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壮士求放过 作者:青木源   文案:   架空春秋战国   屈眳于浩荡云梦中捞出了一个女子。   这个妖女魅惑了他,也蛊惑了他的父亲。   此等妖女,非得亲自严惩才得解恨!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严惩呢?   屈眳冷脸:酱酱酿酿!   苏半夏掩面嚎啕大哭:壮士求放过啊!   一句话概括就是:求壮士放过这个千娇百媚的妖姬!!!   此文拉拉小手,谈谈恋爱,女主不自立,蟹蟹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主角:苏半夏 ┃ 配角:屈眳(ming)   作品简评:   屈眳在云梦泽里捞出了一个女子,衣着古怪,雪肤花貌。而且还有别样本领,他原本想近水楼台,哪知周围还有不少男人也是虎视眈眈。这下他可不愿意了,明明是他的,怎么能被人别人抢走呢?   此文言语流畅,文笔优美,将男女主角之间的互动描绘的格外动人,令人不忍释卷。 ================== 第1章 落水   浩荡云梦绵延千里,乃是楚国独一无二的美景。   一弯河水九曲十绕,如同一条灵蛇,将浮于人眼前的土地分割成好几块支离破碎的小州。   一只船只从河水上漂过,舟上坐着几个男子,艄公站在舟尾,手里的长篙斜斜的插在水里,手里使劲,舟楫就在水面上飘出一段距离。   河水两岸是高高的蒹葭,河岸邻水,草木就近得了水的滋养,生的格外茂密。就算是有活物野兽之类的隐藏在里头也看不出来。   正在此时,箭矢从近乎有人高的芦苇丛中射出,舟上挡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被射中了膝盖,那男子痛叫一声,踉跄着跌入水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舟上的人慌乱起来。几人顿时拿出放在一旁的弓箭,张弓反击。舟上几人训练有素,并不是遇事便慌张不知如何应对的草野莽夫。   楚人善射,其中这几人更是其中好手,他们围在四面,把中间一个少年结结实实包围在里,那个少年穿戴和其他几人一样,他生的唇红齿白,面容秀气,显现出几分男子的阳刚,却还没完全褪去柔和的线条。   少年身处险境,却临危不乱,厮杀声中,他冷静从箭囊里抽出箭矢搭在弓弦上,拇指上的玉韘拉开弓弦,破空之声在耳畔响开,在苍苍蒹葭里就冒出一声惨叫。   少年目光在芦苇中逡巡。这一带的芦苇生的格外浓密,人藏在里头,不仔细看,还真的察觉不到。   所以才让人给偷袭了。   他抿嘴不语,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顾射杀这群刺客。藏在芦苇里的人数并不多,人数太多,容易暴露,不容易隐藏身形。   这一圈都是射手,被保护在中间的少年也不是等闲之辈,几个交锋过后,四面平静了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的那刻,众人还没等把那颗悬在喉咙口的心给放下来,变故又起。有人从船下重重的往上一推。   这只舟并不大,堪堪可供几人坐下而已。舟头的艄公已经中箭倒在水里,不知死活,现在无人掌舟,下头的那个力气极大,舟身翻覆,几个人全部落水。   楚地别的不多,但就是多水。楚人自小就在水里泡大的,入水的瞬间,少年憋一口气,从水里浮出头来,新鲜的空气才入鼻子,一股劲风就从后脑呼啸而来,裹挟着忽视不得的杀气。   屈眳呼吸一窒,水里不比在陆地上,周围的家臣就算有意相救,有水搁在中间,也是有心无力。   “啊!”紧接着后面那刺客嚎叫一声,预料中的疼痛未到。   屈眳转头去看,那刺客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掌。手掌生的格外漂亮,手指却紧紧的抠住刺客的眼珠,手腕处连着手臂,一段手臂纤细优雅,肌肤如玉,上头扑了一层水,在日光下折射出熠熠光亮。   那个刺客身后攀附着一个女子,女子脑袋靠在男子背后,青白的手掌紧紧的抠在刺客的脸上,她用的力气很大,手背上青筋暴出。   屈眳抓住机会,抓出佩剑,重重的刺入刺客的心口。他狠狠的在刺客的血肉里搅动了两下,然后一剑拔出。   他伸手攀住翻覆浮在水面上的木船,免得自己沉下去。他抬头看向那个刺客那里,发现那个女子如同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草似得,两手紧紧抱在尸体上,屈眳回忆起方才若不是这女子那一下,恐怕自己这条命已经不在。咬牙游过去,把这女子救上来。   这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不谙水性,两手死死抓住自己手里的东西,死活不松手。屈眳把她打晕,直接提了上来。   四散的家臣们也聚集过来,帮忙把他们两个给带上岸。   一拖上岸,屈眳和家臣们看清楚这个女子的衣着,惊呼出声。   那女子衣着极其古怪,狂野大胆,竟然不着下裳,原本应当穿在内里的袴紧紧的贴在腿上,沿着双腿一路向上,蜿蜒出诡异而美艳的轮廓。   而且衣也古怪的厉害,两只衣袖,堪堪只到那女子的手臂上。   家臣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这女子到底是哪里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屈眳,屈眳此刻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看了一眼那古怪的女子,只是一瞥,顿了顿,火速别开眼去。   “把她绑起来,待会等她醒了,再行审问。”   说完,屈眳又加一句,“你们远远看着,不要靠近。”   家臣们连连道了几声唯,照着他的话做。   半夏迷迷糊糊的,浑身上下炸开似得疼。学校放假,她和几个同学到洞庭湖旅游,她靠在栏杆上,被突然跑过来的熊孩子重重的撞了一下,整个人就掉到湖水里去了。   她无意识里张开嘴,贪婪的呼吸空气。模糊中耳边传来了什么听不懂的古怪话,半夏拼尽全力,眼睛睁开一条缝。   那个衣着古怪的女子醒了。   屈眳听到家臣的禀告,起身去看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侧卧于地,长发落在身后,露出不同于平常野人们的白皙细嫩肌肤。   “……”屈眳走到离女子几步的距离,蹲下来看她。   这女子捞上来之后,他就看过几眼,只不过这女子衣着实在太过暴露,领口开的极大,几乎整个肩膀都袒露出来。让他不好做太细的打量。   此刻她已经醒过来,鸦黑的头发有几缕落在肩上,她眼眸还带着初醒的迷蒙,抬眼的时候,光亮落入她乌黑的眼里,映出朦胧的光亮,莫名的吸人。   屈眳皱了皱眉,“你是何人?”   说着,他再次打量了此女一眼。她衣着古怪大胆,上衣极短,湿透之后紧裹在肌肤上,纤细窈窕的腰腹从衣料之中袒露出来。纤腰细细,妖冶柔韧,恐怕就是家中豢养的那些从郑卫来的舞伎,恐怕也没有眼前女子吸引人。   半夏茫然无措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小时候看过的历史剧里相似的衣裳,她用力的眨眼,她想要起来,可是稍稍动了动,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   “你们干什么!”半夏挣扎起来。   屈眳听到面前这女子古怪至极的语音,眉梢挑了挑,在家臣错愕的目光里,他伸手就抬起她的下巴。   入手肌肤光滑莹洁,她目光明亮,眼眸黑白分明。她微微张了张嘴,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红唇白齿,竟然还真如卫风里传唱的美人那样。明眸皓齿。万万不是乡野出身,不,就算是士人家里,恐怕也出不了这样的女子。   “你到底是谁?”屈眳遭受了一次刺杀,心情很坏,他对待眼前的女子也失却了稍许耐性。   可是这女子开口还是说的古怪的腔调,落入耳里竟是一句也听不懂。   屈眳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紧了点,那女子吃不住他的力道,低低痛叫。她很生气,此女容貌很美,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生的大而圆。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怒气,似乎是发怒了的文狸,只要他松手,她就会狠狠冲上来,咬他一口。   见是问不出什么了,屈眳干净利落的松手。   那女子落地,痛叫一声。   家臣们在一旁看那个女子落地,有些于心不忍,“少主,此女子应该和那些刺客没有关系。”   屈眳嗯了一声,“我知道。”   如果有关系的话,也不会坏了刺客的好事。不过此女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实在是太过古怪。   “看好她。不要让她跑了。”   屈眳说完掉头就走。   他身上的衣裳半干,之前在篝火坐了一会,湿透了的衣裳勉强被烤的稍干,若不是为了见这女子,恐怕他此刻早已经把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下来烘干。   半夏躺在地上,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磨牙。   她不知道自己到哪里来了,这里的人穿着比历史剧里头还要复古的衣服,说着一口完全听不懂的话。   而且那个人……   刚才捏着自己下巴的男孩,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十五六岁,眉眼轮廓里是青涩的俊朗俊秀。   生的人模狗样,竟然把她捆成了粽子!   半夏滚落在地,她挣扎了两下,但是好几下都没有挣脱开,她也不做无用的挣扎,干脆停了下来。   她惧怕的仰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负责看守自己的大汉,那两个男人生的不是很高,衣着和那个少年相似,他们的腰间都佩戴了一把剑。   现代刀剑属于管制刀具,没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带在身上。半夏恐慌起来,她掉到河里又被人捞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到哪里了?   她躺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眉心忍不住皱了皱。 第2章 涨水   屈眳把身上脱的只剩下一条袴,其他的衣物都摆在火边烘烤。   随意在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上垂足坐下。贵族坐姿大多是跪坐,两腿紧紧贴合在一起,脚后跟压在臀部,一丝不苟。垂足坐太难看,就算是楚人和中原不同,没甚么规矩,贵族里也不喜欢这么做。不过现在不在家里,家臣们也照着他的吩咐去忙了,所以不用担心那么多。   他岔开两腿,把从那女子身上搜来的东西——一只模样古怪的行囊拿到自己的腿上。   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古怪,他想起那个女子看他的眼神,乌黑的眼里满含怒意,却亮的惊人。屈眳自幼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   他低头看手里的行囊,行囊不似以往他看到的,形状古怪,和个石头一样。不,比石头都还要有规则的多,他低头看了一眼,上头的针脚细密,都是一样宽距不差一丝一毫,皮革柔软,制作的手艺让他都赞叹不已。   行囊的最上面有一圈铜链,他仔细看了一会,用手扯了扯,发现那铜齿之间咬吻紧密,哪怕他扯了两下,也没有扯开。   他看到下头那个垂着的小柄,伸手拉开。   半夏躺在地上,察觉到看守她的男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浑身僵硬。她这么一身看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太过香艳。她自小学习舞蹈,身材极好,现在衣服叫水给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没有半点遮掩,全部暴露在人眼前。   那男人时不时转头过来,饶有兴趣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让半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那男人看了她好会,终于走过来。她一头扎到地上,泥土把她白净的脸庞给蹭的乌黑。   男人开口冒出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这人的口音很古怪,她一个调子都听不懂。但是那两眼放光,哪怕没人和她说明,她也知道这人心里想要作甚么。   家臣靠近地上这女子,伸出手来,半夏吓得尖叫。   她这声尖叫引来了另外一个人,幸好另外一人并不和自己的同伙一样,他皱眉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她看到那个试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悻悻离去。   说话的人过来,眼神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哪怕脸上有胡子,都能看到脸颊上浮出的红晕。   但是现在只要是男人,站在她面前就会有强烈的压迫和危机感。   那男人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让她靠在一块石头上。眼前的女子在地上躺了好会,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狼狈的很。不过就算是狼狈,狼狈的美人,也是赏心悦目。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半夏坐在那儿,手指胡乱的在地上搜寻,终于在地上摸索到一小块石头,她迅速把石头收入掌心里。   她自小有个很奇怪的能力,她能预测近三天的天气。自小就有,有时候比天气预报都还要准。寝室里的室友谁要出去玩,还会问问她天气。   半夏看了看天空,这会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湛蓝的天空上云群密布,不复之前的万里无云。   可是面前的人也不能听明白她的话。   他操着那一口古怪的话,和她说了几句,话语听不懂,但是多少猜到意思应该是警告她不要乱动。   等到天色暗下来,这群人点起篝火,把捕来的鱼烤熟。他们离她又一段距离,并不在一起,但是他们在她面前点了一堆篝火,足够让她取暖。   身上的衣服此刻被白日里的阳光和她自己的体温给烘的半干。她手里使劲,用石头在绑缚手腕的绳索上切割两下,奈何石头边缘还没有足够的锋利。而她自己的力气也不够大。   她听到脚步声,顿时安静下来。乖乖的坐在那里。   之前那个问她话的少年过来了,她立刻低头下去。那个少年手里托着一片新鲜的荷叶,他蹲身下来,把荷叶放到她面前,她看了一眼,看到荷叶里头是烤好的鱼。   屈眳伸手把她的双手给解开,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她仅仅穿着那么一点衣物,站在人前恐怕也就比那些蛮女裸胸露背好些了,尤其……   不知无意还是有意,他的视线下移,扫过她交叠在一起的腿。不管是国人还是野人,除非是那些蛮女,不然双腿都藏在下裳之中。   这女子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修长纤细,她的脚踝从她那怪模怪样的履中露出来,格外的脆弱。   这样的女子能有什么力道,就算是他这个年纪,都能一手轻轻松松把她提起来。   他的视线从纤细苍白的脚踝沿着那罕见的优美笔直的线条向上挪,到膝盖的时候堪堪停住。   半夏被他看的心惊胆跳。幸好他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他向她身后伸手,耳边听得噌的一下轻响,被绑缚的双手一松。   但是双脚还是被捆着。   半夏看那俊秀少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的食物,她咬住下唇。这一天下来,被捆了丢在地上,再多的惊慌害怕到了此刻,也变成缄默。她不知道这儿是哪,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而且四面都是深山老林,她有逃跑的心,但暂时还不敢贸然就跑了。   “谢谢。”她低头把地上的荷叶捡起来。   屈眳听不懂她说什么,但观察她神态不难猜出刚才她那话的意思。   想起他从那个行囊里翻出来的古怪东西,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少主,今日恐怕是不能出去了。”   家臣看到屈眳过来,对他禀告。   屈眳点了点头。云梦泽甚是宽广,进来之后,不走个两三日是走不出去的。   “今日暂且在这里休整一日。”   “少主,那个女子……”家臣说着,眼神还是抑制不住飘向那边的半夏。   半夏现在草木皆兵,全身的感官极其敏锐,她察觉到投来的目光,身上忍不住一颤。然后屈起膝盖,到肩胛的头发垂着垂首的动作,从肩膀上滑落下来,想要借着这一点点的遮掩把自己给保护起来。   “留下她。”屈眳说着,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行囊,他伸手掏出里头的一块怪模怪样的铜镜看了看。   那铜镜做的四四方方,他拿出来的时候,被这东西吓了一跳,若不是黑漆漆的那一面能清楚的映照出人的脸庞,他还真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潦草的吃了一顿晚饭。把鱼骨等物都丢到河水里。   屈眳看了一眼那边的女子,她蜷缩成一团,或许是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两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不发一言。   云梦泽浩荡无垠,物产丰富,同样丛林里头还有许多凶禽猛兽,男子都不敢单独行走在这大泽之内,女子就更加了。   屈眳的目光在她面上滑过,然后转过头去。   家臣们把干柴放在一边,此刻突然狂风大作,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雨水如同箭矢一样落下,密集的和石头一样砸落在人的身上。一群人为了取水方便,就离在河边不远。   雨势太大,河水不多时上涨,而且涨的气势汹汹。   水势很快漫涨起来。   半夏感觉脚步逼近自己,随即脚上一松。脚上的绳索竟然是被割开了。   豆大的雨滴不停的砸在身上,哪怕看的不怎么清楚,她也感觉到了腿上的水。   她立刻跟上了这群人。她知道现在发洪水了,发洪水了要往高处走。她跟在这么一群绑架了她的人身后。   她对这个地方几乎一无所知,现在灾难突然来临,她必须要跟着他们。   点起来照明的火把在雨势之中,一下就熄灭了。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一直走在她身后的人不知道在泥泞之中踩到什么,惊叫一声,滑落在地,半夏下意识就去拉。而后一股力道扣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耳畔传来模糊却又令人忽视不得的落水声。   半夏被手上的那股劲道拖着走,她跟在前面那个人身后,雨水把她身上打的湿透,泥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鞋子,她还是走的飞快。   她体力不错,而且身体平衡也好,哪怕前头的人赶路,在这个恶劣的天气里,她也能很快跟上去,不会掉队。   她有预感,牵着她手的人,并不是因为专门为了救她而牵的。若是她流露出半点力不从心,恐怕就要被撒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雨声被挡在外,噼噼啪啪格外强势。   里头的人摩挲了一下,而后响起磨动的声响,过了好会,有微弱的火星迸溅,紧接着小团的火点了起来。   火光亮起,半夏看清楚山洞里的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背上还搭着她的背包。   那一身古味浓厚装束,背着个现代气息浓厚的背包,怎么看怎么古怪。   她看了一眼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几乎是上去就把她的背包给撸下来。   少年抬头,看着她的动作,眼里光芒晦暗不明。半夏紧紧抱住自己的背包,此刻眼前少年的落单,多少让她鼓起勇气。   “这是我的。”半夏抱紧怀里的东西开口。说着,她拍拍手里的背包,又指了指自己。   要是那些人都在,恐怕她只有装乖的份,但是现在就剩下眼前的少年了,眼前少年最多不过十五岁,青葱和稚嫩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她或许有那么点胜算? 第3章 相处   火光熹微,半夏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背包。   少年眯起眼睛,明明看上去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他眯起双眼的时候,却莫名的有股压力。   “……”少年看着她,之前他忙着钻木取火,所以让这女子得了手。   半夏心跳如鼓,她抱着怀里的包,忍不住向后退了好几步,背脊贴上石壁。这儿是个山洞,石壁上的石头凹凸不平,贴在湿透了的衣服上,硌的生疼。   细弱的火光里,那个少年蹲在地上,一条手臂搁在他自己的膝盖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他只是静静的看她,保持着那个姿势,顿时气氛沉寂下来。   她抱着背包紧紧盯着他,一动不动。   少年回过眼,拿了一根干燥的木枝把面前小小的火堆捅开了。原本微弱的火苗稍稍变得大了些,将山洞照的更亮了。   半夏侧首看了一眼洞口,火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洞外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还能听到外面激烈的雨声。   她知道外面发洪水了。而且现在是黑夜,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次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染上了些许古怪的情绪。   半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哪怕早就有心里准备,还是低低惊叫了一声。之前精神紧绷的时候无知无觉,现在见到原本半干的衣服现在全部湿透了贴在身上。   夏季衣服比较薄,哪怕她穿的是短袖长裤,湿透之后,几乎没有半点遮掩作用,紧紧贴在身上。尤其上半身,里头的文胸的轮廓都已经暴露无遗。   哪怕面前的异性只有面前这个少年,她还是忍不住把背包抱紧了,紧紧的挡在胸前。   屈眳瞟了她一眼,把自己的目光拉回来。这个女子那一身的装束,和光裸着无异,现在更加了。   那个女子要是犯蠢自己跑出去,那就是自己找死。   半夏还没胆子大到自己敢跑出去的地步,何况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她定定看了那个少年好会,见少年没有过来也没有抢东西的意思,才挑个地方坐着。   屈眳微微侧首看了一眼,他拨了一下面前的篝火,坐在那里。   半夏到底还是没能撑住,夏季天气炎热,要是忍忍,湿衣服哪怕穿在身上,也能干个七七八八。但是下雨,尤其这么大的雨,湿气太浓了,气温也跟着下降,湿掉了的衣服穿在身上,汲取着体温,不一会儿就哆哆嗦嗦了。   这个鬼地方,不知道在哪儿,语言都不通。要是在这个地方要是生病了,恐怕不妙。   活命面前,走光都不算什么了。她死死的把背包抱在胸口,挪到篝火面前。   少年满脸高冷,哪怕她过去了,也没有抬眼看她一下。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外头磅礴的雷电交鸣,让她圈住自己怀里背包。   她不敢睡,少年视她为无物,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外面气势磅礴的雨一直下到天色微亮,才停了下来。   半夏看了一眼合眼休憩的少年,咬牙抓住机会跑了出去。出了洞口,她没命的往山下跑,昨夜她到了一处高山上,现在正好是时机……   她看到一棵歪脖子老树上挂着的足足有人手臂粗细的斑驳大蛇,吓得面如灰土。还没走几步就见到溢满上来的水。   昨夜的雨下的太大,河水涨上来,把这座不算是很高的山给围成了孤岛。   她看着那泛着泥巴颜色的水,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正茫然无措间,自己的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的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就见到少年的那张脸。   屈眳出来还没走多远就看到那个女子彷徨站在水边。他手掌直接拍上她的肩膀,还不等她出身,掌心用力,就把人往回拖。   他看起来还带着些稚气,也还没有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但是力气却已经有些不容人小觑。   半夏被他这么提着给弄回山洞里去。   山洞里的火还留着一点火种,半夏看着把自己提回来的少年,“你要做什么!”   少年依然是冷淡的模样,他明显还是听不明白她说什么,但是他直接把她往地上一丢。   “现在蛇虫多,不要乱跑。”屈眳出声道。   说着他一脚踩中从脚边游过的蛇,蛇被突然踩中七寸,整条身子都扭动起来,发出沙沙声响。   半夏循声看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顿时就惨白了一半。   屈眳面不改色,直接从袖子里抽出铜短剑,一把蛇从中断成两节,匕首穿过蛇头钉在地上。看的半夏脸色苍白如纸。   屈眳当着半夏的面,把那条游进来的蛇给剥皮,还把蛇胆给摘了下去,他利索的把蛇架在火上烤。   等到烤熟之后,丢给她半条。   半夏对着这半条烤的半焦的蛇死活下不去口。她盯着蛇肉,完全没有半点食欲,她不喜欢吃野味,尤其蛇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屈眳看她不吃,也没管她,直接起身走出去。   半夏见他就这么走了,迟疑了下,没有跟上去。而是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外之后,把手里的蛇肉放下,然后拉开背包的拉链。   不出所料,里头的东西都被翻过了,但是很幸运的是,都还在。背包不是很大,但是里头东西不少,她掏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胡乱吃了点东西。   然后严严实实把东西藏好。   自然灾难面前,食物和干净的水就是保命的东西。在有人过来之前,她必须小心把这些东西都给保管好了。   她呆在山洞里一会,还是忍不住出去看看。   在接受过的自救常识里,她知道发洪水之后,人要往高处跑,而且还要弄点颜色鲜艳的标记在显眼的地方,方便救援。   她迟疑了下,把背包一背,直接走出山洞。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湿滑的厉害,随便呼吸一口空气都是满当当的湿气。   半夏走的小心翼翼,还折了一段树枝一边走一边敲打脚下的灌木丛,她到水岸边,不敢靠的太近。   这一段路坡度比较大,她扶着一段树干,拉了一段比较软的纸条,打了个很大的结挂在树上。   做完这么一切,她小心翼翼往回走。刚走没两步,听到后面发出噗通一声的水声。半夏转头就看到那个少年从水里冒出个头来,他不复之前的冷静矜持,满脸狼狈不堪。   他在水里扑腾,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   人在水里消耗的体力是陆地上几倍,同样的,一旦体力耗尽,那么危险也是成倍的翻。   半夏没有半点犹豫跑过去,虽然这少年是绑了自己的那群人的头头,但她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她从水里把他给拖起来,一拖出来,她就看到他腿上豁开一个伤口,伤口是被咬的,伤口处正在往外流血。   半夏把人给拖上来,那少年把她当做了救命稻草,两手抓住她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甩都甩不开,半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身后波澜未平的水面上,泛起了小块的波纹。波纹之后又小块的凸起。   她眼神很好,一眼看出就认出那水里的东西是鳄鱼!   “走,快走!”屈眳大喝。   半夏听不懂,但还是把他的一条胳膊挂在脖子上,架起他没命狂奔。   她来的时候走的磕磕碰碰,但是现在身上扛着一个人,脚步如飞。   她跑的飞快,完全不觉得累,扛着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她完全不歇气的半抱半拖把他拖拽到山洞口。   半夏把肩膀上压着的手臂给放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喘气的厉害,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腿上的伤口还是在那里。屈眳离开山洞之后就下了水,想要看看四周的情况。虽然水已经涨到了这么高,但是对他这种自小凫水的人来说,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   谁知道,水里的猛兽也跟着一块过来了。只在腿上留了一道伤,已经是万幸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经意抬头,看到那个女子的眼神在自己的伤上。   那个女子容貌甚美,肌肤白皙柔嫩,几乎吹弹可破。而且齿白整齐,指甲干净整洁,手指修长,掌心柔软。就算是渚宫里的诸芈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出身应该不低。   出身不低的女子看到这么鲜血淋漓的场面,应该会尖叫颤抖。   屈眳正想着,半夏却已经动了动,她挪动了下腿,抬头看到他的伤腿。伤口在小腿肚上,她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咬的,但是现在伤口鲜血淋漓,她迟疑了下,但还是过去了。   那个少年浑身湿透了,伤口还不停的淌血。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他可能会出事吧?   这么想,她抱着背包到屈眳身边。少年浓眉大眼,生的格外俊秀。他看她过来,乌黑的眼里生出了些许不解。   半夏的迟疑之持续了那么几秒,然后她就拉开了拉链。出来旅游,尤其是到景区里,都要准备的齐全,零食和水之外,她还塞了一个应急的医疗箱。   现在那个东西派上用场了。   屈眳看到那个女子在他身边蹲下来,她蹲下来的时候,身上那条古怪的袴绷紧,曲线暴露无遗。他双眼看到,默默别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眼角余光去看,见着她从那个古怪的行囊里掏出个盒子,那个盒子他打开来看过,里头的器物也是稀奇古怪,然后他就看到她没有半点避讳直接把破损了的胫衣的系带给摩挲着解开?!   刹那间,他脸上涨红。   此女子、她、她怎么能这样! 第4章 触碰   半夏蹲在那里给屈眳处理伤口。   他的伤口看起来格外吓人,如果不处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她伸手就把他的“裤子”给卷起来。   不得不说,这少年的裤子怪怪的,脚踝的裤口那里,竟然还用绳子给扎住了。   她连指带画,和屈眳说要他把这个裤口给解开。   结果少年扭过头去,神情似乎有些狼狈,对她的话还有动作不看一眼。甚至还把自己的伤腿往回收,一条腿鲜血淋漓的,要是还不处理,这深山野林的,拖久了,就麻烦了。   男女之事,犹如人需要膳食和饮水,只不过是需要而已。   楚人在此事上,比中原诸国都要放开的多。屈眳年纪才十五,还没有依照习俗,于仲春之时和女子相约在密林里幽会。   但是没有亲近过女子,不代表他对女子的接触全然没有反应。尤其这女子貌美远超旁人,纤细的指尖触碰在胫衣上,哪怕还没触碰到他,也莫名的叫他心慌。   里头备着小剪刀,女孩子出门带的东西很多。旅游的话那就更多了,湿巾,备用的药物,还有各种小东西,简直一应俱全。她把小剪刀掏出来,抓住他的脚踝,然后持着剪刀的手轻轻用力。   湿透了的布料就被轻易的剪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她只是打算把裤腿给卷上去的。但是他不肯配合,伤口又看着必须要处理,她把布料剪开,然后掏出一只水瓶开始给他清洗伤口,水都是之前没有拧开的,应该还干净。她拿了干净的湿巾,把那些血迹和血痂清理干净,随便把四周破损的皮肤还有异物全都给处理掉,只是清理干净消毒的时候,消毒药水触碰到伤口激起一阵忽视不得的痛楚。少年疼的眉头都完全皱起来。   但是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子给他用那些古怪的器物包扎伤口。   半夏把伤口消毒,她伸手掏出一卷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起来。   伤口处理到这一步,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需要比较专业的治疗手段了。   半夏是学舞蹈的,平常自己或者是同学,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扭伤摔伤了,都很常见。有时候只要不涉及骨头,都不用去医院,自己驾轻就熟的买点药揉揉。可她对这种破皮流血的,只会止血了。   半夏在他伤口附近用少年深衣上的扯下来的布条扎住,过了会血止住了。   “*()&……%%”半夏低头收拾手边的东西,听到少年开口说话。半夏满脸迷茫。   屈眳看着自己的伤口,已经被眼前这个女子包扎妥当,心里的惊讶如同潮水翻涌上来。   古怪的衣着,神奇的药物。伤口仍然还传来阵阵刺痛,但是比起之前鲜血横流,伤口狰狞,已经好了不少。   她……   屈眳不由得向那个女子看去。   那个女子看到他看过来,愣了一下,张嘴说了几句话。   “你是何人?”屈眳问道。   一般贵女看到他那样,恐怕早已经吓得面容失色。可是这女子却不,但她身形柔弱,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野人的庶人。   半夏只听得眼前这俊秀少年嘴里哇哩哇啦说了一句话,可是她什么都听不懂。   她两手一摊,满脸无奈,“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那少年蹙眉打量她,她也不管那么多,把东西都收入包内,抱着背包挪到离他远点的位置坐下。   虽然他是伤患,但她还记得自己被他绑起来的事呢。   救了他,那是她人好。不是说明她原谅他了!   屈眳腿上有伤,过了好会,那个女子又过来,她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胳膊上,扛起他就走。   今天也会有一场大雨,到时候水还要上涨。不能在这儿多留。   半夏徒步的很少,尤其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走的哆哆嗦嗦。少年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左右,但是个头却不矮,全然已经是抽条起来的势头,而且远远压了她半个脑袋。   她扛着他走的艰难。   肩头上的人,完全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他竟然还真的把体重压在了她的身上,压的她摇摇晃晃,只差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这也罢了,偏偏这人还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来伺候他。   她能不能现在就把这臭屁家伙给丢这儿不管了?   想着,她脚下踩到了积水的水潭,整个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她差点没被身上人的重量给压的扑倒在地。幸好她平衡能力奇佳,赶在脸砸在地上之前堪堪稳住了身体。   她扛着他往上头走,洪水来了,除了去高处,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压着的重量,让她有些气喘。上坡路难走,尤其还扛了一个人。她把肩膀上的手放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抬头看看四周。她转头看向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的少年,少年此刻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块,对方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半夏也不客气了,过去,直接就抓住他的下摆在他乌黑的脸色和近乎喷火的怒视中,她扯下了一段布。   布条扯在手里,她低头看了两眼,这布和棉布不一样,里头有好几种颜色的线,以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的纹路交织在一块,在光线下有低调华丽的光彩。   “大胆!”屈眳没成想她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伸手撕扯他的衣物!   他这一声颇有声势,屈氏乃是楚国卿族,更是楚王亲族,他自小便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等对待!   衣冠乃是贵族的仪态所在,衣冠不整若是让人看了去,会糟人耻笑。尤其撕扯他衣裳的,还是个女子。   半夏被他这一声气势十足的吼声给镇住一下,然后她抬头,两眼直盯着屈眳,然后一笑,只听得撕拉一声,又是一条布料被撕下来。   半夏看了手里的布料一眼,这布料摸起来手感格外不同,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把扯下来的布条绑在树枝上。   屈眳见状怒色稍敛,但是还是皱眉盯着她。   忙完之后,她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她的体力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坐在那里好会,她看向一旁坐着的少年。少年之前怒视她,他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意思她肯定猜的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屈眳看着树枝上打着的漂亮的花结,他转头看了一眼半夏。   半夏触到他的目光,直接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她走过来,伸手又把他的胳膊架到她的脖子上,撑着他往山坡的更高处走。   “……你要作甚么?”屈眳问。   半夏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过了好会,她腾出一只手,手指指指天上,“要下雨啦。”   说着,她生怕这个少年不能明了她的意思,嘴里冒出些许噼噼啪啪的声音。   而后她就看到少年满脸的怔松。   半夏也没管那么多,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明白多少。   接下来的半路,那个少年一直盯着她,目光让她毛骨悚然。但要说他要有什么坏心,半夏潜意识又觉得他应该不会。   要是真有坏心,直接把她绑了的时候,早就动手了。现在他手下生死不明,自己又上了条腿。要是干坏事,被她往坑里一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山鬼?”屈眳轻声道。   话语轻轻的,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询问那个女子。   楚人相信,山林之中有神女,神女以叶萝枝蔓为衣裳,出入山林之中。   此女难道……   屈眳扭头过去不言。   半夏扛着人只管往高处走,到了一处堪堪能容人的洞穴,她就要扛着人往里头走。此刻原本有点泛晴的天乌云密布,而后很快雷声滚动。   半夏正要拖着人进去,少年面色一凛,脚下没动。看到他这样,半夏一时半会的竟然也没敢动。   少年拿起一颗石头丢掷入洞内,洞内传来石头落地的声响,他侧首听了好会,没有听到野兽的嘶吼,点点头进去。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里头还算是比较干燥。   果然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半夏看着几乎连成一条线的雨心里发愁,这三天都会是这种天气,涨水又接连几天大雨。她难道真的要喂鱼吗?   两人各抱心事,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早上的时候她就没吃多少东西,给她的那半条蛇还是没能下肚。   没有肉顶着,又扛着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人,这会肚子早已经空了。   她动了动,拉开背包,从里头掏出一包饼干,撕开了,她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   屈眳盘腿坐在地上,他看也不看那边的女子一眼。腿上失血,加上这一路的颠簸,实在太消耗体力。坐下来没多久,困乏一阵一阵在心头翻涌。   正闭目养神,突然面前传来很奇怪的声响。他睁开眼,见到原本坐在另外一边的女子已经到了他面前,手里还端着稀奇古怪的器物。   她开口说了一句话,还把自己手里的器物往他面前送了送。   屈眳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抬头望了她一眼。   半夏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   终于她看到那个少年动了动,伸手出来,在饼干盒里拿了一块,还迟疑的厉害。好像她不是给他吃的,是给他吞毒药。   半夏看着气闷,但现在就他们两个了。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把手里的饼干放在一边,拿着饼干啃。   半夏斜睨到那个少年脸上,他盯着她一口气吃了三四块,才犹豫着慢吞吞的咬了一口。她看到少年的脸色流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膳食,不知这种膳食到底用何物做的。酥脆无比,香甜迷人。   半夏发现少年看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她做了什么吗?? 第5章 得救   半夏把包里的水分给了他一瓶,近三天都是下雨天,她把喝空了的水瓶放在外面,前后都用石头挡住。   外面下雨,还有一个伤号,半夏不敢轻易出去。   她可没有经历过野外生存培训,出去了到时候两眼一抹黑。要是跑过来一头老虎,她就白白送饭上门了。   下到第二天,半夏几乎都能嗅到外面的浓厚的水气。不是那种水泊清新的味道,而是夹杂着一股浓厚的腥气,闻着叫人怪不舒服的。   背后传来声响,半夏回头一看,见着坐了两天的少年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这两天里头,两个人连指带画的交流,甚至她还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画图给少年看,结果少年给她的不是冷漠就是迷茫。   到了现在,她算是彻底放弃和这个少年交流的打算了。   山洞狭窄逼仄,呆久了不仅仅心情郁闷,就连身体也一块不舒服。   半夏是个坐不住的人,舞蹈专业的人经常要动,基本上一天上下就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她被困在这里,开始一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人,再坐着,浑身上下骨头缝里头钻进一股酸痛。   半夏把背包背上,在这逼仄的洞里慢慢的伸展开手脚。   屈眳听到窸窣声,转过头来。现在这儿的活人就他们两个,她有半点动作,他也会注意到。   他这两天,除非必要,坚决不看那个女子,就算要看,也逼着自己只看她的脸。   那声音来的突然,一时间屈眳转头就看见她背着他站着,伸展腰肢。   洞口敞开,为了到时候逃命方便,两人都在洞口这块坐着。他看过去,就见到女子优美妩媚的线条一展无遗。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半点不知廉耻,和他这么一个男子相处,也不知想办法遮挡一下。臀部浑圆的曲线随着她的伸展躯体而在他的眼前展现。   她身形很美,腰肢纤细,却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美。   楚人爱细腰,就连衣着都和中原诸侯各国完全不同,不是上衣下裳近乎死板,而是结衣绕体,将躯体拉的修长而纤细。   她完全不用衣着,哪怕眼下这么不得体的装束,就已经极好了。   楚人行事,完全不同中原。中原男子二十而冠,算是成人。但是在楚国,男子满十五就算是成人。   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也已经不是对女色毫不关心的年纪。   她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伸展手脚,手脚修长纤细,露出来的肌肤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和山野里枯瘦的野人不一样。   是山鬼吧?   或许他真的遇到了巫人嘴里的山鬼。   哪怕她没有薜荔女萝,却也美的惊人。   半夏在洞里呆的快要闷死了,她随意伸展了一下手脚,甚至还踮起脚尖做了几个基础动作。但是很快停了下来。脚上这双价格不菲的鞋子,这会基本上已经和报废没有什么区别了,里头都是泥巴水,而且这会天气因为几天的大雨,潮湿的厉害,鞋子把水倒干净,晾在那里一天都没有干半点。   随时都可能要逃命,所以每她也不敢一直光脚,湿透了还满是泥巴的鞋子穿在脚上难受,但也比不穿的好。   她回过头来,看到那个原先坐在那里的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半夏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有什么好看的。她回头屈起手臂,拉伸一下肌肉。   “明天就能放晴了。”半夏知道他听不懂。但是有个活人在这里,多少也要说几句话。   下了好几天的雨,明天就会放晴。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她就只能扛着人跑到山顶上了。跑到山顶上也就算了,要是连山顶一块都给淹了呢?   少年蹙眉,她举起手,手指画了个圆圈,她笑的格外灿烂,“要放晴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她比划的意思,他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少年生的俊朗,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爽朗。   第二日如同她预料的那样,雨停住了,头顶上滚滚的乌云散开,见到了阳光。   在洞里闷了几天的半夏,看到外头的好天气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跑出去站一下,不过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山林树木茂盛,树叶上盛满了水,哪怕雨停了,站在下面不一会儿就会被这些树叶上的雨水给浇到。   屈眳看着她跑出去又垂头丧气的跑回来。   他盯着她直看,在这山野老林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生动色彩。   半夏也没有注意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怎么出太阳了还是和没出一样啊。”   她说着心情都坏起来,把背包里的最后一个面包掏出来,掰成两半,自己一半,另外一半递给他。   这是她的最后存粮。当初出来只是出来旅游,根本没有料到还会有这么一遭。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很快一块面包彻底吃完,背包里头除了点药品之外,已经没有别的了。   这一天下来总不能吃这么点东西吧?   她抱着背包发愁,忽视了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发愁了好会,突然她听到外面的人声还有狗吠,僵在那儿。半夏伸出脖子往外面一看,见着一群和身后这少年差不多打扮的人往这边赶过来。之前的记忆再次在脑海里被翻出来。   半夏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就往别处跑。   那些武士带的狗立刻吠叫起来。并且向她狂奔扑来,半夏尖叫一声,脚下踩到软烂的淤泥,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她扑倒在地,而恶犬已经张着腥臭的嘴扑了上来,她整个人翻过来,几乎都能看到狗嘴里呲出的獠牙。   “退下!”屈眳一声高喝。   原本要攻击人的恶犬立刻乖顺下来,只是还是围着地上的女子打转。   “少主!”几个家臣围上来,看到屈眳衣衫不整,尤其小腿上还有伤口,顿时令人要把地上那女子给捆住。   云梦泽这地方虽然在楚国境内,但是在一些岛屿上,还活跃着不少部落。这些部落对楚人并不是对楚人发自内心的恭敬,有些部落甚至趁机对落单的楚人下手。   少主浑身的狼狈,恐怕和这女子脱不了干系。   屈眳抬手制止,“把她带回去,”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派人看住她,不要动粗。”   家臣们满心莫名,可是少主都已经发话,哪怕心里有疑虑,还是照做。   半夏趴在地上,被一边一个壮实的男子给扛起来。男人的手握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   家臣带了百来个人来搜寻屈眳,云梦泽延绵近千里,水域附近各种小州数不胜数。哪怕知道屈眳走哪条水路,一个个搜寻过去,都不一定能找到。   “臣是看到水域旁有布结,察觉那布料似乎是少主所用。所以臣就带人过来试试。”家臣回答道。   家臣说着,忍不住看屈眳的深衣下摆,原本及膝的深衣上,被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口子被扯的凄凄惨惨,经纬线都从里头露出头来。   靠近水域的树木上绑着的布条是外面锦衣上的,锦罗之类,只有大贵族才有资格享用,士一级的别说往身上穿用,恐怕一年到头都没有机会见几次。   布条缠绕在荆条上,打了一个很漂亮花俏的结。而且一路上来都有。所以他们能很顺利的找到少主。   屈眳闻言,看了一眼后面的人。   这一趟跟出来的人太多,百来人,他和家臣走在前面,后面则是跟着的武士。那女子在后面,他看不到。   “令人善待那个女子。”屈眳吩咐,对上家臣迷惑不解的双眼,“她于我有恩。”   家臣听后,眼神古怪的扫过屈眳的深衣下摆,道了唯。   半夏被人架上船,她看到这么一伙人,再到上船,整个人几乎都蒙住了。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但一直都在心里说不可能。   一直到看到这群人,还有这古朴的不能再古朴的扁舟。原本压抑在心头的那么一点希翼全部消失干净。   她坐在舟头,四面都是穿的古老的没法看的男人。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一股脑全部涌上心头,化作惊慌失措的绝望。她抱住自己的背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哭也不是嚎啕大哭,包抱在膝头上埋头哭的肩头颤抖。   看管她的武士,见她只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而且貌美窈窕,不禁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你救了少主,这次回去肯定会有诸多赏赐。不必担心。”有个武士道。   因为这女子衣着古怪,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结果那年轻女子听后,抬起红肿的眼睛瞟他们一眼,又埋入膝盖里哭的更厉害了。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莫名其妙,她哭着,传来耳熟的嗓音,相处了这么几天,她都已经记住他的声音了。尤其他还在换声,格外的有辨识度。   她抬头,眼泪汪汪,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另外一条船上的少年冷着脸,仰手把一包东西丢过来。   半夏下意识接住,接到手才发现竟然是一件衣服,衣服很长,下摆几乎及膝,少年坐在舟上,目光从她露出来的肩膀上滑过,而后别眼过去。   半夏把那件深衣拿在手里,她不会穿这个。她把衣裳往头上一罩,把自己裹了个结实。   大雨过后,太阳格外毒辣,正好拿来罩着。   见着她乖乖把自己盖的严实,屈眳转头去。半夏从深衣里露出个脑袋,见着对面坐着的那几个男子满脸的失落,心下一阵后怕。 第6章 女子   一行人在水路上足足走了两三天才走出云梦泽。   出了云梦泽,一行人上了当地大夫那里借来的马车。看着完全是人工夯实的土路。   心里的猜测坐实,哪怕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脑子上重重的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吩咐了,还是当地的大夫有意讨好,竟然还送了两个女子过来。正好接替了之前看管半夏武士的活。武士看着那两个满脸惊讶的女子一左一右把看了一路的美人给簇拥上车,心里有点失落。   车上的美人,说起来比大夫送来的这两个女子都要美貌的多。   半夏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女子给搀扶着上了车。   帷车上四面都是帷幔,帷幔低垂,外人只能窥见车内人一点模糊的影子。   半夏上了车才知道,在船上已经算是舒服的了。至少在船上的时候,她两条腿还能放下来,帷车内只有一张精美的茵席,还有一张凭几。   一上去,只能屈起两条腿,老老实实的压在屁股下面。   还没驰出几里地,她就开始双腿发麻肿胀,几乎恨不得一头晕倒。   屈眳遭遇了刺杀,刺客到现在恐怕已经无地查起了,留在云梦泽,不仅仅没有半点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下一波刺杀。不如赶紧回郢都。   有他的命令,上下无不遵守,赶路一段时日之后,一行人返回了郢都。   到了屈氏的宫邸,屈眳沐浴换衣去见过父亲,他让家臣把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安顿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屈眳听到来人禀告,说是家主屈襄回来了。   屈氏一支是武王后裔,到了现在是楚国甚有威望的卿族。屈氏族人在郢都内外担任要职。楚王领兵出征,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屈襄担任仅次于令尹之下的左尹,渚宫内诸多事务,赶在傍晚回宫邸。   屈襄下车,家老便上前禀告,“主君,少主回来了。”   前段日子,屈眳去云梦泽。此事他也知晓,听家老的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家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听跟随少主前去的人说,少主此行遇上一些事。”家老继续道,“而且少主还从云梦泽里带回了一个女子,并且令人好生照顾。”   家老说着,面上的犹豫更深重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主君,少主这是……”   少年贵族年幼的时候学习乐礼书,等到长大就要学射御。屈眳也不例外,云梦泽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玩乐之处,更是学习武艺的地方。   竟然带了个女子回来?   屈襄眉头皱了皱。   家老见状,也不再多言。   到庭中时,屈眳已经赶了过来,见到屈襄进来,俯身下拜。   屈襄瞥了一眼屈眳,少年站在那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丝沉稳。   父子两人上堂入座之后,屈襄才开口问起云梦泽的事,屈眳把在云梦泽遇刺之事稍稍提了提,屈襄听后,蹙眉思索。   “没有留下活口?”   屈眳摇摇头,当时一场混战,再加上后来河水上涨,哪里还能留下什么活口。   “我听说,你从云梦泽带回来一个女子?”屈襄问道。   楚人男子十五岁,便算上成人。渚宫中太子到了十五岁便可娶太子妇安置满室的妾妇,诞下子嗣。   只是从云梦泽里……似乎有些不妥。   “是。”屈眳颔首,他突然间正襟危坐,屈襄扬眉,还没开口,屈眳就已经解释,“父亲,此女……有不同寻常之处。”   屈襄抬头,目光颇为不解,屈眳腰挺的越发直,“此女不是楚人,也不是云梦泽蛮女。似乎能预测晴雨。”   在山洞里他听不明白那个女子的话语,但是她做了半天的比划。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预测晴雨,看起来又不像是巫。   巫人什么样子,在楚国这片继承了商人好巫祭的地方,完全不罕见。   她不像是巫,相反是从宫室之中贸然闯出来的贵女。   半夏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被簇拥到了一处居室前,她被迎进去,而后来了许多穿着麻衣的侍女。侍女们一拥而上,把她身上的衣服全都给脱了,沐浴净身。   温水里头不知道加了什么,有一股药草的清香。融入在沐浴的温水里,洗掉身上的污垢的同时,也在肌肤上激起阵阵清爽。   这群侍女手脚麻利,把她上下洗涮了一通,而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   那些衣裳的样式比她之前看到的要稍微复杂一些,上衣下裙,外面还套着一件几乎能垂到脚面的结衣。   结衣绕体两圈,在腰后用腰带绑住。   一个侍女坐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篦子给她梳发。   一切准备好之后,有人过来要领她出去。她听不懂这些人的话语,但是却能看明白他们的肢体语言。   她跟着领路的人,走到外面去。这个府邸比她想象里的要大的多,她走在后面,一路上她看到不少手持长戟的武士。   长戟冒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她抿了抿唇,收回打量的目光。到了一处装潢豪华宽敞的屋子面前。领路的人毕恭毕敬禀告了什么,然后门从里面打开。   半夏楞在那里,领路的人退到一边,眼睛盯着她。她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   一进去,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她径直抬头,就见到正上位置坐着的男人。男子的左手下坐着的就是之前的那个少年,两人的容貌颇为相似。那男人看起来不满四十,眉目刚毅,气势非一般人能比拟。   半夏站在那儿,双手颇为不安的绞在一起。   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反应,这时候或许应该跪下?但是她这双膝盖基本上就没跪过谁,半夏低头,披在肩膀上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到脸颊边。   屈眳看她站在那里,垂目不语,脸上没有半点此刻应该有的卑微。甚至没有半点要下跪行礼的架势。   她站在那里,身形窈窕,低垂的眉眼里露出一股近乎纯然的洁净。   他下意识看了屈襄一眼,果然屈襄面露不虞。   “父亲……”屈眳开口。   屈襄抬手制止他,“女子,你唤何名?”   下首站着的人没有答话,她只是抬头,那双眼睛里终于露出一点惊惶。好像知道猎人就在眼前的小鹿,惊慌失措,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父亲,此女不会楚语。”屈眳答道。   屈襄听后,看了屈眳一眼,屈眳又加了一句,“也不会雅言。”   屈襄蹙眉。下面的年轻女子看到屈襄皱起的眉头,越发不轻易出声。   “此女的来历,还没有弄明白。”   屈襄颇有些意外,“连你都没有弄清楚她的来历么?”   屈眳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族,贵族该学的他都学,甚至还会放下身为卿族的身段,到士人里。   哪怕年纪尚且有些年少,但眼界绝非同龄人能比。   “是。”屈眳说着忍不住看她,她站在那里,如同初生的赤子,两眼干净的,只要一望就能看到底。   “来历不明。”屈襄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子一通,也察觉到古怪之处。   面前女子,除去容貌肌肤之外,似乎对尊卑也并不是很在意。   “我听人说,你这几日都是和她在一起?”屈襄转头问道。   家老只是告诉屈襄,屈眳从云梦泽带回一个女子,其他家臣把发现屈眳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禀告给屈襄听。   “是。”屈眳颔首。   屈襄笑了笑,“看来这女子对你还有恩。”   既然是有恩之人,哪怕对方真的只是个野人,也该诸多赏赐。   屈襄让人把女子带下去,并且派人教此女楚语。来历不明,又对嫡子有救命之恩。不能一丢了之。   半夏被两个侍女送回之前的屋子,然后不多时送来膳食。   端上来的是烤肉还有别的她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肉汤,这一顿算的上丰盛。半夏在车里被晃了很久,哪怕肚子很饿,但没有半点胃口。   而且端上来的烤肉是一整块,上面被浇上了蜂蜜之类的东西,油亮油亮。旁边摆着一把匕首,面前的是一个黄澄澄亮闪闪的类似砧板的一块铜板子。   这……这是什么?   她迟疑了下,伸手把手边那块铜板给挪到一边,直接拿了匕首去割肉,周围的侍女见状露出惊讶的神情。半夏看了自己的手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对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一会儿一个侍女过来,跪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匕首,把面前的铜板给挪回来,然后在半夏惊讶的目光中,侍女把烤肉挪到上面,仔细的切成薄片。   半夏持起放在一旁的木箸,就着切好的烤肉把碗里的米粥喝下去。这下,屋子里的人看她越发的诡异了。   半夏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不过也顾不上了。   门口的人看了一会之后回去禀报。   屈眳躺在床上,让人清理伤口,说起来也奇怪,被那女子处理过的伤口,到现在愈合良好,并没有出现流脓等加重伤势的情况。   听完禀告,屈眳眉梢扬了扬,他知道此女和常人不同,可是不知道竟然会如此不同,完全不似庶人出身,却对尊卑完全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用餐时候,该用什么都不知道。   “派人教她。”屈眳道。   家臣对他一躬身,转身去了。 第7章 请求   家老带了一个老妪到半夏面前,教她楚语,还有基本的生活常识。   半夏从头学习一门语言,而且和教授她的人言语不通,如同一个婴孩。不过比较于从单词和语法开始学,这种和孩子牙牙学语一样的方式,其实更快。   她渐渐的能说出一些不是很连贯的句子。   不过她想要学的不仅仅是说话,还有文字。她之前学外语,不管是学校还是自己报的语言班,都是发音和文字一起学的。   可是她吞吞吐吐勉强告诉那老妪她的想法之后,老妪惊骇欲死的盯着她,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恐惧,让半夏吓了一大跳。   老妪被她那话吓得半死,嘴里飞快的说什么。半夏立起耳朵听,勉强听到获罪之类的词。然后老妪就急急出去。   到了傍晚时分,有人请她出去。   半夏依言过去,和上回一样,到的地方装潢奢华。满眼的翠羽幔帐,还有一股幽幽的香气。   那香味不似现代的香水,是草木的芬芳。   屈眳坐在茵席上,见她来了,伸手请她坐到另外一张已经放好的茵席上去。   此举对女子来说已经是礼遇,他见到面前这女子动作略显生疏的还礼,然后坐过去,满脸坦荡,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身为左尹的嫡长子,屈眳自小只要有半点礼贤下士的表现,对方无不感激涕零。男子尚且如此,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但眼前女子泰然自若,让他都不由得扬了扬眉。   “我听说女子想要学字?”知道她学楚语还没有太长时间,屈眳故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音调都很清晰,方便她能听明白。   半夏仔细听,听明白屈眳的话,她点头,“是的。”   她声音婉转动听,屈眳扬了扬眉,神情似笑非笑,“女子可知学字不是谁都能学的。”   仓颉造字,文字乃是神圣之物,代表着天地鬼神。除非贵族和巫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资格学习上古流传下来的字。   屈眳不知这女子到底是真的对这些一窍不通,还是有意试探。他想起两人在山洞里相处的那几日,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幽深。   半夏听明白他的话,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我在家的时候,就学过的。”她吞吞吐吐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奈何楚语还没完全到完全自如的时候,说起话来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不过她声音娇软,这么说话的时候,别有一股娇憨的意味。   哪怕有些古怪,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嘲笑责备的心思。   屈眳却被她话语给惊到了,“女子学过?”   说着,他看她的目光都显得有些讶异。   半夏缓缓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她两眼纯净,眼底几乎清澈见底。   她怕屈眳不信,自己从漆杯里稍稍倒了点水在几面上,她手指沾了点水,在几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屈眳看到几面上那三个他完全认不出来的字体,面色精彩。他会楚文,中原的大篆他也精通,但就是看不出来这女子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她浑身上下都是谜团,让人迷惑不解,却又忍不住去探寻。   “女子写得甚么?”屈眳问。   “我的姓名。”半夏答道。   此时虽然称呼女子多以夫家和母家姓氏,但女子之名还没到必须遮遮掩掩藏起来的地步。   屈眳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之前有人去问过,但那时候她的楚语只能蹦出几个字,根本没办法说一句话。   “半夏。”半夏没有半点迟疑,她指着几面上的字,一字一顿,“苏半夏。”   话语落下,她就见到屈眳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她嗳了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他很奇怪的话。   “苏?”屈眳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你是苏氏之女?”   半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苏氏,总感觉他说的苏氏和自己理解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半夏不明白屈眳话语里的真正意思,多说多错,干脆闭紧嘴。不肯答话了。   她这幅模样落到屈眳的眼里,就是一定程度的默认。   苏氏是有苏氏,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因为助周伐商,而受封十二城邑建立苏国。苏国公室自然以国号为氏,只是苏国前段时间因为掺和到周王室王位争夺,被郑国攻打,后来亡于狄人之手。   苏氏亡国之后,苏氏公室也迁徙到了和苏国有姻亲关系的卫国。   难道是和族人走散了?   “……”屈眳拧着眉头看了那字,心里又否决了她是苏国公室女的想法。若真是公室女,怎么写的不是中原的篆字。   他仔细打量她,从她露在漆几外的腰腹,一步步上移,当看到那双眼眸的时候。他怔了怔,她眼眸清澈澄净,干净的似乎只要一看就能看到眸底。此刻她眼眸里是淡淡的渴望。   不浓厚,但是足够牵住人的视线。   “……”屈眳伸手拿过一只黄澄澄的铜尊,给自己注了一杯酒。   “既然苏已想学,那么这样。”屈眳换了个称呼,半夏听的迷迷糊糊的,“苏己可能告知我接下来几天,会是怎么样的天?”   苏氏己姓,称呼她为苏己最恰当不过。   半夏这话听得磕磕碰碰,不过好歹是明白他同意了。她顿时欣喜的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稍稍露出点牙,就连双眼也越发柔和明亮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涓涓细流。   屈眳抬首就看到她笑的开心,被她那笑容感染,不禁唇边也露出一抹笑。   “苏己别高兴的太早,我的话你还没答呢。”   半夏过了会,慢吞吞说,“明日是晴,不过第三日是大雨,”说着,她眨眨那双小鹿似得明亮眼睛,话语说的缓慢。   “好。”屈眳点头,转头看向身边的竖仆,问了一句巫人卜筮的结果。   楚人出门都会在家中卜筮凶吉,有时候出门是否晴朗也要占卜一二,听到卜筮之人只占卜出明日的天气,屈眳神情有些微妙。   “不要紧,一日日来就是。”   到了第二日,巫人给出的卜筮结果和她相反。巫人照着龟甲上的裂缝走向,说明日一定是晴日。   第三日的确是艳阳高照,不过到人最繁忙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俄顷狂风大作。不多时滚滚大雨落下。   雨落下的时候,屈眳正在渚宫,他虽然年少,但已经不是什么事都不经手的孩子了。他站在署房外看着这场雨,嘴唇微微张开。   “之前那个女子是说今日下雨么?”正在他怔松间,前方传来屈襄的声音。   屈眳点头。   屈襄眼里多了点趣味,他看了看屋檐下的雨帘,转身进了署房内。   屈眳照着自己的诺言,派人去教半夏楚文和大篆。楚国文字和中原诸国不同,仅仅学了楚文出了楚国没有太多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想要和楚国之外的人交流,必须得学雅言和大篆。   既然要实现诺言,那么干脆就一路做到底。   半夏求之不得,她到现在多少能摸索到了,能文识字是贵族的特权,平民庶人别说学了,就连触碰那些简牍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学的格外刻苦,这里没人和她说普通话,除了楚语,还是楚语。雅言用的不多,但是教她的师傅一丝不苟,能说雅言的时候,几乎不会冒出一句楚语来。   她每日都过得格外充实。渐渐的她知道了,这地方没太多规矩,但是那些不成文的简直能把她给吓死。例如吃饭的时候,吃肉用手拿,吃羹饭的时候才用叫匕的勺,只有夹取蔬菜的时候才用筷子。   半夏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吃饭的时候,一旁的侍女都会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渐渐的她时常的对话没有太多问题了,只要对方放慢语速,就能听个大概没有任何问题。   用完晚膳,半夏在外面散步。说是散步,其实也就是站在外面一会而已,毕竟这儿是别人的地方。