟真的奇迹般的恢复到了原先的状态。   只这一丸展现出来的效果,同先前圣上私下里吃的丹药效果完全是天差地别。   若圣上曾抱有吃丹药以延年益寿的想法,从前吃的那也不过是想要碰碰运气。   如今这种丹药,每服一枚,便令他一整日容光焕发,如同回到了盛年时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竟也暗暗令他愈发期待所为长生不老之术。   至此圣上对盛钦的信任更不必说。   只是陵徵对此事仍旧抱着反对的态度。   江皇后对他道:“你事事都违逆你父皇的意见,即便你是对的,难道就能得他欢心不成?”   陵徵错愕道:“母后,孩儿并非想要得到父皇的欢心。”   江皇后道:“你可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想得到他的欢心,那要让谁得去,陵玉吗?”   陵徵见她矛头又指向陵玉,难免有些不悦,“母后何必事事都针对陵玉,若要说最能得父皇欢心的人,我看既不会是我也不是陵玉,而是那位高信侯。”   江皇后见他微恼,也就住了口。   只是她转身又换了语气说道:“盛钦与本宫与你都是有远亲关系在,只要把握好了,他未必不会不帮我们。”   陵徵愈发不满,道:“只是母后到底只生下我这般无能的皇子,儿臣怕是无法达到对方那样能干的程度。”   他说罢便离开了江皇后宫殿。   江皇后见状气恼不已,“他长大了,翅膀也是硬了,本宫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他便气成这样?”   江嬷嬷道:“娘娘也莫要同殿下计较,想来对方先前在圣上那里受了气,一时半刻的心里头还没发泄出来而已,能包容他的也只有您这个做母亲的。”   江皇后闻言,脸色这才微霁。   “他不愿去争,我却不能不替他去争啊。”江皇后叹息道:“你可知道那新进宫来的炼丹师的名姓?”   江嬷嬷道:“只打听到他姓黄,是个僧人,具体的名姓却是不知道了。”   “圣上还特意给他在宫里寻个僻静地方布置了一个炼丹房,想来他也是个极能讨巧的人了。”江皇后道。   “娘娘的意思……”江嬷嬷问道。   江皇后道:“本宫又不得圣上宠爱,自然不能如陵徵那般一再拂逆于圣上,本宫要去会会这个黄道长,也好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江嬷嬷了然,道:“奴婢这就让人给您领路。”   待江皇后来到那个炼丹房后,便瞧见那屋前正守着两名小童,那二人立在门前面上俱是严肃,扮得是有模有样。   “来者何人?”那两名小童抬手便将江皇后拦住。   江嬷嬷上前呵斥道:“大胆,皇后娘娘尔等也敢阻挠。”   那二名小童显然不懂宫中规矩,听了这话也只会抓耳挠腮,不知该让不该让。   “退下吧。”   屋里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那二名小童便立马让到了一旁。   江皇后见状便嘱咐江嬷嬷在外头等着自己,说罢便独自一人进入。   此地布置的风格同宫里其他人的院落极为不同。   江皇后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心中下意识生出几分敬仰之心。   待她抬头看清那打坐之人的模样,就更是惊异无比。   “黄大师,竟然是您?”江皇后惊讶道。   那黄大师睁开双目,看到江皇后时也略吃了一惊。   “怎会是您?”待他仔细一辨,这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您并非所谓商旅妇人,而是皇后。”   江皇后道:“本宫自然是皇后,只是昔日听闻大师的大名,这才扮作商旅妇人来为我儿求得药方。”   “原先本宫还不信,世上怎会有如此神奇的丹药,但如今一见,竟是出自大师的手笔,本宫自然是心服口服,再不会反对圣上服用金丹。”   黄大师听罢,道:“世人皆困苦潦倒,自然不敢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之术,更不相信金丹治愈百病的功效,皇后娘娘有此疑虑并不奇怪。”   江皇后笑而不语,昔日她从对方那里求来的药方确实能令陵徵身体康泰,她自然不是没有过要将对方收为己用的想法,但往往这些世外之人都不会轻易受制于人。   却不知盛钦用了什么方法,轻而易举地便将对方送入宫中来为圣上炼制丹药。 第62章 矛盾的药方   说起来, 这黄大师从前是一名飘零在西域的一名僧旅人。后来他是因他的炼药本领而渐渐有了名气,只是他这人有个奇怪的特点, 那便是他从西边一路向东, 以普度众生的姿态走过大小村落, 从不停留许久,哪怕是丢了东西也更不会回过头去。   江皇后早些年出宫潜心修佛, 便听闻过他,后来也是在因缘际会下才花了重金求来这一张药方。   江皇后与他交谈一番, 道:“不知大师炼制的金丹可否赠本宫一颗?”   黄大师只微微一笑, 将她婉拒。   江嬷嬷在门外守着,见江皇后出来时脸色不太自然。   待她二人走得远了, 江皇后这才张开手来,露出掌心一颗黑色药丸。   “这是?”江嬷嬷迟疑问道。   江皇后道:“本宫生平第一次偷拿了旁人的东西,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江嬷嬷有些惊讶, “难不成这是对方炼制给圣上的金丹?”   江皇后道:“不错,本宫一进他那屋里,就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药材味道, 不是一两种, 而是好几种, 本宫觉得蹊跷得很, 对这金丹是存了疑的。”   “您怎会熟悉那里头的味道?”江嬷嬷甚是不解。   江皇后道:“因为他给本宫为徵儿求得的药方, 也正是这样的味道。”   江嬷嬷闻言一下就住了口。   如此说来, 这金丹的成分很有可能同大殿下的成分是一样的?   江皇后道:“待回去后, 你将这物捣碎, 寻个靠谱的太医过来瞧瞧。”   江嬷嬷应下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手里的金丹收起来。   待她寻过太医之后,这才匆匆忙忙回来回话。   “太医说了,这碎料里头的药材确实是同我们另一张药方是一样的……”   江皇后看着太医写在纸上的药材名称,心中渐渐沉重。   “您是在担心什么?”江嬷嬷问道。   “本宫也不知道……”江皇后道,“本宫就是不能安了这心。”   “因为这人是高信侯举荐的?”江嬷嬷揣测道。   江皇后揉着额角,微微颔首。   “奴婢有一个主意。”江嬷嬷道。   她凑近了对方,道:“咱们宫里头有个叫芙香的小婢女,上个月她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病情反反复复总好不了,您不如拿她试试?”   江皇后想了想道:“也好,你便以徵儿的药方去让人制作成丸,给那宫人服下。”   江嬷嬷听了这吩咐便去照办,只是不到天黑,江皇后便见对方慌慌张张地赶了回来。   “娘娘,不好了……”   江嬷嬷气喘吁吁道。   “发生了何事?”江皇后问道。   江嬷嬷道:“那宫人服了丹药之后,初时立马醒来,还能下地走上两圈,根本不像个病怏怏的人,只是当奴婢想回来回禀娘娘的时候,就突然发现她倒在了地上,待奴婢将她正面翻过来的时候,奴婢看到……”   “看到什么?”江皇后急迫道。   “奴婢看到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江嬷嬷闭了闭眼,心中满是阴影。   江皇后亦是错愕不已。   “怎会如此?”   “会不会是那药性太猛……”   “不可能。”江皇后立马将对方的话打断,你可是忘了他昔日在宫外如何作为的,“他所救之人皆是濒死之人,否则本宫如何会信他?”   “可……”江嬷嬷心中七上八下,“据同芙香住在一起的人说,那丫头本没有那样严重的啊,况且殿下他吃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反而同圣上一般,突然就精神了起来……”   江皇后在屋内来回踱步,道:“你先莫要出声,叫我先想一想。”   江嬷嬷见她连“我”字都蹦出来了,可见她是真的着急起来了。   江皇后先前是被陵徵恢复健康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再细想,世上竟真有这样神奇的药丸,却越发觉得不那么合理。   只是能深懂医道之人本就极少,更何况对方带来的药材都是从西域沿途而来,即便是交给太医去查看,对方都未必能查出其中原理。   “你可知道这其中最不合理之处是什么?”江皇后问道。   江嬷嬷道:“奴婢以为此人身上的矛盾点太多,就只譬如一点,他既然是个超脱的世外之人,就绝不可能被高信侯送入宫来,他若真的有本事,就不可能只会炼制一种丹药……”   这话正中了江皇后的心坎上,她顿时便打定了主意。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我还需谨慎来行事。”江皇后道。   江嬷嬷闻言便慎重地点了点头。 第63章 陷阱一重重   若是寻常情况, 江皇后大可直接将此事通禀与圣上,抑或是先发制人。   只是这回参与在其中的人着实令她难以下手, 抛开旁的不说, 前者是她的夫君, 后者有她的儿子,然而最令她不安的却是那个城府难测的盛钦。   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她竟一无所知,是以她当下的每一步都是那般仔细, 生怕行差踏错, 一不小心就踩入了旁人的陷阱。   江皇后思虑再三,决定再去黄大师那处询问清楚有关陵徵药方的事情, 也好探知对方对此事的托词与态度。   只是当她到了炼丹房时,门口守门的小童子道:“大师出门收集药材去了,一时半刻的还回不来。”   江皇后心念一动, 道:“无妨,本宫进去等他就是。”   许是上回黄大师交代过的缘由,那童子听了江皇后的话便乖乖让到了一旁。   江皇后独自走了进去, 屋内果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 发觉此地的摆设同寻常炼丹房室无任何差异, 并无任何更为特别之处。   她逐渐往里走去, 却忽然察觉靠着东窗的位置很突兀的布置了一面书架作为隔障。   江皇后绕过书架, 看到那书架后放置着一张书桌, 桌上干净整洁, 却有一本老旧的书籍放在桌面。   她侧过头去查看, 发觉那书皮上写着“制丹杂方”几个大字。   江皇后心思微动,见四下无人,便拢着袖摆伸手将那书本拾起打开翻阅查看。   只是那书似乎是个压箱底的物件,只掀开一页纸,上面的灰尘便呛得她连打几个喷嚏。   “皇后娘娘,可需要小童进去帮忙?”   小童听到里头动静,便抻着头往里喊到,江皇后略慌地放下了书,转身走了出来道:“此地好生寒凉,本宫还是等大师回来再见吧。”   小童乖巧地点了点头,便送江皇后离开。   江皇后离开不久,声称去收集药材的黄大师便紧接着赶了回来 。   “方才我不在,宫里的情况如何了?”黄大师问道。   小童道:“皇后娘娘方才来过了,我按着师傅的吩咐没阻止她进那屋去,她在屋里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便走了。”   黄大师听了小童的形容,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皇后娘娘是个有佛性之人,她与佛祖有缘。”   “是么,那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了?”小童天真问道。   黄大师只含糊地点了点头,唇角却暗自翘起。   这般念佛的人,想来过不了多就久,对方就该去见佛祖了。   这厢江皇后一无所获的回到了宫中,江嬷嬷见她一副神伤模样,连声劝道:“娘娘还是莫要再想这事情了,待明日里咱们就把大殿下叫来,好生商议一下这事情。”   江皇后道:“万万不可。”   江嬷嬷疑惑道:“为何?”   对方道:“你该明白,徵儿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谦逊,可实则他倔强起来谁的话也不会听的。   他若知道本宫的药方是从那黄大师处得来,定会怨本宫,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再叫他因此对本宫疏离了去。”   江嬷嬷听罢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叹息。   江皇后揉着额角,抛开这些事情,连晚膳都未曾用下便早早歇下。   待第二日,江嬷嬷如同往常一般前来伺候对方起身,却发觉对方迟迟不起,待她上前查看,才发现江皇后早已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江嬷嬷连忙令人通知了圣上与陵徵,这边太医来了匆匆替江皇后诊断,却始终查不出头绪,待圣上赶来查看之时,江嬷嬷便道:“陛下明鉴,昨日娘娘连晚饭都没有吃得下去,只是去了黄大师的炼丹房,回来便郁郁寡欢,今天早上就没再醒来。”   圣上听得她这般说,心中有些不悦,道:“她去炼丹房做什么?”   江嬷嬷一下就被对方问住,神情一僵,道:“奴婢、奴婢不知。”   “那朕来问你,皇后她昨日还去了何处?”圣上问道。   江嬷嬷想了想,道:“娘娘昨日还去了御花园,中饭过后又走路去了静水亭去消食,而后又在河边洒了些鱼食喂鱼……”   圣上眯了眯眸子道:“既然她去过那样多的地方,你为何偏偏就将她去过炼丹房的事情单独提出来说,你是想暗示朕什么吗?”   江嬷嬷抬头,这才发觉圣上的脸色十分阴冷,情急之下连忙求饶道:“奴婢不敢,只是那个黄大师真的有问题……”   圣上听得愈发刺耳,打断她的话道:“此人老而刁钻,伺候皇后多年,皇后一出了问题她竟一问三不知,还妄想将责任推卸给炼丹房以保全自己,可见用心十分恶毒。   可惜昨日黄大师出宫去为朕收集药材了,他又如何能预料得到皇后会到炼丹房去,更何况他二人没有任何恩怨纠葛,更不相识,他好端端的就会去害人?”   在圣上心中,黄大师的存在便犹如那半仙一般,是个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仙界大门的不世高人,不要说不会害人,更不可能任何俗世凡人的歹念,自然对江嬷嬷那一番诋毁帮助自己长生不老之人的话而感到反感。   江嬷嬷见他这般不信自己,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见对方直接挥袖指派人将自己拖出去。   “皇后昏迷却无人发现,身为皇后身边的总管嬷嬷,她犯下失察之责,将她重大一百大板,以儆效尤。”   “不……”江嬷嬷惊恐万分,却已来不及再说出余下的话来。   身为宫中的老人,她深谙主子们的意愿。   这一百大板说是以儆效尤,实则也是要她拿命相抵,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圣上对于长生之术的追求有多么疯狂与执着,根本就容不得旁人对于此事有半点阻挠与诋毁。   待陵徵与陵玉匆匆赶来之时,江嬷嬷已然奄奄一息。   “嬷嬷,究竟发生了何时?”陵徵见对方背后血肉模糊,一片红烂,着实是惨不忍睹。   江嬷嬷用力睁了睁眼,待看清眼前之人,她只费力道:“黄大师……是黄大师……”   她只说出这几字来,便气绝身亡。   陵徵震惊不已,扭头看向陵玉道:“你听见了吗?”   陵玉迟疑道:“她是说了黄大师……”   “不错……”陵徵缓缓起身,往宫殿里走去。   陵徵行至寝殿,见圣上立于床前,面上怔怔的表情似乎终于对这个发妻生出了丁点的怜悯之情。   “父皇。”   陵徵将对方唤回了神,圣上心情沉重道:“方才太医看过你母后了,他们查不出头绪来……”   “父皇,儿臣来时路上听闻之后心中已然有所怀疑。”陵徵说道。   陵玉听他这话,连忙暗中扯了扯他袖子,示意他莫要冲动。   只是陵徵并不理会,只冷冷看着圣上道:“此事必然同那黄大师有所关联。”   圣上神情陡然变冷,抬眸看向他缓慢说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陵徵毫不犹豫将方才的话再度重复道:“儿臣认为,此事必然同黄大师有所关联。”   圣上顿时怒从心起,抬手便朝他面上挥来。   陵玉见状却下意识地将陵徵挡在身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圣上打完后顿时僵住。   陵玉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忍着面上火辣辣的疼痛道:“父皇,皇兄因皇后娘娘的病情而失了分寸,并非有意,况且……”   她做好继续挨巴掌的准备,道:“况且他未曾说过皇后娘娘是黄大师所害,父皇如此偏袒对方,未免也失了分寸。”   圣上望着她的脸色阴沉欲滴,陵玉只垂眸望着他身侧那只气得发抖的手掌,怕得恨不能拔腿就跑。   只是到了最后,圣上也没再抬手给她第二个耳刮子,只是强忍着怒气离开了寝殿,显然根本没有将陵玉陵徵二人的话听进。   陵徵为此错愕不已。   “陵玉,你好端端的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陵玉顶着五个指印道:“皇兄往日一向都是个极沉稳的人,只是这几日为了炼丹一事急切不已,更是因为皇后娘娘而失了理智,若此时叫你挨了父皇的打,岂不吃亏?”   陵徵心中听了她的话心中渐渐平缓下来,见她方才不假思索的模样,内心更是一暖。   “你可真是疼我这个兄长。”他抬手抚了抚陵玉被打过的地方,内心不免自责。   陵玉道:“皇兄不必多想,我是被打惯了的,父皇打我一次和两次都没什么区别,他若真是打了你,怕是你二人心中才会生出嫌隙。”   陵徵听了她这话只是摇了摇头,“我同他之间没有嫌隙可生。”   在他看来,在这个宫中只有陵玉是真正鲜活纯粹的、是他唯一不需要用任何心思去对待或防备的人。   偏这样弱小的人还在努力地护在他身前,叫他如何不动容。 第64章 三更合一   苏重檐入宫来时正逢陵玉和陵徵从江皇后宫中出来。彼时陵徵心绪已然平稳, 苏重檐见状也省得几番话去劝说。   “苏先生怎么入宫来了?”陵玉问道。   苏重檐道:“我听闻了这件事情,猜想到大殿下也许会冲动行事。”   陵玉心中颇为惊奇, 未曾料想对方消息竟会这样灵通。   然而他对陵徵的性格也是十分了解, 正好猜中了对方今日之行径。   “让先生费心了, 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行事之前必然会三思而行。”陵徵说道。   苏重檐听罢不接他的话茬, 却向陵玉走来。   “苏先生可是有话要同我说?”陵玉问他。   苏重檐微微颔首,道:“方才我入宫来之时, 看见高信侯也入了宫。”   陵玉道:“莫非是二哥也听说了此事?”   苏重檐道:“是。”   “那……”陵玉神情迟疑。   苏重檐抬头望了望天色道:“我想请殿下帮我一个小忙。”   陵玉抬眼瞧见陵徵朝自己点了点头, 她这才道:“先生请说。”   苏重檐俯下身去,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陵玉听罢露出了然的神情。   “先生的话我明白了, 我这就过去。”   她说罢便匆匆离开。   陵徵疑惑地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问苏重檐:“你方才同她说了什么?”   苏重檐道:“既然你那样费心费神在那个炼丹师身上,那我替你将他除去便是。”   陵徵顿时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殿下,你太过心软,你该比我更加明白, 天家无情, 你却先是因圣上之故失了分寸, 今日更是因为皇后之故而顶撞了圣上, 你若继续如此, 想来我也不能再帮到你更多。”苏重檐道。   陵徵听了这话顿时哑然, 他面色沉重, 心里明白这个道理, 却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去做。   “苏先生放心,往后……不会了。”   陵玉在听了苏重檐的话后,紧赶慢赶,这才在不远处的游廊尽头追赶到盛钦。   “二哥……”   陵玉连声将他唤住。   盛钦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止住了步伐。   “二哥,你等等我。”陵玉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盛钦道:“陵玉,你寻我来有事?”   陵玉面色微红,听了他的话却忙不迭点头,她伸手去抓住对方的手臂,道:“二哥,你这次入宫来也是因为皇后的事情吗?”   盛钦眉头微拢,道:“是。”   陵玉道:“二哥同父皇说了什么?”   盛钦闻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黄大师是无辜之人,圣上令我好生保护黄大师。”   饶是陵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这样的话时,面上仍旧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   “二哥……”陵玉的手指顺着他的袖子滑下,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道:“二哥为何一定要帮他?”   盛钦道:“陵玉,你该到了明白事理的年纪了,凡事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天真。”   陵玉委屈道:“二哥言下之意我懂,可二哥却是半点都不疼惜我了吗?”   她握住盛钦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道:“父皇今日掌掴了我,二哥真的都不心疼我了吗?”   她抬眸望着对方眼中却满是水雾,仿佛随时都会凝结成珠落下一般,令人不忍。   盛钦这才留意到她面颊上已然淡下去的指痕。   她总会在他面前委屈,每回都懂得如何令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而牵引萌动。   仿佛早前种下的无数颗种子经了春风的催化之后,便想要立刻冲出地底,生出无数根触手替她抚摸伤口。   那张脸白嫩柔软,他平日里都不敢用力地碰,却被人一二再,再而三的打了巴掌。   “疼么?”他低声问道。   陵玉点了点头,“疼,可我怕他,我只敢同二哥说疼,只有二哥能护着我。”   她这样全心全意依赖的模样也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这样乖的孩子,她只愿意、也只能仰仗他一个人。   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秦淮过来寻盛钦时,便恰巧撞见二人亲昵的画面。   只是他并非是个懂得避让的人,只上前粗声提醒道:“侯爷,该走了。”   盛钦这才回过神来,对陵玉道:“我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说罢便收了手。   陵玉牵住他的袖子乖乖地点了点头,“二哥说话可一定要算数。”   盛钦见她口中这样说法,手里却拽紧了她的袖子,不免有些无奈。   他拨开她纤细的手指,将之握在了掌心,道:“我不会骗你。”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陵玉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再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之后,这才脚软地坐在了一旁长凳之上。   她掩住胸口,掩住那颗恨不能跳出来的心,仍有些后怕。   她方才竟然骗了盛钦……   陵玉忍着后背黏腻冷透了的虚汗,从怀中拿出一面腰牌。   那腰牌平平无奇,可却于此刻的盛钦,是不可或缺的。   这是盛钦进出皇宫的腰牌,等他走到宫门之时,没有这腰牌,便定会察觉这一切。   只是到那时也都迟了。   此刻早就算计好一切的黄大师已经在宫外,神情悠然。   “大师今日既然不取药材,为何要出宫来?”随行的童子忍不住问道。   黄大师道:“我算到今日宫廷内会有不小的动静,这才出宫来避险。”   童子满脸信服道:“大师可真是活神仙,想来咱们回宫的时候,又会看到一出好戏了。”   黄大师笑而不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午后的热度退了下去,四下忽然变得阴凉许多。   黄大师闭着眼睛道:“小童,还不去将窗户关上?”   他连叫了几声,都不见有人答应,皱着眉头将眼睁开,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这个小东西,又跑出去看戏了。”他咬牙切齿地爬起了身,正要走去窗边,一转身却忽然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人。   那人黑衣黑面,也不知站了多久,那双眼睛毫无感情地望着自己。   “你……”黄大师只说了一个字,脑子里立马便反应了过来,转身便要往门外跑去。   只是那人出手入电,只抬手挥出薄刃便从对方身后将对方喉咙割断。   黄大师瞪着眼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望着那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   “不知大师吃了自己炼制的仙丹,还能不能在死而复生。”他掏出一颗黑色的丹丸。   黄大师用尽了力气想要躲开,却仍旧被对方硬塞入了口中。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扭曲,仿佛吃到了□□一般,下一刻却气绝身亡。   黑衣人只冷笑一声,便推开门扬长而去。   此刻盛钦走到宫门口时被人拦下,当他习惯性伸手到腰间的时候却摸了个空。   秦淮见状道:“侯爷,怎么了?”   盛钦转身望着方才走来的路,眼中具是沉思。   陵玉……到底是长大了。   也只有长大以后的陵玉,才会想到用这种方法来骗他。   黄大师的死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   圣上勃然大怒,甚至当着盛钦的面都摔了两个花瓶,神情凶戾,同以往心平气和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们全都想要朕的命,全都想朕死!朕绝不叫他们称心如意!”   他双目微赤,俨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着实令周围人生畏。   待他终于发脾气发得累了之后,这才反应过来,问向盛钦:“他那里,还有多少丹药?”   盛钦如最初一般冷静,回答他的话:“最后一颗在他的口中发现了,只是他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死了。”   圣上听到那个死字便觉得头皮发麻,口中呢喃道:“到底是他吃的晚了,要是他吃的快一些,也许就不会……”   接下来几日,圣上因为失去了每日必服的丹药,每日都过的战战兢兢,久而久之,他眼下总有青影,整个人看着都不似个健康之人,每每上朝脾性暴劣,总令朝臣心中不安。   终于在这日,圣上正查看着奏折,忽然觉得腹中胀痛,正当他要开口唤人的时候,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   李德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忙将他扶住。   “快……”圣上急切道:“快去拿金丹来……”   他说罢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等圣上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里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四下里乌漆抹黑,本该是万物沉睡之时,外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圣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感应到屋内忽然明亮了起来,是有人将灯点燃。   那人走到床前,抬手掀开了帐子盯着他望了许久。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睁开眼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秦淮。”   这声音分明就是盛钦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竟还没有出宫去,反而还留在了自己的寝宫内。   不知怎地,圣上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他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多年以前做下的一桩亏心事……   “侯爷有何吩咐?”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对方显然就是盛钦口中的秦淮。   “待明夜子时,你替我守住大殿,我会亲自动手。”盛钦冷冷说道。   圣上面上的肌肉忍不住抖了抖,此刻烛光却恰好从他面上移开,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动静终于消失不见,圣上睁开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是他忽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又立马倒回了床上。   此刻虽没有一面镜子可以让他看清楚自己,但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状况。   金丹……金丹也救不了他了!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陵徵关切的模样,满心尽是懊恼。   只是他的情绪愈发激动,他整个人便愈发眩晕起来,仿佛天旋地转般,寻不到平衡点,怕是他根本就不能清醒地等来旁人救自己。   他咬了咬舌头,将口中咬出了血,下一刻,他忽然又镇定了下来。   他望着幽黑空洞的房子,心里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伸手摸到床角,直到手指触碰到一根绳子,而那根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串铃铛。   那铃铛经了绳子的牵扯以后彼此互相碰撞在了一起,只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仔细近看,那是一串哑巴铃铛。   然而圣上的表情淡定如一,显然他早已知道这一点。   只是那铃铛一直到他彻底昏迷过去的时候,都不曾响起过。   一日的光景过去的飞快。   于圣上而言,不过是眼一睁一闭的瞬间。   只是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却被床前的黑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想干什么……”   圣上连忙爬坐起来,却见那人转过身来,并非是盛钦。   那人见他醒来,忙半跪在地上,向他行礼道:“是陛下摇铃召唤我等,属下们这才连夜守候。”   圣上听罢面上的防备这才散去。   “原来是你们……”他闭了闭眼道:“幸好是你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防卫兵,是由他年轻时候亲自挑选调、教出来的精兵。   他们每个人都忠心耿耿,英勇非凡,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最后的盾牌。   身为人君,他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每一步,哪怕出现了今日这样的场面,他也不必慌得手忙脚乱。   “你扶朕起来。”圣上吩咐道。   床边的守卫便按吩咐去办,将他从床上扶起。   “陛下要去何处?”对方问道。   圣上道:“朕要去书房……”   那里有他的兵符,有他忠心的臣子,他要去那里才能安心……   只是他刚打开了门,便发觉门口横躺着一人。   那人穿着同身边守卫一样的衣甲,此刻却被人抹了喉咙,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冰冷尸体。   圣上吓得险些瘫倒在地,幸而身后有人支撑。   他哆嗦地抬起头来,却瞧见盛钦站在庭院中,对方一动也不动,仿佛就是那中心点上的一座石雕,面上的表情更是十分渗人。   “何人在此?”守卫见情况不对,便大声呵斥道。   圣上却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这个时候守卫才发现圣上似还有事情未曾告诉他,只是他听了命令,也不再多说,直接令其他人过去动手。   然而其余人只上前三两步,忽然就挨个都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仿佛死了一般。   守卫这个时候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快扶朕进去,将门拴上!”圣上说道。   守卫听罢连忙将门合拢,将门栓落下,扶着圣上转身便进了内寝室。   哪知内寝床前却仍旧站着一人,那人转身,赫然是盛钦身边的秦淮。   那守卫忍无可忍,只将圣上推倒一旁便抽出腰间佩刀指向秦淮道:“你是何人?!”   秦淮冷冷望着他,不发一言。   那守卫大喝一声便举起佩刀冲上前去,他高高扬起了刀正欲对准对方头顶砍下,却忽然发觉周身一阵眩晕,手脚一瞬间便犹如抽取了所有的力量,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他震惊地望着秦淮,不待他开口,秦淮便伸手在他脖子上抹过一刀,那尚且带着人的体温的鲜血瞬间从那口子里迸发而出。   屋内淡淡龙涎香味中忽然就掺进了腥味。   亲眼看到这样画面的圣上哆嗦地往后退去,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他没退几步忽然就碰到了一人,他浑身顿时一僵,转过身来,身后之人赫然是盛钦。   “啊……”   圣上经受一连串的惊吓终是站不住脚,吓得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这厢秦淮却已经从尸体身上解开了一块沾着血的玉佩。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圣上问道。   盛钦不答他,却转身掐断了香炉里的香,这才扭过头来看他。   不需他回答,圣上却也知道了答案,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你这就想杀了朕不成?”圣上抬眸看着他道:“你可不要忘了,是朕将你救了回来,也是朕将你养大,你这样做等同于是恩将仇报。”   盛钦却接过秦淮递过来的玉佩,上前两步走到对方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将手中的玉佩展示在对方眼前。   “当年杀害我父亲和族人的土匪身上都带着这块鬼面玉佩,然而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手下也正好都戴着这样的玉佩……”盛钦道:“陛下不如同我说说,这世间究竟有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圣上闭了闭眼,脑子里终于清醒了几分,这才明白自己是陷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   “盛钦啊盛钦,那么久远的事情,你竟还记得……”   盛钦蓦地一笑,下一瞬脸色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沉之中,他猛然出手捏住了对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灭我全族,我杀你一人,如何能泄我心头恨?”   圣上道:“你想伤害朕的皇子?”   陵徵看着他,唇角紧绷。   “芷君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   盛钦蓦地将他推开,声音冷厉到了极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圣上怔怔地,忽然又笑了起来。   “朕是天子,如何不配,朕爱她,朕想要得到她,又有何错?”   他抬起头来看向盛钦道:“朕知道她是有夫之妇,高信侯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她生出的儿子,都是如此的优秀,可即便她再好,她也绝不能对朕说不。”   “所以你精心设计在我父亲回京路上那一场洗劫谋杀,只是为了一个女人。”盛钦说道。   圣上与他对视良久,随即道:“对。”   那个女人美丽端庄,当圣上第一次看见她时,整个人的魂都仿佛掉在了路上,追随她而去了。   待他好不容易派人打听到了对方的名字,他又将这名字日日夜夜挂在唇边,好似多念几遍便能将对方变出来一般。   年轻的帝王所迸发出来的疯狂远比如今痴迷金丹的程度要深。   那种感觉好似中了一种毒瘾一般,明明知道不可为,却沉沦在其中无法自拔。   哪怕到了今日,他也甚是怀念那样的感觉。   当他做出要杀死为自己国都立下赫赫战功的高信侯时,他也曾畏惧过。   只是当他占有了那个美丽的女人之后,他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那时仿佛便是他人生中的巅峰时刻,他甚至庆幸自己杀死了所有的人,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样心爱的女人,更庆幸自己留下了盛钦那一条小命,这才令芷君对自己千依百顺。   哪怕她憔悴伤心,哪怕她恨得想要杀死自己,可为了盛钦,她却也不得不臣服于他,让他得到了短暂的幸福。   这幸福之所以短暂,却是因为她的死……   想到此处,圣上的头猛然剧痛起来,他痛得躺在地上直打滚,口中喊着芷君这个名字。   “他是个疯子……”秦淮听闻了这其中种种事迹,气得几乎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冲上去砍死对方。   直到对方滚到自己的剑下,秦淮猛地收了手中的剑。   眼前之人早已狼狈不堪,满身大汗,他气喘吁吁,随即又笑道:“你现在一定想要将朕千刀万剐……”   “但朕要告诉你,当你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之人,当你也有爱而不得之时,你也许会比朕更加疯狂,甚至……就连她的死,你都想要参与,你看见她上吊悬在房梁上的时候,你都会心痛地想,为什么她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为什么她不是死在你的怀里……”   他的模样愈发癫狂,仿佛疯了一般。   这么多年来,他将芷君这个名字藏在心底深处,将盛钦当做和她唯一相关的东西放在身边,他才没有彻底的疯,他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记忆,再没有提过对方,也不曾想起,只当盛钦是自己最为看重喜爱的臣子。   生活又如同回到了正轨一般,再度陷入风平浪静。   圣上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该告诉朕,你收买了谁,是总管侍卫,亦或是……李德?”   “他已经选择了为你殉葬。”盛钦说道。   有时候,这座围城对于天子而言是一个坚固的屏障,有时候却也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当这笼子里出现老虎的时候,天子的性命便岌岌可危,连逃都无法逃走。   圣上闭上眼睛,唇角上扬道:“朕不后悔……”   秦淮提着长剑正欲上前去一剑结果了他,却被盛钦拦住。   盛钦俯下身去,对对方道:“微臣还有一事想同您说。”   圣上道:“你说。”   盛钦面上的表情此刻看来竟有几分诡异,他低下头去,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对方却在下一瞬猛地弹坐了起来,他死死瞪住了盛钦,就连指着对方的手指都哆嗦个不停。   “你……”   盛钦起身,便见他此刻唇角不断往外溢出血沫,他一张口便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可手却仍旧指着盛钦,他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后悔的神情,涕泪血污糊了满脸,将手伸向盛钦。   “求……你……”   他断气的那瞬间,仍旧朝盛钦的方向伸着手,甚至连目光也死死地望着他。   那样的画面十分渗人。   “你对他说了什么?”秦淮问道。   盛钦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抬脚便要往外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秦淮追问道。   这一切都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杀人,弑君,然而这些早就在他急不可耐之时便已经呈现在了盛钦的布局之下。   对方隐忍着等待着时机成熟,一步一步朝着目标匍匐前进,谁能想在一个帝王驾崩的背后,却藏着这样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谋杀。   圣上为了金丹恰到好处的憔悴与疯狂,就是他最为合理的死因,而盛钦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却也是圣上给他的权力与信任。   而那鬼面玉佩最终的出现,也是盛钦在那一瞬间才做出要杀死对方的决定。   旁人也许无法料想得到,即便盛钦最终没有在那些守卫身上找到这样的玉佩,他也早就准备好了无数种退路和借口。   在秦淮眼中,他仿佛永远都是那样深不可测,令人预料不到他的底限与退路在何处。   “你错了……”盛钦顿住了脚步,道:“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说罢便消失在门口。   在一个宁静的早上,朝臣们都安静的立成队列,等待着圣上的到来。   圣上先是发疯一般追求长生之术,后来又因失去了金丹而郁郁寡欢,脾性变得反复无常,就在昨日圣上已经因病休息了一日,然而今日却仍然迟迟没有上朝。   所有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他们心中,这是一种极为不详的征兆。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小太监神情悲痛地出现,宣告了圣上驾崩的消息。   所有人吃惊之余,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纷纷跪地痛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锦阳宫中的宫人意外发现,早就奄奄一息的江皇后不知何时就咽了气,身体早就凉透了。   帝后同日而亡,举国同悲之余,心中又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若非帝后感情深浓,又如何会同时赴死,其中曲折缠绵,又成了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遐想产物。   菀娘穿着一身白服,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远处天边。   宫中纷杂的一切,又好似同她毫无关联。   丫鬟牵着年幼的三皇子走到她面前道:“娘娘,小殿下见您还不回去,非要出来寻您呢。”   这时菀娘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小豆点一颤一颤地朝自己张开双臂跑了过来,随即便抱住她的小腿,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母灰……母灰抱……”   菀娘伸手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当她要抱着陵晖进屋时,外头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将她叫住。   “娘娘,还烦请您将小殿下带上,随奴才走一趟。”   菀娘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   “娘娘,请。”那小太监笑着做出了手势。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该来的还是都会来的。   然而此刻朝前已然吵成了一团。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殿下一出生便是太子身份,自然理所当然该继承皇位,有何可质疑的?”   “大殿下一直体虚病弱,圣上从未将他以太子之礼相待,意图可想而知,尔等莫不是想要违背圣意!”   “安静!”其中一名官员终于忍无可忍将众人的争论打断,待对方安静下来,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转身问向身旁之人,道:“不知侯爷有何高见?”   盛钦扫过众人,语气冷淡道:“我以为,陵徵并非太子人选……”   “住口!”   他的话未说完,便猛然被人打断。   众人抬眸,殿上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陵徵陵玉二人。   然而胆敢打断盛钦话语之人,竟是那个一向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   “不知高信侯凭何认为我皇兄没有资格继任皇位?”   陵玉经了一连串的变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的面上褪去了青稚时期的婴儿肥,此刻终于显得有几分稳重,只是她脸蛋不再圆润,下巴微尖,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宽松,可见她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   盛钦看了她许久,只言简意赅道:“大殿下身体孱弱,不堪重负。”   陵玉转身看向朝臣,道:“我皇兄幼年体虚,但那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如今他身体并无大碍。”   “二殿下同大殿下感情深厚令人羡慕,只是也不能过分偏袒,并非是我等诋毁,只是大殿下神情苍白,面容憔悴,来时脚步虚浮无力,是根本掩盖不了的。”   陵玉听罢正欲反驳,却被陵徵暗中扯住。   她扭过头去,这才察觉陵徵自来到此地便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那位大臣也并非全然胡扯。   陵徵的脸色,要比对方形容的难看得多。   “陵玉,莫要再为了我同其他老臣起了争执。”   陵玉压下心中不虞,低声道:“皇兄,此刻若不争回这局面,只怕日后更为棘手……”   陵徵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将她推到身后,道:“诸位大臣皆是父皇生前器重之人,陵徵虽是父皇长子,但却并没能承担皇长子应承担的重担,只是往后时日甚长,诸位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他一惯态度谦和,因而敬仰他的人自然都如陵玉一般对他支持到底,只是到底还是有人不满,道:“殿下无需这般同我等低声下气,要知道继承皇位是件大事,圣上没有提前留下任何遗旨便说明了他的态度。”   “不错,我等也并不是敢瞧不起您,即便您再能干,可您的身体若是支撑不住……只怕举国上下还会再度引起一次动荡,这样的事情于国于民,皆不是一件好事。”   陵玉听得这话恨不能冲过去将那人嘴皮撕烂,对方说这话无非就是在咒她皇兄就算登基了夜会不久就死在皇位之上,只是陵徵挡得掩饰,竟也没叫她看清是谁说出口的。   陵徵面上挂着牵强的笑意,知道这一切不安定的根源都在一人身上,随即看向对方:“即便如此,不知高信侯以为谁才是最佳的人选?”   盛钦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随即落在了对方身后之处。   他虽不发一言,但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一同看向了陵徵身后的方向。   在那里,正是菀娘牵着三殿下陵晖上朝来。   盛钦只道:“圣上生前,尤为喜爱三皇子陵晖。”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   纵使他不说出口,谁又能不知他的话外之音。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宁可选择一个无知孩童推上皇位,也不选择身体犹如废柴一般的皇长子陵徵。   然而陵徵此刻已然坚持到了极致,只被对方这么一激,便再也忍耐不住,一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那症状竟同圣上生前如出一辙,众人哗然。   “殿下、快些扶殿下去后堂请太医来看看……”   陵徵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下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人,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只抬眸看向盛钦,继续道:“所以以高信侯的高见,是认为即便是个孩子都比我有能力继承大统是吗?”   这话却没有任何人再敢插嘴。   比起陵徵的激怒,盛钦却好似无关紧要一般,态度冷淡之极。   “大殿下身体不适,还是先行养病为好……”   此刻在一旁忍耐依旧,早已忍无可忍的陵玉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即便是我皇兄一时身体不适,此地尚且有我在,何时轮到侯爷来发号施令?”   她抬头看向盛钦,目光亦是冷到了极致。   “侯爷以为这是你的朝堂你的天下不成,又或是侯爷以为我朝二皇子殿下是个死人?”   她字字句句无比尖锐,将当下局面推向更加僵硬的气氛之中。   旁人都纷纷暗中倒抽了口气,心中更加隐隐庆幸没推选这位二皇子正是明智之举。   照对方这等行经,以高信侯的手段倒是大可以分分钟将她彻底变成一个死人。   大殿之上顿时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众人缄默,都在等盛钦开口。   只是他们未曾料想,本该对这个二皇子毫无顾忌的盛钦竟真的就再没有开口,反而沉默地立在一旁,连看都不曾再看对方一眼。   究其缘由,是不屑还是不敢,旁人竟也无法确定。   早朝被迫提早散去,陵玉一面将陵徵安置下来,一面又忙碌地脚不沾地。   等她停下的时候,她竟又发觉自己没有忙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单单是想到方才在朝上同朝臣甚至是同盛钦的针锋相对,她便已经耗尽了力气。   然而她却还站在这里,陵徵已然倒下了。 第65章 往事浮出水面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 可陵徵却将苏重檐派去了漓州治水,但凡对方存了半点私心, 就该将苏重檐留在身边。 可偏偏是这样的兄长, 被众人群起攻之, 连太子之位都显得那般名不正言不顺。   陵玉心下酸涩,终于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是多么的沉重, 也终于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多么残酷。   “太医可查看出皇兄究竟是因何而病?”陵玉问道。   “殿下请恕微臣直言。”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大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身体大好,微臣便已觉得奇怪, 至如今, 他忽然病倒,却也在微臣的预料之中。”   陵玉心猛然一提, 道:“您这话是何解?”   对方道:“大殿下身体本就虚弱,先前服用的汤药微臣虽未曾见过其中的药材,但经此看来, 这些药都是强行激发出对方身上潜在的精力,虽表面能有如常人般年轻健康的症状,实则暗中却在不断消耗他的精气, 令他掏空底子, 到了最后只会比从前病重更甚。”   “您的意思是说, 我皇兄并非是真正的痊愈, 先前好起来的状况全然都是假象?”陵玉惊愕不已。   “不错, 殿下因为停用了这剂药, 身体才没有继续被透支, 然而他这些日子操劳不已, 原先的沉疴已久的病症也并发而出,这才导致今日大殿上吐血。”太医说道。   陵玉心情愈发沉重,看着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陵徵,心中阵阵后怕。   难不成这世上就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二殿下,咱们当下该如何?”陵徵身边的小太监在她送走太医之后,忙不迭过来问道。   陵玉摇了摇头,“我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听从太医的话,让皇兄喝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若想要恢复他的身体,只能徐徐图之。”   她说罢又道:“只是当下你先去派人送信去漓州,让苏先生提前知道这些事情,也好叫他在回京之后有所对策。”   小太监连忙去照办。   深夜里,陵玉在铺上辗转难眠,每每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白日里盛钦那张毫无感情的脸。   她仔细回忆,似乎他的脸一直都是这样,从未都改变过,变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而他的人生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偏移一般,没有人能够令他动摇半分。   陵玉这个时候才发现陵徵说得都是对的。   盛钦从来都不是个善茬。   这时陵玉忽然想起有一人曾反复向她提及盛钦幼年的事情,她余下的半分睡意顿时也荡然无存。   她起身来到秋莲所在的房间。   只是正当陵玉打算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屋子的门是半阖着的。   陵玉眉头微皱,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推门而入,却恰好撞见有一蒙面人正立在床前拿一根绳子勒在秋莲的脖颈之间,意图昭然若揭。   “住手,你是何人……”   陵玉正欲上前去抓住对方,那人却早先一步察觉了身后动静,一把推开陵玉,直接就近朝窗户跳了出去。   陵玉走到窗下,见四下漆黑,那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显然早已将自己的退路安排好了。   她转身扶起秋莲,伸手探对方鼻息,幸而对方还尚存气息。   “秋莲?”   陵玉连唤她数声见她不醒便要出去叫人,这时忽然被对方抓住。   秋莲虚弱睁开眼睛,对她道:“水……”   陵玉忙倒了水来喂她喝下。   “你可有好些?”陵玉问道。   秋莲缓了口气,微微颔首,道:“幸而殿下来得及时,这才救了我这条命。”   “你可看清楚他是什么人?”陵玉问道。   秋莲摇头,道:“天色太黑,况且我是在昏睡中突然被他勒住……”   “我去叫人过来。”陵玉对她说道。   秋莲忙叫住她,“殿下……”   陵玉见她似有话要说,又重新坐回了床边。   “我方才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秋莲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   陵玉微怔,没曾想她竟会因祸得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殿下,您再不能接近那高信侯世子,他一直都在欺骗您,我虽不知他究竟想要如何报复你,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秋莲说道。   陵玉迟疑道:“秋莲,你是不是还没好全……”   秋莲见她仍旧是不信的模样,连忙将她话打断,道:“殿下,秋莲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陵玉愣了愣,语气颇为艰涩道:“为何?”   对方这样信誓旦旦,将盛钦形容的那般十恶不赦的样子,令陵玉心中那份不安逐渐破土而出。   即便盛钦行事再狠,她也从未想过盛钦要害她,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秋莲抓住她的手道:“七年前,贵妃死了,她不是病死,是被人一剑刺死。”   “我知道,你先前同我说过……”陵玉说道。   “可我那时候神智不清,我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我说不出口。”秋莲道:“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女子。”   “女子?”陵玉疑惑,后宫中的女子,无非就是圣上的妃嫔,还能有谁?   “不错,有一日有人告诉贵妃,圣上藏了一个女子在后宫中,那女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她的美也是令人难忘,贵妃仗着圣上的宠爱强行闯入了那个地方,当她看到对方以后,她气得将那里打砸了一通,对着对方辱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后,还掌掴了对方,这才扬长而去……”   陵玉听得十分愕然,“母妃她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因为那个女子同贵妃的样貌十分相似,贵妃已经是个美人,然而她的美却不及对方的一半,她那时候便顿时明白自己受宠的缘由,也明白了那段时日圣上忽然冷淡了她的缘由,所以她才气不过……”   秋莲回忆着,“那女子起初无动于衷,后来不知道贵妃的话那一句触动了她,她就忽然、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贵妃这时候才看清楚满地的狼藉,她有些怕了,便匆匆跑回了宫去。”   “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何我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她?”陵玉追问道。   秋莲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她是盛钦的母亲,是当年高信侯的妻室。”   “怎么会?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陵玉说到此处,话头戛然而止。   她没死,反而被藏于深宫,圣上这样的目的不是显而易见?   圣上喜欢那个女子,在那之前,她的母妃金贵妃一直都是那个女子的替身,所以金贵妃恼羞成怒。   那个女子却又是盛钦的母亲……   “也许是受了贵妃的刺激,也许是那女子再也忍受不了苟且的日子,第二日她便选择了上吊自尽。   待我同贵妃赶到那里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断了气,原本如花一般的面容,却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然而就在下一刻,圣上也赶到了那里,但不管贵妃怎么解释,他都仿佛疯了一般,后来就……“秋莲说着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说到了伤心之处。   后面的记忆,便成了她一生的阴影。   陵玉怔怔地从床边站了起来,猜到了对方未说出口的话。   “后来那个一剑刺死我母妃的人,其实是父皇?”   秋莲悲痛地点了点头,“我当时就站在一旁,贵妃挨着我,她的血当场溅出,溅得我满脸,我捂着眼睛,倒在了墙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圣上便抱着那女子的尸体离开。”   “我当时吓坏了,拼命擦着眼睛,反而擦得眼中通红一片,便在那时我看到了床底下的人。   我看见幼年的高信侯世子缓缓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亲眼看见他母妃的死,又亲眼看见金贵妃被圣上赐死,可他的脸半点表情都没有,他不哭也不喊,那目光着实渗人,那时候我便知道,在他的心底有着巨大的仇恨。”   秋莲说到此处颇为激动道:“那不是他母妃之死一人的仇恨,而是背负着他全族死去之人的仇恨!试问,一个逼死他母亲的仇人之子,他怎么可能会小心翼翼将对方护养成年?若是发生在殿下身上,殿下是否做得到?”   陵玉震惊地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虽没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即便是年幼的她也会以命相搏,去为自己亲人报仇。   即便是她能够做到不理不睬,但又如何会愿意去呵护一个仇人之子?   她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秋莲开头斩钉截铁的语气。   盛钦只会将她当做仇人,只会恨她,凭何会对她这样的好?   她手脚冰冷,心中有种前所未有过的害怕。   她深信的二哥,真的会是个恶魔般的人物不成?   “不会的……”陵玉害怕极了,仍旧不肯相信这一切。   “殿下觉得他现在在做什么?”秋莲问她。   陵玉抬头看向她,无措地摇了摇头。   “他在报仇。”秋莲看向窗外,似被夜里的寒气所感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声说道:“他的仇人正在一个一个的消失……”   他的仇人并非是寻常之人,而是皇族,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莫要说杀死对方,即便是有半分的不轨之举,都会有一群人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   能够让那般尊贵之人消失在这人世间,此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陵玉似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握紧了手指,沉声问道:“秋莲,那个告诉我母妃一切事情的人是谁?”   秋莲错愕只余想了片刻,随即对陵玉道:“是皇后。”   陵玉听到这个答案,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原来竟是如此……   金贵妃死了,圣上死了,皇后也死了,若陵徵的病情同圣上一般重蹈覆辙,那么他也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接下来又该是谁?   皇族子弟本就人丁单薄,除去她的皇兄,余下的便是她和陵晖。   陵晖年幼,不足为虑,只需推向皇位将之变成傀儡,那么整个朝廷都在盛钦的把握之中,陵晖亦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那么唯一需要对付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人。   那人便是……她自己。 第66章 真身呼之欲出   夜色迷茫, 四下伸手不见五指。 蒙面人身手矫捷地进入盛府,复又来到了秦淮面前, 向对方低声回禀情况。   秦淮眉头深深皱起, 转身进了屋去。   “侯爷, 那人失手了。”   彼时盛钦躺在深红雕花的躺椅上,正闭目养神,听得对方的话,这才缓缓起身,将手搁在膝上 。   “秋莲还活着?”   “是……”秦淮的声音低了几分,“他行事之时正好有人闯入,那人不是旁人, 正是二皇子殿下……”   盛钦道:“我知道了。”   他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秦淮随即便跟上前去。   “侯爷,您若是无法对二殿下下手,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难办……”他正欲劝说对方, 却见对方蓦地停住了脚步。   秦淮亦是停在了他身旁。   “那日在大殿上,您当众被她驳回了面子, 连半句话都不吭, 在许多人心中便已然存了疑问。”   盛钦道:“我不想同她发生冲突……”   “可是……”秦淮顿时急了。   “我说过,我会亲手将陵晖扶持上位, 任何人都不会成为其中的阻碍。”盛钦打断他余下的话,“回去休息吧, 明日随我去一趟兵部。”   他说罢便顺着廊檐离开。   秦淮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多此一问。   盛钦决定好的事情, 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担忧。   也许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比秦淮想象之中还要更加不留余地。   白日里,陵玉抽出了空,便去了静沅宫见菀娘。   彼时菀娘仿佛一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找到自己,连茶水都让人提早备下的。   “这里没有旁人,可还能容许我叫你一声菀娘?”陵玉问道。   菀娘道:“自然,我从未忘记过殿下对我的恩情。”菀娘说道。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只想问菀娘一件事情。”   菀娘提着一只素面银壶替自己冲泡茶水,对陵玉道:“你只管问。”   “你希望陵晖登基为皇吗?”陵玉开门见山道。   菀娘将银壶搁在一旁,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她抬眸看向陵玉,笑道:“这一切并非是我可以决定的,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你言下之意便是说,他先前将你送入宫来只是为了将你安插在这后宫之中,而我不过是他所寻的一个借口?”陵玉在受到那般多的冲击之后,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变得麻木。   菀娘不语,却也算是默认。   陵玉道:“我明白了。”   她说罢便要离开,菀娘忙急切地叫住她,“殿下。”   “陵晖只是个孩子,不论你们怎么做,都万不可伤及了他。”   陵玉道:“菀娘只管放心,我自会尽全力的。”   菀娘眼看着她走远,心中忐忑不安却更甚。   陵玉变了……她终于渐渐明白了一切。   可这样的陵玉就能对抗盛钦吗?   菀娘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近屋去,看见陵晖仍旧在沉睡中。   若不是这个孩子那样对她喜爱和依偎,也许她会少去许多束缚。   陵玉离开静沅宫后心中便隐隐下定了决心。   若说她原先尚且存着一线希望,在见过秋莲和菀娘之后,她便已经做出了果断的选择。   她来到陵徵的宫中,却见陵徵并不在寝屋,忙询问伺候的宫人。   “大殿下醒来之后便让人扶他去了西间大屋,似有公文要处理……”   陵玉听得头都大了,忙又追至西屋去,却见陵徵穿着单薄亵衣,身上仅披了件厚重的氅衣。   “皇兄,你怎么一醒来就跑到这里,你怎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陵玉焦急道。   陵徵却低着头提笔飞舞,俨然注意力集中在一起,都无法分出神来同陵玉说话。   陵玉见他不理会自己,忍无可忍上前将他的笔抽走。   陵徵抬头,面色比过往苍白更甚。   他闷咳了两声,止不住嗓子里的痒意,这才拿起手边的白帕子掩在唇边咳嗽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便放下手道:“陵玉,您怎么来了?”   陵玉却对他道:“把帕子给我?”   陵徵面上错愕,“陵玉……”   “皇兄,你莫要叫陵玉再同你说第二遍。”陵玉的神情透着一股冷意。   然而这股冷意却并非是针对陵徵。   陵徵迟疑了片刻,便抬手将帕子拿了出来,那帕子上,赫然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陵玉倒抽了口气,她抓住那帕子,颇为气恼道:“皇兄,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陵徵紧皱着眉头,道:“陵玉,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若继续如一个废物一般躺在这里,只怕咱们离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若是我当下写一封密函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苏重檐……”   “来不及了。”陵玉道:“盛钦明日便要携陵晖登基皇位,皇兄是皇长子却病重不堪,我虽为二皇子却籍籍无名,我没有任何声名显赫的母族亲人,更从没有父皇得过的正眼青睐,我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他当下肆无忌惮,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明日……”陵徵面色顿时凝重,随即又将桌前写了一半的纸撕得粉碎。   “即便如此,我明日也必须要去……”   他说罢便推开陵玉要往外走去,却不曾想他还没走到门口整个人猛然倒下。   陵玉忙将他扶起,叫来宫人将他搀扶到榻上。   待陵徵缓过那阵眩晕,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对陵玉道:“陵玉,我知道你想劝我以身体为重,但我身为皇长子,不能不出面,即便远水救不了近火,可我名下却还有五百精兵,我必须阻止盛钦,哪怕我手下那五百个人里有一个人能侥幸当场杀了他,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皇兄,那样你也会死……”陵玉语气悲切道,“你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了那样的场面。”   “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陵徵说道:“即便我死了,我也还有你。”   “我?”陵玉不解,“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陵徵道:“若我除去了盛钦,你便可继承……”   他话只说了一半,陵玉便立马猜出了他的意图,忙道:“皇兄慎言。”   陵徵叹了口气,“陵玉……”   “皇兄,人贵有自知之明,非我不肯负这重担,而是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便皇兄愿意,我也不愿让这大好山河尽毁于我手中。”   陵徵还欲劝她,便听陵玉说道:“况且皇兄说得如此周全,不如就请皇兄此刻便起身去请手下的人同你一起杀入大殿。”   她说罢便静下来看着他。   而陵徵躺在那里,却是动弹不得。   他当下连起身都难,方才所说的那一切又谈何容易……   “皇兄,相反,你说的这一切,我可以替你去做。”陵玉对他说道。   陵徵讶然,“不可……”   “为何不可?”陵玉道:“到了此刻,我与皇兄便是一体,皇兄可以为我做的事情,我为何不能为皇兄去做,难不成皇兄当真是瞧不起我?”   “不是的陵玉……”   “皇兄,我同你不一样,我自幼便同盛钦一起长大,我与他……感情是不一般的。”陵玉看着陵徵,道:“即便是我失败了,他也未必能下得去手。”   她说这话时,心中半点把握也无。   然而便是退上一万步来讲,盛钦再怎么恨她,全尸也该会给她留着吧?   陵徵听了她的话后却陷入沉默,他的脑中忽然就想起那日大殿之上,睥睨孤傲的高信侯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却独独回避了与陵玉发生正面冲突的那一幕,心中不免又生出迟疑……   他权衡许久,最终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对陵玉道:“陵玉,抱抱我好吗?”   陵玉见他态度终于松动,脸上也随之缓和下来。   她抬手将陵徵抱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对方的后背。   “皇兄,我记得幼时因为我害得你落水之后,皇后娘娘便对我深恶痛绝,可你却一点也不怪我,即便是她不准你我来往,你但凡找到了机会也会对我诸多照应。   所以你不必担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陵玉必然都不会弃你而去……”   陵玉轻轻柔柔的声音很是好听,陵徵这个时候才发现从前都没有仔细停留下来听对方说话。   对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催眠的力量,让他渐渐变得祥和,仿佛他一下子便忘记了许多烦恼的事情,困倦顿时便袭来。   不知何时,他睁开眼睛,陵玉已经不在身边了。   陵徵莫名地笑了笑,守着他的宫人察觉到了,便问道:“殿下在笑什么?”   陵徵摇了摇头,道:“我就是忽然觉得……陵玉方才仿佛给我一种母亲的感觉。”   那宫人听罢也跟着笑了。   “殿下可真会说笑,这男子同女子的差距还是极大的,想来是您睡糊涂了。”   “哦……”陵徵心不在焉道:“还能有什么差距……”   宫人听了便认真道:“自然有的,男子粗犷坚硬也强壮,女子则不同,女子多是柔软温暖,如弱柳扶风,不然哪里来的男女之分。”   陵徵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片刻又猛地睁开,仿佛见鬼了一般。   那宫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还不待她问出口,陵徵便连忙起身下地。   只是他手足无力,脚刚一挨到了地上,就摔倒在了床边。   宫人见状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快、快去替我将她追回来!”   “谁?”宫人手足无措道:“您说的是谁?”   “陵玉,是陵玉,你快去……”陵徵激动地胸口顿时一窒,连带着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   宫人见状不妙忙忙先应下连人都不敢去扶便往外跑去。   “怎么了,这样匆匆忙忙?”外头小太监见了便将她拦下。   那宫人道:“来不及解释了,殿下让我立刻去将二殿下追回来,你快进去照看殿下!”   她说罢便跑了出去。   小太监莫名其妙看着她跑得没影,待他转身进屋看见陵徵整个人昏倒在地上,这才吓得手忙脚乱冲上前去将人扶起。 第67章 二人针锋相对   此时陵玉刚回到自己屋里去收拾东西, 陵徵身边的宫人便赶忙追了过来。“二殿下, 我们殿下方才醒来便叫我将您追回去, 幸好您还没走。”那宫人说道。   陵玉道:“皇兄叫我回去做什么?”   宫人摇头,“奴婢不知,但大殿下很是焦急模样, 还劳烦您随我走一趟。”   陵玉心中能猜想到对方必然是后悔了。   然而此刻于他二人来说,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陵玉想不出比自己更加合适的人选。   若她真的当场不幸牺牲, 至少也拖延了时间,可以给陵徵更加充裕的时间去应对。   陵玉道:“你回去好生伺候皇兄,待明日一过,我自然回去见他。”   那宫人颇为无措,“可是……”   陵玉转身道:“你是他身边的大宫女,你该明白, 他凡事都为旁人着想, 若你事事都听从他的,却未必是为了他好。”   那宫人被陵玉说中了想法,顿时也生出了迟疑。   “旁的你也不必多想, 横竖今日你是劝不回我的。”陵玉说道。   那宫人咬了咬唇,随即微微一福,对陵玉道:“奴婢明白了。”   待对方离开, 陵玉关上房门, 方才自信从容的表情全然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 她的头顶上不再是某人予她如山一般的庇佑,而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在这片阴影背后藏着无数刀枪剑戟,正欲朝她头顶刺来。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   她唯一需要准备的,便是一颗视死如归的心。   远在漓州的苏重檐收到陵玉令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后,便立马书写了一封发兵令,正欲将他父亲名下八万精兵借走十分之一带走,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这信送去营地,却被他父亲亲自拦截住。   “父亲是何意?”苏重檐看着对方,神情冷淡。   孝恩公道:“我早就劝过你了,回头是岸,没曾想你这么糊涂,竟还想替他发兵对付盛钦?”   “我既然选择了大殿下,就不会轻易改变立场,若我闻风而则向,又与小人有何异处。”苏重檐道。   “好,就算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得不放弃京中那位了。”孝恩公道。   苏重檐眉头紧皱,问道:“为何?”   孝恩公转身看向身后的营地,道:“因为盛钦在圣上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将留在圣上那里一半的兵符拿走,他们原就属于盛家手下的强兵,又如何会听从我的命令去对付拥有另一半兵符的盛家人?”   他对苏重檐道:“对于他们而言,盛钦本人便是最好的兵符。”   苏重檐冷声道:“与其将责任推卸在他们身上,倒不如说说盛钦给了你什么好处……”   孝恩公闻言眉头顿时挑起,“你便是这样同你的父亲说话?”   苏重檐听到父亲二字只冷冷一笑,便头也不抬地驭马离去。   彼时宫中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盛钦站在高楼之上望着远处被高墙围住的皇宫,一言不发。   “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在他身后的秦淮低声说道。   盛钦抚着腰间那块陵玉所赠送的玉佩,脑海中却是母亲上吊死的模样。   那样美丽的女人,却选择了一种十分丑陋痛苦的死法。   也许她最恨的人便是她自己。   而盛钦却同他的母亲不一样。   秦淮总以为盛钦是被仇恨变成这样。   秦淮恨的时候,盛钦古井无波,秦淮觉得可以收手的时候,盛钦却会将事情做绝。   事实上,盛钦谁都不恨。   他只是要他们每一个人乖乖的、付出自己应该承担的代价即好。   这一日终于到来。   当天边金光刺破云层之后,太阳便在东方遥不可及的山海之后升出。   盛钦在朝中终于再没有任何人敢出言阻拦,他对人道:“有人在圣上常看的一本书中找到遗诏,还劳烦公公宣读。”   被他点了名的小太监点了点头,便将那份遗诏公布与众。   其中真假虽无人知晓,但字面上的意思都听明白了。   圣上最终选择的是他最为宠爱的三皇子陵晖。   于是他们便纷纷点头,口中高呼先皇万岁。   一众人皆是平庸,亦或是权势不够不得不蛰伏于底层,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仿佛都在告诉众人,盛钦是天选的佞臣,他注定便是个权倾朝野之人。   菀娘冷漠地看着这样的场面,在众人朝拜之下牵着懵懂陵晖踏上金色台阶,往那属于至高无上的皇位走去。   “且慢!”   一言不发的陵玉终于开口打断了这样盛大的场面。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朝她看来。   “二殿下,这个时候,你还有话要说?”   陵玉看向那人道:“我不同意陵晖登基。”   那人笑了,“殿下这个时候可莫要再说笑了,三皇子登基为皇乃是先皇遗诏,何须你来同意?”   “就是……”   陵玉看着这群人,眼中满是嘲讽,她的目光越过他们,最终落到了盛钦身上。   “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她望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关——宫——门——”   众人皆茫然,待身后大殿门忽然发出声响,他们才发现从外头忽然就涌进来大量侍卫打扮模样的人,他们训练有素地进入大殿将众臣团团围住,待人齐全,两扇大殿门同时也被合紧得严丝合缝。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外面的侍卫呢?!”   “有我在,外面的侍卫自然是进不来了。”   在那群人里忽然有一人走出来,却也是众人都认识的面孔。   “陈侍郎,那是不是你家公子?”有人窃窃私语道。   陈父抬头一看,那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陈玄颐,他险些就昏了过去。   陈玄颐近来突然被提拔成了侍卫头子,他才刚刚高兴起来,却没想到对方却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细想来,恐怕是有人故意做下的铺垫。   “二殿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陵玉听闻他们喋喋不休追问,她一言不发,只从侍卫身上拔出长剑,发出呛然悲鸣。   众人见那冷冽刀锋,声音顿时消了下去。   陵玉提着剑,径直走向盛钦,眼中仿佛盛满了冰雪一般,再无半点温度。   “我且问你,那份遗诏究竟从何而来?”她举起长剑,便指在他的喉前。   盛钦道:“陵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清楚得很……”陵玉道:“我在诛奸臣,替我朝除祸害。”   盛钦闻言这才抬头,他转身看向陵玉,道:“你这样看待我?”   他丝毫不顾忌那锋芒,转身靠近了半寸险些就刺入皮肤,而陵玉也是好不容易克制自己想要后退避开的举动,僵持在原地。   “是。”她回答道。   不管她是否这样看待他,在这里,他就必须是,也一定是。   “好。”盛钦在面临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连半个护卫自己的人都没有叫来,只是这般淡然,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   哪怕被人剑指咽喉,也一样冷静到可怕。   “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他看着陵玉说道。   陵玉眼中掠过一抹惊愕,仅是一瞬,她便立马收敛了情绪,将剑向前送入半寸,对方的皮肤立马便出现一道血痕,将剑尖染红。   陵玉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逼着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半步。   她不怕自己死,她不怕在朝的所有人,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事到临头,她害怕盛钦会死。   非她优柔寡断,而是此人曾是她最亲的人,是她幼时最纯粹的信仰与依赖。   没有他,就一定没有她。   他也许是父亲,也许是兄长,他不止一次救她于危难之际,他可以没有底限的宠溺于她,可是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她知道自己若是杀了对方,余生必然痛苦。   然而他所做下的一切,全都非良臣所为,仿佛就如秋莲形容的那样。   他脱去了人畜无害的伪装之后,本质上却是个蛰伏已久的恶魔。   陵玉咬紧牙关,下一刻猛地举剑朝他身体刺去。   盛钦立在原地,果真不曾躲闪。   只是随之而来的却并非剑刃入体的声音,而是有人突然跃出,将一刀砍向来陵玉的手腕,幸而陈玄颐反应灵敏,立马将陵玉推开。   那人刀锋落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陵玉抬头,认出那人是秦淮。   “嫣妃娘娘。”盛钦忽然便开口叫了菀娘。   菀娘这时候才出面应了一声,“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请继续领新皇登基。”盛钦说道。   菀娘目光扫过陵玉,复又回到盛钦身上,只柔声应了个是,便继续往台阶上走去。   陵玉错失良机,只冷声道:“诸位听好了,即便是陵晖今日坐上了那龙椅,他也绝不会是新皇。”   众人复又窃窃私语,却又听得盛钦开口:“只可惜二皇子殿下说得话并无任何作用。”   “你既知道我是二皇子殿下,便该知道即便圣上死了,这天下也是属于我们皇族子弟,你可别忘了,在陵晖的上头,还有一个我。”陵玉说道。   “不……”盛钦似酝酿了许久,久到众人都以为等不到他的下文之时,他这才沉声说道:“陵玉,你不是二皇子殿下。” 第68章 因果早已注定   此时此刻,陵玉在盛钦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这使陵玉隐隐有种感觉。   仿佛她这样大张旗鼓的作为在对方眼中都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毫无威胁。   而现在, 才是他要亮出底牌的时候。   他不似她, 在挥剑时候心中百转千回,当他决定好要这样做的时候, 那么今日会发生的事情, 就成了必然。   盛钦抬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陵玉面前。   陈玄颐防备地看着他,却听得陵玉道:“你让开。”   陈玄颐错愕回过头去看她, 却见陵玉满脸平静。   似乎这一切的发生,她也早就预料到了。   今日本就该是你死我活,他既然那般淡然处之, 必然一早就想好了于她的对策,结局若不是他死,大不了便是叫她一死而已。   “盛钦,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二皇子殿下, 难不成, 你能证明我不是我父皇所生, 亦或是, 你能证明我不是金贵妃所生?”她说道。   盛钦摇了摇头,随即便朝她伸出手去。   陵玉未曾躲避, 只觉得他的手触碰到她头上的玉簪, 他将那玉簪捏住, 目光却牢牢地锁住了她。   “陵玉, 你已经长大了啊……”他的声音极为轻柔,似带着一种欣慰的感慨,却只有陵玉一人听到。   不待她做出反应,随之而来的却是发簪抽离,顶上盘住头发的玉冠顿时摔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那玉原是上等的玉,所以落地的声音亦是格外清脆好听,没有半分刺耳。   青丝如瀑坠下,在盛钦眼中的陵玉,模样逐渐变得茫然。   “因为……”盛钦将那玉簪递送到她的手中,随即道:“你是一个女子。”   众人哗然。   陈玄颐看着披头散发的陵玉,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竟同自己梦境中的那个女子逐渐重叠,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陵玉怔愣许久似乎才听懂对方方才话中的含义。   她扭过头去,看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只是这时候,他们的目光都仿佛看见了怪物一般。   陵玉只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盛钦,我不是女子……”她往后退去,退到一个对方再不能碰到她的距离,却仍旧不能掩盖她内心的不安。   陈玄颐惊愕地看了她许久,“陵玉……”   陵玉抬眸,却见对方脸色十分难看。   “陵玉,你为什么没有喉结?”陈玄颐的语气十分艰涩。   陵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喉结……   在场不论是陈玄颐还是盛钦,亦或是任何一人,他们都有那样明显的喉结。   她为何没有?   因为她年纪还小,所以才一直没有……   她幼时好奇过这样的问题,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陈玄颐也没有……   可如今,陈玄颐都同自己却不一样了。   他们年岁相当,他却平白比自己的个头高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的……”陵玉摇头,“陈玄颐,我有病,所以……”   所以……即便是宫里的公公也是有喉结的。   为何她长大以后就不再记得这个问题了?   “嫣妃娘娘,告诉她,她是男是女。”盛钦转过身去,同菀娘说道。   菀娘看到陵玉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不忍。   这哪里还需要人来告诉,陵玉本就是个绝色,如今长发及腰,即便她是男儿装扮,也会令人恍然大悟。   她已经不是孩子,她失去了一切可以为她自圆其说的掩饰,这个时候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女独有的曼妙丽姿。   她不过是……被那人灌输了另一种思想。   但凡对方生出疑惑的时候,这其中必然有盛钦的一份功劳。   他苦心误导她至此境地,若非有深仇大恨,如何能忍心做到?   “菀娘,你说,我是男是女?”陵玉强作镇定,看向菀娘。   可菀娘早就看破了这一切,她翕动着唇,最终只低声道:“我不知道……”   陵玉怔怔地望了她许久,忽地一笑。   “盛钦,你若是有本事要了我的命自管拿去,莫要说出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来误伤我!”陵玉举着簪子指向他。   那是她手中唯一能够防备的武器。   一旁人终于看不过眼,低声对陵玉道:“二皇子殿下,你是男是女只要寻个老练的嬷嬷一验便知啊……”   “你住口!”陵玉猛地抬起玉簪指向那人,吓得那人连忙踉跄着后退到人群之中。   陵玉不肯相信这一切,但脑海中却莫名出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自幼盛钦便告诉她她身有残缺,不是个完人,她因自卑极为敏感,从不让人贴身伺候,不敢让人发现一丝一毫异样。   唯一一个看过她身体的宫女却是被盛钦亲手杀死。   如今想来,即便她是个不全之人,对方又何必要如同见鬼一般逃走?   陵玉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男子究竟同女子有什么不同……   究竟……盛钦都对她做了什么?   陵玉忽然想起自己断了盛钦给自己服用的那些药的时日,胸口总有种鼓胀的感觉,那时候她一直都只当做是错觉,她从未在意……   陵玉走到盛钦面前,道:“你给我的药,究竟是什么药?”   盛钦看向她,“……是抑制你会被人发现的一种药,你每每服用了之后,都不会如女子一般正常发育下去。”   陵玉只觉得脑中嗡然一片,“那若是我服用一辈子呢?”   盛钦却摇头,垂眸道:“你不会服用一辈子的。”   因为今日的一切,都是他昔日种下的因。   于盛钦而言,今日正是一个收割结果的日子。   陵玉从他的语气中,却也正巧猜到了这点,对方显然是早就料到了一切。   因为早在七年前他就决定好了今日的局面,这才会有了后来的她,怪物一般的她……   陵玉眼前的一切顿时扭曲。   她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的,是她的一场噩梦。   她终于立不住脚,整个人往后仰去,盛钦却迅速伸手将她接住。   他拢着她的肩,将她紧紧地靠在自己怀中,眼底却仍旧是那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渊。   没有人能从他脸上探测得到他当下的情绪,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只能从他的所作所为来揣摩,他必然是恨透了眼前之人。   正当盛钦要开口吩咐秦淮时,他怀中忽然一阵尖锐刺痛。   他低下头去,才看到原先晕倒的陵玉此刻面色苍白地睁开眼睛,而那只玉簪正扎在他的怀中。   这一击仿佛用尽了陵玉所有的力气,她看着他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便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旁人没有看到,盛钦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不杀了她?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那么的好,好到让她将自己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位置上都摆放着他。   然而结果却是一场阴谋贯穿了她人生的始末。   至此,她所认知的世界彻底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侯爷,你受伤了……”秦淮急忙上前想去将对方怀中的陵玉接过来,可对方却并未打算松手。   “无碍。”盛钦低声说道。   一旁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陈玄颐终于也反应了过来。   他对盛钦道:“你放开陵玉。”   不等盛钦抬头,陈父便上前来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你给我跪下!”陈父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难堪到了极致。   陈玄颐昂着头,脸上满是倔强。   “你……!”陈父在他耳侧用着几乎轻不可闻地声音道:“大殿下大势已去,你是非要逼得盛钦杀了你和那二殿下来祭旗不成?!”   陈玄颐的脸色这才一变。   他自然不怕死的,可陵玉呢?   陈父转身道:“尔等还不退下,为一个女人卖命,羞矣?!”   那群侍卫面面相觑,始终都没有想到当下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秦淮冷冷地看着他们道:“开宫门,降者不杀,否则,你以为你们今日就算成功了,这天下还能属于一个女子的不成?”   那群人终于动摇,他们自然也是一样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谁会想到这样出人意料的一幕,反倒叫他们进退两难。   只是对方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陵玉是个女子,他们就算胜了,那也同输无异。   宫门敞开,外面的日光终于又重新落入了大殿之中。   秦淮道:“侯爷,接下来该如何……”   盛钦抬眸,看向那金鸾宝座,沉声道:“一切继续。”   远处鼓号声响起,一切皆成定局。   这时陵徵突然从梦中惊醒。   “殿下,您终于醒来了?”宫人激动道。   “陵玉呢?”陵徵怔怔地望着帐顶问道。   那宫人顿时面露难色,道:“二殿下不听劝,此刻……此刻怕是已经在朝堂上了。”   陵徵眼中顿时流露出无限的懊恼与自责。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道:“盛钦,他好狠的手段……”   那宫人面上俱是茫然,并不知道当下发生了什么。   局势仿佛如尘埃落地一般再度陷入了平静之中。   陵玉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的手脚都被人绑住,俨然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她靠在墙角,面上俱是麻木。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见她醒来,顿时笑说:“殿下终于醒来了,既然您醒了,小的也该送您上路了。”   陵玉听到这话,却无动于衷。   是人都怕死,从前陵玉也怕,可如今的死,对于她而言也许正是种解脱。   那人见她一言不发,让人端了碗药过来,他端送到陵玉唇边,道:“殿下快些喝了吧。”   陵玉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闭上了眼睛。   对方顿时火冒三丈抬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将那药直接强行灌了下去。   “死到临头,你还你清高个什么劲儿,不过是个娘们……”   他将那药灌下之后,便猛地将碗砸碎在地,冷笑地看着呛咳不已的陵玉。   他转身走出了房门,陵玉披头散发地蜷缩在一隅,眼中如死水一般,再泛不起半点波澜。   想来那定是盛钦为她精心准备的一碗毒、药。   他终于不再折磨于她,要痛快地送她上路了……   陵玉闭上眼睛颓然等死。   只是很快,她却忽然发现一股异样的暖流在身体里正肆无忌惮的四下流窜……   她猛然睁开眼睛,一种莫大的屈辱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维持在表面的麻木彻底击碎。 第69章   是夜, 盛钦从马车上下来, 下人将他身上的氅衣接过,问道:“侯爷今夜可要用水?”   盛钦微微颔首,往庭院中走去, 下人转身忙去准备热水。   待他沐浴后换上干净的衣衫正欲去往床帐之内, 却见得他榻上的被衾微微隆起。   盛钦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抬手猛地将那被子掀开, 却见那被子下竟藏着一个年轻妙丽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藕色襦裙, 只是她藏于被下时捂得满身香汗,此刻却已湿透。   她双目紧闭, 面颊微红,胸前的领早已被她蹭开,露出底下素白绢绣的抹胸,突如其来的光线令她不自在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眼前的人,杏眸如水, 唇瓣被咬地透着一股诱人的殷红。   “二哥……二哥救我……”   陵玉此刻已然神志不清,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状态之中。   盛钦的脸色几乎是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谁做的?”   他俯下身去抓住陵玉的手腕,却不曾想陵玉便立刻抬手将他的头勾低下来。   “二哥最疼陵玉,不要不管陵玉……”她眼中含着泪,因身体的难受更是难过地低声呜咽了几声, “陵玉好难受,好热,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盛钦看了她许久, 低声说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说罢便将她的手臂拨开,转身便要离开床榻,哪知陵玉却忽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后背。   “二哥骗我,你又骗我……”陵玉泪眼汪汪道:“求你了,就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盛钦握紧了拳,身后温软馨香,对方不懂纾解,略微难耐的细碎声音像是某种暗示在他耳边不断撩拨。   陵玉将他整个人转过来,她靠在他怀中,抓住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娇声道:“这儿闷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二哥帮我,帮我……”   盛钦闭上了眼睛,却愈发能明显地感受到掌下那般不可描述的感觉,几乎是瞬间,他的自制力便彻底在陵玉的努力下终于土崩瓦解地动摇了起来。   他猛地推开了陵玉。   陵玉仰倒在榻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又蓦地被人压住,那人凝视着她,眼中却透着一种令她害怕的情绪,他捧着她的脸便吻住了她的唇,那股凶猛地力度令陵玉有几分瑟缩。   他轻而易举撬开陵玉的唇,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陵玉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身下仿佛真的是只小绵羊般,任由他予取予求,她甚至轻轻地主动吮了一下他的唇瓣,这举动便犹如野火一般,正试图将对方仅剩的理智一点一点侵蚀殆尽。   然而便在彼此意乱情迷之时,陵玉却从袖口摸出了一只被她藏于袖中的发钗。   她缓缓将手滑到对方的后颈间,随即猛地发力,哪知原本该沉迷在□□之中的盛钦忽然伸手抓住陵玉的手腕,将她牢牢压制在榻上,他离开的陵玉的唇,缓缓睁开了眼。   陵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清明。   他二人各怀鬼胎,可陵玉却并非全然是装的。   她确实还在药性发作之中,只是那莫大的屈辱感令她每每难受一分,便痛苦一分。   这样的折辱令她恨透了盛钦,恨透了他留下自己的命。   “不是我。”盛钦冷静地吐出这三个字。   陵玉眼中的泪再控制不住,顺着眼角流出,“盛钦,你恨谁便杀谁,你既能给旁人一个痛快,为何偏偏要这样折磨于我,我当年不过也是无知稚子,何须你蛰伏七年亲力亲为地来这样报复我,你若记得你我之间半分情分,便给陵玉一个痛快的了断。”   盛钦终于放开了她,从她身上慢慢坐直,他看着她手边既能伤害旁人也能伤害她自己的发钗说道:“你不会死,你若是死了,不论是陵徵还是陵晖,哪怕是陈家的人,也都会跟着陪葬。”   陵玉望着他,面色惨淡无比。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是不肯放过自己……   她闭上眼睛不再同他对望,只翻身面朝了里,仿佛死了一般,再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盛钦收走她枕边的发钗,未再同她说过半个字,便离开了屋内。   他顺着长廊行走至关押着陵玉的屋子前,见那两个看守的人都还在。   其中一人见他来了,神情热切地上前来道:“小的给侯爷问安,不知侯爷可还满意?”   盛钦望着他,道:“满意?”   “是啊,这全是小的一手安排,那小殿下长得甚是可心,您要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只管快活完了将她交给咱们兄弟,咱们定会替侯爷好生出一口恶气,这样安排的话,您是否能满意了?”   盛钦闻言倏然一笑,那张脸如同冰山崩裂之后拂来的徐徐春风,在他俊逸隽雅的面庞上忽然便出现了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   正当那小人忍不住洋洋得意之时,盛钦猛地挥手将那只发钗掷了出去,正中对方的喉颈,对方死时面上都还挂着一抹猥琐笑容,只是很快大量粘稠刺鼻的鲜血从那他伤口处喷涌出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上,死前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登上人生巅峰的生命竟会突然走到尽头。   第70章   整整一夜陵玉身上的药性才消弭在睡梦之中。   等她睁开眼时, 素春就在她床边守着, 陵玉看着她,竟还有几分恍惚。   好似她只是做了场噩梦,她身边的人都还没有变, 而她也还是那个二皇子殿下。   “殿下, 您可有好些?”素春关切道。   陵玉看着她许久,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才反手撑着自己从铺上坐起。   素春见状要去扶她, 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素春的动作顿时一僵,她抬头去看陵玉, 却见对方的神情十分淡漠。   “殿下……”素春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却含着几分哀求之意。   陵玉闭了闭眼,随即看向她,道:“秋莲险些被人勒死的那个晚上, 你在哪里?”   素春错愕道:“奴婢就在自己的房中……”   陵玉闻言微微冷笑,“你向来是个细心之人, 给我守夜时便是我轻轻咳嗽一声你都会立马醒来服侍我,那天夜里我没要你给我守夜,你在自己的下房中歇息,秋莲与你只有一墙之隔,有人就在隔壁杀人害命, 你竟半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素春的脸这才变了变,她底下头去, 再不敢看陵玉的眼睛。   “人都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先前却偏偏心软还将你放在我身边,继续任由你私下里做出背主的事情来,可见今日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不是的……”素春连忙摇头,“殿下,我真的没想过要背叛殿下,若他们有想要伤害殿下的举动,我是万万不敢去照着做的,只是我……”   “住口!”   陵玉再听不得她口中的苦衷,只冷声道:“我身边的人只要忠心一日,哪怕我就是死了都不会忘记,可既然选择了背叛,即便事后一万个理由我也不会去听。”   “你我主仆一场日日相对,你何愁不能将身不由己的事情早早告诉我交给我来决断,你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既然你已达到你的目的,就莫要再想博回我对你的宽宥之心。”   素春听她每个字都那般的毫不留情,仿佛都是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叫她难堪地恨不能立刻钻进地底下去。   “奴婢不敢……您待奴婢是仁至义尽,是奴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不住您,奴婢没有那个脸再敢奢求您原谅了。”素春说罢又向陵玉做一叩拜, “奴婢知道你再也不想看见奴婢了,因而奴婢便就这样同您告别了。”   陵玉依靠在枕上,闭着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   素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外跑去。   待她走后陵玉才缓缓睁开眼来,她垂眸看着被子上的浅色花纹,心头酸涩无比。   她算什么殿下,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没几日,素春便借由自己年满的理由草草收拾了一番回了家乡去了。   她回到家乡以后,父母见她都欢喜无比,拉着她嘘寒问暖,说了好些的话。   素春起初亦是说说笑笑,只是到了最后,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怎么了,妮子?”她娘疑惑地望着她。   素春道:“咱们将刘家那门亲事退了吧。”   “为什么啊?”她娘不解道:“咱们好不容易高攀上了这门亲事,那小公子也喜欢你喜欢得紧,你好端端的退了做什么?”   素春只哭着摇头,道:“我原先是得了侯爷的恩惠,才得以维持这段关系,可为了高攀人家,我也做犯了大错,我若此刻再不断了这桩事情,我只怕我会越陷越深啊……”   素春她娘看着她,沉思了许久,这才进了屋去同老头子商量。   素春一人坐在屋里,想不到自己一路想来的话竟然真的说出口了,眼泪便落得更加凶猛。   既然她早就可以了断了这姻缘,又何苦要做出背弃主子的事情呢?   然而她再怎么后悔,一切都回不去了。   少帝登基之后,陵徵便被囚禁于小院之中,进出皆有人看守。   苏重檐回京之后便将自己从民间请回来的大夫安排在了陵徵身边为对方治疗排毒,有心人暗中去通报于盛钦,对方竟也没有插手过问。   除去了所有掣肘之人,盛钦行事便愈发顺利,不论是朝前朝下,一切都渐渐掌控在他的手中。   朝散后,苏重檐便行在盛钦身侧,俨然是有话要同对方说。   “不知道侯爷要如何处置陵玉?”苏重檐问道。   盛钦看着前方,道:“她是个戴罪之人。”   苏重檐道:“是个戴罪之人,也是个女流之辈,以她的手段,对您毫无威胁,何不将她赏给微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盛钦缓下脚步,看向对方。   苏重檐面色微柔,道:“先前我与她便相识,她曾向我表明心迹,只是那时我不知她是个女子,如今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   “想来微臣也是不自量力,只是家父为您献计献策,不知微臣能否沾一沾家父的荣光,向您提出这个请求?”苏重檐道。   盛钦一手背在身后,面上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   苏重檐维持面上笑意,待时间久了都未得到回应,也渐渐收敛起来。   “你说的是。”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有所回应的时候,对方忽然又缓缓开了口,道:“你父亲为我献了不少的力气,你之所求,我自然不该拒绝。”   他虽这样说了,可苏重檐却仍旧有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然而盛钦不仅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还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一笑,那笑中掺杂的情绪似嘲似讽,而苏重檐却只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那深不见底的寒意。   行至远处,秦淮忍不住道:“您究竟作何想法?”   盛钦道:“你以为呢?”   秦淮道:“旁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但有一事那日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罢见盛钦不应声,便继续又道:“那日那二殿下拿剑指着你脖子的时候,大可直接一刀砍在你的脖子上,令你血尽断喉惨死当场,可她偏偏多此一举又重新刺向你的身体,依我之见,她大概只是想将你刺伤先行制服了你……”   他说到最后话里含糊,没有言明的话盛钦便淡然开口替他说完。   “只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狠心对她,是吗?”   秦淮顿时闭上了嘴,专心做好车夫的工作,不敢再提这话。   只是片刻他又硬着头皮忍不住问道:“只是您又要如何待那苏重檐?”   他问完之后车厢内仍旧是一片寂静之声,对方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接他的话茬。   前一日盛钦虽未言明自己会如何应允苏重檐,然而只隔了一日,他便同意了苏重檐进府去探望陵玉的请求。   当陵玉看见苏重檐的时候,原本干巴巴的眼眶里头又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陵玉……”   苏重檐乍然见到她的模样,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下巴尖尖,面色苍白,只一双杏目透着几分生气,模样好不可怜。   “苏先生……”陵玉抓住他的手臂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语气略带几分哽咽问道:“苏先生可是来救我的?”   第71章   若是寻常, 苏重檐亦不喜欢旁人这般紧抓着自己。   只是当下却是特殊情况, 眼前之人被所有人都传为女子,起初他是不信,直到见到陵玉本人, 他才发现自己同样也被以往固有的印象所欺骗。   眼前之人若不是女子, 天底下又去哪里寻出第二个女子来?   “陵玉……”他的声音颇为沉重,轻轻抓住陵玉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 示意她不要过于激动。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陵玉听着他的安抚, 终于冷静了几分,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她是糊涂了……   就算旁人真的能将她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可她还是个女子,她再不能回到从前去了。   “苏先生,方才是我失态了。”陵玉低下头去,心中升腾起的希望骤然间便蒸发为云烟消散在眼前。   苏重檐目光微黯, 一时也说不出开解的话语。   他虽同情陵玉的遭遇,却很难体会到这个女子当下心中的感受。   但, 总得而言,不会更好。   “陵玉,我听闻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进食?”苏重檐问道。   陵玉转过脸去,道:“我不想吃,我本已没了求生之意, 若是一不小心死了,也是好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苦楚,但……”苏重檐道:“我已经在外面为大殿下寻到良医, 当下正细心调养他的身体,可他的身体却仍旧不得好转……”   陵玉听得陵徵消息,这才抬眸道:“皇兄怎样?”   苏重檐看着她道:“对于你在大殿上被揭发一事,他很是自责,也因你之故,他时常夜不能寐,需要服用一些利眠的汤药才能勉强歇下,只是那样的汤药并不能长久服用。”   陵玉听罢眼泪又盈在眼眶,“若我不是个女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至少不会叫皇兄这样的为难……”   “此事是天注定,你莫要难过。”他递来帕子给她,对她安抚道:“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令你自责,只是想要告诉你,大殿下仍旧在努力,只是你若放弃了,对于他而言,也许是雪上加霜,他并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陵玉渐冷下去的心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终究是忍不住狠狠揪起。   她是陵徵唯一的亲人,陵徵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他的身体还有希望好转,在此刻来看,便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陵玉,来日方长,你信我,我们一定不会永远都陷入这样被动局面之中。”苏重檐的声音复又低了几分,防着隔墙有耳。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即便帮不了皇兄,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继续拖他的后后腿,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苏重檐见她这般明事理,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他本以为对方会陷入颓然之中无法自拔,即便如此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对方即便是难过,最终也都能够明白他的道理,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乖巧到令他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这边苏重檐刚走出府去,那边盛钦便得了下人的回话。   “那位方才已经开始进食了,似乎是得了苏公子的开解。”   盛钦微微颔首,那下人才退下。   盛钦立于窗前,不知做何想法,他正欲随手拾起窗台上一片枯叶,却不想只是轻轻触碰,那叶子便粉碎。   下一刻他的手指便紧握成拳,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也好似裂了一条细缝,他的耐心正一点一点的流逝。   他的本性并不温良,也没有那样大方能叫旁的男子去近了陵玉的身。   只是受了伤的兔子总是需要舔舐伤口的时间。   他若用上强硬的手段,一时欢娱固然是好,可却远不是长久之计。   陵玉白日里好不容易经苏重檐开导一番,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夜里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后半夜却不防听到了一阵惊雷声。   陵玉吓得睁开了眼,喘息都急促了几分。   她脑中条件反射般便想起了盛钦的名字,只是下一瞬她便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脑袋蒙进了被子里,试图将一切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然而老天爷并不打算就此叫她好梦。   因着一连数日的晴天,下人只是将屋子里的窗户简单合上,却没预料今夜骤然变天,只消狂风猛卷,她屋子里的窗户便被吹开打在两边的墙壁上发出巨大响声。   陵玉被这动静吓得不起,忙光着脚跑到床下将窗户合紧。   她堵住耳朵蹲在窗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瑟缩,记忆却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她的母妃死了……   只是对方不是病死,是被她的父皇一剑刺死!   那样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陵玉的脑海之中,令她怕极。   幼时只身一人困在偌大的大殿中,门外明明有人守着,屋内却只有她一人,没有人愿意来看看她或是抱抱她,那种孤立无援的可怕便成了她一生的阴影。   而她当下的处境竟又好似回到了当年。   那个一心一意待她极好的二哥死了,她的皇兄和朋友都在极远的地方自身难保,更不要说来帮她……   她又是孤寂的一个人,置身于黑暗之中,仿佛四下里都有鬼爪在拉扯着她,想要将她拖入地狱。   “带我走吧……”陵玉低低呢喃,缓缓拿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只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带我离开这里吧。”   地狱也好,黄泉也罢,总没有比她当下更加凄惨的境地了。   陵玉猛地睁开眼,四下无一人,更没有她脑补出来的鬼爪。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忍着极大的恐惧将房门推开。   陵玉就站在廊下,看着暴雨倾泻,天边的雷声弱了几分,黑暗的云层中却仍有银线闪现。   风吹得她衣摆翻飞,长发亦如雨中被摧残的枝叶一般,凌乱摇摆。   她纤弱单薄地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只是这小小的人影却脚底生根定在原地了一般,坚定不移。   在长廊回旋的另一侧,她看见盛钦正朝她走来。   “进屋去。”他的口吻略带几分强制性,显然不满于她穿得如此单薄立在风雨之前。   “我不。”陵玉以往都对他有一份敬畏,那份敬畏令她顺服听话,令她从不敢违背他的话,可当下她却冷漠之极,视眼前之人为无物。   盛钦伸手便将她猛然捞入怀中,陵玉跌落在一个温暖无比的怀抱中,表情却犹如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拼命地挣扎起来。   只是她连日来的精神状态都极其恶劣,虚弱到那丁点力气都可以让对方忽略不计。   盛钦将她抱起送入寝榻之上,而陵玉却仍旧在用力地捶打对方,“从今往后我都与你无关,你要我留一条命我活着就是,你让苏重檐来劝我进食我进食了,你凭什么不准我站在外面,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她挥舞间指尖划破了盛钦的脸,令对方忍无可忍将她强行按在了榻上,他冷冷地注视着她,喘息却有些乱了。   面对陵玉这样的撒泼打骂,他既不能伤了她,又还要制服她,这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陵玉只觉得自己唯一能打击对方的双臂都被钉子钉在了榻上一般,浑身上下充斥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看着他道:“我宁愿被雷劈死,也不想再看见你……”   盛钦同样也看着她,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加任何掩饰的嫌恶与憎恨。   “真正让你陷入这样境地的人不是我,而是金贵妃。”他沉声说道。   “那你为何不在七年前揭发了我,你为何不告诉我?”陵玉面色带嘲,显然并不信他的话。   那个百般替她掩盖一切事实的人不就是他吗?   盛钦唇线紧绷,终究再不愿继续同她解释下去,只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转身又离去。   七年前他对她毫无感情,面对一个仇人之子,他何须手下留情?   只是七年之后,他也低估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感情深度。   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总让旁人看不穿,可他却也是个寻常之人。   他苦心经营了七年之久,眼见胜利在握,便再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将陵徵陵玉等人的威胁连根拔起。   他不是没想过陵玉的后路,只要有他在,没有人敢动她半根头发。   可他却也忘了,陵玉也是个寻常之人。   她不会永远都乖乖的服从于他,她会恨,便如那急红眼的兔子一般,恨不能将他连皮带肉的咬上一口。   盛钦走入雨中,身影仿佛寂寥无比,雨滴落在他肩头激起小小水花,又沁入他的衣料中,他却似无察觉。   秦淮守在大门之外见他径直从露天的庭院中而来,连忙为他支起了伞。   “您要去哪里?”   盛钦驻足,脸上的雨水仍旧在往下滴落。   “去书房,替我将京中所有待字闺中贵女的画像送来。”   秦淮心中诧异,“可是这么晚了……”   “现在就去。”盛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冷之意。   仿佛这夜的黑就此融入了他的眼眸之中,这雨的寒透彻了他的骨髓深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可怕。   秦淮被他扫过一眼,下意识却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对视。   第72章   隔日盛钦去朝, 一身周正整齐, 却唯独脸上有着明显的三道抓痕。   那抓痕从他耳前一直到脸侧,令他平淡的神情无端多了三分凶相。   苏重檐见了心中却是微悬。   昨日他走后盛钦根本就没有离开盛府半步,在他的地盘敢将他脸挠成这个样子的除了陵玉还有谁?   只是男女有别, 彼此身高更是悬殊, 他若非对陵玉做了什么,如何能逼得对方在他脸上落下这样的抓痕……   苏重檐想到某种可能性, 心中便愈发担忧。   “苏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盛钦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   苏重檐说:“只是不知侯爷的脸好端端的怎么就伤了?”   盛钦道:“家中野猫不驯, 一时不察。”   苏重檐闻言口吻颇为认真劝道:“既是不驯,放了也是好的, 何苦伤人伤己。”   盛钦冷然斜睨一眼,道:“不过是家务事,无需旁人过问。”   苏重檐牵强一笑,不置可否。   隔数日, 期间陵玉再没有见到盛钦,因而原本压抑的心情复又渐渐平稳下来。   她每日坐在庭院中晒着太阳, 时常望着远处入神,好似一个没有被注入灵魂的木偶。   伺候她身边的丫鬟叫沁珠,为人话少,却总能将陵玉周身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陵玉开口对她道:“我想出去走走。”   沁珠神色寻常,却道:“您要去走走亦是可以, 但您必须要穿戴上女子的衣着。”   陵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道:“你方才说什么?”   沁珠神情冷淡道:“您必须要穿上女子的衣着,做女子的打扮才能出门去。”   陵玉似乎想了许久, 随即唇角才微微上扬,道:“也好。”   沁珠面上不显,暗中却默默松了口气,转身便去柜中挑选出一件淡紫色的刺绣襦裙。   她替陵玉更衣,从抹胸至薄纱罩衫,她一件不落地仔细替陵玉穿上,实则也是希望陵玉能够自己留意,早日矫正过来。   只是陵玉全程一言不发。   待沁珠收拾妥帖之后,她看着镜子中朱唇秀容之人,似初生芙蕖纯澈,娇美动人,若是对方如女子般长大,恐怕留不到这个年岁便被人踏破门楣争而娶之。   可惜了……   “您想去何处走动?”沁珠收敛了心神问道。   陵玉道:“不如就去花园走走,我早些时候便听闻高信侯将他的花园里种满了许多品种的花,这个时节该还有花盛开吧。”   “有的,管家将花园打理的甚好,奴婢这就带您去看看。”沁珠说道。   她二人来到花园,见四下花盛满园,远比陵玉所想的还要热闹美丽。   “在前面还有个凉亭,若是登阶上去,能看见的景色怕是还美呢。”沁珠说道。   陵玉却驻足不前,立在一朵娇艳花朵前,抬手将那花枝折断,那花落在她手中,不似受了摧残,反而更像是一种互相衬托,花美人亦美。   陵玉似随意把玩一般,将那花托到鼻下闻了闻,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她面上总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俨然是喜欢的。   沁珠愈发宽了心,当她是想通了。   “这花是极好的……”沁珠说道。   陵玉松开了手,任由那花落回丛中道,“确实极好,我甚是喜欢。”   “不如奴婢采摘几朵给您插瓶看着?”沁珠建议道。   陵玉却摇头,“不,几朵太少了。”   “那……”   “我要你将这满园的花瓣全都采集下来。”   陵玉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眨也不眨,仿佛就是寻常想要一朵花的模样,再无多余表情。   沁珠错愕,“可是……”   “你若是不懂女子该有的礼仪,那我便教你。”陵玉看着那花丛,道:“女子该身段娇软,撒花沐浴,务必做到体柔馨香,然后衣带发肤皆有香气,是为女儿香。”   “寻常女子只需一捧便可沁香入骨,可我却同她们不一样。”   “我要用这满园的花来替自己洗个干净,你明白吗?”她说道。   沁珠不敢应下,只转身去了后屋悄悄问过管家,待管家听得她复述一遍陵玉的话,沉思许久,随即点了点头。   “你去吧。”管家道:“旁的我不敢保证,但有一点,只要那位想要,侯爷能给出的远不止这满园的花。”   沁珠了然,这才叫了几人同自己一道去采集花瓣。   是夜,陵玉静静地坐在小几旁发呆。   直到沁珠进来道:“一切都布置妥帖了,只是……”   “只是什么?”陵玉头也不抬地问道。   “只是那花瓣全都撒入水中,池子虽大,却也是厚厚一层,怕是于洗浴不便。”   陵玉闻言这才起身,抬脚往浴室去。   沁珠便在一旁看着,陵玉脱了衣衫,将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花瓣之下。   空气中是一股极为浓烈的香气,却也仿佛夹杂这某种死亡的气息。   这满池的花,正是无数娇花的残瓣,花魂逝去,这气味反倒香得冲鼻,叫人难以忍耐。   “你出去守着吧,我不想叫任何人打搅。”陵玉闭上眼睛,神情略微惬意。   沁珠迟疑地点了点头,将陵玉的衣物收走,这才去了门外守着。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她却始终不见陵玉唤她。   她虽心中存疑,却也不敢轻易打搅对方。   只是时间再过得更久以后,她终于站不住脚了。   “您可还需要添些热水?这样久了,水也该凉了。”她说罢便贴着耳朵细听,待确定里面没有半点回应时,沁珠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推门进去查看。   只是当她气喘吁吁跑到汤池边上时,才发觉陵玉仍旧在原来的位置不曾改变。   “你以为我跑了吗?”陵玉的语气中略带几分嘲讽之意。   沁珠低垂下头去,自然不敢承认。   随即她便听得陵玉冷下去的声音道:“你出去吧。”   沁珠低声道:“都这样久了,您身上该干净了……”   “自然不够的,我身上还有那股子怪味没有去掉,你若是再不出去这般冒犯了我,日后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陵玉说道。   沁珠咬了咬唇,再三犹豫之下,最终还是退出了房门。   陵玉垂眸看着水面的花瓣,似乎正静静的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却不曾想,片刻之后门又被人推开。   那人脚步沉重,不似沁珠那般轻盈急促。   他走到池边,脸色略微阴沉地对陵玉道:“你是自己上来,还是要我抱你上来?”   陵玉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轻笑道:“她们一个个都欺负不了我了,便叫你过来欺负我是不是?”   她的脸色颇为苍白,不知是被冻的还是体虚。   那厚厚的花瓣覆盖在表面,就连那香味都变味了。   空气中竟好似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   盛钦起初紧是眉头紧蹙,只是很快他便察觉了不对,抓住陵玉的手臂将她藏于水底的手猛地提出了水面。   失去了水面的掩饰,他清楚地在陵玉的手腕上看到了一道极为狰狞的口子,而鲜血正从那道伤口中往外溢出。   血滴落入池中将花瓣荡开,池中的水色竟是一片浅红。   哗啦   沁珠在门外只听见里面一阵响动,便见盛钦抱着双目紧闭的陵玉从屋中出来。   而此刻陵玉原本不着片缕的身上却裹着盛钦的外袍。   沁珠颇为惊愕,一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何时,不等她开口去问,盛钦带着陵玉转眼便走出了庭院。   等陵玉醒来之时,她的手腕早就被人用厚厚的绷带包扎上了,而她仍旧存活在这人世间。   “大夫说了,您一醒来便要将这碗药喝了。”沁珠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便立马将药端来。   陵玉只垂眸扫了一眼,在对方递来勺子时将脸避开,执意不肯喝下那药。   “您就喝了吧,莫要再任性了……”   沁珠耐着性子去劝,陵玉却不厌其烦地抬手直接将她递来的药碗打翻。   那药顿时洒了沁珠满裙,连带着那碗也遭了秧,碎落了一地。   盛钦进来时正好看见这样的画面,令他的目光阴沉得不能更阴沉。   沁珠吓坏了,连忙跪在一旁。   盛钦却对她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床前,抬手捏住了陵玉的下巴,脸色愈发阴冷。   “你怕是记性不大好了,是否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可以寻死觅活,我也可以要陵徵生不如死!”   陵玉被迫扬起了头,目光直勾勾看着盛钦,面色犹如白纸,却仍旧一言不发。   盛钦将她推开,让人再端来一碗药送到陵玉面前。   陵玉看着那碗药,闭了闭眼,随即便伸手将那药端起一饮而尽。   她将碗丢到一旁便扯着被子翻身躺下,再不理会盛钦。   盛钦见她睡下再不做妖,这才甩袖离去。   沁珠却仍旧跪在床边,战战兢兢。   “您……您究竟为何突然要寻死?您若是死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难逃一劫。”沁珠终究不能再假做出冷静模样,低声同陵玉说道。   然而她虽这般问了,却并未指望陵玉会回答于她。   却不想床上那个连侯爷都敢不理的人竟开口答复了她。   “他要你逼我穿女子的衣服,做女子的打扮,不就是要我活不下去,只是等我真的去死了,他又以我皇兄做为威胁,可见他是想将我逼疯了……”陵玉面朝着床里,实则眼睛一直未闭,只怔怔望着墙面呢喃。   沁珠略微错愕,得到陵玉这样的答案她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又惊又怕,低头惭愧道:“奴婢不知侯爷究竟是想羞辱您还是折磨您,只是叫您穿做女子打扮的是……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以为侯爷喜欢您这样的装扮,想、想借此来讨好侯爷的,不曾想您会这样反感,往后再不敢了……” 第73章   沁珠话说完了却没再得到陵玉的回应。   待她战战兢兢靠近床边去看时, 才发现陵玉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许对方太累了……   沁珠看着都觉得累。   待隔日陵玉醒来时,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腕上的伤口许久,随即便主动叫来了沁珠。   “您喊我有什么吩咐?”沁珠问道。   陵玉道:“能替我将盛钦叫来吗?”   沁珠虽意外,但仍旧对她道:“侯爷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宫中处理政务, 待过会儿他回来我便替您传话给他。”   陵玉没有应声。   等到盛钦回府时, 便听到下人捎来这话,彼时他还是面色平静, 去了安置陵玉的小院中见她。   陵玉这会儿却穿着一件素白的流纹大袖, 外面罩了一件精绣银织的桃花襦衫,粉白搭配在一起, 显得她人愈发粉嫩娇气,沁珠为了配她一身衣裳,还特意寻了朵浅粉色柔软的绢花,绾在她发髻边上。   盛钦来时她正低头拨弄着香炉里的残渣, 待听得脚步声,这才抬眸, 一双宛若盛满碧波的杏眸便看向对方。   “你先前同我说过,只要我乖乖听话,你便答应我任何事情,是吗?”陵玉问他。   盛钦道:“除了朝政之事。”   陵玉垂下头去,露出一段雪白细颈, 将掏灰的金勺放在了一只彩绘白瓷的碗中。   “我不过问朝政之事,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也过问不了。”她从圆凳上起来, 转身面向盛钦,道:“我若是同你说,我想嫁人呢?”   盛钦听了这话,面色尚且算是平静,他问道:“你想嫁给谁?”   陵玉道:“我早前便同你提及过,我喜欢苏先生,他是个极好的男子,我若能嫁给他,必然会过得十分快乐。”   她说罢便静静等着盛钦的下文,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你难道不同意?”陵玉问道。   盛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若是不同意,你又能如何?”   陵玉摇了摇头,“我既得不到我最心爱的男子,那你便随意吧,你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都可以。”   盛钦紧绷着脸,虽不能才从他面上窥得他的情绪,但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早捏成拳,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凸显。   他不想回回都同陵玉不欢而散,可对方却总在试图触碰他的底限。   “你倒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的语气俨然冷了下来。   陵玉缓缓走到他面前,站立在一个与他极为近的地方,对他道:“我知道。”   她轻轻说完这三个字,下一瞬便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贴在了盛钦的唇上。   盛钦浑身一僵,下意识便想抬手将她推开,只是那双手在用力握住对方柔软的肩头时陵玉便冷不防伸出手来将他抱住,将自己柔软娇小的身体整个地依偎进对方的怀里。   她仰着头有些笨拙地亲吻,就连探出小舌的举动都是生硬地照搬了盛钦每每对待她时的样子。   她力气小,此刻伤口未愈,更是身娇体柔,可她偏偏却轻而易举地探入了对方口中。   陵玉虽闭着眼看不清对方面上的表情,但对方握着她手臂的力气愈发地大,她便知对方原不如表面那般淡定。   便在盛钦有了要将她往怀里按去的举动,陵玉便蓦地咬破对方的舌尖,趁对方吃痛之余,令对方猛然清醒过来,抬手将她用力推开。   陵玉退后两步,唇上却也沾了他的血迹。   “你瞧见了,是你自己推开了我。”   盛钦不答她的话,只是目色沉郁地看着她,道:“你真的不再寻死觅活了?”   “往后都不会了。”陵玉目光闪烁地看向别处,对他说道。   “你随我去街上走走。”盛钦说道。   陵玉看他转身出门去,抬手拿帕子擦去了唇上的血迹,将那帕子丢入香炉中焚烧,这才抬脚跟了过去。   等她随着他一道上了马车之后,盛钦却带她去了东大街上。   陵玉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里,待马车停下,盛钦给车夫一袋钱银,车夫去了很快便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份桃花饼。   盛钦伸手递给陵玉,她眼中有异色,将那饼抓在手里,却扭过头去看侧窗外的冷清巷口。   “二哥,你看见了吗?”她忽然就改回了对盛钦的称呼。   盛钦顺着她的目光,只看到整个被阴影覆盖的窄巷,以及附近一户人家门口正趴着一条大黄狗。   这时他便见陵玉对他回眸一笑,随即便将手中的桃花饼从侧窗里丢了出去,那饼从纸袋子里滚了出来,直接滚到了那条狗的面前,它当即便扑过去将那饼给啃了。   “你瞧瞧……”陵玉伏在窗口,道:“我不过喂它一块饼而已,它便这样开心了……”   她扭过头来看向盛钦道:“你说你喂我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很像一条狗?”   盛钦原本以为她真的不再作妖,谁知她又冷不防露出了冷嘲热讽模样,令他的脸骤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场沉了下去。   “陵玉”   他几乎是从才齿缝里挤出这两字。   陵玉同样也再笑不出来了,她望着对方,语气坚定得很:“我要见苏先生。”   盛钦听罢气得几乎都笑了起来,道:“好好,你要见苏重檐是吧?”   “那我现在便带你去见他”   他抓住陵玉的手腕将她扯下马车,拉扯着她在大街上往前走去。   陵玉抬头,这时才发现这里便是苏府附近的街道。   她见盛钦仿佛是早有准备,心中便愈发惴惴不安。   直到盛钦将她带到苏府门口,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亲眼去看。   陵玉仍旧没能反应过来。   此刻的苏府正是极为热闹,红绸红布还有许多喜字装饰着门楣。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候,便见远处一顶大红轿子落地。   轿子旁的中年妇人笑眯眯的模样,不知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便弯腰将轿子里的女子背了出来。   那女子做着新娘的装扮,头上还盖着一块大红帕子。   到了此时此刻,陵玉忽然有些猜到了盛钦带她过来的意思。   “你……”陵玉气得浑身哆嗦,转身看向盛钦,却见盛钦冷笑对她说道:“外头看得哪里有里头看得清楚,你既那么想见他,我便带你到里面大堂之上,让你仔仔细细地去看他。”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抓着陵玉进入苏府,此刻苏府堂前都是人在瞧着。   陵玉立在人后,却也从缝隙中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同新娘跪拜的人,正是她方才在盛钦面前反复提及的苏重檐。   正当陵玉忍无可忍时,她忽然扭头又在里头看到另外一人。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一直以来担忧地陵徵。   她不曾想,今日陵徵竟也能出宫来?   陵玉忍不住要抬脚上前去,忽然身边被人挤了一下,她整个人一歪,险些就踩到了盛钦的脚。   陵玉抬头看向那个推完她又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不知怎地竟觉得对方有些像陈玄颐……   这边盛钦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他盯着堂上二人,亲眼见他二人拜堂,从一拜到三拜,正式结为夫妻的仪式结束,他才收回目光。   而在这期间,陵玉却低下了头去。   她悄悄张开了右手,发现掌心有个纸团。   她抬起头来,只听得堂上唱了一句“礼成”,心中便愈发不能忍受。   苏先生那样好的人自然从来都不缺对他心仪的女子,只是无缘无故如何会这般急促成亲?   若说这场亲事里,没有盛钦的插手,她根本就不信。   盛钦道:“你都看清楚了,你觉得他还会娶你吗?”   陵玉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盛钦却对她道:“你既然闹够了,我接下来便也该告诉你,随意撩拨一个男子会有什么下场。”   他将陵玉带回盛府,将她拖入房中,随即重重将房门摔上。   陵玉一直都在言语间得意,气他恼他,想叫他难堪,却从未想过要计较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在她想来,再严重不过的后果也不过是一死而已,何须畏惧?   只是此刻看来,他的火气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被她挑起,他的神情看起来也颇为吓人。   陵玉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害怕,她转身往里头跑去,却不想跑到尽头就只有一张床铺,她转过身却见盛钦已然来到她面前,只伸手一推,便将她推倒在榻上。   陵玉抬手还想掌掴于他,却被他按住了手腕,整个人都被困于床榻之上。   她只当盛钦还想再啃她嘴,心中早做好准备,十分不屑。   她自然知道这是一种极为亲密的意味,但即便他啃上百回她都不会原谅他半分!   她便那样坚决地瞪着他,他却好似早已看透了她那简单的想法,漆黑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他低下头来,陵玉便躲开了脸,只是对方不仅没有再强迫掰正她脸,反而一口啃到了她那细嫩的脖颈上,令她毫无防备地一阵战栗。   陵玉咬紧牙关,心中暗道不论对方怎么做她都不会动摇。   然而盛钦的举动在她看来却愈发奇怪,与以往竟截然不同。   他上下亲吻她的脖子也就罢了,一只手却从她衣摆下探入,手指触碰到她温热柔滑的皮肤便反复摩挲。   陵玉极力隐忍着对方奇怪的举动,直到对方那只手渐渐上移,抚在了她的胸口。   正当陵玉要呼出声时,他便趁她不防将她的唇堵住。   陵玉被他亲得喘不过气,终于发现对方在剥她的衣裳,他的手剥开了她面前的系带,举动便更加肆无忌惮。   陵玉面色渐慌,原本的想法也渐渐被她抛之脑后,她忙挣扎了起来,却被盛钦一只手牢牢按住。   “你……你要做什么?”陵玉气息不稳地问道。   “你不是说了要给我想要的东西吗,你既然这般大方,我又何必要对你客气?”盛钦在她耳边低沉说道。   陵玉的脸上终于是怕了,可她却仍旧不肯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直到盛钦的手抚到了她的腰裙边缘,将手指探入,还有种要往下的趋势,陵玉终究是不敢再逞强,吓得连眼泪都滚落了下来,连声道:“二哥我错了,我再不敢那样大言不惭了,求你……”   她刚一开口,盛钦的动作便打住了。   他从她身上坐起,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陵玉却下意识抬手掩住了胸口,连忙缩到了床角,有些可怜地抱住自己,先前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仿佛全都是错觉。   “你记住了,往后你若是再说出这样的话,我必然不会再怜惜于你。”   他看着她,没有对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表露出丝毫动容。   她先前怎么闹腾都好,只是今日便一副假皮假相的模样,他便知道她定然又要发作。   然而他一忍再忍,并非是没有法子对付她,虽是千万个能忍,只一条她随意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物件,他便会身体力行地告诉她,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伸手将床上的外衣拿穿上,抬脚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陵玉见他走远,心中却仍旧有后怕。   她前次虽在药物影响下去啃他的嘴,却也只知道啃他的嘴,但却没有想过,啃完了嘴之后会发生什么……   然而今日他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教训。   可陵玉却也并非全然都只是怕,她一则是怕,才向他求饶,另一则则是怕她藏在袖口的东西会被对方剥光了衣服之后发现。   她将袖子里那纸团展开来看,却见纸上写着八个小字。   “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陵玉看完这话,十分震惊。   只因这字迹是陵徵的字迹。   她这个时候再看这八个字却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是要她将计就计,博得盛钦的信任,以便于里应外合? 第74章   陵玉这会儿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以往旁人的安慰无非就是叫她不要在意自身的变化, 哪怕是苏重檐亲自来劝, 陵玉嘴上应着,心里却很难释怀。   她虽敬仰对方,但真正孤苦无依的时候, 最想念的却还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   事实上, 她真正在意的也并非是自己本身,而是在自己性别转变以后身边人的看法。   直到今日她看到了这字条后心中才真正生出几分释然。   原来她的皇兄是真的没有因此而嫌弃她。   表面上在那喜堂中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 可实际上陵徵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 他抓准了时机才将这几个小字送到陵玉的手中。   这无疑是给陵玉带来了莫大的宽慰。   她这时候回忆,只记得自己远远看了一眼, 陵徵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模样,她顿时又有些难过起来。   她的皇兄只有她一个亲人,他确实如苏重檐说的那样没有倒下,也许是为了这天下, 也许是为了陵玉,但绝不会是为了他自己。   陵玉想到此处忽然便为自己这几日要死要活的举动生出几分羞愧。   即便她真身是个女子, 但她到底也是被当做男孩养大,偏偏性情这样忸怩,如何能帮到她的皇兄?   陵玉愈发觉得自己留在盛钦身边的意味变的不再那么简单。   陵徵这是想要告诉她,她可以做到的一些事情,远比死去要容易得多。   这厢陵玉将字条销毁, 那厢穿着喜服的苏重檐便同陵徵在一个隐秘的房间里,二人神情皆是平静。   “只怕打搅了你的洞房之夜。”陵徵语气略带抱歉道。   苏重檐道:“无妨。”对于他而言,娶妻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事实上对方的家世品行都足以与他匹配,即便他今日不娶,来日他的妻位上还会是另一个同等身价的女子。   “他前些日子忽然平静了许多,我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但我如今被迫‘养病’,对于朝上的事情,实在不能了如指掌。”陵徵说道。   “他这些日子废了些精力同乌突国互传书信,我猜,他大约是有了主意……”苏重檐道:“当下的局面,表面上是他一手遮天,可实则他仅是借由一些优势在圣上驾崩之后将皇子们压制住。   无论是你还是陵玉,你们都有各自的弱点。   你的病情反复无常,又恰好关键时刻在人前犯疾,这其中必然是盛钦的早有预谋。   除去了你之外,陵玉和三殿下根本就不足为虑,前者他一直都握有把柄,后者仍是个无知稚子,便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表面上他权倾朝野,只差一步便可登天,可这一步,于当下的他而言,也许便是一道天堑。”   “你的意思是……”陵徵眉头深深凝起。   “他需要兵力。”苏重檐道:“当年的盛家兵虽有八万众,然而京城有十万护城军,更何况,他手中只握有半道兵符,另外半道是我苏家的护身符,亦是与他抗衡的底气。”   “难不成他想同乌突国借兵?”陵徵猜到这样的结果,脸色愈发的难看,“乌突国年年向我朝进贡,今年却特地派了使者过来,难不成他们也有意与对方联盟?”   若真是如此,只怕盛钦是真的要将□□搅乱,届时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还真不好说。   “殿下暂且无需担忧,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对陵徵道:“只是如今以我们的情势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苏重檐还要再说的时候,门外便忽然有人过来叩了叩门。   苏重檐打开门见是心腹,便皱眉问道:“何事?”   对方道:“今夜是您的洞房花烛夜,方才老夫人问您去了哪里,我只答了您略有不适,去醒了醒酒,只是这会儿您再不过去,怕会被外面的眼线察觉出来。”   苏重檐看向陵徵,陵徵只朝他微微颔首道:“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休息片刻便会回宫去了。”   苏重檐朝他拱了拱手,这才去了。   房屋的门被人顺手带上,陵徵缓缓又坐下,看着桌上的烛火便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死去的江皇后,又想到那个只信任盛钦却不肯信他半分的圣上,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凉。   前人为帝,皆称孤道寡,他本以为这是唯我独尊的意思。   如今看来,他从前确实是错了。   他的顾虑太多,多到处处优柔寡断,这才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若他当时能够决绝一些,再多一些野心和算计,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同了。   陵徵心绪激动,胸中顿时一郁,他忙掏出帕子掩住唇咳嗽起来。待他平息下来,他将那帕子捏在手中有些不敢去看。   陵徵闭了闭眼心里头做好了准备才将那帕子展开,然而他低头却见帕子仍旧洁白模样,他顿时也缓了口气。   苏重檐带来的那位大夫,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陵徵隐隐又觉得这仿佛是上天在借由此事敲打着他,告诉他,若是再失去这次机会,他将永远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陵徵长叹一声,眼中却映着莹莹点光,是两团燃烧的烛焰。 第75章   袭国来朝献贡是历年来固有的惯例。   今年亦不例外。   只是今年袭国的使者不仅带来了以往的贡品, 还带来了七个身段妖娆的舞姬。   那七个舞姬异常美艳, 再加之她们个个身段柔软如水蛇,能做到寻常人都做不出来姿态,配上袭国的特色舞曲, 那样的画面真实令人叹为观止。   幼帝坐在长椅上踢着小脚, 乖乖地依偎在嫣妃身边吃着她喂的食物,他目光虽有游移, 却也不敢有太大的幅度。   下座的人都隔得远, 又因他身份特殊,一时之间也无人关注他太多, 反倒是高信侯盛钦,他坐在幼帝的右下首,一举一动,皆有人观望。   但凡他杯中酒空, 一旁必然有宫人及时上前来添酒加菜。   “不知侯爷对这七位舞姬可还满意?”那使臣涂羚笑着说道。   盛钦搁下酒杯,道:“袭国美人向来以豪放妖娆著称, 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涂羚挑眉道:“哦?豪放妖娆的女子何处不有,您这么说就是不满意了。”   盛钦笑而不语,丝毫没有要开口辩解的意思。   一旁臣子便接话道:“涂羚使者未免太过偏心,谁不知道你今日还带来了一个惊喜过来, 有她在,谁敢夸这些女子,现在就先夸奖完了, 待会儿见到了真正美人的时候,岂不要抓耳挠腮,黔驴技穷啦。”   众人哄堂大笑,连带着涂羚的脸色亦是缓和,“看样子李大人是一早就知道了,既然藏不住了,就还请大家继续往下看去。”   似乎为了应和他所说之言,那弦音忽然一转,变得急促热烈,七个舞姬的动作也逐渐一致,待她们裙摆旋起,一抹极为艳丽惹眼的红色影子忽然从其中出现。   在那配乐下又渐渐有了一种银铃碰撞的节奏感,待众人细看,才发觉这女子双手双足都套着铃环,她每一个顿足,都会使得银铃碰撞出有一致的音律。   她的裙摆扬起,众人虽已克制目光,却仍旧看到她雪白小腿露在外面,在裙下竟没有长裤,那细嫩雪白惹人浮想联翩的若隐若现着实令人鼻子发痒。   待一曲罢,那女子便停驻在了最前,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孔,那双眼眸似带了某种魅惑人心的意味,她没有任何顾忌地打量在场众人,周身的气质同□□娇羞婉约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这是我们袭国的珠月雅公主,她今年正好年满十七岁,王上令我带她出来长长见识。”涂羚极是骄傲的神情,显然是对这位公主的容貌十分自信。   “涂羚使臣说话总是这般委婉,用我们袭国的话来说,我来此地为的就是寻找一位如意郎君的,我见此地人杰地灵,想来俊才亦是不少……”她勾唇说罢,余光掠过掠过众人,最终目光在盛钦的身上稍作停留,“总会有同我相配之人叫我瞧见。”   旁人奉承道:“公主如此花容月貌,必然能够寻得佳胥!”   珠月雅微微一笑,面上俱是自信与从容。   直至深夜,宴席结束,涂羚扶着珠月雅进入马车内,对她低声说道:“前面那人便是高信侯。”   珠月雅微微颔首,道:“我方才一直都有留意着他,只是这人好生没趣,竟看都不看我一眼,可真是虚伪。”   涂羚说道:“公主的美貌有目共睹,那高信侯为人冷清,又在高位,自然是要自持身份的。”   “这样装腔作势的人,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想跟咱们袭国借兵?”珠月雅微眯着眸子看向盛钦远去的身影。   涂羚道:“微臣不知,不过此人心思缜密,并未让我们捉到他的把柄,不然的话,他早就为我们所制。”   珠月雅不知想到了什么,粲然一笑,低声对涂羚吩咐了一句,涂羚上了马车,让车夫赶上前面的车马。   待车马行至宫外,珠月雅的座驾便将盛钦马车的去路拦住。   盛钦掀起帘子,便看见珠月雅跳下了马车,背着双手走到他面前来,仰着头道:“不知高信侯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盛钦问道:“何事?”   珠月雅道:“我的马车坏了,我想请侯爷送我一程,将我送到驿馆处休息。”   盛钦扫了一眼她的马车,对她道:“只怕男女有别。”   珠月雅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好歹我也是来你国做客,你便是这样招待客人不成?”   恰好这时后头又跟来一辆马车,对方见是盛钦的车马停在半路,便让车夫停下问道盛钦:“不知侯爷可要帮忙?”   盛钦看了他一眼,道:“李大人来得正好,劳烦你送珠月雅公主一程。”   珠月雅红唇微撅道:“我不,我就要做你的车。”   盛钦却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放下了帘子,车夫便扯着缰绳催马离开。   珠月雅当即便愣在了原地,神情颇为不可置信。   要知道,她不仅仅是个公主,还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她自打十三岁往后,就活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之中,所有人都在吹捧她的尊贵与美丽,她更是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女人,对方就这样不屑一顾?   “公主,侯爷回府后还有诸多公务要忙,想来是无暇照应到您了,还请公主坐微臣的马车去驿馆,微臣不敢玷污公主清名,便同车夫坐在一处就好。”那李大人十分识相地说道。   珠月雅咬了咬唇,这才走了过去。   如此这般折腾一番,等盛钦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很晚。   盛钦回到府中习惯地问一句陵玉的情况,却听管家道:“殿下一直都在等您。”   盛钦脚步顿时一止,看向管家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竟隐隐觉得是自己白日里太累,而产生的幻听。   管家道:“殿下打天黑以后就一直没睡,沁珠劝她,她便说要等您回来。”   盛钦看向府中某个方向,神色不明。   陵玉在屋子里就着窗下凉风摆了一盘黑白棋子来解,沁珠等得久了早就趴在了外面睡着,这会儿盛钦推开门,她们竟都一点察觉都无。   待陵玉将那棋子摆成了死局,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抬头却骤然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陵玉吓了一跳。   “我听闻你这么晚还不休息,是在等我?”盛钦问道。   陵玉闻言微微颔首,扯着衣带绕在指上,低声道:“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她这话便同前几日一样,盛钦眉心一跳,生怕她又说什么难听的话来。   “今日你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再说罢。”他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陵玉见状忙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拦下。   “二哥……”陵玉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二哥,我都想明白了,我不就是个女人嘛,如果没有二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维护,只怕我未必能活到今日呢,二哥当日在大殿上揭发了我,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说着眼眶便红了红,仿佛真的是想通了事情一般。   盛钦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见她说完这些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埋头垂泪,哭个不停。   他脸色稍稍僵硬,只道:“你有什么事情说便是了。”   陵玉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鼻音浓重道:“我想进宫去看看我皇兄,只要皇兄无碍,我们都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时,神情带着几分哀求。   今夜的她,仿佛将自己身上的小刺全部都悄悄收了起来,她本就乖,如今又含泪委屈地望着他,简直叫他几乎都克制不住。   他伸出手去很想将她紧紧按进怀中,只是见她眼中畏惧之色,又只落在了她的肩上轻拍安抚。   “你若是想去,叫管家替你安排。”   陵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做出乖巧模样点了点头,对盛钦道:“那二哥,你早些休息,我也去睡了。”   盛钦收回手,便跨出了门槛去。   陵玉便立在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身影。   直到盛钦走到长廊出口的时候,秦淮正来寻他。   只是秦淮抬头看向远处灯火透亮的堂屋,便看见陵玉一直立在门口。   远远地她的目光便落在盛钦身上,似乎从未离开过。   她背光而立,脸上便被一片阴影笼罩,看不出喜怒。   秦淮心思微沉,他虽不曾与陵玉相处过,但却多少知道她的为人。   她极是单纯,喜怒自然,哪怕遭受了打击之后,也是个悲伤一眼看的到底的人。   但方才的片刻他仿佛就突然感受到一种来自对方身上浓重的阴翳之感。   盛钦见他望着自己身后走神,转身看去,却只看见两扇紧闭着的大门。   “明日令人安排她入宫去见陵徵一面。”盛钦对着秦淮说道。   秦淮迟疑方才只是一场错觉,他心不在焉,口中只含糊地应下了。 第77章   打那日起, 陵玉整个人便愈发乖觉起来, 就连沁珠每日给她端来的药她都乖乖喝下,再没有半分嫌弃的模样。   “大夫这几日给您把了脉,您身子的淤塞状况已经缓解许多, 只是这几日万万不能受了凉。”沁珠对她说道。   陵玉疑惑道:“若我碰了凉又怎么说?”   沁珠道:“大夫没有细说, 奴婢也不知,但总归会叫您受苦的, 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陵玉听了后乖乖点头, 只是睡下时却将被子蹬得老远。   她面朝着里,身上丝滑绸软的亵衣都渐渐变得沁凉贴在她身上。   她闭上眼睛, 一边忍耐着侵入身体的寒气,一边便放松了思绪,令自己缓缓陷入梦乡。   待隔日一早,恰逢是盛钦的休沐日, 盛钦过来看她,却见丫鬟沁珠还坐在抱厦里头绣着帕子。   沁珠见了来人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拘谨地站到了一旁。   “她人呢?”盛钦目光掠过拿道门帘, 低声问道。   沁珠道:“她还没起呢,早上奴婢催过一阵,但她说想多睡一会儿养养身子,奴婢便也不好再叫了。”   盛钦本想今日推开一切公务带她去郊外散心,却不想她还在休息, 沉思片刻,便听得外头人来通传。   “侯爷,珠月雅公主今日来了咱们府上, 此刻正在偏厅等您。”   盛钦闻言眉头微蹙,正要往外走去,却听得里屋传来一声轻呼,俨然是陵玉惊慌的声音。   盛钦忙掀了帘子进去查看,却见陵玉坐在床上,满脸的茫然。   她初初醒来,本是睡眼惺忪,却不知怎地受了惊吓,抬起雪白小脸来看向盛钦,这才低低地唤了一声,模样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二哥……”   盛钦来到榻前看她,却见她紧张地揪住了被子,眼中的惊惧之色还尚未褪去。   盛钦伸出手去试图握住她,见她没有挣扎,又柔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我方才还想要进来看你……”   “二哥,我好奇怪,不知道怎么了……”她紧紧地揪住被子,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变得愈发苍白起来,似乎那被子下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盛钦垂眸,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便伸手将她被子轻轻掀开,见她床单上正映着一小片暗红。   陵玉似羞赧般只被他瞧见了一眼,又立马将被子扯了回去捂住。   “二哥,我如今是个女孩子,你怎好随意掀开我的被子看我……”她低下头去,乌黑柔顺的长发便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的神情挡住。   盛钦伸手替她将长发捋到身后,却无意中看到她松散的领口,那领口下露出胸前精致漂亮的锁骨,再往下却是若隐若现的模样,似能看到些边缘风景,却又好似眼花后生出的旖旎遐想,令人恨不得将这柔弱的女子推倒,直接粗鲁地将那衣襟撕成两半,好将那些美好之事行个彻底。   他不知不觉盯着她看得久了,一时之间却也顿时失去了他以往应有的气魄和冷情,宛若个登徒子,盯着她的衣襟松散处怔住了一般。   陵玉似被那样的目光烫到了,即便不低下头去察看,也忍不住抬手掩了几分。   纵使她从前便听闻过男子天生好色的传闻,纵使她从前也当自己是个男子,纵使她也曾会下意识扫过身边美婢的胸口。   但她那都纯属是好奇,疑心她们怎么就能长出这样两块负担还不自卑,怎么就能长得那样的丰满bào衫……总之她从未真正地代入一个男子的想法去思考过。   然她当下不过还是个青涩女子,胸口有无二两肉还有待商榷,她自己私下里也曾探出自己的手以检查的名义丈量过一番,着实是差强人意的尺寸,只能说那不盈一握的大小只能区分出她的男女之别,也不知是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中虽如此做想,可面上却不敢直接问他,只当做不知道这事情,又对他道:“二哥,我昨儿后半夜就好像同上次一般淌着血,可我害怕被旁人知道,想忍忍的,谁知睡了一觉早上还是在淌着,这会儿我手脚都冰凉的,也不知身上还有多少血够我淌的……”   盛钦闻言神情略微复杂,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同她仔细讲解,便起身想去外间叫人进来教她。   哪知陵玉见他要走却连忙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他绊住。   “二哥你别走……”她的模样泫然欲泣,眼泪噙在眼眶中打着转,仿佛下一刻便会掉落下来,“我不想叫旁人知道,我若是就这么窝囊的死了,好歹身边还得有你陪着。”   盛钦不忍将她推开,只得伸出手去替她掖好被角,对她耐心说道:“你这是女子正常有的生理症状,女子成年后每月都会有一次癸水,你无需过于担忧……”   陵玉听了这话才仰起脸来看向他,迟疑问道:“真的吗?”   盛钦微微颔首,无需他举例说明,她脑中自动也生出了一些碎片般的印象。   宫中的宫婢虽然都有小心翼翼,但有时也总有个不察衣服上沾了红色。   陵玉那时不知还总会问,却听她们红着脸告诉自己是沾了红漆。   彼时陵玉听了便当是真的,每每想要偷懒坐下的时候都会离那些涂了红漆的门槛远些,生怕自己也沾了一屁股的红,如今想来,只怕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你还不松开手来?”盛钦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长发,心中却很是享受她这样依赖的感情。   陵玉仍旧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还是不好意思叫她们进来,二哥,你陪着我罢,我头一遭这样丢人,我只想叫你陪着我一起。”   盛钦语气顿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你既然不想叫她们来帮你,不若……”   陵玉看着他,颇为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若怎样都好……我就是不想叫她们看见。”陵玉拿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小猫儿。   只是接下来她便听得盛钦垂眸看向她被子下的某处,对她轻声说道:“那就叫我来替你换了身上的脏裤子罢,然后再叫她们进来伺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认真,说着便要伸手去掀她被子,陵玉整个人都怔住,等自己被子被扯开一半的时候,她忙又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动作阻止。   她涨红了脸,想到那样的场面一时也是尴尬。   陵玉望着他讷讷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二哥,方才不是说有客人在等着你吗,外头其他人我是不想叫她们瞧见的,但沁珠都已经同我熟了,还是叫她来罢……”   盛钦却仍旧抓住她的被角没肯松手,他颇为严肃问道:“你可确定?”   陵玉飞快地点了点头,生怕自己回答慢了他的手便会伸到被子底下去扯她的裤儿。   “二哥方才已经安抚了我,我心里也没那样怕了。”   盛钦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去,在陵玉的催促下掀帘出去叫沁珠过来。   只是待他人真的走了,陵玉又懊恼之极,气得将自己枕头都丢下了床。   一开始分明就已经决定好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去见那珠月雅公主,只是到了后来竟是她亲手将他赶去见客,可见她本来以为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真正实践起来是有多难! 第78章   待盛钦出来时, 管家已然等得是一脑门汗了。   “侯爷, 那位珠月雅公主已在会客厅中等候多时了,再等下去怕是不好……”管家说道。   盛钦听罢,这才前往会客厅去。   待珠月雅瞧见他来人, 只优哉游哉地放下手里刚换过的热茶, 对他道:“高信侯好大的架子,我来这里等了你这么久, 也不知你在忙些什么, 竟来招待客人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盛钦道:“是微臣怠慢,不知公主今日来所为何事?”   珠月雅见他态度终于比之前的样子要和缓许多, 心头微舒,道:“我听闻今日侯爷休沐,便想今日来侯爷家中做一日的客人。”   盛钦道:“公主有所不知,我朝向来遵行男女有别……”   “总之你朝是你朝, 与我袭国人又无关,你今日若不诚心招待了我, 岂不是叫我面上无光,我袭国子民知道之后,只怕也会当你仗势欺人。”珠月雅扬唇说道,俨然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盛钦目光掠过她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后,便说道:“只是微臣府宅家小, 恐怕入不得公主的眼了。”   珠月雅道:“无妨,我听闻你们这里的人尤为喜爱种花种草,还特意会在府宅之中留出一片地来做花园子, 你带我一道去逛逛可好?”   她作为一个客人只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盛钦自然不能拒绝了她。   他领着她去庭院花园,途中珠月雅又暗自打量了他好几眼,只做出随意的模样问道:“侯爷年纪也不小了,听闻你还未曾娶妻,不知侯爷心仪什么样的女孩子?”   盛钦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平日里公务繁忙,我还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珠月雅一听心中更是一喜。   她原先设想,若他有了妻室,她还得想方设法将他妻室解决,本以为他没有娶妻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没曾想他竟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这样一来,便是男未婚女未嫁,她怎样做也都不至于过分得很。   珠月雅心中盘算,只是不知何时二人便已经来到了花园中,珠月雅愕然看向四下愣了一愣,随即便忍不住嗤笑出声。   “侯爷可是在同我开玩笑了,贵府的花园中花枝满庭熙攘是真,只是却不见半片花影,这光秃秃一片,竟只剩个花枝子,也不知是哪个辣手摧花的做下这等好事,你竟没有察觉不成?”   “公主如今亲眼看见了这花园,想来也该知道这花园之中没甚好景色。”他口吻颇为冷淡,却避而不答对方才的问话。   珠月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还不错,侯爷行事总归是同旁人不一般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满朝文武中最令人忌讳的一个人。”   盛钦道:“只怕是公主言重了,微臣不过小小臣子,当不得忌讳二字,当下亦是要仔细慎独。”   珠月雅见他一副死板模样,略有扫兴,只背着双手转身,道:“我瞧侯爷待我态度总是诸多冷淡,既然侯爷这样行待客之道,不若我今日下午便催使臣同我一道返回袭国去吧,也省得在此地遭人嫌弃。”   盛钦闻言微微蹙眉,向对方道:“公主是误会了,府中家人知道公主来后便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午膳,公主若是不介意,便在微臣府中粗食陋餐,从简一顿。”   珠月雅听罢顿时露出了笑脸来,道:“这还差不多,既然侯爷盛情难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说罢又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仿佛在自家中一般自在不拘。   管家见她去得有些距离,这才凑到盛钦耳边道:“奴才让下人将膳食布置在花厅,待会儿便领您同袭国公主过去。”   盛钦微微颔首,道:“一切由你安排。”   管家闻言松了口气,又连忙寻了丫鬟去着手布置。   家中一顿寻常饭菜,虽会看在有客人的面子上而丰富许多,但并比不得宴席酒肉。   盛府花厅中只一张大的漆暗红酸枝木制雕花的圆桌,桌上铺了一面深色绣花绸布,婢女陆续进来传菜,将那菜布置的满当,一眼看去颇有些眼花缭乱。   “这么多菜就只你我二人吃,未免有些浪费,侯爷平日便是这般大的排场吗?”珠月雅问道。   盛钦道:“不曾,只是因为今日公主突然莅临,已然是招待不周,总不至于在饭菜方面怠慢了才是。”   珠月雅听得心里愈发熨帖,心里头微甜,她拿起筷子正要开动,便见门外忽然又走来一人。   这屋子里虽然总有婢女进出,但珠月雅都不曾去打量过她们,只是那个女子突然出现,她便似乎有种天生排斥的反应顿住了拿筷子的手,抬头看向了对方。   那女子穿着樱草黄地软云锦襦裙,衬得肤色凝白如雪,以至于珠月雅在看见对方第一眼时的印象便是纯澈干净。   那女子进来时候便看着盛钦,不论是从她的举止还是气质来看,她都该是个被人伺候的娇惯女子,至于是放在盛钦身边什么位置的女人,这便不得而知了。   珠月雅扫了一眼盛钦,扭头再仔细打量那女子,这时候才发现这女子不仅肤色如玉,就连容貌都是极为动人,尤其是那双水眸,总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只怕被她这样目光看上一眼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陵玉一进来见到这样场景,手指只紧紧扭着手帕,颇为无措地看向盛钦,道:“二哥,我是不是不该来的,方才有个丫鬟同我讲今日饭菜在花厅用,我这才过来的,我不知你这里还有客人在……”   她说着便是一副自责模样,随即道:“我这就先回去了……”   珠月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转身,正打算在她离开之后在问盛钦,却不想盛钦忽然开口将对方唤住。   “站住。”盛钦放下筷子,垂眸看向身侧空出的位置,对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再去拿副碗筷过来。”   陵玉转过身去怯怯望着他,便又听他道:“来便来了,过来坐下。”   一旁丫鬟便上前来扶着陵玉入坐,那座位还正好就在盛钦左手边上。   “不知这位漂亮的妹妹是何人,我该如何称呼?”珠月雅问道。   盛钦道:“她是……”   “陵玉……”陵玉小声地打断了盛钦的话,看向珠月雅道:“公主唤我一声陵玉便好。”   盛钦侧目看向陵玉,陵玉却在暗中扯了扯他的衣摆,这才叫他止住了多余的话。   “陵玉?”珠月雅听着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这号女子是何等人,只当做是个好听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第79章   珠月雅抬眸看向他二人紧挨着的座位, 心中渐渐又生出几分不满。   她抬眸看向盛钦, 却见对方仍旧神色如常,并未因这个女子的到来而表现出明显的热情或嫌弃。   然而事实上,盛钦此人就算真的有什么想法, 她光从表面上来看, 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厢陵玉坐下吃着饭倒也安分了许多。   她只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白米饭,一声都没再吭过。   珠月雅神情微缓, 只当她确实无意闯入, 便笑着抬起头来正想同盛钦说话,却见盛钦忽然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了陵玉的碗中, 眼中还透出几分不满之意:“满桌子的菜,怎么就光吃着饭了?”   陵玉见他脸色不好,又小声而委屈道:“我又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女孩子,只听说女子要矜持, 夹菜也只能夹眼面前的。”   盛钦垂眸望着她几乎又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暗叹, 这幅好似水做成的模样不是女孩子哪个又能叫女孩子了,她自打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之后,旁的不厉害,就是哭的厉害,早些时候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流着眼泪, 后来愈发娇软起来,哭得也愈发叫人心疼。   他默了默,随即语气又刻意柔和几分, 轻声安抚她道:“无妨的,这里同在家中没有区别,你喜欢吃哪个菜都可以吃。”   他说着又夹了好些菜放在她碗里头,在她耳边颇亲昵的模样低声说了几句,告诉她这些菜有利于癸水之事,惹得她面颊都微微泛红,便愈发不肯说话,只埋着头将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同饭一起硬撑了下去。   珠月雅神情愈发冷了下来,戳着碗里的菜都有些食不知味。   直到陵玉吃饱了,盛钦有亲自接过下人递来的瓷勺替她盛满了一碗鸡汤,盯着她喝下去,她这才颇不好意思地起身被丫鬟扶了回去。   等她走后,盛钦好似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人的存在,他客气问道:“不知公主对这些饭菜可还满意?”   珠月雅扯了扯唇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侯爷府里的饭菜自然是可口的,只是先前我只知道侯爷是个尚未娶亲之人,却不知侯爷身边什么时候还有一个那般可人的姑娘,瞧你方才待她宠溺有加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的女儿呢。”   她这么说倒也不算夸张。   就凭盛钦常年到头一副老成模样,加上陵玉模样本就青涩娇稚,古人生子既早,从气质上说成父女,竟也有几分诡异的合理……   盛钦闻言,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道:“还请公主慎言。”   珠月雅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待下人撤了饭菜,盛钦缓声对她道:“若公主无他事,微臣便让人亲自送您回去驿馆,微臣片刻之后尚有要事处理。”   珠月雅听了这话顿时忍无可忍的抬手拍在了桌面上。   “你这人着实过分,我身为公主纡尊降贵来你府中做客,又给你陪足了笑脸,放下身段主动来讨好你不说,还忍了你这般的久,你竟半点情面都不留,还想赶我离开?”   盛钦望着她愤怒的模样,面上丝毫情绪也无,只是平静说道:“微臣多谢公主的厚爱,只是今日着实没有时间招待公主,若是公主以为这里不如袭国,即便是想要回去袭国,微臣亦会派上使者护送。”   他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你站住!”   珠月雅气急败坏地将他叫住,她转身来到他面前将他拦住,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盛钦看着她一言不发。   珠月雅道:“旁人不知道你,但我知道你,你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想借用我们袭国的兵力,你想吞并这个富庶的天朝,但是你想清楚了,如果你开罪了我,我向你保证,袭国不会为你出半分力气。”   盛钦目光微微冷,道:“请你让开。”   珠月雅忍了又忍,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道:“盛钦,我长得又不是很丑,只要你接受了我,不仅我会帮你,整个袭国都会帮你的……”   盛钦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管家道:“送公主去驿馆。”   他说罢便甩袖离开客厅。   珠月雅站在原地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她方才竟那般低声下气了,他竟还这样待她……他知不知道她方才承诺了什么?   那是寻常男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权势。   他竟这样不屑一顾?   她握紧了拳,气得眼眶都红了。   珠月雅满怀着气愤离开盛府,待她回到驿馆,不等涂羚开口问她,她便气得砸了无数个花瓶和瓷杯。   “究竟发生了何事,公主为何如此愤恼?”涂羚问道。   珠月雅看到他仍不解气地抓了一个盘子朝他面门砸去,涂羚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他的脑袋都仿佛发出了“嗡”的一声,有多疼也是可想而知。   他蹲下身去抱着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盘子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珠月雅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忙上前去将他扶起,“你……你没事吧?”   待她看见他头上并未破皮流血,只轻嗤一声道:“原来你也没有受伤,何必娇滴滴像个娘们一样。”   她说到这里,脑中又想起今日在盛府中看到的那个娇弱女子,气得牙根更是发痒,抬脚又踹翻了一个绣墩,结果一个不防还砸到了自己的脚踝,令她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涂羚即使将她扶住。   “啊,我的脚……”珠月雅痛得睁不开眼,涂羚忙跪在地上将她鞋子脱了查看她脚踝,却被她踹了一脚。   “你弄疼我了!”珠月雅嫌弃道。   涂羚歉意道:“抱歉,不若我去寻个当地的医师过来?”   珠月雅道:“我又不像这里的女子那般娇滴滴无用,只需修养一晚上便好了,旁的也没什么。”   涂羚微微颔首道:“公主来到这里便处处不顺心,不若早些回去好了,也免得叫王上担忧。”   “你可真是嗦。”珠月雅瞪了他一眼,道:“我是瞒着父皇跟你出来的,他怎会知道,他只知道我一年到头都不爱回家,只怕是死在外头也不会知道,他才懒得管我。”   涂羚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公主便歇息一会儿吧。”   珠月雅微微颔首,托着下巴却好似在想什么。   “你说,像高信侯那样的人,他究竟喜欢什么呢?”   涂羚闻言,道:“公主,微臣劝您还是莫要再想他了,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与他相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去去去,我不想听见你说话,你出去。”珠月雅不耐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   涂羚在她身后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二话不说便立刻了屋内。   只是等他走到屋外时又回头看着室内眼中流露出几分莫名意味。   这厢盛钦刚将珠月雅送走,转身便去了东屋公干,只是他拿起公文却始终无法专心起来,脑中都是陵玉中午恹恹无力的模样。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又起身往外走去。   彼时陵玉回到院子里头,脸色便一直有些不好,一旁沁珠察觉了,只当她初潮不适,耐心劝道:“您且忍一忍吧,女子头一回都会有些难受,若是体质寒凉一些的,还会腹痛不止,待您调养好身体,便不会这般不适了。”   陵玉却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沁珠见状只当她不想理会自己,哪知道她刚坐下便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   沁珠轻呼了一声,忙将她扶住了,低头见那些秽物都是中午的饭食。   “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了?”沁珠错愕道。   陵玉摆了摆手,沁珠忙给她倒了茶水,拿个盆子接住让她漱口。   待陵玉缓了几分,这才无精打采道:“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沁珠想了想也是,这些日子来对方吃的不是稀粥就是软食,总之荤腥都很少沾的,中午突然吃了那样多的饭菜,胃里一时不适也是正常。   “奴婢出去叫人将地上收拾了,再去给您倒些热水过来。”她说着便出了屋去。   陵玉坐在原处,觉得那秽物味道极其难闻,隐隐又勾动胃部的不适,她忙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一掀开了帘子,便瞧见了盛钦。   盛钦见着她脸色难看,对她道:“方才我来时,沁珠在门外告诉我你中饭吃得撑了,为何不告诉我?”   陵玉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道:“二哥好心给我夹了那么多的菜,我……我是不想拒绝你的好意。”   盛钦眉头几乎蹙成了小山,刚想冷着脸责怪她两句,然而又怕把她说哭。   “你不必如此拘谨,若是不想吃了,只管放在一旁。”   陵玉忙不迭乖乖点头,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道:“知道了……” 第80章   盛钦见她一副乖觉模样, 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珠月雅说过的话, 面色便愈发的不大好看。   “待明日你去街上买些首饰戴在身上,整日里这般素净,却还像个孩子一般。”他伸手抚平她发髻上一缕碎发, 同她说道。   陵玉虽没有抬起头来, 却在小声嘀咕道:“我年纪又不大,本就还是个孩子……”   盛钦听了便道:“那珠月雅公主同你年岁相近, 然她却是许多男子心中所臆想之人……”   而眼前的陵玉, 出落的殊丽却不掺杂半点风情,若是对她有了一丝半点的遐想, 仿佛都会令人平白生出一种罪恶感。   他说得极为委婉,陵玉却也听得似懂非懂,她抬眸望了他一眼,道:“今早上沁珠还夸我好看。”   “二哥觉得我不好看吗?”陵玉迟疑地看着他, 似乎也开始怀疑这一点了。   她见盛钦神情古怪,却又不作声, 便揣测道:“莫不是二哥也臆想着那位珠月雅公主?”   盛钦听了这话,便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下,令她尴尬地缩回了脑袋。   “莫要胡说。”他说话时目光却又无意中掠过她凝白如玉的纤细脖颈间,喉结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陵玉留意到他细微的举动,却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仰着头看着他,便等着他开口解释,却发觉他周身都好似紧绷着一般, 仿佛立在他面前的人是一只恶虎一般。   正当她要问出口时,沁珠便慌慌忙忙从外面赶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妇,提着水桶和布巾,一看便是专程进来收拾污秽的。   盛钦转过身去,只交代沁珠给陵玉备些点心便出了房门去,但那略不淡然的身影在陵玉眼中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陵玉怔怔地看着门外,沁珠却在她眼前挥舞了两下,“您在看什么呢?”   陵玉收回了目光,道:“明日陪我去买些好看的首饰吧。”   “啊?”沁珠有些意外。   陵玉只朝她笑了一笑,转身去了外间。   其他人有没有臆想她,她实不知情,但盛钦总不会平白无故就留她一条性命。   若是将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也可以用来迷惑旁人,她又有何不可。   天黑之后,这厢珠月雅刚歇下,却因脚踝处的肿痛而难以睡去。   她烦躁的起身正要去唤人,便听得涂羚过来敲门。   