哪怕主人家没有开口限制她行动,她也不好到处瞎逛的。   天热的时候,天黑的特别晚。   晚风习习,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半夏转头过去,见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过来。男子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那男子站定了,对她稍稍一礼,“吾子。”   “……”半夏没见过这个男人,不过能猜到应该是这儿的家臣。这段时间里,有人给她把这儿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吾子这段时日,过得可好,是否还有别的需求?”男子笑问。   半夏摇头,“没有。”   “侍女等人,可还听从指令?”   “嗯。”   男子是奉命过来问一问半夏还有没有别的需求,毕竟女子和男子不一样,女子大多性情内敛,加上孤身一人,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   男子又问了几句别的,见半夏是真没有别的要求。行了一礼之后告辞,走出门庭,一头碰上外面站着的人。   家臣想着赶快交差,脚下走的飞快,一不留神险些撞在来人身上。   家臣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好几步,他慌忙拜下,“少主。”   屈眳站在那里,抬头去看门内。   现在还没到关门的时候,所以大门敞开着。他张首往内一看,就能看到半夏站在廊下。   “她没说要甚么?”   屈眳转头问家臣。   家臣摇头。   屈眳一提下裾,在家臣惊愕的目光中,直接走了进去。 第8章 顺意   屈眳大步走进去,他站在门口一会了。只是一直没有进去而已,楚人不那么讲规矩,外族男女相见也没甚么,中原的礼节完全束缚不到他。尤其这女子身份来路不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指责他。   至于为什么顶着余威还在的太阳在外面站着,屈眳觉得,或许是因为此女对自己有恩,而且两次救了自己。哪怕是女子,也该以礼相待。   他快步走入庭院里,吓得一旁走过的侍女慌忙避让跪下。   一旁窸窣的响动,把半夏的注意力给拉回来。她看到屈眳提着下裾快步而来,惊讶的微微张口。   “你……”话语出口,半夏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屈了屈膝盖,笨拙的行礼。   她动作比起老妪教她的要不规范很多,但没办法,她可不习惯整个人和乌龟似得趴在地上。   十九年,她这双宝贝膝盖谁都没跪过,突然要她给别人下跪。真是怎么也受不了。   所幸屈眳也不在乎这些,他看她别别扭扭的下拜,伸手就让她起来。   她的头发只到肩胛位置,干脆就披在身后,脸蛋低垂,脸颊旁的头发垂落下来,把脸给遮了大半。   屈眳看着黑发里露出的那么一点肌肤,不由得怔松了一下。贵族女子他见过不少,楚人没中原那么多规矩,贵女们也不是一日到晚闷在宫室里,他因为是武王一系的后裔,自小在渚宫行走,见到不少公女。但平心而论,她比那些自小金贵养着的公女,似乎更出众。   所以他一直都拿不准她的身份,肌肤如玉,容貌甚美,不管是哪一处,都不是平常贵族家能出来的。但她不会雅言不会楚语,怎么都叫人摸不清楚头脑。   她身上谜团诸多,让他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半夏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听到屈眳张口说话,她不由得抬眼起来,屈眳视线触及那双清澈的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眸,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两下。   “苏己这段日子如何?还好么?”为了照顾她,屈眳特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   半夏听着,看了他两眼。屈眳见她和在云梦泽里的那几日一样,还是不怎么没有尊卑的意识。甚至要看他也是大大方方抬起眼睛,不禁有阵无力。   半夏点点头,“嗯。”   “没有人趁机对你不敬?”屈眳问。   半夏摇头。   屈眳仔细打量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半夏看过来,再次和他的眼睛对上。   “天气热了,叫人给你添些罗衣。”屈眳说着,视线在她身上转过。   她就是套了一套细麻内袍,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深衣,勉强把身形给遮挡了。想起她原先的那一套衣裳,整个肩膀都袒露出来大半,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由得冷了脸。   “你虽说不需任何物品,但是你到底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总不能真的不给你任何必需之物。”   半夏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冷了脸,而且话也说的有些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味道。   她也不在意,哦了一声。   屈眳听她哦了一声之后,就又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瞅着别处。   “苏己还有话和我说么?”   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如果我说的话,吾子会应下么?”   她慢慢说,话语里还是有点发音不准,但言语通顺,甚至尊称还用对了。   屈眳面色稍霁,“只要不过分,自然会应允。”   半夏听他这么说,来了点精神,她眼里冒出细碎的光芒,“我想在附近走走。”   她说着,生怕屈眳以为她不讲礼貌或者图谋不轨,“我真的就是走走,在这里呆着……有点气闷。”   这个院落其实挺宽敞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开头几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就很憋闷。   屈眳听后,点头,“好。”   半夏听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笑了,“谢谢!”   话说出口,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她这时候应该来说什么?她看到屈眳满脸的似笑非笑,向后退了一步,屈膝,“多谢吾子。”   这些都是老妪和其他人教她的,只不过到现在用的还是不熟练。   半夏偷偷抬眼,看到屈眳蹙眉看她。她马上低头下来,忍不住吐吐舌头:好吧,是很不熟练。   屈眳蹙眉,他面目生的英武,加上出身显赫,自幼高高在上。他无意识的蹙眉,一股压迫感就从他眉宇间溢出来。   眼前女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他已经有些不悦,她竟然还没有半分惧怕。   半夏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怕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怕还是个贵族,但她就是怕不起来。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让自己露出一点害怕或者说恭顺的表情。   屈眳看她眼眸睁大,两眼里水光盈盈。   他看着她很努力的要做出害怕的模样,可是那张面容故作出来的神情,别说骗他,恐怕连骗骗那些奴隶都办不到。   屈眳略有些头疼。身世成谜,这性情也与众不同。   她到底是甚么人?   屈眳之前就想不明白,到了现在越发迷惑。   半夏有舞蹈底子在,保持一个动作长时间不动,都没有任何难度。两人两两相望,终于屈眳开口,“苏己你可知道这几日可是怎样的?”   半夏啊了一声,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快,有些字句还不等她听明白意思,就已经从耳边飞快的略了过去。   屈眳又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半夏终于慢吞吞的明了他的意思,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接下来三天应该一直都是晴天。”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大夏天里的,大晴天恐怕最常见不过了。   她送走了屈眳,等到天色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出去走走。原先她还因为这是在别人家里,不敢四处走动而触怒这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得了屈眳的话之后,就不一样了。   屈眳的许可,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她的门,也放她出去小小的逍遥自在了。   屈氏的宫邸大的吓人,她走了好会,都没见到尽头。而且屋舍也各有不同,靠近宫邸中央的大多精美豪华,就是人行走的路面上,都是铺着精心筛选出来的贝壳。越到旁边,就越要简陋,当然这简陋只是相对而言。   她听到有人声,听着好奇。不由得过去看看,到一处很宽敞的屋舍外面,屋子里头女子声音款款,她走到窗户那儿,透过窗棂,看到屋子内之有二三十个女子正在起舞,她自己就是古典舞专业的,看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她站在那儿看,里头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很瘦削,虽然身形纤细,但有些瘦的过分了。   她老师并不赞同舞者过于瘦削,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需要一点肉来增加自己的曲线美,瘦骨嶙峋的女人不但不美,反而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而舞蹈是需要美的。   屋子里头的那些舞者大多数穿着葛麻衣料,跟着前头一个年长女子扭动身躯。   她在外头看这些年轻女子练舞,手脚也有些痒。   那些年轻女子练了好会,终于在女胥的命令下休息一会,原本站着的女子们纷纷松懈下来,其中几个一转头就见到站在窗口的半夏。   半夏见她们看过来,冲她们笑了笑。   她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展开呢,那些女子面色古怪,回头和女胥道,“有个面生的女子。”   女胥调*教完这些舞伎,身体劳累,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又听舞伎说外头站着脸生女子。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连脾气都火爆三分。   这个地方是舞伎们练舞的地方,舞伎们地位低下,有时候会被贵人们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甚至舞伎们和宫邸里头的哪个武士看对眼了,来上一段都司空见惯。   这里人来人往是常态,但那都是男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过来凑热闹了!   女胥脾气被这天气挑出了几分火大,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气焰都炽涨了三分。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在外头偷看,女胥就要开口呵斥。   舞伎们地位卑下,但也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做的。   “你……”女胥到了外面才来得及从嘴里说出一个字,看到站在外面的半夏的装束,顿时就把话给吞到肚子里。   眼前那个女子身形窈窕,在楚国特有的细长结衣下,越发显得高挑窈窕,身形极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她所穿用的都是绢罗,内里也是白纱中单。   所用的衣料代表着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只配穿葛麻,没有那个身份,就不能用。象征尊卑的东西,半点都不能跨越。   女胥几乎是转眼就收起了自己的怒意,低头下来,只剩下满脸的恭敬。   半夏看她变脸变的这么快,都有些结舌。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半夏看了女胥一眼,眼带歉意。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不过去,“苏己不必在意。她们原本就要歇息了。”   女胥两手插在袖子里,腰往下又沉了点,“不知吾子前来有何事?”   半夏想起刚才看的,她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几步,“我刚才看你们跳舞,觉得挺好看的,我可不可以过来和你们一块?”   半夏说楚语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是女胥费劲的把她的话给听明白了,顿时女胥就汗如雨下,好似被人丢到了冰窟里。   屈眳放下手里的简牍,持笔要写几句时,发现墨碇所剩无几。吩咐令人拿来新的,家臣进来说了几句话。   屈眳听后,神色讶然,“她想去看歌舞?”   “不,听苏己之意,似乎……是想要和那些舞伎在一块。”家臣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   那位苏己果然是非常人也,喜欢到处走动也没事,但和舞伎们呆在一块这就……   屈眳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身上的谜团多了去,再多几个让人想不明白的,也没甚么了。   他把手里的简牍往漆案上一放,“她喜欢就让她去吧。”   家臣领命而去,又被屈眳叫住,“如果她想作甚么,那就让她去。”   家臣不明白屈眳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应声离开。   走在路上,家臣不由得摸摸脑袋:少主也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第9章 震惊   屈眳倒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想要干甚么。   他不怕她闯祸。她此刻在楚国无依无靠,前几日除了想要学字一事让他格外惊讶之外,并没有别的。   她想要去看舞伎练舞,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既然想去,那就让她去就是。   女胥是真没想到,少主竟然点头了!   那是什么地方?   人来人往的,不仅仅舞伎们练舞,而且还有那些舞伎的相好在那里。   她看不出此女的具体出身,但是听侍女称呼她为‘苏己’,就明白这位一定是个贵女。堂堂闺女,涉足舞伎的地方,女胥都觉得,那是脏了贵人的脚。但是少主都已经点头了,那么女胥也没有办法。   半夏欣喜若狂。她已经好段时间没有练习了。她自小开始学舞蹈,后来学了舞蹈专业。练习的习惯是入了骨的。前段时间,因为不好到处走动,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侍女跟着,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所以一直都闲坐,现在看到这么多人在练舞,顿时压抑的渴望径直溢出来。   女胥不敢随便对待她,在专门练舞的屋舍之内开辟了一个小厢房。贵人来了,总不能真的让她和一群身份卑下的舞伎混在一块。   半夏过来就被客客气气的请到里头,然后还把竹帘给拉下来。   她看到这股架势顿时愣住了。不过对上女胥那张赔笑的脸,半夏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因为舞伎们只是在练舞,而不是真正在贵族面前表演,所以都穿着葛麻衣裳。   葛麻衣裳没有经过染色,都是发黄的那种白,只不过穿着的都是青春靓丽的女子,所以哪怕衣裳质地不怎么样,但穿在身上,还是显出了几分丽色。就是舞伎们有些面黄肌瘦,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她们几个看起来面色不好。怎么回事?”半夏一面看,一边转头去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听她问,笑了笑,“可能膳食用的不多吧。毕竟随时可能在主君和贵人面前献艺,若是吃胖了,会怪罪的。”   半夏点点头,她自小到大就没有因为保持身材吃过什么苦头,最多不喝饮料少吃零食,和极少外餐。不过她看过同专业的同学,吃一口菜都在水里涮几遍。   舞伎们身材苗条是苗条,不过都有些过于瘦削,曲线有是有,但不知道是不是长期营养不良还是年纪不大的缘故,不是很明显。不过胜在舞技不错。   半夏看了好会,腿脚都有些痒痒,她站起来,在一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直接到那些舞伎中间,踩起舞步。   舞伎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动作也停下来,不知道要怎么办。女胥过来赔笑,“苏己这是……”   半夏笑,“我在竹帘后面坐着太没意思了。”说着,她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是舞伎,“我和你们一起吧。”   她是有备而来,甚至还换了方便她动作的衣服。   女胥张大嘴,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贵族们也会舞蹈,每逢宴会,甚至还会起舞敬酒。不过这,这不该——   半夏看女胥满脸为难,“有空的地方吗,给我一间就好。”   她总不好叫人难做,但白来一趟,对不住自己。   女胥闻言,顿时就松了口气。让个婢女送半夏去旁边一间宽敞的房间。那房间被洁扫的干干净净,屋子明亮。   那些侍女也跟着进来,她并不喜欢有人跟着,但是侍女们不管她到哪里,都要跟着。她手握成拳头小小的给自己打了一下气,她转身过去和身后的侍女缓缓道,“你们先出去。”   她楚语说的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   侍女对她躬身,低眉顺眼的全都出去了。   半夏原本以为侍女们要和外头的那个女胥一样,侍女走了之后,她松了一口气。门一关上。她就把外头的袍子一脱放在一旁,开始练习起来。   已经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练习了,上下的骨头似乎开始生锈,要是继续下去,自小辛辛苦苦学的东西,还不知道留下多少。   女胥不知道自己这个男女混杂的地方,到底有甚么吸引这位贵人的。既然还天天来!   这位贵人喜好和平常贵女有些不太一样。平常贵女若是喜欢看歌舞,只管令人把舞伎们带去就行了。   但是这位不喜欢看现成的,就爱看舞伎们练舞,兴致来了,还会一起混在里头。   女胥看着那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不由得在这位的腰肢上转了一圈。她专司□□舞伎,这么多年下来,看人也不免先看腰腿。   一抹纤纤细腰看的女胥连连点头,再看跳舞女子的脸,饶是见识过了许多美人,都不得不在心里称叹一声甚美。   半夏跳了一下,转头看向其他舞伎,“是这样没错吧?”   舞伎们碍于她眼下在宫邸里的身份,不敢多言,听她问起,都是一片笑脸。   如此倒还算是其乐融融。   屈眳原本以为半夏去那么几次就没多少兴趣了,毕竟那种地方不是他们这种人久待之地,可能楚国这儿和她家里不一样,多去几次,等到看多了也就没多少兴趣了。   谁知道连着大半个月,那女子还是日日往那边跑,而且一呆就是大半天。家臣禀告屈眳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满脸奇怪。   屈眳看了看头上的天色,阳光炽热,他今日没有到渚宫里去。渚宫里现在楚王身体不好,许多事压在一块,而且又对外用兵,事情太多,人心又乱。还不如呆在家里来的舒心。   家臣过来禀告的时候,他正在庭院里头射箭。这个天气是不必讲究衣着整齐,他脱了上衣,把脱下来的衣物在腰上一挂,而后开始射箭。   楚人善射,所以屈眳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屈襄就为他寻了名师。这不仅仅是作为贵族的基本技能,也是他上战场之后的看家本事。   若是学不好,上了战车,说不定就要被人给挑了。   “苏己还日日去那里?”屈眳嘴里问着,手指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家臣点头,“不然臣还是亲自和苏己说说?”   家臣说着,小心观望着屈眳的脸色。   屈眳没有说话,他一口气射了好几只箭出去,今天没有起风,他的准头也还算是不错。等到射了几支箭出去,才缓缓道,“不必,待会我自己去看看。”   家臣听他这么说,顿时神情间有些精彩,女子不管有甚么事,派个人过去说说问问也就罢了,少主亲自去看看,未必……   家臣正要开口劝说,正巧他射出去一支箭,回头和家臣对视。家臣要说出口的话顿时一股脑的全都吞下了肚子。   屈眳一口气把箭袋里头的箭射的差不多了,伸手接过竖仆送上的细麻巾,随意把脸颊和脖颈的汗珠擦了擦。   他随意擦了一下身子,然后换了套衣裳,直接往宫邸后面而去。   其实这种事,交给下面的家臣做就可以了,不过难得他今天在家,也有空闲。亲自去一趟好了。   他到了舞伎的地方,这里他从来只是知道有这么地方,但从来没有来过。   外头路过的武士见到他,惊吓之下就要开口,被他抬手制止。   舞伎们呆的屋子里欢笑连连。   他让人不许出声,自己站在门口往里头看,舞伎们正在休息,他在她们脸上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半夏。   至少还没有和这些身份卑微的女子们混在一起。   屈眳心里突然有些安慰。   女胥出来叱喝休息的舞伎们,转头就看到站在那儿的屈眳。女胥没有见过屈眳,左尹的宫邸里上下多少人,尊卑分明,没有那个身份,根本见不到上位者。   但女胥看到屈眳腰下的玉组,足够她马上认出面前俊秀少年的身份。   “少主……”这宫邸里能有资格佩戴玉组的,只能是那对父子。   “苏己呢?”他看了看屋舍内,屋舍内的舞伎们听到少主亲自来了,规规矩矩站在那儿,垂首站着。   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微微抬头,想要看看少主长什么样,甚至还抱着一点幻想。   屈眳见半夏不在这里头,便没再看一眼。   女胥弯腰,“苏己在另外的厢房里。”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那间厢。   不等屈眳发话,女胥已经颇有眼色的为他带路,把人带到门口便退下了。   这地方紧挨着舞伎们,屈眳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于他来看,半夏虽然身份不明,但她至少还是个贵族女子,既然是贵族,就算亲近,也应该亲近贵族。和这么一群身份卑贱的人混在一块,不但不明智,而且还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门半掩着,窗棂上也没有蒙上细麻,他侧首就看到里头如何光景。   室内的光线并不是十分充沛,不过足够让他看清屋子里。   屋子里头的女子把一条腿紧紧的压在墙上,她身体柔软,柔韧性极好,她整个几乎都伏在墙上,影影绰绰中,露出身体妙曼的曲线。   屈眳站在窗前目瞪口呆,而后他见着那条压在墙上的腿放下来。那条腿还是和他之前在云梦泽看到的线条没有半点差别,笔直纤细,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而后另一条腿压了上去,整个人在墙上起伏成一条诱人的线条。   她脱了下裳,她还脱了外面的结衣……   她现在身上还剩下甚么?   不知不觉中,一颗汗珠滑落,径直掉入眼里。眼睛顿时被汗珠激起一阵刺痛,他反射性的闭眼。   身后的人看他呆呆站在那里,迟迟没有推门而入,又见他附身擦眼,不禁有些担心。   “少主。”   屈眳听到身后竖仆的声音,当即扭头大喝,“退下!”   竖仆被他这么一吼,莫名其妙,却又惴惴退下。   屋子里头的女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轻轻的嗳了一声,有些惊吓,她抬头的时候正好目光和窗外的男子撞上。   这下看的可更清楚了,她身上只是浅浅的披了一层白纱内袍,而且内袍领口大开,内里是比那几日所见更炫目的雪白。   屈眳不受控制的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还没等他开口,只觉得鼻孔里一热,他伸手触碰了下,手指上是湿黏的血。   “少主!”身后的竖仆们惊慌失措,“少主怎么了少主!” 第10章 本事   屈眳鼻下鲜血流淌,竖仆们刚要上来查看,就被他给叱喝了下去。   屋子里头的女子终于后知后觉听到外头的声响,那压在墙上令人浮想翩翩的影子终于拉开。她啊了一声,不知道外头的人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定了之后,还没等屈眳开口说话,竟然径直走了过来。   半夏好不容易寻了个地方练习,自然不会放过。天气很热,侍女给她准备的衣物虽然都很薄,但还是把她上下给罩的严严实实,穿那么一身,在室内不动的话,都觉得有些热,更何况她还要舒展身体。   左右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干脆把那些层层衣物给脱了放在一边。正好练习的时候也会出汗,到时候练完了,把汗擦一擦再穿上,衣裳也不怕被汗水弄脏。   谁知道正忙着呢,窗户那边竟然传来屈眳的声音。   她从墙壁上把压着的腿放下来,走近几步。果然看到屈眳站在那儿,一手捂住鼻子。   屈眳看到半夏走近,原本朦胧的场景,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她几乎把外头的衣裳都给脱了,就剩下里头贴身的亵衣,不过下头的胫衣有些怪异,竟然是从腰一下把两腿给罩起来。   他的目光在她袒露出来的锁骨上停留了片刻,而后飞快的转身过去,“你还过来!”   半夏停住,见着屈眳背着她站在那里,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气急败坏。   屈眳站了好会,侧首回去看,心头跳的飞快,唇干舌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甚么。哪怕面对刺杀的时候,他也是头脑清明,完全不惧任何事物,现在屋子里头的那个女子的胡闹,竟然就能把他给折腾成这样。   他回过头去,屋子里头竟然不见她站着。屈眳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令那些竖仆离这儿远些,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走进几步,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整个都趴在地上了!   她腿压在地上,和刚才一样,整个上半身,都贴在腿上。   “吾子有事?”半夏见屈眳来了,也没有慌慌张张穿衣服,以前她每天都要练习好几个小时,有时候碰上彩排之类的,一整天花在练功房里也是常有的事。不会因为有个人冒出来,就打断了。   她压了腿,将很基础的动作做完,热身完毕之后,就开始做动作。身上的衣裳都是她偷偷让侍女们给她改好的。这儿所谓的裤子她看过,就是两条布筒直接扎在小腿上,至于合裆的裤子根本没有。幸好侍女们都会做这些东西,她指手画脚了好半天,才让人把这一套练功服给做好。   屈眳看到她在外的肩膀手臂,咬牙回身过去,开口要说话,嘴里“你”了好几次,却还是没能说出句话来。   谁说楚人没有规矩,这屋子里头还有个更加没规矩的!屈眳头脑有些发昏,他站在那里,恨不得把那些自诩守礼的中原人给拉过来瞧瞧。   他站了好会,里头的人也没有出来的意思。过了好会,他迟疑着回看过去,却见着屋子里的女子已经把穿在里头的内袍给套在身上,见他回头,她故作惊慌的一手拉住一边的衣襟。   半夏一半是真被他突然回头给吓得,一半是想要捉弄下他。毕竟在外头站了那么久,还挑这个时候来,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屈眳愤愤扭头,拂袖而去。   半夏一下把衣襟给拉好,满脸无辜的继续穿衣。   屈眳路过被半夏留在外面的侍女,“去伺候苏己穿衣。”   说罢,一拂袖,留下熊熊的怒气。   侍女们不敢违抗屈眳,她们推开门进去,伺候半夏穿衣,半夏见着她们进来,有些奇怪,一个侍女解释,“是少主让婢子们来的。”   说罢,就包围上来,替半夏穿衣打扮。   半夏想着屈眳走之前那几乎黑的和锅底似的脸色。她看了一眼低头给她侍弄衣带的侍女,心里吐了吐舌头。   女胥站在外面等半夏出来,少主在这儿,她可不敢真的只管调~教舞伎。刚才她看到少主满脸怒气走出来,吓得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己在这儿,所以触怒了他。   毕竟这里不是贵人应该踏足的地方,说出去,还是有些有损颜面。   见到里头窈窕的身影出来,女胥快步走上去,对着半夏便是一拜,“拜见苏己。”   半夏抬了抬手,“有事?”   女胥微微抬身,眼睛垂下,有意无意的落到了她的腰上。女胥专门管□□舞伎的,所以看人也不免先去看女子的腰和身段。   她看到那一把腰肢,心里啧啧了好几下。纤细的一把腰肢,越看越觉得不堪一握,偏偏整个身段窈窕有型,不管是从前头,还是从后面,两条线条从脖颈处流畅而下,勾勒出属于女子真正的魅力。   果然出身低贱的野人就算是再怎么吃饱,也比不上真正出身高贵的。舞伎们出身野人,从中挑选样貌身段过得去的出来,然后给她们衣食,教她们舞技。但是不管怎么□□,为了保持身材苗条,饮食上不能供给过多。那群舞伎,再怎么用心,苗条归苗条,可浑身上下的肉几乎贴着骨头,瘦是瘦,不过也只有穿着宽大的衣服能看,再细究一些,就不行了。   女胥收回目光,脑袋也低垂下去,好让自己看起来更谦卑。   “方才婢子看见少主。”女胥在心里斟酌着话语,“少主看起来似乎甚是不悦……”   话语说到这里,应该也明白了。女胥恰到好处的停下来,等着半夏出声。   依照她所见,少主肯定是看到了苏己在这儿,所以才会不悦。她不明白为何应该在中原的苏氏之女为何在楚国,也没听说家主要为少主娶妻。但她猜测两人关系应该不止是普通男女那样。   听到少主不悦,应该也明白不该来了吧?   半夏听她这么说,哦了一声,“明日我还要来,还请吾子海涵。”   她这话女胥怎么也想不到,吃惊之下,甚至抬头看着半夏。   两人目光一对上,女胥立刻低头下去道了一声唯。   半夏还记得女胥之前和舞伎排演的那场舞蹈,她笑,“吾子之前排的那场舞,可否多排练几次?”   女胥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连应下。   见着女胥点头,半夏觉得心满意足。她知道女胥不想她来这里,但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而且在这儿还能看见原汁原味的古典舞蹈,简直可遇不可求,为什么要因为女胥几句话就放弃?   半夏回去之后,慢慢的伸展手脚。自从找到能够练舞的地方之后,原本压在心头的抑郁一下就散开了。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原本就是人生地不熟,除了屈眳之外,她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可是屈眳和她也没什么太多的关系,她仔细算了算,就是一开始被他绑了,然后再莫名其妙的救了他。   两人恐怕也就比陌生人好那么点,自己的郁闷不可能告诉屈眳,再在那个院子里头呆着,恐怕她迟早要闷出问题来。   屈眳裹挟着一股风,脚下走的飞快,后面的竖仆在后头跟着。   他到了院子内,猛地停下,后面跟着的竖仆们差点收不住脚步,一头栽在地上。   屈眳站在炽热的阳光下,深深吸气好几次之后,才去叫家臣,让家臣给半夏寻一个傅姆。   傅姆负责教导贵女们礼仪,而且贵女们不管到哪里,傅姆都要跟着。   有个人跟着她,好歹能收敛点吧。   今天是他,万一要是换了个别的男人呢,难道她还是能和刚才那样轻松以待?   屈眳只觉得额角一突一突的疼,恐怕之前所有的事加在一块也没有她一个叫他头疼。到底苏氏是多得罪鬼神,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   竖仆被留在后面,见着屈眳在大太阳里头站了许久,后背那块都洇出了水迹。竖仆大着胆子上前,“少主,这里太热,还是进去吧?”   屈眳没有回答他,他闭上眼,身子向后小小的退了半步,似乎有些不舒服。这下竖仆再也不敢等了,赶忙把屈眳搀到屋子里头去。   屈眳流了一滩鼻血,又在太阳底下站了会,暑气入体,被人脱了衣裳,拿水在身上擦拭好几遍,躺了好会才好些。   因为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接下来的半天,屈眳除了躺在床上休息之外,也没做什么。   傍晚之后,日光渐渐落下山头,白日里弥漫的暑气渐渐消退。   竖仆跪在矮床前,“少主,主君让少主过去一趟。”   屈眳休息了大半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听到竖仆的禀告,他从床上起身,让人过来伺候他整理好衣冠,而后径直往正堂去。   屈襄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那里,正堂里的四个角落里摆着巨大的铜盆,盆子里头摆放着冬天就收集的冰块。   外面暑气还残留了些,但是一到屋里,就觉得有些冷。   屈眳给屈襄行礼之后,就听屈襄问,“我记得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有巫人一样的本事?”   屈眳听后,眼眸里的光芒微微一滞,抬起头来。 第11章 询问   屈襄此话问的屈眳怔松了一下,他看着父亲,心底升起犹疑,“父亲,有甚么事吗?”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此女可以预测晴雨,比巫人烧灼龟甲,还更要灵验?”   楚人继承商人遗风,甚好巫风。不管楚王的渚宫,还是贵族,都有自己的巫人。哪怕是出征路上,都会有专门的巫来预测天气的好坏和战事顺利是否。   但是巫人们的话,有时候灵验,有时候不灵验。绝大多数,从龟甲裂缝走向得出的预测,和最后结果迥然不同。   对此众人都觉得鬼神难测,人尚且脾气会变化无常,喜怒难辨。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鬼神。   可如今屈襄觉得,与其说鬼神变化无常,让巫人们难以摸到脾性。还不如说,这些巫人只不过是本事还没到家罢了。   “这两个月来,日日晴日,少见有雨。”屈襄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夏日干旱,秋日就会歉收。到时候国君又要出兵征讨其他诸侯。到时候又是一笔烂账。”   屈眳听着默不作声,楚王出兵,贵族也一定会跟随。大军除去楚王的左右广精锐之外,贵族们也会带着自己的私兵更随。   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不足,就算楚军气势如虎,也不一定得胜。而楚国的军法远远要比其他诸国要严苛的多。战败了的话,将领不管多高的出身,哪怕是令尹公子,也得自尽谢罪。   “让那女子过来。”屈襄道。   屈眳垂首,道了一声唯。让人请半夏过来。   不一会儿半夏过来了。屈襄只在她被屈眳带回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半夏过来之后,照着老妪和师傅教的,给屈襄行了个大礼,就是还不喜欢给人跪来跪去,礼节里还有点生疏。   不过屈襄并不在意,他让半夏起来,开门见山,“我之前听说女子有巫人的本事。”   “……”半夏听到屈襄这话,有些不明白他话语里的用意。她无意识的,向一旁的屈眳看去。   是他把她从那个一无所知的地方给带出来的,哪怕他是和问她话的男子是父子,却还是给她一种莫名的安慰感。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破壳的小鸭子,见到第一个活物,不管是什么,多少对人有些安全感。   她带着点小小的惊慌,目光和屈眳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屈眳看了一眼父亲,“你可知道何时下雨?”   屈襄并不在意儿子突然出声一事,两眼盯着坐在茵席上的女子。既然身怀别人没有的本事,自然要露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能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无礼。   “……”半夏听到让她来的缘由是为了这个,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点,“都是晴天。”   “……”屈襄和屈眳对视一眼,屈襄复问,“当真?”   半夏点头,她反正觉察的出来,至于信不信,那都是别人的事了。   反正自小到大,她说下雨就下雨,说天晴就天晴。从来没有错过一次!   屈襄眉头上结了个大疙瘩,他问,“难道没有下雨之日吗?”   “我说的都是近三日的。”半夏低头道,“三日之后……恐怕要过去一日才能知道。”   屈襄听后,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这女子很年轻,“劳烦苏己了。”   说着,让人送半夏回去。   半夏听到他吩咐旁边的家臣,顿时心头都一松。屈氏的家主身处高位多年,积威甚重,坐在那儿,哪怕不说话,也迎面一股巨大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半点犹豫跟着家臣离开了。   屈眳看着半夏离开,想起白日里自己流了的那滩鼻血。   “看来只有国君让渚宫里的巫人去祈雨了。”   “父亲。”   “渚宫的巫人应该有几分本事。”屈襄道。   夏日炎热是常态,但是今天比起往年却还多了干旱,如果不及时降雨的话,到时候粮食歉收,流民四起。这倒还是小事。到时候对楚国虎视眈眈的中原诸国肯定会纠结兵力攻打楚国。   到时候可不是几场雨的事了。   都说楚国对中原垂涎已久,可是那些中原诸侯对楚国何尝不是除之而后快呢。   屈眳知道此事关系甚大,一时间也闭口不言。   半夏不知道父子两揪心什么,她第二次见过屈襄之后,每日都有人来问她三日之后天气如何。   她据实以告。她和屈眳无亲无故,吃穿都是人家的,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半夏看女胥在排演一场新舞。楚人的舞蹈讲究妖冶灵动,和中原诸国和祭祀完全挂钩的死板不同,同样和齐国的那种充斥着东夷的风情完全不同。   讲究轻盈窈窕,灵动如鹊。   半夏在课上学的就是古典舞蹈。不过汉唐舞多,她也见过学姐们跳教授们排演出来的古舞。不过那些都是从文献里头死抠,然后加上想象和现代舞蹈的演绎。   和原汁原味的古代舞蹈不一样的。   半夏看着舞伎们跳了好几次,终于憋不住,自己做了热身之后,钻到舞伎里头一起跳。   女胥是完全拿半夏没有半点办法了,最能拿住苏己的少主都撒手不管,她还能如何?原本应该跟在苏己身边的傅姆连人影都不见。   这下基本上没人能拉的住她了。   女胥不敢违背贵人,只好站在一边,任由半夏胡作非为。   幸好苏己不打搅她前几次的正常排练,不过排练几次之后,苏己看的兴起,竟然自己也要来一次。   女胥原本要哭出来了,但是看到她真正跟着舞伎们跳起来的时候,楞在那儿一动不动。   苏己并不是和她想的那样混进去胡来,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动作和要领记住了。开始还稍稍有些生疏,不过很快那些生疏也不见了,动作轻盈飘逸,一把细柳纤腰,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旁的舞伎是人精心挑选出来,仔细喂养,又在她手下□□了这么多年。她自己一手□□出来的人,女胥自认哪怕比起渚宫里,恐怕也差不了太多。   可是看到半夏扬起长袖的时候,纤腰轻轻一折,那看似不堪一握,只要轻轻用点力气,就能轻易折断的细腰,弯成一段漂亮的弧度。   体态是真的要漂亮太多了。那些舞伎,女胥自己也知道,穿上衣服面前能看,可衣服底下都是甚么身子。瘦的贴着骨头,伸手捏都捏不起多少肉。   也就是能和同样出身的舞伎比比,在真正的贵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半夏驾轻就熟,很快跳完一场。她有小段时间没练,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果然没有什么是跳一场舞不行的,如果不行那就多跳几场。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舞伎们,舞伎们看向她的眼神又敬又畏,半夏站在那儿,转了一圈。她看向女胥,“吾子觉得如何。”   女胥看的目瞪口呆,过了好半会,她才反应过来,悻悻垂首,“苏己的风姿,哪里是这些野人能比得上的。”   此话不完全是恭维话,也是她的真心之言。   这贵贱有如天堑,不是多吃几口饭羹,穿个漂亮衣裳就能盖过去,入了肌肤,深入骨髓。   “以后我常来,吾子也不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了吧?”半夏笑问。   哪怕女胥不说,她也看的出来,女胥拿她当负担,恨不得来个人管管她,不要再来了。   女胥顿时一颗冷汗就流下来了,她连连向半夏告罪。   半夏见女胥真的跪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扶,甚至手才刚刚伸出去,就听后身后的舞伎们冒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响。   女胥见她真的伸手来搀扶自己了,吓得冷汗如雨,连连向后挪了几步。   半夏满心莫名其妙,不过见女胥不让自己扶她,也不强求,“起来吧。”   女胥偷眼看了一下,见半夏是真的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起身。   半夏去了之前的屋子,跳了好会,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来。谁知才整理好衣着,迎头就碰上屈眳。   屈眳看到她手指还在交合的衣襟上,又想到了她之前在这间屋子里几乎把她自己给扒的只剩下亵衣。   他就想不明白,为何苏氏会有这种女儿。   “……吾子怎么在这?”半夏没防备屈眳站在门外,突然见到他站在那儿,小小的吓了一跳。   “……”屈眳看她一眼。她此刻已经在屋子里头让侍女给收拾妥当了,只不过擦干净的脸蛋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她肌肤凝白如玉,运动之后,脸颊下透出粉红。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奇怪,回眸过来看他。屈眳的视线和她对上,很快挪开,“父亲要见你。”   半夏眼眸微微睁大了点。   屈家家主要见她,派人过来叫她就是了,他这个少主亲自过来干什么?   屈眳上下打量了她,见她上下都已经收拾妥当,转身往后走。半夏见状跟上。   走了几步,屈眳听身后人没有出声。他知道她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他侧目看过去,见着她双手持在腹前,有些紧张的搅在一起。   “父亲只是问你一些事而已。不用害怕。”屈眳道。   半夏一愣,轻轻哦了一声。   他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由来的一阵心烦意燥。 第12章 出言   半夏闻言,半是惊讶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眼眸乌黑清澈,看的屈眳蹙眉,“走了。”   半夏到堂上,见着屈襄站着一丛铜灯枝前。   他听到一旁的竖仆禀告,看了一眼站着的年轻女子。   屈眳抬手对屈襄一拜,“父亲。”   半夏在屈眳面前并不怎么讲究规矩,但到了屈襄面前不敢放肆,她规规矩矩的给屈襄行礼,而后站在那里听后屈襄吩咐。   屈襄抬眼看了半夏一眼,那一眼看的半夏心里恨不舒服,却没办法躲,只好垂了头。   “后日还是晴日么?”屈襄问。   “是。”   屈襄拧眉,他伸手,拿住两条处理的光滑的竹篾,轻轻往铜灯枝上的烛火上一按,烛火就灭了。   “父亲。”屈眳侧首看了一眼半夏,见到她垂首站在那里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出了甚么事吗?”   从父亲这里早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可以早早退下。   “国君要亲自祭祀鬼神祈雨。”屈襄说着,手里的竹篾又一下摁在精致小巧的灯盏上的火苗上。   “前段日子渚宫里的大巫亲自祈雨,但是没有半点作用。”屈襄说着,蹙起眉头。   渚宫大巫亲自祈雨,场面自然不同于平常的日享或者是月享。甚至拿了人牲,以人血来进献天地鬼神,也没有见到有任何的作用。   那场祭祀屈眳也知道,甚至还亲自去了。他想起那遍地的鲜血,和人牲临死时候的惨叫,眼神平静,没有半丝波动。   “国君亲自来的话,如果有个偏差,恐怕国君会不悦。”屈眳道。   屈襄笑了笑,他轻轻摇了摇头,“何止不悦。东皇太一等神祗每日国君都令人专门祭拜,若是国君出面都不能解决,那些巫人不能祈雨,算是鬼神看不上他们,如果是国君,到时候盛怒之下,谁遭殃也是说不准的。”   屈襄嘴里说着担忧的话,但面色平静无波,寻不出半点担忧的神色。   他看向半夏,半夏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把头深深垂在胸前。屈襄的目光比十五岁的屈眳有压迫力的多,哪怕他什么话没说什么话也没做,就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她忍不住从心里战栗。   “为了此事,莫敖也四处忙碌。”屈襄说着,把手里的竹篾放下来。   “苏己,你能得知鬼神之意,难道这段日子,真的只有晴日了?”   人只能看天上,才能知道眼下是如何。几日之后是晴是雨,那都是鬼神之意。鬼神的意思可以通过巫人来传达,可是现在看起来鬼神也是有喜好,巫人们给出的鬼神之意,有时候灵验,但更多的时候无用。   一个女子,不是巫人,虽然来路不明,但有姓,算是贵族。哪怕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楚国境内,勉强还算是有身份之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说出的预测,远远比那些巫人要灵验的多。   这让他不禁猜测,这个苏己是不是才是鬼神钟爱之人,不然为何别的巫人虔诚的烧灼龟甲,显然各类血牲也换不来一句实话。   她不像其他巫人一样,需要龟甲之类的东西,这些似乎是她天生就有的本事。   屈襄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深了几分。   半夏被看的惶恐不安。   “父亲,那和苏己有何关系?”屈眳问。话语打断了屈襄对半夏的注视。   屈襄看向屈眳,“既然是晴日,那么就禀告国君,让祭祀退后。”   不然一国之君亲自祈雨却没有半点动静,到时候人心惶惶,场面不容易收拾。   “这几日会一直如此么?”屈襄问。   “近三日的确这样。”半夏回话的时候,声调里稍稍露出点害怕。   “但是三日之后就不知道了。”半夏迟疑了下,害怕是害怕,可是嘴上还是道,“不可能一直干旱吧,过了这段时候总会下雨的。”   天气问题,现代也不能解决,比完全靠天吃饭的古代,现代还能用科技手段。她想起那些新闻,干旱严重的时候的确非常严重,但不会一直保持干旱的状态,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雨。   只是这里比较麻烦,没有蓄水的水库,一旦河流水流量急剧减少,就会带来很大的损失。   “……苏己,若是有雨,你能马上知道。是吗?”屈襄问。   半夏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屈襄颔首,“既然如此,你暂时进一趟渚宫。”   屈眳愣住,而后吃惊道,“父亲!”   屈襄没有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他看向屈眳,“你陪着她去吧。”   “渚宫里正好缺这么一个人,到时候她觉察出何时下雨,报知于国君。也是一件功劳。”   屈眳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只是渚宫之内巫人甚多,父亲把她进献入宫,没有太多益处。何况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雨,若是时日太长,就算之后被苏己说出下雨之时,也得不了多少国君的欢心。”   渚宫是楚王居住的宫室,渚宫里人物众多,派系复杂。他出身屈氏,原本就身份高贵,加上有屈襄的势力,他哪怕在渚宫里呆上多久都没有关系,但是苏己孤身一人在楚国。渚宫内,别说出身苏氏的大夫了,就连出自苏氏的一个妾侍都没有。   那些巫人他是知道的,最是看中自己所为的和鬼神沟通之力。这些人都是世世代代以巫为业,要是被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子给抢了先,在渚宫里又没有任何根系,恐怕到时候会被这些妒火中烧的巫人如何对待,都不知道。   即使屈氏在渚宫有权势,也不一定事事都能护她周全。   屈眳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屈襄点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半夏吊起来的心,终于可以落回去了。   屈襄又道,“苏己若是感觉到甚么,一定不可隐瞒,必须如实上报。知道了?”   “是。”半夏道。   从屈襄那儿出来,半夏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已经被抽完了。走路的时候脚下轻飘飘的,屈眳看着她魂不守舍,眼神迷茫。知道她是被吓得有些厉害了,眉头蹙起,想要开口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着她脚下一软。   半夏急促的低叫了一下,然后迅速稳好身形。学舞蹈的时候,不小心摔一下什么的,司空见惯,她脚下踩稳,身形歪了半边下去,可整个人已经好好稳在那里了,没有摔下去。   她还没抬头,就见到面前一只手已经伸过来,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扶在她的手肘上。   半夏轻轻的咦了一声,她慢吞吞的站直身子。屈眳看着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他抬眼瞥了一眼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该给你找个傅姆了。”   半夏满脸迷茫,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屈眳却已经抬了头,“连路都走不好。你若是真进了渚宫,恐怕还没过一日,就要遭人耻笑。”   “说起这个。”半夏说着,脸上露出一抹讨好感激的笑,“刚才谢谢你了。”   她不知道屈襄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但潜意识里觉得,不是什么好去处。要不是屈眳开口,恐怕她就要真的被送过去了。   人不生地不熟已经够惨了,要是还去个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地方。那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想着,半夏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谢谢你,我知道要不是你的话,恐怕我是真的要去了。”   此刻阳光正盛,炽热的阳光落下来,照在她的眼眸上,被照的浅浅的,却一眼能望到底。   他蹙眉,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有些心烦意乱。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向父亲进言?”他转身过去不看她。   连声音都莫名的冷了下来。   半夏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话还是做错事了。原本刚刚还好端端的,现在一下就冷漠了起来。   她惹他不高兴了?   可是她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嘛。   “你现在去渚宫的话,除了给父亲,还有屈氏丢脸之外,还能有甚么?”屈眳说着,给她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   而后拂袖而去。   半夏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踩着这位的尾巴了。她明明没说什么啊,她只是在道谢而已。   还有,给屈氏丢脸是什么?她好像和屈氏没什么关系吧?就算丢脸,也是丢她自己的啊?   屈眳脚下走的飞快,走了一段路,听到身后并没有声响,脚下迟疑的一顿,微微侧头过去,并没有见到她的人。   难道她还真的傻兮兮的站在太阳底下曝晒?   这个天,别说是娇弱的女子,就是他,站久一点就会头晕目眩,还会流鼻血。   真是个呆子!   他叫过一个竖仆,让竖仆去把半夏带回住所,话语吩咐到一半,他干脆自己回过头去找她。   半夏自己走到木廊上,往回路走。   还没走多久,就见着屈眳半路折返,她站住,不知道拿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屈眳见她老老实实走有遮挡的木廊,上前几步,上下打量她一下,目光触及她汗湿的发鬓,掉头过去,“走吧。”   半夏不明白他明明走了又半路回来,她过了一会,小声道,“只要我感觉到会下雨,一定会马上告诉你们的。”   屈眳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下,“如此最好。” 第13章 感受   半夏知道天气现在是最重要的事,她每日早上都会有婢女在她门前,等她的话。   半夏的起居已经调整的和其他人差不多,她任由侍女帮她穿好衣裙。因为有个苏氏之女的模糊身份,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贵族,准备的衣裳也是照着贵族来的,她一个人根本穿不好,也不会穿。   整理好仪容之后,等在庭中的婢女才进来。   婢女进来就站在那儿,等候她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婢女还会趴在地上给她行礼,半夏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改成了现在这样。   “后日还会是晴日。”她开口之后,感觉四周的气氛稍稍有些沉了些。   婢女对她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婢女一走,准备好了的朝食被两个侍女捧了上来。半夏看了一眼陶鼎里头的肉汤还有一旁早已经熬煮好了的粥羹。   此刻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吃肉,平民庶人没有吃肉的资格,就算有,也只是平时打猎打打牙祭,要想吃多点肉,除非自己能活到六七十岁。   阶级尊卑的严格划分,处处可见。但屈氏对她的待遇很不错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亮了,阳光照得人心慌慌的。   半夏胡乱把早饭吃了,而后贴墙站着。   饭后贴墙站着是她的一种保持身材的习惯,不管在哪儿,她都保持着,哪怕到这里她都没能改掉。   她站在屋檐下头,后背贴墙。站了好会,稍作休息和洗漱,她就去练舞。   半夏经常去,那边的女胥见让她回去是没可能了,干脆她做什么都不拦着了。   半夏看女胥新排练的舞蹈,她看了好会,然后和舞伎们一块跳了会。舞伎们已经习惯了她每日过来,只是碍于身份的天壤之别,每次过来,她们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苏己。”半夏跳完,伸手结果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汗。听到身后有舞伎低低的声音。   她回头过去,见着一个舞伎低着头,两手不安的搅在一块。半夏立刻笑了,“有事?”   舞伎立刻跪伏在地,半夏最见不得别人给她行如此大礼。别人都以为她是贵族,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受不得这么大的礼。幸好对此她已经有自己的一套应对。   半夏沉声道,“起来说话。”   舞伎怯怯抬头,她站起来,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婢子斗胆,”舞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抖,“甚么时候鬼神才能平息愤怒,下雨呢?”   半夏愣了一下,屈氏宫邸这么大,人多眼杂。她会上通鬼神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平常下头的人拿着敬畏的眼神看她,不敢在她面前胡乱说话。   现在正值干旱,哪怕是贵族宫邸里也人心浮动,这个舞伎见半夏这段日子和众人和平相处,从来没有因为她们卑贱的身份,就轻视她们。所以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女胥勃然变色,苏己能通鬼神,她也知道。能通鬼神之人,身份超然,哪里容的下身份低微她怒喝,“放肆!此事也是你能问的!”   说着又对半夏道,“苏己莫生气,待会婢子一定狠狠惩戒这个冒犯苏己的贱婢!”   半夏摇摇头,示意女胥不要,而后看向站在那儿瑟瑟发抖的舞伎,“无事,这两三天应该还是晴日。”   她说完,对女胥道,“她也是无心,算了。”   女胥就没见过这么好脾气的贵女,早知道这位苏己性情好,不轻易责难人,但亲眼看到她对人能宽容到什么地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   可是越是好性子,女胥越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是和鬼神沟通之人,哪怕不和那些巫人一样高傲,可是若是对她不敬,恐怕也会被鬼神记住。   “你跳舞的样子很漂亮。”半夏道,她笑看女胥,“吾子果然会□□人。”   女胥不知为何半夏会说那个胆大包天的舞伎舞技好,不过摆明不想让她处罚此女。这么能行,冒犯苏己,要是什么都不罚,难保以后不会有人胆大妄为。   “……”女胥不说话,只是对她一拜。   半夏说出几日都不会下雨之后,气氛有些凝滞,半夏和女胥商讨了一下有几个动作该怎么改。   她是专业出身,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舞蹈,到现在已经有十四年了,不敢说很出众,这行里比她时间长,专业技能过硬的多了去。但坚持到现在,多少都有自己的心得和见解。   楚国舞蹈讲究灵动纤细,不过多少还是带着点祭祀风,她改了下,和女胥说了一会。她今天兴致不是很好,和女胥说完之后,就回去了。   侍女们把她迎接入室内,给她更衣擦身,把汗湿了的内袍换成簇新的细麻袍子。   半夏想起之前舞伎战战兢兢的脸,那话问出口,耗费了那舞伎的全部勇气,她觉得甚至说不定她还做好了被她处死的准备。   她看了一眼侍女,这群侍女今天也跟着她去了,她随口提了两句。   侍女笑了,“可能是担心父兄吧。”   半夏看过去,满眼迷茫。   侍女知道半夏听不明白。贵人们日日钟鸣鼎食,高高在上,哪里知道庶人们的苦楚。便为她解释,“宫邸里的舞伎和婢子们不同,有些人是下面的人专门从外面挑选的,出身野人。有些人家里有父兄,靠着种耕为生。今年入夏以来,先是涝,后来又连续干旱。恐怕农田要歉收了。”   半夏听了,看了一眼外面炽热的骄阳。   在现代,还有一系列的科技手段,可以缓解自然灾害带来的伤害。可是这里,完完全全只能靠上天赏饭吃。   巨大的差距横在其中,让她感觉这里头深渊一样的差别。   对她来说,连日的干旱可能就是炎热,不,连炎热都算不上。因为奴隶们会把盛满了冰块的铜盆抬入室内,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来自炎炎夏日的烦恼。   可是对别人呢。   不仅仅是不舒服,更加是关乎到性命。   难怪那个舞伎宁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都要来问她一句。   半夏沉默下来,她是第二次面对别人的生死。第一次是在云梦遇见屈眳的时候,那一次她还能拼命自救。但这次,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   想到这里,半夏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活力。   甚至连晚膳都用的很少。   为此伺候她的侍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外面的奴隶们把庭燎点起来。庭燎也是身份象征的一种,没有那个身份,哪怕是大商人都不能使用。   半夏拉开门,屋子里头被冰块散发出来的寒气被闷了一天,她拉开门,燥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庭燎烧的正旺,劈剥作响。   半夏看着庭燎,过了会,她站在门口,看到天空有一道流星划过。她双手抱成拳头闭上眼,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着一旁侍女略带些古怪的眼神瞅她。   侍女们偷偷摸摸的,见她看过来,统统低下头。   半夏径直入门去,早早休息。   她睡下的很早,哪怕睡饱了,睁开眼外头竟然还没有天亮。夏天原本就白日长夜晚短,天亮的很早,但是现在天还晦暗着,只能还很早,甚至还有可能没有到第二天。   但是半夏却睡不着了。   房间里的冰块哪怕在她入睡之后,也一直及时进行添加。不管外面如何炎热,但房间内就是清凉舒适。不存在被热的睡不着的问题。   可她就是睡不着了。眼睛数次闭上又睁开,最后闭上眼酝酿睡意。越是想要入睡,就是睡不着。   她带着几分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上下抖过一道电流窜过似得战栗。   半夏猛然起身,整个人都坐起来。   外面小睡的侍女听到寝室里的动静,掌灯进来。   “苏己可有吩咐?”侍女轻声道。   但是穿上的女子却没回答她。半夏坐在床上,她抬头双手揪住身上被子,靠近领口的那处凹陷被她压在手下面。   还没等侍女继续出声,她直接掀了被子,直接跳起来。   也顾不上脚上没有穿履,赤脚踩在地上,跑到外面去了。   侍女被她这突然的一下,吓了一大跳。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门被拉开的声响,紧接着就是脚步咚咚咚的踩在地上。   侍女赶紧抱起半夏丢在那边不管的鞋履,追了出去。   半夏没有乱跑,她赤足散发站在庭院里,庭燎里的火已经燃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点点火星还在里头。   “苏己要出来,至少把履穿上。”侍女追出来,赶紧蹲身下来,替她把履穿上。手指触碰到苏己的肌肤的时候,侍女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那绵软细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半夏没有顾上搭理侍女,她仰起头,抬头看天空,今天天空上的星星格外明亮。   她似乎捕捉到了空气里头那丝丝缕缕,不轻易为人察觉的凉气。   “要下雨了。”她喃喃低语。   侍女没听清楚,以为她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低头听候调遣。谁知道,半夏一撒腿就跑了。   侍女追了上去,其他的人也听到响动,跟了过来,发现苏己去的方向竟然是……少主那儿?!   “苏己,苏己!”几个侍女拦下她,“苏己有事可明天再过去,现在少主应该已经就寝了。”   半夏停住。   暑热的天从来不是什么安眠的好时候,屋子里头放了冰,勉强没那么热了,但是外面的虫子一直叫个没停。   屈眳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甫一起身,就有竖仆过来禀告,“少主,苏己来了。”   屈眳听到竖仆的话,初醒犹带的些许惺忪顿时消弭,他让竖仆给他穿衣。勉强把自己收拾整齐,就让人过来。   此刻天都还没全亮,大门敞开,他看到女子朦胧的俏丽身形在熹微的晨光里浮现。   她走近了,他看到她的发鬓泛着一层浅浅的光。应该是沾上了晨露。   “有甚么事?”他沉声问。   “要下雨了!”半夏抬起头,眼里熠熠生辉,言语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要下雨了!”   屈眳先是一愣,而后蹙眉不悦,“就为了这个?”   半夏嗯嗯的点头。   就为了这个,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屈眳恨不得叫个巫人给她看看是不是邪祟上身了!   他瞪着她,过了小半会,还是见到她满脸兴奋,隐隐浮动的怒意化为无奈。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且让人端上一碗温汤给她服下去。   他站起身来,看着她把那碗汤喝下去,吸了口气。   “我去见父亲。” 第14章 饮酒   半夏听到屈眳去见屈襄,情不自禁的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分。   屈眳想起屈襄之前和她说的那句‘一定如实禀告’,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楚国,寄人篱下,想来也过得不如她看起来那么潇洒。不过是一句话,竟然站在外头大半宿。   一个壮年男子在外头站个半宿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个弱女子?   “你先回去休息。”屈眳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半夏已经进来小半会了,但是天还没完全亮,外头的竖仆还在换火把。   半夏听了,嘴里应下,可是身子却还没有动。她两眼紧紧的盯着他。   屈眳眉头一皱,叫过来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直接把她给扶起来往外走。   屈眳看着半夏被人“请”回去,没好气的从的鼻子里呼出气。他起身让人给他换衣,刚刚为了免得她在外久等,换衣洗漱都是草草结束,现在去见父亲,不能和马虎了事。   屈襄从屈眳口里得知两日之后将会有雨之事,“苏己亲自过来说的?”   屈眳低头,“正是。”   屈襄点了点头,和屈眳一同入渚宫。   渚宫不仅仅是楚王和妻妾子女居住的地方,更是整个楚国的权力中心所在,郢都的贵族们每日都要在渚宫里和楚王商量要事,办理公务。   屈襄向楚王进言,说明日最适合求雨。   楚王正在为连日的干旱焦头烂额,楚国说是水泽丰富,可是也扛不住连续将近两个月的滴雨未下。农田里的稻苗因为干旱枯死了不少,再这么下去,秋日的时候只能向秦国借粮,但秦国人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好借的,更何况中原诸国和楚国积怨已深,齐国虎视眈眈,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军就过来。   屈襄上次就请求楚王暂时推迟祈雨的时间,楚王应允了,果然连续几日都是晴热的天气,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无。   “不过寡人听巫人占卜,说是后日也是晴日。”楚王还是有些犹豫。   屈襄听后,笑道,“不如国君试试,看是国君更得鬼神之意,还是巫人?”   楚王听后,挥袖令人准备祭祀的一切事项。   “如果寡人亲自出面,未曾有雨呢?”祭祀这种大事,事先必须由专门负责占卜良辰吉日的巫人反复之占卜斟酌好几遍之后,才能确定。像这般直接跳过巫人,还从未有过之事。   “如到那时,臣愿意受国君处置。”   楚人日日都要祭祀鬼神,从来没有一天中断过,准备祭祀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哪怕楚王的命令下的急促,也是有条不紊。   楚王亲自祭祀鬼神求雨,场面远远比之前那些大巫要大的多,甚至祭品都要丰富几倍不止。除去俘虏奴隶这些人牲之外,牛羊牲畜数不胜数。   楚王奉上如此丰富的祭品,用心至诚。   似乎是高高在上的鬼神满意于楚王的诚心,和祭品的丰盛,在楚王祭祀的第二日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突降大雨。   大雨磅礴,雨滴打在路面上噼啪作响。   半夏夜里就被外头隆隆的雷声给吵醒了,外面火光大盛,她也顾不上继续睡觉了,直接走了出去。   打开门,一股浓厚的让人欣喜不已的水汽和潮湿扑面而来。   奴隶们似乎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喜悦,特意在廊下多添了几只火把,把黑夜里落下的雨滴照的清楚。   “苏己。”侍女追到她身后,给她把外衣披上。看她的目光是感激且十分敬畏。   半夏听出侍女语气里的激动,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她伸手去接雨水,这场雨下的可真大,不一会儿,她的掌心里就盛满了雨水。   连着几乎两个月滴雨未下,一旦下雨,整整下了两三天。不仅仅旱情有所缓解,就连快要断流的河流也重新恢复了勃勃生机。   等雨势暂歇,屈襄派人来请半夏过去。   这次来的人是家老,不是屈眳。家老半夏见过两次,每次都是拿着架子,可能是觉得她就是投靠在屈氏门下的一个孤女。但是现在,之前的拿着的那些架子全都不见了,小心谨慎的连半夏自己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半夏跟着家老去了屈襄那儿,见着屈眳也在。   屈眳见她来了,看了她一眼。   “苏己。”屈襄见半夏要行礼,伸手拦住,他让人给她上了一张精致华美的席子,请她坐下。   半夏犹豫了一下,也没推迟,上去坐了。   屈襄看见,面上笑容更盛。他见过中原人的做派,周礼几乎已经到了骨子里头,连主人让客人坐下,客人还算推三阻四,好似那张茵席上有什么让他不满的秽物似得。此女倒是入乡随俗,不在他面前讲究那些没用的礼节。   “我听说,你是亲自送的消息?”说着屈襄看了一眼屈眳。   半夏明白过来,屈襄说的是她亲自给屈眳送消息的事。   她点点头。   屈襄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只要他想,她身边的任何事,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还知道她还曾经亲自祈雨。   若是说之前他还怀疑苏己是否真正的能通鬼神之人,那么现在,已经完全证实了。苏己她就是能上通鬼神,多少巫人都不能做到的事,她偏偏做到了。   此女可遇不可求,也不知苏氏族人到底蠢笨到什么地步,竟然把此女给丢了。   不过能被屈氏遇上,也是一桩好事。   屈襄想到这里,越发心情愉悦,身上的威压逐渐缓和,半夏感觉的压力小了些。   “此次还是多亏了吾子。”屈襄笑道,“今夜我打算宴请吾子,不知吾子可否愿意赏脸。”   半夏有些讶异,她不好拒绝屈襄,也实在想不到拒绝屈襄的理由,她低头,“恭敬不如从命。”   屈襄令家臣下去准备宴会。   宴会还要一会,屈襄和半夏说了几句话,半夏在屈襄面前不轻易开口,有时候不想回答,就装作听不懂,不过有时候没那么好蒙混过去,因为屈襄会换雅言把刚才的话再仔细的说一遍。   幸好有屈眳几次把话头给接过去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了一会话,半夏先回去一次。   贵族一天不会一套衣服从白天穿到晚上,一天里好换好几套。女子的话,更要注意。   半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一进庭院,就看到很多木箱摆在地上。还有一些竖仆才抬着东西进来,没来得及放。   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半夏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完全不知道这是哪一出。   