珠月雅将门打开来,见他手里端着一碗漆黑汤水,问道:“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涂羚道:“这是微臣方才按着当地医师配来的药方熬的药,待您喝下了,疼痛该会缓解一些。”   珠月雅微微错愕,一瘸一拐转身进屋坐下,颇为意外道:“没曾想你竟是个如此细心的人,竟还能猜到我这时候还在脚痛。”   涂羚道:“微臣历事多年,这些伤患多的不足为道,因而白日公主受了伤,又不肯叫人来看,微臣便已经猜到公主会疼得夜不能寐。”   “你是不是觉得我刁钻又不听劝……”月雅瞪了他一眼,随即缓了语气又道:“罢了罢了,见你这样贴心的样子,待我回了袭国去,便同父皇面前多说你两句好话便是。”   涂羚微微一笑,模样谦逊道:“微臣不敢,这都是我们臣下的本分。”   珠月雅对他这态度甚是满意,她伸手便将那药端起,喝了一口,觉得口味甘甜,没有以往那般难以下咽,便一口气吞了。   “以往我喝药都十分煎熬,今日这药却味甜得很,好生奇怪。”她将碗丢在一旁,漫不经心道。   涂羚解释道:“我在药中多加了些甘草。”   珠月雅微微颔首,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蹙。   “不对。”她突然看向涂羚,道:“为何你不是拿来外敷的药给我,而是内服的药?”   涂羚道:“微臣不知,此药是医师所配,许是有止痛作用。”   珠月雅心里愈发觉得古怪,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毫无防备。   “你不是常受这样的伤吗,都说久病成医,你自己却也不知道这回事?”   “微臣以往都不曾用药,都是放任它自己痊愈的。”涂羚回答道。   “你出去。”珠月雅见他回答的没有一丝漏洞,脸上便愈发不耐,“待明日我自会问明了医师。”   “是。”涂羚朝她行礼,随即便转身走到了门口。   然而正当珠月雅要松口气时,却见他伸手将房门啪地一声关上。   她颇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伸手便要抓起桌上的碗去砸他,却发觉眼前一阵眩晕,脚底一软,整个人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放肆,涂羚,你敢害我!”珠月雅一手扶在桌上,怒视涂羚。   涂羚转过身来,原本温驯无害的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阴森。   “不是涂羚害公主,是公主殿下着实不自爱,同那高信侯勾搭成奸,那高信侯又想过河拆桥,便将公主放火烧死。”   “你……”珠月雅终于有些慌了,“你敢,这里可是驿馆,只要我大声喊人,便会立马有人进来将你就地处决。”   “公主天真了,古往今来,便是居于深宫的天子都能被人杀死,公主难不成还以为这里是皇宫,况且,我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保证公主的死一定与我无关。”涂羚露出冷笑。   珠月雅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想要后退,却碰翻了桌上的空碗,连带着自己也一起摔倒在地上。   “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她又恼又怕,吓得大声质问对方。   涂羚却缓缓蹲在了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去,在她柔滑的面颊上摸了一把。   “公主殿下高贵美丽,为何偏偏要在那位高信侯面前那般自甘下贱呢?”   珠月雅被他摸过,只觉得周身毛骨悚然。   “呸”她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道:“我们袭国女子遇到喜欢的男子为何不能放下身段去追求,像你这种虫豸才下贱!”   “你说得对……”他听了她的话竟也不去反驳,只是神情忽然便狰狞了起来,“只是今天晚上,公主就必须要在被我这下贱人好生品尝一番,微臣自会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   待珠月雅听到这话,脸色顿时煞白。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无疑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堪。   “涂羚,你现在住手我还可以放过你!”珠月雅的声音都颤抖了几分。   涂羚却狞笑起来。   “来不及了公主,而且……就算来得及,微臣又怎么舍得放任这次得到你的机会呢……”   他说着便将手伸去她的领口,正当珠月雅绝望之际,房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   涂羚脸色微变,来不及起身,便被人用剑抵住了喉咙。   他这时抬眸,才发现来人便是盛钦身边的一个侍从。   “属下奉侯爷之命,暗中护送公主,却无意中察撞见涂羚大人鬼祟下药的行迹,没曾想只蹲守片刻,涂羚大人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马脚。”秦淮面露嘲意道。   涂羚阴冷地看着他,却丝毫不敢动弹。   “是高信侯让你过来保护我的?”珠月雅顿时面露喜色,险些就哭出了声。   秦淮道:“属下先将这贼子送去令人看守,待会自会有人过来保护公主。”   珠月雅怒道:“你先不必管我,只是千万不要将他杀了,待我恢复过来,我要亲自动手将他处死!”   秦淮伸手将人带走,珠月雅便缓缓扶着凳子将自己扶坐起来,这时候才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带着后背都早已沁湿了大片。   然而不待她松口气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浓烟,呛得她一阵猛咳。   正当她门前有人路过,她忙将那人喊住。   那人是仆役打扮模样,却是她袭国下人。   “外面发生了何事?”珠月雅将他叫了进来。   那人走进屋来,道:“外头走水了。”   “什么?”珠月雅忙道:“快将我扶出去看看。”   那人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了桌旁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油灯。   “你做什么?”珠月雅心下又是一提。   却见那人道:“公主有所不知,涂羚大人一早便交代了,让小的放火将这里烧个干净。”   珠月雅两眼一黑,险些就昏了过去。   早知刚才还不如让秦淮当场将那涂羚杀死了事!   那人只随手将那油灯往帐子下丢去,那火顿小王校长吗时便渐渐窜高。   珠月雅强撑着对那人道:“你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那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放完了火便飞快走出了门去,随即她便听见那人焦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走水了!大伙快些出去,驿馆里走水了!” 第81章   珠月雅被浓烟呛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她很想大声的呼救, 但外面的人压根就连半个字都不会听见。   他们所有人为了保全自己都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她却手脚无力的躺在这里,却只能静静的等死了。   她想到此处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还这样的年轻,偏偏就要断送了性命。   前些日子她听到当地的人闲聊, 说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的人, 下辈子才会投生到富贵人家去享福,彼时她还嗤之以鼻, 心道自己该做了多少好事才成了公主。   然而今日她想到了那些话, 心里便想到自己这辈子半点像样的事情都不曾做过,生怕今日被烧死后她就会进了那畜生道里, 来世真成了牛马鸡鸭。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但她还在努力睁大着眼睛,希望有人能够发现自己。   她看向门口,尽管她张着口努力去呼吸, 却仍旧感到了越来越明显的窒息,仿佛是无形中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种缓慢的死亡无疑是最为折磨人的。   她涕泪淌了满脸, 半分都顾不得面上的体面,求生俨然成了一种身体自发性的本能。   然而那些人最终越来越远,希望也越来越远。   她终于闭上了眼,却仿佛生出了错觉一般,感到身体渐渐变轻, 好似有人将自己抱出了门外去,又好似是自己死后的灵魂出窍,随风飘走……   等到天亮, 驿馆的火虽已经被扑灭,但却也损坏了无数房屋。   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近了驿馆,挨个点数着各个屋中的损失,将之登记在册。   这厢珠月雅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活在人世的事实,顿时情绪崩溃不已,惊惧之下话也说不出口,只捂着脸不停流泪。   在她受了极大的惊吓之后,她却再不肯再接见任何人,只让身边一名侍婢陪着自己。   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样的遭遇都绝对是一场噩梦般的存在。   这样充斥着可怕记忆的地方,于她来说,也更是没有半分安全感可言。   这事情很快便传到了袭国去,袭国王君大为震怒,当即便派了人要将涂羚押送回国去问罪,并且还专程命了使者前来接应珠月雅回袭国。   珠月雅见到袭国来人,这才抱住了熟识之人放声痛哭了一顿。   说白了她再怎么骄横,却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只经了这么一遭的险恶,便一下子打回了原型,心里头也不知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待她修养数日,来接她的使者片刻都不敢耽搁,便要领她回袭国去。   临行前珠月雅还特意前来见盛钦一面。   彼时盛钦见到对方,她的模样都素净了许多,看着他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肆意。   珠月雅只低着头道:“先前涂羚那无耻之徒还同我说与侯爷相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是你让人救了我的命……”   盛钦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公主无须挂心。”   “你且等等……”珠月雅迟疑地看向他,道:“我想了许多日子,还是想要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去袭国,你在这里所拥有的地位,我都能许诺你……”   盛钦见她颇为期待地看着自己,只缓缓摇了摇头,“公主好生保重。”   他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去。   珠月雅目光微黯,见他身后随从慢了一步,忙上前去将对方抓住。   秦淮看向她,身形颇为僵硬,“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珠月雅咬了咬唇道:“你那日替我抓住了涂羚,后来也是你回来火场救的我,是不是?”   秦淮不答,她便拿出一块玉佩硬塞到他手中道:“我欠了你们一份人情,若真的有所需要,凭这块玉佩来袭国寻我便是。”   秦淮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她道:“我也知道高信侯打的什么主意,他若真想从我袭国借兵,那你最好就将这块玉佩收下。”   秦淮听了这话,才止住了动作。   他心中不知做何想法,只朝对方略一抱拳道:“属下暂且替侯爷收下,回头自会交由侯爷处置。”   珠月雅微微颔首,在外头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离开盛府。 第82章   然而珠月雅此番急促回袭国去也并不是仅仅因为受到惊吓, 另一则则有关袭国皇室内部的私事, 具体的情形虽不得详知,但有心人却也能打听到一二。   往往在各国皇室之中能够发生的龃龉之事无非就是皇族子弟间的倾轧勾害,这才搬不上台面, 也不好同人宣出口去。   在这些事情中, 参与在里头的便有珠月雅的同胞兄长,是以她这才不再逗留。   只是她一离开, 朝中部分人却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 眼下的盛钦所拥有的权力已经越过了寻常臣子应有的本分,若他再有外力相助, 谁能料想得到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幸好那公主走了,不然我都怕她真的会看上咱们侯爷。”沁珠在替陵玉梳头时同对方闲话道。   陵玉闻言,说道:“看上了不好吗?这样一来,二哥他就可以得到更多他喜欢的权势和地位了。”   沁珠偷偷扫了陵玉一眼, 迟疑道:“侯爷瞧着不像是这样的人。”   陵玉觉得这话甚是好笑:“那他的今日是怎么来的?”   沁珠低下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奴婢才说不像。”   谁也不得不佩服, 盛钦的皮相和他那极深的城府都让人无法联想到一个贪婪油腻而又奸邪的佞臣形象。   待午后,盛钦从外面回来,却径直往书房走去。   他来到书案前正要寻出一份信纸,却忽然察觉到桌面上的陈设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缓缓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却起身往屋子里头走去。   这书房虽大,却选在了一个静谧之地。   尽管里头放置了不少东西,但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会被人察觉。 他循着那声音的去处, 只掀起一面杏色绸帐,便看到里间躺着一人。   这里原是盛钦庶务繁忙时为自己简单休憩片刻所设的一方软榻,这里设置的偏僻又私密,正是不喜有外人前来打搅,可此刻这里却偏偏躺着除了他以外的人。   他伸出手去将那人身上被子揭了,这才瞧见对方的头脸。   那人似被惊醒,察觉到身上突然受了一阵凉风正要伸手去扯被子,只是她一转身便瞧见床边上的盛钦,她扯不动被子,便只好爬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复又将脑袋靠在他身上,含含糊糊道:“二哥,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了……”   盛钦面上冷然,只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   陵玉样子似清醒几分,道:“你为何要这样问?”   盛钦垂眸看她,道:“我的东西放在哪里,我心中一向是有数的,所以若是有人碰过,哪怕恢复的再好,也会留有痕迹。”   陵玉心中微悬,抬头又见他神情冷肃,便道:“你这是不高兴了吗?”   盛钦只看着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陵玉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弯腰便蹬上自己的鞋子,她带着他回到书桌前,这才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拿出里头一个大大的荷包来。   盛钦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无动于衷,只问道:“这是什么?”   陵玉低头扫了一眼,道:“我整日里闲的无聊,你防备我防得谨慎,我又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在屋子里同沁珠学些绣花的功夫,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做出来一只荷包,本想着拿来把它送给你,你却这样疑神疑鬼,你若是不要我拿走就是了……”   她气呼呼地说完便想回去,只是人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被盛钦呵斥站住。   陵玉便别扭地站在门口,却也不肯回过头去同他说话。   盛钦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去,对她道:“拿来给我看看。”   他口中这般说着,却直接将她手里的荷包从她指间抽了出来。   那上头歪七扭八绣着两株细长兰草,看着有些风雅,但针法幼稚,虽能看出对方意图美好,但也能体会出那幼稚的针法,犹如稚子写字一般,透露着一股滑稽。   他只略扫了一眼,便将那荷包收入袖中,随即严肃地看着她,道:“我何曾对你有过防备,又何曾不让你随意进出府去?”   陵玉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一时也没顾及得上那只被他私吞了的荷包,只委委屈屈道:“你方才那样凶狠地问我,还算不得防备?我去哪里都要先同你说,这也能叫做随意?”   盛钦仔细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自己方才有露出什么样凶狠。   “你若不想同我说,往后同管家说一声去处也是一样。”盛钦只淡声说道。   陵玉不满地瞪着他,懒得同他辩解,便回了自己院子。   只是等她走得远些,陵玉这才缓缓掩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   难怪皇兄都对盛钦难以下手,他这人这样谨慎,便是她都什么都没翻找出来,就被他察觉出来了。   若非今日身上带了一个练手绣的荷包,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遮掩过去。   陵玉缓步往回走去,她一面平复自己略微慌乱的心思,一面推开了门,却不见沁珠在屋里头。   陵玉隐约听见东次间里传来嘀咕声音,便缓缓靠近过去,她透着门帘往里看去,瞧着沁珠拉着另一个丫鬟正认真地看着一个蓝皮子书。   陵玉见她二人看得认真,直到她进来走到她们身后竟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待她好奇俯下身去细看,却发觉那书上写的东西同自己以往看的全然不同。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些主意,随即便直起身子,轻咳了两声。   那两个丫鬟听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动静吓得忙站了起来,见到是陵玉便愈发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   “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奴婢都不知晓呢……”   陵玉道:“原来你二人躲在这里看些不正经的书,亏的是我撞见了,若是被旁人撞见了,也不知会不会给你二人好果子吃。”   她二人听到不正经二字,便愈发羞愧低下头去了。   “奴婢们也只是好奇,就、就想看上两眼,只是这里头情情爱爱的故事又好生动人,这才有些走神了。”沁珠解释道。   陵玉道:“我是个好说话的,自然不会怪你们,只是这书我必须得没收了去。”   沁珠不敢不答应,忙将那书双手奉上。   “您拿去烧了都好,只是万万不要将这事情同管家说了去,不然咱们两人就算不受罚也得羞臊死了。”   陵玉应了她,便一本正经将那书拿在手里,转身便去了西间。   待她听见那两个丫鬟出了门去,这才将那书拿起来翻看。   这书里写的东西同她以往看过的都不一样,既没有老学究的论调,也没有什么艰涩难懂的词句,不仅词义浅白,多了些花哨语句,还描写了一对男女的相遇。   这其中虽有一些狗屁不通之处,但陵玉却看了两眼反倒愈发想要看着后面发生了什么。   这对男女起初是如何哀怨,直到有一日那女子终于从家里跑出来敲开了男子的家门,那二人这一相见便宛若天雷勾地火般难舍难分,陵玉疑心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情深之人,再往下看时却发现这书中竟还配了一副图画。   那图上画着两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女,他们将衣衫脱了一半,还抱成了一团。   陵玉不曾在意,再往后翻又是一些文字,只说他二人终于忍不住钻进了床帐子里,除了用一些修饰更为细致的描述了一遍男女身体的良好状貌,接着他二人便翻滚进了红被之中,做起了不可描述的事宜来。   陵玉看到此处终于怔了一怔。   她再往后翻看,后面的内容同前头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若说前头还是算隐晦,后面他们二人便不分白天黑夜,逮住了机会便钻到床上,更有甚者他们连床都懒得爬上去,直接在野地里,在树后头,还在柴房里,总之能藏人的地方他们都要以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来尝试一回,以至于后面所配的图竟渐渐比文字多了起来。   陵玉看得咋舌,正想着他二人最终到底会如何收场,却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他二人因为纵欲过度双双身死。   这美好的邂逅,竟是这样一出悲哀的结局,死法还颇为离奇。   陵玉将书丢到了一旁,见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下来,这才察觉自己竟看了整整一下午的书。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脑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令她的动作也渐渐僵硬。   若是男女相遇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书中描述那般快活的事情,想来盛钦早就对她有了难以启齿的想法……   陵玉又想到他近来总瞄着自己胸口,便又想到书中男子最喜好的就是那女主人的白软酥胸,还时常把玩。   陵玉的面孔顿时涨红,想到自己离平坦不远的胸口羞得将脑袋都埋进了被子底下。   她原先还以为对方是别有目的的,如今想来,无非就如同一个等待田里收成的农夫,虽日日看着,结果却也不过是看到田里青苗焉巴萎靡而失望的凝视。   陵玉越想愈发羞恼,只推开了窗户将那书丢了出去。   外头沁珠正要叫陵玉去用晚膳,却被对方的书砸个正着,她捡起来一看又忙羞惭塞到了自己怀中,猜想是陵玉看到书中的内容觉得污了眼睛这才气坏了丢书出来。   “咳,晚膳已经布置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吃饭吧?”沁珠站在门口老远的就问道。   陵玉却道:“我当下还不想吃,你都别进来了,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沁珠心虚得很,生怕对方是因为了自己那书才受了惊吓,便也不敢催促。   陵玉平日里是个好相与的,可家中男主人却不是,若是让盛钦知道了这等腌事情,只怕她被发卖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后宅琐事且抛开不说,而与此同时,在边陲小镇上突然闯入了一群蒙面马匪对镇上百姓烧杀抢掠,只一夜民众便损伤无数,当地官员连忙上报了朝廷,而朝廷收到了奏折虽派兵去剿灭土匪,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原来那入侵的马匪并非是当地人,而是在边地相邻的一个小国之人带头集众蓄谋已久。   “边地本就是个紧要之处,那小国比之我国虽不足为惧,但却烦扰不堪,恰逢那拾宜镇守兵薄弱,这才令他们生起了贼心,如今我朝处处吃紧,幼帝又初为登基,以微臣之见,应当将孝恩公手下的八万屯兵分去一半去往各个边地驻守,以震慑外人。”提出此建议者乃是兵部尚书章平秀,他说得正义凛然,却仍旧叫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可。”盛钦却并不加以思索,直接回绝了对方。   章平秀冷笑道:“盛大人只是辅臣,圣上都没有开口,你凭什么一口就回绝了我的提议,此等做法同那些意图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他说出这样明显带有暗示意味的话,令旁人都忍不住他捏了把汗。   盛钦却面平如水,只看着前方道:“圣上年幼,朝事一直以来都是我等共同商议,章大人何必如此激动,若是有人赞成章大人的话,直接说出来便是。”   章平秀冷哼一声,只是身后却没有任何回应,他转身看向那群臣子,点名问向其中一人。   “李大人,你来说看看。”   那李大人闻言只讪笑一声,道:“拾宜镇之事实则已经解决,不知章大人要讨论的是加固边陲防设之事,还是安抚民众之事?”   “你!”章平秀被他装傻充愣的话气得胡子险些翘起。   “想来章大人的主意不能更好,不若回去再好生想想,或有利于江山社稷,或有利于民生百姓,此间门道还需仰仗着您。”盛钦不咸不淡说道。   章平秀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却将官帽猛地摘了下来。   “我人老了,心却没瞎,你既这般能耐,我便辞官回家好生看着,看何时能你能能耐到几时!”他说罢便将官帽塞到旁人手中,扬长而去。   众人惊愕不已。   当官的能当到尚书已是不易,更何况这章平秀入官场已经有十几年了,今日竟恼羞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打算罢官不干了?   只是待他们细细究其缘由,这些人中,终于有一些人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想来章平秀并非头一日就想这样做了,他必然是一早就决定好了,才在今日朝堂上突然发难。   他要同那盛钦对着干,无非就是想要打破对方一手遮天的假象。   此刻佞臣当道,朝中无一人肯挺身而出,那他便来做那头一个跳出来的臣子,他的资历够深,官阶够高,他是不是想以自身的分量来做一记重锤敲在旁人心中,亦是不得而知。   只是各人思虑都是截然不同,但其中不乏一些早有想法之人动摇。   而这件事情的另一当事人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这样的局面盛钦是一早便预料到了,因而真的发生了也不足为奇。   哪怕是所有的臣子都出走朝堂,他也有的是人选替补位置。   这厢章平秀刚一出了朝堂,便转身往另一侧大门走去。   待他来到一偏僻小院前,他忙进了屋去拜见陵徵。   “章大人还是冲动了,须知那佞臣心狠手辣,若是得罪他狠了,想来日后也会累及家人。”陵徵对他说道。   “我虽拂逆了他的意,但也并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他没有任何把柄就想借此来对付我,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章平秀说着便朝陵徵跪下,道:“我也算是朝中老臣子了,虽当日窝囊龟缩在人后没能挺身而出,但我今日却有一句真心话要托付给殿下。”   陵徵见状忙将他扶起,“你快起来说话。”   “我章平秀绝不拥戴佞臣,若是来日时机到了,我必然会助殿下一臂之力,若当真老天不开眼了,那我便是豁上全府人的性命,也绝不叫他得意!”   他说得慷慨激昂,双手死死抓住陵徵的手臂,显然是压抑已久。   陵徵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复又叹息道:“就算没有章大人这句话,我也必然会身先士卒,若我当真无能,也定当挡在你们这些忠臣前面,自会先一步去地下向父皇忏悔。”   章平秀听罢顿时老泪纵横,“有殿下这句话,微臣死不足惜!”   朝散之后,秦淮便上前去同盛钦道:“那老匹夫出了朝堂之后并未立刻离开皇宫,而是去了大皇子处。”   盛钦道:“他面上是个忠贞之臣,实则却也抢在了众人前头先一步向陵徵表明了忠心,来日陵徵若是得势,他便是头号功臣,若陵徵不成气候,他也没有把柄在我手中,数年积累下来的家底,也不须烦忧,他是个聪明人。”   秦淮听罢皱了皱眉头,道:“可要我去派人将他暗中处置了?”   “不需要,若当下杀了他,只怕后面只会引来一些更为棘手的事情。”盛钦交代道:“你只管让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便是。”   是夜,正值月高风黑,外头起了一层蒙蒙夜雾,四下却是一片静谧。   陵玉因白日里贪睡,夜里头睡得极浅,只听得屋顶上的瓦片响了两声,便立马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余光却瞥见窗外有一抹黑影掠过。   陵玉心头微提,忙穿上鞋子推开房门往外看去。   那黑影似乎察觉了她这里的动静,却头也不回往远处窜去。   陵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连人都没顾得上叫,便匆匆跟了上去,想到那个方向的紧要之处正是盛钦的屋子,她便抄着近道过去。   待她到了那里,远远就瞧见那屋子里一片乌黑,并没有灯火光影。   正当她以为自己想多的时候,却见窗户口轻飘跳出来一人,那人不知往怀里塞了什么东西,便急急往外走去。   只是他到底不熟悉这府中的格局,路上一个不防却将门前一个花盆打翻在地,发出极为刺耳的响声。   书房中的灯火只于一瞬间亮起,那人脸色霎时一变。   待房门被人打开,秦淮提着长剑神情及时冷肃。   他走到被打碎的花盆处低头查看了一眼,只对着圆拱门墙外一道月光下浅淡影子呵道:“还不出来!”   那影子闻言微微一颤,这才缓缓出现在门口。   陵玉神情畏惧地看着他,似因为夜风的寒凉,整个人瑟缩个不停,又好似受到惊吓一般。   秦淮神情微微错愕,这时屋里头又走出来一人,却正是盛钦。   陵玉见到盛钦这才小步朝对方走了过去,她站到对方身旁,轻声唤了一声“二哥”。   秦淮见她竟穿着单薄,连件外衣都无,忙转身回避。   盛钦见状将身上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不等他开口问话,她便急忙扑到他怀里,小声说道:“二哥,我又做噩梦了,我好害怕,我想同你一起睡……”   盛钦抬手轻抚她后背,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任性。”   陵玉却扯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略带几分娇气道:“我就是害怕,我打小都是这样,你那时候还疼惜我,怎么现在就不疼惜了?”   她扬起脑袋来偷看他一眼,见他并未生气,便又道:“你若是不让我进屋去睡,我就睡在你门口……”   盛钦蹙眉低头望着她,察觉她双手愈发冰冷,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她领进了屋去。   只是他在进门之时却对秦淮交代了一句:“你去府中四下里好生查看,近来府中鼠物猖獗,务必要绞杀干净。”   陵玉闻言身体却微微僵硬,隐约猜到盛钦是知道那位不速之客的存在。   只是她心虚得很,也不敢开口去问,进了屋也不敢再做出小聪明的样子,只乖乖的躺下,任由盛钦替她盖好被子。   “你怎么还不睡?”盛钦见她一直睁着眼睛,便问道。   “我在想二哥方才说的话。”陵玉咬了咬唇,道:“二哥方才说府里头有老鼠,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盛钦闻言却只是低头看着她,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只是那目光却颇有深意,令她后背都冒了冷汗。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揭穿自己的时候,盛钦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对她道:“时候不早了,快早些睡吧。”   陵玉不敢再说什么,便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还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天色还不亮的时候,陵玉便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来,却发现身边被褥没有一点温度,显然盛钦早就出去了。   陵玉见衣架上不知何时拿来了她穿的衣服,便起身将衣服披上,听着远处不断的声音,心里愈发奇怪,便推开门去循着声音源头找去。   起初陵玉听得并不仔细,这才觉得奇怪,等她走出院子时候,那声音才渐渐清晰了起来,隐约能够辨出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却不似寻常人发出的声音,却好似……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陵玉心头猛然一提,脚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待她通过一所跨院,从后墙走来,这才看到在一庭院中央,地上正趴着一个黑衣男人。   那个男人虽不是陵玉认识之人,但那衣着装扮,分明就是陵玉昨晚上碰见的那个。   陵玉顿时手脚冰冷,立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   等她来时,这人的声音早就弱了下来,但那般腔调却仍旧无比渗人,叫四下里低头做事的下人愈发不敢抬起头来。   盛钦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神情冷鸷得可怕。   那人浑身上下都浸在鲜血之中,伤在了何处竟让初来的陵玉瞧不出来,只是她躲在柱子后头隐约看到对方指尖上头似乎却失了什么,直到她的指尖戳痛了自己的掌心,她这才反应过来。   那人指尖上缺的是指甲盖啊……   陵玉甚至都来不及消化这个可怕的想法,那人又在地上缓缓挪动,手足不知怎地就软绵不似常人,待他抬起头来,陵玉见他满脸鲜血,就连一双眼睛都淌着血,她便吓得脑中一片空白,连连后退,却直接摔下了台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动静虽小,但还是叫人察觉,盛钦见状眉头微蹙,示意秦淮清场,又上前来扶陵玉。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陵玉却哆嗦着将他伸来的手臂推开。   她抬头看着他,又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问道:“你昨天晚上是都知道了?”   盛钦挪开了目光,道:“他进了屋去,我如何能不知道。”   “那……”陵玉闭了闭眼,道:“那你为何还不当场揭穿了我去,还要看着我演戏,做出那样可笑的举动来。”   盛钦道:“我知你想维护他 ,心里头也很清楚他是谁派来的人,我这样做,不过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罢了。”   陵玉却轻笑了一声,“你这府中除了我还有谁是异类,你除了警示我这只不知好歹的猴子还能警示给谁看,你早就知道我维护旁人,你知道我还是同你有隔阂,你但就是不揭穿了我,只当看猴戏一般……”   “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演得甚是卖力,装得也甚为辛苦?”她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   盛钦凝视着她,似沉思了许久,对她道:“我知道。”   她有多卖力,她的演技有多么拙劣,他全都知道。   只这短短一句话,便足以让陵玉羞愧致死。   陵玉再听不得他说话,熬红了眼眶只伸手将他用力推开,转身跑出了他的视线。   待陵玉回去,沁珠只见她脸色极差,仿佛受了极大打击一般,陵玉却不给她关心的机会,直接进了屋去将她关在门外。   沁珠心中担忧,猜想到对方定然又是同盛钦发生了什么矛盾,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盛钦那处派了人来传话,特意交代一句令她好生照顾陵玉,她心里头这才有了数。   整整一日沁珠都不敢去打搅对方,但也不敢离开半步,只坐在次间手里一面做着针线活,一面又要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陵玉终于唤了她一声,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进屋去瞧对方。   “您同侯爷发生了什么不好的矛盾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了,有些事情总会有无奈之处,不如将它忘去脑后,做些旁的事情也是好的……”她本意是想劝对方如前几日一般学着绣绣花,做些缝缝补补的事宜也好,却不想陵玉对她道:“你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沁珠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正要去拿套针线进来,便又听她道:“你去给我拿些酒来,我想喝酒。”   “啊?”沁珠险些惊掉了下巴。   “你若不给我拿酒喝我便跑出去喝,到时候盛钦不仅要我好看,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陵玉闷声说着,显然也没那耐心给沁珠同自己讲道理的机会了。   沁珠面露尴尬,只能对她道:“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陵玉便呆在屋子里等了片刻,沁珠便搬来了一坛子酒来。   倒也不是沁珠大方起来。   只是她方才心中略一合计,想来醉酒的人最喜好睡觉,她拿来这样多的酒让陵玉喝了去,只怕对方喝完也就安静睡下了。   等对方一觉睡醒,心中气难免消散许多,自然也就少了诸多的折腾。   她这般想着,便也觉得喝酒对于当下的陵玉也不算什么坏事。   抛开旁的不说,不是还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酒未必是个坏东西。   沁珠一面这样自我开解,一面便替陵玉开了酒坛,替她倒上了酒。   只是她没有想到,陵玉这一喝硬是从天亮喝到了天黑,生生将那一大坛酒喝去了四分之一,竟也还没倒下。   她不知道的是,陵玉从前以男子身份处事,喝酒便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少喝并不代表不喝,一来二去,酒量也是有一些的。   况且这醉酒的人还需分为好几类人,最好应付的那类自然如沁珠想的那样喝完倒头就睡,但陵玉却死活不肯睡下,对着沁珠倒也没怎么撒泼,只是抱住酒壶一个劲委屈,非要再喝上几坛。   沁珠见自己惹了麻烦,连忙让人去请盛钦过来。   等盛钦来时,只刚抬脚踏入了堂屋,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酒气。   沁珠头压得极低,只交代了陵玉要喝酒的事情,旁的一概不敢多说。   盛钦进了屋去,见陵玉这时都将酒坛子碰翻,余下的酒水都洒在她身上,倒叫她整个人都像是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一般。   他眉头渐渐蹙起,伸手将陵玉怀中酒坛子抽走丢在一旁,陵玉抬头见是他来,却还认得他人,伸手将他抱住。   “二哥来啦,快些陪陵玉一起喝酒。”   盛钦将她手臂扯下,看着她道:“陵玉,你瞧瞧你自己,可还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陵玉双目迷离地看着他,却还能听懂他说的话,道:“我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沁珠都夸我好看,二哥哥说我好看不好看?”   她抓住盛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口中含糊道:“小娘子肤若凝脂,美艳动人,知道的都以为小娘子只有表面上的好看,却不知道小娘子……嗝!”   她打了个酒嗝,将脸贴在对方手掌上用力蹭了两下,似乎舒服了才继续道:“却不知道小娘子酥胸肥美,不及盈握,要……要两只手才能握……”   起初盛钦还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胡话,等她说到后头,他的脸色便犹如涂了黑漆一般,愈发阴沉欲滴。   他捏住她的下巴,险些就要将她掐哭。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他的脸色无比难看,来时路上对陵玉的几分愧疚也顿时烟消云散飞了没影。   陵玉却还嫌刺激不够一般,捉住桌上的碗往怀里塞去。   “我也有……”   这厢沁珠侧耳惶恐听着,也不知陵玉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只片刻里头就传来噼里啪啦一顿响声,仿佛被人掀了桌子一般,一地碎响。   沁珠吓了一跳,连偷听都不敢了,忙走到外头耳房去,拿起针线装模作样做些活计。   陵玉被丢到榻上,却还力气十足的样子立马爬坐了起来,伸手扯住盛钦的衣襟,口中嚷嚷道:“你这混球,敢将我丢在地上,我要你好看!”   盛钦竟也没设防被她扑倒,她一屁股骑坐在他身上捏着拳头砸在他胸口,嘴里念着“打死你打死你”,可捶下去的力气却没比挠痒痒重多少。   盛钦正要将她推开,却见她神情一变,忽然就红了眼眶,低声抽噎了起来。   “你把我二哥还给我,你这个坏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我的二哥……”   盛钦的动作顿时一僵。   “陵玉……”   陵玉却又伸手摸到他的唇,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将他嘴巴蒙住。   “不准说话!”她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二哥不会不要我的,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替我去打坏人了,他可疼着我呢。”她低下头去,极是委屈地说道。   她折腾了一番,见屋子里静了下来,似乎终于再没有人来捉她,这才轻轻躺了下来,却正躺在盛钦的怀里。   她将自己整个蜷缩在他身侧,却伸手揪住他身上小小一片衣角,似寄托了无数信任一般,闭上眼睛,面上却俱是疲惫与悲伤。   盛钦见她手指不知何时划破了一个口子,虽不曾再流血,在那白皙纤嫩的手指上也是极为刺目。   他心中却明白,他令她受伤的远不止是这道口子。   她甚至还曾划破自己的手腕,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想要不声不响死在汤池中。   他每每想到此处,便闭上眼睛,遮挡住眼中外露的情绪。   若说他一点后悔都没有那是假的,他不是神,在旁人眼中他狠,他恶,却也是一颗肉长的心,只是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因而他更不敢去假想这一切重来以后的设想。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早已没有了退路。   他只怕自己一时心软,便失去了继续前行下去的勇气。   他自幼便不敢叫旁人轻易察觉自己的情绪,怕的就是终有一日把柄落于旁人手中。   长此以往,他便愈发生得冷酷无情,没有人相信他会有一颗真心。   拥有一个美丽贤淑的母亲,又拥有一个英武威仪的父亲,他的家族名声赫赫,这样一个人本该是个天之骄子,也许他会是个正直沉稳之人,也许他会是个风流贵子,却绝不会像今日这般终日陷入黑暗之中,终日散发着阴鸷气息,成为人人都畏惧的奸佞之臣。   当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也在同时将陵玉推到了千里万里之外。   他原以为对方永远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却不曾想她从来都是甘心被他掌控着,因而当她憎恶他时,他便犹如握住了一团散沙,握得越紧,她的心便愈发疏远,即使她就躺在他的身旁,可他们之间却仿佛生出了一片厚厚的屏障,将他二人分离。   星月渐隐,东山日出,纵使有人彻夜难眠,但时光从未因谁而停留。   对于一个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彻夜醉酒的体验是极为糟糕。   陵玉迷迷糊糊睡到了午后,醒来时仍旧头疼欲裂。   沁珠忙给她送了解酒汤药,又给她拿来衣物,让她洗去满身酒味,她整个人这才缓和了许多。   沁珠在一旁仔细照料,却也暗暗打量对方神情,生怕对方又像昨日那样想出别的法子来折腾。   岂料陵玉好似失忆了一番,绝口不提昨日的事情,也不再似昨日那般悲伤难过,同她说话时候也如寻常一般,神情平淡。   “你去叫人备下马车,我想出府去。”陵玉在她替自己梳头时忽然吩咐了一句。   沁珠的动作顿时僵了一僵,低声道:“您不会真的是要去府外喝酒吧?”   陵玉昨日说的话她可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对方在府里喝醉了都这般能闹腾,将盛钦都气的像个黑面神一般,到了府外去还得了?   陵玉见她满脸惊恐的样子,忍不住对她道:“昨日我喝了酒就睡下了,就算到街上喝酒也不过是人事不省,你同车夫将我脸挡住,把我抬回去就是了,哪个能认得我。”   沁珠险些一个哆嗦将她头发扯出一绺下来。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在喝完酒撒完泼之后全然都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事情,还以为自己真的安安静静睡了过去呢。   “这不好吧,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旁的事情……”沁珠说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若今日再来一次,她定然会被活剥了皮的。   陵玉见她眼眶已经红了,忙说道:“你哭什么,我不喝酒就是了,我就去附近的茶楼坐一坐,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就寻个没有酒的茶楼再让我进去,快些别哭了。”   沁珠被她一说眼泪又神奇的止住了,对她道:“您放心吧,茶楼里都是没有酒的,您要去哪家都成,我这就去叫人备车去。”   她像是生怕陵玉改变了主意,连忙跑出了屋去叫人。   陵玉见她走远,面上笑意才淡了几分。   想来她昨日的反应是有些过度了,毕竟她同盛钦不是头一回陷入这样难堪的局面。   可她却好似仍旧不能忍受来自于他任何戏弄的态度和目光。 第83章   京都大街白日里总熙来攘往, 今日又恰逢了集会, 更是人挤人式样的热闹。   几个轿夫吃力的抬着一顶软轿好不容易挤开了人群,这才在一间茶楼边落下。   沁珠扶着陵玉进了茶楼,又同掌柜要了一间楼上包厢, 却听陵玉对她道:“你就在包厢门外等我。”   沁珠道:“可是您一个人坐在包厢里不无趣吗?”   陵玉道:“我就想一个人静静, 你若是进来了,我还出来透什么气。”   “好吧……”沁珠迟疑地看着她, 心想这窗户外头正是大街, 人来人往,若有人敢顺着窗户往下爬, 恐怕早有人叫嚷起来,更何况在楼下街边上守着的就是他们盛府的轿夫,想来陵玉也没那样的本事。   她守在包厢门口,确定陵玉偷跑不得, 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然而尽管沁珠一再小心翼翼,却也万万没想到陵玉进的那包厢里原先就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陵玉见到对方却丝毫不意外, 可见这场巧合本就是早有预谋。   “先生可知道昨日在盛府中发生的事情?”陵玉看着窗外,声音淡淡。   苏重檐道:“那人本就是我安插的一名死士,他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只是没曾想,就算是这样, 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可见,想要近那人的身去,一点都不比将他掰倒要难。”   陵玉听了这话, 却缓缓抬头看向苏重檐。   “先生有话直说便好,我当下这样的情形,先生是信不过我吗?”陵玉垂眸道:“我昨日为了掩护对方,也被他揭穿了去,这些日子也不知被人看去了多少笑话,还真以为自己能骗过谁。”   苏重檐闻言抿唇一笑,随即亦是抬眸看向陵玉,道:“殿下是个聪明人,只是你到底是个女子,你不明白男人的想法。”   “男人的想法?”陵玉道:“先生请说。”   苏重檐见她还真一本正经的想要请教,只是觉得颇为好笑。   有些东西他反倒不便对陵玉去说,并非他觉得这样的话题不能同一个女子私下里讨论,而是觉得,若是陵玉知道其中的门道之后,去刻意效仿反而会起了反效果来。   她终日这般迷糊不明,反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陵玉见他不想说出的样子,对他道:“难道先生看不出来?他不信任我,我虽不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觉得我能近了他身边去,我却未必能如你所想那般能做些什么。”   盛钦防备着旁人,对她又何尝不小心谨慎。   苏重檐避而不答,道:“不论事情变化到了何种地步,殿下只需明白,这世上任何人都未必是可信的,也许即便是我,终有一日也可能会为了利益相关的事情而改变立场,但只有你,你与大殿下身体中流着是同一血脉,他既让你留在对方身边,必然是另有深意,你可信他?”   陵玉听了他这一通话,渐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心中却多少有些麻木。   “先生无需次次都拿话来试我,我只能告诉先生,我这辈子不一定是为了皇兄而活,但在这场变故之中,若没有我皇兄在,也许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苏重檐见她脸色微沉,便也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说。   对方显然并不能真正的领会他心中的顾忌,陵玉她不了解男人,同样也是不了解女人。   想要动摇一个女子的立场,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心之所向随之动摇。   若陵玉真的抵不住盛钦所展露出来的情义,她又如何能如她说的这般坚定。   然而这一切于陵玉而言,她愈是深陷,便愈是讨厌这样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即便是她曾经敬重的冷清先生,也渐渐不可免俗的染上了官场习气。   对方的每一个字都藏着一个暗示意味,令她烦不胜烦。   “关于昨日的事情,我只想问苏先生一个问题。”陵玉对他说道,“你可否告诉我昨日那人究竟是来偷什么东西的?”   苏重檐闻言目光反而微闪。   “你就这样断定他是来偷东西的。”   “是,苏先生只管告诉我,我心中必须要有数。”陵玉说道。   苏重檐沉默片刻,随即对她道:“他是去偷一道诏书的。”   “诏书?”   陵玉听到这二字,脸色几乎是一变。   当对方说出这句话时,她脑中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   之后离开茶楼时候,陵玉的心情竟显得有几分沉重。   “您在茶楼坐了一会儿怎么好似还不如来时心情好呢。”沁珠对陵玉说道。   陵玉道:“大概真如你说的那样,一个人去喝茶,果真是太无聊了。”   沁珠听着这话,觉得自己猜得还真是准。   这厢陵玉口中敷衍了对方,待回去盛府后,她便忧心忡忡的躲进了屋里去。   一直到傍晚时分,沁珠突然拿来一套新制出来的粉紫裙衫,对陵玉道;“侯爷让人送来一套新衣,说是叫您将这件衣裳换上,说晚上要带你出去 。”   陵玉听了这话,眉头微蹙,道:“他想带我去哪里?”   沁珠见她不高兴的模样,迟疑道:“奴婢也不知道,但侯爷是这样吩咐的,您若是不换的话,奴婢也不好交代,想来待会儿也……”   “莫要说了,你可真是嗦。”陵玉无奈瞪她一眼,随即便道:“我换就是了。”   沁珠松了口气,只将新衣放下,便连忙出了门去。   陵玉伸手在那光滑的银线织花缎子上抚了一把,想到苏重檐最后说出的话,心中便如同被人丢入一口不见天日的寒井之中。   盛钦此番作为,当真害的她同陵徵好惨。   她实不知,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狠心的人。   片刻,陵玉将衣裳换好,沁珠又特意进来给她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适合衣服的发髻。   “每每替您梳完了头发,却总不忍心替您上妆,您这样的皮肤,天生白皙细嫩,若是上了一层脂粉上去,反而显得生硬,也不知叫多少女子妒忌了去……”沁珠嘀咕道。   陵玉道:“我终日见不到其他女子,整日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除了你会妒忌,还有哪个?”   沁珠闻言神情僵了僵,讪笑道:“您快别这么说,若是被管家他们知道,奴婢又要遭殃了。”   她倒是也想妒忌,但她不过是个小小丫鬟,到底不是同等地位的人,她自然是既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胆量去妒忌。   待陵玉一切收拾妥当,沁珠便将陵玉送上了马车。   陵玉一抬头便瞧见盛钦立在马车忙等着自己,只问对方道:“也不知二哥今日想要带我去哪里?”   盛钦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好生同你说话。”   陵玉先是一怔,大约是没想到今日是自己生辰日,也同样没想到盛钦会记得这样的事情,只待她反应过来后她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转身就往回走去。   盛钦眉宇间蹙起,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去路,颇为隐忍道:“你可否听我一言?”   “二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同我好好讲话,难不成以往我们都不是在好好讲话?   莫不是我昨日醉酒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了,叫你觉得我们之间还能好好说话不成……”   盛钦垂眸看着她,却听她又道:“你若是为了我生辰而准备这一切大可不必,旁的事情我未必能做的了主,但我自个的生辰总归还是归我自己管着,我生来便是一个笑话,没甚好说。”   她说罢便想挣开手腕,却不想他捏地反而更紧,直接将她抱起硬塞进了马车之中。   “你!”陵玉正要对他破口大骂,却见他同样面色阴沉。   “你既不稀罕旁人为你庆贺生辰,那我便不过问你的生辰,你既不想去能好好说话的地方,那便同我去另一个地方便是。”他说罢便也上来坐在陵玉对面。   车夫在一旁看得战战兢兢,确定他二人没有人再有跳马车的想法,这才缓缓拿鞭子赶起马来。   陵玉被他这样牵制,心中又岂能不气恼,即便自己被他强行带走,她却闭着眼睛假做闭目养神的样子,压根不想理会对方。   这马车起初尚且算是平稳,但到了后头不知走的是哪段颠簸之路,又开始摇晃不稳起来。   待陵玉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时候,这才看清外头的状貌。   她下了马车,被盛钦带去了盛家陵园中。   盛钦便在他父母碑前站定,此刻眸色更如黑夜一般深不可测。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陵玉问话的声音明显小了几分。   不管她在盛钦面前如何有十足的底气,但在盛氏一族的坟墓前,她却始终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强硬的语气。   盛钦的父亲是个极令人敬佩的将军,那时候陵玉虽不曾亲眼得见,却也能想象到先帝在这个动dàng不安的朝局中是多么仰仗于盛父,才愿意将八万精兵的兵符完整给了盛父。   而盛父也同样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带着全族人留在边地最危险的地方,一留便是十几年,直到后来回京时候结识美丽出众的盛母,才生出了成家立业的心思,待他成功剿灭精乌国这才凯旋归来,本该是荣归凯旋之日,却全部因为先帝一个微不足道的私心而惨死在了路上。   “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陵玉复又问了一遍。   盛钦道:“昔年我在宫中的时候,时常被宫里其他人欺负,你的母亲金贵妃最为憎恶于我。”   陵玉听了这话却只是沉默。   “彼时我年幼,可我即便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将伤痕轻易露出,宫里的人不同外面的人,他们见到幼年的我手上并不会怜惜几分,反而正觉得是个好欺负的角色,便会以在我原先伤口上再添一道不同的伤口为乐。   后来我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但却觉得这就是人性。”   那时候在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无比灰暗,仿佛到处都是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到处都透露着一股绝望的气息,让人看不到未来。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你……”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却一直都落在那些墓碑的名字上,“只有你会亲近在我身旁,看到我受伤时会问我疼不疼。”   一个身在不能被阳光照耀到地方的人,突然有一日被一个极为软糯可爱的小姑娘接近,她甚至还会捧起他的手轻轻呼两口热气替他小心翼翼吹着伤口,可爱到令人心都几乎融化。   他说到这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陵玉,“我的心并非是铁石心肠,即便我做了在旁人眼中都不该做的事情,但我却从不想伤害你。”   陵玉极力绷着脸,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向她说出这些话来,在她眼中,盛钦的心就像一个无底洞一般,谁都探知不得,也不敢探知。   仿佛只要一个不慎,都会坠入洞中,不复生还。   “你说的好听,你可不要忘记了,是谁将我当做一个把柄,隐瞒了七年之久,最终却又当众揭穿了我的身份。”陵玉沉声说道。   盛钦道:“因为那时的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转过身去看向远方,目光却好似在透过那片景色去回忆,“我若说出这个秘密,你的母亲便会第一个要了我的性命,纵使后来金贵妃死了,我虽一心存着报复之意,却也害怕皇后知道之后,那也会要你的命。”   “这宫中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你活,若你当年就被揭穿了身份,必死无疑,那亦是……我不愿看到的场景。”盛钦说道。   陵玉哑然。   她如何不明白自己当年的境地,盛钦过得阴暗悲惨,她又何曾好过,江皇后记恨她,圣上因金贵妃同样记恨自己,旁的一概人等为了讨好上位者,恨不能从她身上挖出些秘密来好去邀功。   “你不需要用这样的话来迷惑于我,若幼年你我都有诸多不便,便是在你我长大之后又有什么缘故,你嘴上说的好听,实则你有十次百次机会可以提示我,可你却都没有……”   “你不过是为了报复我父皇,报复我而已。”陵玉说道。   “我若是为了报复你,又为何要那般仔细替你掩护,甚至都无需我出声,只要离你远远的任由你被旁人发现,你的父皇便会知晓你的身份,以他憎恶你母亲的程度,他能杀了你的母亲,同样也能杀了你。”盛钦冷淡道。   即便陵玉不会立刻死去,也会受尽磨砺和苦楚,最终奄奄一息,在那些憎恶金贵妃也憎恶她之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夭折而亡。   陵玉紧攥着的手指显得愈发苍白起来。   他说的自然不假。   是以当下即便她如此恨他,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却从未真正将先帝之死放在心头。   在她得知先帝毫不留情杀死自己母亲时,她的心里忽然就对这个父亲彻彻底底的失望,而她的母亲也不过是将她当做一颗顺手的棋子,对方也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陵玉长大以后是否还能如正常人一般婚嫁,是否还能如正常的少女一般过上寻常生活,这些问题,对方半点也不曾考虑。   陵玉有时候甚至会心寒的想,若她的母亲还活着,究竟会不会给她机会长大……   旁人都羡慕皇族子弟生在云端天生高贵,却不知,在这云端之上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事情,一旦揭露开来,都是恶臭一片,令人作呕。   而盛钦的声音却犹如有着催眠的力量一般,反复在她脑中回响。   “那日我揭发了你,不过是早前等待的一个时机已经到了。”他看着她道:“比起被旁人发现,倒不如就由我这个奸邪之人来揭穿得好,但凡我一朝得意,我便一朝护着你,不会叫你受旁人欺负。   若有一日我不幸败了,我亦清楚我会是个遗臭万年的人物,而你不过是个被我苦心构陷了七年的无辜之人。   彼时你是最为尊贵的公主,先帝和皇后那些人早就不在,其余人为了突出我的罪大恶极,必会为你正名,会将你描述的无辜苦楚。”   因而在这场争斗中,陵玉永远都不会受到外界的伤害。   这一切都是他设想了许久的事情,只可惜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   他以为他能替她免除了旁人的伤害,却不曾想从始至终伤害她最深的人其实就是他本人。   “我带你来此处,便是叫你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曾经为了保护这个江山社稷而拔刀上过战场,有些人已经死在了边地黄沙之中再不能回来,而有些人侥幸活下来后,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你告诉我,若是你,又该怎么做?”   陵玉挪开视线看向远处山林,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这样的问题,她只说道:“我不是你,也永远都不会是你,只是原来在你心中,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可我从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她蓦然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道:“你说了这么多,说的动听,说的好似令人感动,可我只问你一句,你既待我这样的好,是不是可以为我做到任何事情?”   盛钦看着她,见她缓缓开口道:“包括放弃复你的仇恨。”   她的话一落音,四下里却是一片沉寂。   在这个荒郊野外,连野兽的声音都没有半点。   他绷着唇,显然也是答不上她这句话。   陵玉忍了又忍,眼眶终究还是红了起来。   她退后两步随即转身便跑出了陵园,往远处深林中跑去。   盛钦见状忙追赶上去抓住她的手臂,道:“这么晚你想跑去哪里?先同我回去。”   陵玉转身用力将他推开,道:“我不要回去,这辈子都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相信一个满口谎话的人,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你说与我听的,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谁会知道……”   “你闭嘴!”盛钦突然不耐道。   陵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给吓了一跳,动作随之亦是一顿。   “你不要乱动……”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对陵玉道:“你身后的树上有一条蛇。”   陵玉连脸上的泪痕都顾不得擦,身子顿时也是一僵。   似乎为了验证盛钦所说的话,她便在她耳旁极近的地方听到了一声冰冷明显的“嘶”声。   这条蛇尾巴缠在树枝上头,可身子却游移下来,正悬于陵玉的右上方,显然将陵玉当做的目标,然而在陵玉僵住的那瞬间,那条蛇也随之僵住,双方俨然都陷入了僵持之中。   陵玉对这些冰冷湿凉的东西向来都极为不喜。   但只要想到那蛇就在自己头上的画面,周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轻轻挪动了脚,却不防脚下枯枝立马就被踩断,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断裂声。   那蛇晃了晃脑袋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猛地朝陵玉脖颈处冲来,盛钦防备已久,立马伸出手去将陵玉推开,那蛇便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他另一只手立马捏住它的头,将它的蛇头生生捏烂。   他将那蛇甩出去,忙带着陵玉往回走去。   陵玉心中惴惴不安,疑心他方才被蛇咬到,忙扯住他的手去看,却见他手臂上果真有两个发黑的牙洞。   而那牙洞中涌出的却是黑血……   “二、二哥,这条蛇是有毒的……”陵玉颇慌乱道。   盛钦却并不理会她,只取出一把匕首将伤口划出一个深十的口子,随即将黑血挤尽。   待他二人回去马车旁,车夫得知了情况,忙将备在车上的一个绿色药瓶拿来,将上面的药粉整个撒上,又扯了布带将盛钦手臂上方扎住,随即便匆匆忙忙将他二人拖回了府去。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伸手替我去挡……”途中陵玉心中犹如一盘乱麻,也不知自己当下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盛钦道:“你方才问我能不能为了你放弃一切,我是真的不能轻易给出答案。”   他道:“需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但若在这途中发生一些意外,若我因此而亡,这一切也同样可以如你所愿,都停下来。”   陵玉心中愈发害怕,只低声道:“我没那样想过,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是个废物,我是恨你,我每日都恨着你,但我从未得手过,也下不了手,我才不是你这样无情无义……”   她看着他的伤口,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恨他可她也更恨自己,她恨自己软弱无能,也曾恨自己不能爽快的与他同归于尽,一切事情的黑白善恶都交缠在了一起,她永远都不能真正杀死恶,保留下善,也不能除去黑,而留下白。   他一旦死去,就会彻彻底底的死去,带走她心底那个二哥,带走她最不舍的那个二哥……   他说陵玉是他陷入黑暗时候的一抹微光,他于陵玉而言又何尝不是。   孤苦无依的陵玉遇见了他,才活到了今日,也是遇到了他,才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   等到盛府的人请来大夫时候,盛钦的手臂都微微肿起,皮肤上透着一层黑气。   那大夫仔细查看之后,这才道:“根据老夫多年的经验来看,咬了侯爷的这条蛇该是一条林间寻常的青蛇,只是这青蛇虽不如其他毒蛇狠毒,亦是身带毒性,轻者可令人截肢断臂,重者也可让人丧失了性命,幸而侯爷自己便将毒血排去,又用了些精良的解毒粉,如今存留在里头的毒极为轻微,想来喝几贴药便会消肿,只是手臂上的淤青还会残留几日。”   这般看来这一切竟都是盛钦的运气,若他方才没有将陵玉推开,想来那一口咬在陵玉脖子上最为紧要之处,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治了。   那大夫碎碎念念说了一堆的话,总结起来便是没有大碍。   待人走后,陵玉便坐在床边上,看着盛钦的目光还透着微微湿意。   “陵玉,再过片刻,就该到了明日,你的生辰也就过了。”盛钦忽然对她说道。   陵玉不知他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事情,却见他伸手摸索着,忽然从衣服里掏出来一只松鼠。   陵玉:“这是……”   盛钦道:“这是一个行商之人所驯服的一只松鼠,它自幼便被对方养在身边,性情极为温驯,而且很喜欢粘人,一点都不怕生,我将它放在身边多日见它都不曾逃走,这才想要拿来给你解闷。”   陵玉这才明白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原先就想在她生辰这日送她一个可心的礼物,可总和她争得面红耳赤,是以他这才想寻个地方好好说话,再顺理成章将东西赠与她。   可是后头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得到。   然而当下陵玉却仍旧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   只是她垂眸看到那小松鼠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颗坚果就开始啃。   它似察觉了陵玉的目光,忽然就将坚果整个吞进了嘴里,又蹦蹦跳跳跳到了陵玉的身上,叫陵玉颇为不自然。   “你……”盛钦刚要开口,陵玉生怕他又要说些什么,忙道:“时候都不早了,既然你没有大碍我也就回去休息了。”   她说着便起身急匆匆走了,走时一只手还捕捉痕迹地盖在了那小松鼠的身上,将它捉在掌心里头。   盛钦想到她别扭的模样又忍不住微微扬唇。   这厢秦淮一进来,便瞧见了对方面上罕见的温柔模样,只低着头道:“侯爷,那人终于招供了出来。”   盛钦闻言,脸色渐渐淡下,变成先前那般冷淡模样,“可是那陵徵所为?”   “是……”秦淮道。   盛钦闭上眼,似乎有些累了,又对秦淮道:“你去将对方的尸体送回去,好生警告一番,至于陵玉那里……”   他睁开眼看向对方,目光透着一股极寒之意,“若是再有人多嘴多舌,便割了他们的舌头,省的搬弄是非。”   隔日,又是一片艳阳天。   前段时日还是阴沉的天,这段时日气候又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至少令人周身都舒适许多。   陈玄颐在宫中下了值便特意去看望陵徵,陵徵见他总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便也追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那日同陵玉的不欢而散。   “陵玉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想来她是不想你卷进这些事情之中。”陵徵对他说道。   陈玄颐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了解她的,她这人何曾这般冷漠过,我回去亦是猜想到了她的意图,只是她那日句句说我也没有说错多少,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妹二人。”   他若是立场坚定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陵徵闻言却只是摇头,“那日你父亲做的是极为正确的选择,不论你怎么做,你都不过是螳臂当车,若你真的因此而身死,我和陵玉心中才会过意不去。”   陈玄颐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便见外头院子里忽然就来了人。   他同陵徵面面相觑,忙走出去查看,却见几个太监抬着一副担架丢在了院子中央,随即便迅速离开了。   陈玄颐快步走了过去,只掀开那担上白布一角,脸色骤然一变,便立马将那白布合上了。   “这是什么?”陵徵见他脸色不好,也缓缓蹲下身来,将那白布掀开。   待他看清楚此人尸体之后,神情亦是难堪之极。   “这是盛钦让人送来的是不是?”陈玄颐紧握着拳,满心的怒火。   陵徵缓缓站了起来,道:“这是我派去的死士,我曾交代过他,若是可以全身而退,就务必不要逗留,没想到还是害惨了他。”   陈玄颐看向他,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陵徵看了一眼院门守着的人道:“还是进了屋说去吧。”   待他将陈玄颐领到了里间,这才缓声开口道:“早些时候,我一直都以为父皇死于意外根本就没有立下皇嗣,可后来我却无意中得知,父皇他其实早就将遗诏立下,还藏了起来……”   “什么?”陈玄颐大为惊异。   要知道,若先帝早有立下遗诏,陵徵又何至于今日这样被变相软禁。   “莫不是那份遗诏别盛钦那狗贼藏了起来?”陈玄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陵徵叹了口气,随即沉重点头。   陈玄颐见状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握着拳头便要往外冲去。   “你莫要冲动。”陵徵忙将他阻拦。   “那姓盛的着实可恶,他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   “他对我下药,令我病重,又扶持幼帝登基,还将陵玉囚禁于自己的府中,桩桩件件摆在眼前,这又算的了什么。”陵徵说道,“他牵制着多方人,这一切显然就是蓄谋已久。”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陈玄颐抬手便重重捶在了桌面上。   陵徵见他愈发激动,便只好安抚他几句,这才叫他回去。   只是陈玄颐走出庭院时候,看到那庭院中心的尸体,复又将拳头攥紧。   那盛钦心狠手辣,指不定会怎么折磨陵玉,也不怪陵玉会那样的怪自己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头便愈发不是滋味。   只待天一黑,陈玄颐便立马换上了一身夜行服。   他性子本就有些急躁,待今日再受对方一刺激,就更加忍无可忍,势必要在今夜全力以赴将对方除去。   即便是不能杀死盛钦,哪怕重伤了对方也是好的……   他等到深夜这才蒙面悄悄闯入了侯府。   待他顺着府中格局悄无声息摸进盛钦的房中时候,屋内正是一片静谧。   他躲在纱幔背后,见四下无人走动,又循着寝榻的位置摸去。   待他见那寝榻上果真躺着一人,正要掀开床帐拔刀行刺,却冷不防看到了陵玉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   陈玄颐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连同他手中的匕首都咣当掉在了地上,满脸俱是不可置信。   陵玉蓦地被惊醒来,见到陈玄颐还来不及错愕,就被他伸手掐住了手臂,见他激动地涨红了脸问道:“他是不是欺辱了你,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陵玉见状,颇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会来这里?”   “是我来迟了……”陈玄颐望着她,下一秒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还红了眼眶。   陵玉知他想歪了,却也来不及同他解释,只低声对他道:“你快些回去……”   “我不回去……”他对陵玉道:“你可知先帝生前早就立下了遗诏,根本就是盛钦编的谎话,那份真正的遗诏早就被他藏了起来。”   “我自然知道,只是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陵玉正要同他继续说话,忽然就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顾不得旁的,忙抓住陈玄颐将他从窗口处推出去。   这时门帘被人掀开,身后又传来珠帘碰撞的声响,陵玉扭过头来,便见盛钦正走进屋来。   陵玉忙将窗户口挡住,生怕对方会发现。   然而盛钦却直直向她走来……   陵玉心中愈发心虚,忙道:“二哥……”   她刚轻轻唤了对方一声,盛钦便已经走到她面前,却只是伸出手去抚了抚她手上的温度。   “夜里头冷,你站在窗前做什么?”   陵玉暗暗舒了口气,道:“我就是被子盖得厚了,突然觉得有些热,这才想着打开窗户透透风的。”   盛钦却伸手拿来一双绣鞋,复又蹲下身子捉住她的脚踝,拿着袍摆替她脚底擦干净,这才又细心替她将鞋子穿上。   陵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真是睡得迷糊了,连鞋子都忘记穿了。”   盛钦道:“往后万万不能如此,地面寒气也颇重,若是不防你又受了凉,又得吃些苦头了。”   陵玉乖乖地点了点头,见他起身又将窗户关上,她垂眸却扫见窗台上有个不太明显的脚印,心里又是一抖,忽地伸手将盛钦的手腕抓住。   盛钦被她阻了动作,腾不出手来,问道:“好端端又是怎么了?”   陵玉却捧着他的手看向他手臂上的伤口,低声问道:“二哥,这几日你这伤口还疼不疼了?”   盛钦见她神情关切,心中微暖,道:“早已不疼了。”   陵玉却突然又抬起手臂将他抱住。   “二哥,你有时候对我可真是好啊……”她一面感叹着对盛钦说道,一面却暗暗伸出手去将窗台上的鞋印拂去,这才别扭的从盛钦怀中起来。   “我这些日子总喜欢瞌睡,明明一早答应了要替你磨墨,结果我却自己睡了过去,着实是不该……”   “这些事情自会有下人来做,当下天也黑了,你该早些回去歇息了,夜里头冷,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他对陵玉说道。   陵玉一听他有事情要办,脑子里便立马又想起那日惨死的死士,忙扯住盛钦袖子,低声道:“可我瞧着今天夜里好似会变天一般,你今晚上陪着我可好,不要再出去了。”   盛钦面露迟疑,又见她一副担忧不安的模样,直扯住自己的衣角不肯松手。   “好罢,今夜我陪着你便是了。”他终是抵不住她哀求着,便就松了口答应了她。   陵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盛钦将她推去床榻上,正要开口,便听得外头秦淮催促道:“侯爷,外头有些事情还需听您的指示……”   盛钦闻言动作又是一顿,随即便低头对陵玉道:“我去去就回。”   陵玉生怕他们一出去便会察觉什么蛛丝马迹,便吓得忙将他整个人用力扯了回来。   盛钦被她按坐在榻边,正要同她解释,却见她一抬腿却跨坐在他面前。   陵玉双手搭在他肩头,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二哥,我、我是真想叫你陪着我的……”她的面颊渐渐变红,脑子里想到蓝皮子书的内容,连耳根都忍不住隐隐发烫。   盛钦微微后仰,却仍旧避免不了同她挨得极近。   她身上的香味原不浓郁,但此刻她就骑坐在他身前,那股香气便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溺在其中。   陵玉抬起手来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衣带,那衣服便立马裂开一条细缝来,露出底下更为私密的贴身衣物。   “陵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盛钦不自然地将视线挪开,但脑中又抑制不住想起陵玉褪去衣衫后的模样,心跳愈发加快……   “二哥,我、我想……”她结结巴巴开口,却找不出一个具体的词汇来同他解释,只能伸手想将他抱住,岂料她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对方,便立马被对方抱起丢在了榻上。   她原先还若隐若现的两片衣襟便立马分开,盛钦却紧着将她衣服拢起,胡乱替她将衣带扎上。   “二哥……”陵玉有些羞怯,却仍旧抓住他的手臂,不想叫他离去。   盛钦看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对她道:“陵玉,你往后可可不能再这样做了……”   “你不能总是这样去撩拨一个男人,我也只是一副肉体凡胎,不是回回都能抑制住自己的。”   陵玉垂下眸去,似被他说的羞愧了一番。   盛钦只得安抚她道:“我若只为了情、欲之欢,也许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忍不住对你下手了……”   然而他说这话时,陵玉却回想起他二人在书院时,一次他醉酒便险些将她衣服扒光想要行一些不轨之事……那时候若不是她跑得快,指不定就已经被他给欺负过了。   她忽然就有些明白那书中女子总挂在口中那句“男人不可信”的缘由了。 第84章   盛钦见她仍旧不理会自己, 便对她道:“我并非故意不想陪你, 只是宫里确实有个急事,我会早些回来的。”   陵玉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心道他原来并没有发觉府中有任何异常, 而是要进宫去……   “那二哥可不要回来太晚了。”陵玉低声说道。   盛钦见她终于没有继续挽留自己, 这才好离开。   等他走了,陵玉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转身又走回方才那窗前, 正要伸手将窗户整个关上, 却被人蓦地抓住了手腕。   陵玉险些被窗下窜出来的黑影吓地叫出声来,只是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陈玄颐。   “你竟然还不走, 你是疯了吗?”她惊魂未定道。   陈玄颐面上的神情颇为僵硬,看着陵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陵玉这时便想起方才他一直都在窗下,屋里头什么动静,他怕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脸又忍不住热了热, 却用力将他的手甩开。   “陵玉,原来你同他是清白的, 我还以为他早就对你……”陈玄颐后面的话又说不出口,见陵玉低着头,又对她道:“只是往后你再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说的对,男人都是……”   “你住口。”陵玉低声呵斥了他一句, 他也真是半分也不避讳,竟还想将盛钦方才说过的话再细致讲上一遍,他不害臊她还害臊呢。   “我若不这么做, 你早就被他发现了,你可知道上一个闯入盛府里的人被他抓住后的下场是怎样的?”陵玉只要一想到那人的惨状,心底都有些发颤,“到那个时候,你落在了他手里恐怕连骨头都剩不全,你的父亲知道后再拿他阖府的性命同盛钦拼了去,这难道就是你想的结果?”   陈玄颐见她面露担忧,只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要帮你……”   “帮我什么?你这样做不过是在给我添麻烦而已。”陵玉越说越是不耐,正要关窗,岂料又被他死死挡住。   “不管你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都不会只顾着自保,我明白你这样对我只是希望我离你远一些,可以求得平安,但我从没有后悔过。”陈玄颐道:“事实上就算我今日被人逮住了也没什么关系,我爹又不止我一个儿子,就算我真像你方才说的那样遭遇了不测,他再怎么伤心也不会真的去拿阖府的性命来牺牲的,他只会对我破口大骂。”   “你还说,你若继续这样说下去,势必要将人惹来了!”陵玉急促说道。   陈玄颐却半点也不着急,只对陵玉道:“你今日若不给我一句准话,我是绝不肯走的。”   陵玉拿他没了办法,只好松开了手,不再将他往外挤去。   “你听好了,你若是真心为我,便替我好生照顾我皇兄,这便是天大的帮忙了。”陵玉说道。   陈玄颐挠了挠头,本想救她出来,却不曾想她提的要求同她自己本身是没有半点关系的,“那你呢?”   陵玉道:“我死不了,你快些滚吧。”   她说着便趁对方一个不察,猛地将窗户阖上。   陈玄颐毫无防备,险些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抬起头来,见那窗户上仍旧映着一个影子,便知道陵玉还未曾离开窗户前。   他轻轻凑近了窗户缝,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陵玉,我才知道你原来生得是这样好看……”   他说完便将面巾蒙上,转身隐匿入夜色之中。   隔了许久陵玉才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偷窥,她见四下里无人,整个人这才松懈下来。   今晚上可真不叫她省心。   这厢盛钦正来到了幼帝所居住的寝殿,便看到太医正在仔细把脉。   等那太医检查完后,这才来到他面前同他汇报,“陛下生得是伤寒之症,此等病症在陛下这个年岁的孩子最容易犯,虽说常见,但陛下到底不同于常人,还需细心养护,但凡有个异常情况,都要仔细对待。”   “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盛钦问道。   那太医闻言道:“不知。”   盛钦听罢便上前去查看,便见菀娘正守在榻边,一副焦心模样。   “素日里都是你在照顾着他,便是今日白天陛下的精神都是极好,怎么到了晚上就病下了。”   菀娘低着头道:“他白日里精神是好,可谁又知道这病是不是日积月累下的,他到底还是年幼……”   盛钦垂眸看着她,却见她始终不敢抬起头来,便对秦淮吩咐道:“你去宫外,将前几日来过我府上的大夫请来替陛下好生检查一番。”   菀娘闻言却立马道:“不必了吧,难不成宫里的太医还比不上外面的大夫?”   她说着便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盛钦一直都在盯着自己。   菀娘心头一跳,却听得对方道:“我觉得很有必要。”   盛钦说罢便伸手抓住了陵晖的手腕,菀娘忙将他挡住,“你想干什么?”   盛钦却举起对方的手臂,看着菀娘问道:“你倒是同我说说,在他的手臂上为何会有针眼?”   菀娘见状面色霎时一白,她抖着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盛钦冷笑一声将幼帝的手臂松开,只站直了身子,对她道:“既然他这般难以伺候,倒不如叫他早早夭逝罢了。”   他这话一出,吓得菀娘差点跌坐在地上,菀娘见他抬脚要走,忙跪在他脚旁将他拦住,“侯爷,你就放过他吧,圣上他年纪尚幼,你派那公公要他整日里都立着规矩,还学着那样多的事情,他每日都哭着同我说辛苦,也唯有叫他装病才能得到半分歇息喘息的余地,他这样可怜,真的会生生的被熬死……”   盛钦眉头微皱,却见屋里头另一个太监突然跪下。   这人却是专程伺候幼帝起居上朝的总管太监。   “娘娘,您这么说话可是陷奴才于不义啊,奴才可不敢担这罪名,要知道,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圣人是可以躺着管理朝政的……”   “是谁叫你这样做的?”盛钦忽然将他的话打断,那太监这才结结巴巴道:“这……这奴才都是为了陛下好啊。”   “我问的是,谁叫你这样做的?”盛钦语气渐沉。   那太监这才露出惊慌的神情,道:“奴才可真是为了陛下好,为了、为了您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吩咐你这样做的?”盛钦道:“也是我想借此将他生生熬死,是也不是?”   那太监整个人都开始哆嗦,只将脑袋压得极低,却再也不敢开口。   盛钦背过身去,秦淮便会意上前蓦然抽出佩剑斩向对方的头颅。   “啊……”菀娘吓得面无血色,忙转身抱紧了陵晖。   盛钦却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现在可还担心会有人要谋害陛下?”   菀娘只抬眸惊惧地看着他。   盛钦便又道:“既然不再担心,往后就不要在陛下身上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只是你若还是担心,只管说出来,我必叫那人死无全尸。”   菀娘听了这些话只是将怀里的幼帝抱得是愈发紧。   只等他离开,旁的太监这才战战兢兢上前来想将地上的尸体抬走。   “且慢。”留下的秦淮忽然将他们的动作打断,“这些自有我的人来处置。”   菀娘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秦淮问道:“你要将……将这尸体带去哪里?”   秦淮只冰冷道:“自然是要带去野外分尸喂狼。”   菀娘闻言顿时遍体生寒,脑子里也登时想到方才盛钦所说的死无全尸。   夜色浓重,后半夜星光都有些黯然,似有黑云积聚。   等盛钦回到盛府时,陵玉早已歇息下了。   盛钦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寝屋,见她睡得酣甜,便又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只是那被子忽地一动,一只小松鼠便从里头钻了出来。   他伸手将那松鼠捉住,只是没曾想他刚碰到它,它便忽然惨叫起来。   陵玉骤然被这声音吓醒,她一睁开眼来便看见那小松鼠正在扑腾着爪子想要挣脱盛钦的手掌。   她吓了一跳,忙道:“你在做什么?”   盛钦见她醒来,便松开了手,那松鼠就趁机立马窜了出去。   陵玉见状缓缓爬坐了起来,看向盛钦的目光生出了几分防备。   盛钦只说道:“平日它一向都喜欢我的,只是今日不知怎地,却忽然怕了我。”   陵玉闻言这才缓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方才见它叫的那样大声,还以为你想要捏死它呢……”   盛钦只是唇角微微扬起,“我若捏死了它,你会生我的气吗?”   陵玉脑子还有些懵,却仍旧是点了点头,道:“会啊……”   盛钦拍了拍她的头发,道“那我就不会这样做。”   陵玉这才笑了起来,只是她刚露出脸上可爱的小梨涡,神情却又微微一僵。   陵玉看向他的袖口,问道:“二哥,你袖口上是什么?”   盛钦闻言这才低下头去查看,却看到袖口处不知何时溅上的血渍。   陵玉似乎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二哥,你是不是又杀了人?”   盛钦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些人,不得不杀。”   陵玉垂眸,手指却紧紧绞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二哥早些休息吧,我就不留二哥在这儿说话了。”   盛钦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她的寝屋去了。   等他走远,陵玉重新躺下,却觉得被子里是半点热气都没有了。   方才不知窜去哪里的小松鼠忽然又跳了出来,趴在陵玉的床头。   陵玉伸出手去将它捧在掌心,也没见它躲开。   “你方才是不是也因为害怕他杀了人才跑开的?”   那小松鼠歪着脑袋吱吱了两声,却又从她手上跳走。   仅隔一夜,翌日早朝上盛钦在幼帝寝宫中杀人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四处散播,几乎是每个人都知晓了。   早朝上众人便是一顿议论纷纷,直到盛钦进来,他们每个人就突然好似变成哑巴一样,又什么都不说了。   只一位姓范的言官忽然从人后跳了出来,上前质问盛钦道:“不知侯爷昨日身在何处?”   盛钦道:“我昨夜去了陛下宫中。”   “好,你能承认就再好不过,我且问你,你昨日在陛下宫里又做了什么?”   盛钦闻言便抬眸扫了对方一眼,随即才缓声答道:“我杀了一个宦臣。”   “你、你竟还如此理直气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携带兵器入陛下宫中当众行凶!”对方呵斥说道。   “此人对陛下不敬,杀之何妨。”盛钦说道。   “你强词夺理,分明就是你心底不纯,这其中的事情究竟是旁人的错还是你别有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姓范的不知怎地,仿佛突然bào发了一般,直指着盛钦道:“早些时候你把握朝局逼退了大殿下,你挟持幼帝上位也就罢了,如今更是得寸进尺,我等一再忍让为的就是想要这天下太平,却不曾想你如今是这般猖狂嘴脸。   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初便该冒死阻止才对!”   盛钦道:“范大人慎言,大殿下病弱,不堪重负,此间除了三皇子并无更加合适人选,或者范大人以为哪位合适,不如也说出个一二人选来也是好的。”   “毕竟……”他说着,目光又渐渐扫向众人,“这个朝堂之上终究还是该有个人来做主。”   姓范的一听,见身后人都窃窃私语,便愈发忍无可忍,他涨红了脸道:“是谁做主都轮不到你这个奸佞!”   正当众人想要劝阻了他,便忽然瞧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只匕首,接着便猛然朝盛钦冲了过去,俨然一副同归于尽的姿势。   然而他只将将冲到了对方的面门,便在下一刻就被守在远处的守卫拔剑斩杀。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自己透胸而过的长剑,似乎仍旧不敢相信自己连盛钦的半根手指都没能沾到就这样被人一剑捅死。   胜负顷刻间便分出了分晓,这显然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那幼帝昨日便受了一番折腾,今日上朝便骤然看到这样的画面,吓得只往菀娘怀里躲着。   盛钦让人将尸体拖走,又看向幼帝,对他道:“陛下还需坐好,既身为一个天子,便该有天子的模样。”   幼帝却怕极了,哭闹个不休,太监哄着,他还直踢腿不干,一副任性孩童的模样。   盛钦便沉声道:“陛下莫不是真的忘记了昨日被宦官冒犯的下场了不成,若是忘记了,微臣自该有责任再提醒一遍!”   幼帝见他目光冷冽,又想到昨日种种,吓得立马又止住了哭啼,如鹌鹑一般坐在皇椅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旁伺候的太监也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看着堂前那滩献血皆是满心戚戚然。   不管盛钦嘴上说的怎么有理,可他行事却愈发无所顾及。   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对待陛下的态度,实则离那背后挟持的本质就只差一张薄如豆皮的纸了,只唯恐那风一吹,都会立刻破裂开来。   待下朝后,就连秦淮都忍不住生出一些忧虑,“侯爷,杀了那个姓范的,会不会激起众怒?”   “你难道也看不出来,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盛钦说道:“这个姓范的平日里最是畏缩,他没有胆量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秦淮略微惊讶,没曾想这群臣子竟这么快就已经沉不住气,想着法子要对付盛钦了。   “你替我去查一查他家中情况,这种人性情最为自私,不可能无缘无故愿意抵送了性命。”   秦淮闻言便立马照着吩咐去办,岂料他一去探查,还真查出了些什么。   他将事情从头到尾顺了一遍,这才回去皇宫将这事情又同盛钦回禀一通。   “此人家中有个喜好赌钱的老父亲,今年上半年,他父亲喝醉了酒被人下套,几乎将家当输光,只是他父亲还不知道收手,一心想着翻身,又不停借钱去赌,只短短两日便负债累累,但就在不久前,他忽然拿出了钱来,将所有的债都清偿干净,还保住了自己在京中的宅子。”   盛钦食指轻扣在桌面,目光骤然暗沉。   这厢陵玉刚准备去街上走一圈,却忽然听得门房处吵闹。   她让沁珠过去查看,才知道那些人是嚷嚷着要见盛钦。   陵玉觉得奇怪,只上前去查看,却见对方是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妇人,另外身边还带着两个孩童,他们个个都哭闹不休,令那门房不堪其扰。   “你们是何人?”陵玉问道。   那几人抬头见她穿戴不俗,猜想她在这府中身份定然不一般,忙又来到她面前下跪。   “贵人啊,老妇求你了,求你向侯爷求求情,放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囡囡,小郎,你们快过来给贵人磕头。”   那老妇人说着便将两个孙女孙子拉扯过来,叫他们跪下给陵玉磕头。   陵玉听得是一头雾水,颇为无措地想要将他们扶起来。   “老夫人,你起身说话,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老妇人将她推开,坚决跪在地上不起,道:“您就不要装傻了,侯爷因为我儿子在朝上直言不讳便将他当场杀害,我这老妇无力替他报仇也就认了,可他凭什么要抄了我家,我一个老婆子加 上一个年轻媳妇,要如何照顾抚养这两个孩子?他这样赶尽杀绝,可是人干的事情?!”   那老妇人越说便越是激动。   陵玉有些错愕,“你可有弄错……”   “你不要装傻,我儿子如今已经死了,今日我只有一句话撂在这里,若是你们不肯放过我范家,我今日便……便要死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陵玉忙劝道:“你莫要冲动,只是他当下也不再府中,不若、不若等他回来我再问他……”   “我儿子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那老妇人忽然站起来狠狠将陵玉推开,“你少要糊弄我,等他回来指不定就想叫我一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今日便在此以死明志!”   她说罢便猛地朝身旁最近的立柱冲撞过去。   众人阻挠不及,便看着她一头碰在了柱子上,随即整个人便瘫软倒在了地上。   陵玉被推了个踉跄,幸好沁珠在身后扶住,她见状顿时亦是倒抽了口气。   管家匆匆赶来却也晚了一步,老妇人正好撞死在了盛府门前,显然便是抱定了主意要坏了盛钦的名声。   那个年轻妇人怔了怔随即也哭天抢地的扑过去抱住那老妇人痛哭流涕,那两个孩子亦是跟去,扯住老妇人的衣袖哭得面红耳赤,令人很难不生出动容。   陵玉见这样的场景,整个心便愈发得冷了起来。   “婆婆,媳妇这就随你一道去了!”那年轻妇人忽然也爬起来想要学她婆婆那般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守卫牢牢抓住。   陵玉正要上前去却被管家挡住。   “这里人多眼杂,您还是先进去吧,我会亲自将他们送回范府,不会有事情的。”管家说道。   陵玉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转身便回去了。   直到盛钦从外面回来,陵玉便一直都坐在屋中等他。   “我听人说你一直都在等我。”盛钦走到她对面坐下,道:“你可是有话想要问我?”   陵玉低垂着脑袋,像个霜打过的茄子般对他道:“二哥,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盛钦听她这话,眉头却微微蹙起。   “你是听外头那些人说的?”   陵玉摇头,语气愈发艰涩道:“二哥,你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盛钦沉着脸道:“此人名为范正,并非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自己甘愿拿钱换命,他不过是旁人手中决意牺牲的棋子罢了。”   “可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旁人为什么要拿钱来买他的命,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陵玉说道。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如何能强加到我头上。”盛钦说道。   “就算你说的有理,你又为何偏偏要赶尽杀绝,要去抄了范府,叫他阖府上下老小都不得安宁?”陵玉质疑道。   盛钦脸色却愈发阴沉,“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这也不代表你没有让旁人去这么做……”陵玉说道。   盛钦握紧了拳,看着她道:“你是这样想我?”   陵玉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迟疑,“二哥,我这几日都睡得极好,我还做梦梦到我们一起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是我的二哥,我们在一起很是开心,根本就不会有流血受伤的事情发生,二哥,你能不能收手,只要你愿意,带着我去哪里都好……”   盛钦听了这话,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显然此刻他根本就不想让陵玉知道他的想法。   也或许是他当下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便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陵玉,外面的事情你不需再去理睬,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置,回头再来看你。”他说罢便起身离开。   陵玉便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似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盛钦刚从屋里出来,秦淮便一路跟他来到书房,正当秦淮要开口同他商讨事情之时,便见他忽然大步走到书桌前猛地抬手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在了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秦淮顿时住口,却见盛钦坐在椅上揉着额角,眉宇间是少见的戾气。   盛钦本就不是个情绪轻易外泄之人,也不知陵玉方才同对方都说了些什么,竟惹得对方这般忍耐不得。   这厢陵玉却好似又受到了刺激,连着几日都继续呆在屋子里头不肯外出。   沁珠在外头守着,心里却暗暗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但凡陵玉在屋子里头闷得久了,那心情必然又会郁闷到了极致,接着便会闹出些幺蛾子来,叫侯爷难堪不说,更会叫她也跟着遭殃。   沁珠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又惴惴不安,只觉得再这么下去,指不定陵玉都已经酝酿好要怎么折腾了。   她想了想便假借着添茶的名义进了屋子里去。   她换着茶水时正瞧见陵玉低头捧着一本书看,便轻咳了一声,同陵玉道:“您整日里呆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如出去买几本书回来看看打发时间也好,整日里只看着一本,也是无聊呢。”   她本以为陵玉不会理会她,正要继续劝,却见陵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外面的书斋我都没怎么去看过,竟也不知他们会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书,真是闻所未闻。”   她见陵玉生出兴趣来,便立马道:“奴婢知道街头有一家书斋,里头不仅是什么书都有,价钱还公道呢,若是您去的话,奴婢也能跟着沾光,自己也买两本回来看看。”   陵玉抬头扫了她一眼,道:“你既想沾光不如沾到底就是,届时你看上了哪本就只管说是我要的,再叫他们结账,横竖这钱也不是我出。”   沁珠连忙道谢,又立马高兴地跑出去让人准备轿子。   待她领着陵玉去了那家书斋,见陵玉陆陆续续选了好些的书,猜想着自己又投中了陵玉的喜好,心底便愈发自得。   “您先看着,我去叫人来将书先搬去。”沁珠说道。   陵玉朝她点了点头,沁珠这才出去叫人。   等陵玉全都筛选过了,便站在书斋门口等沁珠回来。   然而她还没有等来沁珠,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动了两下。   陵玉低下头去,正看见一个小姑娘立站在自己身旁。   “贵人,我是范正的女儿。”那小姑娘眼中带着惶恐,可同她说话还是吐字清晰,强做出镇定的模样。   陵玉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心中沉下去的不安渐渐又浮上水面来。   “你知道你的,你来寻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陵玉问她。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贵人,你可不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一趟我家,我娘生病了。”   “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娘她认得你的,只要你骗骗我娘,骗她侯爷不会为难她的,叫她安心喝药将病养好行吗?”   小姑娘仰着脑袋恳切的样子甚是叫人不忍。   陵玉那天本就心中存着一份愧意,今日面对这般年幼的女孩哀求,又如何能够狠下心来拒绝。   “我答应你。”她对那小姑娘说道。   那小姑娘顿时露出笑来,她伸出手来牵着陵玉的手道:“贵人快些跟我来,我娘正等着呢。”   她的语气中都充满了快意,似乎也丝毫没有记恨那日祖母的事情。   显然她的世界此刻还尚且单纯,仅是陵玉愿意去帮她,在她眼中,陵玉便是个善良的好人。   小姑娘牵着陵玉走过两条巷子,便来到了范府的后门,她熟门熟路推开了门,便将陵玉悄悄领去了她母亲的房间。   待陵玉进了范夫人的屋去,便闻到了一阵浓浓药味。   陵玉有些迟疑,小姑娘又扯了扯她袖子,道:“贵人别怕,我娘是个好人。”   陵玉朝她牵强地笑了笑,这才走入里屋去。   “娘,你快些睁开眼睛看看,我叫谁来了?”小姑娘在她母亲身边叫唤了许久,她母亲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来。   对方看到陵玉时候,动了动唇,却并未说出话来。   陵玉见状倒也没想过要如小姑娘说的那样说出什么骗人的瞎话来。   她只是颇为愧疚地开口道:“范夫人,那日的事情我着实是过意不去,待我回去之后我必会替你向盛钦说个明白,不叫旁人再动你范府一草一木,你且安心养病,往后你还需好生照料两个孩子。”   那范夫人听罢眼眶微微湿润,却仍旧张着嘴巴,试图开口同陵玉说话。   陵玉见她发出轻微声音,便将身子凑近了去听,“您想说什么?”   待她靠近过去,这才听见对方一直重复的那两个字。   “快走”   陵玉脸色顿时一变,正要抬头,后背却猛地被人用重物击打了一下。   “你便是那狗贼心心念念的女人!今日我便要拿你的命替我儿报仇!”   那人咬牙切齿,声音却粗粝无比。   陵玉昏迷前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陷入了一个圈套。   等陵玉再度醒来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绳子从上往下严严实实绑了起来,手脚俱不得动弹。   她不知道自己被绑了多久,只一抬头却发觉身后是一个灵堂。   她仔细去看那牌位,才发现这竟是那范正的牌位。   不知为何,陵玉却想到了前几日触柱而亡的范老夫人。   只是范家人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过对方,那范父也只将儿子心心念念的挂在口中。   正当她走神时,范父忽然就拿着一叠纸进来,一言不发地将纸送入火盆中烧着。   陵玉亦是不敢发出动静,生怕自己一个不防便会刺激到对方。   外头庭院中忽然缓缓有走来。   陵玉余光扫去,便发觉那人身形略微熟悉,待她正眼去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盛钦。   陵玉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忧。   这范父必然是恨死了盛钦,对方这个时候孤身而来,岂不是真正的送上了门来?   “站住”   范父头也不抬,将手里最后一摞纸都丢入了火盆中。   盛钦便立在庭中,道:“范老爷,我照你的要求所为,确实是一个人入府来的。”   范父忽然就掩面擦了把老泪。   “好呀,你过来吧。”   盛钦闻言,这才抬脚逐步往灵堂中走来。   陵玉想要阻止他,奈何口中被一团破布堵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而盛钦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便更没办法去暗示他离开。   “你知道吗?我唯一的儿子死了,是被你害死的啊。”范父叹气说道。   盛钦道:“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冲着我一人来,放了她。”   范父微微颔首道:“也好,你现在跪下来给我儿磕头,向他认错罢。”   盛钦却立在那里,没有立刻给出反应。   范父轻笑一声,忽然转身将身后的陵玉扯站起来,正当陵玉不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便见他猛地抬脚踹在她腿弯处,令她蓦地跪在了地上,几乎跌碎膝盖,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你跪不跪?”他揪出陵玉的衣领凶恶问道她,实则却是在问盛钦。   盛钦脸色如同结了一层寒雾一般,只伸手一撩摆袍便彻底跪在了范正的灵前。   范父侧首看他道:“跪下了是跪下了,你是不是还想要我给你示范一下该怎么磕头?”   他说着便揪住了陵玉的头发,扯得陵玉眼泪都疼掉出来了。   盛钦只冷笑一声,道:“您莫要急,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他说罢便又对着那灵牌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说是响头,这并非是夸张的说法,那三道响声是实打实的,绝非是半点敷衍。   陵玉挪开视线不敢去看,她隐隐能猜到盛钦是怕他再没叫范父如愿,对方又要来折腾着自己。   只等他磕完了头,额上甚至都碰出了伤口。   范父见状,这才满意了一回。   “好好好……”他笑起来的声音显得颇为刺耳,“我倒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在意一个女人,也不知道你若是失去了她,会不会有我失去儿子的十分之一心痛?”   “你究竟想要如何?”盛钦冷冷地看着他。   范父却苦笑道:“我想如何?”   他随即看向盛钦道:“早些年便听闻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或文或武,拿笔拿剑,你这右手都是极为灵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以至于你后来杀人也是用这右手,你杀起人来就如同杀鸡一般,就是这般的顺手,这才狠心将我无辜的儿子杀害……”   陵玉听他这般说,心里蓦地一跳,似乎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那范父下一刻便对盛钦道:“你既然这般喜欢杀人,我便要你先废了你的右手,叫你从今以后再拿不起任何凶器去害人!”   陵玉呜呜了两声,却并未惹起任何人的注意。   范父却笑说:“你舍不得了是不是?”   他说着便拔出匕首来抵在陵玉细嫩的脖子上缓缓划出了一道血痕来,“你若是舍不得也没什么关系,我要了她的命也是一样……”   陵玉拼命挣扎着,那范父按着她便愈发不耐,盛钦却道:“我说过,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到,只是我并未随身带着刀具,你若不将匕首给我,我如何自废右手?”   那范父这才松开了陵玉,颇为意外地看向对方。   “你说的可是真话?”范父阴晴不定地看着对方,显然并没有想过,如盛钦这般阴险狠辣的人竟会甘愿为一个女人而自废右手。   “你将匕首给我,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盛钦对他道。   范父道:“给你也是可以,但你若是有所异动,我便在那之前先叫她给我陪葬。”   盛钦闻言只看着他不言。   范父这才将匕首朝他丢了过去。   陵玉顿时面露惊恐之色。   “你若是后悔了,我便将她杀了。”范父说道。   盛钦一手抓着那匕首,只垂眸扫了陵玉一眼,下一瞬便蓦地举起匕首将自己右手手掌贯穿。   陵玉下意识闭上眼睛,总觉得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从头到尾都浑浑噩噩反应不及,等她再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去看,却发现周围的场景仍旧没有任何改变。   而在盛钦的手掌上,仍旧贯穿着那只匕首。   陵玉的眼眶瞬间变红了起来,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下。   盛钦竟然是真的毁了自己的右手……   他向来都是一副心有成算的模样,从来都只有他算计旁人,将一切都死死抓在手中,她还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会牵制住他的。   他说自废右手就自废了右手,那表情竟是半点也不疼惜自己,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一般,想毁就毁了。   范父见到这样的场面顿时哈哈大笑,神情都显得分外狰狞。   他低下头去看到陵玉流泪模样,便更是得意,还将陵玉口中的破布拿开,道:“如今你是看到了,这男人为了你愿意自废右手,你倒是说说,往后他变成废人的话,你可还愿意跟着他?”   陵玉眼睛红得好似兔子一般,她见对方还问这般无耻的问题,只狠狠“呸”他一口,“你这个老不死的,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休想再拿我做要挟!”   她说着便一口咬向对方手腕,那范父防备不及被她咬个正着,他手臂猛地吃痛,气得他扯住陵玉的头发便将她甩了出去,岂料陵玉运气也是背到了极致,脑袋不偏不倚就正磕到了椅子角上,愣是将她磕晕了过去。 第85章   范父见状顿时又哭又笑, 仿佛神智失常了一般。   “你们都给我儿陪葬去吧!”他说着便拿起桌上一只花瓶想朝陵玉砸去, 却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盛钦。   他那手中花瓶还没有落下,整个人便猛地被人踹飞出去。   范父趴在地上,摔得浑身疼痛这才清醒几分, 他抬起手臂去想够那花瓶碎片却被盛钦踩在了脚下。   他的手骨顿时发出颇为令人惊悚地“咯吱”声。   “啊”   他惨叫出声, 仿佛那整只手都被盛钦踩裂。   “爷爷”   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从里室跑了出来,满脸泪痕上前将范父挡住, “侯爷放过我爷爷吧, 是我听信了爷爷的话才骗贵人姐姐过来的,这一切都是我做下的, 不尽然就是爷爷一个人的错……”   她天真之极,以为自己分担下一些罪名就能替爷爷分担罪过,却不想,得罪了上位者的下场, 从来都不会按得罪多少来定论。   盛钦却是看也不看那小姑娘,只面无表情地将手掌上的匕首猛然拔出, 随即狠掷于地上,他又走上前去将地上昏过去的陵玉抱起便往庭院中走去。   “爷爷……”小姑娘哭着将范父扶起,范父疼地打颤,却狠狠将孙女推开,只伸手捡起盛钦方才丢在地上的那只匕首便又朝着盛钦的后背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 外面的侍卫纷纷都从府门冲入,秦淮见状只举起手中的剑发力投掷过去,竟正中对方胸腹, 那范父便瞪圆了眼睛,死状如范正一般凄惨倒地。   小姑娘坐在地上看到这样的一幕,整个人都惊得呆住,连哭都忘记了。   “侯爷,你的手……”秦淮见状,上前来正想将他怀中陵玉接过,却被他避开。   盛钦道:“将马车牵来,回府再说。”   只他一离开,这范府顷刻间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番波折后,陵玉在混沌间忽然觉得自己眉心一阵刺痛,立马就疼得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醒来就没事儿了。”那大夫小心收起了银针,转身对盛钦说道。   陵玉惊魂未定地从床上爬坐起来,见盛钦手掌上已经被人拿纱布裹了起来。   “二哥,我们怎么回来了?”陵玉都顾不上身上各处的疼,只是略微不安地打量着他,生怕在她昏过去后,他又伤了自己什么地方。   “他将你推倒之后我便趁他不防将他制住了,都已经没事了。”盛钦说道。   陵玉这才缓了口气,却在看向他受伤的手掌时,神情又变得担忧起来,“二哥,你的右手……”   盛钦垂眸道:“无妨,我心中是有数,那匕首狭长,并未伤到筋骨。”   陵玉脑子里却只想到当时凶险,心里愈发羞愧,因后怕不已,原本压抑着的眼泪便也地掉落下来。   “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曾想过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我若知道,必然不会一个人到范府去了。”   盛钦见状却只伸出手去替她将面颊上的泪珠轻轻拭去。   “莫要哭了,这不怪你,是我早前没有同你说清楚过。”盛钦安抚她道。   陵玉抬起眸望了他一眼,问道:“就算这样也不能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脑袋磕破了也就罢了,可你连自己的手也不当一回事情,说废就废了,若是他后头再叫你自己戳自己的心窝子,你也要照做不成吗?”   盛钦见她这样担忧自己,眼中竟忍不住掠过一抹暖意。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救你,我自然不会犹豫的。”他道。   陵玉闻言登时怔住,似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人死便如灯灭,你便这样甘心放弃你的一切……”   “不是我不愿意。”盛钦对她道:“而是不能停下,我的路只能向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我死了,那就都是我的命。”   “真的不能回头?”陵玉口中喃喃地又念了一遍。   盛钦见她的样子就如受到巨大打击一般,便伸手去将她揽入怀中,切切实实感受到到她将自己的怀抱填满,他的一颗心仿佛也是满足的。   “陵玉,我早就对你说过,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我退不得,也回不了头,只是这些你都不需要去思虑。”   “如果有一日二哥遭难了,那我便也如二哥这般做法,将二哥藏起来,旁的人谁都看不了,就只有我一个人能来看你。”陵玉似怄气一般扯住他衣襟低声对他道。   盛钦闻言倏然一笑,却道了一声“好”字。   然而在他的眼底,却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郁色。   范府,此刻范夫人已醒来,那药性过后,行动也是自如。   小姑娘跑进来抱着她的腿一个劲的哭,在她的追问下才断断续续将事情原本讲了一遍。   “我们范家这是遭了什么难啊……”范夫人眼眶通红,想到家里人全都死尽,只余下自己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更是悲痛欲绝。   然而还不等她伤心,外面便忽然闯进来一个带刀男子。   “你就是范正的夫人?”   小姑娘一见着秦淮就吓得躲到了母亲背后,还小声同她母亲道:“就是他杀死了爷爷。”   范夫人固然害怕,可身后还有孩子,她亦不敢躲闪,只能做出镇定模样,道:“不错,我便是范正夫人,你若是要抄了这范府你派人将东西都搬走就是,不需要为难我的孩子。”   秦淮眉头深蹙,道:“没有人要抄你范家。”   范夫人错愕道:“你说什么?”   秦淮道:“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人说过要抄了你范府的宅子,或是要动你范府一草一木。”   “这绝不可能?!”范夫人忽地从床榻边站起来,颇为不可置信。   “我没有必要骗你,若我家侯爷有这个想法,又岂能容你到今日。”秦淮解释道。   范夫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只低声呢喃道:“不可能啊,如果没有人要抄了我范家,他为何要给我们那么多的银子叫我们逃命去……”   “是谁?”秦淮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范夫人却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公公说有个好心的大官帮衬着我家,不仅帮公公把所有欠下的债都还了,还在我家中出事之后,拿来银子告诉他我夫君在朝堂上得罪了高信侯,被当众斩杀,那高信侯还要派人抄了我范家,那人叫我们拿着这些银子逃命去……”   “可我们范家多年根基就在此地,能逃到哪里去呢,婆婆被公公怂恿着去盛府闹事,我却没想到婆婆会那样决绝自尽……”   虽然如此,婆婆的行径尚且还有理可循,可公公整个人都变了一般,一个平日里对范正不闻不问,只会伸手要钱的老赌徒,忽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爱子心切,要不惜一切为儿子报仇的仁慈父亲,这着实是诡异。   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他竟半点也不顾及两个孙儿会被他此举牵连的下场,即便他真的杀死了高信侯,难道自己两个孙儿也跟着被害死了都不在乎了吗?   范夫人越想越发伤心。   “那人给你们的银子在何处?”秦淮问道。   范夫人招呼了一个心腹婆子进来,片刻那心腹婆子便将一箱银子同另一个人抬了进来。   秦淮将箱子打开来,只见那银子整整齐齐放了满满一箱。   他拿起那银子查看,却发现这银子本身并没有任何记号,可见那人谨慎。   他见此处该问的话都问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同范夫人道:“如此我便不再打搅了,只是你家里人冲昏了头,受人怂恿来到我侯爷面前自取灭亡,我们侯爷亦是有苦难言,如今也没有人要抄了你这范宅,这银子你自己收好,至于往后是去是留,便都由你。”   他说罢便一挥手,带着人离开。   小姑娘等他走后忽然对范夫人道:“娘,就是他害死了爷爷,我要给爷爷报仇……”   范夫人一听这话忙将她嘴巴捂住。   “你瞎说什么,没有人害死你爷爷!”她低声对小姑娘道:“你给我记住了,是你爷爷害死你爹的,你要说给你爹报仇,娘还没什么话说,给你爷爷报仇,那都是他自找的!”   小姑娘难过地看着她娘,道:“爹也是他们害死的……”   “不是……”范夫人忍着泪意道:“你方才也听见了,是给了我们银子的人害死你爹的,若不是你爷爷在外面赌博,恶名远扬,如何会招惹这样的祸事进入家门,你谁都不许恨,往后也不准去找谁报仇,听见没有?”   小姑娘撇着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范夫人痛心地将她搂进怀里,她可不敢再让小姑娘生出了歪心思去,别说今日是听了秦淮那一通解释,就算没有这一通解释,她也不能让小姑娘活在仇恨中,毁了自己一生。   外头的人每每见到这些事件,官家的人都关起门来唏嘘不已,寻常百姓就更是不敢再过多讨论盛钦此人。   显然盛钦在众人眼中已经变得极为可怕。   他不仅野心勃勃,还滥杀无辜,仿佛在时间的证明下,他作为一个佞臣的面貌愈发完整地被显露了出来。   而当下,朝中局势就如同有了裂痕的瓷器一般,所有人在私下里几乎都忍不住蠢蠢欲动,盘算着各自的利害关系。   原先那些油滑的老臣在最初时候都被盛钦打的措手不及,而当下仿佛也都渐渐缓解了过来,他们寻摸出来头绪,逐渐都露出了油滑的本性。   这日盛钦不知为何一直都心事重重,他一回到府中便问了陵玉一句话。   “你可想恢复自己的公主身份?”   “二哥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陵玉疑惑道。   盛钦对她道:“你本就该是个公主,恢复你公主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问你当下想还是不想?”   陵玉闻言却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鞋尖的绣花,虽没有开口,但盛钦却好似从她这里得到了答案一般,只抚了抚她发顶,便又离开。   待他回去书房,从桌上翻出一纸拟好的诏书便对着火点燃。   “侯爷为何要烧了它,若是你愿意,就是现在恢复那位公主的身份,旁人又敢说什么?”秦淮问道。   盛钦望着火光只是一言不发。   旁人是不敢说什么,可他思来想去,竟也生出了优柔寡断的心思。   他不敢立刻将陵玉的身份恢复,哪怕到了今日,他也依然感觉四下虎狼暗伏,他若有半点闪失,都有可能会被人抓住破绽,一击致命,那个时候被他同自己绑定在一起的陵玉又该如何挣脱,因而方才陵玉露出迟疑神色之时,他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要他不将她捧起,旁人便永远都会将她当做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厢陵玉还怔愣在盛钦方才说出的话里久久未回过神来。   只是很快,沁珠从外头带来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又将她所有的思绪全数打乱。   “不好了,宫中太医传来大殿下病危的消息,侯爷特意叫奴婢来告诉您。”沁珠进来说道。   陵玉大为惊愕,“你说什么?”   她皇兄身体一直有贴身伺候的大夫调养,好端端怎会突然就病危了?   陵玉急匆匆进了宫去见对方,等她见到对方面时,这才明白太医所说的话是一点都不假的。   