幸好门口那儿还站着一个家臣,家臣见着她,笑容满面,看她满脸诧异,为她解释,“这些都是主君赠予苏己的。”   说着,他招呼半夏进屋。   半夏看到屋子里头忙碌的侍女,差点眼珠子都没掉出来。只不过离开那么一会,竟然已经变得她认不出来了。   侍女们忙碌着把精致华美的帷帐挂起来,还有不少婢女穿梭其中,手捧华丽的漆盒。还有各种漆衣箱。   漆盒里头装着的是各种佩饰,漆衣箱里则是各种崭新的绵袍锦袍等物。   半夏看着自己屋子里头所有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她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这……”半夏指着屋子里头忙得脚不沾地的侍女,神情古怪的看着家臣。   “这也是主君吩咐的。”家臣解释道。   家臣不敢看半夏。这位苏己长得美貌,但凡是男人,只要碰上貌美的女子,不管身份多高贵,都想看一眼。但家臣半点都不敢,外头说是楚王亲自祈雨才让鬼神降雨。可是他就在这里,对里头的内情,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分明是这位苏己事先从鬼神那里祈求神意,甚至连夜送到了少主那里。   如此神通之人,恐怕渚宫里的巫族都比不上她一个。本事的高低,经过这么一次,早已经见了分晓。   对巫人都要毕恭毕敬,更何况是有如此神通之人?哪怕是个女子,家臣都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   半夏看着那源源不断抬进来的东西,好半会才把自己的嘴给合上,她喃喃道,“太多了……”   她当然不是不求回报的,只是这些,真的太多了!   多的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家臣听到她这话,微微抬头,“这些都是主君之意,不过照着臣看,这些都是苏己应该收下的。”   半夏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过话都说了,不收倒是显得自己不识好歹。虽然和屈襄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都能感受到那一股久居上位的说一不二的作风。   既然他已经给她了,那么她就只要安心收下。半夏的直觉告诉自己,屈襄可不是一个喜欢别人和他将客套的人,同样的,他也不喜欢有人拒绝他。   因为屋子里现在所有人都在忙乱不堪,她被侍女们迎到另外一间屋舍里换衣。   凤鸟茱萸锦袍被侍女们小心翼翼的套在她身上,这次还给她腰下照着楚人的风俗,挂了一对玉组。   重新装扮一番之后,侍女簇拥着她出门。   再次回到屈襄那里,屈襄绝口不提自己让人重新布置半夏居所,并且送去许多东西。他不提,半夏几次想开口道谢,都没有机会。   家宴已经摆了起来,宴会上,半夏没有看到屈襄的妻子,甚至孩子也只有一个屈眳。此时上到诸侯,下到贵族,家里的女人不可能只有正妻一个。不仅仅是诸侯娶夫人,就是贵族娶正妻,出嫁的新妇会从家里带上好几个妹妹侄女作为陪嫁的陪媵。   现在只是比较私人的宴会,应该有女眷的。可是愣是一个都没见着。   半夏奇怪了一下,不过很快抛到脑后。   美酒美食很快端了上来,食物的香味扑面,食物卖相不错,烤肉的火候恰到好处,肉烤熟了,冒着诱人的香味。而且硬软适合入口,并不是有些烤肉像干柴那样。   不过半夏最喜欢的还不是这个。   大堂里头,挂起了一个铜架,上面铺面了肉串,下头是火。油在肉片上滋滋作响。   半夏看的眼馋。   “苏己。”上首屈襄向她持起漆耳杯。   半夏端起自己的耳杯,和屈襄稍稍一敬之后,她仰首就把耳杯里的酒液一滴不剩的全部喝下肚子。   屈襄没有预料到她喝酒竟然如此豪爽,喝了一声“善!”   屈眳在一旁看的眉头直皱,男子之间喝酒,一口饮尽,是为不辜负主人家的招待和礼遇。可是女子不必如此,女子原本就不胜酒力,饮酒只需小饮一口便可。她竟然一整杯都喝下去了?!   一整杯的酒都被半夏喝到肚子里头了。旁边的婢女愣了愣,她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才反应过来,持着长杓给她把酒水续上。   半夏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刚刚喝到肚子里的酒。这儿的酒都是拿谷物酿造的,换句话说,其实和米酒没区别,不,根本就是一样的。甜甜的,带着一股谷物特有的香味。仔细品尝,还会觉咂出有点酸。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屈眳在一旁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   她竟然还喝! 第15章 料想   半半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两手捧着耳杯,偷偷朝屈襄那里瞟了一眼。发现屈襄目光含笑,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她徐徐把视线转向屈襄左手边的屈眳。   见着他蹙着眉头看她,半夏疑惑不解的眨眨眼,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瞪她。   想着,她又喝了半杯酒。酒水准备的很合她的心意,她平常喜欢喝这些甜甜的东西。   屈眳见着她已经看过来,可是她不但不改,反而还喝!   这个女子她真的不怕酒后失态么!   半夏慢吞吞的喝酒,这米酒的甜度适中,喝在嘴里淡淡的甜,偶尔泛着些许酸。她知道酸味是因为酿酒的时候,没有彻底杀菌成功,混进来了杂菌。不过这个也没关系,反正酸味并不浓厚,只有一点点。   她喜欢米酒甜度适中的味道,喝的双眼都眯了起来。   “苏己,请。”屈襄再次持起耳杯。照顾到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子,屈襄只令人把耳杯倾个半满。   屈眳眼睁睁瞧着半夏再次豪爽的把耳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他伸手抓住放在食案上的匕首,手指攥紧。一旁的竖仆看到他手背青筋都暴出来了,顿时汗如雨下。   在竖仆的提心吊胆的注视里,屈眳把匕首抽出来,而后往面前的烤肉上割去。今天负责烤炙的庖夫手艺不错,炙肉酥软可口,淋浇上去的蜂蜜散发着甜香。但是他对这些却没有多少兴趣。   匕首用力的切割,不一会他就割下一大块肉,但却没有多少进食的意思,切下来放在面前的食盘里,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歌舞因为半夏的缘故,舞伎们衣着严严实实,跳的舞,唱的歌都很中规中矩。   半夏因为专业的缘故,兴致勃勃的看舞,倒也看的不是有多好看,主要还是看她们的动作和步伐之类的。   她看得目不转睛,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喂酒。不过舌头再次品尝到甜甜的味道,半夏突然想起件事来。   她是学舞蹈的,所以一定要保持身材,虽然她并不节食,但对高热量的东西,吃的也不多。好像酒这东西,热量也挺高的来着?   半夏顿时持酒杯的手顿了下,也没了继续喝下去的兴致,她把耳杯放在桌上。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歌舞,甚至肉串烤好了,被一旁的侍女端上来,她都没有多少动静。   屈眳看半夏终于把自己手里的酒杯放下,紧绷的脸终于缓下来。一旁的竖仆见着少主面色缓和,没了之前的漆黑和犀利,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似得。   屈眳见她不再灌酒,心情莫名的好起来,他吩咐人多给半夏拿些烤肉和肉串。   他之前瞧着她盯着烤炉不放,知道她应该是喜欢这个。   跪在烤炉面前的女奴奉命选了最油光闪闪的放入食盘里,给半夏送去。   半夏看着铜盘里头那油光都要冒出来的烤肉串,顿时食欲全都没了。   屈眳等着她动手,肉食一般来说,油脂充足才能美味。他就知道这点,所以才令人选了最好的给她。   半夏颇为畏惧的看了一眼烤肉,纠结了一下,纠结了一下,还是持起木箸吃蒸薤。   这年头,几乎是要什么没什么。就连诸侯们能吃的东西都不多,水草这种在现代根本没人要的东西,竟然是献给诸侯的美味。   楚国地广物博,稍微好些,但在半夏看来,再好,也很有限。   她喜欢那种瘦肉多的,谁要吃那种一个劲滴油的肥肉啦!   屈眳见她竟然不动,不但不动,反而去吃一边根本没有什么滋味的蒸薤?!   屈眳完全不知道那个女子脑子里头想的到底是什么,美味的肉放在面前不动,反而去吃菜蔬。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更傻的?   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就这样被她给放在一边。屈眳心下简直怒不可遏。   旁边的竖仆见着他眉眼沉下来,顿时都哆哆嗦嗦起来。   半夏吃的半饱就停了,今天她一时没忍住,喝了两三杯米酒。也不知道热量超过了没有。她心里算了一下,发现不怎么能算的出来。也就算了。   屈襄见她停了下来,当她是不胜酒力,毕竟一个女子,刚才和男子一样饮酒,未免太勉强了。   屈襄正想要出言让半夏回去休息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着那个娇弱纤细的女子,再次拿起手边的米酒一饮而尽。   ……   半夏回去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侍女比来的时候更多了,侍女们小心的看顾着她。免得她酒醉之后,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发现侍女和竖仆们已经把上下都已经布置打扫好了,幔帐等物挂起,撤换掉许多摆设。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了。   身上的衣裾在宴会上沾染了淡淡的酒味。米酒的味道其实还算好闻,就是闻着很容易让她嘴馋。她想吃酒酿鸡蛋或者酒酿汤圆!   好想吃好想吃!   但是没得吃。   她换了衣裳,回到屋子里,看那些搬过来的漆箱。绝大多数还是布料,不过布料在此刻也是很金贵的东西,不仅仅能拿来做衣服穿用,还能当做钱币使用,可能比各国流行的那些钱币还好用些。只要交换,都会认这个。   她好奇的拿出来看了看,甚至还往身上比了比,问身后的侍女怎么样。   有她人高的铜镜面前,她转了下,其实布料的花纹并不得她喜欢,只不过看着很新鲜罢了。   侍女们当然不会说不好,何况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衣料,有些甚至来自齐鲁之地。   那些送来的东西,半夏拿出来一些摆在面前。   外面又开始冒淅淅沥沥的雨声。   干旱了这么久,土地和河流正是需要雨水灌输的时候,还有农田。   她扭头就能看到外面如线的雨,回头的时候见到侍女们偷偷投来的敬畏的目光。   “今年的秋日,应该不会歉收了吧?”半夏问。   她不懂这些,只好问侍女。   侍女们虽然出身低微,但对这些东西知道的至少比她多。   收成这东西,不到最后到粮仓,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苏己要是说了,那就一定是了。   侍女跪伏在地上,“一定是的。”   半夏听出侍女话语里的虔诚,不由得浑身都不对劲。   她看向别的侍女,发现侍女们都是满脸敬畏。   这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也没人来为她解答。   正疑惑,外面响起声音,“少主令臣来看看,苏己是否安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家臣,是受命过来看看半夏有没有酒醉。   半夏让人过来,让人亲自看看她好的很。没有醉酒也没有晕倒。   随便让年轻的家臣去稍微休息一下,至少等雨势小点再走。虽然还是在屈氏宫邸之内,但是这宫邸大的吓人,眼下雨势不算大,但这么来回恐怕身上的衣裳都要湿透了。   家臣不敢久留,婉拒了。   家臣回去把自己所看到的和屈眳提了一下。   屈眳隐身在竹帘后,他才从宴会上下来没有多久,身上难免沾带了些酒味,竖仆们拿来干净的深衣给他换上。   听到家臣禀报半夏一切都好。屈眳眸光闪了闪,他伸手整理衣襟,出声问,“当真一切都好?”   他可是盯着她一口气喝了好几耳杯的酒,对于女子来说她今日喝的酒实在是太多了。   “是。”家臣在竹帘外坐着,听到屈眳这么问,回答了一句,“苏己一切都好。”   说着家臣心里有些奇怪,醉酒一事很不舒服,轻则呕吐,重则昏在床上整日不醒,就算醒来了,也会头疼的厉害。   怎么少主听到苏己没有醉酒,反而有些……不太高兴?   “苏己……”屈眳整理好衣襟,挥手让竖仆退下,“倒是和别的女子不同。”   就算是楚国,也没有她这样的。喝酒和喝水似得。更别提讲究周礼的中原。   “人这么多,也个个不同,苏己和别的女子不同也没有甚么。”家臣说起来就笑,“若是苏己和普通女子一样,恐怕也不会在楚国了。”   此言似乎有些道理,思及她出现的那日。   “说起来,苏己还真是个有吉兆之人。如果不是她那日出现在云梦……”   如果不是她出现在云梦,他现在恐怕都魂魄归大司命掌管了。   仔细说起来,她于他有救命之恩。   这场雨紧接着下了日,而后才慢慢停住。   半夏到底没能在屋子里头呆住。这儿没有什么她喜欢的,可以打发时间的。这儿的游戏她也不喜欢。   屈眳派人给她送过来的竹简,她看了几卷。里头基本上都是些说楚国上古由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学楚文,她学的挺快,到现在勉强能把竹简给看的半懂。   外面雨已经停了,几场大雨把咄咄逼人的暑气给逼退了大半,甚至还有些凉意。   她干脆丢了手里的竹简,到外面透透气。   想着之前喝了的酒,晚上一定要少吃点。   正站着,冷不防从背后冒出个声响来,“怎么在这站着?”   半夏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屈眳站在她身后。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出来乘凉。”半夏勉强笑了下,她轻轻呼了口气,缓解了一下自己突然被吓到的心。   屈眳看到侍女们正在把窗户板给撑起来,往里头看一眼,看到漆案上散落的书简。   “这些都看过了?”屈眳问。   半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些散落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简牍,“看了好一部分了。”   这话让屈眳挑了眉,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神情。   “那好,过来一下,我想看看苏己楚文到底学的如何了。”   半夏:“……”   怎么突然要考她试! 第16章 传闻   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变成一言不合就考试的。   她说不出一个不字,乖乖的跟着屈眳进屋子,此刻天色有些晚。外面的天色微微有些泛灰。在外面的时候还好说,进了屋子就有些暗。   屈眳让侍女捧上铜灯。   屈眳和半夏隔着一张漆案坐定,坐下之后,屈眳不忙着考她功课,反而看了看四周。   屋子里头的摆设已经完全换了一通,之前虽然她的居所也不错,但仅仅是不错。现在几乎已经和他们父子差不多了。   “这几天住的可还曾习惯?”屈眳问。   不是要考试么?半夏心里奇怪,不过听他不是一开口就要考她,悄悄的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嗯,多谢吾子了。”   说着,还附送一笑。   屈眳的眼睛从她脸上的笑上挪开,伸手拿起案几上摊开的竹简。   他看了一眼,上面是关于楚人先妣的。这些东西都是给初学楚文的孩童看的,她学楚文,自然不可能从高深的学起,他就让人送了这些浅显易懂,而且人还愿意看的简牍过来。   “苏己把这个读一次。”说着,屈眳把手里的竹简摆在她面前。   半夏见着自己还是没能逃脱考试,不得不垂头丧气。她伸手把竹简给挪到面前,借着一旁的灯光,开始慢慢读。   竹简上的字,她认了个七八层,她遇到自己暂时不认识的字,就稍稍停顿一下,直接跳了过去。   一口气读完,她抬头看屈眳。   屈眳一副少年模样,却是个要求严格的老师,他指出她几个不认识的字,“怎么还不会?”   听他的口气,她似乎应该在这段时间内把这些简牍全部都看明白,半夏气道,“我已经很好了,就连师傅都说我学的快呢。”   “师傅是那你和小儿相比吧?”屈眳嗤之以鼻,他敲了敲竹简,“又不是真正几岁的小儿,学的快是应当的,师傅夸奖几句,还当真了。”   半夏被屈眳说的急了,就要反驳,可话语到了嘴边,对上屈眳的脸,她又不得不坐回去。   屈眳抬手,把袖子一收。指着简牍上她刚才没能读出来的字,嘴唇里吐出一个音节。然后两眼盯着半夏。   半夏会意,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他复述。   她声音软软的,半点攻击性也没有,乖乖的。   屈眳听着她乖乖软软的嗓音,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那儿,灯光将她的脖颈和肩膀那儿拉出一道柔和的线条。   他不由得多看了会,她抬眼看他,他就垂下眼,目光和她错开。   “会写吗?”   “……会。”半夏迟疑了下,点头。   不管是楚文还是中原的大篆,这两个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一通鬼画符,但不学的话,做个睁眼瞎并非她所愿。因此花了大力气在上面,幸好以前也学过书法,字也勉强能看。   屈眳点头表示知道,随后令人取来布帛和笔墨,让她写给自己看看。   半夏见他竟然是来真格的,也起了好胜的心思,端正坐在那儿,开始写给他看。   她一丝不苟,沉下心来写字。屈眳坐在那里,见她满脸认真,不由得有些出神。   半夏一张脸,生的和此刻要求的女子端庄长相不太一样。时人认为女子端庄最好,面广额圆,是为富贵之相。   她脸天生就生的小巧,也就比女人一只巴掌大点,五官精致。在旁人看来,一眼之下,也是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人。   屈眳看她垂眼写字,她应该是以前就学过,握笔提腕可见架势。纤细的身形在烛火下一览无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来这里了。自从上次苏己言中下雨之日后。父亲对她格外重视,就连放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和奴隶都要比之前多出许多,只要她真的有事,不消半刻,他就能知道。   可是偏偏他还是来了。   毕竟有救命之恩,还是亲自过来看看。毕竟楚人都是善恶分明的性子,厌恶的话,恨不得亲手杀了仇人。对待有恩之人,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恩人。   这么一想,自己这么做,也可以想得通了。   楚文和现代汉字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学的时候把楚文旁边标一个对应的汉字,就这么一个个学过来。   她写的有些慢,不过好歹手很稳。她写完之后,把手里的布帛交给他看。   布帛上的字迹娟秀纤细,和她的人很像。她写完之后,甚至把手里的笔一放,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屈眳手里拿着她写过字的布帛,看她一时又露出了原形,盯她好会。   明明就是个少年,却盯得她有些犯怵。好像又到了屈襄面前。   她老老实实坐好了,有了中原贵女该有的样子,屈眳才回眼过来看她写的字。   看了几遍,半夏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不禁有些心跳加快。   她小心的觑着屈眳,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侍女点了不少灯,他垂首的时候,面上蒙上浅浅的阴影。   屈眳长相不错,浓眉大眼,面上表露出一股少年人的英朗俊爽。   他察觉到她的窥探,直接抬眼看过来。半夏马上低头。   屈眳看了一遍,“还算不错。”   半夏立刻高兴的抬头,她眼睛发亮。屈眳见到她笑容,竟然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察觉过来,又一阵恼怒。   “只是勉强还入人眼罢了,若是说好,那还谈不上。”屈眳留下一句,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此刻外面已经泛灰了。   屈眳起身,转身离开。   半夏送他出去,见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扯了扯嘴角,“喜怒无常。”   说笑就笑,说变脸就变脸。让人猝不及防。   半夏想了好半会,也没能想出能让他这么快变脸的缘由是什么,干脆到屋子里去算了。   *   自从下了雨之后,郢都附近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渚宫内的人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因为下了几场雨,外头没有之前那么炎热,渚宫里的太子待不住,想要出去狩猎。屈眳和一众少年贵族随伺太子,一同出宫狩猎。   楚国境内多山川森林,郢都之外就是一片罕有人迹的林子。   太子带人一头扎到林子里头,半日没有人影出来。   太子十三四岁,才学了御射没多久,少年人精力旺盛,才学到了新的本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施展一番。   御射是贵族男子必须学的技艺,一旦学艺不精,上了沙场,就是被敌军割去首级的命。   太子狩猎,一个为了玩闹,另外一个也是为了操练自己学到的技艺,让它更加熟练。   屈眳随伺太子左右,太子身边的随从,全都是从郢都的贵族家里挑选出众的少年。出身高贵,而且容貌技艺出众。等到太子继位之后,这些随从就会跟着新楚王出入疆场,占据渚宫的高位。   太子玩心重,喜欢往那些不熟悉的道路上冲。屈眳和太子同乘一车,担任车右,冷不防林子里冲出一头猛虎。驾车的驷马受了惊吓,御手差点没掌控住。   亏得车上的太子和屈眳临危不乱,和后面赶过来的武士们把猛虎射杀。   猛虎是所有走兽的天敌,哪怕猛虎已经被射杀,但是马匹还是受到了惊吓,嘶鸣着不肯继续前进,没奈何,干脆下了车。   太子年少,玩心最重,上去看武士拾掇地上的死虎。屈眳跟着去看了下,死虎身上中了许多箭,身上的皮毛都已经被箭矢给贯穿了好几处。老虎这一身皮毛已经没多大用了,不过这一身的肉还有骨头,还有些许用处。   武士抽出铜短刀熟练的从老虎脖颈那儿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往下开下去。干净利落的剥皮。   “这是你的箭。”旁边的成心把武士递过来,还带血的箭矢,成心看了一眼手里的箭矢上的标记,还给屈眳。   屈眳应了一声,接过滴血的箭矢,塞回箭袋里。   成心是莫敖之孙,出身高贵,和屈眳差不多的年纪。两人自小认识。   “我听父亲说,上回是左尹进言国君改了祭祀的日期?”   莫敖的地位和令尹一样,知道什么也不奇怪。屈眳嗓子里嗯了一声,带着十足的冷漠。   成心倒也不生气,屈眳自小就这样,就算是太子也未必能让他改多少。   “不过我好像听人说,那个日期是你家里一个私巫卜筮出来的?好似还是个女子?”   太子原本双手抱胸看武士剥掉虎皮,听到两人对话,顿时就来了兴趣,“哦?左尹家里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人?” 第17章 报恩   太子的注意力被成心的话给吸引来过来。   现在的莫敖是由成氏的人担任,成氏原本就是楚国的顶级大贵族之一,在郢都之内消息灵通。太子几乎没有多少疑心,直接就向屈眳看了过来。   贵族们有自己的封地,还有家臣,封地之上的属官,完全由贵族们自己任命。甚至贵族还有自己的私兵。关起门来,日子甚至有时候过得比诸侯还要舒服。   太子半点都不怀疑屈氏有能耐弄到比渚宫巫族还有本事的人。   屈眳见太子已经起了兴致,“回禀太子,家中私巫甚多,而且日日都有日享祭祀鬼神,臣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个巫人曾经向父亲进言。况且……”   太子看了过来,眼里满是好奇。   “家里的巫人没有女子。”   他也没有说谎,苏己的确不是巫人。巫人都由专门的巫族来担任,而这一族,也因为他们世代为巫人,故而以巫为氏。   但是苏己不出身巫族,相反她还是苏氏之女。既然是苏氏之女,自然不可能是巫人,只不过她似乎格外得鬼神的钟爱,相比较那些时而灵验,更多时候是占卜落空的巫人,更加准确。   “那怎么……”太子听着,往成心那边看了几眼。   “兴许谁人传话的时候,说错了吧。”屈眳还是端着原来的面孔,半点神情都没有改。   “女子为巫,而且还十分灵验,难得。”太子似是有些失望,嘀咕了一声。   “若是巫女,渚宫不是有许多么?”屈眳道。   渚宫里的巫人,有男有女。   太子摇摇头,渚宫里的巫人多是多,但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从别的卿大夫家看到的那才觉得意外。   当然若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就更好了。   太子叫过身边服侍的寺人,急匆匆的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别处玩闹去了。   等太子一走,屈眳看了一眼成心,“吾子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屈氏宫邸里竟然有一个善于占卜的女子?”   成心笑笑,“听人说的。郢都里头人太多了,想要隐瞒甚么,不容易。”   屈眳嗤笑,“屈氏何来需要隐瞒之事?”   成心闻言颔首,“吾子说的也没错。”   说罢,他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拱手向屈眳一礼,脚步匆匆跟着太子去了。   太子年纪比他们还稍微小一点,喜欢狩猎,一不留神,就跑的不见人影。狩猎的时候,和沙场上也差不多,只说不过敌军是那些野兽罢了。   屈眳跟上去,他在后面定定看了成心好一会。   太子亲自猎了一头野猪,在左右家臣和侍从的劝说下返回渚宫。   太子等人返回渚宫,就有寺人急急切切过来禀报,说国君身体不适。太子立刻前往楚王寝宫。   楚王的身体一直不好,楚国的国君们除去武王之外,其余的国君身体都欠佳。楚国水泽众多,湿气厚重,原本对身体很不好,再加上国君们需要亲自征战,在楚国国君若是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神位不能入庙享受后代祭祀。   而沙场之上,甚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哪怕一国之君也有可能丧命流矢之中。楚王在位几年,对外用兵几次,身上落下了不少伤痛。前段时间,楚王身边的小臣就有传出国君身体不适的消息。不过楚王自己都没有当回事,只让人祭祀了作祟的鬼神之后了事。   这次是在处置政务的时候,一头栽倒在案上,人事不省。   屈眳陪着太子前去楚王寝宫,寝宫内外人人神色慌张,寝宫之外,巫人们忙着做法驱邪。   事关楚王安危,巫人们格外卖命,人坐在殿内,都能听到外面女巫尖利的吟唱声。   屈眳还只是屈氏家的子弟,还没到能随意出入楚王寝宫的时候,只能暂时在外面等着。   成心和他一样,只是偶尔从里头出来的小臣的嘴里,得知那么一点关于楚王的消息。   “……渚宫里的巫人是不是最近不得鬼神的信任了。”成心突然问道。   屈眳眼眸一动,拿眼睛看了一眼成心,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干脆不答话。   “这次说是江神作祟,使得国君重病不起。”成心和他并肩站着,此刻人来人往,步履匆匆,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这儿的两个贵族子弟。   “巫人已经在祭祀江神了。鬼神受了祭祀,国君就能好起来了。”屈眳一板一眼,说出来的话也挑不出半点错。   成氏和屈氏两族并不和睦,现在的莫敖年事已高,哪怕没有人开口,但谁都知道,莫敖的时日不多,接下来,接替这个位置的是谁,还不知道。   但屈氏已经露出几分想法了。   左尹位于令尹之下,但靠的也很近了。屈襄不管是年纪,还是军功,都能更进一步。只是这更进一步之后,成氏会不会被打压,就不知道了。   “吾子说的对。”成心点点头。   屈眳总觉得成心似乎在盘算别的,接下来成心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后来屈襄走进来,看到屈眳站在那里,走到他面前。   “父亲。”屈眳轻声道。   “左尹来了。”   屈襄点头,“你先回去。”   屈眳应声而去。   马车早已经在外面等候,屈眳先乘车回宫邸,现在国君还不知道情况如何,父亲身为左尹,这几日里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宫邸还不知道。   屈眳下了马车,家老过来禀报,“少主,苏己想要出去走走。”   此时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相反贵女们除了出嫁之前不能出母国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可以去。   半夏自从被屈眳带到郢都之后,就没有出过大门,不是在自己的居所,就是在舞伎们的地方转悠。   这么久下来,闷坏了是一定的。   屈眳刚想开口说可以。却又顿了顿,“这段日子还是不太太平,和她说暂时不要出门。”   家老点了点头,打算亲自和半夏说。   半夏除了喜欢和那些舞伎混在一起之外,完全没有别的让人头痛的毛病。当然她喜欢和舞伎一块跳舞,屈眳都装作看不见,别人自然不会拿出来说嘴。毕竟那位可是能通鬼神的,谁会不知死活去触怒她?   屈眳叫住家老,“算了,我亲自过去。”   家老愣住,这点事交给他做就是了,少主亲自去的话……   家老正要劝说屈眳,可是屈眳的速度可远远要比他快,话语都还没有说出口,就只见他脚下走的飞快,没了影子。   半夏的行踪并不难知道,她不是在自己的居所里学那些拗口的楚文,就是在舞伎那儿。他到外面,往屋内一看,果不其然,她还在跳舞。   或许是出身不一样,她浑身上下的气势和那些舞伎完全不同,即使换上差不多的衣裙,也一看能把她从里头分辨出来。   “少主。”女胥一眼就见到了站在窗口的屈眳,连忙低头。   原本还在起舞的舞伎们顿时停下动作,半夏放下手,朝他看过去。看到站在外面的屈眳,她快步走到外面。   屈眳下意识往后推了一步,见到她衣着整齐,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我听说你想出去?”   半夏点点头,她在宫邸呆的有些腻味,想要出去走几圈散散心。之前她一直不敢,到了最近,她发现屈氏父子对她比过去更加礼遇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提出这个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   她仔细的看着他,整个人也变得小心起来,“是不是……不行?”   “不是。”屈眳摇头,“只是最近郢都里人心浮动,过一段时间再说。”   半夏似懂非懂的,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屈眳这么说,她还是点点头。   屈眳看她这样,眉头蹙起,不过很快又展开,“等这段时日过去了,我亲自陪你出去走走。”说着,他思索了下,女子喜欢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应该还没有在郢都好好逛过吧?”   半夏摇头。   她眼睛乌黑纯净,只需一眼就能望到底。   屈眳嘴张了张,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他顿时漫上一层浅浅的怒意,不过那怒意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的。   竟然对着一个女子都能口干舌燥,一句话说不出来。脸面真是被丢到天边了!   “苏己。”屈眳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半夏立刻会意,她快走几步跟上去。   屈眳看她一眼,她今日穿着朱红的衣物,越发衬托的她肌肤雪白。   “苏己可想要找到父母?”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   一旦找到父母,苏己恐怕也不会在这里多呆。毕竟屈氏和苏氏并没有任何来往,而她也不是屈氏的任何人。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却还抱着一丝希翼看她。   但他看到身边的女子一愣,而后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她眼里有泪光闪动,泫然欲泣。   屈眳僵住,心烦意燥起来。   “找到你的父母之后,你要离开楚国吗?”屈眳问。   半夏没答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哪怕没话说,意思已经明了。   她不会留在楚国。   苏氏在亡国之后,大体迁徙往卫国。他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在云梦泽,但料想她的双亲也应该在那边。若是找到了,被接到父母身边,再见恐怕很难。   “留在楚国难道不好?”屈眳问。   “卫侯昏聩无能,卫国又弱小。即使苏氏和卫国有姻亲,但依照卫侯的能耐,就算你回去了,恐怕也没有多少好日子。”   大国开战,战场不在本国境内,都是卫宋郑这些小国境内。大国一旦打起来,才不管小国是否承受得住。   “你父母来郢都的话,屈氏会给他们安排宫邸和相应的位置。”   半夏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由得看向屈眳,“为何……”   通过教她雅言的师傅,她知道有些贵族也会在别国担任职务,但那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外来的,没有几分真本事的话,争不过本国贵族的。   现在屈眳却说要给她族人安排好位置??   半夏瞬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她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那目光清亮又满怀迷惑,屈眳冷面道,“我只是回报你当初的救命之恩罢了。” 第18章 借口   半夏满脸郁闷,她还没问他为什么会如此热心吧。   屈眳又是要给她父母安排官职,又是安排宫邸。与其说是热心,不如说是殷勤。   时人讲究一诺千金。尤其贵族,更是如此。半夏丝毫不怀疑屈眳会实现诺言,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多谢。”半夏低头,她仔细想了下,“我父母应该是不会来的。”   屈眳眼角狠狠的抽动一下,声音不由得冷下来,“为何?难道是嫌弃郢都比卫国还不好吗?”   半夏被屈眳突然来的诘问给吓了一跳,她摆摆双手,“不是,而是路途太远了,受不了颠簸。”   更重要的是,她父母又不在这里,再说了,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贵族都还过得没现代人舒服。除了屋子大之外,没有别的优点了。   她也一定要回去的。   “那你呢。”屈眳得了这个答案之后,却还不放过她,两眼紧紧盯着她,那目光锐利,看的她心头乱跳,似乎又站在屈襄面前了。   “我……”半夏嘴唇动了动,她才表明自己的态度。怎么屈眳转头就忘记了。   “父母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半夏低头道。   她说着半是奇怪的抬眼看他,明明刚才就已经和他说过了,还来问一次,真叫人摸不准头脑。   她看到他脸上面无表情,他两眼盯着她,莫名的盯得她心发慌。屈眳才十五六岁,可自幼高高在上,养出来的通身气度,不是普通人能比。   他冷下脸,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半夏都有些怕。   屈眳一言不发直接掉头,而后快步向外走去。丢下半夏一个人站在那儿,老半天摸不着头脑。   她看着莫名冒腾着几缕怒火的背影,满心莫名。她没说什么吧?她也没做什么让他发火的事吧,怎么他就生气了?   半夏慢腾腾的踱回室内,舞伎们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训练了,她看到,心思马上就回来了。   天气炎热,也就下雨的时候凉快了一下,等到雨水过去,阳光很快就又出来,热气腾腾的。   半夏只有上午的时候来,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起床,自己到这里训练,免得身体失去了舞者的记忆。等到太阳将要到最猛烈的时候,她就会回去。   舞伎这里条件艰苦。毕竟都是一些身份不高的人,冰块这种奢侈品是不会给她们享用的。   楚国的夏天特别毒,不仅仅热,而且还湿。水汽混着暑气折腾,让人格外难以忍受。   半夏回到居所,侍女们把她迎入室内。室内早已经放好了冰块,一到屋内,逼人的炎热顿时就散去。   身上穿了三层衣物,贵族们哪怕在大热天里,还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脱下外面的衣物,内里的亵衣已经湿透了。   侍女们仔细拿着打湿的细麻巾给她把身上的汗珠擦拭干净,而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冰凉的衣料和肌肤接触的时候,激起一阵舒适。   “嗯。”半夏有些意外的看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新中衣。中衣不是之前的细麻,而是她没怎么见过的料子,而且冰凉,贴在皮肤上,十分舒适。   “新送来的么?”半夏问。   “回苏己,正是家老令人送来的。说天热,苏己需要的衣裳多,所以让人送来。”侍女知道半夏为人很好,因此也敢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话。   “听人说,是齐国的冰纨,最适合暑日穿了。”   冰纨出产齐国,千里迢迢到达楚国,极其昂贵,在楚国,除去楚王公室之外,基本上没谁能享受的到。   就是在屈氏里,也只有那几个人能用。   但却给苏己送来了。   侍女轻声感叹,“主君和少主很看重苏己呢。”   半夏伸手摸了一下身上的料子,很舒服,也很凉爽。再加上室内的冰块,十分舒爽。   她换好衣物,拿起漆杯小口小口的喝冰饮。   女孩子喜欢吃甜的东西,但半夏很克制自己,她只喝了一点点,就放到一边。甜的东西代表糖分高,热量高。有时候比吃肥肉还要长肉。   半夏看了一圈四周,除去贴身服侍的侍女在给她将各种新鲜果物端上来,其他的侍女都侍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到现在,其实她还是不太怎么能喜欢。毕竟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要不是那几件衣服实在她一个人根本穿不好,她都不用侍女服侍她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过不了太久吧?   半夏看了一眼一旁的柜子。那里头放着她的背包和换下来的衣裤鞋子都在里头。   她要回去,不可能一直都在这里呆着的。   屈眳所料不错,渚宫里现在人心杂乱。楚王从那次晕过去之后,就一直没有苏醒。渚宫里的巫族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也不见任何起色。   屈襄三天之后才回到宫邸。   屈眳把屈襄迎入堂内,屈襄一进堂屋,令左右全部退下。   “父亲,国君如何?”   屈襄坐下,摇摇头。   “那……”屈眳神情肃穆,看向屈襄。   屈襄低头思索一下,“苏己有祭祀鬼神的本事吗?”   此话问的突然,屈眳也不由得一愣,“父亲?”   “能通鬼神,那么在鬼神那里应该也好说话吧?巫人禀报说国君是因为江神作祟。已经祭祀过江神,祭品也格外丰厚,可是国君也没有好多少。”   屈襄说着,看向屈眳,“既然她有这个本事,何不让她试试。”   “父亲。苏己不是楚人。江神也不是中原的神祗,若是惹怒了鬼神,反而不好。”屈眳三两下就把此事从半夏身上推脱开。   “此事若是做好了,可以获得国君欢心和奖赏,但……”   但楚王现在情况看着并不好,甚至已经生命垂危。能救过来固然最好,可是若是救不过来,平白惹上麻烦,也不是他们屈氏的作风。   屈襄颔首,表示已经知道了。   “看来还是用不上苏己。”   屈眳想起之前在渚宫里听到的传言,“苏己可以于鬼神相通,但鬼神之意,又怎么能随意因为人而改变。”   他们献上各种牺牲,只求上天鬼神能怜悯一二。至于让鬼神完全回心转意,不管哪个人都没有这样的胆量。   楚人好巫,对鬼神更是日日祭祀,尊崇有加。关于操纵神意,想都不敢想。   屈襄沉默下来。   “何况苏己在这里,对屈氏尚且有用。若是送到了渚宫,于我们,恐怕半点益处都没有。”   这样的一个女子,在楚国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除了屈氏之外,她再也没有任何的依靠。何况她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如果把她送入渚宫,能不能成事另外再说,想要一个和她一样,不,哪怕是差不多的人都很困难。   屈眳几句话把屈襄原来的打算给打消。   屈襄已经累了,和长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起身去休息。在渚宫里的那三天,不比行军打仗轻松多少。   屈眳亲自送走屈襄之后,自己慢慢踱步,他满怀心事,渚宫还有郢都那些贵族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有苏己。   诸多事涌上心头,他不知不觉的走到半夏居所那儿。   他看清楚自己走到哪里的时候,不由得眉头一皱。转身过去想要离开,又掉过头来。踌躇了下,还是进去了。   这里原本是一处闲置的屋舍,一直没什么人居住。自从半夏住进来之后,属于女子的柔软气息沁染在这里。   和过去冷冷清清完全不同了。   他一进去,门口的奴隶就见到他了,跪拜在地上。   屈眳摆摆手,不让奴隶弄出声响,他两手背在背后,慢慢走过去。   穿过庭院,走过户道,直接到后面的屋舍里。   “这个还能是这样吗?”在轻轻摇曳的竹帘里,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   屈眳站住,侧耳听到半夏细声细语的声音,和侍女在说些什么。   屋子里放着的冰块很多,从竹帘里头就透出一股股凉气。   “苏己去过就知道了,我们楚国比中原有意思多了。”侍女和半夏说起楚国的事,声音里都是满满的自豪。   这次侍女说的是云梦泽,也就是半夏被屈眳带回来的地方。半夏对楚国一窍不通,师傅教她雅言之类的,但有些事到底不好问他。只有私下和侍女提几句。   幸好侍女是自小在屈氏侍奉,父母也是屈氏的家奴。见识还是有些的。听半夏提起,就和她说起来。   半夏被侍女的话吓到了。   云梦泽竟然那么大!照着侍女的话来说,云梦泽是楚国第一大泽,水泽相互链接,延绵足足几百里。   她那时候昏头昏脑的被人带出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云梦泽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屈眳没有和她说过,她也不好去问。   “苏己?”侍女看到半夏面色凝重,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由得提心起来。   还没等半夏开口,帘子后面传来玉组的轻响,侍女马上退避到一边。   屈眳一手把垂下来的竹帘抬起来,走到室内,看到目露惊讶的半夏。   “吾子来了。”半夏叫侍女摆上茵席。   原本就是自己的地方,屈眳不会和她讲这些客套,他直接就坐下来,坐在她的对面。   “苏己之前是想要派人去中原寻亲么?”屈眳道。   半夏多少有些不自然,她哪里来的人派,还不是要屈眳帮忙。不过她也没什么亲戚找的。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屈眳看着她,“有人似乎盯上你了。要你入渚宫。”   半夏悚然一惊。   而对面的屈眳仍然不紧不慢的道,“渚宫对苏己来言不是甚么好地方,苏己寻亲的事,还是放一放,等事态平息了再说。” 第19章 幸运   半夏目瞪口呆,她愣愣的看着屈眳。   屈眳没有丝毫和她说笑的模样,两眼沉沉。容不得旁人对他的话语有半点怀疑。   “我……”半夏张了张嘴,“有人要我入渚宫?”   “嗯。”屈眳点头,见她目光有些闪烁。他又解释,“这次不是父亲的意思,而是成氏的人不知从何处得知苏己的事,在太子面前提了你。”   屈眳见她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在宫邸里,想来是不知道,最近几日国君身体欠安。渚宫中的巫族用尽了各种办法想鬼神祷祝,但现在来看,他们的祷祝并没有甚么用处。”   半夏听得满心无语,生病了当然就得看病吃药,找几个跳大神的又有什么用?只会耽误病情。   而且找她,她又不会看病。   “你会上通鬼神,他们的意思,是想让你与鬼神说情,让作祟的江神不要再侵扰国君。”屈眳多解释了一句。   楚国的巫风远远要胜过其他诸侯,屈眳料想她应该不知道。   半夏听后,满脸难以置信,她乖乖坐在那儿,轻轻嘟囔了一句,“已经有人盯上我了,难道不是更应该离开么?”   半夏想不明白,既然她都已经被人盯上了,那就更应该跑啊。不知道的话也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还不快点跑?难道要等着人来打她主意吗?   屈眳被她这话哽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平日里话语也不多,和他说话的时候,更是露出点害怕,他说几句,她嗯几声就表示知道了。   现在竟然还反过来把他给堵的无话可说。   “苏己这么想走?”屈眳沉下脸来。   半夏一听,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她赔笑连连摆手,“自然不是。若不是吾子,我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那双漂亮的黑眼里泛着朦胧柔和的光。   美人在皮也在骨。半夏就是皮骨皆有的美人,现在她还年轻,虽然她年纪可能对这儿的人来说有些大,但她生的却要比绝大多数人要细嫩白净的多,这让她的容貌加成了不少。即使比不上十三四岁豆蔻少女那么稚嫩,但略成熟的风情和完全没有褪去的清纯融合,酝酿出别样的引人注目的美色。   这姿态平复了少年的不满。   “现在外面太乱了。”屈眳放缓了语气,“苏己等等吧。”   半夏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左右她也没有别的去处,至于去卫国找父母就更别提了。她老家都不是那里的,去那里能找到她父母才怪了。   她想要去一次云梦泽,看看自己来的那个地方。   半夏小心的觑一眼屈眳,目光正好和他对上。   十五六岁的少年生的浓眉大眼,目光炯炯。他长得是真挺不错的,哪怕年岁还不大,但已经显露出不凡的气度了。   “……我……”半夏小心开口。   “苏己还有事?”他问。   “我可以去云梦泽看看吗?”半夏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我一直想去那个地方……”   她看到屈眳投来的不解的目光,“如果不行就算了。”   “不是,不过眼下因为郢都内事务太多,就是我也抽不出空闲来。”屈眳并不是拒绝她,“只是云梦泽离郢都有段路程,苏己能受得住车马颠簸吗?”   他当初把她从云梦泽里带出来,她一上马车,就吐的不行。一路走的颇为辛苦。   “受得了!”半夏慌忙点头。   屈眳定定看了她一会,见她用力点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环视左右,屋舍里头已经大变样,和之前的朴素完全不一样了。他目光落到她身上,领口的衣襟露出一点白色光泽。   “苏己。”屈眳唤了声,半夏抬头。   两人眼睛一对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顿时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   没人说话的时候,很尴尬,尤其她还没有手机给她转移注意力,她眨眨眼,“对了,我之前在宴会上,怎么没见到你们家的女眷啊?”   屈眳有些意外,他看她的目光里有些古怪。   半夏立刻解释,“我,我不是……”   “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屈眳不知道半夏为何想要知道这个,但还是说了,“其余庶母,父亲为了表示对苏己器重,不让庶母出席。”   嫡庶尊卑,在楚国还是存在的。正经宴请客人,既然没有嫡妻,那就让男主人亲自招待,不必让侧室在一旁。   半夏听了他的解释满脸恍然大悟。   她回看屈眳,见着他直直看着自己,又坐回去。   屈眳站起身来,“既然已经把话给苏己说完了,我就告辞了。”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半夏赶紧起身相送,送到门外,一直到屈眳都走了之后。身后的侍女才怯怯的问,“苏己为何问少主那事?”   侍女指的是半夏问屈襄女眷的事。   半夏有些敛然,她只是没话可说了,又不好一直沉默下去,恰好她没见过这家女主人就问了。   “……苏己……”侍女看半夏满脸懵懂,嘴唇动了动。   一般来说,了解男子家里嫡母庶母如何,那都是要嫁过来的时候。避免新妇在夫家出错。   此话侍女附耳悄悄的告诉了半夏,半夏面红耳赤。总算知道为何屈眳刚刚很奇怪的看了她两眼。   屈眳他该不会误会吧??   半夏满脑子乱糟糟的。不过看屈眳的样子,他应该也没有误会,如果真误会了,也不是刚才那个样子。   这么想着,半夏原本尴尬的面色一下恢复,直接回房。现在天还没黑,还是很热。出来稍微动一下,就出汗了。   她跑到室内,拿了一卷竹简,持笔在一支干净的简牍上写字。   屈眳出了门,嘴角微微翘起,眼角余光看到那边赶过来的家老,原本翘起的嘴角又被他压了下去。   “少主。”家老在这个天里,一路走过来,走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家老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是父亲有事吗?”屈眳问。   家老摇摇头,“主君现在还在休息。”   屈眳点点头,“父亲这几日累坏了,如果没有要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家老颔首应下,他见屈眳要走,跟上去道,“少主为何亲自到苏己那里?”   “少主有事,只管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前来?夏日暑热,少主千金之躯,若是有个闪失……”   这么热的天,壮年男人都有可能中暑倒下,更何况一个年少的少年。   “嗯。”屈眳淡淡应下,但显然并没有听进去。   “少主,少主是不是对苏己……”家老继续道。   走在前头的少年脚步停了停,“家老说甚么。”   “少主出身高贵,苏己虽然上通鬼神,但苏氏现在式微,何况年岁还比少主大。如果为正室……”   屈眳干脆停下来,他一停,家老的叨叨不休顿时没了。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对苏己无意。”他匆匆留下这句话,加快步子往前快步走去。   家老在后头看了一会,见屈眳脚步走的极快。少主是他看大的,哪里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怕少主嘴上这么说,可不是那么回事。   他摇摇头跟上去,“苏己迟早要走的,少主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   屈眳眉头一皱,眼底里冒出一股薄薄的怒气。   “苏己的身份……不适合少主。如果苏国还在,依照苏己的出身,勉强能配得上少主。但是现在……”   屈眳心烦意燥,“好了,我说了对她无意,就不用说了。”   说着,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   楚王病情来势汹汹,五日之后,渚宫里就传来楚王山陵崩的消息。   半夏是从侍女的口里得知消息的,她住在这里,外面的消息如果没有人和她说,那么就真的一概都不知道。   楚王没了。贵族们都要换上麻布的丧服。另外丝竹之乐也要停了。若是有人私下享乐,被人知道,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和半夏没多少关系,毕竟她只是寄住在屈氏家里的一个客人而已。   渚宫之内遍地缟素,处处都是哭嚎之声。   楚王驾崩,太子继位。但紧接着还有另外不少事。头一遭就是拟定殉死之人。   诸侯驾崩,近臣妾侍还有诸多人要殉葬,到了黄泉之下,继续服侍国君。   这种事不管是楚国还是中原各诸侯,都十分常见,所以并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对,关于殉死之人的简牍送过来的时候,屈眳瞥了一眼。上面有楚王之前甚是宠爱的郑姬等人,还有几个小臣近侍寺人。   另外还有那些曾经为楚王祝祷过的巫人。   屈眳看了一下,看了一眼屈襄,“那些巫人也在?”   “嗯。毕竟为先王祷祝过,在下面服侍先王应该也不错。”屈襄看了一眼,完全不放在心上。   “若是苏己入渚宫的话,上面应该也会有苏己了吧?”屈眳问。   屈襄眉头一皱,他看了屈眳一眼。   屈眳没有答话,把案几上的简牍放在一边,他起身出去,走过几道回廊,见着迎面过来的成心。   两人目光交错,彼此颔首而去。   走的远了,屈眳才回头看一眼。要是苏己入宫,不能救先王的话,恐怕说不定也要一并殉死。   成氏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0章 探视   楚王灵柩出宫的那天,半夏老老实实躲在屈氏宫邸里哪儿都不去。   她一个外来户,哪怕屈氏父子给她额头盖章,说她是贵族,是苏氏之女。但她知道自己可不是什么贵族,外头有那么大的事,还是乖乖躲起来的好。   侍女们对她很殷勤,见她今日哪里都不去,生怕她闷坏了。侍女们寻来一只精美的铜壶,请她投壶。   这些都是贵族的游戏,半夏看到这些就觉得头大,但是侍女们盛情难却,她只好拿了箭矢过来。   她的准头不错,十支箭矢里头几乎有一半都投到铜壶口里去。   这个游戏半夏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那些竹简笨重不说,一卷竹简上的内容不多,她努力学楚文和大篆的效果已经出来了,一卷竹简她一下就看完了,一卷竹简少说都有将近五六斤,拿在手里真的考验臂力。   投壶还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她丢了一把的箭矢,命中率一半,额头都丢出一层汗。   半夏体力还不错,她擦擦额头的汗,让侍女过来收拾。   侍女捧来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甘浆等物,半夏看了摆摆手,让她们准备好饮用的凉水就行了。   甘浆她喝过,甜甜的。但就是甜她怕蛀牙,只愿意喝水,不愿意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她坐下来,两旁的侍女手持便面给她扇风。   跪坐在面前的侍女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了一会,回来小声道,“苏己过了今日就好了。国君的灵柩已经从郢都出去了。明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先王的灵柩出了郢都,明日那些禁令就可以不用管了。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   “啊,是吗?”半夏听侍女说,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这段时间哪里都不敢去,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连门都没出过,生怕一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屈氏父子对她颇为照顾,但她还是个外人。   这点她知道的。   平常没有关系,但在特殊时候,她得有识趣。   她在学关于楚国的事,但毕竟时间还不是很长,不可能事事都周全到。要是在楚王丧期里头不小心犯错了,给人添麻烦就不好了。   听到丧期就要结束,半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等到反应过来,她忍不住冲周围的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听说水门那边拥挤的很。”侍女们低头继续给半夏说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听到侍女们说新鲜事,不由得来了点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么?”   这年月不兴什么交通管制,因为除了必要的商旅来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谁也不准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陆路都给占了,还堵住了?   “听说是运送些殉人的时候,舟只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水门的时候就翻了。”侍女人没有到外面,但是消息灵通,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满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捞,有些封的不严实的,里头还进水沉到河底了。”   楚国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门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没想到侍女竟然会说这个,悚然一惊。读书的时候,到时候学过人殉,不过书本上说的是商代的,而且书本上的和亲自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惊讶看过去。   侍女听半夏问起,也很奇怪。   “苏己不知道?”   半夏还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么多,殉人很多?”   “嗯,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都是奴隶么?”   “当然不是,国君生前宠爱的侧室,还有近臣……”   半夏整张脸都僵住,“侧室之类的,是庶人出身还是……”   “苏己怎么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国君哪里能让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侧室近臣其实都是贵族?   她以为贵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没想到贵族竟然还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这个认知给刷了脑子。   奴隶和庶民生命没有保障倒也算了,没想到贵族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自己这个假冒的贵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话,说不定就真死了。好像这里的人对身份还有血统看的很重。   到时候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参加先王的葬礼。葬礼隆重,足足几天才结束。一回来,家臣就满脸凄惶的过来,“主君,苏己病了。”   屈襄眉头一皱,锐利的双眼里露出些疑惑和不满。   明明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已经病了?   家臣满头冷汗,他知道苏己得主君看重,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让巫人看过了没有。”屈襄问。   家臣连连点头,那些侍女发现苏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就及时上报,只不过巫人都已经祷祝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苏己好转。   “换个人去。”屈襄道,“苏己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们也要问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头应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离开郢都好几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处理,屈襄梳洗之后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会,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让外面的竖仆进来,“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竖仆早就料到他醒来之后会问半夏,早已经打听好了。   “听说苏己那儿还没好,而且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谁也听不懂,但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苏己能通鬼神,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来的预言。   “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屈眳伸手就让竖仆过来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就直接往半夏那里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在人生病的时候过去,还是头一遭,侍女和奴隶们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吓得纷纷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驱邪的巫人,忍不住皱皱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贴身穿着细麻的内袍。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衣料,都紧紧的黏在身上。   屈眳进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只不过因为半夏现在住在他这里,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没人敢说话。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来。   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两道优美的锁骨。   屈眳别开眼,他迟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摸了一下。濡湿伴随着体热从指间袭过来,那明显比常人要高出一点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发热,如果连续发烧两三天,要不人就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死了。   “……呜……”床上的女子冒出一丝声音,他看过去。她一张脸都要皱起来。   她嘴里喃喃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脚无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给叫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我想回家。”   因为还在病中,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一股病弱。   “回卫国?”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她脸颊是两团不怎么正常的红晕。她摇摇头,很快因为头脑昏昏又躺回去,“回家!”   屈眳颦眉,可床上的女子开始扭过头低声饮泣。   她的哭声很低,几乎没有。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时不时抖动两下。   屈眳坐在一边看着,他想要伸出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你先休养好再说。”   半夏没动,她蜷缩了起来,满脸的失望。   “至少等你身体好了,你才能回卫国吧?”屈眳道。   半夏看过去,她头脑昏昏沉沉,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谁。生病了之后,身体和心智都虚弱了许多,连带着胆子都大了很多。   她抬头看屈眳,她还在病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纤细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裳,在寝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透出诡谲虚弱的美。   “那我好了之后,你会让我回去吗?”半夏满含希翼看他。   乌黑的眼睛亮的有几分怵人。   屈眳被那明亮清澈见底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适,“如果苏己病好了,那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如果不好,那么我说再多有甚么用处?”   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半夏躺在床上,摸摸脸,“什么意思嘛……”   她只是有些低烧,加上心里压着事,看起来就格外严重,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头晕嗓子不舒服。   说白了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过个七八天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屈眳竟然还真的来了,所以她就顺水推舟提出想要回家的事。她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哪天不好就被人掀了老底。   到那时候,她恐怕会死的很难看。   半夏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哆嗦。 第21章 振作   屈眳心烦意燥,他想不明白,为何半夏这么想着要回卫国。   卫国只不过是中原的一个小小诸侯,虽然卫侯身上有个侯的爵位。但到了现在,周天子式微,靠着腆着脸皮靠同姓且靠近王畿的郑国接济过日子,卫国就算祖上是周天子近支,也值当不了什么了。   卫国国力弱小,大国之间若有斗争,必定会放在宋卫这些小国里。到时候这些小国就鸡犬不宁,哪怕是卫国的姬姓贵族,也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楚国,国力强大,除去地处湿热之地,让中原人颇为不习惯之外,他实在是想不通,还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区区一个卫国。她为何放着好好的楚国不要,一门心思想要去卫国。   就算她父母族人在那里又如何,苏国早已经被狄戎所灭,苏国国君自尽而亡,卫国对于苏国公室来说,只不过是个容身之地,何况那点姻亲又能持续多久!回了卫国,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屈眳背着双手在室内踱步,他心情烦躁,也表露几分在面上。竖仆们察觉到他心情欠佳,侍立在那里,不敢轻易发出声响,惹怒了他。   屈眳停下步子,闭上眼,半夏楚楚可怜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   好吧,女子离家也不容易,何况她是身处在离父母千里迢迢之外的楚国。思念父母也是应当的。   屈眳勉强说服自己,可是心里的烦躁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多少。   他走过帷帐,袍裾的一角被放置在一旁的熏炉挂住。   屈眳抬脚踹翻,里头的香草等物,一股脑的全部倾覆出来。   这下室内更加安静,几乎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了。屈眳看着倒在地上草末,深深呼吸了好几次,他招手让人过来收拾干净。   而后他召来竖仆,“让巫人对苏己多上心些。”   生病既然是因为鬼神作祟,那么只能让巫人在祭祀祝祷上多花费些功夫,所用的祭品更加丰盛,好让鬼神能网开一面,让人快些好起来。   少主生气归生气,但到底心里还记挂着苏己。   竖仆们应下,身上感应到的压力松了不少,知道少主已经不如方才那么生气了,不由得松口气。   屈眳的命令,巫人自然不敢违背,越发的卖力起来。   巫人一卖力,半夏就倒了霉。楚巫作法祭神,声音高亢,动作夸张。尤其还是一群女巫,声音一高,几乎差点没把床上的半夏给吓起来。   幸好她身体底子不错,而且得的只是小感冒,再加上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她只能乖乖的躺在床上养病。   只是她往耳朵里头塞了两小块布团,把那高亢兴奋的声音给堵在耳朵外面。   如此养了七八天,病情渐渐转好,最后好的差不多了。   她病情一好,那些巫人也撤走了,只是她看那些女巫们面有喜色,估计是她们以为她的病是她们多日向鬼神祷祝才好的。   半夏一撇嘴。她得的就是个感冒,只是之前心里压着事,所以表现的才很严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是有些头昏,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和这些女巫没有什么关系,相反因为她们这些天在外面折腾个没完,害的她头疼的很。   “那些巫人医好了苏己,不怕主君和少主怪罪了。”侍女把漆杯双手呈到半夏手边,“少主可是下令,若是苏己不好,那么她们也要受处置。”   巫人在楚国地位特殊,可是那也是在巫人们有用的条件下。如果巫人们做什么都不成,那么就没多少用了。   半夏咦了一声,她慢吞吞的捧起漆杯喝,“其实不用她们,我也能自己好。”   侍女颇惊讶的抬眼,但到底不敢正眼看她。侍女低头,“苏己能和鬼神相通,的确……也用不上她们。”   听到侍女的话,半夏忍不住抽动了下眉头。   她把漆杯中的水喝了大半,而后径直就去后面舞伎们那里,因为感冒,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训练了。   既然好了,就不能乖乖继续坐着了。十几年的习惯让她根本坐不住,更重要的是,她坚信自己能回家。既然能回家,当然不能把课业给落下。   舞蹈这东西,十年如一日的练。但只要是偷懒那么一点点,很快就能看出来。   半夏在自己专属的练功房里,练了大半天,恨不得把养病时候落下的,一块全部补回来。   女胥一边叫人盯着舞伎,不叫舞伎们偷懒。一边小心的看着半夏那边。   苏己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了,但是那间屋舍女胥还留着。贵人留下来的东西,即使空着,也不能被身份低微的人占了去。   过了一段日子,苏己又来了。   过了好一会,女胥听到那边门响,门扉从里头推开,抬头一看。苏己从里头出来了。   苏己在里头呆的比往常要久些,出来的时候面色潮红,额头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汗珠。   