陵徵此时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与之前虚弱的模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陵玉扑到床边,扯住那大夫的手臂,问道:“你不是说我皇兄的身体只要好生调养就会好的吗?”   那大夫看着她面露难色,道:“确实如此,殿下原先身体恢复的也的确是很好,只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旁人要下、□□来害他。”   “你是说有人下毒害他,他才变成这样的?”陵玉问道。   “陵玉,快放开他,不关大夫的事情……”陵徵颇为费力的睁开眼睛,对陵玉说道。   陵玉忙松开对方,转身到陵徵身边来,低声问道:“皇兄,你现在可还难受着?”   陵徵却只是摇了摇头,“陵玉,我不要紧,你不要去责怪旁人。”   陵玉见他这幅模样,心底愈发害怕,“会是谁呢,是谁想要害你,你都这样子了他还下毒……”   她话问到了一半,自己就先住了口。   还能有谁呢,想要她皇兄死的,无非就是盛钦。   “我也不知,只是我已经是个不成事的人了,他们竟还是不肯放过我。”陵徵叹息道,“你我兄妹二人这一生都命运多舛,若有一日我真的不行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皇兄现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许你这样说。”她只要一想到陵徵会死去,整个心便愈发不能安静下来。   她转身问陵徵身边的宫人道:“我皇兄的饮食一向都是你负责的,难不成你都没有仔细查看过?”   那宫人也面露为难道:“并非是奴婢没有检查,而是殿下觉得麻烦,也不准许奴婢回回都拿银针试探,想来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疏漏。”   陵玉思虑片刻,道:“往后你就将皇兄用的餐具换成银制的碗,这样一来,也好有个防备。”   “奴婢明白。”那宫人忙应下了。   待陵玉还想同陵徵说话时候,大夫却告诉她,陵徵此刻需要静养,这样一来,陵玉也不忍心扰他休息。   “皇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陵玉临去前,还是忍不住将心底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陵徵看着她,道:“我想你也该猜到了,对么?”   陵玉的脸色愈发难看,转身便出了屋去。   等她到了外面,却见苏重檐正立在廊下等着。   “苏先生也在这里?”陵玉问道:“你既来了,怎么不进去?”   苏重檐道:“你是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场合,你我还需避嫌。”   陵玉略微了然,却想到陵徵方才说的话,又对苏重檐道:“苏先生,你知道我皇兄被下毒的事情吗?”   “知道,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才特意这个时候来看他。”苏重檐回答道。   陵玉又问:“可我皇兄他怀疑是盛钦所为……”   “嗯。”苏重檐道:“你是不是觉得,盛钦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以他如今的势力,他想要大殿下的命是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费心。”   他这话正好说到了陵玉的心坎上去,陵玉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默不应声。   苏重檐又道:“可你别忘了,在盛钦眼中,当下朝中一切的动dàng不安都与大殿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他可以不杀陵徵,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用陵徵去警告旁人,想来你是不知,就是前些日子,他特意让人将那死士的尸体丢在了这院中恫吓他人,令你皇兄自责得夜不能寐。”   “竟有此事?”陵玉又是一愣。   “并非是我想要打击你,你所在的地方,是盛钦的地盘,他想给你看到什么,你自然就会看到什么,你若全都信了,岂不就是自欺欺人。”他说着又顿了顿,看向屋里陵徵寝居的方向,道:“你需知,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说,旁人就算真的不想害大殿下,可是以大殿下的身体来看,怕也不能再折腾几次了,若是回回都要拿他做警示,他怕活过今晚都难。”   余下的话他不再去说,但陵玉自己也都能够领会了。   陵玉听他说完,这才缓缓往外走去,整个人愈发心神不宁。   等她出了宫门,却见盛钦正立在马车旁等着她。   “你怎么也来了?”陵玉问他。   盛钦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陵玉笑得极为勉强,“他是我皇兄,难不成也会害我不成?”   盛钦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容,只转身对她道:“上车吧。”   途中二人皆是沉默,陵玉便忽然开口对他道:“大夫说皇兄他不是生病,他是中毒。”   盛钦道:“你怀疑是我吗?”   陵玉摇头,“好端端这个时候你要他的命做什么,只是……”   她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里的不信任竟是那样的明显。   “只是什么?”盛钦依旧注视着她。   “没什么……”陵玉眼中积了些水雾,有些难过地侧过脸去,她装作看窗外风景的样子,对盛钦道:“二哥,往后你一定、一定不要伤害我的亲人。”   盛钦看着她的模样,脸色愈发冷峻。   待陵玉回去盛府后便让沁珠替自己留意打探着宫内消息,但沁珠回回都避而不答,又不敢骗她,因而她每每问起,沁珠都是一脸难色。   “他们都说大皇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都差了,他们还说,大皇子要不行了……”沁珠说道。   陵玉每一回听到亦是极为忍耐,只是这次听到最后一句却气得将手里的杯子都砸了出去。   “我现在就要进宫去见皇兄。”她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沁珠忙跟了上去。   等陵玉再度入宫见到陵徵时,却发现陵徵原本苍白的脸上仿佛都浮现出了一层青黄色,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彻底地失去了生人的气息和颜色。   陵玉见着这场景眼眶就先红了。   “皇兄……”她伏在床边连续唤了他数声,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陵玉,是你吗?”陵徵眼睛半睁,似乎都看不清东西了。   “皇兄,是我。”陵玉哽咽道。   “陵玉,你去替我将盛钦叫过来。”陵徵说道。   “皇兄,这个时候见他做什么……”陵玉迟疑道。   “陵玉,听我的话,我没有多少力气了。”陵徵闭上眼睛道。   陵玉接过一旁宫人递来的帕子,将面上泪痕拭去,这才对那宫人道:“他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宫里陪着圣上,你替我跑一趟吧。”   那宫人亦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片刻,盛钦便从外头进来。   陵玉抬起头看他,连带陵徵都在吃力地睁眼看他。   “二哥,那人是谁?”等对方走近门来,陵玉才发现他身后还带来一个中年男子。   盛钦道:“这是我从宫外特意寻的一个大夫,他同寻常人不同……”   “可是宫里的太医和大夫都说我皇兄不大好了。”陵玉语气略微哽咽。   盛钦将她扶起,道:“莫要担心,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该轻易放弃。”   陵玉正要回他的话,却见那大夫拿出一只细长的刀来,捉住了陵徵的手腕,便想对着他手腕处割下,她忙上前去阻止,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需放他身上一碗血下来分辨。”那人说道。   “滚……”陵徵吃力地将他推开,“陵玉,不要让任何人碰我。”   “皇兄……”陵玉忙安抚陵徵不要乱动,扭头又对那大夫冷声道:“以我皇兄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别说放一碗血了,就是一割个口子恐怕都是在要他的命,你若是没有别的本领,就请回吧。”   那大夫顿时面露尴尬的神情,退到了一旁。   “陵玉。”盛钦在她背后唤了一声,陵玉却头也不回道:“二哥,我皇兄若是要想医病,自然能找到人来给他看,但他这次是想要见你,并非是向你求救。”   不等盛钦开口,陵徵便对陵玉道:“你带旁的人都出去吧,我只对他说两句话就好。”   陵玉又迟疑起来,“皇兄,这样我如何放心?”   “陵玉,我没有多少力气了,你就听我一回吧。”陵徵对她说道。   陵玉一再犹豫,这才离开了床榻边,将屋子里的人都带了出去。   这时陵徵的目光便落在了盛钦的身上。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很多事情,也知道你为何会有今日,所以我并不恨你。”陵徵低声说道,“因而只要你肯于此打住,往后你仍旧做你的权臣辅佐幼帝,我便愿意安心赴死。”   盛钦眉头轻微挑起,问道:“为何?”   陵徵扬唇笑了笑,道:“我要你娶了陵玉,让她成为高信侯夫人,我只希望你这一生都好好护着她,仅此而已。”   “就算你不能答应了我,我也一样会死,只看你如何选择。”陵徵最后说道。   盛钦看着他许久,面上亦看不出喜怒。   陵徵说的是实话,于他而言,不管陵徵答不答应,对方都会死。   “你只管告诉我吧。”陵徵说道。   盛钦思索片刻,最终却应他道:“我答应你。”   陵徵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睛。   等盛钦出来时,陵玉忙问他,“我皇兄都同你说了什么?”   盛钦便停下来对她道:“他让我娶你。”   陵玉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错愕的神情。   “怎么会……”   她说着便转身进了屋去,盛钦便站在门外等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出来时,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皇兄他说,他死之前,想看着我嫁人,想、想叫我嫁给你。”她一边说,一边声音里都带着哭音。   盛钦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安抚。   “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应着陵徵的要求,陵玉的婚事安排的很是急促。   然而当下的盛钦权大势大,想要安排一场满意的婚礼,也不过是用上更多的人手,以达到在更短的时间内布置完成。   而这一切于陵玉而言,都更如同在梦中完成的一般。   她长这么大以来都不懂得要如何做一个闺中少女,更不能领会成为新娘出嫁的辛酸与喜悦。   她整颗心都寄在陵徵身上,虽总心不在焉,却也配合着身边一群嬷嬷的要求和安排。   四下里每个人都对着她笑,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瞧见没有,没有哪个做新娘子的会做成那副模样的……”外面的夫人聚在一起低声说道。   “好端端一个公主,被一个奸佞祸害成这个样子,没把眼睛哭瞎就不错了,还被强按着头嫁给对方,哪个能好过啊。”   她们一边说,一边偷笑着离开。   陵玉便一个人坐在洞房的喜床边,安静之极。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陵玉头顶上的红帕子终于被掀开。   待她看到穿着大红衣裳的盛钦时候,这才放松了身子,伸手将对方抱住。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好害怕……”她抱紧了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洞房之夜,仅是单纯的依赖着他,不舍离开他一般,令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那样多隔阂的时候。   “你怕什么?”他问道。   “我担心我皇兄,我担心他熬不过我们婚礼这一日,我真的很怕……”她的样子极为担忧。   盛钦对她道:“方才他身边的人已经传过话来了,他这几日已经好许多了。”   “嗯。”陵玉低低地应了一声,盛钦却将她揽入怀中,道:“你莫要再忧心了,我已经派人去寻其他出色的良医了,想来你皇兄会吉人自有天相。”   陵玉听了这话面色才微缓。   她抬起头来看他,道:“我险些又忘记了嬷嬷的交代,嬷嬷说过,不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开心,不能再哭丧着脸。”   盛钦微微一笑,“无妨,你嫁的人是我,便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陵玉却立马坐直了道:“自然不行,该守的礼,一样都是不能少的,嬷嬷还说,那一双红烛要燃到天亮,可不能让它们灭了。”   盛钦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她,“嬷嬷有没有交代旁的事情了?”   陵玉看着他,却好似忘了一般。   盛钦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后颈,在陵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低下头去压在她的唇上,给了她一个颇为绵长的吻。   陵玉被他亲的面颊通红,低下头去,像个鹌鹑一般,样子都羞怯许多。   “陵玉……”盛钦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怕。”   陵玉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敢看他。   待盛钦正想将她扯入自己怀中时,却见她忽然就跳下了床,匆匆去桌上拿来两个酒杯。   “二哥,我险些又忘记了,咱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陵玉看着他,面颊通红道。   盛钦将她手里酒杯接过来,道:“可还要我教你?”   陵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地为自己分辨了一句,“我又岂会连交杯酒都不会喝……”   她只坐到他身边来与他交过手臂将那杯子里的酒都饮尽。   待酒也喝完,陵玉面颊反倒更红,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这般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更是如雪莹白,烛光下的她仿佛都变得朦胧起来,这种美同她寻常的美丽极是不同,却在当下独属于盛钦一人。   “二哥,你那日答应我皇兄的话想来是一定会做到的吧?”陵玉问道。   盛钦不答,却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陵玉靠在他的怀里,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度,面上的娇羞与笑意都逐渐淡去。   外面,热闹的声音仿佛也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突如其来,竟显得有些反常。   下一瞬外间房门忽然发出一声砰响,被人猛地踹开。   那人满脸血污,只毫不避讳地冲上前来,将陵玉刚刚为盛钦斟上的一杯酒给打翻。   秦淮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了陵玉,令陵玉连反应都来不及。   “为什么要骗我们?!”   盛钦的脸色微变,正要开口,便察觉后背忽然被人抵上了一个尖锐的器物。   “二哥,你不要乱动,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若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刺下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陵玉在他身后一字一句说道。   盛钦整个人都怔住,最终也仅是化作一声叹息,问道:“为什么?”   陵玉扫过满屋刺目的红,只垂眸道:“难道不是你逼的吗?我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旁人不清楚,你却该是最清楚的一个。   你若是束手就擒,也许我还会放你一线生机。”   盛钦听到这个答案,却对秦淮道:“将他们都带进来吧。”   秦淮面色冷肃,朝窗外做了个手势,外面的人便呼啦都涌入了这喜房之中。   只是盛家的侍卫个个都是完好无损站在那里,那些被人绑起来跪在地上的,都是陵玉的人。   其中为首的便是陈玄颐。   陵玉见状,脸色顿时微白。   盛钦却丝毫不将她手中的威胁放在眼中,只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道:“这便是你让人送给我们的新婚之礼吗?”   陵玉知道自己再威胁不得对方,她无措地后退,握着匕首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   盛钦见状,却道:“你方才若是什么都不同我说,只要趁我不防直接将这匕首刺入我心口,你便就赢了。”   “可你偏偏多此一举,偏偏要一直等到最后,偏偏仅是想要挟持我。”   陵玉看着那些被压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和他身后属下一副早有防备的模样,最终是忍无可忍。   “那又怎样,我问过你无数回,我问你究竟愿不愿意放弃这一切跟我离开,我问你到底可不可以罢手,你却总不能给我答案,你凭什么还叫我一直信你?”   她闭了闭眼道:“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你说的话,做的事情,哪怕是今夜洞房花烛夜,你若非是存着防备我的心思,如何能制住这一群人?   你还敢说你爱我?”   她红着眼睛,俨然要将一切豁出。   盛钦望着她,只对她道:“我没有骗你。”   “你说你没有骗我,好啊,那你放了他们所有的人,你让人准备一辆马车,你现在就跟我走,跟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就相信你没有骗我。”陵玉说着面上便露出一抹极致的嘲讽,“你敢吗,盛钦,你不敢,因为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她说着便拔下头上的金钗,将那凤冠狠狠砸在了地上,砸地四分五裂,上面所镶嵌的碧玺和珍珠都滚落一地。   “你是疯了吗?你可知道他在背地里为你做了多少让步和牺牲,你竟还这般不知足,你真以为侯爷是欠了你的吗?!”秦淮怒道。   “你住口。”盛钦将他呵斥下去,秦淮纵使住了口,却也仍旧是满脸不服。   盛钦转过身去对陵玉道:“陵玉,我再说一遍,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陵玉却摇头,“我不信。”   “你如何才信?”盛钦问道。   陵玉忽然就笑了,她眼含着泪光说道:“我同你已经撕破了脸皮,我也不知我今日究竟还能不能活下来了,我们便将这一切交给天意,我若是死了,那么我就信你!”   她说着便猛地扬起那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   盛钦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就抓住了那刀刃,将她的举动制止。   他的脸上终于再抑制不住愤怒,将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夺下,丢在了一旁。   “陵玉,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陵玉看着他笑说:“你瞧见了,我还活着,所以我只要还留有一口气,我就不会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盛钦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却在下一瞬猛地转过身去,对秦淮吩咐道:“你去让人备好马车”   “侯爷,你想做什么?”秦淮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盛钦道:“我要同她离开这里。”   众人顿时惊愕无比,就连跪在地上嘴里被塞上了破布的陈玄颐都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说什么?”陵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盛钦转过身去,看着她逐字逐句说道:“我答应你,同你一道离开这里。”   “侯爷,你也疯了……”秦淮怔怔说道。   “可你自己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陵玉仿佛被他惊住,仍旧不信,试图将他的话搬出来堵他。   “是没有,所以离开这里以后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只能看天意。”盛钦扯了块布将手掌包裹起来,丝毫不顾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究竟为陵玉淌过多少的血。   他对她道:“你同我离开后,自然不会再有人为难他们。”   陵玉看了他许久,似在打量他究竟有没有骗自己。   “你可以再信我一回。”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也不知自己最终有没有点头,只是一直到她坐在了已经跑到了荒郊野外的马车上,她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二人仍旧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却在深夜里私逃一般,极其古怪。   “等出了城,我便同你寻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换下。”盛钦对她说道。   陵玉闻言极为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他,整个人都好似麻木了一般。   只是看着看着,她整个身子忽然都颤动起来,她用手盖住了脸,颤抖的幅度却愈发明显。   然而还不等盛钦开口,她便再也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也笑出了泪。   马车却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下来。 第86章   陵玉慢慢放下了遮住了脸的手指, 脸上笑和泪同时褪去, 表情渐渐冷却只余下一片寒意,就连她的目光也变得分外冷漠。   她这样的表情同先前都不相同。   她或喜或嗔,或怨或恨, 那都源自于心中紧紧系着一根对于盛钦情谊的绳线。   而当下, 她的冷是一种淡漠,那种淡漠中隐隐透着一种绝情的意味。   盛钦却错过了她的表情, 此刻下了马车, 他便看到车夫不知何时中了暗箭,倒在了地上。   不待他仔细查看, 林中忽然亮起了火光。   便在离他不足十尺的距离之处,那里黑压压围着一群人。   在那群人前面,还站着一个本该病危垂死之人。   “我从前只知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却从来没想过, 你竟也会有冲昏头脑的这一天。”陵徵当下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就连语气都是他一惯的祥和, 仿佛就在告诉旁人,他是个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草食动物,他和盛钦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孤狼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立场。   盛钦淡声道:“我也从不知大皇子殿下还有这样好的演技,竟能将一个垂死之人演得如此逼真,你重病之下将陵玉托付给我, 原来竟全是为了设下今日的局。”   “我亦曾想做这样的打算,只是陵玉她并不愿意。”陵徵说道。   盛钦似料到了什么,脸上却再笑不出来, 他正要转身,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他忙伸出手去扶住了一旁的树干,却还是跪倒在地上。   手掌的伤口摩擦着粗粝的树干而令他吃痛,这才清醒几分,没能彻底晕过去。   他抬起头,便瞧见陵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那大红色的裙褶被风吹得如水波般晃动,偏又有些刺目。   “想来这是你唯一一次给我机会,愿意带我离开,却偏偏这样的迟……”陵玉低声说道。   盛钦垂眸,余光却只能掠过她裙摆上的花纹。   “这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你的……”   就在方才,他看见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她站在那双喜红烛前,却为他哭得那样伤心,她本就是个活在阳光下的人,他从未想过要将她一同扯入这黑暗中。   也正是在那某个瞬间,他便再也压制不住心底一直在极力挣脱的情绪,他想他可以就冲动这一回,他要不顾一切后果带她离开这里。   这是他头一次不去思考过程和结局去做事。   他仿佛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毛糙而冲动的少年,他仅仅是想要止住她的眼泪,他便那样去做了。   在那间喜房中明明处处都有着明显的破绽,他却下意识地无视这一切。   哪怕最终陵玉给他送来一杯加了料的酒,他也毫不犹豫喝下。   即便是这样的下场,他也并非是没有是设想过。   陵玉听了他的话却也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了他的身边,她看着他,脸上满是讽刺。   “你错了,你从没有亏欠过我。”她唇角的弧度竟微微勾起。   “我才知道原来要骗一个人竟是这样的辛苦,我还要做出深情的模样去骗一个自己憎恨的人,这就更是难得很了。”她眼角闪着泪光,却只低头对盛钦道:“你却能坚持七年,可我却不行,我连半年都撑不到,我是那样的恨你,都怕自己一不小心会露出马脚,会在一转眼间被人发现我眼中没能藏好的怨毒之色。”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道:“我便只能自欺欺人的骗我自己,我骗自己说你还是从前那个二哥,骗自己做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事实上呢,我恨透了这样的身份,我恨我自己不男不女,更恨你将我一手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她说着面上的讽意更是明显起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是□□的二殿下,就算我有朝一日摔倒,也是摔倒在云端之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乱臣?   我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哪怕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宁可死在七年前,也不愿过上这样扭曲的人生。   你会有今日,都是报应”   盛钦一面靠着树干,始终没能正眼看她。   陵玉便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令他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你被骗的滋味可好曾好受?”陵玉问他。   盛钦看着她道:“我亦说过,若是发生了这都是命,既然我做下了这些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下场我都想过,我不会后悔。”   陵玉闻言蓦地冷笑,将他推开。   她慢慢从地上爬站起来,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高信侯,不再是那个可以权倾朝野为所欲为的猖狂侯爷,你只会是一个阶下囚!”   盛钦闭上眼睛,再不应她的话。   “大皇子殿下不是一直都想要我那半块兵符吗?”他只对陵徵道:“那半块兵符我藏得十分隐蔽,一旦我被抓到,就会被人送去袭国,届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知道。”   “你想怎样?”陵徵问道。   盛钦道:“你放过我府中的部下,他们不过是府卫,比起盛家军差得远了。”   “我从不是一个如你一般的赶尽杀绝之人,我可以答应你。”陵徵应允道。   盛钦得他这话,却再也抵不住药性袭来,低下头去,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而陵玉仍旧立在原地,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   陵徵见状忙大步上前去,将陵玉扶住。   “你怎么样了?”   陵玉眼前的景象渐渐也扭曲起来。   “我同他喝的是同一壶酒,皇兄以为我会如何?”陵玉牵强地笑说。   陵徵见她逐渐瘫软在他怀中,最终低叹了一声道:“陵玉,苦了你了。”   陵玉也不记得自己在那酒壶里面放了多少的药粉。   但她却记得自己那双颤抖不已的手,和一颗害怕之极的心。   她极力地装出娇羞模样,镇定地同对方喝下了交杯酒,令对方从那个时候便一步步跟着她的脚印走入了她皇兄的陷阱之中。   大梦足足两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回到了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和皇兄竟真的将那佞臣制服。   “您先吃些东西,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圣上了。”说话这人原先是在陵徵身边伺候的宫人,她告诉陵玉她叫苏琴。   陵玉对她印象颇深。   自陵徵落难时起,这个宫人便一直跟着陵徵身边,好与不好都不曾离弃,显然是个忠心的奴仆。   “你说的是谁?”陵玉听她口中称圣上,有些疑惑。   苏琴道:“是大皇子殿下,您足足昏迷了两日,可他却不敢休息片刻,同苏大人当夜便将宫廷上下清洗了一通,前日和昨日又将宫里高信侯的人给拔除,最要紧的是,他在盛府中寻到了先帝的遗诏,这才得以正名。”   陵玉闻言,原以为自己会极为欢喜这样的结局,可她却笑不出来。   仿佛这个身子,这颗心都经不起折腾,都已经变得麻木。   从前极小的事情便能叫她乐上好久,可当下她却没有任何的心情和胃口。   “那皇兄他何时有空见我?”陵玉问道。   苏琴正要出去询问,便见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道:“殿下,圣上让奴才过来转告您,他要到晚上才能过来看望您。”   陵玉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催促。   等到天晚,苏琴特意在东边花厅布置了晚膳,等陵徵来时,正好热菜热饭上来。   陵徵却急着要见陵玉,待他一见到陵玉的人,便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似这么多日憋在心中的激动心情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一般,急切想要同陵玉倾吐。   陵玉道:“皇兄,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陵徵只露出浅笑,道:“是我们的,我今日还让人务必要连夜拟写出诏书,我想册封你为德嘉公主,让你的身份彻底大白于天下。”   陵玉闻言,眼泪却再难止住。   她并不在意这重身份,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一切是真实。   “我们真的守住了是不是?”   陵徵点头,安抚着她,语气极为坚定道:“是,这都是真的,陵玉,除去了盛钦这个祸患,往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无人敢欺君犯上了,我不是父皇,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陵玉闭上眼睛却低声道:“可我也是真的好累……”   陵徵面露担忧,心中自然清楚她为何会这样的累。   等他安抚陵玉睡下后,便出来吩咐苏琴道:“你去请张院判亲自看护着陵玉的身体,万不可再叫她有所损伤。”   苏琴连声应下,见他刚来又往外走去,便忙将他叫住。   “你可还有事情?”陵徵问道。   “陛下,你忙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奴婢特意让人在花厅布置了膳食,不若用一些再走吧。”苏琴关切道。   陵徵闻言只是温和一笑,道:“辛苦你了,不过我当下还有要务在身,你替我好生照顾陵玉。”   他说罢便走下台阶,月色的清辉洒在庭中,也洒落在他肩背,苏琴望着他,愈发有些挪不开眼了。   仅半个月后,陵徵在一众老臣下的帮助,将朝廷内外重新肃清了一遍,并正式登基为皇,并在相隔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又急切将陵玉册封为德嘉公主,可见他是如此重视这个妹妹。   这也更加说明了陵玉同那高信侯之间是清清白白,且没有同流合污一说。   陵玉终于也渐渐从那场如噩梦一般的日子中缓了过来,她抬头看着天空,还是那片碧色清澄的模样,庭中花草依旧葳蕤,她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一般,甚至比过往更为耀目,连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比从前要多,她们同样尊称她一声“殿下”,只不过她是如今圣上最为宠信的德嘉公主,而不是从前那个冷落的二皇子殿下。   “我想出宫一趟,你去替我备车。”陵玉这日忽然对苏琴吩咐道。   苏琴闻言却什么都不多问,只转身默默去让人备车。   她这点总让陵玉十分满意,她不愧是皇兄身边出来的人,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就像一把极为趁手的工具,可以随心所欲的使唤。   陵玉乘车出宫去。   车夫问她要去何处,她才同对方道:“高信侯的府宅可还尚在?”   “在,只是贴了封条。”车夫说道。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带我去吧。”   那车夫听罢这才有了个目的地。   待陵玉独自从盛府后门摸了进去,见四下荒芜模样,还颇为怔愣。   这个时节花草不会如此衰败,只怕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这庭院中所有活着的东西都被人冲进来拿着开水浇灌了一遍。   可见恨盛钦的人是多了去了……   陵玉逐步往里走去,她来到自己曾住过的小院,推门进去,屋子里却同样是混乱不堪。   她走到桌前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吱吱?”   陵玉将这名字唤了好几声都不曾瞧见四下里有什么动静,顿时有些失望。   她本就不抱有什么希望过来,即便是没有寻到,亦只能回宫去了。   只是正当她转身要往外走去时,她才发现在门槛外正立着一只小松鼠探着脑袋往里头望。   陵玉顿时露出喜色,忙上前去朝它伸出手来。   然而那小松鼠似乎待她还有些陌生,连忙窜到一旁躲了起来。   她早有准备,便拿出些坚果放在掌心去引诱它,它这才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一蹦一蹦地回到了她面前。   “你这蠢松鼠,我养你好些日子,你怎么也能将我忘记呢?”她对它说道。   那松鼠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叫唤了两声,忙跳到了她手中,将那坚果一口吞下。   陵玉伸出指头轻轻抚了抚它脑袋上的绒毛,将它收到一只小盒子中,这才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盛府,她的面前便陡然横出了一只长剑,将她去路挡住。   陵玉抬头,便瞧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尽管对方将脸面都挡住,她却还是认出了对方。   “秦淮,你不趁着我皇兄放了你们的时候出京城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准确地念出了秦淮的名姓。   对方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看着陵玉的目光充满了冷意。   “你少装模作样,城门口全都是陵徵布下的暗线,我若是此刻出城,岂不是找死?”   “那你来见我,是想要杀了我,替你家侯爷报仇?”陵玉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想杀只管当头砍下去,不需同我说那么多。”   秦淮见状冷笑,却反而将剑收回鞘中。   “如你这般狠心的女子,我当真是很少见。”   陵玉道:“我狠心?这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难道我和皇兄落魄时候盛钦他便不狠心吗?”   她暗暗抚摸着手腕上那道狰狞伤口,“你难道不知,我也是个死过一次的人,我为何而死,你难道也不知?”   “就算如此,侯爷可曾要害过你?”   “就算他没有刻意害我,可他害死了先帝,害死了皇后,还想害死我皇兄,除了这些人,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吗?”   秦淮闻言却是满脸怒容,“你住口!”   “侯爷从头到尾只对先帝一人用过丹药,但那也是先帝自己求来的,你口中的皇后是她自己一早就同那炼丹师认识,后来又同那炼丹师生出了龃龉,而你皇兄的药也是她亲自去同那炼丹师求来的,他们之间全是因果所系,侯爷从没有干预过这些事情,如何能去害到他们?”   “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话,可他害死的人难不成只要这一条?”陵玉口吻颇为嘲讽。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只是你如此说来,不管我如何说,你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那样信你连整个盛家都不要了,就要带你走,可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他只骗你一桩事情,你却不断地在他背后捅他软刀子陷他不义,你这女人!”   他说着忍无可忍,又抓紧了那剑柄,恨不能立刻将眼前人杀死。   陵玉道:“若要杀我,就快些杀,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不杀,我可要走了。”   “你!”秦淮气得胸口几乎要bàozhà,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又急急隐忍下来。   “公主殿下,你同你皇兄都是一个路数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当初答应了侯爷放我们离开京城,这话究竟算数还是不算数?”   他垂眸看着她,心中俨然在下一把赌注。   陵玉闻言却抬起眸来打量着他。   “你一定要离开京城?”   “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要走。”秦淮望着她说道。   陵玉便顿时沉默,随即道:“也好……”   “只是你记住了,我答应你,是因为你今日没有杀我,若来日再叫我见到了你,我必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秦淮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松懈下来,他对她道:“我亦然!”   此刻,天色尚早,城门口的守兵却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走来,守兵顿时又警觉起来,举起兵器将人拦住。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德嘉公主的马车也敢拦住!”那车夫大骂出口。   守兵一见对方手中亮出的腰牌,忙收了兵器,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道:“下官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赎罪……”   这时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个丫鬟掀开,露出端坐在里面的陵玉。   陵玉目光冷冷地看向那守兵道:“我车中无其他杂物,你可能看个清楚?”   那守兵闻言只匆匆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了,“属下、属下不敢。”   “你不需紧张,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并非是要怪罪于你,只是你方才到底看清楚了没有,还要不要我下车来,给你仔细检查一番?”陵玉说道。   “不、不必了……”守兵忙往后推,给车夫让出路来。   丫鬟见状便又将帘子放下。   待车子行到郊外,陵玉让车夫停下,车夫这才勒马止步。   陵玉下了马车,却是往盛家陵园走去。   “您要祭拜吗?”丫鬟见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有些奇怪道。   陵玉摇头,道:“我只是可惜,先高信侯如此英雄般的人物,却生出了这样的后代,着实令人扼腕。”   那丫鬟闻言也颇为赞同,便守在她身后也不多问了。   待陵玉站在那处发了会呆,这才要往回走去。   只是她忽然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对小丫鬟道:“你可有看见我的耳坠?”   那小丫鬟伸头一看,见陵玉耳朵上还真少了一只,忙道:“可能是方才掉了,我帮您找找。”   陵玉点了点头,随即道:“我累了,先去车上等你。”   小丫鬟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便认真地扒着草找起来了。   待陵玉回到车旁,车夫问道:“公主可是丢了东西,那丫头在找什么?”   陵玉道:“我丢了个耳坠,你同她一起去找看看。”   车夫见状忙去帮忙。   陵玉这时候便顺着凳子爬上马车,忙将车内坐垫掀开,放出里面的秦淮。   “你走吧,以后永远都不要回来了。”陵玉对他说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道:“我若不打算回来,就不会想方设法出京城去。”   他正要下车,便又被陵玉拦住,“你听着,你若是敢做出有损我朝之事,我便是豁出命去,也会亲手将他处死。”   秦淮冷冷一笑,“你以为他现在的日子会比死要好过吗?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想来你只要在见过他以后,才会明白认清自己是个多么狠心的人。”   他说罢便趁外头那两人不备从车上离开。   而陵玉却对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我不会去见他……”   “找到了!”这时外头正传来小丫鬟惊喜的声音。   陵玉抬头看去,却见对方手里高举着一只沾了泥的耳坠送来。   “公主,我找到了。”那小丫鬟极为兴奋。   陵玉将耳朵上另一只也摘下放在她手中道:“我将它赐给你了,便当做是对你的奖赏。”   那小丫鬟却是微微错愕,也不知是不是上面沾了泥才被陵玉嫌弃的。   待陵玉回宫去时,陵徵特意腾出时间来陪她一道用了晚膳。   他见陵玉食不下咽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我听闻你白日里在城门口受了惊吓?”   陵玉道:“哪有什么惊吓,不过是去盛家陵园看了两眼。”   陵徵闻言动作却是一顿,“你去那里做什么?”   陵玉只默不作声。   陵徵便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陵玉这才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看他,“皇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陵徵道:“我并非是要计较你什么,陵玉,你为了我做了许多事情,我又岂会再去疑心你什么……”   “我只是心疼你。”   陵玉道:“皇兄是想听真话吗?”   陵徵的脸色却微沉几分,道:“陵玉,你那日说的都是对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盛钦欠你的,你没有任何错,即便是你骗了他,又岂能比得了他骗了你七年,更何况你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他却是为了害人,你们的立场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你真的无需自责。”   陵玉却笑了,笑得比哭难要难看。   “我若同皇兄说我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这话皇兄可信?”   陵徵望着她,却沉默了。   “我不是为了自保,我是因为恨他,就是因为有那样深厚的情分在前,我才恨他,我一心想要报复他,想要他也尝一尝被欺骗被背叛滋味,这才是我的私心,我根本就不是为了皇兄亦或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隐忍道。   “你一定要这样想么,将所有的罪责都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你便能快活了吗?”陵徵叹了口气,“陵玉,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不需要再去想这些事情,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伸手握住陵玉的手,道:“往后我们的身边不会再有欺骗和背叛,这只是一场意外。”   “皇兄,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做噩梦,我梦见有只怪物整晚上都在追我……”陵玉低声说道。   “那不过是因为你太过心软,你若非自责的缘故此刻便该是高枕无忧,但你相信我,时间会将这一切治愈,你还这般年轻,不要只想着这些。”他说罢,便又迟疑道:“你若实在不安心,我便安排你去见一见他……”   陵玉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   “皇兄,你会怎么待他?”陵玉问道。   陵徵道:“你知道我向来都不是个赶尽杀绝之人,一切只看时局,只是当下,他还动不得。”   他见陵玉问这样的问题,便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我只是随口一问,一切都听皇兄的安排。”陵玉说道。   陵徵虽不再追问,眼底却仅是满意之色。   这日陵玉在宫中正是闲暇,小太监却道有人要见她。   陵玉叫他报上名来,这才知道陈玄颐已经来寻她好几回了。   彼时她正在秋千上发呆,便直接让那太监将陈玄颐领过来。   陈玄颐来时,只规规矩矩给陵玉行了礼。   陵玉觉得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好笑,只让太监给他搬了凳子坐下。   “你这些日子以来可还好?”陵玉问他。   “微臣一切都安好,多谢公主关切。”陈玄颐还是低着头答话。   陵玉便道:“你看你脚旁边是不是有个黄色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陈玄颐便好奇地挪开了脚仔细去看。   “哪里有,那黄色的不就是泥巴吗?”他小声嘀咕道。   陵玉却喷笑道:“原来是泥巴啊,你一直盯着地上看,我还以为地上有金子可以捡呢。”   陈玄颐后知后觉,这才反应了过来,抬起头来不客气地瞪了陵玉一眼,却又红着脸飞快低下头去了。   陵玉捡了个石头便砸在他脑袋上问道:“你为何不看我?”   陈玄颐离得近被那石头砸个正着,有些吃痛地避到一旁忿忿不平道:“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哦”陵玉拉长了声音,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玄颐,你脑子里进水了,有美人在眼前都不看,难不成你要等我变成了老婆子以后再看我?”   陈玄颐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见陵玉还在笑他,这才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一屁股坐到了她隔壁的秋千上了。   “你笑什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矜持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来寻我可是有事情?”陵玉问道。   陈玄颐道:“前段时日宫里很是紧张,我想来看你都没有机会,这时候又允了,我自然要过来看看你的。”   他见她好似并没有什么郁闷,便道:“幸而你一切都好,若是你当日有个什么闪失,我当真会悔青肠子的。”   陵玉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几分,她对他道:“有你们这么一群人想方设法来救我,我还能有什么大碍,我早该去谢谢你了,你在那样的情势下还愿意豁出性命去帮我和皇兄,并非一件易事。”   “这有什么,我同你自幼一起长大,个中情谊又岂能是一些小小变故就轻易改变的?”他道:“更何况你皇兄他是个仁慈的人,将来必然是一位明君,能够造福百姓,于公于私,我不帮你们,我还能帮哪个?”   “不过……”他说着又是迟疑。   陵玉推他一把,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他道:“你恕我直言,盛钦此人,是必死无疑。”   陵玉的秋千绳子颇不明显地微颤了一下,她却神情不变道:“这个昨日皇兄同我说过了,他说有关于盛钦的事情,还是要看时局而定。”   陈玄颐闻言又打量着她的神情道:“陵玉,你是不是还心软着呢?”   “我说了,我一切都听皇兄的。”陵玉答道。   陈玄颐这才松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只要等时间长些,你就会忘记了。”   陵玉觉得有些好笑,似乎每个人都这样对自己说。   好似他们都认定了她对盛钦一往情深一般……   “不同你说了,我得去给皇兄送药喝了。”陵玉跳下秋千道。   陈玄颐忙问道:“你去送什么药呀?”   陵玉道:“他总忙于事务不肯喝药,旁的宫人送去了又不敢逼着他喝,他眼下看着虽好,但身体还是需要调养。”   陈玄颐听罢这才没再追问,只是他看着陵玉走远,目光仍旧黏在她背上,以至于他往回走的时候又一脑袋撞到了柱子上面。   他这才吃痛地抱住了头,又见旁边有小宫女在偷笑,觉得甚是丢人,连忙就跑了。   陵玉不知他在背后又出了洋相,只照着先前的习惯让宫人将药备好,再由她端送过去。   待她来到陵徵书房门外,却听见苏重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陛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才是上上之策……”   她听到这话脚步便是一顿。   这时房门却在她面前打开,陵徵见是她才松了口气。   “陵玉,你何时来的?”   陵玉道:“便是方才听见苏先生说要斩草除根的时候……”   她见他面色古怪,便问道:“皇兄是怕我偷听了吗?”   陵徵闻言忙摇头,笑说:“怎会,若是你怎么听都不为过,我只是不喜欢其他下人在门口偷听。”   他这般说陵玉也能理解,她只端着汤药进了屋去,道:“皇兄再忙也先将药喝了。”   她将药送到桌上,却在书案上看到了一块兵符,那兵符上血迹斑斑,令她手腕一抖,险些将药洒了。   陵徵上前去见她垂眸盯着那物,便对她道:“陵玉,这并非是从盛钦身上搜出来的,而是从他府中搜出的。”   陵玉闻言这才回神,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等陵徵将药喝完,便将东西收了离开。   苏重檐见她心不在焉模样,问道:“她可是还对那人留情?”   陵徵道:“我也曾问过她,只是她的态度十分决绝,并不像。”   苏重檐却若有所思道:“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让她……”   陵徵闻言立马便将他剩下的话打断,“陵玉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想再利用她了。”   苏重檐却不以为然,“为君者,自当以大局为重。”   陵徵背着手来回踱步,只叹息道:“我明白。”   深夜时分,夜色笼罩着整座皇宫,从上方俯视,这个时候大多数的宫殿灯火都已经灭了。   恰在此刻,陵玉却忽然又惊醒来。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却想不起梦境的内容是什么了。   陵玉觉得头昏脑涨,索性便起身拿来两本书看,只是那些书里尽是一些枯燥无趣的内容,叫她怎么都看不进去。   苏琴进来见状道:“公主又睡不着了?”   陵玉道:“许是白日里午睡得久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困。”   她说着便问苏琴道:“你这里可有针线,我想做些针线活。”   “您还会做女红?”苏琴一面笑着,一面将针线拿来,上面还有一块现成的绣布,约是她留给自己做的。   陵玉扫了她一眼,道:“你可介意让我糟蹋两下?”   苏琴笑说:“公主莫要说笑了,本就是给公主做的东西,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陵玉闻言便弯了弯唇,这才捏着针开始穿针引线。   苏琴便又拿来一盏灯放在旁边,看着她低头做活。   待她做出个雏形,却惹得苏琴笑出了声。   “怎么了?”陵玉抬头望了她一眼。   苏琴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公主的式样选的是好的,只是针法还不熟练,像个孩子绣的。”   陵玉将那绣作拿起来对着烛火照了两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只怕现在的女孩子绣的都要比我这个好看……”她说着顿时一顿,抬头又看向苏琴。   “怎么了?”苏琴问道。   “说起这孩子,我便想起了陵晖,也不知他当下怎样了?”陵玉问道。   “自然是好吃好喝地照顾着,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先帝的孩子,他年纪小,想来旁人也不会计较他过去的事情。”苏琴说道。   陵玉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   毕竟陵晖如今身份特殊,想来陵徵多少还是有些在意,才在她面前对于陵晖的事情绝口不提。   待隔日陵玉用过早膳,便以闲逛之名将宫中四下都走动了一遍。   待她路过了菀娘的宫殿时候,她便借着顺路过来的借口进去看上两眼。   只是没曾想她来的这样的巧,只刚走到庭院之中,便听见了菀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陵玉仔细听去,竟仿佛听见“救命”二字,她脸色微变,忙进了屋去,这才看见菀娘整个身子有一半都连同被子掉在了地上,屋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上前去将对方扶起,却见菀娘面色苍白。   “发生了何事?”陵玉连忙问道。   菀娘却冒了满头的冷汗,轻声道:“我腹中疼痛不已……”   陵玉转身忙去叫人,恰好一个宫婢进屋,陵玉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那宫婢道:“我方才就是走开了一下……”   陵玉见她神情躲闪,此刻也懒得追究,只叫她去请太医国来。   岂料那宫婢竟然一动也不动,最终被逼急了反问陵玉道:“你又是何人,好端端的命令我做什么,你要叫自己不会去叫吗?”   “住口!”苏琴从外面进屋里来,扬手便掌掴了那宫女一个耳光,“你是从哪里来的,竟凭白长了一双乌木珠子,连德嘉公主都不认得,还敢出言冒犯!”   那宫女闻言吓得顿时跪倒在地,“奴婢不知,请公主饶命!”   “你先不与她计较。”陵玉对她说道:“替我去请刘院判来。”   苏琴听罢也不嗦,转身便跨着门槛出了屋去。   那小宫女见状只将头压得极地,身子还打着颤,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陵玉见她这幅模样便知她定然不是这宫中原来的老人。   “你是从哪里来的?”她转身坐下,将桌上一个干净杯子搁下,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茶。   那小宫女哆嗦着说道:“奴婢……奴婢是新来的,不懂事儿,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陵玉动作一顿,听对方说完这话,她便知道这宫女不仅是个新来的,还是个没有脑子的。 第87章   在这后宫中, 倒也不是每个宫人都必须拥有聪慧的品质。   但这宫女既在太妃身边伺候, 又是个贴身人物,竟还这般胡来,又如何能伺候好主子。   只是细想一下当下情形, 陵玉忽然就明白了对方出现这里的必然缘由。   她也曾是个过来人, 在这势力被切割得复杂纷乱的后宫中,陵徵的上位, 就意味着陵晖会失去更多。   即便他还是个孩子, 他甚至无心参与进这个漩涡之中,也是一样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这棋盘上的一员。   陵玉原先还想着回头要不要重新拨一个宫女过来, 待她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她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多余的念头。   那宫女哆哆嗦嗦跪在她面前等待着她的问话,她却只抬手将膝盖上的褶皱拍平,便缓缓起身往室内走去。   来的是一个颤颤巍巍的太医, 等他把完了脉后,这才低声道:“这是……”   “是什么?”陵玉问道。   那太医听见她的声音刚诊完脉的手指颤抖了两下, 随即道:“太妃病了,不过病得不是很严重,微臣给她配些药,喝上两天大概就能好了。”   躺在床上的菀娘这时应声道:“多谢了,您这就去吧。”   陵玉便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等人走了, 菀娘才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你方才为何不问清楚自己的病?”陵玉嘴上虽然是问她,但是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一个病人不会去问大夫自己得了什么病,这个病人多半都是知道自己病在哪里的。   眼前的菀娘也许亦是如此。   果然, 菀娘道:“公主方才怕是没有看清楚那位太医脸上后怕的神情,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他就算知道了,也是不敢说的。”   “因为我不是生病了,我是中毒。”菀娘眼中那抹藏在浓雾背后的深意,慢慢地便渐渐显露出来。   中毒?若是原先的陵玉必然会第一时间认为是菀娘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但现在的陵玉听到了这两个字却条件反shè地想到了陵徵。   这个极端敏感的时期,为何菀娘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中毒了?   “你既然中了毒,为何还好端端的,若是那人要害你,不是该用一种让你即刻毙命的毒吗?”陵玉问道。   “我猜想那人也是想的,但他不敢也不能,他不能用那种让人即刻毙命的毒药,因为那样,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他身上。”菀娘说道。   “你说的人,该不会就是我的皇兄吧?”陵玉的唇角渐渐绷紧,不喜欢对方这种充斥着暗示的语气。   陵玉对于菀娘的感情最初都是有些复杂,若从女子角度去看,她那时候无疑是喜欢菀娘这样温柔的姐姐,才生出了亲近之意,乃至后来菀娘成了父皇的妃子,她又同盛钦生了一场气,又对菀娘生出了一份愧疚,再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菀娘什么都知道,不仅如此,在这深宫之中,她还是盛钦留下来的得力助手。   菀娘看着她情绪的变化,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陵晖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早膳的米粥只用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是我将他剩下的都吃了,这些都是他换的人,在那之前,我同陵晖都是极好的,你觉得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菀娘说道。   陵玉扫了她一眼,道:“陵晖可曾病倒?”   菀娘听着她的语气心底渐渐失望,随即只摇了摇头。   陵玉便转过身去,在她往门外方向抬出脚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或是陵晖,我想、皇兄他也不会。”   她说完便从菀娘的屋子中离开。   待陵玉来到外间时,那名鲁莽的宫女仍旧跪在那里,连姿态都不曾变过。   