她对看过来女胥一笑,“吾子也过来啦?”   女胥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她洁白无瑕的肌肤下浮现的绯色,不由得愣住。   早知道苏己美貌,但头一次看到她如此不成体统的模样,竟然比她发鬓整齐的时候更加诱人。面颊潮红,双眼泛着微微水光,就连那嘴唇也红润至极。   女胥见娇艳的美人冲她笑笑,女胥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下来。   “婢子最近新排了舞,不知苏己是否有兴致……”女胥吞了口唾沫,稳下心神。   听到这个,半夏顿时来了精神。   贵族的舞蹈,分为祭祀娱神还有私乐两种。祭祀娱神的,都有自己的规矩,轻易不好改动,但是供贵族私下娱乐的私舞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半夏坐在那儿看舞伎们排练,看完之后,女胥在一旁问,“苏己觉得如何?”   女胥到现在,已经看出来半夏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向她请教的时候,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半夏想了好会,把自己的想法和女胥提了提。她是古典舞表演专业,因为排练的舞蹈中都加入了大量的现代舞蹈演绎,她再回过头来看这种原汁原味,就觉得太有野趣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女胥提了几句,并且还说了几个改动的地方。   像这种私下看的舞蹈,自然要赏心悦目,可太野性了,毕竟观众都是贵族,而且她觉得楚人好细腰,再加上此刻长袖舞已经出现了雏形,她倒是觉得舞伎们的纤纤细腰也可以利用起来。   她和女胥说了好会,光说还不够,半夏自己还会站起来和女胥演示动作。   女胥被半夏给弄得一愣一愣的,而后张大了嘴,傻呆呆看着半夏亲自上场。   **   先王山陵崩之后,太子继位,太子继位之时,还很是年少,不过十四岁。这个年岁,哪怕放在男子早熟的楚国,也实在是太小了。   新继位的楚王太过年少,暂时还不能亲自处理政事,所以大半的事,由公室和卿族代劳。   屈眳站在署房前,看到远处跑来的胥吏。胥吏手里抱着一只竹筒,跑的满头是汗。   “怎么了?”屈眳见到胥吏的满头大汗,伸手把他拦下。   胥吏抬头见到是屈眳,慌忙停下了脚步,“鄀那边来的急报。”   屈眳低头看了一眼胥吏手里的竹筒,点了点头,让他进去。   楚国出兵频繁,和齐晋秦等国频频交手。   先王在位的时候,秦晋联军南下攻楚,楚人出兵抵抗。一直打到现在。   屈眳听着军报里头的内容,顿时就皱了眉头,“输了?”   屈襄一言不发,起身带着屈眳前往令尹那里。   楚军兵败,尤其若敖氏的斗克被秦军给俘虏了,简直说出来叫人笑话。   斗氏和成氏都出自若敖氏,此消息一出,署房内顿时比郢都大道上都还要热闹,公子和卿族们坐在茵席上,争论着此事要怎么办。   斗克被俘,接下来势必要继续出兵。不然秦晋联军一旦继续南下,场面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被俘虏走的人,要怎么弄回来也是个问题。   若敖氏和其他卿族公室争执了半日,却还没有个结论,可事情有迫在眉睫。   “不如到国君面前,请国君定夺。”屈襄见双方争执不下,干脆出了个主意。   卿族和公室们面面相觑,倒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交给少年楚王去处置,不管如何,终究会有个结果。   但是一直沉默的若敖开口了,“国君年少,于治国一道上,还没有领悟多少。这不是小事,交给国君……还为时尚早。”   顿时室内的气氛沉寂下去,诡异的安静下来。   “那,这等大事,至少要禀告一声国君吧?”屈襄道。   若敖点了点头。   此事商讨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毕竟大事,再加上若敖氏的人被俘虏了,就算若敖想要力排众议,也很不容易。   屈眳亲自将这个消息送入少年楚王的面前。新继位的楚王才十四岁,甚至年纪比他还小,屈眳看着这个楚王听后,没有任何不甘或者愤怒,反而坐在茵席上,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   屈眳被楚王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回去之后,将楚王的反应汇报给屈襄。   “国君这般反应,不太寻常。”屈眳道。   楚国的国君们,从武王开始到先王,就没有一个是脾气好的,也完全不喜欢公族和卿族绕过他们做任何决定。   在楚国甚至有公族因为在朝堂上公开反对楚王的决定,被楚王亲手斩杀的先例。   渚宫里的楚王虽然还年少,但是到底是有先王的血统,脾气再好,也有限。竟然不但不发怒,反而不放在心上。委实让他想不明白。   屈襄听后沉默了一下,“国君年岁还小,脾性还没有显露出来。若敖氏如此做派,等日后再看吧。”   今日关于派兵的事,公室和卿族们已经争论了一整天,依然没有结论。不过应该也托不了多久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兵。”   “此次应该还是若敖氏的人带兵。”屈襄说着,看到屈眳眼底的光,“你还不到能够随军出征的时候。”   屈眳一愣,他的确是想要这次跟着援军一道出征。听到屈襄这么说,他压下心头的不甘,应了下来。   屈眳回宫邸之后,随意的沐浴擦身之后,摊开手臂倒在床上。   竖仆从外面进来,见他躺在床上闭眼小憩,放轻了步子,就要出去。在此刻屈眳睁开眼,“回来。”   竖仆慌张的站在他面前。   屈眳不说话,看着站着的竖仆,竖仆恭谨的跪下来。   “今日苏己的心情还不错,甚至还排了个新舞。”   半夏在郢都到底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再加上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屈眳担心有人会背着自己对她不敬,所以让人说一说她一天里都做了什么。   这个也算是报答她的恩情。   屈眳听竖仆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她排舞?能排出甚么样的舞来?   他不禁有些好奇。   屈眳看的出来,半夏对乐韵格外的敏感,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在母国的时候,有人精心教导。   他在外面累的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明里暗里都是劳神费心。她倒好,还能排舞。   屈眳一条手臂枕在脑袋下。   她行事随心所欲,他也不管束她。一来,她几次救过他的性命。二来,她在楚国自由惯了,就会明白中原周礼多束缚人,到时候说不定也就不想回去了。 第22章 求情   半夏排舞上瘾了,在屈氏宫邸里,所有人都对她敬畏有加。就连屈氏父子,也是对她颇为礼遇。   除了预测天气之外,几乎没什么事让她做了。她不喜欢闲着,尤其也没什么东西让她打发时间。侍女们会很殷勤的抬上各种贵族玩的东西,取乐她。但那些东西,她学会上手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了。   唯一能让她能全身心投入的,就是排舞。   女胥不说对她言听计从,但她说出的话,女胥能听进去一半。   女胥和她商量了好会,终于大致确定下来新舞该是个什么样的。另外人要怎么选,阵型要怎么变化,细致到每一个动作的□□神态该是怎么样的,她都和女胥商量了很久。   女胥听了好几日她的设想,目瞪口呆之余,还是照着她的话试了下。可惜,最后结果却不怎么如人所愿,倒不是半夏说的有问题,而是那些舞伎们实在是达不到她的要求。   舞伎们十二三岁,能看出相貌底子的时候,会被筛选出来。贵族对舞伎的要求越颇为严苛,要求面容姣好,腰细。但因为舞伎们身份低下,得不到好的供养,身形上面,瘦是瘦了,但看上去不免有几分干瘦,属于舞者们的宛若天成的美感,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而且舞伎们接受的训练,和现代舞者接受的系统性专业性的训练不一样。加上营养也比不上,最后想要的效果自然是得不到。   女胥满脸讪讪,半夏看着面前一排垂首侍立的舞伎,默默叹口气。   “苏己……”女胥开口,莫名的有几分心慌。苏己是拿着自己去和面前那些舞伎们比。两者之间不管是身份还是其他的,都完全比不上。   “罢了,要不然还是和原来一样,就改那么点吧。”她回头道。   女胥点头。   最后阵型变化还是定了下来,另外腰上做了不少的功夫。   楚人好细腰,但此时腰上的动作还不多。就她在课上学到的,腰部动作较多的,还是要到两汉去了。   她这些天看了不少舞伎们的排练,也坐实了书上的说法。   舞伎们身量不足,太过纤细,而且身高也不够,这种身形,其实真的不太好。但也没办法了,她改了下。   然后亲自上场跳了一会,这东西必须自己熟练透了,才能教人,不然就是闹笑话。   女胥在一旁看,虽然已经看了好几次了,但是每次看,她还是不由得在心里咂舌,吃惊不已。   半夏跳了好几次,渐渐找到感觉,熟悉了之后,回身过来,慢慢指导舞伎们。   她耐心十足,也不讲究速成。   舞伎们原本对着她还有几分紧张,后来慢慢放开了。   半夏在这里一呆就是老半天,有时候兴致来了,呆上一天也常有的事。   她每天做了什么,都有人禀告给屈眳知道。屈眳听后,也不怎么在意,吩咐人只要是苏己想做的,除非是她自己想要出门去,不然都随她去。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屈眳没有太多空闲时日去看半夏,他虽还没有正式进入朝堂,但每日都要跟着父亲去渚宫,熟悉各种事务。尤其楚王年少,才上位不久,各种事务繁杂,而且再加上若敖新任命的令尹还是成氏的人。其他卿族,不管是蒍氏还是屈氏,都十分不满。   若敖是楚国最高的位置,这个位置不仅仅是位高权重,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指定下个令尹。   若敖指定的令尹是成氏家族的人。蒍氏和屈氏在一旁冷眼看着,很是不满。   再这么下去,楚国恐怕就是被若敖氏给掌控住了,没有别的地方给人站了。   屈眳看楚王对这个的反应,依然和之前一样,几乎完全不放在心上。屈眳是个识趣的人,既然楚王不多说什么,那么他也不会在一旁说太多。   他说得太多,若是传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就不太好了。   “父亲,国君也太奇怪了。”屈眳出渚宫的时候,忍不住和屈襄抱怨,“不管听到甚么,都不管。”   “国君行事,我们能管得了甚么?”屈襄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国君还年少,许多事就算是想要做,他也做不了。”   “……可是国君看起来也没有多少振奋的意思。”屈眳想起在楚王那里看到的那些齐女郑姬,几乎能把少年楚王给围实在了。周围一圈都是女子,站在那里连说话都不好说。   “……”屈襄听到他这话,看过来,“怎么了?”   “国君年少,就有那么多的女子侍奉……”屈眳说着,眉头皱皱。   屈襄听后笑了一下,“国君身边有女子侍奉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早日诞下子嗣,也是国君之责。”   “可是女子太多,国君日日沉湎在女子之中,对诸事都漠不关心,这如何能执掌大事?”屈眳压低了声音。   此话说的似乎倒是有几分道理,日日躺在女子的怀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哪怕有天大的志向,说不定都要被消磨了个干净。   “此事会有人向国君进谏,我们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屈襄道。   “只可惜若敖氏太过狡猾。”屈眳说着愤愤不平,他一拳砸在手边的扶手上。“若敖是他们的人,令尹也是他们的人。今日蒍大夫问起,若敖竟然说让手有功劳的人不能在高位会失去人心。这分明就是借口。”   在郢都,谁的身上没有几分功劳?   屈襄看了一眼长子。神情稍稍动了些,“你知道,放在心里就好。当着外人的面不要透露出来。”   “父亲!”   “你还年少,还不明白。你就算把不满都说出来了,对事情也没有多少用处。”屈襄手臂屈起,靠在那里。   听了父亲的话,屈眳再多不满,都只能沉下脸一声不吭。   “说起来,你也将近十六了,国君身边都有妾侍侍奉,也该给你安排起来了。”屈襄道。   诞下子嗣,是每一个贵族男子的责任,子嗣不繁,势必会让家族人丁凋零,从而引起旁人觊觎。   屈眳一愣,莫名的心烦意燥,“父亲,我不用。”   屈襄颇为意外的看一眼他,却也没多说什么。   突然驾车的御人拉住了驷马,马车停了下来。   家臣小跑过来,“主君,宋国和郑国的质子前来拜访!”   宋国和郑国,国力不如大国,时常夹杂在大国之间左右逢源。也因为他们两边讨好,被大国来回教训。他们国力不足以和大国对抗,如果不能及时等来救援,就会求和,求和的时候还会送来人质。   人质一般都是国内的公室大夫等贵族,不过在别国做人质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两国开战,违反诺言,人质的境遇就很堪忧了。   所以这些到了别国的人质,都会到处钻营,结交当地的卿大夫和公室,力求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屈襄也和这些人质打过交道,听家臣说了之后,抬头便可见到对面有两辆马车,马车上的人颔首向这边示意。   屈襄笑了一声,言语里头颇为新奇,“宋郑两国向来不对付,今日倒是一块过来了。”   屈眳闻言,不由得仰首看了看。他看到两辆车上的质子,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不由得冷笑,“郑伯和宋公还真是没有多少诚意,送来的人质也这般年轻。”   “质子不可能让位高权重的人来。就算质子里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声名极高的,等到他们的国君要用他们的时候,还会另外派人把他们换走。”屈襄说着,看向侍立在车旁的家臣,“你去和两位质子说,今日我想要宴请他们。”   家臣跑过去传话,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宋郑质子感谢的话语。   半夏在偌大的室内看着舞伎们唱歌跳舞。她一半看热闹,一半看门道。瞧着这些十多岁的少女们翩翩起舞,半夏的眼睛盯着前面几个领舞的,眨都不眨一下。   女胥坐在半夏身后,突然合着的门从外面被人拉开,有人进来和女胥贴耳说了几句。   女胥听后,点点头,“苏己,今夜主君要宴请贵客。这些舞伎要去献技。”   半夏听后,明白过来女胥说什么,她点点头。   “那我就在一旁看看。”半夏说着浅浅的笑。她都还没看过这些舞伎们正式表演起来是什么样子。   半夏这么说有些不妥,但女胥也没放在心上,连少主都不管她,她身份低微,不指望能说动苏己。   献艺要提前准备,少女们慌忙去准备,她们拿凉水简单的擦洗一下身躯,就开始装扮起来。   半夏好奇的看了两眼,这些少女的化妆,也只是往脸上扑个粉描眉画眼而已,和她们上台有化妆师发型师比起来,比较朴素。   半夏看着少女们涂的白白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舞伎们吃的不好,女胥也不担心。因为她们脸上被粉一刷,连原本有些泛黄的肤色都强行刷白了。   她在一边看了两眼,就在旁边的厢里小憩。   现在外头天还亮着,宴会没有开始,但舞伎们必须早早准备起来。   她和舞伎们就隔着一扇木拉门,侍女给半夏呈送上水。   半夏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隔壁发出的惊呼。   那声音很大,舞伎们平常小心翼翼,很少发出这么大的响声。半夏放下漆杯,伸手才拉开拉门,一股浓烈的酸臭扑面而来。   原本正在梳妆打扮,为晚上私宴做准备的舞伎们,满脸痛苦,伸手捂住肚子。有人大口呕吐,呕吐物还有秽物的的气味混在一起,此刻还没有出伏,在炎热的室内,那股味道混在发酵成了让人格外忍受不了的恶臭。   半夏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伸手就去叫,“叫医生过来!”   这场景看上去,十有八、九是食物中毒。   半夏推开门,脑子里疯狂搜索关于食物中毒的内容,以前学校里头的安全课,关于食物中毒的内容。   她才前进一步,侍女们已经过来,见到一室的狼藉,侍女们惊呼一声,立刻把门合上。   “苏己还是到另外的地方吧。”侍女们低声道,语气焦急,“这里不是苏己能呆的地方。”   “不是,你们不叫医生过来看看么?”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门。   医生这个词,这个时代里还没有,她不得已只好用现代普通话代替,结果侍女们满脸惊恐,尤其见到她伸手去拉门,惊骇欲死,也顾不得念那一套尊卑有别,直接一边一个,扶着她就往外面跑。   侍女们看起来娇娇弱弱,但比起她来,但人数众多,她被侍女簇拥走的时候,见到已经有人往这边赶来了。   半夏被侍女们搀扶到了另外一个干净的屋舍,若不是她坚持,恐怕侍女们能立刻把她搀扶回去。   那边闹哄哄的,哪怕她坐在离舞伎们有一段距离的屋舍,都能听到人声。   不一会儿女胥过来了,女胥脸色灰败,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到了半夏面前,整个人和抽掉了骨头似得,双膝一软,竟然径直就跪在了半夏面前。   半夏吓了一大跳,她还是不能接受也没办法习惯有人跪她,一下就跳到旁边去。   女胥跪在下面,哆哆嗦嗦俯身下来,“求苏己救命!”   半夏看着这种状况,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女胥却还不说明,只是跪在地上,“求苏己在少主那里替婢子美言几句,饶了婢子。”   舞伎们已经成了那样,今夜的宴会恐怕是没办法了。主君的宴会因为下面人的失误,弄得不能用歌舞助兴,回头那些舞伎不说,就连她一个都活不成。   女胥哆哆嗦嗦跪着。   半夏听她说要自己去屈眳那里美言几句,她满脑子闹哄哄的:这个时候去找屈眳? 第23章 献艺   半夏不知为何女胥求她到屈眳面前说情,她和屈眳要说见得多,见得也不多,一见面了,屈眳开口苏己闭口苏己,言语冷淡,也没见到和她亲近多少。虽然她曾经救过屈眳,但救命之恩这个东西,若是屈眳不看重,她也没办法。   “那些舞伎,是怎么回事?”半夏没有立刻答应女胥的请求。   女胥跪在地上,颤着声音回答,“应该是吃了甚么不洁净之物。”   因为要提前准备,所以舞伎们在收拾自己之前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不然到时候到宾客的面前,若是因为肚饿发出甚么声响就不好了。   热天里,食物容易变质发臭。但舞伎们地位不高,食物如果不是变化的特别明显,也不会有人去说。   舞伎们吃坏肚子,也不算什么,要只是那么几个人,她还可以寻出替换的人,但是现在,舞伎们差不多都给病倒了,那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再上场。   半夏坐了回去,下头的女胥依然瑟瑟发抖。半夏想了好会,“就算我去和少主说,也不见得能有用。”   要宴请宾客的人是屈襄,不是屈眳。找了屈眳又有什么用。   女胥应该也想到了这个,整个人几乎要晕厥过去。   “苏己,苏己救命,”女胥颤着声音,“此事的确不是婢子的过错。若是主君追究下来,不但婢子活不了,就连那些舞伎恐怕也没命。”   说着她伏低了身子,额头近乎贴在还泛着浓厚暑热的地面上,哀声恳求。   半夏倒不是不愿意给女胥和那些舞伎求情,毕竟事发突然,又不是她们的过错。只是屈襄看上去可不是个会体谅下面人的样子。   “我去求情,这个倒是没问题。”   女胥惨白的脸色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缓和了许多。   “但是左尹真的高兴没有舞乐么?”半夏问。   来了这么一段日子,她算是能勉强摸到这些贵族的一些习惯。他们可不管下面人的死活。   果然女胥原本有所缓和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宋国人质公子婴和郑国人质公子嘉受屈襄之邀,前来赴宴。   两人到楚国做人质,到了郢都,就必须要和郢都的这些楚国卿大夫们打交道,原本他们应该错开拜访,免得碰到一块,可谁知,竟然会那么凑巧,竟然撞到一块去了。   楚国势力强大,卿大夫们也不是那么好结交的。既然已经碰见了,自然不能白白放弃。谁知左尹竟然将他们一起请到宫邸里。   宋郑两国,百年以来就没有和睦的时候,虽然偶有姻亲,但还是交恶的多。公子婴和公子嘉碰面,互相行礼之后,话语都未曾说过一句,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是冷冷的。   “两位公子。”屈襄领着屈眳从堂上下来,他此刻满脸笑容。见面之后以周到的周礼对待两位客人。   公子婴和公子嘉都受宠若惊,连连还礼。   屈襄请他们上堂入屋,屋子里头,早已经摆设好了漆案和茵席,客人入座。屈襄和他们交谈了几句,都是关于询问他们路途上是否辛苦。   这个只不过是寒暄罢了,随意说了两句之后,屈襄也不再提了。   “寡君对郑宋两国很是看重,”屈襄看向两个公子,“两位千里迢迢来到郢都,也是为此,希望郑伯和宋公能记得当时和楚国在鬼神面前结下的结盟。”   说到这个,公子婴和公子嘉都有些尴尬。   屈襄看向他们,唇边依然是得体的微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面上的尴尬之色。   “听说郑伯甚是喜欢楚国的鳖鱼?”屈眳发话了。   公子嘉大松一口气,他转头看向坐在屈襄左手边的少年,少年生的一副好样貌,浓眉大眼,眉眼单独分开看并不是那么精致,但是放在一张面庞上就格外俊秀,再加上双眸里透出少年贵族的锐气,就为那原本就俊秀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亮色。   公子嘉知道这是左尹的嫡长子,不敢因为他看上去年少,就小看他。   公子嘉应答了一声,“正是,郑国之地从来没有见过鳖鱼。上次寡君得到一只鳖鱼,令庖丁烹汤,滋味鲜美无比,寡君赞不绝口。”   “公子也知道鳖鱼的美味?”屈眳说着,颇有兴趣。   公子嘉露出几分敛然来,“寡君得到如此美味,不忍独自享用,赐给臣下分享。臣也分得一份羹汤,的确鲜美难当。”   屈眳不禁笑了,“那正好,楚国盛产鳖鱼,吾子可以尽情享用。”   说着,他又看向公子婴,“为了款待贵客,家君令人准备了不少楚国特产之物,两位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   公子婴对公子嘉的本事不得不高看一筹,不知不觉间,捧了楚国一把,让左尹父子高兴。   他笑的有些勉强,心中大骂郑国的公子嘉实在是狡猾。   幸好此刻已经有人捧着铜壶上来,主宾一起投壶为乐。   玩了几把之后,外面的天色堪堪暗了下来,而公子嘉和公子婴的肚子也饿了。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有些时候,天还黑的比较晚。等暮色降临的时候,他们也饥肠辘辘。   幸好此刻左尹令人把那些铜壶箭矢等物收拾起来,让竖仆们把美食美酒都抬上来。   装着鲜美鳖汤的陶鼎摆上来,鲜香从陶鼎里飘出来,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屈襄笑请两位客人享用美食,另外叫人让舞乐上来。   以舞乐佐食,这是贵族们不可缺少的东西,也是主人款待客人的礼数。   屈眳让身边的婢女往自己漆杯里倒酒。   婢女穿着绣衣,低眉顺眼持起长杓,温顺的替他在漆杯里斟酒。   屈眳抬手正要把漆耳杯拿起来,无意一抬头,看到鱼贯而入的舞伎时,顿时僵住了。   领头的舞伎巧笑嫣然,身着一袭白衣白裙。她身量在几个舞伎里,堪称高挑,甚至甩过其他人半个脑袋有余。   熟悉的俏丽眉眼,即使敷上了□□,却依然能瞧出她原来的美艳模样。   坐在竹帘后的乐人们奏乐,舞伎们开始起舞。   这次的舞蹈不同于他们之前看到的,颇为新颖。   舞伎们依然是谦卑的模样,哪怕微笑也不免带了几分怯弱,倒是领头的那个,舞姿身形甚美,神采飞扬,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尤其双眼,在烛火下亮的惊人,莫名的吸引人视线。   长袖飘扬,踩着乐声的节奏,旋转扬袖长袖,她纤弱婉转,柔韧的细细纤腰款款摆动,带动了妙曼的身躯。   妖娆款款,投出去的长袖划出妖娆多情的反弧度,舞伎转身去,长袖落下,刹那间回眸浅笑,眉眼间的艳光倾泻而出。   长袖落下,遮掩了那倾泻而出的妩媚多情,她纤腰款摆,侧首过去,已经是和方才格外不同的含蓄风情。   刹那间绽放的艳姿,如刀篆刻在木板上,刻在观舞人的眼里心上。   一时之间,室内没有人动面前的美酒美食,皆盯着那个领头的舞伎。   舞伎回首,身形一跃,纤纤足尖点地,长袖扬摆,遮挡住她的半张容貌,只余那双顾盼生辉的双眼。   屈眳双眼紧紧盯着她,见她仅以足尖点地,嫣然一笑,回转过身去,又是一副娇俏的模样。   “咚。”漆杯砸落到漆案上的声音将屈眳的注意拉回来。   他回首看,见到自己的父亲双眼紧紧盯住那个为首的女子,手里的漆杯已经掉落,却还不察觉。   一舞毕,半夏照着以前排练的最后舞蹈动作,略略低身,眉眼含笑,游步入帷。   炽热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到帷幕之后,室内有短暂的静谧。   屈眳看见公子嘉和公子婴,目光痴痴,依然看着那名女子消失的方向。   他心绪繁杂,定定看了好会,终于开口,“吾子……”   他这一声终于打破了诡异的静谧,原本呆滞的宾客终于回神。   公子婴一面借着饮酒来遮掩自己的失态,一面谈起方才的舞乐,“果然美,”所有的话,到了此刻都说不出来,“美,甚美!”   公子嘉和公子婴相处不来,但在此时,却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他依然失神落魄,心思还在方才的舞乐,还有那个人身上。   “公子,方才之舞乐,比起郑国……何如?”屈襄问。   郑乐在诸国之中名声甚大,甚至舞乐也很是出名,郑女多情妩媚,不少郑女出现在贵族的宴会上。   “美……”公子嘉张了张口,却也只能从嘴里吐出这么一个字。   公子嘉按捺下问左尹讨要方才那个舞伎的冲动,那个舞伎在几个舞伎里头,哪怕一样的妆容和装束,她也依然亮彩夺目。   似乎只让人看得见她,也只能看得到她。   那些郑女,又怎能比得上她!   只可惜如此出色的人,就算是左尹,恐怕也不一定会痛快赠予他人。   公子嘉心绪涌动,匆忙拿起之前放置在漆案上的耳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屈襄点点头,一旁的婢女过来,将之前他失手打翻了的耳杯收拾干净,重新斟酒。   屈襄从婢女的手中接过耳杯,浅酌一口。他再次看向帷帐那边,眸光沉沉。   摆在面前的酒食似乎没了太多的吸引力,公子嘉和公子婴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低头饮酒吃肉。   屈眳从方才迷炫中清醒过来,看到两位宾客面上的惊艳和痴迷神色,以及他们几次的欲言又止。   他低头狠狠灌了自己满满一耳杯的酒。   “左尹,方才领舞的女子……”公子婴开口道。   公子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多少想要试试。   屈眳眼神不善,他看向屈襄,屈襄神情似笑非笑,“请。”   屈襄嘴里说着,拿起斟得满满的耳杯。   公子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他连忙持起耳杯,和屈襄一礼,把那酒给灌下去。   屈眳冷眼看着,招手让竖仆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竖仆垂首而去,不多时,抬上来的酒,就是楚国烈酒楚沥。楚沥下肚,甚至还没有喝上一半,公子婴和公子嘉便有些不胜酒力,只好低头吃些东西,缓一缓那酒劲。   可即使这样,酒劲上来,还是让两人头晕目眩,过不了多久,便赶在自己酒醉要出丑态之前匆忙告辞。   屈襄没有挽留,还让人送他们出去。   宾客一走,偌大的堂内,就安静了下来。   “方才那个是苏己吧?”屈襄问。   屈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即使她擦了□□,但眉目却依然清晰,不容人错辨。   “父亲,苏己……”屈眳开口。   屈襄低低笑起来,笑声愉悦。   “真是……贪玩的女子啊。”屈襄说着,笑着仰首将手中耳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第24章 召见   女胥袖手等在外面,夜晚暑气已经退却,可是女胥还是额头上挂着冷汗。她两手在袖子里绞在一起,心砰砰乱跳,紧张不已。   明天自己能不能活命,就看今夜了。   女胥惴惴不安的等着。   也不知道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让苏己出面,女胥是想都没有想过。她只是想让苏己给自己求情而已,可是苏己想的比她多。   “左尹宴请宾客,不可能因为舞伎们吃了不洁之物,就推迟宴会。但舞乐不上,让左尹在宾客面前失了脸面,恐怕就不止求情的事了。”   想起苏己说过的话,女胥身上的汗出了又凉,等的心焦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女胥看过去,见着一袭白衣裳的女子款步而来。   “苏己。”女胥快步迎上去。   面前女子眉目美丽婉约,身上穿着白纱衣裳,长袖款款,随着她垂手垂落在地上。   “应该是没事了。”半夏道。   这话让女胥猛地抬起头来,下刻女胥就觉察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立刻低头下来。   “你回去吧。”半夏说完,伸手擦了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冲女胥笑笑,也不管她是否能看得到。   依照她现在的处境,最好还是别在人前出面。她在屈氏宫邸里怎么练舞都没关系,但一旦暴露在人前,会怎么样,她自己也不太好说。   可她要是真的独善其身,那些舞伎很有可能就真的没命了。舞伎们出身低微,日子可能过得勉勉强强过得去,但其实地位比那些奴隶好不了多少。   奴隶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舞伎们同理,她们在主人的眼里,可能还比不得一头牛来的值钱。   主人是不可能因为舞伎们吃坏了肚子就不摆宴席了。而这笔账就会算到下面人头上。   舞伎们首当其冲要被问责,她们没错,但这可不是现代。她们不能起来取悦主人,那就是她们的过错,到时候那些女孩子面临的处境就要严峻的多,被赶出去都还算是最好的了,极有可能的是连命都丢掉。   女胥求她到屈眳面前求情,是想要保住她自己的命而已。可是那些舞伎,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了。   贵族的脸面在他们眼里比天还大。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出面把场面给圆过去,至于以后再说。   女胥不敢再多说话,连道唯唯退下了。   半夏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天空,发现今天月亮格外圆。   也不知道舞伎那里怎么样了。   半夏起了大早,洗漱吃了早膳之后,依然和往常一样去练习。   舞蹈这东西真的想要练好,那么就不能停下来。否则退步是完全能看的出来。   她到地方之后,问了一下舞伎们的状况。   楚人们认为人生病,就是鬼神作祟。贵族们生病了,就让巫人们去祷祝,奉上丰富的祭品,这样就能让鬼神满意,让他们的病好了。   这种把戏,半夏当然不信的。   听到那些舞伎们没有遭受惩罚,现在暂时在休息的时候,半夏心里一松。   她练习了三四个小时,从天蒙蒙亮到天光大亮,再暑气蒸腾。   半夏做完最后一个动作,两腿一并,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后自己去拿擦身子的布巾和水,把身上出的汗给擦拭干净,收拾好之后。她开门就撞见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屈眳。   外面暑气折腾,楚地的热是湿热,比干热要更能折腾人,人站在那儿一会,就汗如雨下。   半夏不由自主的看向屈眳的额头,不出所料,果然看到屈眳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往四周一瞧,见着原本应该跟着屈眳的竖仆,此刻一个也没有见着。   “吾子怎么在这?”半夏轻声问。   她不问还好,一问面前少年微微眯眼,他比她还高点。楚人个子不是很高,半夏放在楚国女子里,简直鹤立鸡群,但贵族男子自小营养充足,再加上需要学武艺,运动也够,身量就要比庶人还要高些。   褐色的眼眸眯起来,半夏莫名的感觉了一股压力。她眨眨眼,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她往四处看了看,不仅是屈眳的竖仆,就连她之前的侍女,也不知道哪去了。   “进去,我有话对吾子说。”屈眳语调冷硬,容不得她说个不字。   半夏点头,退后一步,让他进来。   屈眳还是头一次走到这个地方来,虽然以前隔着窗户,看过她在屋子里头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但进来还是头一次。   屋子里头收拾的还算整洁,但也只有整洁了,例如茵席木案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就连坐都不知道要坐在哪。   这地方原本就是她当做练功房用的,只要个宽敞的地方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一概都不用。   “有事?”半夏问。   “昨夜里,是吾子吗?”屈眳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半夏点头。   屈眳拧起眉头,“献舞自有乐伎去做,吾子为何又要出面!”   话语里充斥着怒意。   “不好看么?”半夏抬头反问。   屈眳一下愣住,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女子面上已经洗去了昨夜里覆盖的粉,袒露出原本的白皙肌肤。   两道天然长成的长眉纤细婉约,哪怕半点没画,比那些贵妇折腾着把原有眉毛拔掉重新再画都美上不少。   半夏迷惑不解,她昨天很投入,发挥的自觉还不错。难道是自己出错了,但还没发觉到?   “你……”屈眳被她这天真无辜的反问几乎给憋的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可恶的女子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我真的……跳的不好?”   半夏问出这话的时候,一颗心都悬起来,几乎到了喉咙眼。   说起来她的确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练习,而且她自己的练习,还没有老师的指导纠正,要是真的有什么错误,她恐怕一时半会的还发觉不了。   意识到这个,半夏整个人都要炸开了。她该别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屈眳见她惴惴不安,双眸慌乱。好像云梦泽里头知道自己已经被猎人盯上的麋鹿,却不知要往哪里逃才能躲开从暗处射出的箭矢。   “难道左尹真的发怒了?”半夏见屈眳没答话,只好自己胡乱猜测。   屈眳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她的话,半夏急的团团转,她着急的脸颊绯红,快要哭出来,“这怎么办!”   她原本就是想要在明面上把场子给圆过去,只要明面上做足了,其他的小事,恐怕屈襄没有时间,也不屑于计较。   屈眳见着面前的女子眼圈都红了,她原本肌肤就白,一着急,眼尾那块就起了浅浅的绯红。   他不说话,故意看她慌乱不堪。   反正他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她自己凭空臆想的。   “这这这……”半夏几乎语无伦次,在这里地位仅次于屈襄的就只有屈眳,她慌张无措的看他,“是真跳的不好啊?”   她没有强烈的尊卑意识,面对屈襄这种久居上位的上位者还好说。可在年岁比她还小的屈眳面前,就直视他的双眼。   屈眳眉头拧起,却没有当场斥责她。   昨夜她那一舞,惊艳四座,在座诸人莫不痴迷。   半夏见他不说话,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那,那别罚那些舞伎好不好?我也是没办法了,怕左尹发怒,所以我才……”   屈眳看她的目光霎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你竟然是为了那些人?”   现在能帮忙的只有屈眳,在他面前,她自然不敢隐瞒什么,把昨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她说罢,低头下来。   屈眳闭了闭眼,手掌在广袖下数次握紧又放开,“为了那些人?”   半夏听出他话语里的疑惑不解,轻轻咬了咬唇,“要是让左尹失了颜面的话,左尹一定会发怒吧?那些女子……是不是活不成了?”   屈眳没想过那些舞伎,家中豢养的这些舞伎,就和平常那些猪马牛羊也没多少区别,若是不能派上用场,也没用处,如果因此触怒主人,自然下场堪忧。   但这些人的死活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从来看不到。   她竟然为了那些卑贱的女子,亲自献舞。他一时半会间,竟然不知道她想什么。   那些舞伎无法献艺,那就让她们去。怎能让她出来?!   心里想着,屈眳面色浮现一丝怒色,“为了几个贱婢,值得如此?”   半夏听出些许不对,她茫然无措的抬头看他,“终究是人命,我不忍心。”   屈眳闭了闭眼,半夏微微低了低头,“左尹真的不高兴了啊?”   屈眳低头瞪她一眼,半夏微微脖子一缩。   “以后不要出来献舞。”他道。   半夏意外的看他,她嘴张了张,又低头下去,没有答应他。   过了好会,她道,“左尹没有生气?”   “父亲并没有发怒。”   半夏咦了两声,“那怎么……”   怎么不和她说?   “苏己。”屈眳冷下脸,“苏己是苏氏之女,哪怕现在苏国已经不存,但苏己仍然还是苏氏女。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恐怕苏氏要被讥笑。”   “苏己好自为之。”   说罢,屈眳转身就走。   他才转身,半夏眼疾手快的伸手攥住他的广袖。   身体的反应要比脑子快,等到半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扯住他的袖子了。   锦袖的一角被她拉住,屈眳停下来,他垂首看着从拉住自己的手。从宽大袖口里探出的那点点细白,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昨晚之事,都是我自作主张,和那些女子无关。”   屈眳的视线从那点纤白上挪开,她满脸焦急,紧紧盯在他面上。   “……”屈眳目光悄然下挪,停在了纤细修长的脖颈上。莫名的他想起了昨夜的那一舞,那衣裳领口做的宽大可以看到她整个脖颈,她的脖颈细细的,下面连着优美的锁骨。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下次不可了。”说着他看了一眼被她紧紧拉住的袖子,目光幽深了些许。   半夏赶紧放开。   屈眳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苏己要回去了?”   半夏点头。   屈眳转身推门而出。屋子里头还有个遮阳的地方,一到外面热浪铺面,其实现在也快要到夏末了,可还是热浪滚滚,没有半点凉快的迹象。   “对了苏己,这几日还是晴日么?”   半夏听到屈眳问。她点头,“还是晴日。”   “苏己万万不可再和昨夜一样。”屈眳看她道。   半夏迟疑了下应了下来。   屈眳今日似乎兴致不错,竟然一路送她到了门口。但他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家臣,家臣见到半夏,对半夏一礼,“臣奉主君之命,前来请苏己到主君处。”   半夏微微一惊,屈襄那里她去的很少,她忍不住瞟了屈眳一眼。   此刻恰好屈眳也向她看过来,“父亲找苏己,可说了是为了何事?”   家臣一拜到底,“这个臣就不知了。”   半夏不敢一个人去见屈襄的,但他要见她,她哪里能说个不字。   正要动身,屈眳道,“我也要见父亲。”说着,和她一道同行。   身边有人陪着,不禁有些安心。   屈襄看到半夏和长子的时候,略有些意外。   “你也来了?”屈襄看向屈眳。   “是,臣有事向父亲禀告。”   屈襄点点头,他也没问到底何事,“你先下去,待会我让人唤你过来。”   屈眳眉头微不可察的拧了拧,但父命难违,他看了一眼半夏,还是遵命退下。   屈眳一走,半夏就低头下来。   屈襄让人将茵席等物摆上来,伸手请她入座。   他看着半夏坐下来。她面上不着半点脂粉,眉形还是原来的模样,弯弯长长。和昨夜看到的模样不太一样。   不过此刻她就算安静的坐着,也赏心悦目。   半夏察觉到屈襄的视线,不禁又紧张了几分。他一直没有说话,室内静悄悄的,她坐在那里,臀压在后脚跟上,腿脚有些麻。   “左尹……”她略带点不安抬头看面前的屈襄。   其实屈襄一点都不年纪大,三十五六的年纪,可能在古人看来,已经活了差不多一辈子了。但在现代人看来,还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而屈襄身为贵族,享用远远超过庶人的供给和侍奉,说实话,半夏是真没见着他哪里老了。   就是因为这样,哪怕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坐在她的面前,都让她倍感压力。   屈襄见到她微微抬了头,然后又垂下头去。   她没有盘髻,乌黑靓顺的长发随意的绑在身后,楚人的衣饰不同于中原,中原诸国不管男女,衣襟掩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多看了两眼,楚国的衣饰区别于中原的死板无趣,楚服喜欢衬显出穿衣之人的窈窕细腰,而且领口微微敞开,整个衣领向后拉下,露出整个脖颈和稍许后背。   面前的女子一低头,修长优美的脖颈袒露出来,脖颈之下是美如白玉的背脊。被茱萸绣衣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道白的亮眼的弧度。   黑发落在上面,遮挡去了大片风光,余下一片秀丽。   “昨夜是怎么回事?”   半夏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敢把实情告诉屈襄,她可以把实情让屈眳知道,但却不敢一五一十全都说给屈襄。   “昨日是我贪玩。”半夏咬牙,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屈襄眉梢略扬了一下,“只是这样?”   他说完,又是一声低沉的笑。   半夏听得头皮发麻,“是。”   说着,她微微抬起下颌,“左尹,是女子惹怒宾客了吗?”   她若是真的没跳好,宾客会不会不高兴她不知道,但屈襄这个主人一定不会高兴。   屈襄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趣的看她。   半夏感觉到那目光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以前他看她,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感觉,但如今和过去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那眼神和细针似得,让她在这里如坐针毡。   “苏己觉得呢?”   半夏愣住,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她当时觉得自己很投入。老师说过表演的时候要十二万分的投入,不投入置身事外,是不能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观众的。现在回想起来,她非常投入,但表演这回事好不好,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半夏摇了摇头,她提心吊胆的,等着屈襄惩罚她。   可老半天都没听到屈襄的声音,她鼓起勇气,壮胆抬头。视线才和屈襄对上,又低下头去。   屈襄看到从交领的衣襟里露出那段秀丽颀长的脖颈,“苏己今年多大了?”   “十九了。”   “那也该有婚配了。中原女子十五及笄,我们楚人也差不多。苏己的父母也应该有所准备了吧?”   “有没有想过在楚国寻一君子嫁了?”   半夏嘴里都在泛苦,不知道屈襄为何对她婚配感兴趣了。   “左尹不要和小女说笑了。”半夏额头冷汗直冒,“现在小女哪里还敢想这些。”   她低头的时候,耳边有细碎的头发落下来,搭在耳边。小巧秀气的耳郭绯红,格外引人注目。   年轻貌美,苏氏出身,却又无所依仗。   屈襄手指动了动,心下想着,正要开口,听到有人大步进来,“父亲!”   屈眳大步进来,抬手对父亲一礼,屈襄不满蹙眉,“不是让你先下去么?”   半夏听出屈襄话语里的不悦,她忍不住向屈眳看去。   屈眳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责备而露出不安,“臣有要事和父亲禀报。”说着,他看了半夏一眼,“苏己在这里,应该也没有任何要事吧?”   半夏立刻摇头。   “父亲。”   屈襄让半夏暂时先去等一等。   半夏到主屋旁边的厢里坐着等,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的大树看。   庭院里头的树,也不知道长了多久了,枝叶茂密,把阳光给遮挡了大半,让这处比别的地方都要凉爽些。   她在这里等着,心情忐忑的厉害。外面有侍女路过,脚步细细的。她只是看了一眼,而后那股细细的声音从外面一路蔓延到了室内。   半夏以为是屈襄那里有人来叫她了,可是她定睛一看,却是见到一个梳着总角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室内。   那孩子好奇的看她,一双眼睛盯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她。   “小君子!”外面传来侍女的低叫。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较为矮胖,看起来应该是乳母之类的人满脸着急过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嘴里低声唠叨,“小君子,快走吧。这里不能乱跑,要是触怒主君就麻烦了。”   “阿姆,那个女子好好看。”小孩任由自己一只手被乳母握住,还忍不住回头看她。   乳母闻言看了一眼半夏,飞快的低头下来,“小君子快走吧。那是主君的……”   乳母的话语还未完,就被外面来的人打断。   屈眳见到小孩和乳母,面色微冷。   “长兄。”小孩看到屈眳叫了一声。   “带他下去,这不是能随意玩耍的地方。”屈眳说完,乳母立刻带着小孩离开。   “是你的阿弟?”半夏在一旁全都看到了。   屈眳回首过来,眼眸沉沉。这样子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半夏立刻安静了。   他眼睫垂下来,走到她面前,“回去吧。”   “左尹不是之后要见我么?”半夏迟疑了下问。   屈眳眉头狠狠皱了下,他垂下眼,“哦,那苏己见不到了。庶母过来寻父亲了。”   半夏大窘,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要见屈襄。   她站起来,跟着屈眳往外走。屈眳到了外面,穿过一道回廊,听到有女子声音。半夏抬头,见到两个华服女子领着侍女站在不远处。   那两个女子也看到这边了,见到半夏的时候,神情微愣。   “见过庶母。”屈眳对那些女子行礼。   女子们屈膝还礼之后,往别处走了,只是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过来打量她两眼。   半夏被看的很不舒服,忍不住别过脸去。   “这只是我两个庶母。还有好几位苏己还没有见到。”屈眳突然开口道。   “啊?”半夏目瞪口呆。   屈眳看她满脸迷惑不解,面色都沉下来,“苏己难道羡慕么?”   话语里透出丝丝冷怒。 第25章 捅破   屈眳的怒气几乎来的没有什么道理,他眉头拧起,目光凛冽,落到人身上,如同有针刺似得。   半夏茫然不解,她皱了皱眉,觉得屈眳的诘问来的莫名其妙。屈襄的那些妾室,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最多,她就会觉得‘哦,传说中的合法小三活着看到了耶’,羡慕什么,又有甚么好羡慕的?   “吾子说甚么,小女听不明白。”半夏仰首答道,她身量不算矮,在楚国一群身材娇小的女性里头可谓是鹤立鸡群,但她还是需要仰首看屈眳。   “……”屈眳微微低头,看着她迷惑不解又生气的样子。   “吾子说小女羡慕左尹的侧室,吾子为何这么说?”半夏说着头仰的更高了些。   屈眳愣住,她满脸的委屈不解,让他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我失言了。”屈眳心里松了口气。   她向来不知隐藏,心里的想法,十有八九都要表露在面上。父亲之意……若是她无意的话,应该也不会成真吧。   “……”半夏把扬起的头收了回去,此刻她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屈眳,生气也好委屈也好,都不能表露的太过,见好就收。   不过她还是情绪低落,低着头,手指绞着袖口。   “走吧。”屈眳说完,向前走去。   原本领她回去,这种事完全用不着他亲自来做,她是屈氏的贵客,不能慢待。派个老资格的家臣,也足够显示自己的重视。他还是过来了。   一路上半夏不说话,缄默的让人难受。   “方才父亲和苏己说了甚么?”屈眳问。   半夏抬头觑了他一眼,似乎没有太多的回话的兴致,屈眳皱了眉头,嘴里却还道,“要是苏己不愿意说的话,那便算了。”   说是这么说,但语气里却还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怒气。   “左尹问我,想不想在楚国找个男子嫁了。”半夏说着咬住下唇,心里颇有些不高兴。她好年轻的,问这个,让她很不舒服。   哪怕亲戚之间这么问,她都会反感,更何况还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人。   屈眳脚步顿了顿,“那苏己怎么想?”   说着,他停下脚步,回身过来,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她发鬓微微有些濡湿,两眼清澈见底,干净的让人心喜。   半夏嗳了一声,有些不太明白屈眳话语里的意思,屈眳哽了一下,“那苏己怎么觉得?在楚国寻一个男子……”   “小女没想过。”半夏摇头,答的十分坚决。原本泛着柔光的眼眸也因为这坚决的回答,而略显锐利了些。   “楚国不好?”屈眳问,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半夏,她若是答想过,他会想别的。可听到她如此坚决,他又不喜。   楚国又有什么不好的,回答竟然如此坚决。   “不。”半夏摇摇头。   “那苏己为何不想在楚国寻个夫婿。”屈眳的面色沉下来,“还是说,苏己觉得楚国的男子不好?”   说到这里,他已经明显的露出了几分不悦。   半夏抬眼,和他视线对上,“小女是要回去的呀。”   “再说了,小女父母只有小女一个,父母也舍不得小女远嫁。”   她要回家的,怎么可能在这边嫁人。   “……”屈眳好半会说不出话来,半夏被四周的暑气熏的有些头晕,打算催他的时候,终于听屈眳开口,“你父母就你一个?”   半夏点头。   屈眳看她的目光,莫名的有了几分怪异和怜悯。   “苏己父亲难道没有侧室么?若是没有男嗣,苏己以后要怎么办?”   “?”半夏面色古怪,“我父亲没有侧室,只有我母亲一人。”   “没有?”屈眳惊讶的眼眸微微睁大,贵族们几乎都有妾室,为了女色,也是为了延绵子嗣。   子嗣不繁,对于贵族来说是致命的。   “那苏己以后恐怕日子不好过。”屈眳道。   没有血脉相连的兄弟,女子独身一人日子终究不好过。他心里叹息,对她的怜惜多了几分,苏己的父母他没有见过,也不知为何在正室无子的情况下,依然不纳侧室。按照常理来说,正室出嫁的时候,应该会有随媵陪同主母到夫家去,和主母一同服侍夫君,生儿育女。   不管怎么想,也不会落得只剩下一个女儿的地步。   “……”半夏闭嘴,任由屈眳对她目带怜悯。   这么一打岔,之前心里的怒火屈眳倒是忘记了,他亲自送她回去,还在她那儿坐了一会,半夏送走屈眳,从嗓子眼那里松了口气。   她不爱和屈襄打交道,可和屈眳,也是差不多鸡同鸭讲,感觉脑回路从来就没有对在一起过。   “苏己不舒服?”旁边的贴身侍女轻声问道。   半夏摇摇头,“无事。”   屈眳走出来,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的心情,此刻也大好。看来,父亲的打算也应该成不了。   女子婚姻大事,原本就应该加以占卜,问过父母。随心而欲,可是要被人指摘到脸上的。   更何况,苏己对父亲半点意思都没。   想到这个,原先压心头的怒意被去了一半不止。他重新脚步轻快起来。   过两日等天气凉爽些了,他或许可以寻个由头,带苏己去云梦泽看看。一旦入秋,就要对外用兵,到时候忙得脚都不沾地,而且一直要到暮春才能有些许空闲。要是再不带她出去,恐怕就要食言了。   屈襄听旁边竖仆禀告苏己已经回去了之后且一切都好之后,微微颔首,“到时候再去让人看看,若是苏己那里缺了甚么,只管补上。”   旁边站着的家臣唯唯应下,而后半刻不敢耽误退出去办事了。   屈襄吩咐完家臣,他看向手边的女子,“廖姬有事?”   他和长子说完正事,正要派人去请苏己过来,侧室廖姬急急忙忙过来,说是孩子身上不好。请他派人去请巫人好好看看。   楚人素来疼爱幼子,屈襄听到幼子不好,让人去看看孩子,又令人去寻巫人,为孩子驱逐邪魅。   不过等一切都忙完之后,廖姬却没有走的意思,还坐在那里。   “主君似乎对那位苏己很看重呢。”廖姬没有正面回答屈襄,而是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个宫邸里,虽然宽广,但人多眼杂。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四周还有人在,过不了多久就会所有人都知道。   她们这些侧室在宫邸之中,都消息灵通,再加上主母早已经离世,而主君又迟迟未再娶,没有主母的管束,侧室们想要知道些什么并不难。   例如主君对宴会上献舞的女子颇为倾心,哪怕一日都还没有过去,侧室们都已经知道了。   “苏己来郢都也有些时候了,婢子却迟迟没有见过她。”廖姬浅笑,“是否也该让苏己过来见见婢子们,毕竟以后就要一同伺候主君了,若是还不见,总有些不好意思。”   廖姬的话语轻轻柔柔,说的话语听在耳朵里,也似乎都是这么个道理。   屈襄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他手臂扶在一旁的锦几上,手指轻轻搭在几面,他看过来,“你的意思是,要苏己去拜见你们?”   廖姬面色一滞,听出屈襄话语下的不悦。不知自己说的话到底是哪句不对。   她主动提出见苏己,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妒。   廖姬略有些僵硬的扯了下嘴角,“主君是另有安排吗?”   说着,她垂下头来,忍不住心跳如鼓。   “……”屈襄手指在几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起来,苏己平日呆在居所,也不怎么和别人来往。”   “你们若是有空,可以和苏己聊一聊,苏己出身苏国公室,虽然苏国不在了,但身份还在,你们对她多多照顾些。”   廖姬听明白屈襄话语里的意思,可以和此女见面,但是并不是新侧室来拜见她们这些旧人,而是要颇为礼遇,不能自持身份。   这话里的意思听得廖姬忍不住蹙眉:夫主竟然是这么看重苏己,竟然连先来后到的礼节都不让她守了。   “好了,你下去把。孩子多照看,不要再有甚么事了。”屈襄对侧室的耐心有限,吩咐两句之后,让廖姬离开。   廖姬见屈襄的心情似乎不好,不敢继续停留,应答了之后便退了出来。   她出来之后,若有所思,往侧室们居处走去。宫邸中轴线上的院落屋舍都是有男女主人和嫡长子居住。侧室们,名为侧室,自然只能居住在别处。   廖姬走入了庭院,就听到屋舍内有响动,过不了多会,一个女子便着急下来。   “如何?”巴姬神态急切,她两眼忍不住往廖姬脸上看。   两人之前谈不上多少和睦。屈襄贵为上卿,又是王室后裔,内宠并不少。两人曾经为了夺取夫主宠爱,私下不睦已久,只是担心遭到夫主厌弃,维持着面上的和气。   现在眼瞧着又要有一个新人,原本不睦的旧人,暂且抛下恩怨,走到一起商量对策。   廖姬拉住巴姬登堂入室,把在屈襄那儿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叹气,“看来,夫主是真很中意这个苏己。”   “半点委屈都舍不得苏己受。”廖姬说着,神情寂寥。她微微叹了口气,“我们是比不得新人了。”   两人之前都见过那个苏己一面,果然是生的肤白貌美,什么装扮都没有,只是作贵族的平常打扮,都美的让人舍不得挪眼。   “哼,”巴姬出身巴国公室,巴人脾气暴躁泼辣,和楚人有的一比,听到廖姬这感伤的话,忍不住冷笑。   她持起面前的漆杯,喝了一口蜜水。她好甜,所以加的蜂蜜很多,喝了一口蜜水,巴姬面上冷笑不改,“我令人去打听了,那个苏己是少主从云梦泽带来的人。少主在云梦泽遇险,家臣们带着人去寻,就寻到少主和那个女子在一块。”   巴姬说着,眼眸里的鄙夷更甚,“如果我没记错,苏国亡国之后,苏国公室大体都到卫国去了,这个苏己她是哪里来的?”   “偏偏就在云梦泽,而且和少主在一块。”说着,巴姬冷笑连连,“该别是哪个人胡乱装的吧?”   廖姬听着巴姬泄愤一样的话语,她半晌没有言语,贵族和庶人,差距可谓是有天壤之别。假冒贵族,说的简单,可是只要一撩衣袖,看看肌肤和牙齿,就能真相大白。   哪里有这么好骗的,男子或许还能糊弄一二,可是女子,半点都不好糊弄。   若是真有不妥,到现在难道还没有人说?   巴姬见廖姬迟迟不接话,她泄愤的狠狠往自己的膝头捶了一下,满脸愤愤。   “主君都说了,是苏己。”   这话刺了巴姬一下,巴姬咬住下唇,“那又如何,亡国之女,又能好到哪里去。”   廖姬倒是想起屈襄的那些话,屈襄对女子并不是很上心,但对苏己却称得上是礼遇,亲自召见,拿出对士人的态度来。   甚至,上回私宴,主君都没有让她们出席侍奉。   一个女子,能受一国上卿的礼遇,这姿态倒不像是准备把人弄来做侧室。可是男子对女子,不过就是那回事罢了,而且苏己她也亲自看过,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段,哪个男子看了她,会不动心?   “巴姬,主君看着好像真的很看重苏己。”廖姬说着,神态都落寞了好几分。   巴姬顿时就怒目圆瞪,“那又如何,难道主君还能让她替了主母的位置?”   说着她实在咽不下心口的那口怒气,叫过侍女,让人去那个苏己那里走一遭。当然明面上的话还是说的,说是请她过来一同赏景消暑。   可惜侍女回来却是带话说,苏己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巴姬只当那女子不敢出面,谁知几日后叫人一打听,知道那女子日日都往后院跑。   说自己身体不适,结果还日日往外跑。   巴姬被气的不行,连续派了几次人过去,终于把那个苏己给请过来。   半夏不打算和屈襄的妾室们有个什么往来。和屈襄屈眳打交道,是和这家主人打交道,和屈襄的妾室来往算什么?   看看活着的合法小三长什么样吗?   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透顶。   但那些妾室却几次过来请,事不过三,再拒绝下去,对方的脸面就挂不住了。在第三次巴姬派人过来请的时候,她终于还是点头了。   “待会要是你们少主回来了,记得和他说一声我在哪里。”半夏坐在镜台前整理仪容,和身边伺候的侍女提了一句。   侍女持漆梳给她梳理头发,听到她这么说,颇为不解的抬头。   “照做就是。”   半夏估计自己和那些妾室没什么话好说,而且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人绝对有些不怀好意。   要是一言不合,简直度日如年,又不好立刻就走,只能寄希望于屈眳,能到时候过来带她一块走。   侍女应下。   一切收拾好,准备妥当之后,半夏出发。   半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侍女,心里别扭的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到了屈襄侧室们居住的地方。   一入门就有两个盛装女子等着,廖姬和巴姬之前见过半夏,不愿意在容貌上被压一头,特意盛妆以待。   半夏看到门口两个满脸涂得白森森的女人,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不管看多少回,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妆容。   半夏冲她们笑了笑,廖姬上前笑容满面迎接上来,“我们已经等候苏己多时了。”   说完,廖姬伸手,“请。”   半夏微笑颔首,和廖姬一块到室内去。   楚国因为地处潮湿多雨之地,屋舍也多为阑干式,离着地面一大段的距离,来隔绝湿气。   一行人上了台阶,半夏在侍女的服侍下在屋门口脱了履进屋。   “我早已经听说苏己的大名,只不过一直忙,再加上小君子身体不适,所以拖到了现在,苏己不会怪罪吧?”   半夏摇摇头,她笑了笑,“多谢廖姬相请。”   侍女们端来果物,另外还有饮品。   半夏端起漆杯,沾了沾唇之后就把东西给放下来了。因为贵族都比较喜欢甜味,所以不管是饮料还是烤肉,都喜欢加很多蜂蜜。糖分这东西摄取多了,对皮肤和身材保持没有半点好处,而且很容易引起牙病。   “怎么了,蜜水不合苏己的口味?”廖姬见半夏只是浅浅的喝了一口,果物一概不动。   “不,只是太炎热了不思饮食。”   巴姬坐在廖姬身边冷冷的打量半夏,当初隔着一段距离一瞥,都不得不承认美貌,此刻离得近了,更要看个仔细。   那个苏己面上没有半点脂粉,却依然肌肤如玉,纯净齿白。   “听说苏己从苏国来?这可奇怪了,苏国离这里千里迢迢,而且自从狄戎冒犯中原,灭了苏国之后,苏国公室都已经迁徙往卫国。苏己是怎么到楚国的?”巴姬说着,上下打量半夏。   看到她露出在袖口外的白嫩肌肤,眼底都起了愠怒。   廖姬飞快的看了巴姬一眼,却不阻拦。她只是故作惊慌看过去。好显得是巴姬自己失言,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对于这个苏己的来历,她也很是好奇。只是碍于主君不好开口询问,现在巴姬愚蠢,正好听着。   半夏只是一愣,而后笑道,“小女不记得了。”   巴姬面上冒出怒火来,她都已经这么说了,这女子竟然和她说不记得了?   “苏己是在说笑吗?”巴姬怒问。   半夏稍稍一惊,“是真不记得了,如何来的云梦泽,小女也很好奇。”   她说完之后,冲巴姬无奈又抱歉的笑了笑。   巴姬脾气原本就不好,此刻听半夏如此回答,越发坐定了她敷衍自己。   “如何来的云梦泽都不记得了,还真是难得。”巴姬出言嘲讽,“听说苏己是在少主被刺杀的时候出现的,这未免也太巧了。”   “小女也觉得挺巧的,不过这个可以问问屈氏少主。当时小女晕过去了,的确一概不知。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屈氏少主。”   半夏说着又冲巴姬一笑。   巴姬的怒火她觉得挺无聊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不过在人家里做客,不管什么人,都要客客气气。   “……”巴姬好半会都没能说出个字来,她上下打量半夏,见到对方笑意盈盈的脸,“苏国亡国,亡国之女乃是不详。主君看上你这等亡国之女,恐怕不是屈氏之幸。”   半夏脸色顿变,“甚么?”   巴姬笑了,“怎么,苏己还不知道?主君对苏己有意,想让苏己和我们一样服侍他。”她神情倨傲,抬高了下巴,“不过主君身份贵重,可不是一般男子,只是貌美可不行。苏己母国既已被狄戎所灭,自身飘摇无所依仗,就算攀上了主君,势必长久不了,也该识趣早早离开吧。”   “就算苏己能凭借美貌和身段得宠,又能如何,难道苏己还能日日上外面献艺?”   廖姬没预想到巴姬竟然如此直白,把所有的话都一股脑的倒出来了!   她惊慌失措看向半夏,见着半夏眼目微张,知道她是被吓着了。正要开口补救,就听到外面的婢女们下拜的声响,回头一看,见着屈眳站在那里。   “少主。”廖姬慌忙起身。   她们是侧室,是屈眳的庶母,但在家族之中,屈眳嫡长子的地位远远要高过她们这些侧室。哪里敢在他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势。   屈眳快步走上来,他看了一眼,呆坐在那里的半夏,皱了皱眉头,“苏己怎么了?”   半夏听到他的声音,停滞的头脑终于恢复了运转,她慌忙看向屈眳,话语里还带着哭音,“吾子。”   好好的尊称,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染上了些许凄婉惆怅。   屈眳看了一眼巴姬,巴姬脾气暴躁,屈眳看过来的时候,她反而理直气壮,“婢子只是和苏己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未曾欺负过苏己。”   廖姬忍不住往一旁走了几步,好离这个蠢货远些。   屈眳冷面如霜,他抬了手,对廖姬和巴姬一礼,“两位庶母和苏己可还有事要说?”   “没了。”廖姬强笑。   屈眳听完,看向半夏,“苏己,走了。”   半夏跟着屈眳就走。   “你闯大祸了!”廖姬等半夏和屈眳一走,怒斥巴姬。   巴姬还是一脸无所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廖姬赶快令人准备礼品去送给半夏,好让半夏能把自己想好一些。   半夏跟在屈眳身后。屈眳今日一入门,就有人告诉他苏己被父亲的两个侧室请去了。那些侧室,平日里最喜欢争奇斗艳,找上她恐怕也不是好事。   果然他寻来,就见到她痴呆的模样,想来是巴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左尹,左尹真的对我……”半夏指了指自己,抬头看向屈眳,屈眳此刻明白巴姬对她到底说了什么了。   “那苏己怎么想?”屈眳不答反问,他双眼紧紧盯着她。 第26章 入夜   “苏己怎么想?”屈眳两眼盯紧了她。   半夏闻言回头看他,屈眳此刻半点客套都没有了,双眼紧紧盯着她,要是她给不出一个他满意的答复,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毕竟自己脑袋上可是套着献舞勾引的帽子。   “小女对左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半夏恨不得立刻对天发誓,“献舞只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勾引谁。”   她说起这个,满肚子委屈。她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顶了那些舞伎们一场,竟然被人误会了,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她还是会上场。毕竟人命大于天,不能为了不让人误会,就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年轻女孩子没命。   她咬住唇,心里的委屈翻山倒海。   “当真?”屈眳听到她这话,原本沉下去的心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他嘴角不由自主的添了一抹笑影,可半夏回头过来的时候,眼角发红,鼻头都轻轻动了两下。   那笑就僵在了他脸上。   半夏很委屈,相当委屈。自小到大,都还没被人如此误解诬陷过,被有孩子有女人的男人误解也就罢了,她还能拍着胸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长得漂亮,跳舞跳的也好看,足够吸引人。但被女人骂到脸上,这就太过分了。   她没做什么,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来说她勾引人。   心里委屈着,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哭也不哭出声,只是眼泪直掉,肩头颤抖的厉害。   哪怕半点声都没有,只要人看到,都知道她受了十足的委屈。   屈眳一惊,他很少见女子在他面前哭过。哭起来毕竟不好看,女子们就算要哭,也是在父兄或者夫君面前。   他一时间手脚无措,也不知自己哪句得罪了她。让她如此失态,他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侍女和竖仆,挥手斥退这些人。   “怎么了?”屈眳慌张无措,“怎么哭起来了?”   半夏扭过头去,眼泪珠子依然掉个没停,“我、我才不是要勾引你父亲呢!”   屈眳连连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方才苏己已经说过了。”   “我说过了,说过了你信吗?”半夏都顾不得擦脸,任由眼泪顺着脸蛋往下流淌。她哭的厉害了,气都喘不上来,只得断断续续的哽咽,“你也和她们想的差不多,是不是?”   “……”屈眳已经无话可说,他分明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给他头上加了诸多罪名,而且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   “没有。”屈眳站在她身边,听着她轻轻的抽噎,之前的恼怒此刻全都化成了满腔的无赖,“苏己都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至于庶母那里。”   他眨了眨眼,又轻叹了口气。   “庶母们的话就不必放在心上,女子原本多嘴多舌,说出的话,根本就当不得真。何必放在心上。”   他此话一出,半夏的抽噎一停,他以为自己劝住她了,谁知她红眼转头过来,“那你信我的话干甚么?”   说完,半夏狠狠抽了口气,压住快要淌出来的鼻涕。她掉了身,抬手就把眼泪和鼻涕一把抹了。   屈眳伸出手臂想要挽留她,谁知她走的飞快,还没等他来得及出声,就走的没有人影。   他手臂伸在那里,过了好会放下来。   怎么突然就气的更加厉害了?屈眳怎么想也想不通,他似乎也没有说什么激怒她的话吧?   屈眳这么想着,看了好半会半夏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会,他压下追过去的心思,慢慢往回走。   半夏回去之后,侍女们见着她满脸的狼藉,惊骇欲死。纷纷围上来,伺候半夏更衣整理仪容。   贴身伺候她的侍女,小声问,“是廖姬和巴姬给苏己难堪了么?”   此刻人还比较单纯,那些勾心斗角并不流行,哪怕是贵族,都耿直的厉害,有什么说什么,哪怕要杀仇人,都不藏着掖着,动手之前,直接说出来。   半夏压着哭音到这会,哪怕已经停了泪,说话的时候,嗓音还是透出淡淡的沙哑,“不是。”   她痛哭了一场,满脸的委屈模样。这话任凭谁看都不信那两个没有给她下马威。   换了衣裳,重新把脸给洗了,两只眼睛却还是肿着。   收拾干净,她坐在漆案前。侍女们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过多出声,生怕让她的心情艮岳恶劣。   半夏让侍女们下去,侍女们离开之后,屋子里就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明白。   巴姬的话说的不好听,但给她提了个醒。她以为在屈氏这里就没事了,但要是屈氏的男人对她有非分之想,那她就危险了。   住在别人家里,主人对她有别的想法,只要还在这里住一天,那么她的危险就多一天。可是去别处,她连屈氏的大门都还没出过,别说现在外面的情况,就连郢都是什么样的,她都知道的不清楚。   要是能早点回去就好了,早点回到她自己的时代,回到她应该在的地方,就一切都没事了。   半夏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鼓气。   正想得入神,原本在外面的侍女进来,“禀告苏己,廖姬遣人过来。”   半夏嗯了一声,还有些不明所以。   廖姬派来的人已经过来了,只见着几个婢女捧着小巧的漆箱进来。   为首的寺人笑道,“这是廖姬令小人送来的。廖姬今日也没有想到巴姬会如此失状,以至于冒犯了苏己。”   寺人说着,给她行礼,“这并不是廖姬的本意,还请苏己明察。”   半夏当然不会怪廖姬,更不会怪巴姬。要不是巴姬的直白透顶的那番话,恐怕她现在都还傻呵呵的呢。   “我没有怪她们的意思。”   寺人略略抬眼,见她脸上并没有怒容,心里信了,让人放下东西之后,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廖姬见到办事的寺人回来,仔细问了半夏的话和神情。   寺人道,“依照小人之见,苏己心胸宽阔,不像是会记恨人的人。”   廖姬叹了口气,摇摇头,“她不记恨,可是若是传到主君耳朵里可就糟糕了。”   她记得夫主对苏己的看重,她如今还莫不清楚夫主对苏己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人。   只是可恨巴姬那个蠢人,长得美貌,但开口说话,就把自己老底都给掉了。只希望她不要连累自己。   巴姬说的那些话,根本就藏不住。她自己都没想过要藏着,说话的时候,四周还有那么多人,真是想让人不知道都难。   屈襄讨厌女子这些嫉妒多嘴的作风,令人把巴姬训斥了一通,另外遣人给半夏送出不少崭新的锦衣华服,另外还有不少的玛瑙首饰。   但不多时送东西的家臣就回来了,满脸难为情,禀告说是苏己不收。   屈襄不解,家臣解释,苏己说自己没有功劳,无功不受禄,所以不受那些东西。   苏己说的话有些怪怪的,家臣复述出来都有些饶舌。   屈襄听后,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看来是真气坏了。”   看来只有先放一放,等她的怒火消了再说。   **   夏日逐渐走向末尾,不过这天还真没有半点凉快下来的意思,明明都要到初秋了,却还是如火如荼,除去断断续续的几场雨之外,都是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偏偏如此炎热的时候,诸人却是一刻都清闲不下来。   诸国用兵多在春秋两季,尤其秋季,有收粮入仓,准备过冬。乃是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   在这个天气里,所有人都忍着热,辛辛苦苦的为日后忙碌。   屈眳在渚宫除了跟着父亲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之外,另外还会跟在楚王身边。   楚王年少继位,因为年少,所以国家大事基本上不由他经手。身为国君,不理政事,那么剩下来的只有吃喝玩乐了。   屈眳今日陪侍楚王,在楚王身边可以说是很多少年贵族梦寐以求的事了,因为这位国君一日到晚就是吃喝玩乐,只要略用心点,就不会出错。   不会轻易出错,又可以靠近楚王。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差事。   不过屈眳却有些不太耐烦。   宫室之内丝竹之乐靡靡,舞伎们伴随着乐声起舞,而楚王的左右还围着不少秦女燕姬。屈眳陪坐在下首,女子笑声从开始就没有断过。听得他烦躁不堪。   “怎么了,伯昭。”楚王一手抱着一个女子,看着屈眳垂眼敛手的坐在下面,说不出的正经。   吃喝玩乐,尤其还美女如云。不为美色所动,就已经让楚王够稀奇的了,现在竟然还满脸正经,看这架势,说不定下刻就跳起来,学着那些卿大夫上来觐见说他沉迷女色,不顾国事。   屈眳听到楚王的话语,活动了一下脖颈,向楚王转了转脖子。   “难道这歌不悦耳,这舞不美么?”楚王两条胳膊挂在身边秦女燕姬的脖子上,他年岁不大,被他搂住的女子年纪比他还大,略显稚嫩的脸庞和成熟女子的贴在一块,古怪得厉害。   楚王看了一眼眼前那些女子,“这些舞伎都是郑卫两国送来的,郑卫之女貌美多情,歌舞乃是一绝,怎么不多看看?”   “国君已经看了连续五六日的歌舞了,就算郑卫之女再好,也该停一停。”说着屈眳的目光在楚王身边的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国君,过于耽迷女色,对身体无益。”   楚王才满十五岁,虽然已经可以生育子嗣,但太亲近女子了。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屈眳这正经的话听到楚王耳朵里,楚王愣住,直直瞪住屈眳好会,而后放声大笑,“伯昭你还真是学了不少左尹的做派!”   楚王搂住美女笑的浑身都在颤,两个女子也跟着楚王笑。   屈眳拉下脸来,“国君,让女子嘲笑上卿,这不妥当吧?”   楚王闻言,松开了挂在女子肩膀上的手臂。那两个女子已经听出屈眳话语下的不悦,楚王的手臂离开她们的躯体,她们就立刻收敛了笑容,垂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卿大夫们地位超然,就算是国君也不能侮辱他们,更何况是侍奉楚王的美人。   楚王点头,“寡人知道,”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原本还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纷纷退下。   “伯昭,你吓着她们了。”楚王一只胳膊撑着下巴。   “国君。”屈眳不免拉下脸来。   楚王看屈眳那拉长的脸,笑的有几分神秘莫测,“渚宫里的歌舞,都不能让你分心。是因为左尹宫邸里有更好的?”   屈眳一愣,面上飞快的转过一丝不自然,“国君这事何意?”   “寡人听成大夫家中长子说,左尹宫邸里有一女子,舞艺出众,可在掌心起舞。要是真这样的话,渚宫这些歌舞你不感兴趣,那也正常。”   “不,国君。这……”屈眳被楚王这话打的措手不及,原本他打算规劝楚王离这些美女远点,毕竟天天声色犬马,不顾国事。时间一长,郢都一定会有异动。   谁知楚王竟然说这些话?   楚王好整以暇的看着屈眳瞠目结舌,他挑起一抹略点桀骜不驯的笑,“看伯昭这样子,似乎是真的了?”   “不,国君。”屈眳急急忙忙开口。   楚王伸手阻止他继续开口,“好了,寡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笑的揶揄,“原来如此,难怪你对那些歌舞半点反应都没有,寡人还当你对女子没有半点兴趣呢。”   说着,楚王嘶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下巴,“郢都内的能人奇士多,不过能在掌心起舞的,寡人还是头一次听说。哪日寡人到左尹宫邸上,亲眼看一看。”   楚王这话顿时让屈眳瞳孔微缩,“国君!”   “嗯?”楚王侧头过去,“怎么了?难道这么舍不得,连让寡人看看都不行?”   这话略带责问,让屈眳顿时垂下头,“臣不敢。”   “哪日有空,寡人到左尹宫邸上吧。渚宫里的歌舞,寡人也颇有些看腻了,看些新鲜的也好。”   屈眳不知为何原本要觐见的,变成了眼下这样子。   等到他出了宫室之后,见着在楚王身边伺候的寺人,直接伸手把人给拦下来。   寺人对这些卿大夫们有近乎天然的惧怕。   “是谁告诉国君,说我家里有技艺过人的舞伎的?”   “这……”寺人低着头犹豫不敢作答。   “说。”屈眳看着寺人,看的寺人头皮发麻。   “是成大夫的长子。”   屈眳手一松,把人给松开。   成心在署房外走着,外面炎热,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觉得暑热逼人,渚宫内外有不少树木,在这个天里,蝉鸣阵阵,闹得人心烦。   成心脚步加快了些许,打算快些到署房里,署房地处幽深之处,哪怕没有冰块,也很凉爽。   这热的,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请留步。”背后传来一声声音。   成心背身过去,见到屈眳站在后面。   “是你啊。”成心停下脚步。   若敖氏和其他卿族不合,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成心和屈眳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见到屈眳在后面,成心有些似笑非笑的,“你怎么来了。”   屈眳和他不睦,除了不得不一同共事之外,其余时间,屈眳都会主动避开。两人之间勉强算得上是平安无事。   “我有话问你。”屈眳快走几步到成心面前,把之前在楚王听的那话说了,“你为何要在国君面前提这事?”   “国君近日对渚宫里的歌舞已经厌烦了,想要重新换一换,可是新来的舞伎还没有那么快到,我听说你家里新来了一个能在掌中起舞的女子,便和国君提了几句。”说着,他正色看了几眼屈眳,“看你这样子,似乎国君说了?”   “你向国君提这些事作甚么?还嫌国君作乐作的不够?非要搅的天下大乱,你才罢休?”   成心有些意外,“我并无此意,只不过看国君没有多少兴致,随口一提。再说了,你是想要把家里的舞伎藏起来,不让人知道么?”   屈眳面上浮现几丝怒色,两人对视一会,屈眳一拳打了过去。成心也不是乖乖站在那里挨打的人,立刻反击。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一直到来了人把这两人给拉开。   此事送到的时候,屈襄正好和若敖在商量事。两人谁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楚人血性浓厚,一言不合拔剑决斗,贵族们也不例外。两个孩子打一场架,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没打出人命来就行了。   屈襄只是问了一句人有没有事,问完之后就没有再提了。   屈眳对上成心,没有打输,只不过身上还是被打出了几块淤青。尤其嘴角略有些裂开。   打了一顿挂了彩,傍晚时候,他坐车回宫邸。因为秦晋两国似乎有异动,所以屈襄今日要留在渚宫里,不回去了。   “少主,郑国公子婴想要来见过少主。”竖仆小跑过来到车边道。   “公子婴。”屈眳花了点力气,想起来,就是那个郑国的质子。说起来,若不是他和公子嘉,恐怕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想到这里,屈眳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公子婴来这里作甚么?”屈眳问。   “应该来是来拜访主君和少主的。”   “告诉公子婴,说父亲现在还在渚宫,我身体不适,暂时不能见客。”屈眳说完,让御人继续往前弛行。   竖仆没有半点犹豫就去回话。公子婴是质子,既然是寄人篱下,自然是看的别人的脸色,听到屈眳那话,公子婴还关切的问了几句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屈眳心情不好,在心里把公子婴给来来回回骂了无数回。   如果要拜见,什么时候不能拜见,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来拜见主人,天黑之后自然而然要留在主人家里,到时候少不了要招待他。到时候就又能见到她了对吧?   屈眳心里想着,咧了一下嘴角,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入夜之后,外面虫子的声音比白日里要响亮。   屈眳沐浴之后,背手走到半夏那里。   到门口的时候,见到大门还开着。   “苏己没睡?”屈眳问竖仆。   竖仆低身答道,“苏己不喜欢睡早了,说是睡不着。”   屈眳点点头。   正说话的时候,半夏从屋子里出来了。屋子里有冰,所以格外凉爽,但待久了也觉得闷,这和空调房一个道理。   她到外面,正好一眼看到在大门那里站着的屈眳。   他气质卓然,再加上高冠博带,真是想要装作看不到都难。   半夏快步过去,“吾子来了?”   屈眳原本打算只是过来看一眼,谁知道那么凑巧她出来。   男子夜里造访女子住处,多少有些不合适。见着半夏都走到了面前,屈眳不免有些羞窘。   “怎么了?”正在他打算开口告辞,却听到半夏开口。她眼睛盯着的是他嘴边的伤口。   他白日里和成心打架的时候,嘴角被成心一拳头擦过,留了伤口。   屈眳正要开口说话,不经意扯到嘴角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半夏借着火光看到他嘴角的伤口似乎裂开了,她让了一步,“进来吧。”   瞬间,屈眳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晚的时候,她竟然邀请男子入她的房门?   屈眳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   室内的侍女见到他,都纷纷避让。   半夏把他带到室内,让侍女在帷帐外等着,自己去矮柜里掏出了自己的背包,拿了消毒的药水和棉签,坐到他面前,给屈眳处理伤口。   她呆了这么段时间,算是知道这个时代处理伤口基本上都是听天由命。有时候一点点小的伤口都能要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命。   屈眳看在面前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伸手去碰。在云梦泽的时候,她曾经给他治疗过伤口,他那时候没办法动,所以也就没有细看,他看到那个瓶子,不是他说知道的任何材质。他用了点力气碰了碰,那瓶子就滚落下来。   他立刻伸手去捞,瓶子却从手掌的旁边滑过,直接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管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都会碎掉。但那小瓶摔在地上不但没有碎开,反而完好无损的滚了一个圈。   半夏捡起来,她给他上药。   其实上药也是在消毒,免得到时候发炎。   “这是甚么?”他看着她拿着古古怪怪的器物给他擦拭嘴边的伤口。   “巫药。”半夏知道楚人好巫,也不想解释多了,随口一句。   屈眳眉头舒展开,他看向她洁净的面庞,“你让我进来,不怕外人知道么?”   半夏头也不抬,“吾子是担心有人说闲话么?”她笑了下,把他嘴角的伤口给擦了药水,顺手就把棉签给折断,塞进袖子里。   “可是你有伤啊,比起所谓闲话,还是这个比较重要吧。”   此话让他心底一松。   屈眳见她转身要走,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稍稍用点力气就将她整个人拖拽到面前来。   两人都是跪坐在茵席上,他突然的那一下,径直把她拉到了面前,她几乎是一头撞到了他的怀里。   “苏己,你到底是何人?”屈眳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问道。   他的体温从手腕处传来,让她慌了神。 第27章 欢心   “苏己,你到底是何人?”屈眳攥住她的手腕,突然施加在手上的力道,让她没有丝毫提防,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半夏心跳如鼓,咚咚的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被他一条胳膊给桎梏住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被迫抬头看着他。他低头下来,俯视她。   她不明白,明明就是给他上药,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几乎是没有半点征兆的就发难了。   下巴贴在深衣的衣缘上。她惊慌失措,只睁大了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屈眳到现在多少察觉到她的不同,她是苏氏之女,他相信她不会在姓氏大事上,对他说谎。但她是否真是苏国公室之女,他已经动摇了。   公室之女会有巫药么?楚国好巫,他自小见过的巫人不知有多少,这东西,巫人们都会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只有要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才不会和她一样,直接摆在那里,还任由他把玩。   但这些药的效果他亲身感受过,擦用之后,效果奇好。比那些巫人珍藏的所谓巫药要好的多。   半夏下巴抵在他的衣襟上,被迫扬起脑袋,整个脖子都在疼,她看着他,嘴张了张,半句话说不出来。   嗓子压在那儿,都快要疼死了,她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对视一会,最后还是半夏受不了,她挣扎起来。身体再柔软,她也扛不住这个姿势。   她一动,稍稍拉开些许距离,但屈眳却还没有完全把她给放开。   “吾子请自重!”半夏低喝。   这话让屈眳如梦初醒,原本圈着她的手骤然一松,半夏飞快的坐好,她伸手揉了一下后脖子,瞪了屈眳两眼,“吾子刚才是在作甚么!”   屈眳坐在那里,被她声势夺人的这么一句给弄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刚才的那句质问,也暂时抛到脑后。   半夏看了一眼外面的侍女,那些侍女只是退到帷幕外,并不是全都出去了。这里头的动静,恐怕侍女们也听了去。   “……”屈眳不说话。半夏坐在那里,面色都黑下来。   “吾子不是知道小女从何处来么?”她转身过去,把药瓶一股脑的塞到袖子里,“如今怎么来问小女从何处来了。”   “难道吾子怀疑小女心怀不轨么?”半夏扬起下巴,结果脖子后面的那根筋又隐隐作痛起来,顿时她又不得不委委屈屈的把下巴给收回去。   “是我唐突了。”屈眳沉默了会,开口道。   唐突?他刚才那个可不是唐突了吧?   难道是看到她给他用的药,开始怀疑她了?两人之前被洪水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她曾经用这些给他处理伤口,就是因为给他用过,所以她才会放心的给他再用,毕竟屈眳已经见过,再藏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谁能料到,他竟然有疑心呢。   他不会把自己当邪祟,叫人架上火给烧了吧?半夏提心吊胆。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看向屈眳。   “吾子会把此事说出去吗?”半夏惴惴问道。   屈眳一愣,反应过来她应该说的是那巫药的事。那巫药不管是效果还是瓶身的材质,都不是他见过的,这东西还是她自己好好收起来的好。要是让人知道起了贪心就不好了。   “苏己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屈眳听出她话语下的不信任,心头涌出些许不悦。他看了一眼她,满脸的惴惴不安。   “天色不早了,吾子好好休息。”说罢,他径自出来。   屈眳一走,半夏让等在外面的侍女们进来,侍女们离的不远,但半夏和屈眳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她们也听不到什么,之听到里头有些许响动。   里头发生了什么,她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多少。   半夏更衣沐浴,躺在床上。侍女们把床前的帷帐放下之后,将豆灯灭了几盏,退到外面去了。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寝室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床上铺的是竹席,内室里还摆放着冰块,很是凉快惬意,比起现代的空调也不逊色多少,而且还没有那么干燥。   不过再好,也比不上现代的家。   半夏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瓶,塑料的瓶身给她一点现代的感觉。   屈眳已经对她的来处怀疑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自己想出来的。若是仔细算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他们。但还是有点心虚气短。   她不想说谎,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还是哪天找机会去一趟云梦泽,希望她能早点回家。   抱着这个心愿,半夏闭上眼,过了好半会才睡着。   睡梦里,她还是有些不安,手紧紧的握住药瓶,从头至尾都没有放松。   屈襄在渚宫呆了许久,秦晋两国,互相结为婚姻之亲,而且两年前还在结下盟约,南下攻楚。   秦国和晋国,都势力强悍,不容小觑。联合攻楚,哪怕楚国彪悍,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亏,甚至若敖氏的斗克都已经成了秦国的俘虏。   按照楚国的传统,打仗打输了,那么主将不管是什么出身,公室也好,卿族也罢,必须自刎谢罪。   可斗克不仅没死,反而还在秦国好好的活着。楚人都觉得这么活着实在是丢脸,还不如在被俘虏之前一剑抹了脖子自我了断,但也不好放任斗克继续在秦国呆下去。正好秦晋两国因为晋侯迟迟不给秦伯之前说好的土地,两国剑拔弩张,甚至陈兵河岸。   楚国看到机会,趁机和秦国靠拢,顺便让被俘虏的人回来。   屈襄为了和秦国结盟的事,在渚宫呆了五六天。若敖让他做出使秦国的行人,出使别国,还要准备许多事,忙了好几日,才有空从渚宫脱身,回自己家宫邸一趟。   宫邸中有负责管事的家臣,哪怕主人不在,宫邸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屈襄这几日在渚宫累的有些厉害,回来之后,下令没有要事就不要来打搅他,等到睡了好会,才堪堪起来,让家臣们拜见。   临近初秋,家臣们也堆着许多事要见主君。   秋日之后,就要算封邑上的粮草进项。这些和钱财有关的,都十分重要,必须要上报主君,甚至派人去办这些事,都要告知主君知道。   屈襄伸手拿过一支简牍,看了看,扫了几眼,发现依然是和去年一样的。他放下手里的简牍,问了都是关于这次封邑上的事。   屈襄的封邑并不在郢都,隔着一段距离,虽然有专人管理,但到底不是在眼前,很多事如果不问,可能下头人也想不到要说。   说完了封邑,屈襄提了一句,“若是有新得的新鲜物什,记得给苏己一份。”   这话一出,下头的家臣们面面相觑。   屈襄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的心思,或许也没有想过要遮掩,不然也不会才到第二日,就有人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对苏己别眼相看。   “主君之意是……”负责掌管财物的家臣开口。   “但凡是玉器,还有那些女子的首饰衣裳,上好的都给她送过去。”屈襄睡了一会,原先刚进门时候的疲惫已经不见。他正值壮年,多日来的疲劳,小睡一会,就已经恢复。他整个人都靠在手边的绨几上。   “明白了?”屈襄说此话的时候,嘴角略勾了一下,刚毅的脸上因为那一丝笑容生出些许柔情,柔软了他脸上的刚硬。   “唯,主君。”家臣立刻点头答应。   “以后若是苏己有甚么开支,只要不多,不必回我。”   家臣听到这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惊愕之下,抬头起来,正好对上屈襄的眼。   或许是提到了苏己,心情不错,屈襄那张面容都是笑。家臣看到,却吓得连忙低头,“唯。”   屈襄挥手让人准备他出使秦国的要用到的东西。作为出使别国的行人,还会有自己专门有的仪仗,不过那个东西不是他自己准备,而是渚宫赐下。但即使这样,他自己还是要准备不少东西。   听到屈襄要出使秦国的消息,廖姬领着儿子过来拜见屈襄。   廖姬知道上回苏己的事,已经让屈襄不满。这次为了能让夫主见她,甚至还将幼子带上。   楚人偏爱幼子,虽然家里已经有嫡长子,但屈襄对幼子还是很疼爱。他几日没有见到幼子,听说廖姬带着孩子来了,还是让她进来。   屈襄抱着幼子逗了一会,见到孩子已经恢复以前的精神力气,总算是给了廖姬一个赞许的眼神。   廖姬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下来。巴姬上回对苏己出言无状,糟了夫主的厌弃,到现在人都还被关在那里闭门思过,没有夫主的命令不能轻易出门一步。巴姬的那些话,让她也一块被牵连,自从那天之后,夫主就再没有见过她。   廖姬后悔拉上巴姬那么个蠢人,一道见苏己。幸好她还有个得夫主喜爱的儿子,所以还能再见到夫主。   “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屈襄看了一眼幼子,见到幼子的确已经完全康复,很是满意,手指在幼子的脸上轻轻摸了下。   “父亲!”孩子软软嫩嫩的声音让屈襄笑了笑。   廖姬在一旁看着,见着屈襄被孩子弄得眉笑颜开,悬起来的心慢慢的放下。   “婢子听说,主君要出使秦国?”廖姬问。   屈襄点头,“国君之命,我出使秦国。”他说了两句,就继续去逗孩子了,外面一堆事,让他心累,只有幼子童稚可爱的模样,才能让他从那一堆的烦心事稍稍□□些许。   “夫主这一去恐怕也要好几个月。”廖姬说着,颇有些伤感,屈襄丝毫没有所动。   甚至连搭理她的兴致都没有多少,廖姬垂下头,没有听到屈襄的回应。原本落下来的心,不由得又提起来。   “婢子去看过苏己。”   此言一出,屈襄抬了眼,不过这次的眼神有些不耐烦。   巴姬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不落的全都送到了屈襄耳朵里,屈襄对巴姬生了厌恶,但对廖姬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此事是廖姬挑的头,哪怕她并没有和巴姬一眼口出恶言,想要完全把自己摘干净,不可能。   廖姬不由自主的缩了下,“婢子去苏己那里是为了赔罪,”说着,她强笑,“苏己为人很好,和婢子说了几句话。婢子瞧着苏己,似乎有些精神不好。”   “如何不好?”屈襄问。   “婢子也说不好,但苏己看上去似乎没甚么精神。”廖姬小心的斟酌语句,“可能她一人在楚国,也没有人陪伴,所以心情不好。”   屈襄终于舍得抬了眼。   苏己的确是孤身一人在楚国,别说族人,就连贴身伺候的侍女随从,都是后来屈襄遣人给她配备的。   她没有一个故乡的人陪着,形单影只。自然郁郁寡欢。   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屈襄嗯了一声。   廖姬带着孩子离开之后,屈襄坐在那里闭眼休憩。   身后的婢女等人,见屈襄靠着绨几,扇着葵蒲扇的手又轻了几分。   “……”屈襄睁开眼,“还是得见见喃。”   上回巴姬口不择言,吓到了苏己,之后他为了安抚她,就再也没有见她。毕竟看着苏己的样子,并不怎么想留在楚国。   屈襄令人去请半夏。   半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屈襄了,原本都已经要把巴姬那件事给淡忘掉。毕竟屈襄的女人很多,那么多人,躲着不见面,时间一长,再加上屈襄自己的事也多,说不定就把她给忘记了。   她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等屈襄自己对她没兴趣。谁知屈襄竟然派人来找她了。   两人见面,半夏还是有些尴尬。   屈襄打量了一眼半夏,见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无什么不好的面色,才稍稍放下心来,“我听说苏己最近有些身体不适?”   半夏摇头,“多谢左尹,小女一切都好。”   屈襄点头,嘴里应了一声,“那就好,如果苏己身体不适,一定要说。”   说完之后,屈襄看向半夏,“我不日将要出使秦国。不知苏己可愿意随行。”   此言一出,半夏目瞪口呆,“左尹要小女一同前行?”   屈襄慎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出使别国,带着女子不妥当,这话原本就是拿来逗她的。果然见到她上当了。   “从楚到秦,千里迢迢,这一路之上风雨恐怕是少不了。”屈襄拉长了调子,抬眼看了半夏一眼,“虽然会有巫人,但那些巫人可没有一个能抵得上苏己。”   这是真的,出行在外,诸多不便。再加上夏末天气变化委实有些快,要是路途突然下场雨,也够叫人戳手不及。那些巫人,现在屈襄不太相信他们的说辞。预测的东西,十个有七八个是不能实现。   半夏目瞪口呆,“这,我去的话,这……”   屈襄板起面孔,“怎么,苏己不愿?”   半夏低下头,“不,不是。”   她在屈氏宫邸里,所用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给的,要她跟着去,预测天气,她也不能说个不字。   屈襄见着她低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忍心,“说笑的。”   半夏垂下来的头抬起,又垂下去。   这下她多少有些无话可说,一个几乎大了她二十岁,而且老婆孩子都有了的,竟然和她一个小姑娘开玩笑?   “去秦国长路迢迢,就算是走大道,也十分辛苦。”屈襄看她,“我舍不得让你吃这份苦的。”   他话语说的自然随意,半夏红了脸,很不自在。   屈襄起身,示意她跟上。   他带着她在宽阔的屋舍里走动。   贵族们因为有自己的封邑,只要自己的财力足够,宫邸建造的十分宽敞,比起渚宫,除去面积之外,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   屈襄带她到一排铜钟面前,铜钟泛着黄金一样的光芒,整齐的排列在那里。   屈襄伸手拿过奴隶呈送上来的枹杖,轻轻在铜钟上敲了一下,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   半夏只是微微侧首,她在博物馆里见过一整套曾侯编钟,而且博物馆里博物馆讲解员还演奏了一曲茉莉花。   钟鼓还有宴会上用的那些铜食器代表的是身份的差距,屈襄是上卿,即使身份尊贵,诸侯级别的铜钟那么他还是不能使用。   他看半夏兴致并不是很高,联想起她的出身,很快就释然了。既然是公室出身,自小恐怕也生长在公宫之中,见过的钟鼓应该还要比这个等级高。   “苏己有兴致吗?”屈襄把手里的枹杖递给她。   半夏对这个略有涉猎,听屈襄开口,下意识从他手里把枹杖接过去。枹杖是实木的,别看只有那么一截,却沉的厉害。   她才把枹杖接到手里,那重量就压的她手腕一坠,险些把枹杖坠落在地。   屈襄压住她的腕子,让她稳稳当当接住手里的枹杖,过了一会,半夏能适应手里的重量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托在她的手腕上,却没有太多的挪开的意思。   屈襄的手掌宽大,比屈眳的要厚实的多。而且他的手并不怎么像是养尊处优的,掌心和指腹那里都是老茧。   他就在她身后,稍稍上前,身形几乎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男人和少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苏己力气不大。”屈襄松了手。   半夏握住手里的枹杖,慌乱的厉害。她走了几步,手里的枹杖把面前的铜钟都给敲了一遍。   叮叮咚咚一片乱响,屈襄看着她走的离自己远了点,她把铜钟敲了一遍之后,他开口道,“苏己会奏乐么?”   半夏咦了一声。   她看了看这片铜钟,“左尹?”   “若是苏己有兴致,可以奏上一曲么?”   屈襄都这么说了,半夏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   她点点头,“唯。”   “苏己不该说唯,是喏。”   半夏神情古怪。唯是下对上,喏是上对下,甚至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使用。屈襄此言,倒是让人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了。   半夏到底最后没有顺着屈襄的意思说下去。反正一个应答而已,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抬手敲了一曲茉莉花。   这个曲子是在博物馆听讲解员敲的,再加上自小耳熟能详,曲谱都能背下来了,她刚刚把铜钟给敲了一边,大致辨别这些铜钟各自的音调。她不知道敲击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会变了。所以很谨慎的敲击在原来的地方。   屈襄仰首听了好会,等她一曲终了,他笑,“这是苏国的吗?”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她眨了眨眼,笑的有些紧张。手里的枹杖沉的厉害,屈襄看了一眼露出在袖外的木杖,就有奴隶接过去。   半夏手上一松,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屈襄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起了楚国的风土人情。和屈襄说话,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暧昧,的确是很舒服。   屈襄此刻没有什么架子,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慢到她能很仔细的听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且他说话的腔调也恰到好处,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显得亲狎无状。   半夏从身边侍女的口里知道不少郢都的风土人情,但屈襄自年少开始,就不停的随楚王出征,去过不少地方,甚至担任行人出使别国,他的见识眼界,远远超过其他人。   半夏原本还有些紧张,在屈襄说的那些奇人异闻里,原先的拘谨也渐渐放开,时不时被他说出来的故事给弄得发出笑声或者惊呼。   身边的女子吃吃笑笑,原先就动人的眉目越发可人。   见到她笑的开心,屈襄心情愉悦,待到反应过来,笑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少年心思。   屈眳听到屈襄又见半夏,心下估计半夏会很不愿意。为了不让她在父亲面前难堪,他干脆去找人。   苏己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对父亲也没有任何情谊。这么做就当是报恩。   他问明白屈襄的去向之后,径直寻过去,走到屋舍外面,听到里头年轻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很愉悦,顿时屈眳步子停住,浑身僵硬。 第28章 意外   年轻女子的笑声轻轻的,从屋内传出来。   她的声音,屈眳不可能认错。他浑身僵硬,脸色极其难看。   里头屈襄的声音传了出来,低低沉沉,说着秦晋之间的往事。屈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对女子除去对母亲之外,还有这么好的耐性。   他自从记事开始,便被父亲带在身边,父亲为人严谨,不言苟笑。和贵族之间的交际还好,但是在家里,尤其对上女子,除去已经亡去的母亲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得父亲几分笑容,能让他有几分耐心。   那些庶母都做不到的事,屋舍里的女子却轻易做到了。而且她对此还十分开心。   “少主?”背后的竖仆见着屈眳的脸色黑了下来,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见过动,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少主的脾气可真的说不上好,若是他生气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屈眳转眼,冷冷的扫了一眼竖仆。   竖仆吃了一吓,低头拢手,再也不敢出声。   家臣听到里头的声响,屈襄的声音很是愉悦,想来和苏己真说笑。这个时候,做儿子的进去,未免有些不妥。   “少主,主君似乎还忙……”家臣小心的斟酌着用词。   “父亲忙甚么?”屈眳回头问道。   家臣一下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门内:主君忙什么,难道不显而易见么?这个时候就算是最受器重的嫡长子进去,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   屈眳伸手抚平了袖上的褶皱,在家臣和竖仆们劝阻的目光中,径自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听到半夏问,“秦国的细作,真的在被处死之后四日跑了?”   屈襄在她面前难得的生了少年心思,给她说了一个秦国派到晋国的细作被晋人发现,而后被处死,尸体摆放在城门处曝尸世众,结果四日之后,细作死而复生,并且趁着晋人不注意跑了的故事。   女子大多胆小,这种故事就算是男子听着都觉得惊骇,更别提女子。屈襄说这个故事,已经想到了她可能会大惊失色,甚至在心里把安慰之词都已经想好了。   谁知半夏不但没有半点害怕,还啊了一声,“左尹,这是真的吗?”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恐怖片,大学寝室里,女生们打发时间的方法之一,就是一个寝室里女孩子聚在一起看恐怖片。   那种脑浆四溅的恐怖片她都看了不少了,一个恐怖故事算的了什么。而且她还没亲眼见过。   “我出使晋国的时候,听晋国公宫的寺人说的。”屈襄有些意外,“死而复生,也让人足够惊讶了。”   半夏倒是不这么觉得,或许那个人只是假死呢,过了几天恢复过来了就逃跑了呗。   “苏己不害怕?”屈襄问道。   半夏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和屈襄说实话,她摇摇头,“不怕。”   是真不怕,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屈襄开口正要说什么,听到门口那里有脚步声,屈襄之前下令,若是没有要事,不许进来打扰他。=   屈襄有些不悦,看过去,见到屈眳走过来。   “你来了?”   屈眳拱手对屈襄一礼,“臣见过父亲。”他拜下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半夏。   他那一眼眼神冰冷,看的半夏满肚子的莫名其妙。   “是,父亲。”屈眳站直身子,他转头看向半夏,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苏己怎么在这?”   “左尹想让小女说一下几日的晴雨。”半夏飞快答道。   屈眳点头。   “有事?”屈襄问。   “臣听说,父亲被若敖任命为行人,出使秦国,所以特意过来拜见父亲。”   屈襄做行人出使别国已经有好几次,屈眳早已经习惯了,就算屈襄不在郢都,也不会有多少问题。   屈襄看了眼他,他到堂上,让屈眳坐下。半夏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了,可是屈襄却没有开口让她离开,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听父子两个,关于郢都里的那些大大小小事务说个没停。   和长子说话,屈襄的语速便比之前要快许多。她仔细听,还是勉强能听明白点。   他们说的都是渚宫还有那些贵族的事,甚至楚王都已经涉及到了。   半夏听屈眳说起渚宫里的楚王,看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复杂。   屈眳说只有十五六岁,但他的言辞谈吐,和他年纪丝毫不相符。少年老成的厉害。   屈眳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过来回看了她一眼。   “国君那里,你小心侍奉。国君年少,玩心难免太重,但身边人别跟着国君胡闹就行了。”屈襄说着,稍稍露出一点疲态,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恐怕就算臣有心,也比不上成心在国君身边说那些谗言。”屈眳迟疑了下,还是说了,“成心不安好心,和国君说,我们家有技艺出众可以在掌上起舞的舞伎,国君听了之后,说想要到屈氏家里来观赏歌舞。”   能掌中起舞的女子,整个郢都恐怕就一位。   半夏不傻,一下就明白了。原本红润的面庞上一下血色尽失,惨白起来。   屈襄听后,眉心微蹙,“此言当真?”   “当真。”屈眳点头道。“上次臣和成心打了一场,也是因为此人的多嘴多舌。”   “国君年少,但甚爱美色。”屈眳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半夏身上。   半夏茫然无措,她坐在那儿。双手持在腹前,无所适从。   “国君那个性子……”屈襄说起楚王,颇有些头痛。   楚王和诸位先王一样,喜欢游猎,也喜欢美色。苏己别说现在在他宫邸里,无所依仗,就算是苏国还在,楚王看上了,恐怕也会直接抢过来。   至于周礼,楚王是不会管的。   屈襄冒出将半夏带在身边的念头,但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他出使秦国,身负君命,而且四周都是男子,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不便。   “我不在郢都的这段时日,家中内外就交于你了。”屈襄道。   屈眳沉默一拜到底。   半夏走出堂室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暂时不想回去,走在树荫下,满怀心事。   “苏己想甚么?”背后传来屈眳的声音,半夏回首,看到屈眳大步走过来。   屈眳走到她面前站定了,对她稍作打量,“苏己心情不好?”   随即他又道,“方才在父亲那里,苏己不是很高兴么?”   这话刺了半夏一下,半夏蹙了蹙眉,“左尹和小女说话,吾子希望小女不笑反哭么?”   屈眳被她的反问哽住。   时值夏末,骄阳似火。   两人站在树木下面,藏在树叶里头的蝉叫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   “苏己没打算留在楚国,是吗?”屈眳突然问。   半夏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也没打算在楚国寻一男子嫁了,对吧?”   “自然没有。既然都不在楚国久居,怎么可能寻个楚国男子嫁了。”半夏忍不住打断他。   屈眳闻言笑了笑,“那苏己最好不要和父亲来往的太过密切。”   “父亲侧室不少,除去我母亲带来的那些陪媵之外,从各国娶来的侧室就有好几位。”   “……”半夏又想起了巴姬和廖姬,顿时头一抽一抽的疼。   “吾子是在告诉我不要妄想么?”半夏长吐出一口气。   屈眳三番几次问她,到底对屈襄有没有意思。他的多疑已经让她无奈透顶了。   她在屈氏呆了这么久,知道屈眳的生母,也就是屈襄的正妻早就在几年前就离世了,之后屈襄没有再娶。所以正室之位一直空在那里。   他该别是以为自己对他母亲的位置有个什么企图吧?   如果不是这样,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让他对她阴阳怪气质问的原因了。   “吾子放心,小女对左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半夏肃起面孔,“献舞一事是为救人,今日是左尹有命,小女不得不去。”   “既然如此,苏己笑甚么?”屈眳问。   他还记得在门外听到她的笑声,放松而愉悦,她和自己在一块的时候,从没如此笑过。   “左尹言语风趣,不笑难道哭么?”半夏道。   她满脸奇怪,真的不知道屈眳到底在想什么了。   屈眳看她满脸的迷茫,一口气憋闷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半夏笑道,“小女真的没那个意思。”她想了下,“若是真的有意,我至于躲左尹,非得左尹召见,才出现在左尹面前。”   此言让屈眳的面色终于好了些。   “再说,我父母也不愿意我远嫁。”半夏耐着心思,和屈眳解释她对他父亲是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屈襄身处高位,而且年纪也不是很大,甚至言谈之间,都很有魅力。但她也不可能和一个孩子都好几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的男人在一块啊。   她尽心尽力解释,就差要指天发誓了。可这掏心窝的话,屈眳听了之后,却半点愉快都没有。   他沉下脸,半夏不明所以。   他背身过去,“父亲不日就要动身了,以后苏己暂时由我照顾,若是苏己有事,可以和我说。”   “小女不是一直都在由吾子照顾么?”半夏奇怪问。   她是他带回来的,而且他还经常过来探望她。见他的次数要远远多于见屈襄。对他也更熟悉些。   他比她小了三四岁,可比较起来,两人的年纪还算是比较相近,哪怕他那满脑子的奴隶社会奴隶主的思想,很多时候让她觉得没办法沟通。   屈眳愣了下,原本阴郁的面色一下就变了。   半夏侧首过去,见到他白皙的肤色下涌出些许粉色。有些奇怪的问,“是不是太热了?”   这个天气热的很,他又这么衣冠整齐,层层叠叠的,站在室外,哪怕有树荫,也应该会热。   屈眳回头过来,不敢看她眼睛,胡乱道,“嗯,的确很热。”   “既然如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雨。”   她的本事已经到一天什么时候晴,什么时候下雨都能说出来的地步了。   这几日屈眳日日都要到渚宫去,这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毕竟若是下雨,他就不好出行了。   半夏却不怎么太爱下雨,这个时间段,就算下雨之后,也不会多凉快,有时候下了大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大太阳就出来了。雨水被太阳一晒,成了蒸汽。比之前还要更热。   “三日之内还是不会有雨水。”半夏答道。   屈眳嗯了一声,点点头。   “既然天气炎热,那么苏己还是好好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了。”屈眳说完,让人送她回去。   半夏离开的时候,总觉得屈眳的心情比较之前的阴郁,已经好了不少。   都说女人心难懂,男人的心思也一样。变来变去的,比头顶上的天还要快。   “苏己小心脚下。”背后传来屈眳的一句。   半夏回过身,对他点点头。   屈眳的心情委实因为她的一句话变好了。他看着她的身形渐渐消失,打算回去。这里虽然有树荫,到底是外面。再加上湿热,树木草丛虫多,还不如到室内休息。   屈眳站了一会,往外快步走去。   阳光毒的有些让人受不住,等到他自己居住的居所内,已经是汗如雨下,内袍全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竖仆们把他迎入内室,抬上凉水等物,擦身更衣。   正在忙碌的时候,一个竖仆到内室小声禀告,“少主,家老在外面。”   屈眳点点头,“让家老进来。”   说完,展开手臂,让竖仆把衣裳给他穿上,一切都整理整齐之后,他才出去见家老。   “少主。”家老见到屈眳,立刻从茵席起来行礼。   屈眳抬手,示意家老坐下来,“家老有事?”   家老点头,他看了一眼室内的竖仆。屈眳让那些竖仆退下,竖仆退下之后,家老才满脸痛心,“少主为何又去招惹苏己!”   屈眳一愣,而后面上飞快转过一丝心虚,“家老在说甚么?”   “少主不必隐瞒臣,少主三番几次寻到苏己那里。但凡是人,都能看出少主想要作甚么。”家老着急万分,屈眳是他看大的,心里想什么,哪怕不问,他都知道七八分。   “家老说甚么呢。”屈眳自己在席上坐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来掩饰自己面上的窘态。   “如果不是,少主岂会一听到苏己在主君那里,就会立刻前往?”家老叹了一口气,坐在屈眳的面前,“少主,臣说过,苏己实在配不上少主。”   “何况,现在主君对苏己有意,少主若是掺和在其中。不管苏己如何,若是主君知道了,恐怕少主讨不了好。”   试问哪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在自己和心仪女子里头插上一脚?尤其这个儿子的生母已经亡故,一旦父子两人真的因此有了嫌隙,连个能调和的人都没有。   “家老多虑了。”屈眳说这话,就见家老抬头,定定的看他。   那目光叫他心虚,他狠狠喝了一杯水,“我对苏己无意。”   “少主!”   “何况苏己对父亲也是无意,她自己说了迟早要回到她父母身边。”   “对主君无意又如何?”家老飞快反问,“只要主君对苏己有意就够了。就算苏己无意又能如何?”   屈眳愣住,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家老长叹一口气,“少主,主母已经离世了。而主母陪媵不受主君宠爱,在主君面前也说不上话,若是父子之间因为苏己而起了嫌隙,要如何是好。”   “不会的。”屈眳心情烦躁,嘴里反复说的就是这句。   家老长叹,“少主!”   屈眳回神过来,他抬首,“好了,此事我知道了。”   家老不明白他此刻话语下的意思,明白了,是明白甚么了。   “少主……”   屈眳不想和家老说多了,“家老之意,我都已经明白了。以后一定会谨慎行事。”   家老听着屈眳此言,似乎是打算听取自己方才的话。脸色变得好看起来。   “只要少主能听臣一番话,臣就放心了。”家老说着,伸手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少主是他看大的,看着似乎亲近好相处,其实性情再固执不过,一旦认定了的,不管谁来劝,都难以撼动他的想法。   不过看少主的样子,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少主多少还是听进去了。   “少主离苏己远点吧,毕竟主君的意思放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何时苏己就成了少主的庶母。”   屈眳的面庞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我知道了。”   他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话。   屈襄几日之后,启程上路。因为这一次出使秦国,不仅仅为了拉拢秦国,让秦晋联盟有名无实,更涉及到把若敖氏的斗克给救回来,所以就显得格外的急切。   屈襄一走,屈氏宫邸里依然还和以前一样,并无多少不同。主人离开了,少主人还在,只要父子两个,有一个还在,那么宫邸里就没有任何事。   屈眳和往常一样在渚宫行走,陪侍在楚王身边。   楚王这里每日都是闹哄哄的,不是游猎,就是听歌赏舞,几乎就没有一天的消停。   屈眳不能每日去楚王身边,都能听到这位年少国君整日里花天酒地。   再这么下去,那些公室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取而代之的心思。   楚国原本就不在意所谓礼法,国内公室弑君自立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甚至还有太子弑父继位这种在中原看起来大逆不道的篡位之事。   在楚国能者居之,若是国君太贪图享乐,那么公室们心思活跃起来了。   屈眳不知道要如何劝楚王,不要再在吃喝玩乐上那么热衷,在国事上哪怕装一装也好。   心里这么想,但是见到了楚王,看着楚王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这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来了。   只能随意找了个理由,狼狈而逃。   到了宫室外面,屈眳深深吸了口气,才喘过气来。宫室里头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她们身上浓烈的衣香,熏的他头一突一突的疼。   这些女子怎么那么喜欢用香?也不知道身上佩戴了多少个香囊。   同为女子,苏己从来不佩戴这些。   想到半夏,屈眳眸光凝了凝,放下揉按脑袋的手。心情有些恶劣,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找苏己了。   他站在那里,远眺群山。渚宫修建在高台之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   “君子?”   屈眳听得有人唤他,转头过去,见到是在楚王身边伺候的寺人。   “可是有事?”屈眳问。   寺人可以近身侍奉国君,知道的消息有时候比贵族还要快。屈眳整了整神情,等着寺人开口。   寺人满脸讨好,“小人特意过来寻君子。”说着,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经过,才道,“国君有意到君子宫邸一趟。”   屈眳脸色一僵,“为何?”   寺人笑,“国君上次听说屈氏有一女子,能在掌心起舞,一直记在心里。”   此事早就被好玩的楚王记在心里,之所以现在才想着要去,不过是因为之前屈襄在。屈襄若是进谏,只会让楚王更加头疼。现在屈襄已经出使秦国,楚王这个念头就冒出来了。   “小人先和君子说一声。到时候国君若是提起来,君子也好有个准备。”   屈眳神色僵硬,知道寺人疑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他才缓和了面色。   寺人离开之后,屈眳的脸色重新坏起来。   他不能让楚王见到苏己,楚王年少却好色,才满十五岁,身边的女子就已经很多了。一旦真的见到,楚王绝不可能就此放过此等姝色。   若是进了渚宫,除非被楚王驱逐和楚王离世,不然只能呆在这里。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他转身欲走,有人叫住了他。   “国君请君子到宫室里一趟。”   屈眳回身过来,看着前来的寺人。   他握紧了拳头,抬步就往宫室走去。 第29章 楚王   楚王的话,做臣下的,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何况能拒绝的人,并不在郢都。   若是屈襄在,楚王不会也不敢提出去屈氏宫邸看歌舞的提议。   屈眳从宫室里出来,魂不守舍。   成心从回廊的另一头出来,见到迎面而来的屈眳,不由得一愣。屈眳脸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若不仔细看,根本完全看不出来。   两人动手的时候,手下可都没有留情。拳拳到肉,也根本不管是不是揍在人看不到的地方。   屈眳被成心打裂了嘴角,而成心被屈眳直接一拳揍青了脸颊,伤口那里肿起一大块。   两人都是要在渚宫日日走动的人,脸上顶着个伤口不好看。成心特意让家里的巫人给他配了巫药,结果到现在,只是堪堪消了肿,淤青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去,留个印记在那里。   屈眳看到成心,目光沉沉,袖中的手紧了又紧,他按捺下把成心再按在地上一顿痛打的冲动。若不是成心学妇人长舌,恐怕今日也没有这么多事了。   他快走几步,在走过成心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吾子这段时日小心是刀器。”   成心讶然,他对屈眳看过去,不太明白他这话语里的意思。屈眳笑了一下,“吾子长舌,恐怕不多时,有人会剪掉吾子的舌头。”   “哦,不,或许对吾子下聘也不一定。毕竟妇人才长舌不是?”屈眳见到成心勃然变色,露出个快意的笑。   脚下步伐加快,飞快的和成心擦肩而过。   等到走远了,因为看到成心吃瘪而愉快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就算让成心吃瘪,楚王要驾临屈氏宫邸的事也不会改变。若是父亲在的话,哪怕国君这么说了,也有把握让父亲打消这个念头。   但是父亲已经出使秦国,不可能因为此事置君命而不顾赶回来。   他脚下一顿,眉头狠狠揪起。   不,他不能任何事都依仗父亲,他已经长大成人,甚至自己一人能面对刺杀。何况不管任何事都向父亲求助,那么他就只能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屈眳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一到宫邸,他马不停蹄,立刻去找半夏。半夏在那里很好找。她不是在自己的居所,就是在舞伎们的地方。   果然,他一到后院舞伎们专门练舞的地方,看到她混在舞伎里头。她褪去了外面的锦袍,换了细麻袍,扬起长袖,动作轻盈优美,神采飞扬。   这个模样和她平日里和贵族们见面的模样完全不同,她眼里跳动着光。格外生动。   屈眳见到她旋身,眼角闪动的光芒,一时间愣在那里,呆呆的看她练舞。忘记出声唤她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舞伎们排练的是郑的舞乐,一边跳一边唱。   半夏在里头到了兴致上,也跟着舞伎们一道唱。边唱边跳,似乎整个人都融入到里头了。   屈眳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出身不同,她就算混迹在这些舞伎里,但只要一眼,就能很快把她给寻出来。   她实在是和旁人太不一样了。她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神情肆意张扬,没有半分怯弱和卑微。   她甚至没有多少女子该有的谨慎,有时候站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就算是垂首,也只是微微垂首,看上起不像是女子,倒像是个士人。   他看的入神,眼神追着那个人,一点都舍不得放开。   后面的竖仆,见着屈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竖仆小心翼翼的唤,“少主?”   结果屈眳动也不动,竖仆马上识趣的闭了嘴,不敢再出身,免得打扰少主看美人,回头要被训斥一通。   过了好会,排练才结束。半夏额头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水,沿着瓜子脸往下淌,她毫不在意的伸手拿袖子擦了擦。   她不急着去喝水休息,还拉伸了一下。   屈眳见到她就地一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了腿。   她竟然拉开腿了?!   这女子为何这样,难道不知道胫衣只是套住两条小腿,再往上根本遮盖不住多少。   半夏两腿拉的很开,她穿的都是让侍女特意给她缝制的裤子,宽松且两条腿遮挡的严严实实,根本就不怕走光。   这是她学舞多年养成的习惯,训练完之后,要拉伸半个小时,力求肌肉修长,线条优美。这个不能省略过去,不然身上的肉就会股起一块块的,特别难看。   舞伎和女胥早已经习惯她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了。有些舞伎见她身形修长,身姿格外优美,甚至私下偷偷学她。   只不过身体柔韧度不像半夏这样从几岁就开始学的,不能像她那样,双腿开成一条直线。甚至腿还没开下去,筋骨被拉扯的疼痛,就让人坚持不下去。更别提像半夏这样,上半身完全压在腿上,坚持好半会一动不动的。   这地方,屈眳来的不多。毕竟都是女子,而且这些女子绝大多数出身卑微。他被半夏突然的举动给打的戳手不及。   瞧着黄白的麻布胫衣从裙裳下袒露出来,屈眳目不转睛,又惊慌失措。他睁大了眼,整个人往后连连退了两步,想起他身后还跟着一块来的竖仆,而竖仆也是男人。他回身就轰那些竖仆。   竖仆哪里用他亲自出手赶,看到少主神情有些不对,立刻都退到门外了。   屈眳自己后退,但是人却又莫名的调了回头,见着半夏整个人压在腿上,将自己拉成一条直线。她真的不管做什么,身姿都漂亮的厉害。他整个人踉跄的往后退,但是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她身上。   而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仍然自顾自的。   他步子太大,人又太慌,一时不察。后脑勺撞上后面的墙。   那一下力气不小,头撞上墙发出砰的一声。   “少,少主!”女胥听到声响,转头过来看到捂住后脑勺的屈眳。   屈眳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吭,就算外面有人见到他,也被他制止不必禀告。女胥全神贯注的看舞伎们排练,也没注意到屈眳。   女胥大惊失色,屈眳脑袋撞在墙上的那一下着实有些力道,那声音有点大,顿时其他舞伎们也发现了他,纷纷退让开来。   半夏正拉伸大腿肌肉,听到女胥的惊呼,保持着压腿的动作,抬头就见到门那边的屈眳。   屈眳一手捂住后脑勺,两闭着,满脸的不悦。   女胥不知屈眳来了,现在少主在他这儿撞到了头。惊慌失措,又不知怎么办。   半夏站起来,快步往屈眳那边走去。   “吾子怎么了?”   屈眳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颤,他睁开眼,见到她不复方才的模样,衣着整齐。顿时松了口气,可松口气的同时,隐隐约约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   半夏见他一手捂住后脑勺,“是不是撞着了?”   女胥听半夏这么直接的提起,吓得脖子一缩,站在那里不敢言语。   半夏伸头往他后脑勺看了看,屈眳拿手捂着,她看了几眼还真没看出什么来。   屈眳见她还是对自己脑袋看,沉下了脸,“苏己,你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苏己哦了声,点点头。   见他出去,她也直接跟着出去到一旁的厢里。   那个厢是她用作休息和看舞伎排练的地方,有人日日打扫。屈眳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浅浅淡淡的馨香,不是那种佩戴在身上的香囊发出的味道,而是来自身后女子身上的。   屈眳保持面上不动,坐在茵席上,伸手请她坐下。   仪态之间,尽显主人气势。   屈眳平常待她也不这样,半夏颇有些奇怪的瞥他几眼。   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屈眳的视线在她衣襟上扫了两眼,“苏己方才那样,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半夏眉毛一挑给屈眳装糊涂。她要是体统的话,就只能呆在屋子里头,哪里越不能去,发一整天的呆。   她装糊涂,屈眳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俊俏的面庞红了红,他伸手拿起陶杯,宽大的袖子落下来挡住自己微红的面颊。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并没有注意这边,这叫他松了口气。   不过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心又沉下来。   “苏己。”屈眳放下手里的陶杯,定定的看向她。   半夏感觉到他的严肃,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国君要来屈氏宫邸。”说着,屈眳接着道,“国君从成心那里得知屈氏家里有一个可在掌中起舞的女子。”他飞快的看了她一眼。   半夏神情有些愕然。   “国君喜欢玩乐,对国事并没有多少兴趣。近些日子,国君觉得渚宫里的舞乐乏味了,所以……”   他说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讥诮。   半夏心头有点乱,她垂眼思索一下,再抬头的时候,见着屈眳正盯着她。   “如果苏己上回献艺的话,也不会有这事了。”   半夏反应过来,他还在介意那天宴会的事。她有些哭笑不得,“可是眼下说这些又有甚么用。”   “国君在女色上并无节制。”屈眳说起这个,就觉得头痛,“为了一群贱婢……”   那些舞伎的性命在他看来不值什么,完全不值半夏用自己去顶她们。   “毕竟都是人命。”半夏打断他的话,对他一笑,“所以楚王是来看我跳舞的?”   “这可不是仅仅观舞而已!”屈眳提高了声量。他见到半夏一愣,又压下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你难道想被国君看上带回渚宫么?”   半夏摇摇头。   “不过他还是会来吧?”半夏轻声道。   屈眳黑下脸来。   半夏要说不急,那是假的,可是能解决问题的人,并不在这里。   “要是左尹在就好了。”半夏忍不住低声道。   要是屈襄在,楚王就算想要跑到这里,都要忌惮这个上卿几分,更别提胡作非为了。   屈眳听到她的话,握紧拳头。   “不过现在左尹不在,”半夏沉吟了下,楚王驾临,谁也不能阻拦他。她对这个时代的尊卑并不是很看重,但她心里清楚明白,她自己不看重,不代表别人不看重。   尊卑可是能定生死的。   楚王既然来了,不让他看到想看的,那就是在犯上。哪怕屈氏是卿族,也是个罪名。   她在屈氏逍遥自在了这么久,总不能连累他们。   “我去吧。”半夏轻声道。   屈眳急了,“苏己!”   “我不想入渚宫,但是我也不想你被牵扯到。”半夏冲他笑笑,“好了,我去就是。”   楚王如约驾临,因为屈襄不在,所以是由屈眳迎接。   楚王下车入门,屈眳跟在楚王身边,“国君这边。”   屈眳将楚王请入了室内,早知道楚王要驾临,所以屋内打扫干净,就连摆设都换上了崭新的。   楚王坐上屋子里的奥位,屈眳陪坐在侧。   楚王落座,坐在那里,看侍女们把应季的各类果物,还有酒水捧上来。   寺人持起长杓,给楚王面前的漆耳杯里注酒。楚王持起耳杯,看向屈眳,见着屈眳颇有些魂不守舍。   “怎么了,伯昭,难道寡人过来,你还不高兴么?”   “臣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国君驾临,自然是臣的荣幸。只是现在父亲不在,臣又年少,怕在国君面前出错。”   楚王不以为然,“你在寡人面前都呆了多少年来着,你是甚么样子,寡人是知道的。”说着楚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甘甜醇厚,楚王喝完之后,还回味了一下。   “该上舞乐了吧?”   他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屈眳颔首,拍手两下。   不一会儿一队舞伎鱼贯而入,坐在竹帘后的乐人奏乐。   楚王抬头,一眼就看中了中间的一个舞伎。楚王也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不是舞伎,相比较其他舞伎,这个浑身的气质都不像,明明是一样的姿势,她摆出来,就浑然不同。   半夏靠在中间,长袖轻摆,摆出应该有的笑容。   每一场表演,她都会尽力。   屈眳持起酒杯,看见半夏舞姿婀娜。他看向楚王,见到楚王果然盯住她,甚至连手里的漆杯都放在了案上。   这场舞蹈是半夏稍稍改了的。原本她改动的地方有些多,加了很多现代舞蹈动作,但是很快发现实施起来困难。舞伎们没有经受过现代系统舞蹈培训,身体可能比普通人要纤细柔软,但还没能达到轻松就把腿给笔直抬上和肩并行的地步。   所以很多动作,只能由她来完成。   乐声到达激烈处,她纵身一跃,纤纤足尖落地。楚王倒吸了一口气,双眼看的目不转睛。   丝竹阵阵,和舞伎们的舞蹈交融在一处,看的人目不转睛。   一曲已毕,楚王抬手,指了指半夏,“你留下。”   屈眳眉心一跳,半夏却低头站住,乖顺的走到楚王面前。   楚王让半夏抬头,仔细端详她。   此女子初见之时,便觉得她没有半丝卑微之色,到了面前,这种感觉更加浓厚。   她神态略有些紧张,不过只是紧张。   “伯昭,寡人对此女子甚是中意,将她献于寡人如何?”   屈眳放下手里的漆杯,“国君,此女并不是隶籍。甚至不是屈氏门下人,所以臣不能决定。”   此话引起楚王的注意,他颇有些吃惊,手撑在绨几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不是隶籍?”   舞伎们就算一开始不是奴隶,但是被挑选出来之后,都会没入隶籍,从此和那些奴隶相提并论。   “不是。”屈眳道。   “……”楚王神情有些古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坐的女子。   女子正好抬眼,和他看了个正着。她低下头去。   “此女是臣的救命恩人,她对此道有兴趣,所以才一直让她玩闹。不想却有人传出闲话来。”   楚王听后,抬眼看向半夏。   半夏看看那一眼把楚王看了个正着,楚王样貌端正,还透着一股少年的秀气。肌肤是经常沐浴于阳光里的蜜色。   她垂头下来,听到楚王说,“女子,寡人中意你,可愿与寡人回宫?”   半夏没有半点迟疑,“女子不愿。”   她的回答几乎没有半丝犹豫,让楚王略有些不悦。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人敢拒绝他,就算是那些卿大夫,摆出诸多道理,让他自己收回命令。   在女子这里被回绝的,还是头一遭。   楚王眯了眯眼,“不愿?”   他大可不管这女子是否愿意,直接带回宫去。就算是左尹,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怎么样。   不过,他今日有兴致,听她怎么说。   “女子当真不愿?”楚王问。   “小女并非楚人,也非隶籍。寄居于左尹门下,胡闹度日罢了。”半夏深吸口气,让自己再冷静些。   “听到国君前来,是为了不让少主失信于君上,所以小女才出来。若是跟着国君回去了,倒是成了借助此次机会入宫的小人了。”   “……”楚王看了她一眼,会回头去看屈眳,屈眳垂首下来。   “你不是楚人?”楚王问。   半夏摇摇头。   楚王嗤笑,“难怪。”   他抬起手,向面前的女子探过去,手指要碰到她的时候,半夏下意识向后瑟缩,躲避开了楚王探来的手指。   莹白如玉的肌肤就在眼前一晃,拉开了和自己的距离。   楚王的眼神有些微妙起来。   “寡人把你带回去算了。”   “小女在中原的时候听说,楚人行事蛮不讲理,全凭自己的喜好。”半夏无视面前楚王变了的脸色继续道,“但是小女认为,此言有失偏驳,若真这样,楚人之地又怎么能从丹阳到如今的称霸南方呢。国君乃是一国之君,不会为难区区一个小女子,更加不会让她失信于人,让她被人鄙夷吧?”   她说着,低下头去。束在身后的长发落到前面,随着她的动作垂到身前来。   楚王笑了一声,“话都让你说了。”   她不答话。   “……”楚王盯着她,过了好会笑道,“罢了。”   屈眳送走楚王,回身急匆匆找半夏。他一入室内,就见着人整个都瘫软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怎么了?”屈眳走到她身边。   半夏抬头,完全不见之前的稳重,她欲哭无泪的拉住他的袖子,“我腿软了!”   “……”   之前在楚王面前长篇大论,可是等到楚王一走,死死压在心里的恐惧一股脑全袭上心头。楚王别看年少,但实际上气势十足,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差点没咬着舌头。   等到人一走,她就软下来了,拖着两条腿几乎不会走路。   屈眳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现在知道怕了?”   半夏欲哭无泪,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放。屈眳俯身下来,把她整个人从茵席上给搀扶起来。   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她身上衣裳并不厚重,隔着薄薄的布料,几乎能感受到绵软纤细的身躯。   屈眳迟疑了下,手却没有挪开。   “郢都苏己暂时不能留了。”屈眳道。   半夏有些意外,“可是国君方才不是……”   “国君今日答应你了,可是几日之后会不会反悔就不知道了。”屈眳十二三岁开始就在还是太子的楚王身边侍奉,对楚王的性情不说侍奉了解,也知道的比半夏多。   其实他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在把她往回拉。楚王再怎么好色,也不可能是如此迫不及待。   可楚王的性情里有属于楚人的狡猾和善变,或许今日是答应下来了,但是她这样的样貌和身姿,就算没有那个天生的本事,也让男人难以轻易割舍,等到回宫反悔了,又叫人把她带入宫去。到那时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念头了。   “苏己不是一直想去云梦泽么?”屈眳说着,双眼里的光芒柔和下来。   “我带苏己过去看看。”   半夏愣住,而后狂喜,她还正在想怎么去云梦泽,没想到屈眳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她高兴之下,直接在茵席上半站起来,手也握住他的胳膊,“真的?”   她喜形于色,屈眳垂眼,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素手,嗯了一声。   门口的侍女看了一眼里头的两人,默默的捧着手里的果物退下去。   退到庭院里,恰逢廖姬走进来。她看到侍女们手上捧着的,没有动过的果物,有些惊讶。这些都是从庄园里送来的,最新鲜的果物。   廖姬进来,颇为不解,“苏己不喜欢这些么?”   送来果物成色上好,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少主在苏己那里,婢子不好送进去。”   廖姬一惊,她抬头径直看向屋舍。 第30章 投水   事不宜迟,屈眳令人给半夏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半夏的东西没有多少,侍女们给她收拾了不少换洗衣物,还有首饰等物。   半夏只是把自己来的时候那身衣服,还有背包给亲自拿着。   衣服当时被屈眳带到郢都的路上,就换了下来。半夏把衣物放到腿上,衣裳都被浆洗过,摸上去比原来的柔软有些硬邦邦的。浆洗后发硬的布料摩挲在肌肤上,很不舒服,不过衣服都已经洗干净了。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然后再次把背包打开,仔细检查了一回。里头东西没有少一件,屈眳检查过这只背包,也把里头的东西翻的乱七八糟。不过东西都还在。   半夏当初出发的时候,往包里塞了不少东西,急救药品,零食,女性用品,。甚至还有补妆用的口红等化妆品。   她小心翼翼拿出口红,取了盖子,拧出点。   口红保存的完好,一直都放在包里,小心揣着,没有半点磕碰。   周遭古色古香的,手里这么一只现代气息浓厚的口红,显得格格不入。   半夏把口红收起来,看到里头被拆了的卫生巾和卫生棉,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把里头的东西都整理好。   “苏己。”侍女从门外进来,侍立在屋舍门口。半夏在之前把所有的侍女都遣到外面了,屋子里头就剩下她一个,侍女一出声,半夏就把背包的拉链抱好。   “少主令婢子过来请苏己,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半夏点头,提着手里的背包,起身出去。   屈眳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他看到她手里的背包,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只行囊他在云梦泽的时候,就被他好好的翻看了一番。那只行囊的材质做工,以及里头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都让他好奇不已又完全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半夏一抬头就见到屈眳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背包,她下意识把自己的包抱紧。   “苏己不必担心,行囊中的所有器物,我都已经看过了。”不仅看过,而且还拿出来把玩,只不过他就是摸不明白那里头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尤其是那个比他手掌都还要小的铜镜,不,看那东西的材质,不应该是铜金打造,但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的时候,发现做工格外精致,只是照人的那一面黑魆魆的,虽然可以清晰的照出人的轮廓,但看的并不很清楚。   屈眳觉得那应该不是铜镜,但他那时候看了半日,也没能发现除了镜子之外的用途。至于别的……   屈眳记得翻出过一包包的那种小东西,外面贴着一层薄薄的也不知道是甚么材质的布,撕开了,发现里头是白色的,摸着很软,有些舒服,上头还直接压印的花纹,撕开了,里头是没见过的绵絮。   他不知道那个是做什么的,不过被女子随身携带在身边,应该是女子私密用物。   那只行囊里的东西,不管掏出任何一个,都让他格外稀奇,忍不住琢磨一番。不过这行囊还是还给苏己了。   虽然这行囊的材质难得,但终究是别人的东西。他是武王苗裔,抢夺一个女子之物,他还没有卑劣到那个地步。   帷车已经套好了,就停在两人面前。   “苏己上车吧。”   屈眳特意挑了清晨出发,清晨还有些许凉气,等过一会,就要开始热了。他是没关系,只怕苏己这纤弱的身子受不了。   女奴们搬来踏盒,在侍女的搀扶下半夏颇有些不习惯的爬上车。   车体四面都是罗纱制成的帷帐,帷帐用流苏绑在柱子上,只要一动,帷帐就飘起来,颇有轻盈飘逸之美。   她上了车之后,屈眳上了另外一辆驷车。他走在前,给她开道,也是向其他人彰显这一队人的身份。   眼下还是清晨,但大道上行人已经逐渐多了起来。   半夏算了一下,现在换算成现代的计时,应该是早上七点。就算是在现代都市,这个时间点,上班族和上学的学生大部分都还没出来,但现在此刻郢都的大道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车四面的帷帐都是绑好的,只要侧侧身,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屋舍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茅草房屋,应该是平民们居住的地方。   她看到不少妇人身边牵着孩子,而且头上还顶个偌大的陶罐。   这个半夏以前只在那种叙说非洲大草原风情的电视节目里看过,没亲眼看过这种头顶重物的。   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呼了几声。   上次她因为疲惫,在车上坐着什么都没有心思去看。这次出来,倒是可以走马观花的看一看。   “苏己之前没见过?”屈眳不知何时驾车到了她的帷车之旁。   半夏嗳了一下,见到屈眳那神色自得的模样,知道他以为自己被郢都的繁华给镇住了。   其实她只是觉得那个妇人能顶着那么大的陶罐,脖子委实□□。   “见过。”半夏答道。   她见得可比这个要人多而且繁华多了。想到这个,她冲屈眳笑了两下。   半夏看到屈眳一愣神,而后在车上站好了。   郢都很大,在诸国之中也算得上是繁荣。只不过在现代人看来,真的可能也就个大型的集市,而且还是原汁原味的。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半夏也没有继续看的兴致了。   郢都城内的修有九条大道,直通城门外。因为来往的都是车马,所以道路修的格外的宽敞,半夏目测,估计有好几米的宽度。   她在车内闲着无事,只能看外面的景色。   突然屈眳喝道,“苏己到车里去!”   他那声来的又快又急,而且不容违抗。半夏吓了一跳,而后迅速的整个人走在车里坐好了。   “伯昭可是携美出游?”她耳朵里听到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那声音还没完全变声。   屈眳看了一眼斗心,“与吾子无关。”   斗心站在车上,侧过头去看帷车中人。   帷车里的女子做的端正,背脊挺得笔直,帷帐半垂,只能看到露出的半张面庞。   不过那优雅流畅的线条,和小巧嫣红的嘴唇,足够向人昭示,坐在车内的事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屈眳知道斗心多事,如果不是他,楚王也不会到屈氏家里来。他厉容微敛,“吾子叔父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被秦军俘虏的斗克是斗心的叔父,楚人视战败为大耻。兵败之后,不自刎谢罪,反而被敌人所俘,更是奇耻大辱。   果不其然,屈眳此言一出口,就见到斗心变了脸色。   斗心面色奇差的令御人加快速度。   “吾子多练练御车的本事,到时候上沙场御敌,逃跑派得上用场!”屈眳在后面大喝。   斗心听到屈眳此言,双眼气的通红,回了一句,“吾子还是担心自己吧!”说着驷车的速度更加快了,差点和前头一辆大夫的车撞上。   那大夫正好是蒍氏一族的,因为若敖氏掌控朝政,连令尹的人选都握在手中,不让其他家族分的丝毫,蒍氏早就对若敖氏不满。   见着斗氏的小兔崽子驾车不长眼,对方也不肯轻易放过,双方顿时就纠缠起来。   屈眳大笑,半夏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场热闹。   “怎么了?”她扒在栏杆前,回头看到斗心那边的狼狈,颇为不解。   “遇到一个混账。”屈眳说着,“苏己还是快些回车内坐好,若是有好色之人窥见了苏己的容貌,那就不好了。”   话含调笑,半夏嗖的一下坐回去,她想到自己背包里被屈眳拆了又掰开的卫生条,“我行囊里之物,吾子之前是不是拆过?”   屈眳的笑声半路卡住,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一只千千素手撩开垂下来的帷帐,神色怪异的盯着他。   “是。”屈眳也不隐瞒,直接开口。   半夏有些似笑非笑,她也不继续为难他,放了帷帐。直接坐回去了。   屈眳根本不知道他拆了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半夏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要是真告诉他的话,照着屈眳的那个性格,很有可能恨不得一头撞在车上吧。   想到这里,半夏的心情好了不少。她把放在一边的背包提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一段路走了一段时间,行驰了几日之后,到了一处水泽边。   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和前几日不同,这附近没有城池,只能就地夜营。   屈眳出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奴隶们搭建好营帐也就一会的事。   营帐搭建好之后,半夏带着侍女进去。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楚国多水,接下来要走水路,所以为了方便起见,营帐就搭建在水边。   水边植被丰富,草木众多又带来另外一个缺点,蚊子太多了。   那些蚊子无孔不入,而且咬人特别毒,半夏的手背都鼓起好几个包。   幸好奴隶们采来了艾草,艾草用火点着,灭了明火,就冒出浓烟,那股烟有特别的气味,可以驱逐蚊虫。   屈眳过来看的时候,见到半夏脑袋上罩着一件袍子,几乎都看不到脸。   “我听说苏己被蚊虫咬坏了。”屈眳看着她把头脸包的结结实实,坐在河边的树干上。颇有些好笑,“苏己没事吧?”   “有事。”袍子下面动了动,罩着脸实在是不好说话,半夏罩在脸上的袍子拉下来,露出小半张脸。   屈眳看到她袖口露出的那只手的手背上鼓着好几个包,蹙眉攥住她的手腕,蹲身下来仔细查看。   野外的蚊虫格外的毒,只要被叮咬了一口,就会肿鼓出一个老大的红包起来。   她原本肌肤白皙,被咬了之后,一个个包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都肿了。”屈眳看着她几乎肿得比原来大一倍的手,有些担心。   半夏扒拉下头上的袍子,“那边好了没有?”   屈眳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快要将营帐内外熏了一遍的侍女,回头道,“还没有。水泽旁边蚊虫甚多,不忙个一会,恐怕是不行的。”   半夏啊了一声,她看着自己肿的和猪蹄似的手。   “……”屈眳顺着她的目光下来,看着她手上的包。他眯眼看了会,低头下来,还没等她反应,舌尖就已经舔舐在她的手背上。   湿软的触感惊得半夏几乎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她就要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但屈眳的力气可要比她大的多,她手腕一动,他立刻扣紧。   “干甚么!”半夏道,她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跳起来逃走。   “苏己的手都已经肿成这样了,我替苏己治一治。”   半夏脸涨得通红,她不断的使劲想要把手给抽回来,“有那么治的么?”   “有,附近野人都是这么治的。野人弄不来巫药,蚊虫叮咬的肿痛又实在恼人,所以有这么一个办法。”   屈眳说的慎重其事,半夏都忍不住愣住了。他这么个说法,倒是像她不知好歹了。   “算了。”半夏还是想要挽救一下,“过一会,应该就能消肿了。”   屈眳手一松,半夏把手抽回来。手背上留有一道水痕,是舌头舔舐留下来的痕迹。   她颇为不自在的坐在那里,那边侍女们都在干活,她不好过去给人添乱。又把头上的袍子给拉起来。   “过一会就好了。”屈眳看那边烧灼艾草的浓艳滚滚腾起。   “还有多久才到云梦泽?”半夏坐在那里好半会都不知道要和屈眳说什么。   屈眳听到她问,颇有些惊异的扬扬眉,“苏己怎么这么喜欢云梦?”   云梦是楚国的第一大泽,中原诸国都知道云梦的大名。不过她这么急切盼着去云梦,着实让他很意外。   这个天,一般女子都不爱出门,不仅仅阳光会灼伤她们娇嫩的肌肤,更是这热浪抵挡不住。若不是担心她在郢都的安危,让她暂时远离是非,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   但她的表现,不但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有股迫不及待?   “嗯。”半夏敛了脸上的着急神色,她冲他笑笑,“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屈眳听这话,眉梢一挑。   “你这么带我出来,楚王不会把你如何吧?”半夏小心问道。   屈眳有些意外,“国君为何要对我怎么样?”   “那就不会?”半夏说着,心头上悬着的一颗石头落地,“那就太好了。”   “国君虽然年少好玩,但还不是蛮不讲道理的人。”屈眳给楚王说了一句话。   “嗯。”半夏想起那个蜜色肤色的少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她总觉得这个少年楚王,不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顽劣不堪。真正顽劣的人不会有他那样的气势。   “楚王或许看上去不是他表露的那样?”半夏搜肠刮肚的和屈眳说着她对楚王的观感。   屈眳听后,神色平静,没有多少表示。   不多时侍女们把营帐给整理好了,请半夏过去休息。   野外的条件比不上在郢都,营帐内外用艾草熏了一通,蚊虫是没有了,但也热的厉害。幸好取水方便,侍女们提来了水给她洗浴,换了簇新的衣裳之后,才稍稍觉得好些。   接下来几日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幸好走水路,要比走陆路快的多。   她坐在舟舱里,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   现在她已经在云梦泽里了。   云梦泽里的风景处处不同,山川水泽,甚至当地的人情风貌都大不一样。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在哪里出现了。   那时候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水从鼻子嘴巴一个劲的往里头涌入,难受的厉害。等到一睁眼,她就已经在岸上,而且被五花大绑了。后来再加上洪水蔓延,她落在这个时代的地方,她完全记不得了。   在舟舱里呆的有些闷,半夏走出来透透气。屈眳在另外一只舟上,他此刻穿着方便行动的及膝深衣,身边就是艄公。   “苏己!”看到半夏从船舱里出来,他眉目都不禁柔和了下来。   半夏冲他点了点头。两只船一前一后,离得并不是很远,只要声音稍微大点,都能听得到。   “这里就是看到苏己的地方了。”那边遥遥传来屈眳的声音。   半夏一愣,她茫然四顾,四周的景色对她来说很陌生。   “今日先住在这里,好不好?”半夏站在舟头大声问那边的屈眳。   屈眳不知为何她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在哪里来的,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他就点头同意。令人停下来,就地扎营。   原本出来就是游玩,没有什么太多的目的。既然她想留下来,也并无不可。   安顿下来之后,半夏带着侍女和武士在附近走了走,她看到一棵大叔,树枝上还绑着一条布条。   布条的原本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那个蝴蝶结勉强还是能看出是她的手笔。   屈眳没有骗她,这里就是她来的地方。   半夏顿时又有了精神头。   夜晚来的格外迟。半夏提了自己的背包,她把当初穿过来的衣服也一块塞到了包里。   她到河岸边,借故支开了左右侍女,而后没有任何犹豫,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一头扎入水里。   “苏己投水了!”侍女尖利尖叫,立刻把营帐里的屈眳给惊动了。   屈眳跑出来的时候,见到几个侍女满脸惊惶。   侍女见到他,惊慌失措的指着黑魆魆的河面,“少主,苏己苏己投水了!”   屈眳一听,顾不上身后家臣的大喊大叫,一头扎入水中。   他自小就凫水,对他来说,和水里和在陆地上,除了时不时要浮出水面换气之外,也没有多少区别。   夜里水域一片漆黑,突然水面上亮起了火光,他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沉沉浮浮。   他飞快游去,一手就把那个人影给抓在怀里。   半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就是屈眳的冷脸。   “苏己,你到底要干甚么!”屈眳难得冲她发了脾气,他胸腔里的怒火翻腾,完全按压不住。躺着的女子闭上眼的时候,担忧尚且能压制,但看到她睁开眼的时候,就完全爆发出来了。   黑夜投水,她是打算死么?!   半夏完全睁开眼,她茫然不解的盯着面前的屈眳。她没管他的怒火,手臂撑着自己从矮床上起来。   她看了一圈四周,还是原来一样的,甚至面前的人都没变过。   “苏己,苏己!”屈眳看她两眼发直神情呆滞,握住她的肩头轻轻摇了摇。   半夏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她没有回去,这里不是她应该在的时代。   半夏哭的格外大声,也格外的伤心欲绝。   屈眳被她突然的痛苦给吓了一跳,怒火也被她满脸的泪水给浇灭了。   她哭的很伤心,近乎是伤心欲绝。他不知道能有什么事让她哭成这样。   “怎么了,苏己?”屈眳问她。   半夏摇摇头,哭的几乎断气。   她回不去了,半夏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   屈眳定定盯她好会,半夏也没避着他,哭的涕泪满脸,也不管好看不好看。她抱着膝盖瑟缩到角落里。不搭理谁,谁和她说话也不听。   她就像是个溺水的人,靠着一丝能回家的信念强撑着,可最后费尽心思,却发现完全没用,她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半夏哭肿了眼,等哭得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发呆。   营帐里,侍女们都已经避出去了,只有她一个。   外面传来脚步声,但半夏对那些声音都没有半点反应。   真坐着,外面闯进来一个人,那人头戴鲜亮的羽冠,身上穿着不知道什么材质衣裳,感觉好像一身的鸡毛。   那人冲进来,还没等她开口,就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什么东西,而后摊开四肢在营帐内大跳。   半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了,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正在发懵的时候,一大盆的血直接泼了过来。   半夏这下真的忍不住了,立刻跳起。 第31章 云梦   迎面泼来的那一盆血,还是热的。在这热的狗都要趴地的天里,冒腾着一股湿热的腥气。   半夏动作敏捷跳起来,头脸躲过了那盆血,但衣襟和胸口上却没能逃过一劫,被扑了个满怀,她看着自己那半身湿湿嗒嗒,而后再看着面前头顶顶着鸟喙冠抽风似得抽搐的巫师,半夏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的厉害。   那巫师相当卖力,浑身上下和得了羊抽风一样,不停的抽搐颤抖,围着半夏跳来跃去。   跳到半路,巫师转身从背后的竹篓里捏出一条蛇,他一手持蛇,嘴里嘀嘀咕咕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对着半夏施法。   半夏拖着湿哒哒的衣裳,目瞪口呆,视觉和味觉上的巨大冲击,把她的脑子给弄懵了。还没等她反应,巫师就已经捏着手里的蛇头,凑到了她面前。   冰凉恐怖的蛇头就在眼前,她几乎能看清楚蛇脑袋上那两颗绿豆小眼睛。半夏脑子里头的弦顿时就绷断了。她啊尖叫出来,然后抓起手边的矮几对着巫师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人面对恐惧的时候反应不尽相同,有些人会惊慌失措,尖叫逃跑,而有些人则会抓起东西一顿反抗。   半夏不巧是后者,她尖叫连连,爆发出莫大的力气,连人带蛇一顿痛打。   巫师没有料到这女子竟然中邪如此之深,竟然连驱邪的巫师都敢打。   巫师顾忌到此女的身份,一边躲闪,一边更加卖力。   半夏看着那条蛇还是不停的往自己面前凑,吓得尖叫连连,爆发出比平日几倍的力气,对着巫师一顿抡。   巫师被她打的到处躲闪,冷不防自己脑袋上猛地挨了一下,整个人软绵绵的往后一倒直接昏厥了过去。手上捏着的蛇也因为没了桎梏从他手里出来,在地上游走。   半夏吓得尖叫只跳,她把手里抓住的实木矮几一丢,没命的直接往外逃。   一跑出去,就迎接撞上等在门口的屈眳。   屈眳等她醒后,就亲自审问了那些服侍她的侍女,得知半夏是毫无征兆的,直接往水里跳之后,疑心她是中邪了。   云梦泽这个地方,人烟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部落,山魅鬼怪最容易作祟。于是他令人寻来了巫师给半夏驱邪。   他听到里头的尖叫,正在迟疑要不要进去看看,刚要迈动步子,里头就有人冲出来,裹挟着一股腥气。   半夏冲出来一头撞入他怀里,她半身都是湿黏黏的血,吓得哭了。她伸手抓住他手肘处的袖子。   “蛇,有蛇!”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湿湿滑滑看起来阴冷的东西。   巫师作法的时候,都会一手持矛一手持蛇,来威吓驱逐作祟的鬼神。   屈眳低头见到她半身的血污,忍不住在她肩膀上拍拍,“没事了?”   “有事!”半夏委屈道。她闻到自己身上飘着的那股血腥味,半是委屈半是泄愤的往他身上蹭,好把衣裙上的污血给蹭到他身上去。   血是先杀的狗,新鲜的很,她在里头没几把就把巫师给打晕跑出来了,血迹还来记得完全干涸,她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蹭,把他那一身也弄得乱七八糟。   “那里头是谁啊,怎么还有蛇!”半夏说着,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   屈眳不答话,他带着她进去,一进去,就见到受了惊吓在地上到处乱游的黑蛇。   半夏看到蛇,把他一推,直接躲到外面去了。   屈眳弯腰下来,手指夹住蛇的七寸,轻松提起来。他看到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巫师,巫师旁边还倒着一张矮几。   哪怕他没问,也没亲眼看到,也不难猜出之前到底营帐里发生什么事了。   屈眳捏着蛇出来,半夏尖叫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屈眳把手里的蛇丢给竖仆,半夏目瞪口呆见着竖仆麻利的把丢到怀里的蛇给收拾好。   “没事了。”他大步走到她面前,见到她眼眸晶亮,不像之前的无神。   他转身过去令人收拾残局,竖仆们把里头晕的七荤八素的巫师给抬出来,赶紧挪到另外的帐子里去。   侍女们提来了水,伺候半夏沐浴换衣。那一身的狗血,味道感人。半夏在水里把身来来回回搓了好几遍,甚至肌肤都搓的发红发疼才作罢。   换上干净的衣裳,半夏在帐子里坐着。刚才的惊吓过后,此刻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和茫然。   她原本以为,只要沿着原路,她可能就能回去了。   半夏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可能”。但她依然对此抱有莫大的希望,可是当她一头扎到河里,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却还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绝望。这样都还不能回去,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了。   她蜷缩两腿,双手抱住膝盖。   屈眳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这么一副消沉的样子。   屈眳已经重新换了衣裳,发鬓还泛着湿润的光泽。   他坐下来,过了好半会都没有听到半夏开口说话。   “你为何要投水?”   半夏垂下眼没有回话。   屈眳抬眼看她,她没了半点精神,恹恹的坐在那里,甚至他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抬头。   “是有人对你无礼吗?”   “……”半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依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苏己!”   半夏被他这一声高喝,终于唤回一点点神智,她看着屈眳,咬住下唇,“我回不去了。”   屈眳听不懂她嘴里说的说的什么,忍不住凑近了些,“苏己说甚么?”   这话半夏不是说给他听的,她只是来回反复的说那一句,“我回不去了。”   或许有其他的办法,但是她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办。   半夏抬头,红肿的眼睛盯着屈眳直看。   过了好会,她又垂下头去。   “别哭了。”屈眳听不明白她方才说的什么,不过自从她投水被他就上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   “我回不去了。”半夏换了楚语,和屈眳重新说了一遍。   屈眳愣了一下,他盯着半夏,缓慢的开口,在思考她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回不了家了。”半夏伤心欲绝。   屈眳微愕,他抬手想要安抚她,可手举起一半,最终还是放下去了。   一时间,屈眳想笑。他从来就不想让苏己走,她没有在楚国寻个男子嫁了的打算,而且她父母也只有她一个,不想将她远嫁。一旦她回去了,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屈眳不知她为何会说出回不了家的话,可心里的雀跃却是实实在在。   不过他面上还是摆出了关切的神情,“怎么会?苏己的族人都在卫国,虽然卫国离楚国有千里之隔,但也不是回不去。”   这话只是安慰她,若是面前的女子当真顺势提出要回卫国,他马上能弄出好几个理由把她搪塞过去。   屈眳见过她归心如箭,已经做好了搪塞她的准备,可谁知她并没有提起此事,只是在那里坐着。   “苏己?”屈眳轻轻叫了一声。   半夏一头扎到他怀里,痛哭流涕。   屈眳抬手轻轻抱住她,轻声劝慰,“好了,好了。”   安慰人,还是安慰女子,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尤其怀中人哪怕隔着层层衣物,都能感受到躯体的柔软。   那和男子的刚硬完全不同,她的躯体柔的和水似得,似乎完全没有骨头。   他不敢乱动,手掌堪堪只在她的手臂上,至于其他地方,实在是不好触碰。   他心猿意马,却又不好乱动。正鼓起勇气,手往她腰间伸过去的时候。半夏一下从他的怀里抬头,然后伸手推开他。   半夏擦擦眼睛,睁着红肿的眼睛吸了几口气。勉勉强强把翻涌的情绪给压下来。   “苏己没事了?”屈眳心头涌上一阵失望,方才只差半点,他就能握住她的腰了。可惜……   “没事了。”半夏胡乱的拿袖子把脸上擦擦,“给你添麻烦了。”   “无事。”屈眳摇摇头,“苏己若是心里有事,可以和我说。”   半夏轻轻点了点头,屈眳定定看了她好会。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室内一片静谧,突然半夏的肚子咕噜噜了两声。   她捂住肚子,满脸通红。   自从醒过来之后,她就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一点水。之前情绪激动顾不上,现在稍许平复下来,就发觉到肚腹的饥饿。   屈眳倒是没有什么笑话她的意思,令人把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   一条烤鱼还有一碗米羹。   半夏其实并不爱吃鱼,觉得这东西很难做好,而且冒着一股很讨人厌的腥味。可到了这里之后,知道这里物资极其缺乏,除去贵族之外,很多平民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允许吃肉。她也就把以前那些娇生惯养的习惯给改了。   她持箸去扒拉鱼身上的肉,见到屈眳眼带疑惑,才不好意思道,“我手上不洁,不敢直接去拿鱼肉。”   屈眳点点头。   她都已经在用餐,屈眳暂时出去一会。吃了东西,压抑住的困乏如同潮水涌上。她缩在床上睡了好会。   睡梦里是她现代的生活,早上七点爬起来上课,在练功房里排练,休息时候和同学讨论午饭和晚饭去哪家新开的饭店。同时盼着赶紧放长假,好回家吃家里的饭菜。   梦很长,最后是洞庭湖的游船上,一个几岁男孩子直直冲过来,把她撞了个人仰马翻。   半夏惊醒过来了。   旁边的侍女见着她醒来了,低声道,“苏己要不要喝点水?”   自从昨夜里她支开身边所有人投水之后,屈眳便下令侍女不可离她半步。免得她又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久睡之后,喉咙干渴的厉害,半夏点点头,她接过侍女递来的陶碗,一饮而尽。   侍女从她手里把陶碗接过去之后,就跪在那里不敢多言。   半夏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会。她撑着自己起来,让侍女给她换了一套衣裳,出去走走。   营帐挪到树木多的地方之后,炎热就少起来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冰凉。   半夏在河边找到屈眳的,屈眳在看当地的几个土著捕鱼。土著是真土著,不像屈眳等人这种衣着整洁,而是几乎全身□□,只是在腰间搭了一条布遮羞罢了。   半夏到的时候,正好有个土著弯腰收拾船上的渔网,两块屁股露出来。吓得她慌忙回身过去,还差点脚下滑了一跤。   跟着屈眳的武士听到声响,回头看到是她,笑起来,“苏己来了。”   不等半夏反应,武士又道,“苏己想开点,不要投水啦。要不是少主亲自救你,恐怕苏己就被鳄鱼给吃掉了。”   半夏脸上一红,武士又道,“这河里好多鳄鱼,一条能吃得下一头牛!”   屈眳听到说话声,回身过来,见到半夏背对着她们。   她没有侧头过来,看到的就是她窈窕的腰身,和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屈眳大步过去,“睡好了?”   半夏点点头。   他定定看她一会,见着她精神尚可,就是眼睛稍稍有些肿。其他并无大碍。   “……”他看半夏一直站在那里,看了一眼她背后,了然于胸。抬手让那些当地人先走。   “好了,可以转过身了,他们都走了。”   半夏听到这句,小心翼翼转身过来。见到身后是真没人了,缓缓出了一口气。   “苏己想要看捕鱼么?”   半夏摇摇头。   她现在不管干什么,都没什么精神。   屈眳听到这话,笑了笑,“都来到云梦泽了,若是这几日一直都闷着哪里都不去,岂不是白来一趟。”   “不怕我继续投水么?”   屈眳一笑,“你要是再投水,那就是傻子。”   昨日夜晚,她投水的时候,漆黑一片,他都能把她从水底下给捞出来。更别说现在是大白天。   “我陪苏己走一走吧。”   说着屈眳拉过她的手,径直朝另外一条道走去。   武士们见状,都知趣的不跟上去。   半夏这还是真正意义上来这里,她对四周一切都不熟悉。所以还是让屈眳担任向导。   她兴致并不高,但没有别的事可做。   “看。”前头的屈眳一停,半夏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河岸对面一群麋鹿争先恐后的淌过水到对面小岛上。   这是一个鹿群,前后少说都有十多只鹿。水花四溅,还可以听到小鹿呦呦的叫唤。   岛屿上水草植被丰富,上头光是草,就有人高。鹿群一上岸,整个就混入了人高的草中,寻不到踪迹了。   半夏看的哇了一声,她吃惊的咬住拳头,睁大眼盯着那边已经跑得没影子的鹿群。   “好、好多啊。”她来洞庭湖旅游的时候,听说洞庭湖曾经是古代云梦泽的一个部分。不过洞庭湖之前退化的很严重,旱季的时候,甚至水流下退,船下水都找不到地方。   这几年实行生态保护,情况好转,但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鹿群。   “苏己没见过?”屈眳回头问了一句。   半夏摇摇头。她走了一步,身形趔趄了下。屈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而后无比自然的握住她的手。   他个头比她高,手也比她的大。很轻易的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吾子!”半夏被他拉住手腕,低低叫了声。   “这里很多沼泽,一不小心人和野兽就会踏入里头。”屈眳一本正经的和她解释,“如果落入里头,就会慢慢往下沉,而且脱不了身。”   半夏顿时闭嘴。   他陪着她走了一段路,“苏己之前说的,回不去了,是甚么意思?”   半夏垂头下来,眸光晦涩,“就是这个意思。”   “不回卫国了?”他接着问道。   半夏摇头,她的家人根本就不在这个时代,她回不去,就找不到他们。   屈眳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过了会,他望向她的眼里渐渐涌上了些许怜惜。他握紧她手掌,“苏己不会去的话,不如我令人去卫国,给苏己的父母送信。”   “不,算了。”半夏摇摇头。   屈眳不明所以,“为何?”   她之前那么思念亲人,恨不得马上回去,现在只不过一夕之间,就完全变了?   “我父母,又不在卫国,就算去了,也找不到。”   “不在卫国?”屈眳吃了一惊,她之前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他也就一直以为她的父母都在卫国。   “那在何处?”   半夏摇摇头。   “至少告知一声,我也要叫家臣去送消息。苏己离开这么久,父母想必也很着急吧。”   说完,半夏却没有半点回答他的意思。   屈眳也不再多言,拉住她的手在山野间漫步。   云梦泽的风景很美,不过听屈眳说,现在还不是最漂亮的时候。云梦泽风景最美是要到雨季的时候,尤其下过雨之后,云梦泽才是真正的烟波浩渺。   水面和山川之间,会有云雾迤逦其中。那时候才是最漂亮的。   半夏靠在山水之边,看着怡人的景色看了很久。   最后她打算回去的时候,看到前头的屈眳停了下来。   “怎么了?”半夏问。   屈眳摇摇头不答,而且反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半夏心都悬起来。   这个时代很多地方都是处于原始状态,人迹罕至,所以也会有很多野兽潜伏期间。深山之中,野兽伤人,甚至吃人,都不少见。   屈眳手持铜剑,锋利的铜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带着杀气的金色光芒。   他松开手,嘱咐半夏乖乖站在那里不要乱跑,自己一手拂开了高高的草丛,戒备的往草丛里头看去。   屈眳以为草丛里头蛰伏的是犀牛或者是猛虎之类的猛兽,当他用剑拨开灌木丛的时候,看到一只小鹿趴在那里。   半夏提心吊胆,看到卧躺着的小鹿,忍不住探头过来看。   小鹿是真的很小,睁着一双黑圆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们。   半夏慢慢靠近,然后伸手过来。   “不要过去。”屈眳一手拦住她,“这鹿看着好看,但野性十足,会咬人的。”   “啊?”半夏转头看过去,和小鹿眼对眼。   鹿眼清澈,又黑又大,它腿上受伤了,卧趴在那里,十足的温顺。   她向前伸了伸手,摸到了小鹿毛绒绒的脑袋。   小鹿应该是之前没有见过人,又或许是太小了,还没来得及养出足够的野性。反正它在她的手下没有咬人。   半夏看到它腿上的伤口,过去察看。   屈眳没有收剑回鞘,“应该是受伤了,和鹿群走散了。”   “这么小,不管的话,会死吧?”半夏问。   屈眳点头。   食肉的猛兽的嗅觉很敏感,尤其对血腥味。闻到气味会很快赶过来大快朵颐。   “能把它带回去吗?”半夏有些不忍心。   “好。”屈眳说着,一手把剑收回去。伸手就把小鹿给扛起来。   小鹿被半夏抚摸脑袋的时候,很乖顺,可是被屈眳扛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屈眳动作粗暴,触碰到了它的伤口。小鹿呦呦叫了两声,还蹬了后腿踢了屈眳。   屈眳一手抓住鹿腿,走在前头。半夏亦步亦趋,回到了营地。   一回去,武士们见到屈眳扛着一头鹿回来,欢呼“少主,今日夜里又有肉可食了!”   “不是用来食肉的!”半夏跳出来解释。   “这鹿是苏己的,不要偷偷杀了。”屈眳说着,把肩头上的鹿放下来。   小鹿被扔在地上,甚是可怜的叫了一声。半夏让侍女拿来清水,清洗了小鹿的伤口,随便还用一些布条给小鹿包扎伤口。   因为小鹿实在可爱,有侍女拿了果子喂它。   小鹿不客气的就着侍女们的手吃起来。   半夏在一旁看着,冷不防人群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半夏抬头去看,见着武士一圈围在那里,她吩咐侍女照顾好小鹿,自己带了两个侍女过去。   结果到的时候,她看到屈眳捂住手臂,鲜血透过指缝往外涌,而对面有个武士惊慌失措。   半夏顾不上其他,上前几步拉了屈眳就到营帐里头。   屈眳和武士比试剑术,一不小心,手臂就被铜剑给划伤了。半夏把他拉到室内,卷起他的袖子。   她仔细看了一下伤口,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已经有人提了水来,半夏转身要让人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突然想起,这水直接从河里提上来的,里头肯定有细菌,要是导致伤口感染,那就糟糕了。   她让竖仆停住,然后自己跑出去把背包抱进来,打发竖仆出去之后,她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屈眳也没大惊小怪。   清洗完伤口,到了包扎环节,她看了一眼竖仆们准备的布条。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干净不干净,迟疑了一下,伸手到背包里,拿出一包没拆过的卫生巾,撕开了直接贴在他伤口上。 第32章 消息   现代卫生巾比贵族弄来的那些布条可干净多了。   卫生巾出厂的时候可是要经过杀菌消毒处理的,只要正规大牌子的东西,那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里的布条看着干净,其实完全没有做任何的消毒措施,只要上头没有特别明显的污渍,那就是干净的。   野外原本卫生条件就堪忧,再这么一来,半夏都担心屈眳的伤□□活被弄得感染。   就是她觉得不是一般的羞耻。   半夏脸滚烫滚烫的,白皙的肌肤下浮现出两团绯红。她把卫生巾贴在屈眳伤口上,背面粘胶在外面,抱起来,轻轻一按,就粘起来了。   屈眳很好奇的抬起胳膊,左右看了看。   这个东西他之前在那个行囊里头翻出来过,还很奇怪,为何那上面的材质有些像衣料,但又不是,甚至上都还有压出来的花纹。   “原来是这么用的?”屈眳满脸的纯良,他满怀着孩子一样的纯洁好奇,把贴在伤口上的卫生巾来回看了又看。   半夏脸上和火烧似得,见着他好像要从背包里掏出另外一片仔细研究,马上一把把自己的背包给抢了过来,抱在怀里。   屈眳有些讪讪的,“我只是看看,并没有抢的意思。”   半夏盯着他,满脸不相信。屈眳顿时胸脯都挺起来了,“难道苏己不信?我堂堂武王后裔,屈氏之子,不可能贪图你一个女子之物吧?”   说完,见着半夏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反而抱着自己的包,用越发怀疑的目光瞅着他。   屈眳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   半夏把背包胡乱往背上一背,抓了一旁的布条把包裹伤口的卫生巾给包裹起来。屈眳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但是她知道,看着他这么好奇的瞅来瞅去,莫大的羞耻感都要把她整个人给没顶了。   半夏在外面把那些包扎伤口用的布条给包了一遍,她包的不厚,堪堪能把东西遮掩住就行。   “好了。”半夏收拾完,让竖仆们进来收拾,自己先把背包给放回去。   她刚刚站起身,就被屈眳给叫住,“苏己,你行囊里都是些甚么?”   屈眳对她的包有好奇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都没有问。现在终于问起。   “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啊。”半夏说着,手指拎了拎包,里头已经空了一小半。零食和水都已经没了。   剩下来的,她就要珍惜了。   此言一出,屈眳倒没了声音了。   半夏出来,外面就有武士等着。   屈眳和武士比划剑术,刀剑这东西,只要不小心就会伤到人,比试中受伤只是小事。只是屈眳地位高高在上,他受伤了,若是要追究,那就不是轻易能了结的了。   “苏己,少主无事吧?”家臣小心问道。   半夏摇摇头,她已经给屈眳把伤口给包扎好了,只要屈眳这段日子伤口不去碰脏东西,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毕竟又没有伤到什么大动脉之类的。   “多谢苏己。”家臣见着她摇头,心头上悬着的一颗石头放了下来。   半夏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粗壮的男子,男子脱了上衣,身上还绑缚着绳索。   应该是之前和屈眳对练的人。   “这是……”半夏看着这架势,疑惑的看向家臣。   “他闯了祸,应该让他去和少主请罪。”说着家臣恭恭敬敬对半夏一拜,带着人进去了。   半夏的目光送两个进去。她倒是不怎么担心那个武士,屈眳并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更何况这个只是无意,不是刺杀。   她回头看到身后的侍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侍女西安阿紫比之前对她的态度更加的敬畏。   如她所料,屈眳真的没有把武士怎么样,本来只是无意伤到,又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武士也是下级贵族,不是奴隶那等可以随便弄死的人,弄出人命传扬出去,难免落个严苛的名头。   屈眳手臂受伤,暂时不能打猎,跟着半夏一道喂了几天的小鹿。   小鹿年纪太小,才刚刚断奶,可能因为这个缘故,野性还没有养出来。   半夏听身边的侍女说,云梦泽里的鹿不亲人的,不但不亲人,反而还很讨厌。会咬人,还会踢人。   像这只这么温顺的,还真是少见。   半夏拿了一只软桃喂到小鹿嘴边,小鹿嗅了嗅果物的香气,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   “苏己喜欢么?”半夏蹲在那里喂得正开心,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她回头就见到屈眳站在那。   半夏点点头,“总觉得这样子很可爱。”   “可爱?”屈眳听不懂这个词语的意思,他看了小鹿一眼,小鹿黝黑又大的眼睛很讨女子的喜爱。   “苏己既然喜欢,就把它带回郢都吧。”   半夏一惊,手里的果子差点落到地上去,小鹿低下脑袋,嘴都拱到她掌心里,软软的舌头舔着她的手心,一阵发痒。   “这……”半夏还没想过要把小鹿给带回去,毕竟从云梦泽到郢都也有一段相当长的路要走,何况她自己也是借住在屈家的,怎么可能还带个宠物回去。   给人添麻烦的事,她不好意思做的。   “不好吧。”半夏低声道,“把它带回去,好像也挺麻烦。”   她就是见小鹿受伤了,打算自己养一段时间,等到小鹿伤好了,就放归自然。至于把它真的当宠物养,还真没想过。   “苏己喜欢不是么。”屈眳看她低头喂的那么认真,而且身上多出不少的鲜活气息,“既然喜欢了,那就带回去好好养。”   “不好吧。”半夏说着,已经喂完了一个桃子。小鹿亲昵的舔舔她的手掌,甚至温驯的在她手掌上蹭着撒娇。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丛林,“这一路上,人都麻烦的厉害,带上它不是更麻烦。”   “这又有甚么,叫几个人看着就行了。”   这在屈眳看来完全不是问题,只不过派几个奴隶照料而已。主人的宠物远远要比奴隶自己的性命要重要的多,到时候一定会好好的到达云梦泽。   “何况苏己喜欢不是么。既然喜欢了就带在身边,免得到时候见不着。”屈眳道,突然他笑了笑,“何况这么一头小鹿,离了鹿群,也没跟在母亲身边,恐怕放回山林,找不到能接纳它的鹿群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要被野兽吃掉了。”   半夏两眼睁大,她对这些野生动物的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野生动物就应该放归山林,听到屈眳这么说,才知道还有找不到鹿群的问题。   “所以,叫人一块带回去吧。”   “可是养在身边不好吧?”半夏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儿才是它该呆的地方。”   “……”屈眳见她犹犹豫豫,“可是苏己喜欢不是么?”   既然喜欢了,那就带走。让它日日夜夜都在自己的眼前呆着。若是放归,见不到心还在想,岂不是在折磨自己?   屈眳看向半夏的目光有些晦涩。   “可是,我喜欢了,就不一定非得要带走。”半夏道,“郢都那里,到底人太多了。”   “何况它喜欢呆在我身边还是喜欢呆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冒然带回去了,要是它不习惯呢。”半夏仔细的想了想,摆摆手。   “何况喜欢了就不是一定要捆在身边吧。”   屈眳听后,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沉浮浮,他微微颔首。   屈眳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也没提是顺着她的意思,把小鹿养好伤就放归山林,还是走的时候带上。   他随手扯了一把青草,拱送到小鹿的嘴边,让它吃。   “苏己不打算去卫国了是么?”   她说她回不去了,那么她是不是就打算留在楚国了?   “嗯。”半夏点点头。   屈眳眼眸瞬间亮了,“那……苏己打算……”   “我也不知道。”半夏提起未来的事,语气是说不出的彷徨,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明明一切都是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但就是一股森然的陌生感。   “那就留在楚国吧。”屈眳压下嘴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可靠些。“楚国是大国,在国内不会有战乱侵扰。”   “尤其屈氏门下,谁敢给苏己难看?”   这话说的霸气十足,却有底气。   半夏愣住,看到屈眳脸上却没有半点说笑的成分。   她脸上有些热,嘴里却还道,“未来的事太远了。到时再说吧。”   屈眳哪里肯放过这个说服她留下来的好机会?正要开口再说,只觉得手上一痛,他回头过去,发现竟然是小鹿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或许是品尝到屈眳喂到嘴里的绿草和之前自己吃的水果不是一个味道。小鹿嫌弃的把嘴里的草团吐了出来,还甚是不满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这东西看着讨女子喜欢,咬人哪怕不破皮,也疼的很。   屈眳冷着脸,丢开手里剩余的草。一手摁在鹿头上。   小鹿被屈眳的手劲给摁在地上,呦呦乱叫,左右晃着脑袋,想要挣脱他。   “吾子!”半夏看屈眳这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这小鹿应该只有两三月大。若是用来做鹿脯,想必肉质鲜嫩。”屈眳把小鹿的脑袋给摁在地上,回头对半夏说道。那话说的很认真,没什么开玩笑的意思。   前脚还在劝她把小鹿拾掇拾掇抬回郢都当宠物养得了,后脚就要把小鹿给做菜吃?   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吾子。”半夏伸手想要把小鹿的脑袋从屈眳的手里给解脱出来,屈眳膂力了得,两三个月的小鹿,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畜生,不要和它计较嘛。”半夏说着,去看屈眳的手,“咬得厉害吗?”   屈眳顺势就把手递给半夏,抱怨,“咬的还真疼。”   手上没破皮也没出血,就留个牙印。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出不妥来。   半夏伸手在小鹿的脑袋上按了一下,柔声呵斥,“不能咬人。”   小鹿听明白了似得,呦呦叫了两声。   “我看,还是把它给做了……”   “吾子算了。”半夏连忙转头,生怕屈眳真的把小鹿给做了菜,“反正一个畜生,和它又有甚么好计较的?”   此话说的也在理。   屈眳回头看了一眼小鹿,“既然苏己都这么说,那就放过他一次。”   小鹿却不买账,它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卧趴在那里,脑袋往外顶他。明摆着要他走。   屈眳:……   果然还是把这头鹿给扒皮烤了吧!   屈眳手臂上有伤,养了一些时日。养伤的时候,去了当地一家大夫的宫邸里借住。   在宫邸,总比在野外好。屈眳年少,好好养着,伤口倒是好的飞快。   伤好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带了半夏出去。   最近这几天,下了几场雨,雨水把原本的炎热给冲涮的一干二净,正适合出游。   半夏被他带到舟上去,他自己当艄公,手里的竹篙一撑,船就离岸了。   因为被熊孩子撞下来的经历在前,她坐在船上,两手紧紧抓住边沿,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苏己会凫水吗?”屈眳站在舟头,撑着船回头问半夏   半夏摇摇头,“没学过。”   小时候学过游泳,但后来嫌弃游泳馆里的水的水质不好,家里就不让去了。这么多年下来,原先学的也就忘记了。   屈眳满脸的可惜,“这儿的水倒还算干净。”   半夏不明白他这话语的用意。   他继续行舟,到了江心,把手里的竹篙一放,伸手往自己腰带伸去。在半夏诡异的目光里,他几下就把自己的外袍给扒掉。只留着内里的内袍,然后吩咐她在舟里坐好。而后一头扎到了水里。   半夏两手抓住舟沿,睁大了眼,看着屈眳和一条鱼似得,扎入水底。   江面上还是云雾飘渺,四周一片寂静,半夏在舟上呆的心悸。   “苏己!”背后传来几声大呼,半夏回头过去,发现是屈眳从郢都带来的那些武士们。   “少主呢?”后面武士大声问。   “在水里!”半夏说着,伸手指指黑魆魆的水域。   武士们一听,顿时都放心下来。   半夏一看这架势,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难道他们觉得在水下还比在陆地上安全么?   正想着,水面上激起一阵水花,然后重重的咚的一声,一条大鱼落到了舟里。尾巴胡乱拍,噼噼啪啪直跳。   “真大啊!”一旁的武士看见,砸了咂嘴。   半夏定睛看了看,这条鱼还真的很肥美,看上去少说都有十几斤。   一双手扒拉在舟边上,屈眳猛地从水面上浮出来。   别发的玉簪在水下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原本头顶上的发髻被水一泡,全都披下来。他一手扶在船舷上,一面用手拨弄了下自己的长发。   即使还没长成完全的男人,他披散着长发也没有半点的阴柔气息,反而增添了几丝野性。   “苏己,怎么样?”屈眳伏在船舷那儿,话语含笑。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半夏,半夏看着那条肥美的大鱼,点点头。   屈眳不满足于她这么点头,“苏己不喜欢?”   半夏还真不喜欢吃鱼,对再肥美的鱼也没多大的触动。不过她喜欢大虾。   “上来吧。”半夏伸手过去,要拉屈眳上来。   屈眳看着面前那只纤细漂亮的手,一把攥住,然后大力拉了下,半夏身子被他拉的几乎一个趔趄,她下意识的抓住了手边的边沿,才勉强稳定住身形。   屈眳一上舟,舟身晃荡,半夏吓得脸色苍白,抓住舟沿,紧紧的死活不敢放手。   “这条鱼甚美,少主不如赐给臣吧!”那边舟楫上的武士大声道。   “不行,这条是给苏己的。”屈眳摇摇头。   武士们顿时起哄,甚至还有两个人开始吹口哨。   半夏看着基本上半死到现在蹦跶都蹦跶不起来的肥鱼,不觉得有多少好感动的。她不爱吃鱼不爱吃鱼!   刚丢进来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就有点泛着鱼腥味了。   不过好歹是屈眳亲自弄来的,他一个贵族,亲自下水给她捞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她对屈眳笑了笑,屈眳得了美人一笑,越发心情愉悦。   屈眳又下水了几趟,不过不都是鱼了,还有些螃蟹之类的。   螃蟹比鱼好玩,半夏从后面把螃蟹的后背壳捏住,基本上螃蟹张牙舞爪也没用武之地。   “这个不好。”武士摇摇头,“不容易吃。”   螃蟹浑身上下都是壳,哪怕把壳给敲开了,也没多少肉。   半夏笑笑,“不吃肉,吃黄。”   武士没听明白,半夏也没解释。   忙活了半天,屈眳带着满满的东西回去,路上看到出来打渔的渔民,他心情好,还送了人家一些。   楚国鱼虾这些东西,根本不值得几个钱,到处都是,随手送人不算什么。   等回去之后,那些鱼虾就让专门的庖人来烹调。   半夏让人把螃蟹给蒸了,然后把黄给鼓捣出来吃了。   屈眳很少吃螃蟹,毕竟没多少肉,而且吃起来也麻烦,见半夏喜欢,让人多准备了两只。   当地的大夫对屈眳满脸笑容,频频向他敬酒。   屈眳自然笑纳,大夫看屈眳放下漆杯,目光时不时往那边的女子看去。自然了然于心。   大夫之前也打听过和屈眳一同来的那女子的身份,说是苏国女子,而且还曾经救过屈眳的性命,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过苏国女子是怎么跑到楚国的,大夫真心想不明白。但就现在来看,屈眳似乎对这个女子很是看重。   男子看重女子,尤其一个年少男子对一个貌美女子,除了有情愫之外,还能有什么?   大夫明了屈眳的心思,不禁令人给那女子多添加些酒水。   女子往往不胜酒力,喝酒喝多之后,该如何,是个男子应该都知道。   不过出乎大夫的预料,那个女子一口气把他叫人添加的酒水给一口气全喝了!   半夏最近发现,自己不管吃多少,都不会胖!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害怕发胖,所以对甜品零食敬谢不敏,但是现在她很奇怪的发现,不管她吃什么,都不会胖!就算她特意少吃多动也不会瘦。好像体型就定在出事的那个时候,不会有变化了。   她发现自己这么久头发丝都没掉一根之后,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太多的忌讳了。   她很喜欢喝这里的酒,如果那酒没有点酸的话就更好了。   甜甜香香的,泛着米香。挺好喝的。   女孩子喜欢这种甜甜的饮料,侍女给她倒多少,几乎一滴不剩都喝下去。   上头的大夫目瞪口呆,看着那个貌美女子不停的喝酒。最多中途起身离开了两三次,然后回来继续!   这这这!!!   谁能这么喝,恐怕男子也没有几个吧?   左尹长子带来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屈眳也被半夏的酒量给吓到了。   “好了,苏己,不要再喝了。”他看了一眼上首的大夫,大夫已经痴痴呆呆坐在那里,连眼睛都不知道动一下。   屈眳心下不满,压低声音提醒半夏一句。   他现在已经看出来,她是真的千杯不醉。不管喝多少,都不会醉。   不过在男子面前喝这么多酒,还真不知道她心大到什么地步。   半夏哦了一下,把漆杯往桌上一放。   她摸了摸肚子,十分满足。   不管怎么吃都吃不胖,不好好享受,就是傻瓜。   一餐饭吃完,大夫惊疑不定的打量她好会。过了好会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倒是他的打量引起了屈眳的不满,他带着半夏就走开了。   大夫的宫邸比郢都屈氏宫邸要小,而且要稍显寒酸。贵族们之间封邑不同,家底也不一样,屈氏作为楚国数一数二的卿族,封邑甚为宽广,光是从封邑上收来的东西就很丰盛了。   半夏跟在屈眳身后,走了几步。今夜月色很好,屈眳突然停下步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嘴唇格外嫣红,还泛着微微的润光。   原本就姝丽的容貌此刻更让人挪不开眼睛。   “苏己。”身体深处有什么在躁动,他开口。   半夏回头,满眼疑惑。   屈眳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家臣就急匆匆跑来。   “少主,主君要回郢都了!” 第33章 归来   屈眳蹙眉,他反身看向那个家臣,“父亲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出使别国,时间不定,快的几个月,长的可以有一年。有时候遇上两国交恶,很有可能会被扣在当国为人质。   屈襄动身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现在就算是炎热的楚国,也已经入秋了。   “听说,秦晋两国已经临河列阵了。所以主君早些回来。”   屈眳听得眉头拧了个结。   半夏在一旁听着,见着屈眳让家臣下去。   过了好会,屈眳满脸抱歉,“看来我不能陪苏己在这里呆久了。”   他再拖,也不能一直陪着她在这儿,至少在父亲回郢都之前赶回去。   半夏毫不在意的摇摇头,“无事。”   原本屈眳就是担心楚王会出尔反尔,才把她给带到云梦来避风头的。若是真正论起来,他就算不帮她,她也不能怪他。毕竟两人无缘无故,至于那个什么救命之恩,她救人的时候,其实也没想着一定要屈眳报答什么的,更何况当时那个情况,屈眳还记得把她带上,而不是任由她被洪水吞没,是她应该对屈眳道一声谢才是。   屈眳定定看了她好会,见她唇边含笑,是真的没有怪他,这才松了口气。   说来奇怪,他自小就是屈氏嫡长子,将来也要接过父亲的位置,让屈氏的荣耀继续下去,甚至比之前要盛。所以他自小都是高高在上,受人追捧。除非是和他同等身份的贵族和公室之外,他很少估计别人的心情,更别提女子。   除去故去的母亲之外,他对其他女子尽到一个礼就已经足够,哪怕对那些庶母们,也只是面上礼数周全,至于其他一概不沾身。更别提像现在这般为了一个女子患得患失,心里想着怎么讨她欢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惹得她的厌恶。   他对楚王,也没有如此谨慎小心。   “其实,吾子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走。”半夏和屈眳道。   庭燎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照的红艳艳的。喝下肚子的酒水,没让她当场失仪,长醉不醒。却给她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妍丽。这个可比在脸上涂抹茜粉来的美艳的多。   屈眳被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和泛红的面颊给吸引去了视线,他痴痴望着她,半晌也不知道挪动一下。   半夏以为屈眳有事和自己说,见他低头,她格外乖巧的仰头,等他开口。   他目光深深沉沉,可好半会都没有开口说话,半夏等的脖子都疼了,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半夏不得不稍稍低了低头,让自己可怜的脖子稍稍休息一下。   “苏己。”她才低了头,就听到他轻轻唤了一声。   半夏立刻抬头。   屈眳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既然苏己决定留在楚国,那么终身大事也该考虑吧?不知道苏己喜欢甚么样的男子,我好叫人注意一二。”   半夏惊讶的微微张大嘴,她才十九岁,结婚嫁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   屈眳见她没有立刻回答,“例如,苏己喜欢甚么长相的男子,年岁如何?”他顿了顿,“苏己是喜欢年少一点的,还是……”   半夏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在这儿都还是个黑户,怎么可能想的这么多。   可是屈眳却急着在她这儿得到答案,半夏仔细的想了想,“自然要比我年长的。”   现代有个说法,男性心理成熟要比女性晚。所以半夏一直觉得,找对象找个稍微比自己大些的比较好。   这话一出,屈眳立刻脸就拉了下来。   “为何?”   半夏迷惑不解,这个还有什么为何?   屈眳盯紧了她,似乎一定要从她嘴里掏出个说法,半夏只好胡乱给他个解释,“男子心智成熟的晚,若是年岁小了,恐怕不好相处。”   屈眳嗤笑,“妇人之见。”   半夏恼了,“既然是妇人之见,为何吾子还要来问我?”   是屈眳自己缠着要问,问完了还给她一句性别歧视。   她掉头就走,也不管屈眳还站在那儿了。   她十九年的人生,都是在父母师长的爱护下长大的。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尤其她最讨厌听这种女人怎么怎么的话,不好意思她在现代身边一圈都是能把男人给比下去的女人。   屈眳见着半夏怒气冲冲的跑了,是真跑了,她不顾仪态,提起裙裾,甚至脚踝处的胫衣都袒露出稍许。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如同一卷风,一下就跑的没有影子。   他站在那里,过了好会,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惹得她生气了。   半夏跑会自己的居所,门口等候的侍女看着她两手提着裙裾,跑的满头都是汗,吓了一跳。   赶紧围上来,簇拥她进屋沐浴更衣。   “苏己怎么跑着回来了?”侍女一边给她宽衣解带,一边问道。   贵女们讲究仪态,就算是对周礼不屑一顾的楚国,贵族女子也没有这般抱起裙裾就跑的。   “你们少主,是不是脾气很怪?”半夏不答反问。   侍女惊讶了下,她微微抬头,目光克制的停留在半夏胸腹部的衣物上,不敢抬头触犯贵人。   “苏己这是何意?”   半夏摇摇头,“我没说甚么。”   一句话就变脸变的那么快,可是把她自己的话仔细的掰开了,揉碎了,也没见着能有一句是得罪人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呢。   侍女们见她没了说话的兴致,也纷纷低下头去,伸手给她脱去身上的衣裙。   沐浴之后,半夏趴在矮几上,两个侍女手持葵蒲扇,在后面一左一右给她扇风。   想了半日,半夏想起屈眳的年纪不过是十五六岁,放在现代也就还是个初高中学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处青春叛逆期,偶尔别人再平常不过的话语,落到他们耳朵里头很有可能就变成了别有深意。   而男孩子么,这个年纪,一言不合就跳起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半夏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到了真相。既然如此,那还真的没有必要和他生气,和个时不时就暴躁的男孩生气,都没有多少意思。   想明白这点,半夏倒是觉得自己也太没包容心了。   *   屈眳打算过几日就当半夏回去,既然父亲已经从秦国回来,国君就想要胡来,也要掂量一二。   他去拜访了县尹,县尹也是屈氏族人,只是不和屈眳是同一系的而已。   从县尹出来之后,天色已晚。才到寄居的大夫宫邸门口。他见到半夏站在那里。   他心头一喜,又思及昨晚她的怒火,便把表露在脸上的喜悦给收敛了不少。   “苏己怎么在这?”   半夏见他脾气冷淡,倒也不生气,“我在这儿等你。”说着她看向站在屈眳身后家臣,点了点头。   家臣们今日领教了屈眳变化莫测的脾气,见到半夏在那,也不敢多留,免得少主发怒的时候牵连自己,纷纷退下了。   屈眳见家臣们默默退下,也不阻拦,任由他们离开。   “苏己有事?”屈眳端起面庞,冷冷问道。   半夏见他如此高冷姿态,原本想好的话一下卡在后领里,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昨夜……”   “昨夜之事,我只当做甚么都没有发生。”屈眳飞快道,“无人知道苏己失态。”   这说的就是她因他一句“妇人之见”而发怒离开。   半夏愣住。   怎么说到最后,他反而是成了要问责的那个了?   半夏看着屈眳的脸,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屈眳见她神情不对,却想不通哪里不对。昨夜她提起裙裾就跑了,姿态无礼的很,想来她过来也是因为这事。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能安她的心。   半夏一张脸快要皱到一起。   屈眳默默盯住她的脸半晌,“苏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若是身体不舒服,西安阿紫正好在一个大夫的宫邸里,寻来功力格外高深的巫人应该不成问题。   屈眳回忆起在云梦泽里,被半夏一几抡晕的巫人,一时也无法可说。要是给她寻个巫人,再这么打晕过去,可没之前那么好遮掩过去了。   半夏摇摇头,她干巴巴的说一声没事,然后顶着屈眳诡异到极点的目光飞快跑了。   走在路上,她伸手拍了拍脸,她对自己下手还是有点力气的,拍的肌肤声响。   她真是昏了头,才觉得过来解释一下最好。说自己不是很在乎他昨晚说的话。结果屈眳根本不觉得他自己说的那话有任何问题,相反还告诉自己,他根本不会把昨夜失仪的事说出去。   半夏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能被屈眳给掰扯了过来。   果然隔着两千多年的三观鸿沟不是这么容易跨越的。有时候她都觉得两个人谈话的时候,脑子回路就没有对上过。   半夏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屈眳带着她回郢都了,回来的时候,顺手把她在云梦泽救的小鹿也一块带了回去。   回到旷别已久的宫邸,半夏颇有些感叹。   屈眳回到郢都之后,就不能像还在云梦那样清闲了。他忙得不见人影,吩咐人把小鹿送到半夏居处。   小鹿到了个新地方,有些害怕,半夏听下头的侍女回禀说是小鹿不吃东西之后,亲自过来看它。   小鹿有些恹恹的,腿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别说站起来,就是跑一段都不成问题。半夏亲自拿了水果喂它,它闻了闻她的手心,确定是熟悉的味道之后,才低头慢慢吃起来。   有段时间没有进食,小鹿吃东西起来就格外的多。半夏喂的全神贯注,冷不防听到背后一句,“甚么时候带来的?”   半夏手上一抖,差点把果物给滚落在地上,她回头一看,见到屈襄站在那里。   屈襄看她吃惊的脸,抬起手轻轻往下按了按,“我吓到苏己了?”   半夏站起来,“左尹回来了?”   屈襄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鹿,还有她手上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的汁液。   半夏看到他身上袍服干净,应该已经回来有段时间了。   屈襄绕过她,伸手摸了一把小鹿的脊背,“这是苏己叫人带回来的?”   “不,这只鹿是小女在云梦泽救下来的。但原来想在云梦就把它给放生。”半夏可不敢轻易回答是自己的主意。   屈襄不过一问,他看这只小鹿挺得半夏的喜欢,带回来也就带回来了。反正贵族们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宫里的楚王还喜欢养马,喜欢到让马住人住的屋子,吃人吃的食物。都已经胖的走不动路了。   只是养一头鹿,已经算很正常了。   “左尹刚刚从秦国回来,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不如早些歇息?”半夏斟酌着言辞,轻声道。   屈襄这一路的确是走的颇为辛苦,因为急着要把秦晋的消息带回郢都,回到郢都之后,几乎没有做任何休憩,只是简单的沐浴净身整理仪容之后就匆匆入宫,到了现在才回来。   要说累的确累,不过看到她也没那么累了。   “怎么,苏己难道不想和我说话?”屈襄似笑非笑的神情,瞬时给人莫大的压迫感。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吓人的话,更加没有做什么事。可仅仅只是言谈之间,就能让人不敢抬头。   这份魄力,不是十五六岁的屈眳能有的。   半夏心跳砰砰跳的飞快,她摇摇头,“当然不是,左尹能和小女说话。”她声音软嘟嘟的,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娇软。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抬眼偷偷打量他,然后又飞快垂下眼去。   自以为自己这个小动作没有被发现,倒是让人怜爱的很。   屈襄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倒也不累,我二十年来,这样的事情都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早已经习惯。”他说着,看着她的发顶。   半夏不喜欢楚女们的发式,所以都是照着最简单的来,就是把头发拿发绳往脑袋后一绑。   乌黑亮丽的头发从前面分成了两边,拢过耳边,一直束到脑后。发鬓那儿还有稍许的卷发,风一吹,那蜷曲的碎发就动,和动物幼崽的绒毛似得。   屈襄私下怀疑她是不是有狄戎血统,毕竟她个头长得在女子里算的上高挑,而且面庞五官也很突出,甚至还和有些狄戎一样,头发卷曲,这不管在中原还是楚人里,都很难见到。   “苏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族人。”屈襄道。   半夏摇摇头,“我和他们来往的并不密切。”   此时,一族都是抱团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彼此都是一个整体,分开不得。女子更是如此。   不过现代,亲戚只要不是一个地方的,也只有春节见一次。有时候几年都不见一次,都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在年轻人里头更是如此。   半夏更是很少去和其他的亲戚有多少来往。   屈襄听到这话,眉梢挑了挑,心下有了决断。这个女子,可能在苏氏里不被重视。也只有不被重视,所以其他族人才不和这一系往来,因为实在没有多少必要。   他不禁对此女多出许多怜爱。   “苏己辛苦了。”   “?”半夏看到他突然柔软下来的眼神,不禁有些想躲闪,可这话,却怎么让她听不明白。   屈襄已经从家老那里得知楚王之前驾临宫邸之事,甚至楚王说的那些话,家老也一句不漏全部告诉他了。   这个国君年少轻狂,再加上若敖氏掌控朝政,甚么事都不用国君亲自决断,所以一身的精力就全部耗费在别的地方。   还有什么比声色犬马更能打发时间消耗精力的?   在渚宫胡来也就罢了,竟然还到下头卿大夫家里来要人,这就太胡闹了。   屈襄打算过几日,好好和楚王说一说。   若真是那些身份卑下的女子倒也罢了,竟然连贵族女子也开始觊觎,这可真说不过去。   “我离开郢都之后,国君是否来过?”   半夏点头。   “苏己为何要为国君献舞?”屈襄问。   “因为那不是楚王么?”半夏仔细的想,“若是忤逆楚王的话,小女担心楚王一怒之下……”她说到后面吞吞吐吐。   “不必如此担心。”屈襄听完,仔细和她说,“你的身份和旁人不同,哪里能让任由国君胡来!以后若是还有人这么做,不必有任何担心,拒绝便是。”   她在楚国没有族人,但是还有他在。那些人打她的主意,就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话从甚有威严的屈襄嘴里说出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半夏呆愣愣看着他,过了好会,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就这么直接抬头看了屈襄这么久!   她低下头来。   屈襄看她通红的耳朵,有些好笑,心情也越发好。   屈襄从半夏那里出来,连日奔波的疲惫也好了不少。   “苏己前段时日受了不少惊吓,从齐鲁两国来的那些首饰和衣料多给苏己送去。”   在屈襄看来,半夏的确受了委屈,毕竟楚王即使在他看来如何年少,在半夏看来,还是高高在上。   拒绝了楚王,想必也是受了不少惊吓。   家老想起自家少主这段日子带着苏己跑到了云梦泽,说实话他可从来没从那个女子脸上看出什么受了不少惊吓的样子。   既然家主都这么说了,家老也只能从命。   屈襄回郢都,只来得及稍作休憩,便到渚宫连着几日几日的都不回来。   秦晋之好,看起来佳话一件,可是两国之间结好结的快,可翻脸起来也更快。在屈襄出使秦国的时候,秦晋两国就因晋侯没有兑现之前要赠予秦国几座城池的诺言,甚至秦国国内大灾引起了饥荒,秦国也不肯就此罢休。   两国在界限两旁陈兵对峙,而且看样子,必定会有几场大战。   此刻屈襄便劝说秦伯和楚国结盟,秦伯原本就厌恶晋侯的反复无常,出言无信。被屈襄这么游说,起了转头楚国结盟的心思,甚至连带着那位被扣押在雍城的俘虏,也有释放回楚国的想法。   屈襄赶紧回来,忙得就是此事。   只要和秦国结成联盟,楚国困境可解,而且还能收获实力强劲的盟友。   楚王听完屈襄的禀告,点了点头,“一切就如左尹说的去做吧。”   “国君,和秦国联盟,如果不加以婚姻,比起晋国总还是少了甚么。”   此话便是要楚王迎娶秦女了。这个也是常态,诸侯之间彼此联姻,而且有诸侯不内娶的不成文规矩。诸侯之妻,只能是从别的诸侯之女。   楚王无所谓的点点头,“那好,此事就让……”他说着微微蹙眉,“君夫人的位置还是暂时留着,寡人记得秦伯除了年幼的女儿,暂时没有适龄的公女了。”   秦国和诸国都有姻亲,尤其前段日子和晋侯联姻,秦伯不仅仅把女儿嫁过去,甚至陪媵了十位秦国公室女子。   如此一来,其他公女,年纪上略有不足。   “国君,君夫人一位乃是为了联系外面的诸侯,和年纪也没太大的关系。”屈襄听楚王这么孩子气的话,不禁有些头痛。   “可是寡人可不想陪着一个幼女。”楚王说着,向屈襄促狭一笑。   “国君,婚姻之事,结两姓之好。秦国公女及时年幼,只要身份还在,那就可以了。”   “至于侍寝之事,可交给陪媵和其他侧室。”   这话从屈襄嘴里说出来,让楚王莫名的汗毛倒竖。   “臣听说,国君前段日子去了臣那里,看了一个女子的歌舞?”屈襄问道。   楚王立刻警觉起来,他当时是盯准屈襄不在的时候才去的。谁知道屈襄还是给他算账来了。   “怎么,左尹也会过问这些小事吗?”楚王说着,整个身子都往绨几上一靠。   “小事?国君降临臣下住所,这可不是小事。”   见着那位以严肃闻名的左尹端正坐起来,侍奉楚王的小臣寺人纷纷在心里暗道不妙。   果然楚王看到左尹这幅架势,不由自主的从绨几挪开手臂,跟着屈襄正坐。   楚王这个小年轻自然比不得屈襄,屈襄滔滔不绝几乎要把那边的漏壶都给说没之后,才施施然离开。   等屈襄离开,旁边的寺人弯下腰,“国君,左尹已经走了。”   原本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楚王整个人都往一边侧倒。   “寡人的腿……好麻……” 第34章 想法   半夏对着那一堆送来的衣服首饰,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她在屈家里不愁吃喝,听身边的侍女和她说,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屈氏父子的来的。   所以平常除了无聊点,她在物资这块并没有太大的需求。看到屈襄令人送来一堆新衣裳和首饰,她整个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些要是屈眳叫人送来的,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对屈眳有救命之恩么。照着楚人的性格,救命之恩,别说用这些东西了,就算是用他们的性命来报答,也是舍得的。   可偏偏是屈襄。   半夏想了半日,都没能想出她对屈襄能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恩情的东西。   十九岁的姑娘,年纪不大,但说年纪很小,半点事都不懂那也不是。尤其女人第六感出奇的敏锐。哪怕再迟钝,也会对某些东西有所感觉。   半夏面对这一大堆的衣物和首饰,没有多少喜悦,反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甚至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烧手,恨不得立刻叫人还回去。   心里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   “左尹送来的这些,小女实在是不敢收下。”半夏拉住前来送完东西打算走的家臣,急急切切开口。   家臣一惊,十分意外。他忍不住抬头打量这个苏己,俏丽动人的面庞上,没有半点喜悦,满满的都是着急,好似那些上好的齐纨鲁缟都是烧手的柴火,恨不得一把立刻丢了。   家臣也曾经奉命给屈襄曾经的受宠的侧室送过东西,那些侧室不管出身如何显贵,都会喜出望外。   可见女子不管出身如何,都喜欢这些物什。何况这些还是少见的好物,就算有些大夫,都不一定能拿到手。   苏己不但不高兴,反而还想要还回去?   家臣连忙弯下腰,“可是苏己不爱这些?”   若是不爱,那就只有和家老商量,看能不能从府库里调取另外一些来了。只是这些哪怕拿给主君和少主用都是够的上资格,若是要再好的,恐怕很难。   “不是,”半夏见家臣误会了,连连摆手,“只是小女无功无劳的,实在是受不起。”   “苏己何出此言?”家臣笑了,笑容里,不自觉的添上几许暧昧,“主君之令,苏己接受便是。”   家臣那略带暧昧的笑容,和那话语都让半夏很不舒服,她正要说什么,家臣抢在她前头开口,“若是苏己不要这些,臣便只能禀告家老,从府库里另外调取些给苏己了。”   半夏顿时瞠目结舌,原来这些东西,她还非得接受不可吗?   她一时半会没了声音,家臣见她不说话,只当是接受了。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半夏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不禁觉得脑仁生疼。   她自小家境优渥,物资上面过得很富裕。父母对她,只要合理要求不过分,都会答应她。所以哪怕到了这里,她对物资还真的没有太大的渴望。   和她的忧心忡忡不同,伺候她的侍女们是喜出望外,好像收到馈赠的人是她们。   侍女们打开漆箱,取出里头的妆奁盒,走到半夏面前,细声细语,“苏己看看吧。”   半夏看过去,见着侍女已经把妆奁盒打开,里头是几对几对的玉笄。玉笄材质上佳,通体玉白,没有一丝瑕疵,价值不菲。   半夏拿了一只过来把玩,她看着手里的玉笄,仔细打量笄头雕刻的凤,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己为何叹息?”侍女们把另外的妆奁盒打开,看到里头的玉项组,玛瑙串,蜻蜓眼等一系列的宝石。一时间侍女们惊叹连连。   这些物什,不仅仅贵重,而且更是象征着身份的高贵。不到那个身份,就算是富裕的大商人,也不能有半点逾越。   这是诸国之间恪守的规矩。   “不,我没有甚么能拿的出手的功绩。”半夏看着侍女送到她手边的玛瑙串,顿时脑子疼的她很不一头栽倒。   父母对她的教育就是,不要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这世上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除了父母,不会有人会白白送她东西。   尤其是来自异性。   所以半夏感觉自己端着个烫手山芋,而且还扔不掉!   “这是好事呀。”侍女听了她的话之后,更加疑惑了,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苦恼些什么,“主君让人送这些过来,那是因为看重苏己。何况有了这些,苏己日后若是出去,也方便不少。”   半夏还是没有因为侍女这话,心头的焦虑有任何缓和。   “苏己,该换衣裳了。”   半夏深吸口气,从茵席上起身,被侍女们簇拥到内室里。贵族一天几套衣裳换个没停,而且还要洗好几次手,来保证自己的仪态干净整洁。   这是规矩,轻易不能改变。半夏原本也不习惯这么一天几套衣裳的换,但入乡随俗,也随便了。   她摊开双手,让侍女把腰间的丝绦系好,并且把玉组给系在上面。   侍女们忙碌得头都没有功夫抬头,半夏任由侍女们打扮自己,她无聊里抬头,见着原本垂下来的帷帐那里竟然冒出个小脑袋来。   那个孩子看上去四五岁左右,年纪很小,两边扎了个浅浅的总角,半夏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他。   那孩子抬头,看到被侍女簇拥忙碌的半夏,两眼圆瞪,嘴都微微张开了。   半夏挑了挑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竟然跐溜一下,直接从帷帐外钻了进来。   恰好侍女们已经忙完了,向两边退开,正好方便那孩子跑到她面前来。   “我见过你——”那孩子长得粉雕玉琢,丝毫不怕生,他一路跑到她面前,腔调拉的老长。   “这是……”半夏抬头看身边的侍女。   侍女小声道,“应该是小君子。”   侍女这么一说,她想起来了,有一次她等待屈襄召见的时候,有个孩子跑到自己面前。   “原来是你啊。”半夏蹲身下来,轻轻扶住小孩的手臂摇了摇。   她挺喜欢小孩子的,当然是要小孩子长得很可爱,而且懂事不熊。   那孩子两眼又大又圆,而且亮亮的格外喜人。他上下看看半夏,伸出手就抱住她的脖子,一副要她抱的样子。   半夏看他长得可爱,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自然而然的伸手抱住他。   侍女们把帷帐拉起来,方便半夏通过,这个小孩子是屈襄的幼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边来了,还成功甩掉了身后原本跟着的乳母侍女等人。   小孩子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圆鼓鼓的脸蛋还贴在她的脸上。   半夏也不觉得烦躁,小孩子都很喜欢黏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不吵不闹,她就不会觉得烦躁。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半夏把身上挂着的孩子给扒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小孩子软趴趴的像只无尾熊。   室内经常准备着放了蜂蜜的水,半夏拿过来喂了他一点。   “我听说,这里住着苏妲己——”孩子说话格外好听,尤其这个年纪雌雄莫辨,说话软软的,和棉花糖似得。   “苏妲己?”半夏愣住,这个大名,就算是她也知道。   不就是那个狐狸精吗!   周遭的侍女听到小孩子这话,都勃然变色。   也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这话语里没有全然都是恶意。   半夏倒是没在意,狐狸精还长得漂亮呢。他把小孩子抱在膝头上逗他,“那你怎么过来的?”   “她们说你长得好看。”怀里的孩子答的很诚实。他一边回答,一边扬起脑袋看她。   半夏低头看着脸庞圆圆的小孩子,这孩子还小,看着和屈襄不是很像,和屈眳就更加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毕竟同父异母,哪怕再相似,也有限。   半夏盯了怀里的孩子半天,也没觉得和屈眳像。   “那你现在看到了,觉得我好看不好看啊?”半夏听到孩子之前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还逗弄起来了。   “好看!”小孩子答的飞快,说着从她的怀里钻出来,跑到她身后,看到她乌黑柔顺的长发,伸手碰了碰,见半夏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伸手把她垂在身后的乌发给撩起来。   他眨眼看着回身过来浅笑看他的女子。   他噗通一下一头扎到她怀里。   这小子长得粉雕玉琢,拎在手里重量也有不少。半夏两条胳膊接住他,肘弯那里还是有点发麻。   “你是父亲的人吗?”孩子问。   半夏脸上僵住,她摇摇头,“不是。”   “可是,别人都说你是,母亲也说是。”   半夏张了张口,还没来记得说话,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廖姬过来了。   半夏让人进来,廖姬满脸着急进来,见到她怀里坐着的孩子,满脸的焦急终于淡了少许,她和半夏互相行礼之后,就要把孩子给拉过来,“你跑到哪里去了?那么多人都寻不着你,可要把人给急坏了!”   廖姬已经带人在外面找了好会,都没有找到。三四岁的孩子说着年纪小,但伺候的人一个不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格外难找。   “姨母说这里有苏妲己,我想看!”小孩子一句话让廖姬面红耳赤。   “胡说甚么!过来!”廖姬飞快的看了一眼半夏,尴尬的叫孩子回来。   孩子不情不愿从香软的怀抱里出来,几乎一步一回头的挪到了廖姬身边。   廖姬一把攥住自己孩子的手,回头看半夏。   那话估计是自己的陪媵私下嫉恨苏己得宠说的,有苏氏有这么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再加上苏己自己就是苏氏,自然就把苏妲己的名头往苏己头上套了。   “苏己,小儿不懂事,说出来的话,苏己不要放在心上。”廖姬道,“至于那话,我一定会狠狠惩治。”   半夏摇摇头,“廖姬言重了,此言我从未放在心上。”   廖姬仔细端详半夏的脸,看了好半会,并没有从她脸上察看出半点发怒委屈的痕迹。   廖姬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她看了一眼半夏身上的衣着,还有身上的佩饰。这些都是崭新的,尤其是玉组旁边的玛瑙珠,颗颗红艳如血。   “苏己得夫主喜欢,这是好事。”廖姬一时也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面前女子虽然不是十三四的青春年华,但是胜在肤白貌美,身形极佳。她们这些旧人,被苏己一比几乎都要成了老妪了。   她不会和巴姬似得,自持身份,什么都恨不得要和苏己比较一通。巴姬到现在都还没能见夫主一面呢。得罪了苏己,不会有好事。   半夏尴尬笑了两下,廖姬勉强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携着幼子离开。   这对母子走后,半夏就坐在那里发呆。   侍女端上蜜水,将之前廖姬母子用过的漆杯收走。   “你说,左尹是真喜欢我么?”半夏突然问侍女。   侍女低头,“苏己貌美,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这奉承的话语没让半夏开心。   她低头就看到腰间的玉组,玉组旁边的玛瑙珠。这些东西都是屈襄给她的。   不能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白吃白拿下去,到时候出了事都怪不了谁。   秦楚两国已经大致决定结盟,晋人无信,秦国转而向楚国结盟。另外楚王派遣上卿向秦伯求娶公女为夫人。   不管是和秦国结盟,还是娶秦女为夫人,都是大事,一时间渚宫里人人忙碌。   秦国为了表明和楚国联盟的诚意,把之前俘虏的楚国上卿斗克放归楚国。   斗克能回楚国,多少也有屈襄的功劳。屈襄在雍城的时候,为了能让斗克早日回国,拜访了不少秦国卿族和公室。   斗克回来之后,为了表达谢意,特意请屈襄父子赴宴。   屈眳不太喜欢斗克,或者说不喜欢斗克在战败之后的作风。   等斗克派来的家臣走了之后,屈眳看向屈襄,“父亲,要去吗?”   楚国传统,主将战败之后,无颜苟活,需得自刎谢罪。武王还在的时候,屈瑕征罗失利,不等武王有所表示,自裁谢罪。   现在斗克苟活于世,已经够让人看笑话的了,现在他过来请他们过去赴宴,平心而论,屈眳只觉得丢脸,并不想去。   屈襄也不想去,当初他积极奔走,不过是因为若敖所托。既然答应下来了,自然尽力。可有多看得起斗克,那根本不是。   “走吧。你和我去一趟。”   再怎么看不起,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   斗克家里为了祝贺斗克平安归来,特意把宴会办的格外隆重,只不过,来赴宴的人不多,除去若敖氏的几个人之外,剩下来的便是在楚国为质子的几个。   像屈襄这种上卿,到场的不多。   斗克坐在上首,看到下面摆好的案席,还有许多没有人入座,不由得恼羞成怒。被秦人扣在秦国的时候,他自然料想郢都之人对他的看法,只不过能活着回来,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这一丝侥幸到了此刻,已经没剩下半点。斗克面色青黑,只不过还有外客,不好发作。   斗克看到下面坐着的屈襄父子,难看的脸色终于缓解了些。   斗克拿起漆案上的耳杯,敬了屈襄几杯。   自己能回来,有部分还是多亏了屈襄。   屈襄不冷不热,见到斗克敬酒,自己也回了几杯,但从头到尾没有主动敬酒。   “吾子。你说国君还能用我么?”斗克几杯酒下肚,终于问道。   屈襄八面不动,听斗克这么问,只道,“这个便看吾子的了。”   斗克捏着漆杯,想了想,“我当初被秦军俘虏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尽,可是办不到,现在侥幸活着回来。就算是死,恐怕也成了笑话。还不如留着这条命,为国君效忠。”   屈眳听着,只觉得好笑。若真是决心要死,斗克哪里还会和现在一样坐在这里。他强行忍住快要冒出来的笑,扬起袖子来装作喝酒,避免自己失态。   “这是自然的。现在国君要和秦国联盟,吾子既然在秦国一段时间,或许能派的上用场。”   这话说出来,总有些不太对劲。屈眳差点笑出声来,连连灌了自己好几杯酒,这才把快要出喉的笑给压了下去。   因为还有许多宾客没有前来,原本丰盛的宴会,也不得不掐了一大半,最后早早散场。   斗克满腹心事,先回房去。   “叔父!”斗克回身过来看到侄子斗心追在身后。   “怎么了?”   斗心满脸愤慨,“叔父为何邀请左尹父子?”   他也在宴会上,看见屈眳跟在他父亲身边,惺惺作态的模样,让他看了都作呕。   “左尹出使秦国,为了我的事四处奔波,我回来请他赴宴,也是应该的。”   “可是看左尹的模样,若不是若敖的嘱托,恐怕左尹也不会如此卖力。”斗心说着越发不平,“刚才左尹那样子,分明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叔父!”   斗克才从秦国回来,才遭到了冷遇,心思就格外敏感,听斗心这么说起,他目光倏然锐利了起来。   “竖子不可胡言乱语!”   斗心听到‘竖子’两字,脸色都不由得跟着变了一变,“叔父!难道叔父自己都没有发觉吗?”   斗克脸色逐渐难看,而后渐渐握紧了拳头。   秦楚开始结盟,都道是好事多磨。秦楚正忙着结盟之时,从楚国边关那边传来齐国和晋国还有那些中原诸侯一道,南下攻楚的紧急军报。   此事非同小可,上卿和公室们商量对策。   “臣认为,齐晋联军南下,唯有先遣人去和齐晋两军商谈,另一面,遣出大军备战。”   若敖将卿大夫们和公室商量出来的结果告诉楚王。   上首的楚王胳膊靠在绨几上,听到若敖的禀告,里头该怎么做,要派何人去和齐晋交涉,这些一概都没有问。   “好,这些交给若敖了。”   有楚王这话,若敖自然能放得开手脚。   年少楚王看着若敖往外走去,目光沉沉,待到若敖走出宫室之后,他扬起宽大的袖子,掩在面上,盖住出喉的冷笑。   战事对于楚国来说司空见惯,楚人的彪悍不仅仅体现在他们的暴躁易怒上,更体现在他们几乎每年对外用兵。楚王在位,若是三年不用兵,死后都不能入太庙。   诸侯联军气势汹汹压在楚国边境上,楚国也没有半点胆怯,一面派人和联军谈判,一面派出大军应对。   一般来说,这种大场面,楚王应该亲自出征。但楚王还年少,所以暂时还由卿大夫们代劳。   左尹屈襄也在其中之列。   他位高权重,这种征战来了,他就非去不可。不仅仅他要去,而且他还要把嫡长子给一块带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到了该上沙场磨砺的时候,再在郢都这么呆下去,迟早要被人笑话。   屈眳等这么一天已经很久了,听父亲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道,“太好了!”   屈襄见屈眳喜形于色,“不要高兴的太早,沙场之上和你在云梦泽游猎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说着,手掌扶住绨几,整个人都向前坐了些,“记住在军中要听从号令,不要因为有我在,就以为可以胡来。”   “是。”屈眳心里记挂着他终于能跟着父亲能带他上沙场一事,至于父亲说的别的,他轻飘飘答应了。   屈襄定定看他一会,知道屈眳没有完全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这次带上苏己。”   屈眳愣住,“苏己?”   屈襄颔首。   “父亲!”屈眳急躁起来,   边关之外,是诸侯联军,女子在这个时候,往别处躲避都还来不及,怎么要把她还带在身边! 第35章 帮忙   “父亲!”屈眳正坐起来,“为何要带上苏己?”   “苏己一介女子,带上她未免有太大不妥。何况若是被人发现……”   屈襄看过来,他目光如同有实质一般,沉沉的压的人身上发疼。   屈眳盯着屈襄的视线,还要再说,屈襄去抬起手来,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苏己能通鬼神,预测晴雨。这个你忘记了?”   屈眳顿时哑口无言,这个本事,哪怕放眼郢都,也只有苏己一个。今年夏日大旱,渚宫大巫祭祀鬼神多少次,甚至用商人古法,焚巫求雨,都没有用。反而是苏己言中哪日下雨,结果那一日真的大雨倾盆。   “苏己的本事没有人能替代,行军打仗,晴雨最为重要。那些巫人,恐怕是不堪重用了。”   屈眳咬咬牙,他当然知道晴雨对战事的重要性,有时候晴雨变化,甚至可以左右战局的胜败。   “可是她一个女子混在男子里头实在是太不方便!若是她不愿……”   “让苏己过来吧,我亲自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屈襄道。   话语强硬,竟然是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   屈眳面色极其难看,见着屈襄叫家臣进来去请半夏。他径自站起来,“父亲,我亲自去吧。”   屈襄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分,比起让家臣,还是屈眳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屈眳到了半夏居所,却没见着她的人,她平素不是在和舞伎们练舞,就是在屋子里头哪儿都不去。   “苏己呢?”屈眳问侍女。   侍女见他满身的煞气,脸都黑的不见底了。提心吊胆,答话的时候,细声细语,“回禀少主,苏己在后苑。”   “后苑?”屈眳不由得蹙眉。   他拂袖直接往后苑而去。果然在几个见过半夏的奴隶的带路下,见到了蹲在那里喂小鹿的半夏。   小鹿被带回来之后,就安置在后苑,小鹿住的地方有囿人专门负责打扫,一日要扫个三四回,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味。   因为有人喂食,却不需要奔波逃命逃过天敌。比起救它那回,整只鹿都肥了好几圈。   半夏蹲在那里,一手抓了把上好的青草喂它。   “把你带过来,也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半夏嘀嘀咕咕的,在她的观念里,这样的野生动物,就该放在野外。关在院子里头,对自由习惯了的动物来说,简直是酷刑。   “苏己在说甚么?”半夏冷不防,背后突然冒出个声音来。   半夏吓的整个人都跳起来,她弹跳力惊人,头顶一下就撞上屈眳的下巴。屈眳也没防着她那一下,撞的整个脑袋都往上一翘,不过他还是伸手把半夏给扶住,才没让她和小鹿撞上。   半夏捂住头顶,屈眳的下巴上都红了一块。   她伸手揉揉额头,见着他那红了一块的下巴,哭着个脸,“你怎么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呀。”   她的嗓音软软娇娇的,还带着疼痛引起的颤音。   屈眳看她捂住额头,“还疼?”说着伸手过来想要查看。   半夏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他的手。屈眳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当。   “父亲想见苏己。”   半夏疑惑的睁大了眼,她目光里的疑惑看的屈眳满脸狼狈,“苏己,父亲想要你跟着我们一块出征。”   “嗳??”半夏呆住了。   果然还是不愿意吧,原本也是。一个女子,就应该好好在郢都呆着。这一路车马颠簸,壮年男子都一定能受得了,更何况是女子。   “我刚才没有听明白。”半夏觑着他,“左尹是要我一块去打仗?”   冷兵器时代打仗,在她的印象里,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的鲜血淋漓的那种。她不会武术,难道要她过去是要做个文艺团,进行慰问演出吗?   想到这里,半夏的目光全是疑惑不解。   “苏己,父亲打算让你做了巫人观日的事,预测晴雨。”屈眳被她纯净的目光看的颇有些狼狈不堪。“若是你不愿意……”   “啊?”半夏愣了下,她原本以为屈襄要自己过去进行慰问演出呢,原来是这个。   “如果苏己不愿意的话,只管和父亲直言。”屈眳担心半夏会惧怕屈襄的威严,从而不敢拒绝。   “父亲若是发怒,还有我。”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带上了誓言的味道。   “苏己,你不用怕。”   半夏满心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怕。但见他满脸的坚毅,半夏还是点点头。   到了屈襄那里,屈襄说的果然和屈眳告诉她的一模一样,半夏等了好会,才轻轻开口,“小女愿意。”   屈襄抚掌大笑,“好,甚好。”   屈眳变了脸色,之前她已经表露了几分不情愿,只要她在父亲面前说一句不愿意,他会马上为她说情。   毕竟女子随军,实在是太荒唐。就算是父亲,也不会和一个女子过于计较。   难道她怕父亲?还是说在她眼里,他还是没有父亲有威势?   屈眳心中转过诸多想法,面色也变得极其不好。   半夏低着头没能看到屈眳那边,“只是,小女有个请求。”   “甚么?”屈襄有些意外。   半夏想了想,笑道,“还是等左尹征战回来之后再说罢。”   “为何,现在说不也是一样么?”屈襄有些讶异。   若是有所求,现在说也是一样的。   “嗯……小女想到时候再说,等左尹取胜归来,小女到时候就可以提更多啦。”她说着就笑了。   她面容婉约甜美,笑起来的时候,笑容边更有一种感染力,让看见的人,忍不住跟着她一块笑。   屈襄坚毅刚硬的面孔柔和了下来,眼里带了几丝笑意,“甚好。”   半夏打算自己搬出去住。屈襄的示好粗暴直接,她都不记得屈襄给自己送了多少衣物首饰。明显的她想要当傻姑娘都难。   她打算自己有一座房子,然后搬出去。屋舍这东西,就算在古代也不是轻易能到手的。而且用钱物购买也不一定能购买的到。   必须身后有人。   屈氏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既然这么想了,那就得给人家干点实事。   而且并且还是不是谁都能取代的。   屈眳等半夏退下,找了个由头,径直找上半夏。   “为何要答应父亲?”屈眳脸都拉下来。他容貌俊秀,浓眉大眼,很有少年人独有的阳光。   但此刻他脸拉下来,茶色眼睛里满满都是不悦。之前的阳光就被厚重的威势取代。   他可以是陪着她在云梦泽到处游玩的屈眳,也可以是屈氏少主。   半夏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屈眳以为她要躲开,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左右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两人身后跟着的竖仆和侍女都已经不见人影。   屈眳目光沉沉的瞥她一眼,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就近拖到一间屋舍里。   半夏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控下逃脱出来,可他力气比她大多了。即使只有十五六岁,力气却比现代同龄少年要大上许多,甚至成年男子的力气都不见得能比他强。   半夏被他大力带着,踉踉跄跄的扑入门内去。   一直到屋舍内,屈眳才放开她,一手把门给关了。   半夏见此架势,本能的害怕起来。   屈眳反手把门关上,他背贴着门板,盯着她。   那目光直勾勾的,没有半点含蓄,半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   屈眳看了她好会,而后迈开步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半夏的不安越发强烈,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连连向后退,直到背脊贴上了墙壁,不等她钻空溜走,屈眳已经迎面逼来。   他两手撑起,垂胡袖就落下来,把两边能逃走的路给彻底封死。   半夏被他锁在两条手臂之间,呼吸紊乱,紧张的心脏乱跳。   “你、你要做甚么?”   话语里的惊惧让屈眳很不悦的皱了眉头,除去初见时候,她被捆绑在地,从来没有见到她在面对自己露出这么惊恐的神情。   “苏己在害怕?”屈眳不答反问,他看着她,似乎很是不解,“苏己为何要惧怕?”   “……”半夏顿时无话可说。她站在那儿浑身僵硬,两人之间挨的太近了,近到她可以看到他脸庞上在光晕下浮现的那一层薄薄的绒毛。   他身上很干净,干净到只能问到熏在他衣袍上的浅淡的香草气息。   半夏背紧紧的靠在墙壁上,两人无声的对视了好会。半夏咬唇,嫣红的嘴唇被雪白的贝齿咬住,红白的衬托让屈眳的目光忍不住闪了一下。   他自小到大,见过的女子多,只是对女子他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出身高贵的女子,以礼相待,场面上做好就行了,至于出身卑微的,那就更不值得他花费半点力气。   这么近距离,能看的清清楚楚的,除去母亲之外,只有她一个。   “苏己为甚么要怕我?”   明明是他把她救回来的不是么?这天底下就她最不应该怕她。   半夏察觉面前的脸似乎又近了点。和女人完全不同的,属于男人的气息铺面而来,压的她心慌意乱。   “没有。”半夏支支吾吾,“你离得太近了,要是有人看见,会有人说闲话的。”   屈眳看了一眼,发现两人眼下的确是比较暧昧,如果被人看到了的确说不明白。不过他不怕这个。   “之前苏己不是不愿意随军,为何到了父亲面前就愿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眸微微眯起,平静的眼波里泛起些许冷怒。   半夏目瞪口呆,她记得自己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自己不愿意。这对她来说多好的机会啊,要是办成了,到时候她就能离开屈氏,另外有个落脚的地方,而且还不会得罪人。   “苏己是觉得我到底比不上父亲么?”   半夏听着都要哭了,这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嘛。把她拉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我没有……”半夏被堵在那里,感觉糟透了。   “这个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甚么好事?”屈眳听得莫名其妙,“你一个女子知道边关之外是甚么样的么?现在齐晋联军在外,男子倒也罢了,你一个女子,行事处处不便,要是……”   “可有伯昭在,不是么?”半夏轻声道。她打听到屈眳字伯昭,只不过在家里很少人会称呼他的字。   屈眳愣住,原本萦绕在心头的冷怒也随着她那一声软软的伯昭而消弭无形。   “有伯昭在,我就不会有事,伯昭一定会照顾我的,对不对?”半夏放下自己护在胸前的双手,袒露出最没有设防的原本模样。   清亮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屈眳。   她微微动了动,迈动脚步,离他更近。属于女子的淡淡芳香幽幽扑面。那不是专门熏衣用的香味,而是属于她自身的味道。   女子的柔媚扑面而来,屈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明媚的面庞停在面前,他略略低眼,瞥见她红润的嘴唇。   她今日没有打扮,甚至脸上都没有敷粉,更别提画眉施朱,一张面庞干干净净。可这张没有傅粉的脸,却美的惊人。   属于女子天性里的妩媚此刻调动了起来,屈眳躲开了几步,原本的气势在此刻都消散干净了,他两眼直直盯着她,他知道自己此刻该转开眼,甚至早些离开。   但就是舍不得,两眼紧紧盯着她红润的嘴唇,还有黝黑发亮的眼睛。   “苏己……”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她如同一颗诱人的果物,飘逸出淡淡的甜香,来诱人采摘品尝。偏偏她自己对此却毫无察觉。   “对吧?”半夏乘胜追击。   屈眳眼里深深沉沉的,她察觉到气氛暧昧,却也没有打破。这小子之前那么步步相逼,也该她扳回一次了。   “我……”   “伯昭会照顾我的,也不会让我受伤的。”半夏将之前的话语重复一遍,两眼饱含期待。   那样热切的目光,容不得男子说一个不字。   屈眳听人说郑卫之女多情,而齐女最为貌美鲜妍。可眼下不管是郑卫之女,还是齐女,哪怕这些人全都加在一块,都比不过面前的苏己。   “……”屈眳这么多年来头回呼吸紊乱,手脚无措,而面前的女子依然在靠近。   他猛地后退几步,面色涨的通红,也不管之前是他把人给拉过来的,逃命似得一把拉开门跳了出去,跳过门槛的时候,脚上一只履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生怕身后的女子追上来。   半夏目瞪口呆看着屈眳逃了,她不由得摸摸脸,之前屈眳太咄咄逼人,逼得她不得不拿出这幅姿态来应对,毕竟头一遭,她对哪个男生都还没用过这招。心里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翻车,然而还没等她翻车呢,屈眳倒是先已经翻了。   半夏站在那里,瞪着敞开的门好半会。终于她迈着小碎步,到门口一看,见着屈眳丢在那里的履,差点没笑晕过去。   刚才还表现的那么霸道,结果是个一戳就泄气的纸老虎。   半夏看着地上那只履,笑的弯不起腰。   半夏随军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屈眳担心的不无道理,毕竟大军都是男人,而楚国也不是秦国,秦国民风彪悍,倒是有女兵。但女子跟随大军一道一起上边关外的前线,也是没有过的。但卿大夫带兵,有部分是自己的私兵,私兵领卿大夫的俸禄,只听卿大夫的调遣,哪怕楚王来了,这些人也不会听楚王的命令。   所以半夏也是安全的。   半夏换上了屈襄叫人送来的衣物,衣物是男子穿戴的。她换上那套及膝深意,把头发往脑袋上扎成一个丸子,往有人高的铜镜面前一站,都看不出什么男人样。毕竟身段和脸都摆在那里,想认错都难。   这模样到了屈眳的面前,屈眳当即就黑透了脸,然后把她给拉到自己那里。   屈襄那里人太多,人多眼杂,半夏要是在他那里呆着,一下就被人给盯出不对来。   半夏被安排坐到一辆车里。四周都有士兵守着。   战事紧急,刻不容缓。几乎是没有半点停顿,就整队出发。   半夏坐在车里,抱着膝盖看外面。   楚人们对出征一事早已经习以为常,不见对战事的厌倦,反而谈起此事的神情里有自傲的神采。   这一路走的马不停蹄,出了郢都,沿着楚国入中原的那条夏道,往北走。   入秋之后,就开始凉快起来,那股燥热就彻底的过去了。   入夜之后,屈襄一行人都歇息在传舍里。传舍里的胥吏见着来的人是上卿,不敢怠慢,所需所求,都尽快满足。   半夏从木桶里头站起身,氤氲的水汽在室内飘荡,路上条件艰苦,她又是男扮女装,所以一个侍女都不能带,幸好她又不是没了别人伺候就活不下去的。   洗衣服做饭,照顾自己,样样手到擒来。   她拿了麻布巾,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外面还是比不上在屈家的时候,麻巾比较粗糙,擦在皮肤上稍微用点力气,就红了。不过半夏也不在乎这个,她随意的把亵衣穿好,伸手拿放在一边的内袍。   衣服拿起来还没来得及套在身上,门外就响起噔噔蹬的脚步声,随即门从外面刷的一下打开。   屈眳站在门外,目瞪口呆见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美人白玉似得躯体袒露在外,雪白的香肩没有半点遮掩。   乌黑的长发全都拿一根玉笄盘在脑后,袒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还有那   两人诡异的对视一眼,半夏把手里的内袍往身上一盖。   出去两个字抵在舌尖上,都还没说出去,屈眳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屈眳才从屈襄那里过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先过来看她。半夏现在的身份是个男人,传舍的奴隶都是为传舍做事的,没有事先吩咐,不会过来。   屈眳一路顺通无阻,谁能料到她竟然在沐浴呢。   屈眳背对着背板,俊脸涨的通红。   他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沐浴了。一般来说不是要等天黑之后吗?   过了好会,他开口,“苏己好了吗?”   话语落下,门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嗯。”   一声低低的,和鸟羽一样轻轻扫过他的心口,带起一阵酸胀和麻痒。   门开了,屋子里的女子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   屈眳一进去就后悔了,屋子里还泛着清新的水汽。木桶摆在里,还能看清楚地上的水迹。   “有事?”半夏稍微有点不自在,手里挂着一件内袍,勉强遮住了重要部位。可对着人还是觉得难堪的要命。   屈眳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两颊通红,“我方才不是故意的,还请苏己原谅。”   一个招呼不打,就直接闯进来,她应该把他打出去的。   半夏没做声,更没提谅解的事,“吾子这么早来干甚么?”   现在天都还没有黑,甚至晚膳都没有准备好,却是还很早。因为在生气,所以她把吾子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屈眳听出她小小的怒火,越发的心虚气短。   “我过来看看苏己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现在苏己身边没有人伺候,一定有很多不便。别人不好过来,所以我就来看看。”说完,屈眳蹙眉。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替自己开脱。   “不便是有的。”半夏也不和屈眳讲客气。   “有何不便,苏己尽管说。”   半夏抬起眼睛,她看了一眼摆放在屋子那边的木桶。   “例如眼下,没人给我收拾屋子。”半夏如实道,“吾子可以让人过来收拾一下吗?”   “现在不好让人进苏己的屋子。”屈眳沉声道。   半夏笑了,她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好笑,眉眼都舒张开来。   笑甚么!   屈眳似乎被踩到了什么痛处,抬头怒视她,可是看到她含笑的眉眼,怒气又消了下去。   “那水就是我问胥吏要来的,没人靠着我自己也挪不出去,要不……”   “要不?”   半夏胆大包天,她对屈眳略快速眨了眨眼,“要不,劳烦吾子帮忙了。”   他不肯帮她叫奴隶来处理,她自己一个人实在挪不动那么大的木桶,当然只能叫他帮忙了。 第36章 预言   给半夏沐浴用的那个木桶,足足有半人高。贵族沐浴,不用这种,都是站在漆制的浴盆里,由侍女手持长杓舀水给贵族淋浴。   半夏现在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用那些东西,不说传舍的胥吏们能不能给她弄来,就算弄来了,恐怕她自己一个人也洗不了。   或者说,出行在外,能沐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屈眳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放在那里的木桶,木桶有再明显不过的,使用过的痕迹,甚至下面的地上,还溅有星星点点的水迹,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方才香艳的一幕。   雪白的肩膀上,那优美漂亮的锁骨,白皙的肌肤向下凹,成了两处格外令人挪不开眼睛的浅窝。   面前女子身形极美,他在云梦泽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谁知衣裳之下,竟然还有这样旖旎的风景。   屈眳又莫名觉得鼻子一热,他慌忙伸手捂住鼻子,幸好这次没有鼻子没有淌血。但热热的还是给他一种危机感。   半夏看他突然伸手捂住鼻子,顿时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这家伙脑子里头到底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吾子?”半夏侧头过来瞥他。   屈眳心虚气短,他腾的站起来。径直走到那个木桶旁边,生出两只手就紧紧攥住木桶边沿。   半夏:??   她只是逗逗他,逼他赶快给弄来几个人,把屋子给收拾一下。不是真的要他给她挪桶!   还没等她开口阻拦,屈眳已经使劲。   他膂力强悍,两三个壮年男子一起使劲,才能抬动的木桶,被他整个抬起来。   半夏目瞪口呆,两眼瞪得有铜铃大。她看着屈眳就那么抱起木桶给出去了。   屋子外面有台阶,当初胥吏是叫了两批奴隶过来,轮流才把木桶给扛进来,而且奴隶们还小心翼翼,才能保证木桶不倒。   半夏起身跟出去,想要搭把手,结果屈眳用眼神示意她走开。   这木桶很沉,他把桶子抬起来,看不到脚下,冲追过来的半夏看了看。   半夏看到他的眼神,后退了两步。   既然屈眳想要装逼,她不让他装,实在是说不过去。   “吾子小心脚下。”半夏道。   抱着那么重那么大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看脚下,所以她才想过来帮忙。   然而她话语才落下,耳边就听到重重的咚的一声响。屈眳看不清楚脚下,一腿迈出去,直接踏了个空,手里的木桶也噗通掉落在地。   顿时轰隆一下,木桶从台阶上骨碌碌滚落在地,里头的水倾泻而出。泼了满地。   屈眳的身上也湿掉了大半,地上也全都是水迹。   半夏战争在一旁看着他站在那里,衣服下摆滴滴答答的滴水。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吾子没事吧?”半夏小心问道。   屈眳这一身颇为狼狈,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上有股弱音若无的香味,好像沾上了她的气味。   半夏见他站在那里没动,以为他是气懵了。一时间顿时有些讪讪的,那话她原本说出来就是为了逗他,也没没想到他竟然还当真了。   她有些内疚,更怕他发火。   入秋之后,楚地的天很快就凉了下来,她挪了几步,“吾子”   屈眳猛地抬头,把半夏给吓了一跳。   “吾子还是快些寻人过来收拾吧。”半夏见到他那亮的吓人的眼睛,向后退了几步。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屈眳眼里的绿光。   屈眳见她满脸惊吓,转了头,低低应了一声。大步出去,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奴隶过来收拾残局。   屈眳身上都湿了一半,却还没有回去换衣服的打算,他让半夏先避到厢去,自己看着奴隶在那里收拾。   她沐浴完之后,比平常越发动人。这模样,他谁也不许见到。   半夏心惊肉跳的看屈眳站在那里,要知道这个天已经开始凉了,他还不去换衣服,湿哒哒的到时候说不定要生病!   半夏说尽好话,劝屈眳马上回去换衣服。屈眳等奴隶们收拾完之后,这才离开,离开之前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心惊肉跳。   总觉得自己好像之前捉弄他,给捉弄出了不太好的东西。   幸好接下来一段日子,屈眳都没有过来找她。他似乎对她避而不见,就算有事,除非必要,不然都是派人过来和她说。   两人不见面,之前的尴尬事也不必再想,渐渐的,也就在心头淡忘了。   秋日凉爽,下了几场秋雨之后,就彻底的冷了。   连续一段时日的赶路,终于抵达边关之外。   到了的时候,半夏发现,奉命出征抵抗诸侯联军的卿大夫并不止屈襄一个。   到达城关的当天,士兵们安寨扎营。   半夏远远的看到另外一个身着盔甲腰配长剑的男人,走到屈襄面前,正在说什么。   半夏离得远,身边是屈眳的人。   “那个是谁啊?”半夏偷偷的指着那个男人问。   “那个是斗氏家的大夫,和主君一样,奉命出来打仗的。”说着,声音又顿了顿,“吾子记得不要去在这个人面前露脸。”   “斗氏是若敖氏的一支,若是惹出麻烦,主君处置起来也不容易。”   斗氏在楚国的权势炙手可热,就算是屈氏蒍氏都不得不让他三分,若是半夏被这群人看到,惹出事端来,少不得要有许多麻烦。   半夏把这句话听在心里,慎重其事的点头。   屈襄和斗参两人商议了一下如今边关之外的形势,之前在外和诸侯谈判的大夫也回来了。   大夫是屈氏的人,说话的时候,脸是向着屈襄的,“已经见到了齐侯和晋侯,不过这两人摆明是为征伐楚国而来。口舌之上,并无太多回旋的余地。”   说着,屈氏的这位大夫,仔细和两人说起来,“臣问,楚国和齐国,一处在南,一处在东,另外一处在北。相隔千里,如同风马牛不相及。为何要征伐楚国。”   “齐侯道是没有向周天子进贡苞茅耽误了天子祭祀先祖,臣道今年一定将苞茅送到。然后齐侯又道,当年周天子溺亡于江畔,是楚人的罪过。”   当年楚人受周人慢待侮辱,明明先祖辅佐周文王灭商有功,却一直到周武王之子继位,才封了最末的一个子爵。   后来楚人对周人越发不满,反抗加重。到周昭王时,周昭王亲自率天子六军南下攻楚。   结果到长江江畔的时候,征用当地大船打算渡河,船到江心,莫名其妙的瓦解了。周天子自然就喂了长江里的鳄鱼。   这一桩往事沦为了笑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齐侯竟然还拿着这个来做理由。   “吾子当时说的是甚么?”屈襄问。   “臣道,周天子当年到底如何溺亡的,麻烦君侯自己去问江神吧!”   此言一出,屈襄和斗参都忍不住大笑。   “看来,这一次还是齐侯做主力,晋国只是在一旁看着。”屈襄笑完了,思索片刻道。   出面见楚国使者的都不是晋侯,而是齐侯。   “晋侯并没有亲自前来,看来此事齐晋联盟只是挂了个名头,真正领导诸侯联军的还是齐侯。”   斗参冷笑,“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他们连动都没动就这么回去。”   “……”屈襄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还是小心行事,齐国不比其他的,他们和周围的东夷就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不可轻敌。”   斗参听着屈襄的话,心头颇有些不舒服。   两人都是二十年的沙场征战中磨砺出来的,身经百战。说这话显得他和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知轻重似得。   斗参拉下了脸,屈襄看见也不作声。   等人都散去之后,屈眳愤愤不平,“斗参太狂妄了!”   “父亲劝说他也是好意,还满脸不快。”   屈襄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了,斗参的那点怒气根本就不能让他有多少情绪。   “让他去吧。到时候仗能打成甚么样子,都看他自己的本事。”   说着,屈襄伸手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坐到身边来,“这次你要跟着我一起上沙场,记住千万要下手快,听从号令,不可鲁莽行事,知道了?”   屈眳点头。   谈判失败,接下来的自然是兵戎相见,之前诸侯联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当地的县尹就领着县师和诸侯联军打了一场,诸侯联军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现在卿大夫们领着精锐前来,双方摩拳擦掌,就要一决生死。   天不亮的时候,军营里头就开始做饭,半夏不敢轻易出去,她身份特殊,要是被人认出来,就给屈襄他们添麻烦了。   外面火光旺盛,她看了一回,知道是准备出发打仗去了。   打仗对她这个从现代来的大学生来说,是个很遥远的事,最多就是从电视上看到过。现在亲眼看到,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今日是大晴。”半夏对着前来的人道。   今天是大晴,而且连着三天都会是大晴。这个天气有利于行军打仗。   半夏对军事这东西不懂,也没太多的兴趣。既然屈襄父子去打仗了,她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争取不给他们添半点麻烦。   到下午的时候,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外面人声和马声交织在一起,吵吵嚷嚷的。   半夏在营帐里头,小心的打量外面。她看到有人大步往她这里来,马上坐了回去。   来人她认得,是屈眳身边的竖仆。   竖仆此刻满脸焦急,不敢直接进去,站在门口问,“苏己在不在?”   “在。”半夏马上过去。   “苏己。”竖仆嗓音压的很低,“苏己能和奴过去一趟吗?”   半夏直觉应该是屈眳不好,应了一声,抓起自己的背包跟着竖仆过去。   女人的自觉是灵验的。   半夏一进帐内,就吻到一股血腥味。   抬头就看见屈眳衣着不整,上身的衣物已经褪下,露出一条胳膊,胳膊上鲜血淋漓。   “少主。”竖仆出身。   屈眳看过来,见着是她,抬手让帐里的人退下。   半夏抱着背包过去,直接掏出消□□水,开始给他清洗伤口。他胳膊上的那道口子是被戟划开的,两辆战车交错,生死都是瞬间的事。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脑袋都还不知道在不在脖子上。   半夏看了下,她不是学医的,看到这种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险些没晕过去。她简单的给他清洗消毒,照着她看,这伤口弄不好要缝针,但她不会,手边也没有工具,只能给他上了止血的云南白药然后包扎起来。   “苏己,你这巫药哪里来的?”屈眳看到她往自己伤口上洒了那些奇怪的粉末,伤口的血凝住,没有继续流淌的迹象。   幸好没有伤到主要血管,要是碰到什么大血管了,恐怕她把背包里头的东西全糊在他伤口上,也没用。   听到他问,半夏抬眼。   她眼睛清澈见底,而且亮的喜人。   “你是巫?”   “不是!”半夏飞快的否认,“我不是。”   “我只是说说,你是苏氏女,怎么可能是巫。”   巫人都是一族,父死子继,容不得别人插手。   “药是一个大巫给我的。”半夏把他的胳膊包扎好,她动作很轻,生怕再次触裂伤口。她看了一下背包,感觉存货不多了。   “大巫?”屈眳来了点兴趣,若是有大巫能炼制出这么些巫药,请人过来,对屈氏有不少的益处。   “是何人?”   老百姓大药房。   半夏在心里飞快答上一句。   “大巫没说他的来历,原本就是路上遇见的,那时候他遭了歹人,我给了他一些衣食,为了报答,就给我这些。”   屈眳竟然不觉有异,“原来如此。”   “还要打吗?”半夏忙完,到一旁的铜水盆里洗手,给屈眳包扎伤口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   “还要好几场要打呢。”屈眳以为她怕了,“若是苏己害怕,我可以和父亲说。”   半夏怕是怕,但人都来了,才呆了一段日子就回去,总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不是,我是担心吾子又受伤了。”   屈眳一愣,胸口闷闷涨涨的,紧接而来的是一阵阵的窃喜。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窃喜什么,可就是说不上来的高兴。   “这没甚么。”屈眳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沙场之上谁能不受点伤。”   沙场之上,生死变幻。就算是主将,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来,他们都已经习惯这样了。   半夏缄默不语,她屈眳伸手给自己穿衣,因为伤在手臂那里,穿衣不便,半夏叫了外面的竖仆进来。   竖仆们伺候屈眳,屈眳不动声色的看了半夏一眼。方才她过来的时候,他还惊喜了一下,以为她要过来伺候他穿衣,结果是到外面把竖仆叫进来。   正忙着,屈襄从外面进来,见到半夏也在那里,眉头蹙了下,他目光倏地锐利,“怎么你在这?”   半夏张嘴就要解释,屈眳抢在她之前,“臣受伤了,让苏己过来包扎。”   这话说的屈襄眉头越发拧紧,他看向半夏,“苏己?”   他的不悦如同实质,弥漫上面庞。   “嗯,小……臣过来给少主包扎伤口。”半夏察觉到他的不悦,低头都不怎么看他。   屈襄听说屈眳受伤,赶过来探视,结果在这里见到了半夏。   一时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半夏站在那里,学着之前见过的,“臣告辞了。”说着抱着自己的背包跑开。   屈襄目送半夏离开,回头看屈眳,“以后少见苏己。”   屈眳眉梢动了动,他别开目光,没有半分答应下来的意思。   屈襄看了一眼屈眳的伤口,见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而且冒着一股古怪的药味,他也没说什么。   等屈襄走后,竖仆这才开口,“主君看着对苏己很上心。”   所有人几乎都明白左尹对从云梦里那个冒出来的女子有怎么样的心思。这下可更加藏不住了。   屈眳踢了竖仆一脚,“还多嘴!”   竖仆挨了一下疼的呲牙咧嘴,这下学乖了,不敢再在屈眳面前多说一句。   连日的晴日,战事也接连不断。   这里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尤其这种兵临城下的时候,就算是贵族,也个个精神紧绷,谁也没那个兴致听歌赏舞。   半夏在里过着天黑就睡,天还没亮,就被外面的牛角号声给吵醒了。   她躺在床上,突然一下心脏提了起来,她跳起来。   虽然天还没有放亮,但外面的声响已经忽略不得了。   帐子里留着一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半夏开始穿衣穿鞋。   才把头发整理好,外面就传来了人的询问,“左尹问,今日三日如何?”   “告诉左尹,”半夏放下木梳,“今日先是大晴,但之后会有大雨……”半夏眉头拧紧了,“很大很大的雨。”   来人立刻去了。   屈襄听说之后,沉默了许久。他起身去和斗参道,“今日战事可推迟几日。”   能让苏己口里说出很大很大的雨,绝非一般。   斗参听了却不以为然,“为何?”   屈襄只道是军中观日说将会下雨,而下雨不利于作战。   “观日?”斗参听完,面色沉下来,可很快又笑了,“观日看到的,十次有□□次不准。信不得,”说着他又道,“要是这样,就不出战,让那些齐国人领着一群中原人在自家门前耀武扬威。我可做不到。”   “左尹不愿意去,那我就去了。”   屈襄见斗参嘴角露出个略显嘲讽的笑,面上沉下来。   大雨,格外大的雨。屈襄坐在那里思索了下。   中原入秋之后多为干燥,而楚地不同,地处湿地,一年四季雨水充沛。但秋季很少会下很大的雨。   出战在外,一切事务皆由他们自己拿定,但是耽误了时机,导致战败,那么身为主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到时候只能以死谢罪。   “把苏己请来。”   半夏到屈襄的营帐来的时候,才到屈襄面前,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   那压力如有实质,重重的压在人的身上,喘不过气来。   半夏感觉自己都呼吸不过来了。   屈襄抬眼看她,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面前来。   半夏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年月,处处都讲究个尊卑。甚至坐席的位置不同,身份也不一样。这么面对面的,还真是受宠若惊。   “苏己说,会有很大的雨是么?”屈襄没有和半夏寒暄,开门见山。   半夏点头。   “苏己。”屈襄定定看她,目光肃穆,从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温柔,“我屈襄的性命,还有屈氏荣辱,皆在你一身了。”   半夏惊讶,她头一次,抬起头来,直接的看着屈襄。   那种巨大的责任感,初次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不留一丝缝隙。   她喘不过气来,这个天生有的小技能,她一向只是当做天气预报,随便用用,也不当真。但屈襄告诉她,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她身上的时候,半夏觉得有一阵阵的惶恐。   这责任太过重大,重大到她根本不能承受。   “苏己。”   屈襄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半夏再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清晨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感觉,现在她都忍不住有了一丝动摇。   她抬眼看向屈襄,目光直接和他对视。   屈襄微怔。   那双妍丽的有些妩媚的眼里,此刻满是坚毅,似乎是被逼的没有半点退路的亡命之徒。   “是!”   她的回答果断而干脆,屈襄颔首,“好!”   屈襄没有出战,这让他手下将领很是不满。   外面阳光普照,明明就是最好的出战时候,为何要躲在这里,听任那些中原人耀武扬威?   “左尹,若是此事传回郢都……”下面有人道。   屈襄抬手摇摇头,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骄阳似火,没有半点下雨的痕迹。   半夏怀着孤注一掷的心坐在日头下面,也顾不上自己现在没多少防晒可擦了。   要是这次不行的话,不行的话?   半夏一下哽住,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可是屈襄都那么说了,她总不能说了就跑吧?   这样的话,她下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她任由自己曝晒在阳光下,哪怕现在不热了,但照的人莫名的心颤。   半夏不知道自己在日头下等了多久,终于有人跑过来,“苏己回去吧。”   半夏看着依然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一阵颓然。不可能真的她这次就翻车了吧?   她回到营帐里,就见到了屈眳。屈眳在那里等了好会,见她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半夏就快步过来,她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别的。   “要是这次真的失败了,你们就随便怎么处置我吧!”半夏几乎是破釜沉舟一般的,从牙缝里挤出这话。   屈眳抬头看她,满脸的古怪。   “父亲和我没想把你如何。”   这话是真的,他想要的如何,应该和她想的,不一样。   沙场之上,厮杀正酣。   土地上被鲜血给染的猩红。   斗参在战车上,跟着左右一道作战。忙碌之中还不忘嘲笑屈襄,“左尹竟然听信观日之言,今日龟缩不出来迎战,待到消息传回郢都,看他要怎么办!”   话语才落下,突然光线暗淡下来,转瞬之间,头顶上乌云滚滚。只听得头顶隆隆雷声,而后足足有豆粒那么大的雨滴劈头盖脸打下来,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紧接着雨越来越急密,声势浩大的让人心惊胆战。 第37章 询问   前一刻明明还是晴空万里,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倾盆大雨,砸了下来。   天空之上,乌云滚滚,伴随着隆隆的雷鸣。雨水砸到人的头脸上,砸的生疼。这场雨来的突然,也下的极大。原本厮杀正酣的战场,瞬时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的溃不成军。   双方主将倒还想要再战,可是面庞被雨滴砸的都生疼,睁不开眼,更别提继续作战。   马被惊吓到了,嘶鸣不已,御手连连控制驷马,免得马匹受惊逃走。   这场磅礴的雨下了好一阵都没有停止的意思,甚至还越来越大,地上集聚的泥水眼见越来越多。   附近河流猛然暴涨,河水湍急,沿着河岸往岸边上的土地拍打。   这场仗看样子是打不成了,只能鸣鼓收兵。   斗参嘴里咒了一声,带着余下的兵士先行后退。   士兵们沿着道路往后退。道路上挤满了逃命和躲雨的人,路过一道狭窄的山路,所有人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队伍最前面的一道山坡,整个几乎像是散了架一般,整个向下挪。   顷刻之间,山坡整个都滑下来,把走在前头的人和马给埋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所有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只知道耳边一记震耳欲聋的大响,电光一过,原本走在面前的人和马就被黄土掩埋。   斗参看到那一堆已经滑落下来的土坡,面如人色。方才只要他再上前去半点,这会被埋在下头的人就会是他了。   外面的雨依然下个没停,只是雨势稍小,可再小,说实话,也没有小到哪里去。半夏坐在营帐内看外面大雨如注。   屈眳原本打算回自己的营帐,但是外面雨下的这么大,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磅礴的雨势。神情晦涩莫辨。   “这么大的雨,说不定有秋汛了。”半夏看着外面,感叹说了一声。   屈眳回头看她一眼,“苏己这个本事,是天生的吗?”   他见过那些巫人,都是到几岁上头和家里的父兄开始学习和鬼神沟通,然后说自己能接收到神鬼的旨意。   “……”半夏摇摇头,“我打记事的时候,就会了。”   这个对她来说,就是和吃饭穿衣一样自然。   屈眳神色有异,他看了半夏两眼,并没有说什么。外面的雨依然下个没停,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是附近的河水已经涨上来了。   为了取水方便,营地都是在河水附近。河水涨起来,到时候说不定就要发水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转移到高地去。   这雨下了半天,才慢慢减缓,但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半夏披着一件袍子从车上跳下来钻到重新搭建好的营帐内。   到了傍晚时候,屈襄请她过去一趟。   营帐内的所有人,都拿着一种近乎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敬畏目光瞅着她。   这个年月,人对自然的恐惧和敬畏超过一切,尤其此时夏商的蒙昧并没有完全褪去,人殉哪怕在以周礼称道的中原依然存在。自然的变化莫测,更是让他们惊恐不已。   哪怕再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他们都归结到鬼神发怒上。甚至为此准备浩大的祭祀,献上牺牲。   当来一个能够预测天气变化的人,自然而然,也会被视作高高在上。   原先那些质疑屈襄不出兵的人,此刻一声不吭,甚至敬畏的看着半夏。当半夏看过来的时候,那些人马上垂首,露出虔诚的姿态。   所有人都以为进来的会是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巫,毕竟在众人的想法里,只有老资格的老巫,才有这番本事。   谁知道进来的是个身材高挑的纤细美少年。那少年年岁看起来小,眉目婉约的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貌美的多。   屈襄看到不少人盯她,心头生出许多不悦。   她就算不作任何打扮,也是吸引人爱慕惊艳的目光。这些人看她的眼神真是让他很是不高兴。   这把年纪了,还能生出少年人一样的心情,真是不知要说甚么才好。   “斗大夫那里传来的消息。”屈襄看着她,语速说的很慢,方便让她听得清楚明白,“他齐太子休战回来的路上,一面山坡滑了下来,埋了几个人。”   半夏略愣。山体滑坡?   这种新闻在现代媒体上算不上太大,除非是伴随地震,并且滑坡的地方正好是居民居住区,不然真的引不起太大的关注。   但此刻不同。屈襄这话听在别人的耳里,自然就成了斗参不听鬼神警告,在路上遭了天罚。   除非鬼神,谁还能有如此能力?   营帐中坐着的都是贵族,贵族们用虔诚敬畏的目光偷偷望着半夏。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了,原本贴在脚后跟的臀离开,改坐为跪,两手抬起来,就给半夏行了个大礼。   有这么一个人开个头,其他的人也纷纷跟着效仿。   半夏站在那里,见着这么大的阵仗,浑身僵硬。   她干了什么?没有干什么吧?这么大的架势她会方的!   “这……”   半夏手脚无措的望着屈襄,她指了指那些只差没给她行跪拜大礼的贵族,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别人行礼的时候,哪怕是楚王,也要抬手还礼,受了人家的全礼,说不好听点的,就是目中无人。   人这么多,她一个个回忙得过来嘛?   半夏见屈襄没出声,也不顾上那么多了,抬起两手拢在袖子里就给两边人还礼。   “不必,你受得起。”屈襄见她慌慌张张的,高声道。   要不是她,恐怕他今日也是和斗参一样,而且说不定还不如斗参那么运气好。随军的人都是贵族,若是他遇见了那些人,跟着他的这些贵族,说不定命就这么丢了。   半夏弯腰的动作僵住,过了小半会才迟疑的伸直身子。   屈襄不多时就让那些贵族回去。   外面雨还没停,就算速度够快,也少不得浑身上下要被淋的湿透了。   可是左尹的命令,谁敢违抗?   他们走的时候,背影都透着一股深深的畏惧。   屈襄指了指手边,让半夏坐下。   “经过此次,无人再小看苏己了。”屈襄道。   半夏愣了一下,怪不好意思的。她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翻车,现在看起来,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能放下来不说,能救下人命,她也很高兴。   毕竟山体滑坡,要是真让人遇见了,必死无疑。   屈襄听说她在外面曝晒了一段时日,忍不住责备了她几句。   半夏乐呵呵的,只说自己晒不坏,何况就那么一下。只要不连累到屈襄父子,多晒一点,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关系。   屈襄看她面上肌肤,没有被晒伤的红肿的迹象,这才点点头。   从屈襄的大帐里出来,半夏就觉察到了许多目光都在她身上,那些目光是敬畏的,闪躲的。   看的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终于有人出来,把自己箭袋里的箭全部拿出来用草绳捆成一束,丢在一旁。   在这里的除去由野人担任的步兵之外,能做车兵的,都至少是士一级的贵族。贵族们表达自己的谢意,更有礼节。   一人这么做了,其他的人也跟着一块动起来。   这是在表达自己的谢意和尊敬。   半夏既感动又不知要如何是好。楚人性情直率,就连谢意都表达的如此直接,直接到让她不知道怎么怎么回应了。   屈眳大步过来,看了她一眼。半夏会意马上冲周边人笑笑,跟着屈眳一溜烟跑了。   群众太热情了,让她有点怕。   “之前没人给你行礼过么?”屈眳丢过去一块干净的麻布巾,半夏拿在手里,把粘在脸上的雨水给擦干净。   “苏氏应该也没有落魄到如此地步吧。”   半夏不说话,讪讪的坐着。   屈眳也没指望她回答,拿了铜戟过来,自己仔细擦拭。他所用的铜戟铜剑这些东西,都是家老准备寻了吉铜令巧匠打造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他自己亲手来擦拭,不让旁人代劳。   “对了,斗大夫那里怎么办?”半夏想了想,还是开口问。   这么大的雨,又路上遭遇了滑坡。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妙。   说起斗参,屈眳的笑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父亲都已经和他说了不宜出战,他自己要过去,谁也拦不住。”他说着,手里的麻布擦拭过铜戟上的铭文。   金黄的铜戟在他面上折射出一道寒光。   “不过他既然还能派人过来,自然不会太糟糕,父亲已经遣人过去了找了。”   “只不过在找到之前,他们能吃甚么苦头,我们也管不着了。”   斗参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经过的那段路,并不是宽阔平坦的大道,而是一条靠着山坡的路。路的另外一边就是山崖。   路被堵住了,道路不畅,也没办法前行。   斗参派人徒手翻过去求援,自己领着人在不远处的地方暂做休整。   一趟出来,没有把齐国太子如何,反而路上还遭了这么一次,简直晦气透了。   几日之后,屈襄派的人来了,挖通道路,斗参一行人给救了出来。   斗参自觉自己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尤其屈襄之前说过军中观日道有雨,他不信带着大军去了,结果狼狈而回。   唯一好些的是,听说齐军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些齐国人莫不清楚楚地的脾气,结果河水上涨,把营地都给冲掉了。   让斗参比较好奇的是,到底是哪个观日,看得这么准。楚军里头都会有观日,但观日有时准,有时不准。而且不准时候多。斗参也曾经吃过观日的亏,所以他对这些也就不信了。   管天上是下雨还是晴日,反正只要能打胜仗不就行了?   而且也不是没有主将不听信巫人占卜之言,直接出兵,最后获取全胜的往事。谁知道他这一次没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来。   斗参躲了两天,去见屈襄的时候,提了两句。想要见一见那个能人。   回来的时候他也听说了,那个观日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容貌靓丽胜于女子,这让他越发好奇。   有本事也就罢了,竟然还长得好。   这让人忍不住想要见一见。   可是却被屈襄婉言拒绝了。   斗参窝了一肚子火,只不过是要见见,又不是真的要如何,何必如此小气!可是屈襄对他依然是笑眯眯的一张脸,看的窝火,又不好当场发火。最后斗参只有自己怀着火气走了。   消息传到半夏那儿,半夏拍着胸口,“幸好左尹把人给打发走了。”   她背后有屈襄做靠山,想要动她不容易,不过麻烦这东西还是能少一桩是一桩。   一场大雨下的气势汹汹,几天之后水面上涨,诸侯们面对这种架势,纷纷向后退。楚人倒不见太多的惊慌。   只是这个时候,这个雨水来的真是不巧。   但诸侯联军,却一直在外徘徊不去。声势浩大的过来攻打,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叫人耻笑。   雨水下了几日,眼瞧着要发洪水,堪堪止住了。   雨水一停,呆的河面下降,不会有洪涝危机之后,双方继续打了起来。   如此打了几个月,到了秋末冬初,也没有见到要退兵的意思。   终于楚王亲自出征了。   楚王到了边关,卿大夫们迎接,几月不见,楚王面庞上的稚气减退了些许,不过人还是没有半分稳重的模样。   在渚宫的时候,随便楚王怎么玩闹都可以,只要不出格。但在沙场之上,一个任性妄为的楚王,很有可能拖着大军去死。   一时间卿大夫都怕楚王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楚王倒也没干什么,除了召见屈襄军中的那个传说言中几日大雨的观日。   斗参对屈襄拒绝他之事,心底不满,和楚王说了之前那个从未谋面的观日。特别还说了那个观日是个纤弱美少年。   楚王好色,年纪小小内宠无数。拿美色来打动他,是最有效的办法。   果然楚王起了兴趣,下令召见。   斗参看屈襄颦眉的模样,忍不住出了一口气。   之前有了人才,藏着掖着,好似别人多看一眼,就要把人给抢走似得。这个做派惹得他越发不满。而且那个观日的确有几分本事,既然如此,那么让国君看一看。   难不成还能拂了国君的意思?   屈襄不能当场扫了楚王的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不一会儿半夏过来了,两人一打照面。楚王就瞪圆了眼。   “等等,”楚王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你……你稍稍抬头一点,让寡人看看。”   站着的人身材修长纤细,容貌的的确确如同传说的那样,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貌美。哪怕穿着灰扑扑色调的袍服,整个人也没做多少细致的打扮。但就是遮掩不住。   斗参看到人的时候,忍不住惊艳了下,听到楚王开口,转头过去。   半夏抬了抬下巴,看似好像脑袋抬起来了,其实还是和刚才差不多的位置。   楚王瞪大了眼,咦了一声,原本放在凭几上的手,也忍不住整个都撑起来。那模样就像是自己马上要立刻下来,好好看看面前站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国君!”屈襄看到楚王这跳脱的样子,忍不住额角的青筋都跳出来。   楚王知道屈襄的本事,心里对这位老资格的上卿还是有些怕。他原本腿都抽出来了,听到屈襄那一声,又想起了自己那日正坐在那里到两腿麻痹,一头栽倒在地的往事。顿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把腿压好。   楚王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眼都揉了两回了,面前的人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那样的美人,见过一次之后,再想要认错,便很难。尤其她不仅仅是长相美,站在那里,便让人心旷神怡。   楚王这下确定自己没看错了,他面色古怪,挑了眉梢,去看屈襄。   