陵玉对她道:“先前的事情我不会同你一般计较,不过你还须记清楚了,就算你再鲁莽,再擅于欺主,你主子有个闪失的时候,我必然叫人将你第一个送去给他们陪葬。”   那小宫人闻言周身猛地一颤,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啪”地一声坠落在了地砖上。   “奴婢知、知道了……”   陵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静沅宫。   苏琴则是不知何时又跟在了她身后,与里头那位宫女是一种相反的范例,苏琴总是会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极低,却又在需要时候出现,极能合主人心意。   回去后陵玉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陵徵。   然而陵徵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表情却是极为惊愕。   “竟有此事?” “皇兄也觉得奇怪么?”陵玉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疏忽了,想来是我当下根基未稳,那些人便想着法子给我添堵了。”陵徵的唇角勾出了淡淡的苦笑。   “我还需多谢你将这事情告诉了我,我必然会将此事彻查到底。”陵徵对她说道。   陵玉微微颔首,心底原先被菀娘埋下的一抹极为轻微的疑虑也被瞬间打消。   她本就不该胡乱相信旁人的话。   但凭她对陵徵的了解,他便是一个极为无害的人,在陵玉眼中,若要用一种事物来形容陵徵,她的脑子里便会浮现出一抹金色的阳光。   那种午后从镂花木框的窗户中透进来的一缕光线,这时候触碰到这缕光线的人,便会感受到阴影中日光带来的暖意。   这样谦和儒雅的人便一直在阳光下行走,即便是落在了最阴暗的谷底时,他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那抹阳光。   这样的人,是极难诋毁的。   “你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陵徵见她微微走神,便问她道。   陵玉却笑了笑,道:“皇兄该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了,寻一个同皇兄一般温婉大方的女子做皇宫,这样后宫便有人替你打理了。”   陵徵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道:“陵玉,这种事情是你该cāo心的吗?”   “该,等到皇兄有了小皇子后,我便就是个做姑姑的人了,到那个时候,我们的亲人也就会越来越多了。”陵玉对他说道。   陵徵看着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极为柔软的情绪。   他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仿佛也陷入了同陵玉一样极为美好的畅想之中。   也许那时候,他也会有一个可爱的皇子和公主,他会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不会比先帝差劲。   他这样想,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温暖起来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日下午,陵玉整个人的心情似乎都晴朗了许多。   如果说先前的阴郁是属于过去,那么未来那种极为美好的期待,便能真的将她心底原本的伤口轻轻抚去些许疼痛。   她想她只要同皇兄将这些美好的事物一一去实现,也许日子又会变成从前那样快活的样子。   只是等到傍晚时分,苏琴带着人匆忙去布置膳食的空挡,一个生脸的太监便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还来到了陵玉身边。   “嫣太妃晚上想要见您。”那小太监说道。   陵玉冷冷地看着他,“她为何不叫人光明正大的来传。”   那太监道:“因为、因为太妃说了,此时不能让旁人知道。”   陵玉脸色依旧是冷淡的,但那太监见外面又有人走动过来,便朝陵玉无声地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静沅宫的菀娘派了小太监出去以后便一直在等,直到她桌上一支蜡烛都要灭了的时候,陵玉才从外面走了进来。   菀娘见到她,目光掠过一抹不明意味的光。   “你这样神神秘秘的叫我过来,是想做什么?”陵玉问她。   菀娘道:“我知道你已经没有那么喜欢我了,但是高信侯已经不在了,余下的秘密应该随他一起消失,这是我原先的想法……”   “你想说什么?”陵玉在听到盛钦名讳时候,神情有那么一瞬是不自然的。   菀娘道:“我并不想听从盛钦的话,所以很多时候,我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只是他问起来,我才会说,所以我也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对他千依百顺,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陵玉听了她说的话,便问她。   菀娘道:“自由。”   “自由?”陵玉忽然就对这两个字有了些印象。   这似乎是菀娘最初入宫时候对她提过的话,那时候菀娘给陵玉的唯一印象,便是个极为向往自由的女子。   可是到了今日,对方仍旧是关在笼子中的小鸟。   “后宫本就该是个秘密重重的地方,有多少秘密都不足为奇,但我不想叫你受骗,不论你怎么看我都好,我都不希望你继续活在一种安逸的假象之中了……”   她说的话极是奇怪,令陵玉眉头也愈发紧蹙。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陵玉问道。   “陵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留下陵晖的一条命?” 菀娘忽然极为认真地问道。   陵玉在这件事情上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菀娘像是吃了定心丸般,便对她道:“那我便肯定地告诉你,想要给陵晖下毒的人就是你的皇兄。”   “我不信。”陵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皇兄是个极为老实的人,他的秉性最是纯良。”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老实人,他还会说谎吗?”菀娘轻叹一声。   “他说了什么谎?”陵玉心突地一跳。   菀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又重新回到陵玉身边。   只是在她的手中多了一个漆木盒子。   菀娘将盖子打开,那盒子下面赫然是一个玉玺。   陵玉错愕极了。   “你可还记得替你皇兄正名的那篇遗诏?”菀娘问道。   “我记得,是从盛钦府中搜出来的,那是被盛钦藏起来的。”陵玉说道。   不仅她知道,陵徵,苏重檐以及陈玄颐,他们都知道。   菀娘却道:“那遗诏上面的日期是你父皇死前半个月所立下,可事实上,从他开始沉迷丹药那日,我便将这玉玺藏了起来,一直到你父皇死时,他都不曾过问过朝事,更不曾知道真正玉玺的去向,试问,那遗诏上面又哪里来的盖章?”   “这不可能……”陵玉脸色终于变了几分。 第88章   她对这件事情从无怀疑, 就是因为这是苏重檐告诉她的话, 然后是陵徵,他们都是她最为信服的人,如何会骗她?   “如今你皇兄手上的玉玺是我换了假的过去, 那假物虽做的极为相像, 但是在这里……”菀娘指了指印章上面的一个花纹的弧度,“这个地方是相反的, 只是它们都极为小巧, 并不显眼,只要你能拿到那诏书看上一眼, 就会知道。”   “就算如此,皇兄借势而为有何不可,若没有名正言顺的东西,他的阻力便会大上百倍, 若他真的像从前那样迂腐,我才要担心。”   陵玉心中一面是排斥, 一面敏感于这种话题,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菀娘却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道:“即便是他雇佣了范正和对方的父母,拿钱买通他家三口子的命豁出去只为了让盛钦的名声上沾染污点,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陵玉的脚步仿佛顿时被钉住了。   “你一定也知道,范正一家背后都是有人指使, 那个人就是陵徵所为,我若有半句谎话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菀娘四指朝天, 起誓为证。   陵玉回头看着她,目光就仿佛被凝固了一般,黏在了对方身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菀娘动了动唇,面露凄色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在这宫里步履艰难,若没有二三眼线打点一切,我又如何活得下去,知道太多只会死的更快,可我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盛钦和你皇兄各自为营,我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等到陵晖死后,便该轮到我了吧……”   陵玉听完这些却陷入了沉默。   “你今日说的确实有些多了,我也有些累了。”   菀娘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轻声道:“那我便不送你了,天黑,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   是夜,陵玉辗转反侧,极难入眠。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她同菀娘的初遇,对方那时候那样眼中还透着一抹鲜活之色,还会同她讲鬼故事吓得她不敢睡觉……她又想到小时候自己不小心害的陵徵落了水,令其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实事变迁,一切都变了,陵玉也变了。   可她的记忆却还停留在最初的地方,她对身边人的认识,竟是那样的浅薄。   翌日,陵玉正坐在屋中正绘着新式花样,陵徵便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红眼兔子。   “这兔子该是被捕兽夹夹伤了腿罢?”陵玉说着打量了两眼,道:“只是这腿上的丝绢帕子是皇兄给它包扎的?”   陵徵道:“原本我去林中就是想要去骑shè狩猎的,只是没想到在一个陷阱中发现了这个兔子,它看起来着实柔弱,叫我反倒不忍心伤害它了,这才将它带来你这里。”   “皇兄连兔子都这样怜惜,可见心地仁慈。”陵玉说道。   “你若是见它当时的模样,也一定会心软的。”陵徵笑说。   陵玉将那兔子接了过来,轻轻抚着它柔滑的白毛,问道:“皇兄往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能够成为一个仁厚爱民的君主便是我毕生的心愿,我一直都希望天底下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即便不求盛世之境况,哪怕他们能够清贫无忧都好。”他的愿望看起来如此单纯,却能让人听出他最大的善意。   陵徵与她闲聊片刻,便将这兔子留给了她。   陵玉在他走后抱着兔子愣了会儿神,又将兔子递给了苏琴。   “这是圣上方才带来的兔子?”苏琴的语气颇是柔软。   陵玉道:“你先照看着吧。”   苏琴想了想,就先抱着兔子去寻些食物给它。   陵玉这时便抬脚跨出房门,她出去之后又径直去了菀娘所在的静沅宫。   菀娘彼时见到她还颇为惊奇。   “我还以为你经过昨日之后,就再也不会过来我这里了。”   陵玉缓缓坐在她的对面,看向她道:“你还知道什么?”   她这样开门见山,令菀娘亦是错愕。   “事实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菀娘眉头蹙起,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陵玉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想知道什么,我只是不自觉地就想过来,既然你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那我往后便真的不会再过来……”   “等等。”菀娘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迟疑说道:“我想起来一个事情,但那事情却是我偷听来的,隔着有一段时日了,我也不能确定。”   “你只管说与我听。”陵玉说道。   菀娘咬了咬唇,随即声音都轻了几分,对陵玉道:“你可知道叶子知?”   陵玉听到这个名字愕然抬头。   “我不认识此人,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有关于他妻子的一封信,我知听到盛钦属下同他汇报,他将这封信一直留在宫中,后来我存了私心,便趁乱将这信拿来了,想要当个把柄,直到你皇兄登基,我便知道我也许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她说得极是仔细,转身又进屋去,许久之后才重新回来陵玉身边。   “这是叶子知妻子乡下娘家人收到的一封信件,这信是同你皇兄没什么干系,可信中送去的一张值万两银子的银票,却是你皇兄名下的财物,叶妻娘家本富庶,却奈何家中生意惨淡,直到他们几乎要花光所有家底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封无名信件,也就是让对方拿这些钱去逼死叶妻。   这是盛钦的下属花费了五倍的价钱才换回来的。“她同陵玉说道。   陵玉将那东西拿来,在看到那张银票时,脸色愈发难看。   “若是小数目的钱,也许旁人可以欺主贪财令人生出误会,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该明白的……”   “先前你兄妹二人那样的遭遇,这封信没有用到的必要,乃至到后来,他直接登基为皇,我亦不敢了,因为只要我拿出来,就必然会被灭口。”   陵玉没有再留意听她余下的话,只是隐约记得那时候叶子知顶替了陵徵,然后便是叶子知妻子吊死在家中,先帝令叶子知遣回家中置办丧事,陵徵的事情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她将这些事情糅合到一起,那张脸便由难堪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菀娘不安地看着她,却见对方忽然转身走向了香炉,对方便在她的注视中提起了香炉盖子,紧接着便将那封信丢进了香炉之中……   “你……”菀娘想要上前去阻止,却来不及了。   陵玉这时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对她道:“将真正的玉玺交出来吧。”   菀娘的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陵玉知道了这一切,也都不会选择帮她。   也许出于亲情之间的偏袒,也许出于一种物质上是私心,陵玉也都不再是从前的陵玉,她此刻彻彻底底地将菀娘剩余试图用来保命的把柄挖出来并且拿走。   在这一点上,菀娘竟无原则的信任了对方。   菀娘退后一步,看着陵玉的目光都透着隐隐的畏惧。   她并非是怕陵玉或是怕陵徵,她怕的是,一个纯澈善良的人最终变成了一个极为陌生无情的人,即便她努力地让陵玉看到这一切的真相,陵玉也可以全然当做视而不见,她甚至要销毁这些东西,替她的皇兄善后。   “你已经想好了吗?”即便如此,菀娘仍旧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陵玉道:“我昨日就想好了,只是在想……你会不会还有遗漏的东西没有说清楚,与其一一打探,不如叫你一次性说出来。”   菀娘看着她的脸,忽地就笑了。   “我明白了……”她的笑中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陵玉会变成这样,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那个时候,陵玉在她眼中还是一个毫无杂质的少女,那个时候,只要靠近在对方身边,她都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满满善意,那种善意是有着温度的,令她动容,也令她惭愧,可她最终并没有将陵玉的身份告知对方,也没有回应对方任何的善意,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陵玉便一步一步走向迷茫,被牵引入黑渊。   她犹记得陵玉那时候极力想要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替她遮风挡雨的愿望。   而这个时候的陵玉会怎么看待那时候的自己呢,她定然是会觉得那极为可笑,是很多很多的人,一起联手将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第89章   “往后, 你不会再有机会挟持我兄长, 但凡你安分守己,这后宫中自然还有你的一席之地。”陵玉临行时,这样对菀娘说。   菀娘就僵硬地立在门口, 看着陵玉越走越远。   陵玉销毁了一封信, 拿走了真正的玉玺,好似就彻底断了同菀娘之间的牵扯。   苏琴抱着兔子问她:“方才圣上派了人过来, 问您要不要一起去太平寺里上个香?”   陵玉道:“不去了, 我这些日子总觉得很累,原以为歇上几日便会好了, 可……我总觉得睡不够似的。”   苏琴闻言道:“您这是心里头累,有时候,心里存放的东西多了也不好,若是有什么心结, 还是寻个能够倾诉的人说出来的好。”   陵玉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可脑子里掠过许多人的名字, 却又逐个黯淡了下去。   “我这几日女红做的是大有长进,你再拿些描好的花样子给我试试。”陵玉朝对方说道。   余下的时间她便坐在光线充裕的地方,低着头盘弄一些东西,看似有些宁静美好,可她心底却空旷混沌。   就好像是埋藏了一团乱糟糟的线, 却寻不到半点头绪。   这样的日子终于被一个意外所打破。   静沅宫的嫣太妃在一天夜里抛了一根长长的腰带,自缢在了横梁上。   听说她死的时候面目狰狞扭曲,舌头吐在外头, 地上还有一滩令人作呕的液体,一点都找不到生前的半点美好模样。   明明是一种最为痛苦和丑陋的死法,然而在这个年代被困守着的女子却多半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陵玉听说的时候,手里的针都刺入了指尖,她还看着苏琴,有些不敢相信。   “您快松手!”苏琴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才叫她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去将那根针□□,指尖上立马就冒出来一滴血珠。   苏琴忙拿了帕子给她将手指头包裹上。   “奴婢方才说话吓着您了吧。”苏琴愧疚地看着她。   陵玉摇了摇头,道:“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苏琴道:“不知道呢,想来他们应该会将对方的尸身抬走吧。”   陵玉听着便丢下手里的东西要往外去。   “您去哪里?”苏琴问道。   “我要过去看看。”陵玉答她。   苏琴却阻拦道:“那里当下正是晦气,您身子刚好,若是再受到惊吓怎么办?”   陵玉脚步一顿,冷静地回过头去看着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平日里从来不会多这些话的。”   苏琴神情微僵,“奴婢只是关心公主……”   “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也不会以关心的名义僭越过问我的事情,这也正是我最满意你的地方。”陵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苏琴那张面皮,窥到对方心事一般。   苏琴却松了手,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陵玉抚了抚袖上被她抓乱的褶皱,这才继续往外走去。   苏琴看着她走远,心里却是沉坠坠的。   她竟不知,这位公主如今会生出这般敏锐的直觉来。   陵玉到静沅宫时,只看见里面几个太监正捂着鼻子往外抬人。   他们见到陵玉眼中都掠过了一抹错愕的神情,便纷纷恭敬对陵玉行了礼。   陵玉的目光掠过他们,问道:“伺候太妃的人呢?”   那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道:“据说是带着三皇子回避去了,三皇子也吓坏了。”   陵玉上前一步正要靠近尸体,便有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将她挡住,“公主,此地晦气,还是别近身了。”   陵玉道:“若真有那样的晦气,待你们差事一了,便该自行了断了才对。”   那小太监闻言神情颇为窘迫,便不敢再说什么。   陵玉便走到那尸体前站定,她站在那白色盖布之前,随即做了一件众人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她伸手将菀娘身上的盖布掀开了。   那副狰狞的样子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纷纷低下头去,再不愿意看那张如噩梦一般的面孔第二眼。   陵玉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没有被吓到的模样,也没有避开目光,只是细细地看着,她便看到对方一片淤青的脖子上隐约透出了几根手指印的轮廓。   陵玉闭了闭眼,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彼时陵徵正在批阅着奏折,陵玉进去寻他,他也没能抽出注意力分散到外面的事情上去。   他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同陵玉说话的时候,仿佛心神都陷入了那些未能处置妥帖的民生事务当中。   “皇兄为什么要杀了菀娘?”   直到陵玉的这一句话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陵玉。   “你方才说什么?”他似没有听清楚一般,怔怔地问道。   “我方才去看过菀娘了,她的脖子上有指痕,是被人掐死的。”陵玉平静地将这个真相道出。   陵徵的表情这时候才变得沉重了几分。   “你知道了啊……”他叹了口气,道:“她是盛钦的人,不能留下。”   “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陵玉又问道。   陵徵抬眸,却见她神情颇是奇怪。   “陵玉,你是不是听了旁人对你说了什么,我总觉得你今日有些奇怪?”陵徵说道。   陵玉看着他的眼睛,道:“皇兄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个仁慈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陵徵道:“这并非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若要留下这样的人,只会后患无穷,你若觉得我做的不对,那你告诉我,若是你在我这个立场,你又该如何去做?”   陵玉仿佛被他问住了一般,没有应答他的反问。   待她从陵徵的书房中出来,却见苏重檐就立在廊下。   “苏先生为何不进去?”陵玉问他。   “公主同圣上在屋内说话,我进去也不合适。”苏重檐说道。   “那方才的话你便都听见了……”陵玉说道,“苏先生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道:“她既然受了盛钦的庇佑,便该想到今日的下场,没有谁可以成为中间那一个人。”   陵玉抬眸,乌黑的眸子便看向他,“受过盛钦庇佑的人,还有我。”   苏重檐怔了怔,道:“你不一样,你可是忘记了,你同你的皇兄身体里都是流着同一血脉的。”   陵玉闻言,那紧绷着的唇角便忽然松缓下来,露出几分牵强的笑意。   “是我想岔了,思绪一乱,竟还说出了胡话。”   “你该好好休息,有些事情,钻牛角尖也是得不出答案的,因为你所想的这件事情本身便是一个错误的方向。”   就好像一个极为努力撞门的人,即便他撞得头破血流,也还是被挡在外面,因为在他面前,被他撞着的一直都是一堵坚实的墙。   后半截话他虽未说出口,但他觉得陵玉是明白的。   陵玉道:“也是,那我便多谢苏先生指教了。”   陵玉从他身边离开,在背对着他的角度,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凝固,比起失望,这更像是一种麻木。   因为失望多了,她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了。   她回去后便真的就没有再过问过有关菀娘的事情。   直到几日后,陵玉忽然招来一个洒扫宫女,问她:“你可知道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小宫女有些受宠若惊,便道:“奴婢知道一个,听说前段时日街上来了一个戏班子,还听说它是江南最为出名的一个戏班子,只是这个戏班子这两天便要走了,因而赶去看戏的人格外得多。”   陵玉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一旁苏琴便贴心问道:“可要奴婢去备车马?”   陵玉朝她微微颔首,便定下了今日要做的事情。   待苏琴带着那小宫女走出了陵玉的视线,便道:“好端端的,公主怎会问你宫外的事情?”   那小宫女面露无辜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只是早上同院中梅儿提起过这事情,会不会是梅儿同公主说的?”   苏琴闻言似了然般,也不再追问。   彼时梨园热闹,只是看戏的人颇不少,因而如陵玉这样身份的人是决计不会在大堂之中露脸,待她去了那里,便早有人等候将她领去了招待贵客的房间。   只靠着窗户那一面,陵玉垂眸便能清清楚楚看清台上的东西。   然而那台上的戏才开始,陵玉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门招来了一辆马车。   “送我去刑狱大牢。”她同那名车夫说道。   那车夫打量了她两眼,叹息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家人关进去了,瞧你孤身一人去看,想来日子也不好过,我便少收你些钱罢。”   陵玉不应他的话,等马车将她送到,她便拿了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对方。   “莫要同人说你见过我,不然你未必有命花了这钱。”陵玉对他说道。   那车夫见她面色冷然不似说笑的模样,这才战战兢兢将银票接了。   这钱多到让他惊喜,而对方的话也令他后背发冷。   喜欢钱财却又怕死,是他们这些一把年纪老头子的常态,他自然不想惹祸上身,生怕被远处的守兵看见了脸,扯着马转头就走了。   陵玉来到刑狱大牢门前,门口守卫便立马将她拦住。   待她拿出了几张银票,那两人彼此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收下,让到了一旁。   这一年到头,想要来这大牢中见自己亲人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男子或是好几人来见,他们往往都不予理睬,若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或是老妇,但凡能拿出些好处孝敬,他们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陵玉往里走去,穿过一段阴暗潮湿的窄路,这才看到了两边如同关在笼子里一般的囚犯。   她逐个看去,却没有在那群人中找到自己要见的那一个。   “姑娘来这是要见什么人?”那牢头是个一把岁数的人,见陵玉张望着,便说了一句,“在这个地方,就算你要见一只耗子,只要报的上名号,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陵玉对他道:“我听闻高信侯便关押在此地。”   那牢头本正在喝酒,听到这话便猛地呛了一声,随即站起来碎碎念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你放进来的,你还想见那反贼?我这就去叫人把你逮了……”   陵玉却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候拿出了一只腰牌。   那牢头脚步一顿,借着四下微弱的光线将那腰牌上的字看清楚了。   “你……你是德嘉公主?”那牢头大吃了一惊。   “我要见盛钦。”陵玉对他说道。   那牢头面色难看道:“您莫不是来寻仇的,公主若是这个时候杀了他,只怕上头难交代啊……”   “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叫你们被牵连的,我去见了他,也不会要他的命。”   那牢头想了想,道:“公主随我过来就是。”   他领着陵玉转身并未往牢狱更深处走去,而是走了一个不同的方向推开了一道暗门。   在那暗门之后,有一条极长的窄道,陵玉跟着那老头走去,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   “他就在这里。”那牢头对她说着,便伸手将上面一块石头搬了下来。   陵玉这才留意到在他面前那并非是单纯的一堵墙,而是有着锁链的石门。   而对方搬开了石头背后露出的小洞,便是这门上打开的一个窗口。   “您站到我这里看,会看得比较清楚。”   那牢头将位置让了出来,陵玉便上前去看,透过那个小洞便能看到里面光线微弱的囚室中的场景。   陵玉最终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只是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您瞧见了,可还满意?”那牢头问道。   陵玉离开那窗口,牢头便又将石头堵上,带着陵玉转身离开。   陵玉跟在他身后,没走出几步却又逐渐缓慢顿住。   “等一下。”陵玉忽然将他叫住。   那牢头转过身来看她,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你有钥匙是不是?”陵玉说道。   那牢头闻言顿时面露难色。   “这……”   “你若是配合着我,我便只当我今日没有来过。”陵玉说道。   那牢头犹疑着,随即便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将钥匙递给了陵玉,道:“我去外头等您,免得有人过来。”   陵玉捏着那油腻腻的钥匙,心底愈发惴惴不安。 第90章   她在原地怔了许久, 最终还是将那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那看起来坚固无比的石门, 便在一声“咯噔”下,被陵玉推开。   陵玉彻底看清了角落那人的模样。   事实上,从她方才看到他人的那一瞬间, 她的整颗心都在不可抑制的在颤抖。   他的双目紧闭, 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的让她难免就联想到了死人的模样。   她一步步靠近, 最终在他身旁蹲下。   陵玉伸出手去试探对方的鼻息在探得对方仍然有着呼吸的时候, 她便骤然松懈了下来,腿软似的坐在了一旁。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裙摆, 想到自己方才的后怕,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她却伸手去解了对方的衣扣。   她最初的本意便是想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 她看完就会离开,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可偏偏她那双眼睛不该看得那样仔细, 不该叫她看到了牢房是多么肮脏不堪,也不该看到了他身上整洁到反常的囚衣。   试问连牢头身上的衣服都邋遢之极,一个囚犯的衣裳又凭什么这样干净?   这一切都仿佛告诉陵玉,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个时候,才将将解开了他身上单薄衣服第一颗扣子的陵玉, 便看到了对方脖子以下纵横交错的伤口。   那些伤……深浅不一,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没有再继续流血,他的伤口仿佛被水泡过一般, 四周的皮有一种诡异的惨白,而在他伤口的裂缝里面掺和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是一种苦到发臭的草药味道。   从表面上来看,他受过刑讯之后,仿佛也受到了治疗一般,然而……   这些伤口之下,还横亘着无数的旧疤痕。   所谓的治疗,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刑罚,才能让他不能那么痛快的死去。   陵玉的手哆嗦着,却坚定地将他上衣全部扒了下来,而此刻呈现在他上身的伤口,便暴露无遗。   在盛钦的上半身,几乎都寻不出一块好皮出来……   在他的后背甚至还有一块巨大的烫伤,这个烫伤正在愈合的过程中,在这些伤口上,同样被人粗鲁地糊了一摊粉末,而在他背上更多的刀鞭刺伤都从那块烫伤边缘延伸出来,仿佛就是在告诉陵玉,她所能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而她所以为他承受的,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陵玉越看,脸色便愈发惨白。   “这都是你活该……”她低低地呢喃出声。   她早就该料到他有这一日的。   这于她而言,也根本就不该是一件伤心事……   她的手往后缩去,却不防按到了一处湿软的地方,陵玉下意识收回了手,却发现自己触碰到的竟是对方的腿部。   然而方才那种触感却极为诡异。   那种按下去仿佛按破了某种腐烂果皮的触碰,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陵玉后背莫名沁凉,只缓缓将对方的裤子卷起,直到她看见在他腿上一片发红腐烂的伤口,她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那些行刑人的狠心程度……   就在下一刻,她便看见了那伤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她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陵玉极力忍耐着手指的颤抖,将他的衣物拨开才看清他腿上的伤口已然开始化脓腐烂……   她将手指靠近那伤口,在那处第二次有了动静的时候她便捉住了那团鲜红的东西。   陵玉将手指拿到近处来看,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腐味道令她极为不适,她忍耐着发毛的感觉将那团血污拨开,这才露出了里面一只沾染了血的肉虫……   她惊恐地将手中东西丢到一旁,便再忍无可忍地扶着墙泛出一阵干呕。   “是不是很恶心……”   在她的身旁忽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不复以往的低沉温柔,而是沙哑干枯到刺耳,那语气更是虚弱得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气力若续若断。   陵玉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在经历了诸多陵玉都想象不到的折磨之后,他的脸色惨白的几乎同尸体无异,然而他的语气却仍旧平静。   “你是不是很恨我?”陵玉垂眸看着自己沾了泥的裙摆,神情麻木道。   “我不恨你,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不恨任何人了。”   陵玉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她朝他伸出手去,似想要抚去他面颊上一滴血污,却被他避开。   他面朝着里,背对着陵玉,仍旧是那副干枯刺耳的嗓音,道:“公主快些离开这个污秽之地吧……”   “那……你呢?”陵玉缩回了手,目光看向他。   他的肩头似乎轻微颤抖了两下,随即低声说道:“贱臣死不足惜,不该玷污了公主殿下。”   陵玉听到他这样的称谓也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好。”她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当下的惨状,永远都无法将这个蓬头垢面满身伤腐的人与那个曾一手遮天的男人重叠到一起。   “很好”她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接着她就真的转身离开了这间囚牢,离开了这个充满了腐烂和死气的地方。   牢头抿了口酒,仍旧谨慎的看着深处牢房的方向。   直到暗门被人重新打开,陵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牢头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堆出笑脸来,正要同陵玉说话,便见陵玉伸手将钥匙递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离去。   那牢头忙进去查看,见那囚犯仍旧在囚室里不曾离开,这才彻底地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最后一场戏散,人都陆陆续续离开。   车夫载着脸色苍白的陵玉回去,却不敢过问她的事情。   直到马车行驶到了夹道上,苏琴便在那处候着,她恭敬地掀起了马车帘子,正要请陵玉下车,却看见陵玉满脸泪痕的模样,顿时一怔。   “您……是怎么了?”苏琴低声说道。   陵玉虽眼眶通红,但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若非她胸口浅色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一片,苏琴险些就真的以为她只是被沙子迷了眼而已。   陵玉似回了神过来,见到对方惊异的神情,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湿凉的脸颊,笑了笑说:“那场戏,真是感人……”   苏琴低下头去不再多问,只在她擦干净脸之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公主,圣上他已经等了您许久了……”苏琴忽然对她说道。   陵玉看着前方的路,道:“所以,皇兄将你放在我身边,并不是叫你照顾我,而是叫你更好的来……监视我。”   苏琴垂下眼皮,也答不上这话。   陵玉看着前方的路,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终于明白,活在这世上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等到陵徵等来陵玉的时候,陵玉的情绪已经恢复到最开始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去了哪里?”陵徵问她。   陵玉道:“皇兄不是都知道了吗?”   陵徵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便问道:“你是不是去看了盛钦?”   陵玉搅着手里的帕子不答,也算是默认。   陵徵见状便叹了口气,“陵玉,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一切都会听我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皇兄是个真正仁慈的人,才会这样同皇兄说。”   陵徵闻言神情微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陵玉却蓦地一笑,“我从未想过皇兄会有这样高明又能折磨人的手段,直到今日我亲眼看见,我才明白,我的皇兄,他一点都不简单。”   “陵玉,你若是生我的气,大可直说,不必如此误解我……”陵徵隐忍道:“有些事情我并未都全然告诉了你,我只是怕你会忧心。”   “如今我人就在这里,皇兄现在告诉我也还不迟。”陵玉说道。   陵徵见她神情半点软和模样都无,神情顿时也冷了几分,“众人都以为我已经将另一半兵符从他府中搜了回来,可事实上,那只是为了安稳人心制作出来的仿品,真正的兵符仍旧被他藏了起来,他油盐不进,我不得不动用如此手段,况且我这也是为你出了一口气,有何不可?”   “皇兄不必拿我借题发挥。”陵玉转身往外走去,陵徵便匆忙上前将她拦住。   “陵玉,你若真得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我往后便不再这样做就是了,我会让人给他仔细疗伤的。”他对陵玉说道。   然而“疗伤”一词到了陵玉耳里却全然变了味。   陵玉不答他这话,却看着门外庭院中忙碌的宫人,低声问了他一句,“皇兄是不是真的会成为一个仁慈爱民的君主?”   陵徵闻言怔了怔,随即垂眸道:“是。”   陵玉便扬了扬唇角,道:“最好如此,不然皇兄便真的就辜负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外头小太监见状便来关心道:“圣上,公主她……”   “无碍。”陵徵露出抹牵强的笑意道:“她会想明白的,你下去吧。”   小太监这才退出了门外。   陵徵转身往里室走去,只是在转身的那瞬间,他的脸色便蓦然沉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地将案前一只香炉踹翻在地上。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向着我的,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他伸手扯住那纱幔,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最终他猛地扯碎了手中柔软的绣绸,心中积郁许久的阴霾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 第91章   这日一早, 陵徵便遣人将那加急制出的金印送给陵玉。   苏琴见人都在外头庭院中候着, 便对陵玉说道:“圣上册封公主的时候急切了一些,但金印却不敢马虎,刚制成了, 今日一早上圣上便让人给您送来了。”   陵玉道:“我不需要这东西, 你叫他们拿回去。”   苏琴顿时为难道:“可您这样做无疑就是驳了圣上的颜面……”   陵玉抬眸,“你的话又多了。”   苏琴这才收了声, 目光沉了几分。   那几个小太监被拒了回去, 陵徵倒也没有生气,反倒在下朝之后亲自过来了一趟, 又将金印带来。   “陵玉,你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都没妨碍,但你难道也要同自己的身份怄气不成?”陵徵看着她,目光中带过几分失落, 令旁人见状都有些不忍。   当今圣上旁的都好,就是这脾气好过了头, 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德嘉公主同那反贼藕断丝连,可他却一再退让,为了安抚对方,甚至还派了太医去牢中给那反贼治疗。   如今更是待这妹妹低声下气,希望对方收下这象征着公主权利的金印。   然而这德嘉公主非但不和和气气收下, 反倒有着蹬鼻子上脸的趋势,着实有些不知好歹。   就在众人忧心地用余光偷窥着陵玉下一步的举动,偏巧这时就来了人。   “陛下, 袭国忽然派了使者到来,要见陛下!”外面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通传。   陵徵的动作顿时一止,却仍旧迟疑地看着陵玉。   然而下一刻那太监便急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骤然又是一变。   陵玉见状便道:“皇兄以要事为重,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可以往后再说。”   陵徵微微颔首,似十万火急般便同那太监去了。   只是他这一去,一直到天黑后才回来。   彼时陵玉正要歇下,苏琴便急忙进来催她穿好衣服。   “公主,圣上要见您。”   “这么晚了还要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了?”陵玉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道。   苏琴道:“奴婢也不知道。”   待陵玉见到对方,对方神情已经是极为阴沉。   这是陵玉鲜少在陵徵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陵玉,你知道吗?盛钦他竟然将那兵符给了他身边一名侍卫,那侍卫便跑出了京城,还将那块真正的兵符交到了袭国公主手中,他这样做,死不足惜。”陵徵冷声说道。   “他们向你提了什么要求?”陵玉问道。   陵徵道:“袭国公主确实同意了归还此物,但她的条件是,要让盛钦成为驸马。”   陵玉闻言,面不改色道:“那皇兄又是如何答的?”   陵徵这时便抬起眸来看她,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陵玉轻笑,“皇兄叫我来,不就是要告诉我的吗?”   陵徵道:“我也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可以将盛钦给她,但必须以贱奴的身份成为袭国驸马,也就是说,这世上不会再有盛钦,袭国公主不过是在盛钦死后,看中了一个同他容颜相似的贱奴,如此一来,就算袭国公主愿意择一贱奴为驸马,但,袭国未必愿意。”   “皇兄已经决定好要这样做了,又何必要告诉我……”陵玉捏着自己沁凉的指尖,心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陵徵语气仿佛意有所指一般,道:“你我是兄妹,我何曾有事情瞒过你。”   陵玉微微颔首,“如今我已经知晓了,这就回去歇了。”   陵徵便看着她起身离开,她竟真的没有再多问半句。   “陵玉,你觉得他们会答应我这要求吗?”他忽然出声问道。   没走几步的陵玉便立马顿住,道:“皇兄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叫他们答应的。”   “那也未必……”陵徵攥紧了拳道:“你怎知道那袭国公主不及你情深,也许她愿意放下她高高在上的尊贵,将盛钦带走。”   陵玉蓦地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你喜欢那个奸佞,是不是?”陵徵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难道你以为他真的能有命活着到袭国?”   陵玉隐忍地上前两步,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再试探我。”   “况且我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皇兄,既然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太平,就莫要再挑起事端,你若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对盛钦做些什么手脚还是趁早打消。   我一直都未曾告诉过皇兄,我手中有一封同皇兄有关的书信……”   “你说的是哪一封?”陵徵冷声问道。   “那就要看皇兄到底做下了多少桩亏心事了。”陵玉说道。   他人彼此注视着对方,一时之间竟陷入了僵持之中。   “陵玉……”最终却是陵徵涩然开口,“你当真要这样对我吗?”   陵玉这时候才垂下目光,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皇兄怎样,是皇兄一直都这样对我,让我活得……像个傻子一样。”   她几乎就真的相信了,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永远都不会错的人,这个人就是陵徵,是她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兄长。   陵玉看着陵徵的目光再不复从前那般纯粹。   陵徵的心登时一抽。   “陵玉,我、我不是有意的……”   “皇兄不必同我道歉,我只希望,这一切可以到此打住。”陵玉说道。   夜深,重新躺下的陵玉却再也没有办法入睡,等到天亮的时候,她仍旧是无比清醒的模样。   苏琴见状,心中亦是复杂。   待她替陵玉梳妆时,便状若无意般说道:“奴婢听闻……那袭国来的珠月雅公主答应了圣上的要求,已经将兵符递呈到了使臣手中。”   陵玉初时还有些走神,待她反应过来对方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蓦地看向苏琴,目光不知是喜是悲,只是错愕之极。   苏琴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竟也有几分不知所措。   陵玉便扶着桌子边缘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她还来不及走出一步,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便骤然放大,令她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觉得身体失去了平衡,接着便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白日又同她昏迷前的白日有些不同。   苏琴见她醒来便端来汤药给她,道:“太医说,您这些日子心绪愁结,况且又总睡不踏实,是以昏睡一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陵玉问她:“我昏睡了一日?”   “是。”苏琴答道。   “那……”陵玉的神情渐渐变得迟疑起来。   苏琴却极为贴心的答道:“那人已经同袭国公主离开了,他们走的很是匆忙。”   她看着陵玉,低声道:“听闻他被人抬出来时,身上都带着极为难闻的腥味,但那珠月雅公主仍旧坚持要同他一辆车马离开。”   陵玉闻言闭上了眼,便累了一般,再没有开口。   这日陈玄颐进宫来看她,却发现陵玉整个人都苍白憔悴了许多。   他脸色颇为古怪说道:“陵玉,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人说,那袭国公主带走了我朝一个贱奴,那人是不是……”   他话问到这里又觉得实在墨迹,那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子多半也是废了,根本就无需忌讳的必要,他便舍开这话,直接问道:“陵玉,你是不是对那人还留有旧情?”   陵玉看着他,笑说:“原来……你们都认为我对他有情,却没有一个人提醒过我,让我将假的当成真的,将真的又当成假的,只以为自己是假戏真做,可我如今也分不清我到底在戏里还是戏外。”   陈玄颐闻言顿时窘迫不已,“陵玉,我不知道你是不知情的……而且盛钦那种人,他也不是傻子,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旁人真心实意他都未必稀罕,若你待他虚情假意,又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我只是以为你们都是将计就计……”   他极为费力的解释,可是在看到陵玉那双死气沉沉的目光时,他便知道这些都已经迟了。   陈玄颐的声音说着也就自动消音了。   一整日,陵玉靠着窗似乎都在沉思,直到苏琴进来叫她。   “公主,该用膳了。”   陵玉闻言,这才起身随她去往偏厅。   只是她刚进了厅内,便瞧见陵徵也在。   陵徵见她进屋来,神情亦颇不自然。   “陵玉,你我许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我想今日陪你一起。”他对她说道。   陵玉入了座,他的神情方缓和了几分。   “陵玉,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过去种种皆为情势所迫,并非我自愿,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一切顺遂……”他对陵玉说道:“我前思后想,我的今日以及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若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兄长,不配做一国之君,我愿意退位。”   陵玉抬眸,淡声说道:“皇兄说什么胡话。”   陵徵却有些红了眼睛道:“陵玉,我没有胡说。”   陵玉看着他道:“皇兄不必如此,也许苏先生说的对,作为一个君主,该以大局为重。”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陵徵问道。   陵玉轻轻点了点头,陵徵这才松了口气。   “陵玉,我答应你,往后我必会三思而后行,便如你说的那样,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只要国无佞臣与小人,我便不会再令任何人受到不公的对待。”   “我不会因为一件事情而否决了皇兄,我信皇兄的话。”她做出了一个极大的让步。   然而她别无选择。   且不说陵徵会不会说到做到,就算他真的让了位,朝中也无人可继,这一举动,不过是将之前将将平静下来的局面全然打破。   然而听了她这话的盛钦却极是高兴,“陵玉,你原谅我了?”   陵玉握着筷子脑中忽然就掠过了菀娘的模样,心中微涩,却什么都没有说。   隔了一月,陵玉稍稍恢复几分便出宫去了太平寺烧香拜佛。   街上游人如织,回途中她便看见有孩童手中拿着一块桃花饼吃着正香。   车夫见状便问:“如今正是拥挤,可要小的下车去给您捎上一块?”   陵玉点了点头,那车夫去了,片刻又回来,手中一块热腾腾的饼朝陵玉递来。   陵玉坐在轿中咬了一口,却发觉这饼虽叫桃花饼,可味道却全然都不同了。   她让车夫载着她路过那摊子,她才发现那摊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而那些吃客也都是另一批人了。   “听闻那桃娘早些时候回去乡下生孩子了,是以就将这铺子盘出去了。”车夫解释说道。   陵玉这个时候便深切的感受到了物是人非这一词。   她吃不下手里的饼,这时候便有个乞丐模样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脑袋看着她道:“姐姐不喜欢吃这个饼吗,可不可以不要丢到旁的地方,给小桃吃好吗?”   陵玉将饼递了过去,那女娃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您别看这些小乞丐装的可怜兮兮,实则她皮白肉嫩,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过世道太平,没什么乞儿,小孩子总喜欢穿上脏衣服去同人讨要糕点饼食吃去。”   车夫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陵玉都好似没能再听进去。   待陵玉回到宫中,却发现自己屋里一片静谧,就连平日里办事一向极为妥帖的苏琴都不见了人影。   她立在庭院中,发觉院中的人都少了一半,其余的人都低着脑袋,甚至都不敢向她看来。   陵玉便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她顺着那些声音走去,便瞧见外墙角下,苏琴背对着她,正指使几个太监将一个上了年纪嬷嬷的嘴巴死死捂住。   “你在做什么?”陵玉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苏琴身影一僵,就连那几个小太监都僵住了。   那老嬷嬷本就不好控制,趁着他们不防,便猛地挣脱开来,连爬带跑跪到陵玉面前。   “公主,你是最仁善的,老奴求你救救三皇子吧!”   陵玉目光顿时微沉,抬头看向苏琴。   苏琴被她看得心虚,只沉默地低下了头去。   老嬷嬷急促的将陵玉带去了陵晖所住的宫殿。   只是到了那里,陵玉便安抚老嬷嬷在外头等候,她独自提着裙摆上前,将屋里的景况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殿下若是听话,再吃两口,咱们就替您去传话给太妃,叫她好早些时候回来看你……”   然而陵晖的应答却是一两声抽泣,“可、可我吃不下了啊……”   “乖,再吃两口,您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用膳,身体垮了,咱们可都是要被治罪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就逼着他吃。   陵玉便冷不防走到了那两个宫人身后,看清了她们喂食的东西。   她这时候才明白,外头那老嬷嬷为何这样不顾一切后果地来恳求她。   陵晖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畏惧,那两名宫人终于察觉屋子里多出来一人。   待她们转过身来看到陵玉,吓得立马退后了两步,“公主怎么来了?”   陵玉不答她们的话,只踩着脚踏蹬上那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俯视着那两名神情慌张的宫人。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陵玉顺说从小几上一只银盘中捡起一块糕点,捏在指间似把玩一般,将那糕点正反两面的花纹仔细打量。   那两名宫人便老实应答,只说这几日三皇子胃口不佳,这才哄他吃些东西。   陵玉将手里那只糕点丢入了盘中,扭头看向陵晖,问道:“你可是自愿吃的?”   陵晖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是,她们逼我吃,还把嬷嬷赶走了。”   那两名宫人忙解释道:“公主明鉴,奴婢们都是奉了皇命,要好生照顾三殿下的,又岂会害了皇子殿下?”   “皇命?”陵玉的语调冷了几分。   待片刻陵徵来时,陵玉坐在东殿里头,透过窗子,她正让太监按着那两个宫婢行刑,二人都已经被打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陵玉,你为何要对她们动刑?”陵徵看着窗外的情形,目光又落到了陵玉的身上。   陵玉道:“她们说是奉了皇兄的命令。”   陵徵转身离开窗前,随即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让人照顾陵晖也是不成?”   陵玉却道:“皇兄可还记得有一年我曾送了文太妃一盆夜香木兰?”   她口中的文太妃,便是早些年她名义上的母妃,文淑妃。   “那件事情旁人也许都会淡忘,但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对方将那盆夜香木兰送给入陵晖宫中,有心人想要构害于我,便利用陵晖对花粉敏感一事,以夜香木兰借题发挥,将这事情陷害在我头上。   因而旁人会忘,我却不会。”   她说着便拿手指捏碎了盘中一块糕点,道:“这糕点掺了花粉,寻常人吃了图个新鲜,可陵晖吃了却极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陵徵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陵玉,你究竟想要怎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生事端。”陵玉说道。   陵徵看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道:“这是最后一回……”   陵玉摇了摇头,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皇兄曾经亲口说过,我对你有恩,这是不是皇兄发自内心的想法?”   陵徵闻言脸色微缓几分,道:“陵玉,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从来都是不假。”   “那就不错了。”陵玉道:“然而我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对你有恩,我虽不知这份恩情于皇兄有多少分量,但不管它有多少,终有一日都会被我消耗干净。”   “到了那日,当皇兄日复一日反复衡量我所谓的恩情时,这份恩也就尽了,情也会消失,所以我要在现在,就拿这份恩来同皇兄换一样东西。”   “陵玉,你能不能好好同我说话?”陵徵眉头紧蹙。   陵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道:“皇兄便听好了,我要换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陵晖的命。”   陵徵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终究伸手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总是在护着不该维护的人,陵玉,你就迁就我这一回不成么,你能不能不要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我一再生出嫌隙?”   陵玉的手臂被他掐痛,她却忍着那抹痛意,对他道:“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也是我的皇弟。”   即便她没有同年幼的陵晖生活在一起过,但当他还在襁褓中时,她和陵徵都曾看在眼里,他逐渐长大,就生在他们二人的眼皮下,他们三个是一脉相承的亲人,他没有犯过天大的罪,他甚至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为他们chéng rén之间的斗争而背上沉重的负担和罪名?   “如果不够,那就加上我的命来换,往后余生,这世上也将不会再有德嘉公主,不会再有人出面来威胁你亦或是挟恩相报。”   陵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只要你以他体弱为由,将他送到太平寺方丈身边照顾养护,这个孩子心思尚且单纯,放在哪个地方也只会染上佛性与善良,待他成年之后再让他娶妻开府,安度余生,那个时候,他没有野心,你也不会如当下这样单薄,他根本就撼动不了你半分,而你则也会得到一个极好的名声。”   “你当真就认定我是这样的恶毒吗?”陵徵的声音微颤,听了她的话没有半分认同,反而更是激动。   陵玉面色平静地将他推开,道:“我不过是在帮你铺平后路,天家本就是无情,就算我留下来,但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反目成仇,与其到那一天,倒不如就将一切停留在当下还算美好的一刻,你永远都还是我的皇兄。”   陵徵这个时候却沉默了下来。   陵玉转身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在了陵徵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将盖子揭开,露出了里面属于真正玉玺的面貌。   “事实上,皇兄还有一事是瞒着我的。”陵玉抬眸,“在盛钦的府邸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先帝遗诏,这不过是皇兄为了激怒我,为了欺骗旁人所说出的谎话,因为真正的玉玺就在这里,而那份假诏书上的玉玺,所印出来的符文仔细看则有明显不同,但凡有心之人拿来与过往文书对比,便会发现真相……”   她说着又从那盒子中拿出一张银票,“以及,皇兄送去某户人家的万两银票,都在这里。”   那日她在菀娘面前烧毁了那封信件,实则她却将那银票暗暗收了起来。   她的本意只是想要让菀娘以为这些能够引来灾祸的东西都已经被毁灭,只希望对方能够平静生活。   却不曾想,陵徵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大度的放过对方。   当着陵徵的面,陵玉将那银票投入了桌上一只香炉中,这次却是真正的焚毁。   陵徵闭上了眼睛,似不堪,又似不能接受一般,紧绷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想来,皇兄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的。”陵玉说完这最后一句,便不打算继续停留。   然而陵徵又叫住了她。   “陵玉,我确实骗了你许多事情,我早该向你坦诚,但出于私心,我都从未说过。”陵徵涩然说道。   “陵玉,你说得都没错,以你我的性子,终有一日,我们还是会反目成仇的。”   “所以我今日便告诉你”   “盛钦从未对我下过毒,也从未害死过我的母后,也是我让范正的父亲绑架了你,从头到尾,我利用了你良多,只以为我真的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补偿与你……”   陵玉听了他末了的话,指尖便收得愈发紧了。   原来……原来秦淮说的都是真的。   “只可惜,我们终究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最终将他的话补充完整。   陵玉走后许久,陵徵都立在屋里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然而外面的宫人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一人敢进屋来打搅。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陵徵仍旧靠着桌子,想不清楚许多事情。   又直到……一双细小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皇兄……”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陵徵垂眸,便看到了陵晖。   在对方的眼中,依旧是那种深深的畏惧。   这并非是对陵徵一人,而是对宫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个寻常宫人,他都是如此畏惧。   “皇兄,外面的宫女姐姐们会被打死吗,不要打死她们好不好,往后她们叫晖儿吃多少糕点晖儿都会用力吞下去的,晖儿会听话的……”   陵徵冷冷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伸手抱住对方,将对方举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好孩子,我将你送去太平寺里去住一段时日可好,那里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也不会有人勉强你做什么,只是你从此便要和他们一样,修身养性,学佛论经,你可愿意?”   陵晖迷茫地看着他,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只是他到底听懂了关键之处,不会有人受伤,也不会有人勉强于他,修身养性是什么,学佛论经又是什么,总之是与读书学习有关的东西,他自然是欢喜的。   “我、我愿意。”他握紧了拳,十分坚定道。   陵徵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好啊”   这是德嘉公主拿“恩情”和“命”换来的东西,这个小家伙便十分识相的接受了。   真是……好极了。   陵徵笑着,便抬脚跨出了门去。   所有人都看见他脸上的笑,却都纷纷低下了头去。   因为此刻在他的脸上再不是从前那种温和如春的笑意,而是一种更为阴郁的笑容。   之所以阴郁,是因为他的脸上只有皮在笑,他的眼,他僵硬的肌肉,以及他周身彻底无法收住的阴冷气息,都让人感到愈发畏惧。   这让他们逐渐发现,原来这个十年如一日谦和的人,终有一日也会变得可怕起来。 第92章 结局   “她误解你太多事情了, 你大可以直接向她直接开口解释。”   黑暗中, 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陵徵抬起头来,怔怔看着前方。   “叶妻以及范家,都是我同你出的主意不是么?”   那人上前一步, 却是苏重檐的面容。   陵徵道:“你出主意我来做, 又有何区别。”   苏重檐沉默下来。   “你以为我该怎么做呢,陵玉她帮了我许多事情, 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更早的时候,她甚至还曾替我挡过父皇的耳光, 那时候,我与她之间还没有那样多的龃龉,我……我真的不想伤害她。”回忆起往事,他不得不叹。   从一开始, 陵玉都信他,哪怕在盛钦同他之间取舍, 陵玉也选择了他,即便她可以很好的活在盛钦的照顾之下,即便她也喜欢上了对方……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天家无情, 她是个明白人,与其让你们这份感情在往后权势倾轧中消磨殆尽至反目成仇,倒不如就在现在戛然而止罢。”苏重檐上前来, 一直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你是天子,不需要亏欠任何人,从她之后,你更不必束手束脚。”   “不如就在当下,与她决断,与你与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话音落下,屋内再度陷入静谧。   陵徵,没有再开口。   他们二人都不再继续说话,只是沉默相对,将这个阶段的最后这一点耐心,都耗在了陵玉身上。   三个月后,陵玉坐在窗下,她手中捏着针线,正将绣品的最后一针收尾,至此,这件被她极为小心翼翼对待的绣品就此完成。   苏琴接了过去,轻轻抚了抚上面的花纹,“很久以前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我娘就同我说,女孩子要多多练习女红,若是能够绣出真正的样子来,那就可以嫁人了,我那时候都不能白什么叫真正的样子,也不想嫁人……”   直到她看到陵玉的绣作,她约是明白了几分。   从稚嫩的手法,到一种刻板却沉稳的一针一线,陵玉将这段本该慢吞吞成长的时期一下子压缩在极短的时日内,便让她更为明显地看清楚这种变化。   这种每个过来人都会感同身受的变化。   她的脸色一下子便黯然了许多。   然而日光下的陵玉却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觉得京城的生活怎么样?”   苏琴回过神来,道:“奴婢觉得,京城的生活和其他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这里,到处都是权势贵族,因为这里是所有人向上攀爬的终点,因而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些,也没什么奇怪。”   “你说的对,若是每个人只能一味的单纯,谁又能在这沉浮迭起的京城中活下来呢?”陵玉看着远处被闪着微光的琉璃飞檐,陷入了深思,“我过去就曾单纯过,只是后来,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世间的人从来都不能用黑白来定论,因为他们都是复杂的,就和这个世界一样,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我曾经试图将他们分离,但竟是那样的难……”   “如今我都明白了这一切,我就不会再去强求了。”   至此,苏琴与德嘉公主的这段对话,也是公主生前最后留下的话。   那日忽然下起了大雨,就如许多个晴天之后骤然倾泻下酝酿已久的阴沉,大街小巷都斜斜地飘着雨丝,将青石板的缺口积满了浅浅的水洼,将急忙奔走的路人鞋袜沾湿。   所有人都忙着回家去收了外头刚晒透的衣服,又或是腌制了许久的咸菜腊肉,总之,德嘉公主的死讯便几乎没有什么人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   偶有人听闻,也仅是淡淡一瞥,又垂下了眼皮休憩。   直到外面再没有一个路人,天地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头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看不清面貌的人牵着一匹灰马在路上踽踽独行。   恰逢有人透过了窗户缝看到了这一幕,他便忽然觉得这天地间的雨都变得微小起来,真正孤独的只有那一人而已。   因为在这样的雨下还能不紧不慢前进的人,只能说明对方兴许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那样的人必然没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家,也没有自己想要前去的终点。   所以于那人而言,没有归宿,没有依托,也许他强大到无所畏惧,也许他也胆小的连雷声都怕得要命,但往后余生,他都只能一个人默默前行。   这也许,是他自己选的路罢……   楼上的人叹了口气,不知自己怎就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去他娘的,谁还不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将方才那段想法精简成了一句话,接着便转身离开了窗前。   雨中,那人的斗笠忽然被风挂飞,似惊醒一般,陵玉忽然就睁大了眼睛顿在了原地。   她不知神游天外多久,只是骤然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处在一种凄风冷雨的境地,发觉自己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又发觉那雨劈头盖脸的砸来,她才想起来,德嘉公主死了。   陵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前去将那斗笠捡起放在积水处摆了摆斗笠下的泥,又重新盖到了头上。   帽檐上冰冷的水便顺着她细细的脖颈往下流去,一直流到了衣裳深处,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却只能牵住了马,继续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她寻到了一处凉亭,她便连带着身后的灰马一起牵到了凉亭内避雨。   然而等她走了进去才发觉,早在她之前,就已经有人呆在了凉亭中。   那人察觉到外来的动静,便抬起头来,露出了陈玄颐的脸。   陵玉抖落着身上的雨水,淡淡扫了他一眼。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回家去?”   她同他似往常那般打着招呼。   陈玄颐身形一僵,这回却并未避开视线。   “陵玉……”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涩然,“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陵玉淡淡地应了一声。   陈玄颐问:“你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去哪里,你从小到大有淋过这么大的雨吗?”   陵玉的动作顿时也停滞住了。   她从小到大是没有淋过这样大的雨的。   她害怕打雷,别说下雨,就是云层厚一些的时候,她都会躲得严严实实,不叫自己沾上一点雨水珠子。   其实比起打雷,她也同样讨厌下雨。   那种令头发衣服都黏在脖颈手臂上的感觉,令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哪怕不那么夸张,雨天的湿凉以及地面上不可避免污糟的痕迹都令她觉得难受。   “你想说德嘉公主死了是吗?”陈玄颐抢先一步将她的话说出口了,“可是她到底为谁而死,陵玉你可不可以现实一点,你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你连自己都顾及不上了,你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毫不相干的皇子,你这样做又有谁会感谢你?”   “只要你自私一点,盛钦会帮你,你皇兄也不会舍弃了你,可你偏偏这样做,你偏偏要这样做,你让所有人都抛弃了你,为什么啊?”   陈玄颐将脑袋想破了,都想不明白。   明明如陵玉这样的人,可以荣享一生,甚至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她偏偏这样的执拗,执拗到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就在他要抓狂之际,陵玉却看着雨幕低声说道:“陈玄颐,在我年幼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够遇上一个真心的人来帮我,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不那么真心,却一直在帮我的人。   后来我又希望我能帮助一个好人完成他的心愿,可是当他成功的踏上了金阶之后,却离好人越来越远。   盛钦也好,陵徵也罢,他们对待陵晖都如同对待过去的我一般,掌控他的人生,诱导他的单纯,他和那时候的我真像,我们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都有同样不幸的起点,若他的母妃有罪,父皇昏聩,难道我的母妃父皇就无辜吗?”   “所以我就多么希望,有个人会跳出来去帮一帮那个小陵玉,帮一帮那个小陵晖,可是我四下看去,原来真的没有人愿意帮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   所以   她要自己救自己啊。   就好像是时光的错乱,她帮的其实不是小陵晖,而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小陵玉。   而成年的那个陵玉,因为做错了太多的事情,所以她才甘愿将正确的去路留给后人。   因为那个陵晖不会像她这样幸运,可以遇到一个不那么真心,却会一直帮着自己的人,也不会遇到一个,将自己利用完以后仍旧会给她留有余地的人。   若是没有人帮他,他的下场远比别人所预想的要凄惨很多。   那也是陵玉原本应有的下场。   “是这样么……”陈玄颐默默退后一步,拳头捏得愈发的紧。   “陵玉,对不起,我从没有帮到过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那时候那人疼我爱我,你只知道,我与皇兄立场坚定,这样的我,怎么可能需要人帮?”她看着他眼中愈发浓重的愧疚,便看着他道:“但是你现在都知道了,但你若真的愿意,还是可以做到的。”   陈玄颐顿时愣住。   他还有机会吗?   很快,他便自己反应了过来。   是了,他有这个机会的。   就在京城太平寺里,那个目光同曾经的陵玉如出一辙的孩子,那就是曾经的陵玉。   他用力地抓住陵玉的手臂,“陵玉,我一定不会让他变成第二个你……”   或者是变成第二个盛钦,第二个陵徵……   他会因为陵玉的帮助,而在往后的日子里遇到更多美好的人与事。   陈玄颐抓着她的手臂,却拧出了一把水。   待他察觉的时候,又尴尬地松开了手。   “可是陵玉,你真的要走吗?”   “不是真的要走,而是现在就要走了,我要趁着雨停的时候,   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她这话反倒提醒了陈玄颐,外面的雨不知何时竟停歇了下来,然而上空的阴郁仍旧久积不散,显然并没有要结束的打算。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陵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只戴上了斗笠,跨上了马身,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人一马离开了凉亭,人骑着马渐行渐远。   陈玄颐立在凉亭里看着,口中却低声呢喃道:“傻瓜,那人怕是连孩子都生了,前面的路不过是更为艰辛而已……”   他虽不能了解陵玉的想法,却一直都了解陵玉这个人。   以她的性情,她必然会去远远瞧上一眼那个伤害了她又被她狠狠伤害过的人,然而她看到那人幸福美满,又必然会黯然离开。   她若非是爱着对方,为何同样欺骗了她的陵徵,她却不去反击,还不是因为对着陵徵,她是能够放下的。   而那个不能放下的人,她虽给了对方极为狠厉的还击,她以为这样就能两相抵消,殊不知,她只是把那人刻入了心底更深的地方了。   说到底,他们两个一个因劫生爱,一个因爱生恨,谁能比谁更幸运一些?   趁着更大的雨没有来临,陈玄颐也拿起了手边的伞离开了凉亭。   他只能送她到这里了,顺道将自己一直不敢言说的真心永远埋藏。   他想,这样一段感情也许会在他晚年时候回想起来,对那个青涩的自己感慨一二。   然而他也决定了要帮助那个叫做陵晖的孩子。   彼时的他自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仅是借此当做是对陵玉这段情义的一个交代。   然而他却不知,若干年后,他成了陵晖至关重要的人,他也终于走到了盛钦的地位,也明白了陵徵在位时候的想法。   然而他永远都记得雨中的陵玉,永远都不会将他们曾经的一切重蹈覆辙。   他扶持着那个如陵玉一般的孩子,带着一份多年不变的正直,将这个朝堂真正地肃清了风气,令往后百年,贪惧畏死之人退位消弭,也令那些怀才不遇之人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那时候的盛世之景令晚年的陈玄颐几乎要放声痛哭。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间原来是这么需要正直二字。   然当下,他只是独自走远,同陵玉做了最后的告别,带着自己心底青涩不堪的初恋一道离别。 第93章 番外篇   便如陈玄颐预测的那样。   在经历了途中对于娇生惯养的陵玉而言前所未有的磨难之后, 陵玉就真的来到了袭国。   早些时候她便听闻袭国是个民风开放的地方。   然而当她真正置身于此地的时候, 却发现这里的人同□□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若要仔细分辨,那便是这里的女子在街上更不受束缚,甚至在角落中, 还有些俊美的公子被大胆的姑娘堵着告白。   其余的也并未见到所谓的袒露yín|dàng之风。   可见隔国如隔山, 一些差距竟会被放大到如斯地步。   但陵玉却并没有要在此地定居的想法,她仅是向人打听了珠月雅公主的府邸, 便牵着灰马隐匿在巷口, 远远地打量。   “喂!”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头,她回过头去, 却见一个老叟递来了一个橘子。   “你是不是也想看看那个令公主神魂颠倒的男人长什么样子?”那老叟笑起来牙都不见几颗,却仍旧精神饱满,在这巷口卖着橘子。   “别想了,有多少男子都想模仿, 但珠月雅公主从不正眼瞧着他们,可见她是把那个男人放在了心尖上了。”老叟说道。   “是么……”陵玉的神情颇不自然道。   老叟道:“买些橘子吧, 我同你聊一聊,总比你守在这里要有用得多。”   陵玉见他热情不已,便讪讪地掏出了钱银买了他一斤橘子,他这才继续说道:“我一瞧就知道你定然许久不曾回来这里了,这珠月雅公主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七个月大了, 同驸马更是恩爱如胶似漆,你快死了这心吧。”   饶是陵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这话的瞬间, 她的脸色还是止不住的僵硬。   “你可千万别哭,前几天那些人都同你一样,一听到这消息就哭了,哭有什么用,我们珠月雅公主只有一个,又岂是他们能哭得来的。”老叟斜睨着她说道。   陵玉这时候便尴尬地侧过头去,慢悠悠剥了一个橘子出来。   “老伯说得有理,我、我今日就走了,只是路过。”她低声说道。   “不看一眼再走?”老叟问道。   “不看了。”陵玉笑了笑,道:“我其实一直担心那人死了,如今知道他不仅没死,还极是幸福的,我便要走了。”   那老叟这才迟疑地打量着她。   陵玉却不再与他多说,只牵着马,默默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许是这公主府守卫森严,附近都无其他人敢直接在此摆摊,陵玉一个牵着马走在路上,反倒有些显眼。   偏巧这时迎面来了一台撵轿,那轿子与她们□□的轿子都极为不同,那轿子四面露天,只有四个角有立柱支撑,四周都布上粉纱,柔软垂坠,又挂上银铃,悦耳动听。   四个高大轿夫将整座撵轿抬起,陵玉只抬眸一扫将那轿子里的人一下子看清,便忙低下头往边上靠去。   正待那撵轿过时,那轿上之人忽然令人落轿。   陵玉充耳不闻,只想牵着灰马快快避开,却忽然被那撵轿随从之人挡住了去路。   “公主要慢些,这个时候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可万万要小心了。”老嬷嬷扶着珠月雅下轿,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关切着。   珠月雅却置若罔闻,只径直走向了陵玉,“你,转过身来,我方才瞧见你的眼睛,觉得你甚是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了你?”   陵玉心中懊恼,却也迟了。   只是若一直这样背对而立,只会令对方更加起疑,倒不如让对方一眼带过,对方也未必能想起。   她这样想着,便缓缓转过身来,同时也将对方的大肚子看得更加清楚。   “啊,是你!”珠月雅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惊愕。   陵玉猛地抬头,满是茫然。   “你就是那个喜欢在吃饭时候撒娇的女孩子,你还敢出现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我袭国地盘,你……”   “公主切莫动怒,切莫动怒啊,小心孩子……”老嬷嬷担忧阻挠着。   珠月雅忙将老嬷嬷推到一旁,径直走到陵玉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退路都锁死了。   “真的是你,我可一点都没有忘记,你说,你是不是来找他的?”   陵玉见她走到自己面前,那高挺的肚子甚至就顶到了自己身上,只极力避开对方,将自己缩在墙角,解释道:“公主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路过,我、我这就要走了……”   “走?”珠月雅的脸色顿时狐疑起来,“这样也好……”   她看着陵玉的目光极为古怪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是任由嬷嬷将她扶了回去,让人继续抬着进府。   陵玉默默后退一步,却发觉那个拦住自己的随从仍旧在原地没有离开。   “公主的意思是,要您走去府上让她问话。”   陵玉脚下绊了绊,艰难地顿在原地,又不那么想走了。   入了公主府,下人给她一顿好茶好点心招待,陵玉却坐立难安,恨不能立马从地上挖个洞逃窜出去。   只是那珠月雅却坐在她对面,极为耐心地打量着她。   “你要去哪里?”珠月雅冷不丁问道。   “啊?”陵玉没能反应过来。   珠月雅顿时脸色一变,“你骗我,你方才还说你要走的,可你连去哪里的借口都没有想好,可见你真的是来寻我驸马的!”   陵玉见她激动挺着肚子,愈发手足无措。   “我真的没有,公主若是不信,我这就离开。”   “那可不行,你过去在我面前勾引驸马,害的驸马当时在饭桌上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只一味的哄着你吃饭,把你当做肉一般的疼着,如今你出现了,若是驸马不要我了怎么办?”她说着眼中便真的浮现了泪花。   陵玉心中愈发惴惴不安,道:“我实不敢隐瞒公主,我、我那时候同他只是逢场作戏,全都是假的,公主若是不信,就让人用大棒子将我打出府去。”   “你既然与驸马并无私情,嘴上却还总念着要走要走,生怕见到驸马一般,我若真的叫人用大棒子将你打出府去,又怎么同驸马说得清楚,你还不是想叫他认为我是个恶毒妒妇,好厌恶了我……”她这般一面臆想,一面又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害怕见到驸马,会当着我的面旧情复燃,这样你们就再也瞒不住我了,是不是?”   陵玉对面这个大肚孕妇无措之极,除了否认摇头,连多余的举动都不敢做。   “不然公主叫我怎样我便怎样就是了……”   只要能消除对方的顾虑快些离去,怎样都是好的。   珠月雅听了这话,脸上才缓了几分。   “好……”珠月雅刚说了一个字,接着脸色却突然一变,抚着肚子又后退了两步。   陵玉还来不及搀扶着她,便见秦淮迅速从门外走来,将珠月雅扶坐下。   “你怎样了?”   珠月雅摆了摆手,却说不出话来,秦淮忙令仆妇将她扶去后堂。   这时他就忽然察觉了陵玉的存在,在他回首看到陵玉的脸时,他的目光一下便冷了下来。   陵玉登时也僵在了原地。   然而秦淮却很快收回了目光,也去了后堂。   陵玉垂眸,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我、我能走了吗?”她问着附近一个老嬷嬷,说得极是艰难。   老嬷嬷扫了她一眼,道:“走吧。”   陵玉闻言便头也不抬往外走去,这时珠月雅却又急匆匆冲了出来。   “你给我站住,你这样一走了之,不怕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公主莫要胡说……”后头秦淮又急忙追了出来,才将那珠月雅逮住。   “哼。”珠月雅不服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以为你在你那好皇兄面前做那些多的手脚就是帮了他?我告诉你,他恨死你了,而且永远都不会感谢你半分,他是宁可死了,也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的救赎。   他那样好的男子,若不是不要我,我肚子里的孩子老早都姓盛了,哪里会是姓秦的!”   “你、你住口,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秦淮涨红着脸说道。   “你有本事就先打死肚子里这个再打死我!”她气得跺脚,“不准我穿这样那样的衣服,还不准我到处跑,你自己不也整日在外面跑着,你还不稀罕我,我为什么要稀罕你?”   秦淮被她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摆了摆手道:“随你随你……”   他说着便逃也似的往外走去。   而陵玉整个人都懵住了。   珠月雅扶着腰缓缓走到她身边,戳了戳她的脸,道:“你傻了不成?”   陵玉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仍旧没能消化了她方才说的话。   “你当日那样戏弄于我,如果不能出了这口气,我又岂能舒心……”她说着眼中又透露出一抹兴味,“你非要路过袭国,定然还对他没有忘情是不是,那我便要你好好看看,他当初有多喜欢你,现在又有多讨厌你。”   陵玉闻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终于,珠月雅满意了她这个表情,这种想要回避想要逃走的表情,可她偏要对方看着,在最近的距离,仔仔细细看清楚那人被她害得有多惨。   老嬷嬷接收到珠月雅的指示,掀了掀眼皮子,便对陵玉道:“跟我走吧。”   陵玉却仍旧怔愣立在原地,看着珠月雅的肚子喃喃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姓秦?”   珠月雅顿时被她问蒙住了。   “我……”她愣了愣,反而也有些卡壳的样子。   老嬷嬷听不下去了便闷咳一声道:“那是因为秦淮大人姓秦不姓盛。”   珠月雅这才反应过来,神情也多了几分尴尬。   “只顾着气那姓秦的,结果我自己反而都忘记了,难怪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呢。”她说着扭着帕子道:“嬷嬷按着我的吩咐给她拿套衣裳,我这就进去多吃一些补汤给孩子补补脑了。”   老嬷嬷见她终于肯消停了,这才松了口气,将陵玉人领走。   陵玉随她到了后院,老嬷嬷便分了套小厮的衣物给她。   “为何要我换上这样的衣物?”陵玉问道。   “你既然是男子打扮,再换上一身男子装扮的衣服又有什么问题?”老嬷嬷沉着脸将她送到一间无人的屋子,对她道:“你自己换,还要快些,不然我就让人来给你换,强行扒了你的衣服,总归是你自己难堪。”   她冷冷丢下这话,便将门关上了。   等陵玉穿上衣服被人送去了一个陌生的宅院中,她才明白对方为何要叫她换衣服了。   “公主令人与我交代过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那管家将手插在袖中,对陵玉说道。   陵玉一人立在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终是躲避不开了。   一直到天黑,陵玉领着管家交代给她的头份差事,小心翼翼地将屋内落尘擦拭干净。   门忽然被推开,陵玉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对方是个寻常丫鬟。   “小哥哥被吓着了吧,公子回来了,我给他拿件氅衣披上,外头天冷。”那丫鬟和气说道。   “他……他在哪里?”陵玉有些磕巴道。   那丫鬟奇怪地瞧了她一眼,道:“在偏厅用膳呢。”   陵玉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只是她整个人却愈发紧绷了起来。   在她胸腔里的那颗心,狂跳。   她在那丫鬟走了之后,便也抬脚出了门去。   陵玉就在那黑黝黝的院子中,寻了一个角落的地方蹲下,想要平复那般急促的心跳。   可是她的心好似失了控一般,知道自己就要见到对方了,它就却又惊又喜,又怕又惧。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忽然有脚步声走来,陵玉的心骤然提起。   她暗暗抬起眸子,却看见一道身影进入了房间,那人将门关上,便再没有出来。   这一刻,她原本狂跳不止的心骤然又平静了下来。   她虽没有看到那人,却知道,那一定是他。   她扶着身边的柱子缓缓站起,便立在廊下看着屋里的灯光似出了神。   直到时间过去了许久,屋子里的灯光骤然就灭了。   陵玉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感受到一丝寒意侵袭。   可她却顾不上这些,径直走到那门前,她的手便放在门上一直犹疑。   犹疑了很久很久。   久到夜风都停歇了下来,她的手只无力地往前一送,门就开了个缝。   陵玉缓缓吐了口气,轻手轻脚将门推开,跨了进去。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床前,仅是想要看上一眼,只是她刚掀开了帐子,便发觉床上竟是空无一人。   她刚一错愕,便有人猛地从身后用手臂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禁锢。   “你是何人?”那道声音就在她耳旁边低低响起。   那个声音极为熟悉,熟悉的她都想要流泪。   不是地牢里那种带着死气粗哑的声音,却也一样不掺杂任何感情,一种近乎冰冷的口吻。 第94章 番外篇(完)   陵玉脖子被人勒住已经是有气出没气进, 但她仍旧紧闭着嘴巴, 下意识不想发出声音被对方察觉。   就在她眼前发黑之时,对方忽然又松开了手,令毫无支撑的陵玉摔倒在脚踏之上, 扶着床沿一阵猛咳。   陵玉脸涨的通红, 又因咳得厉害以至于流了满脸的泪水,她低下头去一面擦脸一面心惊。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 盛钦仅是静静地隐没在黑暗中看着。   直到屋里的蜡烛忽然被点亮。   陵玉抬手挡了挡光, 却又冷不防与盛钦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她怔了怔,便慢慢将手拿了下来。   她知道对方是认出了自己。   “是你。”他看着她语气十分浅淡, 既没有陵玉那样的激动,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陵玉一面是尴尬,一面扶着床沿站起来,拍打着衣摆掩饰着自己不知所措。   “我路过此地, 想来看看你身体可还好……”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个说辞,却糟糕透顶。   盛钦抿着唇, 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不冷不热,不疼不痒。   “托公主的福,我一切都好。”   陵玉低着脑袋点了点,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腿上, 那条伤口极深腐烂至骨的腿……   只是下一瞬她的下巴便被人捏住令她的脸骤然抬起。   她便看到盛钦那张放大的脸。   “你还想看什么?”陵玉终于在他那双装得若无其事的目光中,捉住了一丝反感之意。   她的心骤然一抽,只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完了吗?”他松开了手指, 身体往后靠去,又与她拉开了原先那样疏远而客气的距离。   陵玉发现自己的嘴在见到他那刹那都变成了摆设一般,毫无作用。   她低头不语,可盛钦却没有要一直陪她说话的意思。   “你既看完了,便可以离开了。”他说罢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去往她身后的榻上,脱了外衣,脱了鞋,他便掀了被子面朝里躺下,再不理会陵玉。   陵玉被他晾在那里,心里既是酸涩,又因为不必再正面应对他的问题而感到缓了口气。   只是他叫她走,她的脚却好似黏在了地上。   她见灯火仍旧亮着,便上前去将蜡烛吹灭。   转身,她却又轻手轻脚回到了床边。   她跪坐在脚踏上,借着外头透进来的淡淡月光打量着他的轮廓,那一瞬间,心中竟是有些满足的。   那种感觉令她既是羞耻又是不舍。   只是她在看到他后脖颈处犹如蛛网一般蔓延出来的疤痕,心底什么想法都消散去了。   他当时明明是愿意放下一切的,他已经答应和她走了。   他娶了她,便真的可以为她抛弃所有,可是那时候的她,却不信,也不肯去信。   所以她便自以为是地狠狠地还击回去,令他下大狱,受极刑,生不如死。   可就算他千错万错,他却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受伤,轮到她的时候,她却狠心地放纵了这一切。   她那时候已经狭隘到了非要他还了这报应才肯甘心。   他是还了,却也还过头了。   她想和他正好扯平的愿望也落空了。   当她以为自己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却是从旁人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心。   她也就明白了为何每每梦见了盛钦的惨状她都会吓醒,会心痛,会害怕地流泪。   她以为他死定了。   可另一个爱慕他的女子不顾一切代价将他救走了。   如今他重新得到了安稳的生活,已经没有亏欠她的,她也失去了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资格。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想了很多很多路上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怕极了,她怕自己来的时候听闻了他的死讯,也怕她看见他已经有了一个另外一个珍爱之人。   可这一切明明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却不敢承担后果……   陵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趴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等到天亮之后,榻上的人早已不在,而陵玉仍旧趴在床边保持着昨夜的姿势。   再没人担忧地替她盖件衣服,也不会将她抱去温暖的榻上让她睡好。   也许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她时目光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床榻,离开了会看到她的地方……   陵玉想到这样的画面难过之极,却又不敢落泪。   她在床边缓了许久才慢慢爬坐了下来,待她卷起裤脚去看,才发现两边膝盖都是乌青一片。   她忍痛将裤子放下,又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去寻府中管家。   “我从早上一直都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私逃了。”管家对她说道。   陵玉道:“我昨天夜里在公子房中睡着了,忘了同您说一声。”   管家摆了摆手,约是不在意这个,便没再说话。   陵玉想了想,便开口问道:“管家先生能否告知我公子叫什么?”   她自然没有忘记,盛钦也是死了一回的人。   “他姓郁,名青,这里是郁府,我虽告诉了你,但你身为下人却不能直接唤他的名讳,公子也是个有官身的人,冒犯不得。”管家解释道。   “他、他是袭国的官员?”陵玉错愕不已。   管家扫了她的神情,道:“我虽不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但若非是君主器重他的本事,早就将他从公主身边除去了。”   陵玉脸色微微发白。   她只看他当下的平安,却不知,他那时候在这里也是极难立足。   管家离开之后,陵玉便又靠着廊柱发起了呆。   一直等到天黑,盛钦才将将忙完从外面回来。   然而他一进自己的寝室,便看见陵玉正替他歪歪扭扭地铺着床。   她将那床铺得比他起来时候还要凌乱,此刻倒像是急着想要掩盖自己做错的事情,等她看见盛钦时,她便立马又退到了一旁去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他冷声问她。   陵玉依旧不发一言,盛钦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她便也抬脚跟上。   待盛钦走到门口停下,她也有些无措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接着她便看见盛钦转过身来冷冷地命令道:“出去。”   陵玉羞得涨红了脸,却愣是不肯挪动半步。   盛钦见她没有反应,便又转身往屋里走去拿了外衣,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   陵玉见他背对着自己披上了披风,便忍无可忍扑到他背上,哆嗦着手指将他抱住。   “我、我……”她想说出一些挽留的话,却如同卡带了一般始终说不出来。   盛钦略为僵硬道:“你松手。”   “我不松……”陵玉的手指终于不再哆嗦,她紧紧扣在他衣服上,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你的伤。”   盛钦这边却是蓦地冷笑一声。   他轻而易举便将陵玉两只细弱的手臂拨开,转身看着她道:“你想看是么?”   他一面问着,一面却从腰间抽出了匕首送到了陵玉手中,让她对准他的胸口,道:“你从这里刺下去,剥开我的胸腔,你就能看到它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他一只手抓住她握住匕首发力,令她刀尖靠向着他,陵玉却连忙整个人往后坠去,直到对方松手,她便同那匕首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这一摔,也不是疼得不能忍受了,可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   “公主殿下早些时候就已经宽宏大量肯于我互相扯平,又何苦再千里迢迢地跑来骗我。”盛钦垂眸说道。   “我没有说谎,我、我也是、也是喜欢你的……”陵玉哽咽说道。   “是么?”盛钦看着她道:“可惜我从未在你眼中看到过爱慕之情。”   陵玉抹了脸上的泪,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盛钦不言,陵玉便又向他靠近,在他还来不及避开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用她一惯生涩的方法吻住了他的唇。   盛钦的瞳仁骤缩,伸手猛地将她推开。   “随你怎么记恨着我,就像当初你能包容着我的憎恶,你可以做到,我也一样可以做到,所以不管你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也是听得的。”陵玉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这么远跑来,说是路过不过是骗骗旁人,也骗骗我自己,我原先确实是只想看你一眼就走,可是当我看见珠月雅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我……我心底其实妒忌得很,就像一个小人一样,我全然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也有了可怕的自私想法……”   虽然那样的想法仅仅是一瞬。   “你不过是见不得我好罢了。”盛钦说道。   “我没有……”   “明天天一亮,你便立刻这里。”盛钦对她说道。   “我……”陵玉望着他,嗫嚅道:“那、那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盛钦不应她,却冷着脸转身将身上的披风挂到了衣架上,随即又坐到了床边。   陵玉便慢吞吞上前去,确认对方不会再推拒自己的时候,她便伸手将对方衣服袍角掀起。   盛钦抚着床沿的手却骨节泛白,骤然抓紧了床沿。   陵玉却极为小心仔细地将他的裤腿卷起,一点一点向上翻去,直到……直到她终于看到了那道阴影一般的伤口。   在他腿上那处,那里至今都仍旧留着一道痂痕,并非是疤痕,而是血凝固出来的痂,微微凹陷,脆弱地覆盖在伤口表面。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伤口都没有痊愈……   “你告诉我,我就走。”陵玉的语气亦是凉了几分。   盛钦别过脸去,道:“这处伤是被陵徵下过药的,他想借此令我永远不能愈合,令这伤口腐烂至骨,令我忍受被蛆虫噬咬之痛。   袭国的巫医替我剜去腐肉,这样伤口才能够结痂,如今伤口的药性被巫医敷上的草药散去得差不多了,最多重复几次,便该能痊愈了。”   陵玉低着脑袋,从盛钦那个角度却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还是感受倒了她的僵硬。   她在盛钦的目光之下,便缓缓朝那伤口凑了过去,缓缓在那伤口上印了一个极为小心翼翼的亲吻。   盛钦身躯一震,亦是僵硬住了。   “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相见之后的场景,我猜想你一定也不会原谅我的,我想你那时候都能忍受我的全部,我也可以,我可以的,可以……可以等到你不再生我的气,我不想走,我方才说走,都是骗你的,骗你先给我看,骗你先告诉我,我才不会走的……”   她抱住他的腿,竟也渐渐能说出这些无赖的话了。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门忽然被人拍响。   一道清丽如黄鹂般轻快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郁哥哥,你快些开门!”   陵玉错愕不已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盛钦只扫了她一眼,便起身上前去将门打开。   而陵玉却隐隐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在那门打开之后,门外立马扑进来了一道浅粉色的身影。   那个女子极是美丽,但最引人注意地确实她嘴角可爱的梨涡,她笑起来仿佛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   在她身上,正是极为令人羡慕的朝气。   陵玉怔住了。   那女子极是亲昵地扯住盛钦的手臂,道:“郁哥哥分明就同意了陪我去找萤火虫的,是不是忘记了?”   盛钦道:“没有,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我不管,郁哥哥现在就陪我去啦。”她说着便要将他扯出门去,却在这时余光忽然发现了陵玉,于是,她也愣住了。   她松开了抓住盛钦的手,怔怔地看着陵玉。   “你……”   如今的陵玉,却不再是穿上男装便能叫人看不出来的青涩身体。   她早在盛钦府中的时候,盛钦便令人给她服用了好些补药,令她又渐恢复了女孩子应有的娇柔身段,加上她这几日也没寻到束缚身体的东西,因而那女子便一眼看出了陵玉的性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郁哥哥怎么可以背着我有了其他女孩子……”她哭着说完这句话便跑了出去。   而陵玉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公子先将明小姐追回来吧,她是个很柔弱的姑娘呢。”管家低声说道。   盛钦蹙眉,抬脚跨过门槛,人便也消失在了屋内。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陵玉一人,那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顿时将她整个人淹没。   原来他在这里早就有了一个极是可人的姑娘……   她方才的种种,全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陵玉闭了闭眼,甚至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早知道……早知道啊,她就不该抱有希望,原先只是想要偷看一眼,到最后愈发得寸进尺还想留在他身边,她的想法果然可笑。   陵玉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往日那种熟悉的麻木神情,就连目光都变得黯然起来。   与那个女子截然不同的是,在她的身上,是一层浓重的暮气,一种让人望而远距的死气沉沉。   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够鼓起勇气,来做一件以往她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哀求也好,恳求也罢,她将自己的尊严和一切放在了脚底,想极了令对方原谅自己。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都迟了啊。   因为在他的心里,那抹温暖已经不是她了。   盛钦彻夜都未归来。   陵玉呆在分配给自己的厢房中亦是彻夜难眠。   等到第二日,珠月雅便挺着大肚子来了。   “我原先只想叫你难受一阵,只是没想到,你竟惹得相府千金伤心了。”她的脸色沉了几分,对陵玉道:“我与她是闺中好友,最是了解她不过了,她是个极为单纯善良的女子,我虽觉得郁青是个很好的男人,但能得到对方的喜欢,却是他的荣幸,她不仅能够给他带来幸福,她的父亲相国大人,还会一力扶持郁青,只是可惜被你搅合了……”   “抱歉。”陵玉愈发抬不起头来,只低声说道:“我……我不该出现下这里。”   她回回都只会给盛钦带来不幸,和更大的不幸。   也许就像他昨夜说的,她就是见不得他好,才一次又一次的来害他。   “你不需要如此自责,我们袭国的女子都是性情豪爽的女子。”她说罢便看着陵玉道:“因为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彼此之间有多大的矛盾,我们都不会同一个死人计较。”   陵玉闻言却渐渐抬起头来。   “这瓶药,是给郁青治病的那个巫医配的,若你真心自责,便该明白怎么做了。”珠月雅说完,便起身离开。   陵玉看着那瓷瓶想了很久,最终却闭上了眼睛,伸手将那小小瓷瓶用力地抓在了掌心。   就在这天天黑之后,彻夜未归的盛钦终于回了府中。   然而当他看见陵玉仍旧在他寝室中时,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只是不待他开口,陵玉却先说道:“我明日就会走,不会再留下来纠缠打搅你……们了。”   盛钦的脸色却更是阴沉,“今日能够做到的事情,何必要等到明日。”   陵玉笑得勉强,却也只能厚着自己的脸皮,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对方。   “你可还记得,这是我从前赠你的开府之礼,你……你后来落下了它,我便一直替你保存着,该物归原主才是。”她说着便递送到他手中。   盛钦注视着她,却没有要收的意思。   陵玉便再往他手里递进了一寸,他却将那玉佩反手推了出去。   然后那玉佩既没有落到陵玉手中,也没有落到他的手中,而是落到了地上,清脆地碎得四分五裂。   陵玉看着那碎玉,脸上那抹勉强的笑意也都消失不见了。   “其实这个时候都这么晚了,离明日也不会很远的。”她低声说着,便抬脚跨出了门槛,去了自己的房间。   盛钦立在原地垂眸扫了那一地的碎玉,便视若无睹一般径直去了榻上睡下。   只是他躺在那里,眼睛却一直睁着。   一直到后半夜,终于有一双手朝地上伸了过去,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   盛钦只粗粗披着一件外衣,便走到了东边书房,坐在案前将那玉佩拼凑了起来,拼成了完整的一块。   他忽然就想到那时陵玉分明还是在生着他的气,却最终还是跑来他的府上,气喘吁吁地将这礼物赠与了他。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下?”管家问道。   盛钦却不答他,只问道:“她人呢?”   管家愣了愣,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便道:“她就在院里的西厢房中歇着。”   “知道了,你去睡吧。”盛钦说道。   管家闻言,这才离开。   待盛钦去往陵玉门前推门进入时候,便亦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陵玉的床前。   他立在床前看了许久,目光都晦暗不明。   只是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想要抚一抚对方的面颊,想要知道对方睡着时候是不是也在偷偷地流泪……   然而当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他只摸到了一片余温尚存的被褥。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想到当下的时辰,便转身出了门去。   在深夜时,众人都沉睡之际,盛钦便从马厩里扯出了一匹快马骑了出去。   他深知离开袭国的必经之路,便沿途去追,最终却在郊外看到了背着包袱走在路上的陵玉。   他立马驭着□□的马拦住了陵玉面前,语气极为阴沉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陵玉看见他时,都险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来。   “我想明白了。”她不管这是不是幻觉,仍旧小声对他说道:“我们若是此生无缘,那就等来生再见也是好的。”   盛钦闻言便冷笑道:“陵玉,既然你觉得你今生亏欠了我,为何要等到来世再还,我从不信什么来世今生,这不过是世人想要逃避责任所找出的借口和臆想。”   陵玉道:“随你怎么想都好。”   她说着便继续前行。   盛钦却跳下马背,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令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我赶你走时,你怎么都不走,如今想走了就走,岂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陵玉错愕地看着他,愈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只是她张了张嘴,正欲辩解两句,却不曾想一口腥甜上涌,令她毫无防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接着她便连站立住的力气都不见了,她往地上倒去,而盛钦却第一时间将她揽入了怀中,将她抱住。   “陵玉?”盛钦的脸色骤然一变。   陵玉却仍旧伸手推他,道:“不是我不想还了今生的亏欠,而是我今生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我不想叫你看见我死去的样子。”   她不想用死来换来他的原谅,也不想用自己的死在他心里烙下一个难忘的印记。   而盛钦的脸色仿佛在那一瞬褪去了血色,“你都做了什么?”   陵玉拿袖子仔细抹去了下巴上的血,弱声说道:“我本不想喝了那药的,可是我每日心里都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反复磋磨,我甚感煎熬……我想我昨日又给你添了麻烦,害的你喜欢的女孩子误会了你,我好像真的坏透了。   不过我若是走了死了,想来那位姑娘也不会再怪罪你了,我也没想走多远,只要走到那深山老林中,等一头饿狼将我的身体吃了,这样这个世上大概就真的再也没有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体的感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因而她并不能感受到身边人身体的颤抖。   但她却隐约看见了盛钦的眼眸,那双本来漆黑好看的眸子忽然就变成了赤红一般。   他似乎愤怒到眼睛都红透了,又对她说了什么,陵玉却隐约看出那口型是他在骂她“蠢货”。   接着陵玉便被他抱起来了,在他怀里跟着他一道颠簸。   他就抱着她拼命地往城里跑去,像是疯了一般。   陵玉却看到那匹被他丢下的马,眼泪也终于再也不必被她时时刻刻隐忍住,肆意地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   她只靠在对方的怀中,因而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腿上那道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而他的步伐虽不曾减慢,却因腿上的剧痛而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地朝前奔去。   终于他腿上的不灵活令他被一块石头绊倒,陵玉便从他怀中滚落了出去。   盛钦忙爬起来上前去将她抱住,却发觉她双目紧闭,再没有了动静。   “陵玉……”他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苍白的唇,却再没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裂开了一般,看着她,就怔愣住了。   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悲鸣之声,令立在树上休憩的鸟鸦都吓得飞了出去。   珠月雅忽然醒来,推了推身边的秦淮。   “怎么了?”秦淮一脸困倦地望着她。   珠月雅委屈道:“我的嗓子好干。”   秦淮便立马去给她倒了水递来。   珠月雅喝了之后,她便将秦淮扯上了榻,靠着他低笑说道:“喂,我最近做了件好事,你这回总该夸夸我了。”   秦淮狐疑地看着她,道:“你又干什么了?”   珠月雅道:“我把前些日子老巫医制出来的假死药给了那个女人,想来盛钦看到她痛苦死去的样子,也该能出口气了吧。”   秦淮仍旧是有些茫然的模样,“哪个女人?”   “还能有哪个?”珠月雅看着他道。   很快秦淮便反应过来了。   然而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看着珠月雅。   “你……”   “我怎么啦?”珠月雅不解道。   “只怕我家侯爷是有气出,没气进了……”秦淮头皮发麻道。   于是后半夜,公主府出动了大批人马,先是将郁府包围搜了一遍,又急匆匆往四下扩散出去搜索。   好不容易在珠月雅小声的提醒下他们才在往离开袭国的路上找到了盛钦和陵玉。   然而那时候的盛钦却是垂头散发的模样,脸色苍白可怕到了极致。   他眼中的冰山仿佛在顷刻间粉碎,化成了水溢出眼眶,他仅仅将陵玉搂在怀中,模样脆弱到几乎不堪一击。   原先还觉得秦淮小题大做的珠月雅顿时意识到自己真的惹出大麻烦来了。   “侯……郁青大人。”秦淮半跪在他身边,连唤了他几声,他都似听不见一般。   珠月雅便也捧着肚子挨着秦淮蹲了下来,惭愧的念出了陵玉的名字,“郁青大人,我同你保证,陵玉她还没有死,她还能救活的。”   盛钦的头轻微动了动,眼睛却仍旧盯着陵玉,喑哑道:“该怎么办?”   珠月雅见他竟理会自己,忙道:“要灌白醋,巫医大人说,用白醋就可以了。”   她说着忙让下属将随身带来的白醋拿来。   那下属正要上前给陵玉灌下,却被盛钦猛地推开,盛钦伸手将那醋拿来,小心翼翼地拨开陵玉脸上的头发,又仔细将白醋给她灌下。   然而他几乎将那一小坛白醋都灌完了,陵玉却仍旧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他红着眼看着珠月雅,令珠月雅心虚地往秦淮身后缩了缩。   秦淮却忽然伸出手去试了试陵玉的鼻息,随即便猛地松了口气。   “她有呼吸。”他欣喜说道。   盛钦伸出手掌按在她胸口,直到他感受到掌下轻微的心跳,他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带着怀里的陵玉,继续将她抱起往回走去。   秦淮将珠月雅扶起,对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将郁青大人送回去。”   “一、一起吧。”珠月雅小声说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也并未拒绝。   微风轻拂来,庭院中的树轻轻摇摆着,抖落下几片衰败的叶子,在那枝桠根部,底下却是冒出了嫩黄色的新芽。   日光斜斜洒落,穿透了窗纱,直接照在了陵玉的脸上。   她颤了颤眼皮,片刻便睁开了眼。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极为温暖的地方,抬头便看到了盛钦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只有在她醒来的那刻,他的目光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陵玉觉得像梦一般,张开自己手掌仔细打量,却又发觉这并不是梦。   她好像没有死啊……   “陵玉……”翕动着唇,他终于开口低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陵玉的目光再度落在了他的脸上。   “陵玉。”他的脸色彻底松缓了下小王校长吗来,又唤了一声。   陵玉看到他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和那位小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却从怀里拿出来一只荷包。   一只极丑的、做工生涩的荷包。   “我只是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我和她……并不熟稔。”   那时候,他只有那只丑丑的荷包,明家小姐见他回回小心翼翼对待,只以为这是他亲人之物,变着法子要他陪她去捉萤火虫才肯还他。   她撞见陵玉跑出去的时候,他在游廊末端看到她坐在那里,正等着自己追上前去解释。   然而他仅是冷静地听着对方战战兢兢的表白,最终也只是冷淡地告诉对方,这只荷包是她在房里看到的那个女子所制。   明家的小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她连这一只小小王校长吗荷包都不如,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荷包主人的十分之一。 陵玉伸手接住那只荷包,那只带着他身体余温的荷包,她的眼前仿佛又笼了一层水雾。   “你跟人家说了什么?”陵玉低声问道。   盛钦垂下了眸,掩去了目光深处的情绪。   “我同她说……”   “我是个有妇之夫。”   我们在很早以前就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   陵玉愣住。   然而她想到的却是那个充满了陷阱与阴谋的婚礼,想到了自己伤他最深的时候……   那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样充满了血光与伤痛的记忆,却也该是他们之间极为宝贵的记忆。   于盛钦而言,那时他们是真真正正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的。   从那以后,他是有妇之夫,她也是有妇之夫了。   他从未忘记。   至此,陵玉终是泪眼婆娑地笑了。   原来,真正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