屈襄在朝中二十年,心智强韧,心中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楚王打量屈襄,见他面上沉稳,根本没有半点惊慌之色,便知道这只老狐狸早就准备好了如何打发他。   楚王胳膊肘又重新撑在凭几上,他上下打量半夏。   在左尹宫邸里见过的美人,此刻面上不着半点铅华,原本垂在身后的长发和男子一样束在头顶,还拿了一根木簪别住。   身上袍服灰扑扑的,只是还遮不住她浑身的气质。   这东西比容貌更深刻,更加不容人错辨。   “原来是你啊。”楚王又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在渚宫向来如此做派,卿大夫们早就习惯了,所以此刻无人觉得不对。   “寡人之前在左尹宫邸里见你一面,怎么到这里来了?”楚王端起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他伸手从跪侍的寺人手里取过漆杯,喝了一口水。   楚王想要她开口说话,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差别还是很大的,除非有些女孩子天生声线比较低沉,不然只要一开口,就会露馅。   先别说她,到时候屈襄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会难堪。   楚王这是故意的!   屈襄知道楚王之前已经见过半夏,原本也就没打算隐瞒到底。可看楚王意思,似乎在捉弄她。   “国君,此人身份卑下,实在是不该让国君亲自问话。既然国君看过了,那么也该人下去。”说着屈襄就要让半夏退下。   但楚王抬手制止,“哎,寡人见过她。”   楚王说着,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寡人累了。”   卿大夫站起告辞,半夏打算跟着溜出去,却被楚王点名,“你,给寡人站住,寡人甚么时候说过让你走了?”   半夏不得不停住,僵硬着身子站在那里。   万恶的统治阶级。半夏在心里磨牙,把楚王从头到脚给骂了一顿。   楚王等帐内的人都走完了,才开口道,“没想到左尹对你这么看重。”   半夏也不知要说什么,“那是因为小女有另外的用处,不然左尹也没有必要留一个女子在这里。”   楚王挑了挑眉梢,她这段时间的事,他都已经听斗参说了。这些卿大夫,说实话,有时候和长舌妇一样,在他耳朵边嚼舌头。不过嚼舌头也有嚼舌头的好处。   “哦。”楚王想起斗参说过的预测晴雨,胜过一干观日和巫人。   “那么斗大夫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楚王问。   “国君英明神武,斗大夫所言说的是不是真的,国君一定知道。”   楚王笑了,笑的肩头都颤抖了两下,“胆子倒挺大。”   半夏不言语。   楚王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从她这装扮,看样子左尹是真的没怎么照顾她。一个女子混在这里,他就算不点破,也不追究。恐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左尹说,你的一句话,救了许多人的命。”楚王说着,面上的桀骜不驯沉下来,浮上来的是属于一国之君的赫赫威严。   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都觉的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短短瞬间,面前好像换了个人似得。这种气势,天生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能在吊儿郎当和一国之君之间转换的这么快。   “这是小女的本职。”半夏低头。   楚王点点头,“本职。能做好本职的人,不多了。”   他说着,看着半夏白净的额头。   她头发都在脑袋上扎丸子,有几缕碎发落在她耳边。   楚王眼力很好,看清楚发鬓那儿的碎发是蜷曲的。蜷曲的头发,不管在楚人里还是在中原人里,都不多见,甚至很少。   这么瞧着,面前女子倒是有异族血统。   楚王对她好生看了一会,慢慢开口,“上次寡人要你入渚宫,你不愿意,这一次寡人要你跟着寡人,怎么样?”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有美貌的女子,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本事。   能人异士难得,更何况还是有真本事的。   楚王真的生出几分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心思。   但半夏很认真考虑了下摇摇头。   楚王眉头皱起来了,“怎么,难道在寡人这里还不如在左尹那边好?”   当然比不得,在屈襄那里,这次自己办好了,到时候要个房子搬出去也方便点。要是跟在楚王身边。那简直被捆起来一样,而且还别想逃。   半夏还没耿直到直接点头,她只是沉默。用沉默来告诉别人自己的表态。   楚王将她如此不知好歹,正要发怒。可对着她,那火气都发布出来。只得一挥手,“你走!”   半夏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跑了。   屈眳等在外面,见她出来,直接一手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屈眳看了一眼左右,“国君和你说甚么了?”   屈眳听说楚王把半夏留下,就等在外面。楚王行事他是知道的,担心会对她不利。   半夏把楚王的话提了一下,屈眳一脸‘果然不出所料’,“那苏己怎么答的。”   半夏摇摇头,“我没说话,毕竟当面说不行,国君会生气的。”   屈眳听后,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其实渚宫里也很好。”   “我才不去呢,我一个外来人,无亲无故的。进去了谁也认不得。”半夏立刻否决,半点犹豫都没有。   屈眳笑了笑,心头的愉悦更多了些,见她要咬指甲,一把把手抓住,“不愿意去就算了,反正国君也不会勉强。”   楚王的确没有勉强她,毕竟堂堂一国之君,动手和卿大夫抢人,实在是不太好看。但他日日召半夏过去,而且留在那里不是一会半会,有时候留着到了楚王入睡才会放走。   时日稍稍一长,就有流言流传,道是楚王这次不仅仅好女色,连男色都好起来了。   这下,连带着楚王身边那些小臣都打扮的格外娇娆了。 第38章 良医   半夏眼尖的瞅见小臣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妖娆万分。   楚国有点迷。楚国的审美观和中原诸国都不太一样。他们尚武,但是也追求细腰的纤细之美。   细腰不仅仅是指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半夏见着小臣们勒得紧紧的腰带,都怕他们勒的太紧,一不小心就把吃下去的早饭给吐出来了。   说实话,这腰勒的,还不如她的男同学呢。至少她男同学那一把腰是纯天然的,不是强硬勒出来的。   今天半夏跟着楚王出来视察,说让她盯着天,若有下雨,及时禀报。   一阵寒风吹来,裹挟着浓厚的湿气,冻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看了眼小臣,几个小臣察觉到半夏的目光,冷冷回看她几眼。   楚王身边的人除去寺人涓人这等粗使人之外,其余近身服侍的人,都是贵族。贵族脾气一般来说不怎么好。   半夏眼下的身份是军中的观日,在他们看来,凭借美色攀附在楚王身边,令人不齿。   但小臣们那不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   及时这个观日令人不齿,可他的美色是真的让人觊觎。   小臣眼睛看着,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今早上明明已经让竖仆在自己腰上扎紧了,可看着就是不如这个观日的纤细好看。   双方都不说话,闭紧嘴巴。一来的确无话可说,二来,寒风吹得脸皮生疼,开口就灌一肚子的风。   楚王乘坐在驷车上回来,踌躇满志。   楚王视察完之后,楚军立刻去和诸侯联军作战。   半夏等在那里,见着楚王的车来了,拜下腰。楚王在车上看到她,从头看到她的腰。也不知道这女子之前在家里是怎么过的,明明就是和别人一样的行礼,偏偏从她身上看不出半点卑微。   楚王怀疑,以前教导她的傅姆,恐怕都没怎么尽心。   楚王下车来,“左尹带兵打仗去了,你就暂时跟在寡人身边。”   这话说得好像他勉为其难,代屈襄照顾她一样。   半夏满心的槽都不知道从何吐起,只能再往下低了低腰,感谢楚王的大恩大德。   楚王原本打算自己亲征,但因为这段时间,他表现的实在是太不靠谱。卿大夫们不敢让他亲自带兵,把人给拦了下来。   半夏见寺人拿来踏石,她立刻乖觉的伸出手,让楚王搭着她的手臂下车。   天不亮就起来,一直在车上站到现在,楚王不太乐意继续在车上呆着。他迈开步子,让半夏跟在他身边。   看到那些小臣的时候,楚王在他们那一身花里胡俏的深衣上看过,不禁神情有些怪异。   男人自然也需要打扮,只是有时候打扮过头了,不适合自己,看在别人眼里那就很难受了。   楚王被妖娆的小臣们吓了一跳。最近他也不知道小臣们怎么回事,越来越喜欢这种花俏的装扮。   他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干别的事。   楚王瞥了一眼半夏,半夏还是身上那套厚袍子,楚国冬日湿气浓厚,比较起来,可能比中原都还要冷些。她穿的厚厚的,就剩下一颗小小的脑袋在外面。   “今日之后如何,是和今日一样还是……”   “回禀国君。”半夏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开口,“今日之后两日会下雪。”   “雪?”楚王眉头皱了皱,“大不大?”   “不大。”   楚王听之后,眉头拧起来,冬日里作战,实在是不方便,尤其下雪。楚国的雪就算下了也积攒不起来,基本上是落地就化,到时候泥土坍陷,车轮容易陷在里头,不容易通过。   不过他的眉头只是拧了那么一会,很快又展开。   比起早就有经验的楚人,恐怕那一群中原人比他们还更难受。   想到这里,楚王开心起来。带上半夏就往营地里走。   外面寒风呼啸,营帐内早就有寺人把火盆给点好。一进来,就一股暖气铺面。   楚王看了一眼半夏,而后两手摊开。半夏过来伺候他换衣,她动作生疏,以前也没做过这种事。寺人看她只管把衣服从楚王身上整个扒下来就算完事,看的心惊胆跳,恨不得冲上去替半夏把这些活都给做了。   楚王看她笨手笨脚的给她穿衣,也不让寺人来,最后把带勾给扣上之后。楚王淡淡开口,“还算不错,寡人这身你好歹是给穿上了。”   话语里充满揶揄之意。   半夏也没有不好意思,她本来就不会这个,他自己勉强她做伺候他的活计,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她低头下来。楚王往茵席上一坐,“你说左尹他们能给寡人带来好消息么?”   “小女觉得,应该能。”   楚王放松整个身子,靠在凭几上,示意她说下去。   “左尹都已经身经百战了,在别人的地方,尚且都能取胜,更何况自家地盘上面呢。”   楚王不由得笑了,带着点逗弄,“哦,还有没有别的?”   “现在天冷了,楚国的冬天感觉上和中原的不太一样。”半夏觉得现在楚国和湖北湖南一样,冬天都是湿冷湿冷的,除非有空调开祛湿,不然穿的再多,也会觉得浑身泡在冰水里面。   这天可要比中原那边可冷多了,不一定都能适应。   “而且,齐军他们也来这里好会了。以前的时候还好说,入冬之后楚国湿润多雨,道路泥泞,运送粮草诸多不便,再加上战线拉得太长,支撑不了多久了。”   诸侯联军听从齐侯和晋侯的号召,纠集兵马,那么多诸侯在一块,不是每个都和齐国和晋国这样财大气粗。这么耗了快半年,估计家底都要耗光。   楚王看她的目光有些讶异,“这话是听谁说的?”   一个女子,不像是能说出这些话的样子。   “自己想的。”半夏说着低头下来。   她现在的脸蛋红艳艳的,之前在外面吹了好会的冷风,到了帐内被热气一烘烤,脸蛋上就火烧火燎的开始热起来。呈现给人一片红艳艳的风景。   这模样倒是比专门在脸上擦茜粉要好多了。   楚王在外,身边没有带妾妇,眼前只有这么一个女子。就算是一身粗糙的打扮,也没有损坏她半点美色。   楚王心念一动,手已经伸了出去。   半夏看着楚王对她伸来的手,面色一变。   噗通!   楚王被她推倒在茵席上,她反应奇快,楚王在没有防备之下,被她推得整个人都撞在凭几上,凭几被楚王给撞飞了出去,而楚王一头倒在茵席上。   瞬间,营帐内半丝声音都没有,楚王盯着半夏面露不善。   半夏唇一紧,立刻跪伏了下去。反正她跪着,楚王也没好到哪里去,算来算去,她也没吃亏。   “你——好大的胆子。”楚王从茵席上爬起来,面色阴沉,他在襁褓里开始,就没受过这样的对待。   寺人们站在一旁,见楚王发怒了,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小女也是为了国君的声誉着想。”   楚王听到这话,嗤笑一声,生出了点好奇,对他不敬,还能拿出什么借口来?   他想着,盘腿一坐,“好,你说给寡人听听。”   “如今卿大夫们在外征战,国君也理应镇守在内,在这种危急时刻,和女子胡闹……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妥。”   此话说的似乎还有些道理,楚王笑了两声,“你这张嘴,倒还是有点本事。”   半夏额头贴在茵席上,楚王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能拿出个正当的理由,他就能按捺下自己的怒气。   “……”楚王对强迫女人没有任何兴趣,他让半夏起来。   “我听伯昭说过,你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楚王说着,一面上下打量她,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的人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楚王把半夏上下看了三四回,也没看出她有多少武力,方才推他的那么一下,倒是有点力气。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没有防备,若是换个人,她恐怕就惨了。   这女子浑身上下加在一块,恐怕都没有几两重,真心不知道是怎么对人有救命之恩的。   半夏也不太知道,她听屈眳隐约说过,那时候有人刺杀他,她从天而降。至于是她怎么把刺客给弄翻了的,屈眳没有细说,她也没印象。   “那时候他受伤了,小女给他包扎,后来有遇上大雨河水上涨,他身边的人都不见了,小女就把人给扶到高处去。”   楚王听着,眉毛扬了扬。   “原来如此,难怪伯昭对你如此用心。”   半夏低头下来,低头看着楚王所坐用三重席边缘的花纹。   “你一个女子,看你年岁不很大,应该还没婚配吧?”   楚王现在和唠家常似得,坐在那里和她说东说西,半夏见他没有追究她推倒他的责任,也渐渐放开了,她摇摇头。   “没有婚配,你就这么敢呆在一个男子身边?”   半夏咦了下,她瞪圆了一双大眼,甚至还抬头看了楚王一眼。满脸惊讶。   楚王嘴里嘶了一声,为何这么笨,没有半点男女之别,而且还长得如此美貌的女子。最开始不是被他给遇着呢?   云梦他以前也没少去!   “……你还真是……”楚王说着就笑了,“长得倒是挺精明,原来这么傻乎乎的。”   她才不是傻!半夏脖子一伸就要反驳,她才不是傻呢,要是不跟着屈眳,她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难道是嫌弃自己不被奴隶贩子抓的更快吗?   半夏要说出口的话,才看到楚王的神情,又默默的吞了回去。   和这个万恶的统治阶级,她没有话可说!   外面的战况紧张,因为粮草紧张,诸侯大军显得没那么从容不迫了。再在楚国门前耗下去,还没到隆冬,吃最大亏的绝对不是楚人。   屈眳听到鼓声退兵的命令,才和御手一道驾车回来。屈襄见他面上飞溅有血迹,伸手过去当着旁人的面,拇指在他面上揩拭。   屈眳浑身僵硬,“父亲,这不是臣的血。”   这是迎面冲过来的一辆战车上的车右的。那时候对方车右,挥戈割来,被他抢在前面,一戟刺中了脖颈,从脖颈断口处喷溅而出的鲜血顿时沾了他满脸。   之后忙着作战,他完全没有来得及擦拭。   屈襄听到长子这么说,仔细看了一下,屈眳面上的确没有伤口,他坚毅的嘴角,才有少许缓和下来的迹象。   屈襄在屈眳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孺子,长大不少。”   屈眳得到父亲的夸奖,喜出望外。   留下人打扫战场,屈眳先行带着屈眳回去。这一次他们痛击了诸侯联军,这一次听说周天子听说诸侯联军征伐楚国,竟然也想着过来分一杯羹。派出了太子过来。   楚人和周人百年以来,纷争不断,周太子的加入,使得失态越发严峻起来。楚人们不想在周人面前摇尾乞怜,那就只有一战到底。   楚王离开郢都,亲自抵达边关也有这个缘由。   一场恶战,从清晨一直打到太阳都要过正中了,才堪堪停住。   “苏己回来没有。”屈眳从驷车上跳下来,抓住前来迎接的人低声问道。   这段日子,楚王就爱把半夏叫过去,偏偏楚王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就算是屈襄,也没办法劝说楚王。   来人点点头,“今日苏己回来的早,听国君身边的寺人说,苏己今日触怒了国君。”   屈眳闻言眉头一皱,而后拧起的眉头又平伏下去。触怒国君,以后国君应该不会再召见她。这样也好。反正他原本也不想让她和国君见面次数太多。   男子不管如何英武神勇,但在美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万一哪日国君忍耐不住,做出甚么事来,到那时候,想要挽回就晚了。   屈眳提着手里的铜戟,直接往半夏居住的帐子而去。他一进去,就见着人脱了履,整个人仅仅用脚尖踩在茵席上。   他愣住,站在那里好会。而前面的人背对着他,也没看到他进来。足尖抵在地上,过了好会都没见她松懈踩下来,相反还缓缓回过上身,动作优雅,看的人目不转睛。   半夏一回头就看到屈眳站在门口,脚掌整个往下一踩,脚掌整个塞到履里,她跑到屈眳身边,就嗅到了他身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天气冷,不管什么气味都不容易散开,但离得近了,就不容易忽视过去了。   半夏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说着,眼睛就盯着他胸前盔甲的一道口子,犀牛甲上,一道豁口,黑漆漆的。   屈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己盔甲上被敌军破开的口子,笑了笑,“没事。”   说着,屈眳想起刚才她踮起脚尖立在茵席上,“苏己刚才在干甚么?”   “哦,在练习。”半夏笑了笑。   今日楚王早早让她回来了,外面太冷,也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她就干脆脱了鞋子练舞步。也算是打发时间。   她说的怪话,做的怪事多了去了。屈眳到现在都见怪不怪,他也不多问,“听说你今日触怒国君了,怎么回事?”   半夏吐吐舌头,把今日楚王突然对她咸猪手,结果还没得逞,就被她一把推翻,给大致说了一遍。   屈眳听完,目瞪口呆,他两眼直瞪瞪的看着半夏,手里的铜戟提在那里,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半夏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我没做错啊……”   屈眳深深呼吸了几次,摇摇头,“又没说你做错,”他见到她小心翼翼瞅着他,黝黑的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心头忍不住软下来。   “国君真是……不过还好,国君没有怪罪你。”   屈眳松了口气,“也好,国君任性,这么些日子一直召见你。外面的话传的也不好听。”   “甚么话?”半夏来了兴致。她每日都忙,忙着陪楚王,外面的那些传言,她都没有功夫去打听什么流言。   屈眳把铜戟捡起来,走到茵席上,“说国君这次不好女色,好……”他的目光在半夏的身上顿了顿,“男色。”   半夏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定定的望着屈眳,而后马上想起那些妖娆的小臣们。联想起屈眳的话,她算是知道小臣们怎么打扮成那样了!   她两只手掌捂住了嘴,笑的噗噗闷响。   “还笑!”屈眳见她笑的欢快,恨不得在她头上敲一下。   “那些小臣,难怪打扮的妖冶妩媚。”半夏憋着笑,“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些小臣的变化,自然也被屈眳看在眼里,像屈眳这种出身,已经不用他再用其他的老讨好楚王。自然不耻这种做派。   “这话只能和我说,在外不可说出去。”   半夏扬起眼角,嘴角也勾起来,张扬而娇媚,她脸微微靠近了他,眼睛专注的盯住屈眳。   “这是自然,我在这里,最相信的,就是伯昭了。这话除了伯昭之外,我谁也不说。”   她靠近的时候,他似乎又闻到了她那自身发出的,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屈眳心口重重的咚了两下,而后从心口那里弥漫出阵阵细密的温热川流,在身体四处游走。   半夏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铜戟,发现铜戟上的血迹还在。   才从战场上下来,铜戟上的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她笑容僵了下,低头就可以看到他漆甲外的那道破口。   “真的没事?”半夏轻声问道,那么一道口子,她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屈眳说没事,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不过屈眳不给她看,她也不能动手扒。   “没事,若真有事,现在我连站着都难了。”屈眳看看胸口,他伸手在那道口子上拍了两下。   半夏见他是真没事,这才放心。   她冲他笑笑,屈眳脸上略红,“苏己……”   外面传来竖仆的低语,“少主该回去了,主君要寻你过去!”   屈眳闻言,他抓起放在身边的铜戟大步走出去。   守在门口的竖仆和他低语了几句话,屈眳回头看她一眼,冲她颔首之后,大步离开。   半夏坐在那里,总觉得现在她和屈眳,好像偷情男女……   还有个专门放哨的守在门口,见着不对就往里头通风报信。   屈眳大步走在寒风里,“我去找苏己的事,不要告诉父亲。”   竖仆冷了一下,在屈眳冷冷看过来的时候,竖仆连连点头。   少主说不让告诉,到时候主君知道之后,恐怕会盛怒吧。这话竖仆没敢说出口,只能闷在心里。   左尹寻屈眳的确是有要事要商量。   齐国太子重伤,据说是被屈眳那一戟给伤到了。齐侯甚是疼爱这个太子,齐太子重伤,在外肯定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医治。   再加上许国国君受不了楚国湿冷的气候,旧伤复发,不多久就一命呜呼。诸侯联军在楚国大门面前徘徊多时,当初的汹汹气焰到了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   齐国太子重伤,更是雪上加霜。   屈眳也没想到,自己既然给了齐国太子那么一下。作战里,战车冲锋在前,看到的都是对手,至于什么身份,还真没有那个时间来辨认出来。   楚王得知,大笑不已,“看来,齐侯这老匹夫要心疼一阵子了。”   齐侯年老,齐国太子正值壮年,听说这个太子还算是不错,十分睿智,有明君之象。如果能除去,引起齐国内部诸公子争斗,也算是好事一件。   “现在就怕齐国太子有事,齐侯会和楚国争斗到底。”屈襄道。   战事里头,就算是诸侯,也有可能不小心丧命。但齐侯年老,如果丧子,谁知道他会因为丧子之痛而做出什么事来。   一番商量,楚王决定派良医去为齐国太子治伤,另外派遣屈襄前去和齐侯谈判。   但屈襄带上的良医是半夏。   半夏会治伤这事,屈襄已经通过家臣们知道了,当初屈眳被困在云梦泽一处孤岛上,家臣发现他的时候,发现他腿上受伤了,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痊愈的很快。   后来出征又有一次,和上回的一样,几乎没有多少小心照料伤口,可伤口痊愈的快。   屈襄知道半夏身上带着那种神奇的巫药,巫药这东西,必须巫人在场,作法施药才有效果。所以他把半夏带上了,在他看来,半夏抵得上好几个所谓的良医。   半夏有苦难言,她因为自小练舞,所以经常会有一些筋骨皮肉伤,这个她倒是拿手,久病成良医,可是这种战争里头的伤口,她哪里会治疗。   在马车里,半夏郁闷的抱住自己的膝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中途停下来稍作休整。半夏下车,看看四周的密林。   “苏己。”屈眳大步过来,他此刻身上去掉了盔甲,换成了利于行动的及膝深衣,“苏己要去更衣么?”   更衣就是贵族们对上厕所的文雅说法,半夏红了脸,点点头。   屈眳点头,“我带苏己过去。”   半夏一下脸爆红。让个男孩陪着自己去上厕所,实在是耻辱感爆棚。还不等她拒绝,屈眳已经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   半夏赶紧跟上。   屈眳腰间佩剑,仔细看过,再让半夏过去,自己离开一段距离背身过去。半夏进去了一小会出来。   她很是为难的问,“我是不是非去不可啊,要是我没把齐国太子给治好……”   “国君只是为了表态而已。生死哪里由人主导。”屈眳看她恹恹的,提不起多少精神,出口安慰。   “要是齐侯非要追究怎么办?”   这些贵族最喜欢玩医闹了。   “你会保护我吗?”半夏现在没有半点安全感,不管什么,只要能抓在手里的,她都要抓住。   她热切的望着他,“伯昭,你会保护我吗?”   女子声音娇软,酥到了骨缝里。   屈眳张了张口,嗓子好像有什么堵住了,心跳的厉害,说不出一句话。 第39章 赏赐   半夏心里很悬,悬的简直没药救了。她不是医生,大学学的专业也和医疗方面没有半点关系,现在要赶鸭子上架,要她去给人治病,半夏不知道是屈襄对她有什么误解,还是她让屈襄有什么误解。   她去治病的话,一定会出人命的!   半夏心慌慌的夜里都睡不好觉,为了以防万一,她连带着对屈眳都比之前要热切了不少。若是有事,她就盼着屈眳替她说情保护了。   女孩子要男孩子帮忙,尤其两人还无缘无故,半夏只能在他面前卖可怜,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把人给恶心到了还是怎么的,屈眳最近有点躲着她。   半夏在车里,手指伸出去抵开车廉,看了一眼外面,原本重峦叠嶂的山丘变成了一片平坦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平地。   “是要到了吗?”半夏在车里问。   她知道齐晋联军驻扎在楚国的北关召陵,召陵在哪里,她在地图上看过,是在如今的河南一带。   河南的地形平坦和湖北湖南的山丘连绵起伏不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快了。”屈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半夏疑惑的伸出头,就见到屈眳在外面。   半夏咦了一下,他不是还躲着她么,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半夏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基本上心里想什么,就表露在脸上。屈眳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疑惑,淡淡道,“父亲担心你不好,所以我来看看。”   半夏手掌虚虚握成拳头,压在唇上笑了两声,“那,就替我多谢谢左尹了。”说完,她整个人都坐到车里去。   这一路走的还很快,过了一天多,就到了召陵,因为还不是正式晤面,所以屈襄不好直接在齐侯等诸侯面前露面,让屈眳送半夏过去。   屈眳带了百来个士兵,护送半夏入齐军军营。   齐侯对楚人不满,听说楚王遣来的所谓良医还是个少年,很为不屑。只是左右都劝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激怒楚王,才勉强点头同意。   半夏进了齐太子的营帐,病人呆的地方都不怎么好,尤其天气冷,四面几乎围的密不透风,甚至屋子里头还点着火盆,一进去就是一股浓厚的怪味。   那味道熏的人简直喘不上气来,是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病气。   半夏进去就看到一个面色蜡黄的男子,寺人见她来了,轻手轻脚的把齐太子的衣袖给卷起来,看到手臂上的伤口,半夏蹙眉了一下。   她掏出清洗伤口的东西,给齐太子把伤口重新清洗消毒,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太子最近喉咙疼痛难当,夜里辗转难以入眠,伤势迟迟不好,是不是这个缘故?”旁边的寺人看半夏忙活,在一旁轻声道。   半夏听了,让寺人把太子的嘴张开,让她看一眼。   看完之后,半夏迟疑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抗生素,因为当时同行的朋友,正好感冒了,喉咙肿痛,买药的时候就多买了两盒抗生素和感冒药,但她记得抗生素这东西,是有人过敏的,不管是药店还是在医院,都要问清楚过敏史,有些还要做皮试。   半夏都不敢把药往人嘴里喂。   可是不喂,再继续这么疼下去,说不定就要加重了。   屈眳一直在后面站着,在他看来,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可信,半夏到齐太子的营帐里,他也就跟着一块来了。   “怎么了?”屈眳弯腰下来,用楚语询问。她一只手在摸她的行囊,可是面上露出犹豫不决。   半夏低声问,“我不敢给他喂药,怕他撑不下去。”   “你想用就用,用不了就算了。”屈眳不把齐太子的死活放在眼里,战场上受伤而死的贵族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还有手脚受伤流脓不得不砍掉,最后一生再和沙场无缘。   半夏一咬牙,在行囊里翻了一下,看了一下说明书,按出一颗药,让寺人拿来温水给齐太子吞服了。   如此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她把东西收拾好,就跟着屈眳出去。   齐侯依然没见他们,不过也没立刻就让他们走,而是安排了个地方让他们休息。   半夏坐在茵席上,觉得手干,掏出护手霜,抹了点在手上。   屈眳闻着甜甜香香的气味,多少猜到了她刚才用的是什么。那行囊他知道里头有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往里头看了几眼。   “要不要给你来点?”半夏看他两眼紧紧盯着她,干脆道。   屈眳摇摇头,“齐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既然已经给用了巫药,那么就该让我们走了。还留在我们在此处作甚么。”   “反正外面冷,在这儿坐一坐也没甚么,说定待会还有人送膳食来。”   半夏说着,她整个人往手边的凭几上靠,“我刚刚看了一眼,齐国的人可真高啊。”   她来的时候,出于好奇,往外面站着的那些齐国人看了几眼,一个个的长得很高大。穿着盔甲站在那里,显得身姿挺拔威风。   屈眳当即黑了脸,齐人身材挺拔高大,在诸国里有名。楚人相对来说,身材要矮小一点。看她那一脸神往的模样,难不成是对齐国男子有兴致了?   “苏己。”他出声。   半夏放下手,她看他满脸不悦,心下猜到什么,“伯昭你说,男人这样,女子是不是也很高?我之前听人说齐女长得格外貌美,诸姜是各国诸侯卿大夫抢着娶,好像看看啊。”   屈眳听她谈论齐国的女子,脸色好了些,“这个我也不知,恐怕要问过那些娶了齐姜的人。”   他不近女色,齐姜貌美之名在外,他也没怎么在乎过,更别提亲眼去看看。   不过面前女子明眸善睐,貌美婉约,哪怕着男子打扮,都有别有一番妩媚风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关注什么齐姜呢?   “真冷淡。”半夏半真半假的抱怨。   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送上一筐青枣,枣是齐国送来的,千里迢迢而来,表面有些皱,不怎么新鲜了。   但冬天原本就少见蔬菜水果,普通贵族只能靠着肉脯来度日,蔬菜水果都是很难得的奢侈品了。   就连屈眳,也正了面色,让来人转达自己对齐侯的感谢。   半夏拿着青枣,没有动,她拿在手里把玩,没有吃的意思。屈眳看了她一眼,见着她无聊的玩那枚青枣,却迟迟没有吃下肚子的意思。   知道青枣不合她的口味。   他都已经习惯她的作风了,任性娇憨,而且吃喝上,格外挑嘴。有时候比贵族还要挑剔。   “吃点吧,不然嘴里会起泡。”屈眳劝说。   半夏哦了一声,才把手里的青枣咬一口。   青枣都是在秋季半成熟的时候打落下来了,立刻马不停蹄的送过来。有些发皱,但入口之后,那股甜味还在。半夏忍不住多吃了两个。   屈眳见她喜欢,干脆把自己那份给她。半夏连连摆手。   正吃吃喝喝,外面来人,说是齐侯要见他们。   半夏听后就要起来,屈眳却去问传话的人,齐侯为甚么要召见他们,来的时候,对他们不闻不问,现在召见,里头一定有猫腻。   “太子睡了一会醒了,说喉咙好了。”   屈眳放了人走,而后一手提起半夏的背包,“你这行囊不能放在这里。”   半夏站起来,“怎么了?”   “你的巫药治好了太子的喉症,齐侯召见你,恐怕就是冲着你的巫药来的。”屈眳说着在外看了看,叫来屈氏的武士,把背包交给他。赶紧藏起来,不要让齐国人找到。   做完这一切,屈眳才陪着半夏去见齐侯。   齐侯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半边身子都已经没入黄土的老人了。   结果半夏和这个齐侯一打照面,齐侯就直愣愣的盯着她直看,那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直勾勾的,像是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猎物。   幸好屈眳一下就站在她面前,截断了齐侯的目光,   齐侯看美人被屈眳打断,又发作不得,只能抽出精力和屈眳打交道,只是嘴里说话,眼睛还要抽空往半夏那里瞅。   太子的伤势好还是不好,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喉疾的确是好了,哪怕伤势还在,可能睡一觉也不错了。   齐侯听人说,楚人带来的人,是喂了太子两颗怪模怪样的药。   齐侯有些心动,身为诸侯,能得到很多,但是同样的,很多事他也决定不了。听着那药有用,难免起了拿来自己用的心思。   齐侯冲一旁的小臣做了个收拾,小臣领会到他的意思,趁着屈眳和半夏不注意,出去了。   他见那个眉目婉约的少年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禁有些好奇,“吾子怎么不说话?”   长相如此美,想来音色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是对半夏说的,半夏低头,屈眳道,“他雅言说不好,也听不懂。”   齐侯听罢,长长的哦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少年几眼。   屈眳不耐烦和齐侯继续这么说下去,齐侯好色之名,诸侯里头都是有名的。没想到征战在外,齐侯的好色竟然没有多少收敛。   屈眳和齐侯客套说了几句,而后趁机告辞。   齐侯倒是想留屈眳,准确来说是跟着屈眳的那个少年下来,甚至还说要置办宴会,被屈眳坚决推辞。   一出齐营,之前负责保管半夏背包的武士大步走过来,把背包递给半夏。   “少主果然预料的没错,少主离开营帐,就见着几个齐国人偷偷摸摸进了少主之前呆的营帐。向来就是为了这个。”   半夏目瞪口呆,“不会吧,一个诸侯还要偷人东西?!”   “你以为他们好到哪里去?”屈眳冷笑了下,“尤其你这里头,好物不少。”说着,他手在背包上敲了敲,他都弄不明白这里头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齐国人还亲眼看到她里头的东西的用处,不起贪心才怪。   “看好了。”   半夏抱住自己的背包。   屈眳多看她两眼,然后示意她到车里去。   半夏抱住背包,一下就钻到了车里。   过了好会,车突然停了,半夏听到外面的人对屈眳禀报,“少主,前面涨水了。”   来的时候还算是浅浅的溪水,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涨了很多,马车不容易过去。屈眳看了下,令人下马。半夏下车,见屈眳把腿上的胫衣给去了,直接露出两条光腿,生意下摆直接扎在膝盖上。   “苏己,上来。”屈眳看着前头的人拿了一支竹篙插到水里,看看水流的深度。他蹲身下来。   半夏看到前头已经有武士牵着马淌水过去了,她会意俯身趴到他背上。   屈眳曲肘,直接捞起她两腿。   才一触碰到,半夏就察觉到坏了。   这年头,没有正经内裤,就算是裤子,也只是两只布筒子扎在腿上。内里其实就是真空,靠着外面一层层包裹,才不至于走光。   平日还好,可一上屈眳的背,她就发觉大为不好。   他两条健壮有力的手臂从她膝弯下穿过,把她腿捞起来,少年略带青涩但已经逐渐成熟起来的躯体就架在腿间。   和女性完全不同的刚毅躯体,没有一刻能比此时让她感受到如此清楚。   “要不然,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半夏窘迫的恨不得转头就跑,奈何他两臂紧紧的捞在她的膝弯上。   她还是第一次和男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只是背一背,竟然会这么尴尬。   “那么深的水,苏己没看到么?”屈眳没法回头,自然也看不到半夏红的几乎滴血的脸。   他说着,就开始往河岸边走。   前几天才下过雪,冷的有些厉害,屈眳双手把背上人往上托了托,然后伸脚下河。   河水冰冷刺骨,脚一入水,几乎就被冰冷的水汲取了全部的热量。   半夏感觉到屈眳的躯体瞬间紧绷了,她两手环在他的肩膀上,紧了紧。屈眳感觉到背上有什么软软的两团给顶住了。   只是缓了一瞬,他模模糊糊的,似乎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下腿脚上如针刺的疼痛,被背上的触感给替代。   “没事吧?”半夏察觉到手下的身体僵的硬邦邦的,以为屈眳冷的厉害,她凑到他耳边,“要不,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她说话声音低低柔柔的,说话的时候,一股暖风吹拂过耳朵,带起一阵酥麻。   身子如同被砍成两截,一半冰天雪地,另一半春意无边。屈眳躯体一抖,在水里的脚差点一脚踩空。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双双都掉到水里去。   半夏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屈眳稳住脚下,慢慢直起身来,他抱紧她的腿,继续往前走。旁边的武士们看到刚刚两人差点摔到水里的那一幕,吓得几个都扑过来。   “少主,要不然苏己臣来背吧?”武士半是担心,半是不怀好意。   屈眳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走!”   这群竖子,难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想要干甚么?   楚国男女之别淡漠,涨水的时候,好多楚国男子就站在河边,见着女子过河,就眼巴巴凑上去,背着人过河。过河的时候,背着女子,耳鬓厮磨的。一来二去,就直接好上了。   竟然敢打她的主意,简直大胆!   屈眳瞪了旁人几眼,把她的腿给在肘弯那里加紧了,往河岸走。   到了岸边,屈眳才把人给放下来。半夏两脚落地,那种窘迫感才稍稍好点。屈眳一直背着她,从别人手里拿了一条布巾胡乱把自己的腿脚擦了两下,而后把胫衣套上。   整个过程他都背着半夏,头都没回一次。   “走了。”他话说的硬邦邦的。   半夏快走几步跟在他身边,“刚才谢谢你了。”   “那么深的水,不背你怎么过去?”屈眳终于侧首过去,飞快瞥了一眼半夏,和她眼神恰好对上。   她眼神清澈见底,泛着柔和的光,屈眳心咚的两下,加快步子,简直和跑一样。   回到传舍里,屈眳去回禀屈襄,让半夏先回房。   屈襄听屈眳把在齐营里的事说了一遍,嘴里轻轻咒了一句。第二日,屈襄亲自持节前往齐营,和齐侯谈判。   诸侯联军和楚国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战线拉的太长,加上冬日军粮运送不易。联军里军心动摇。   齐侯有意在屈襄面前摆弄威风,都被屈襄不卑不亢的挡了回去。   最后彼此各自退让一步,建立结盟。楚国暂时恢复对周王室的进贡,而齐国等诸侯退兵。   忙完这一切之后,屈襄向楚王复命。   这一场逼到楚国门前的危机接触。   半夏回到了郢都,和走的时候不同,这次她走郢都水门回去。楚人的船只建造的大而舒适,但半夏竟然晕船了。   在船上就吐的半死,几乎整个人都不行了。回到左尹宫邸,她立刻卧床休息,到了第二天才好些。   屈襄亲自过来探望她,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才浅笑点头,“看苏己恢复了,那我就放心了。”   之前半夏吐的喘不过气,他还担心了很久。   “多谢左尹关心。”半夏坐在下首,微微颔首。   “这次苏己的功劳不小。帮了我不少忙。”   半夏抬头,眼里生出晶晶光亮。   屈襄看到她眼上的光,面上越发笑意浓厚。   半夏迟疑一下问,“那么小女可以问左尹要个物什么?”   她问的小心翼翼,屈襄越发温和,“苏己想要甚么,尽管说吧。”   他让一个女子奔波在外,是该给她补偿,只是不知道她还缺少甚么。若是美服靓饰,他之前已经让人给她送去了不少,应该不缺这个了。   那么她想要甚么呢?   苏己孤身一人在郢都,孤苦无依,自己可以为她提供庇护。但男子对女子的庇护,哪怕是父女,也长久不了。除非是夫妻,又或者夫主对侧室。男子对自己的女人,有保护的义务。   屈襄看向半夏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了几分期待。   若是她想要留在他身边,那他还是要安排一二,至少要把她的父母找到。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旁人看她,多少会轻视。   “左尹……能赐予小女一所宅邸吗?”半夏迟疑了好半会,终于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话说出口。   她想要自己的安身之地已经很久了,她暂时还没有到别国的打算,人生地不熟,而且在楚国她也呆习惯了,暂时没有打算离开的想法。而且再在屈襄这里呆着,让她不好意思,又浑身上下不对劲。   屈襄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自己心里想过的,她所有会祈求的,没有一个从她嘴里说出来。   “苏己,你……”屈襄看向她的目光颇为不解,甚至是迷惑。   女子最想要的,无非就是华美的服饰,还有子嗣和夫主的宠爱。若是还有野心点的,便是想自己为正室。   若是为正室,以他和她的身份来说,有些麻烦,但有心操作,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   屈襄他过了好会,才缓缓开口,“苏己为何要宅邸?”   半夏原本就惴惴的,毕竟房子从古到今都不便宜,尤其还是在首都,那么房价肯定是要翻倍的涨。   她原本就没多少底气,听屈襄这么一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泄了一半。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分了。毕竟开口要房,一般人还真的做不出来。   “是小女要求过分了?”半夏抬头,小心的觑着他。   屈襄罕见的目光里稍带纠结,他摇摇头,“苏己功劳甚大,房舍宅邸不在话下。”   那怎么说得她好像痴心妄想一样。   “那……”   半夏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屈襄抬手阻止,“苏己难道不想要别的?”   “女子在世上,需得男子庇护,苏己眼下父亲不在,难道不着急为自己寻得庇护么?”屈襄谆谆善诱。   半夏听后,很纠结,“左尹……”   屈襄略带了点期望看她,半夏满眼的纯真,“左尹,是想赐给小女一个男人吗?”   屈襄:“……”   苏己答的怎么总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第40章 鼓声   半夏此言一出,两眼还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靠着所谓夫君的庇护生活。有道是,靠山山倒,男人自己说不定哪天有事拍拍屁股跑的飞快,又怎么会顾得上老婆孩子。这年月贵族一旦在国内被人针对,直接出奔,老婆孩子通通不要了,反正到了别的诸侯国,若是得了诸侯的优待,还能继续娶老婆。   半夏对这里的男人没有半点安全感,更别提靠着男人来获得庇护。   半夏想着,目光越发的纯良,她满眼期待,看的屈襄忍不住一哽。   善于辞令的左尹,此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夏端着那张纯良的脸,“左尹?”   屈襄喉结动了下,“苏己为何觉得我赐男人给你?”   “左尹,不是说女子要有男子的庇护么?”半夏迷惑不解,抬头反问。   “……”屈襄瞬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左尹给小女男人了。”半夏胡搅蛮缠。她略羞涩的一笑,“小女不会嫌弃男人多,一两个勉强堪用,几个也不嫌多。”   “……”   “好了,苏己。”屈襄略有些头痛,苏己说的话,基本上十句里头有九句和他的预期完全不同。   “苏己为何想要宅邸?”   “因为小女在左尹府邸里打扰的太久了。”半夏斟酌着用词,“不能继续再这么打扰下去了。”   “这里有的是布帛,多你一人,没有任何关系。”屈襄答道。   “可是,小女觉得实在是太打扰了。”半夏说着,心里的不安也浓起来,若是屈襄不肯放人,她还真没有办法,“难道……小女就这么一个要求,也不能满足吗?”   屈襄一时没有答话,他只是沉沉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我的本意是……苏己可寻位高权重的男子为夫君,这样苏己在楚国也可以安身立命。”他说着,看着女子怔松的面庞,不禁多了几分柔情。   “苏己你意下如何?”   “左尹,小女不愿意。”半夏轻轻道,半点都没有犹豫。   坚决而迅速。   左尹屈襄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几个家臣犯了小错,被当面训斥一通。左尹身处高位,自持身份,一般就算是下面的人犯了错误,也不会怒容满脸,高声呵斥。现在家臣被左尹亲自训的抬不起头来。   还不仅仅于此,竖仆们伺候的时候,因为慢了点,也被罚了。   一时间,贴身伺候主君的人,都战战兢兢。   屈襄这次退诸侯联军有功,不管是楚王还是若敖,都高看他几分。按道理来说,高兴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廖姬带着幼子满心欢喜的前去祝贺,谁知道打了个照面,见屈襄面黑如釜底,便知大事不好。然而想要走已经晚了,廖姬从头到尾被屈襄挑剔了一顿,说的廖姬差点披发光足谢罪。   “家里没有主母,一切都不像样子!”屈襄看着下头跪着的侧室幼子,头疼的越发厉害。   “你回去,不要见着热闹就到处钻营!”   这话说的太重,就算是廖姬也不得不身上颤抖了两下,她略略一抬头,见着屈襄靠在绨几上,神情不耐烦,知道不能自辩,否则会更加触怒他。   廖姬只好带起幼子离开,离开中轴线的那个屋舍之后,廖姬见到在屈襄身边贴身伺候的竖仆愁眉苦脸的往这边走,她冲竖仆招招手。   “主君这是怎么了?”廖姬把孩子交给乳母,让乳母带着幼子先离开。她自己站在这儿问竖仆的话。   竖仆走路的时候,腿上一瘸一拐,很显然才受了罚。   竖仆听到廖姬问,脸上的苦水似乎都要冒出来了,“主君今日见了苏己。”   廖姬挑挑眉毛。   “主君想要娶苏己,可是苏己不愿意,想要个外面的宅邸。说她这一次的功劳难道不能要一处宅邸么?主君听了当时没说话,回来就发怒了。”   廖姬伸手往袖子里摸出半块金子,塞到竖仆手中,让他快走。   廖姬之前心头萦绕过许多屈襄心情不好的诸多猜测,她想应该是朝堂上的变故,虽然夫主这次说服齐侯和楚国结盟,接触了这次的危难。但是渚宫里的小人多得是,在别处做了一些让屈襄大为恼火的事。   谁知道猜来猜去,竟然全都不是。而是为了一个女子。   廖姬再也站不住了,直接抽身去找巴姬。   巴姬因上次出言嘲讽半夏,而被留在这里闭门思过,连屈襄的面都没有见过。巴姬听廖姬说了,嗤笑两声,脸上浮出快意的笑,“活该!”   “这么大的岁数了,竟然还学起少年起来。”巴姬心中有怨,性情带有巴人的泼辣,说话起来,也格外的不留情。   “夫主对苏己动真心了。”廖姬见巴姬还在说屈襄,顿时急了,“你可知我听夫主身边的人怎么说的,夫主想要娶苏己!”   “我去见夫主的时候,夫主说没有主母不像样。”廖姬说着不由得心惊肉跳,“难道夫主是想要娶苏己为正室?!”   巴姬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楚人性情狡猾,对外的时候诸多手段,从来不管什么道义。可是在某些事上,却是出乎意料的执拗。   贵族丧妻,周礼说的是另外再娶,不从侧室里扶正。但诸侯也有把自己喜欢的侧室扶做君夫人的了。可是楚人就是认定了这个规矩似得,正室和侧室之间分的泾渭分明。不许跨过稍许。   主母病逝之后,侧室们就没听过屈襄说起扶立侧室的话,甚至主母带来的那些陪媵,也没有获得他多少青眼。   廖姬原本以为,可能屈襄已经没有再续娶的意思了。毕竟他年岁已大,不再年轻,也有嫡长子。宫邸中一切,自有家老打理。久而久之,廖姬以为就这么一直下去了。   她当然能接受苏己,反正左尹的侧室很多,再多一个也没甚么。哪怕生了孩子也没甚么,反正侧室就是用来延绵子嗣的。屈氏的男子越多越好。   可要娶为正室,那就大为不一样了。   “夫主要娶那个亡国之女?”巴姬怒道。   廖姬眼神闪烁,对着巴姬她点点头,“看着应该是这个意思。”   她服侍了屈襄这么多年,还是能摸到屈襄的脾气。屈襄在女色上并不看重,为了一个女子发火,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看见。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急如焚。   巴姬在漆案的另外一边,眉梢眼角都是怒火,“一个亡国之女,怎么配做屈氏的主母。而且说是苏国之女,她是怎么来的楚国,谁也不知道。来历不明,谁知道她是不是别有用心!”   “夫主怎么能如此糊涂!就算要再来个主母,那也得是大国公女,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如何能叫人信服!”巴姬说着,就从茵席上起来。   廖姬见状,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巴姬是暴躁性子,而且直言直语,“我去见夫主,告诉他此举不妥。”   廖姬被巴姬这话吓了一跳,伸手把巴姬给拉下来,“你去找夫主又有何用!到时候触怒了夫主,就糟了。”   “那也不能让苏己来管我们吧?”巴姬怒问。   “是不能。”;廖姬想了下,“但直接说的话,一定会触怒夫主。到时候说不定就要被送回母国了。”   廖姬说着,左右思索,“不如让少主去试试?”   巴姬听廖姬提起屈眳,愣了下,“这能行么?”   屈眳的性情和屈襄同出一辙,都是冷心冷性的,平常对她们这些庶母也只是礼数周全了就行,就连主母的陪媵,他的亲姨母,也不见他亲近多少。   这样一个嫡长子,真的会替她们开口?   就算巴姬这种泼辣妇人,在屈眳面前,都不太敢把庶母的架子端的抬高,怕触怒他。   “苏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亲自从云梦泽带回来。”廖姬想到了另外一桩,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深意。   “原本带回来的人,是要好好报恩的,结果让父亲娶做了继妻,若别人提起来,他恐怕也不高兴。”   廖姬知道屈眳对那个苏己恐怕是怀着什么心思。貌美女子,又身世飘零。多少男子喜欢这样的女子,恨不得拥之入怀疼爱。   不然,怎么对女子没有半点兴致的人,会那么眼巴巴的贴在苏己身边。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巴姬点点头,“我去和他说。”   廖姬巴不得巴姬出头,自己好躲到后面去。   从召陵回到郢都,已经隆冬了。半夏除去每天练习之外,都在屋子里头,哪里都不想去。   就像个快要冬眠的小动物,寒冷逼着半夏抱着暖炉,只要给她一床厚被子,她就能立刻睡过去。   不过在屋子里头闷久了,还是觉得不舒服,偶尔半夏还是会到外面走走,然后鼻子冻的通红的回来。   “苏己,外面下雪了!”   侍女满脸欣喜的禀告。   半夏跐溜一下,马上跑出去。楚国冬天难得下雪,她一手揽在柱子上,虽然她一早就知道今天会下雪,可等待的滋味格外的美妙,等到真的来的时候,哪怕一早就知道,还是忍不住哇的一下,跑出去撒欢。   说白了,她也不过才十九岁,喜欢玩闹,喜欢热闹,再正常不过。   “苏己,这雪会下很久吗?”身后的侍女看漫天飘落的雪,小声问。   半夏一面伸手去接雪,一面点头,“嗯,会下个两天。”她在过廊里头不过瘾,直接跑了出去。   刚开始下,还只是一些小雪粒,到了后面渐渐的有一片片的雪花落下来。   等到一天过去,到时候屋顶上面就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爬到高处看,特别美。   半夏带着一群侍女在玩闹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半夏看过去,发现是家老。   家老对上半夏,脸上不怎么好看。他已经从别人那里获悉屈襄想要娶她,结果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的事。   家老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没有半分好感。但此女子身怀异能,对主君帮助甚大。主君为此娶她,家老也不会说什么。   谁知道这女子竟然拒绝了!   当真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家老就没办法对半夏露出好脸色。半夏看着家老难看的脸,也不在乎。   反正屈襄已经答应要给她一处宅邸,而且她也保证,只要屈襄有需要,她就会为他办事。在这儿已经呆不久了,自然不会计较家老的脸色。   不但不计较,半夏相反还心情很好的主动上前,“家老有事?”   年轻女孩的笑容甜美充满了活力,看的人都不由得想要跟着她一块扬起唇角。   家老反应过来,连连伸手,扬起宽大的袍袖遮盖住自己的嘴。   “主君让臣给苏己送新历里所用之物。”   半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要过年了。不知不觉间,她都已经到这里这么久了。   临近新年,外面的欢乐气氛越来越浓厚,弄得半夏这里格格不入。她的亲人不在这里,再加她也是寄人篱下,别人过年欢乐,她就只能在一边看。   新年前一天,屈氏宫邸里到处都是驱除疫鬼的鼓声。   屈眳站在屈襄身边,看着巫人们带着百来个童子驱傩。他看了一会,折身离开,半路一个盛装妇人拦住他。   巴姬看着屈眳,言语里不自觉都提高了几分。   “庶母有事?”屈眳看着巴姬,有些奇怪,“父亲没有和臣一起,若是庶母要寻父亲,臣让人为庶母带路。”   巴姬听他提起屈襄,眼里多了几丝怨意,“主君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婢子了,就算婢子寻过去,也不过看冷脸而已。”   屈眳不耐烦听女子们的怨怼。打算抬脚就走的时候,巴姬拦住他,“婢子有话和少主说。”   半夏坐在台阶面前,昨天下了一场雪,外头都是白茫茫一片,她不乐意继续在屋子里头呆着,跑到外面看雪。   前面在驱傩,听说屈家的所有人都去了,热闹的很。就连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侍女,她都给她们放了假,让她们去看看热闹玩一玩。   现在这里就剩下她一个了。   她从地上抓了一团雪,小心团了团,然后她丢了出去。   她是南方人,下雪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全城同欢,天刚亮,就有人在外面嚎下雪了,不管什么年纪,都会一股脑的冲下楼,痛痛快快的往雪里钻。   不过现在她一个人,再好的兴致也没什么好玩的。   她又抓起一团雪,冲着门口那儿远远的一丢。她这个用了点力气,丢掷出老远,门口出现一个身形,雪球一下就砸到了来人的身上。   雪球砸在他身上,咻的一下,雪花四溅。   这个时候,就连侍女,半夏都放她们假,去尽情玩耍了,谁会上门来?   半夏站直身子,看清楚了,发现屈眳站在外面。   她站在台阶上,看清楚来者是谁的时候,不由得惊呼了一句,“伯昭,你怎么来了?”   她马上把屈眳给迎接到屋子里头。侍女都跑的不见人影了,所以她也没处给他寻来热水。至少把原先就放在这里的一点吃食递给他。   屈眳不碰她放到他面前的那些食物。   “那些婢女呢?”屈眳看了看左右,发现室内空荡荡的,和外面一样,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我让她们玩去了。”   屈眳颔首,不见有任何愠怒。   “苏己,听说父亲想要娶你为妻,是不是?”屈眳开门见山,既然没有婢女在,那么再好不过。   半夏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屈眳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她面色很是古怪,“左尹是说一个女子要有个男子做庇护甚么的。至于娶我为妻,这我还没有从左尹哪里听到过。”   “那苏己怎么想的?”屈眳听后沉吟了一下,并没有就此翻过去,而是颇有些翻到底的意思。   “我绝无此意。”半夏说起来就笑了,她而带着点小戏谑,看面前的屈眳,“其实,左尹也应该不可能有这个意思,我年岁和左尹不相配,而且我出身也是。左尹应该娶一个大国公室的女子才是,这样才能配的起他的身份。”   “那父亲和苏己说的那些话,苏己……觉得如何?”屈眳想起半夏和他说,父亲说女子在世,需要男子的庇护。   这话说的没错,只是他有些好奇她会怎么想。之前她心心念念都是回到父母身边,他便不好提起。现在她不打算回去了,要留在楚国,那么就不能和之前一样了。   “如何?”半夏皱眉,“我不打算嫁个男子,寻求庇护。”   她和屈眳已经很相熟了,说话起来也没有和屈襄一样,还要讲究几分客套,“男子自己都有自顾不暇的一日,真到了那时候,我难道要被逼着到处逃么?”   “我有自己的本事,为甚么要和男人混在一起。”半夏说着两眼发亮,“左尹已经应允我了,要赐给我一所宅邸,到时候我就搬出去了。”   一想到自己将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半夏就忍不住激动,没有注意到屈眳为此难看的脸色。   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就可以去做别的。   屈氏这里,她不会放弃。背靠屈氏这棵大树,到时候不说日子会很舒服,但至少会无忧无虑。   “你要走?”屈眳不由得沉声下来。   “嗯,我总不能一直在这吧。到时候闲话太多,不好。不过我也不是一走了之,人还在郢都。若是有事,我一定会来。”   她这话还是没让屈眳面色好些。   半夏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她坐在他对面,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伯昭照顾我很久了,我也拿不出甚么感谢你的。”   说着,她从茵席上起来,到他面前,又坐了下去,“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日,不如这样,我跳舞给你看吧。”   半夏说着,笑了起来,“不是我吹嘘,我跳的可要比许多人要好多了。”   说着,她顿了顿,“就在这,只跳给伯昭你一人看。”   屈眳喉结动了动,此刻他几乎不会说话了。   诚如她所言,她的舞姿的确很美。回眸转身,长袖飘扬。她眼眸里的笑,妩媚清浅,丝丝缕缕攀附上他的神智,拉着他往下坠。   外面远远传来驱鬼的鼓声。   咚咚咚。   极有节奏。而她的舞步也开始响应着鼓点的节奏,细细的一点锦白从裙裾处探出,在光洁的木质地面上优美的画了一道圆弧。   他想抓住那只足,再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半夏折腰,冲他灿烂一笑,眼睛飞快的眨了一下。俏皮娇憨。   此刻她只为他而舞,同样的,她的眼里此刻也只看到他。   外面鼓声咚咚咚一路敲到了他的心底。 第41章 乔迁   新年里,孤身一人的人最孤单。   半夏体谅侍女们,给她们轮流放假,好让她们在新年里能稍稍轻快一些。院子里的人一少,就显得格外寂寥,冷冷清清的,和四周欢乐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半夏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过年。有时候都一个人想父母想的要哭,但这儿没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而且身边还有人,要是哭了,叫人看笑话。自己默默的忍了忍。   屈襄已经让人把要给她的那处宅邸的帛图给送来了。出乎她的意料,屈襄给她的拿出宅邸很大,前前后后屋舍就要十多处。堂屋,寝室,还有厢庭等。几乎是一整套的。   她原本就只是想要个安身之处,哪怕小点,就只能让她一个人住也没关系,谁知道屈襄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别说她一个人了,就算她把伺候她的那些侍女奴隶全部带过去,住下来恐怕还绰绰有余。   真不愧是楚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出手就是阔绰。   半夏让侍女把帛图展开了,在自己跟前看。她手指按在帛图上的线条上,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这里是堂,和堂连着一条户道的是寝室。   到时候她要亲自去看看,装修这个东西,要是不和自己的心意,到时候住起来会很痛苦。   “苏己,少主来了。”   半夏正忙着看图,听侍女禀报,她抬头就见着屈眳已经进来了。   自从除夕夜那次,屈眳来她这儿的次数就多了。以前虽然也来,但频率并不是很高,现在三天两头的就往这里跑。   “今日伯昭不用跟着左尹去拜访同族么?”   春节里头,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是各种走亲访友。这个年月也一样,只不过还要加上一条祭祀先祖。   屈氏一族子孙茂盛,人非常多,而且屈氏里的很多人都在郢都或者地方担任要职。这种亲戚走起来,不坐下来谈个一整天,几乎不可能。怎么屈眳却很有悠闲的样子?   “族人们已经拜访的差不多了。”屈眳径自走下来,“何况都已经拜访了好几日,多少也该让人喘喘气。”   走亲戚也是很累的,这个半夏深有体会。每逢过年,她最讨厌的就是要见那些几年说不定都见不到一面的亲戚,而且那些亲戚明明连她面都没见过几次,还要拿出长辈的势头,不是问她成绩就是问她将来工作怎么办,说学舞蹈没出路,哪怕考上个很好的学院也没用,不如赶紧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要她找男人嫁了的话。   “嗯,也对。”半夏点点头。   侍女奉上甘浆,屈眳喝了一口,仔细品咂着甘浆里淡淡的甜味,“在看帛图?”   半夏点头,“开春就要搬过去了,所以现在看看。”   屈眳点头,“其实父亲都已经安排好了,苏己不必操心,到时候直接过去就是。”   “我知道呀,就是忍不住再看看嘛。”说着,半夏手杵在漆案上,手掌撑着下巴,一派的娇憨天真。她心情很好,“好像去看看。”   这还是她的第一套房呢,而且不是靠爸妈买的!   “想去看看?”屈眳见她满脸神往,出声问道。   半夏点点头,她眨眨眼,“现在能去吗?”   她现在就想看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都已经快要迫不及待了。   “嗯,”屈眳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侍女,“给苏己换衣裳。”   说完他自己先到外面避一避。   侍女给半夏换了一套男装。穿戴完毕,她出来见着屈眳在外面投壶,他准头不错,投出去的箭矢基本上都落到铜壶里头了。   “伯昭。”半夏挺了挺胸,想要做出男子的样子来。   屈眳闻声回首,见到娇柔纤细的女子站在身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男子和女子的身形差别实在是太大,当初在召陵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的那个身形,和男子的刚毅完全不同,当初还是在腰上捆了几圈布条,把腰给弄粗了些,才在齐侯面前蒙混过关。   现在没有必要弄那一套,穿着男子衣裳,纤细细腰不堪一握,那股柔靓又透过她身上的锦袍扑面而来。   “像不像男子。”半夏说着,心情很好的抬起手让他看。   要是男子都长她这样,恐怕天下女子都无地自容了。   屈眳忍不住笑了一下,半夏嗳了一下,他摇摇头,“无甚,走吧。”   说着,丢了手里的箭矢,让竖仆去收拾。自己带着半夏出门,半夏出门的时候,见到一个竖仆毕恭毕敬的把一柄铜剑给屈眳奉上。   半夏多看了两眼。   屈眳一下就注意到她好奇打量的目光,回头看她。   半夏马上站直,不再看了。   “喜欢剑?”屈眳带着她上了驷车,男子乘坐的驷车是人站在车内,而不是坐着。半夏两手抓住身前的栏杆,有点小紧张。听他问起,知道是自己之前的那一眼让他注意到了,半夏瞅瞅他挂在腰间的剑,屈眳的剑并不长,其实不管什么佩剑其实都不长。但是胜在精致。   屈眳的佩剑外面是镂空的铜剑鞘,蟠龙攀缠在一起,里头是寒光闪闪的铜剑。   “就是觉得好看。”半夏说着忍不住往他腰那儿又多看了几眼。   被女子盯着腰看,对他来说还是很不适应。他不得不微微侧身过去,好躲过她的视线。幸好半夏只是好奇,因此多看了几眼,而不是看别的地方。她收回目光,双手扶住栏杆。   还在新年里,郢都的街道比起往常都要冷清的多,不过路边还能见到头顶着大陶罐走路的平民。   很快就赶到了屈襄要送给她的宅邸面前,如同图里描绘的那样,的确很大。至少对半夏来说。   她自己动作敏捷的跳下车,根本不需要竖仆来帮忙。   半夏看着面前的大门,忍不住捂住嘴。   “怎么了?”屈眳从车上下来,看半夏满眼惊讶的盯着大门。   “好、好大啊。”半夏眼眸动了下,她眼里闪着难以自信的光芒,她看帛图的时候,觉得这房子挺大的,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被震慑到了。   这可比她想象里的还要大多了。   “……”一阵诡异的寂静。   半夏有些奇怪,她向屈眳看过去,屈眳看她的目光古怪,半夏很是迷惑不解的望回去。   “进去吧。”屈眳已经让竖仆过去叫门。果然不一会,大门就开了。   这所宅邸真的是现成的,装潢等一切都是早就弄好了的。庭院里头种着两棵树,一左一右。树木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还没到开春,但看着那个枝桠,想着到叶子全部冒出来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半夏在侍女的伺候下脱了履上堂,看到一切都是崭新的,有些雀跃。   “这地方原来是父亲在外赶不及回宫邸的时候的休憩之所。”屈眳淡淡道。   半夏愣了下,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不过父亲也难得来住一次。”屈眳说着,和半夏一道从和堂连着的户道穿过。   按道理男子不好和他女子进寝室的,但是一路上苏己也没有出言反对,他便跟着她一路走下去了。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已经翻新过了,屈襄既然已经答应把这座宅邸给她,那么自然就不会食言。不仅如此,而且令人把宅邸重新翻新了一遍。   宅邸里一切器具都已经换了,就连幔帐都换上女子更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纱帐。已经不见之前的一股生冷气息。   半夏左右逛了逛,感觉很好,简直太好了。   她抬头就能看到幔帐上悬挂的玉璧,玉璧是碧玉,上好的材质,散发着幽幽的温润光芒。   “……”她感觉有点压力很大。   原来所求的只不过是个容身之处,结果出乎自己意料的太多,她便有些惶恐不安了。   “怎么了?”屈眳见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半夏眼里露出些不安,“左尹……出手也太大方了。”   大方,太大方了。大方到让她近乎有些惶恐。   “左尹……对我真是太好了。”半夏憋了半晌,只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对父亲做了那么多事,应该的,何况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对啊,她要的就是自己能在郢都有一个安身之处。不要在寄居在屈氏宫邸里,屈氏那儿再好,也不是她的地方,流言蜚语一大堆,弄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可好的太好了,她又有些担心。   “苏己只管安心住下来。”屈眳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不明白为何她要惶惶不安,“这里勉强能住,要说多好,也不见得。”   半夏看过去,屈眳略打量了一下漆案上的描绘工艺,工艺上乘,看来东西都是用了心思的,没有偷工减料之处。   “以前,苏己是不是受过慢待?”屈眳问。   半夏不知屈眳为何问这话,她茫然的摇摇头,“没有啊。”   屈眳只当她不愿再提。她的习惯表露出她之前过的是钟鸣鼎食的日子,但看到在他眼里只能算是还好的屋舍,竟然觉得太过豪奢,想来应该是受过人的慢待。   半夏说的是真话,她自小娇生惯养,但屈眳听到她的话,看她的目光反而更加……同情了?   这怎么回事!   “不管之前如何。”屈眳踱步到她身边,唇边的叹息她似乎还能听到,“既然苏己来了郢都,那么只管安心住下来。屈氏一定善待苏己。”   “准确说来应该是左尹和伯昭吧。”半夏和屈眳已经混熟了,说话也不必和刚开始那般客气。   屈眳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父亲的官名,有瞬间的不悦。但紧接着她说出伯昭两字,顿时那点不悦也烟消云散了。   “说起来,苏己的名字是甚么去了?”屈眳突然问道。   他记得她是写过自己的名字,但他当时注意的是她的姓,至于名和字,对于外男来说并不重要。   何况她的字也写的怪模怪样的,一字一横,分明的厉害,根本就不是楚文或者是任何一个中原诸国的文字,他认不出来也是应当。   半夏愣了下,这个她不是早就告诉他了么?   “当时苏己写的……我看不明白。”屈眳有些敛然。   半夏点点头,她让侍女取来简牍和笔墨,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写了两个字交给屈眳。   屈眳看了一眼,“半夏?”   半夏点点头。她笑,“现在记住了吧?”   “这个名字我除了伯昭,谁也没告诉。”半夏说着有些洋洋得意,她把笔持在手指间,冲屈眳笑的娇憨灿烂。   “就是连左尹都不知道呢。”   连父亲都不知道……   屈眳低头,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下,他垂下眼。   他听到她哎呀一声,抬头看见她脸上多了一团黑漆漆的。半夏懊恼的把手里的笔放到一边,抬起袖子就擦,结果不但没有擦拭干净,还拉出一条长长的墨迹。   屈眳伸手过来,“怎么了。”   “一不小心,笔头沾上脸了。”半夏见他伸手过来,想要后仰躲过。但她的速度还是不如自小习武的屈眳敏捷,一下就被捧住了脸。屈眳抓起袖子给她擦拭了两下。锦缘擦在细嫩的肌肤上,很快白皙的面庞上被擦的通红。   “还是我自己来吧。”半夏伸手捂住被他擦过的地方,锦说是好东西,但擦上她脸的时候还是疼。   她去叫侍女过来,侍女很快端来水,伺候她洗脸。墨汁是特制的,在简牍上书写之后,哪怕沾上水,也不能维持字形不散。   洗了两盆水,脸颊上还是有个黑印子在那里。而且还长长的一道。   半夏抱着铜镜看了好会,肌肤白皙,所以那一道墨痕就格外的清楚。   “多洗几次就没了。”屈眳看她抱着铜镜,满心担忧的看自己的脸,不由道。   他自己也竟然不小心手沾到墨汁,难洗是难洗,不过时间一长,渐渐的也就没了。   这话听在耳朵里,就和直男的‘你多喝热水’没有任何区别。   半夏让侍女又打了一盆热水来,先热敷后再洗,勉强冲洗干净。   “半……”名字到了舌头上面,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心跳的飞快。屈眳最后还是开口,“苏己好了吗?”   “差不多了。”半夏在另外一边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脸上也重新涂上润肤的面脂。   半夏收拾好之后,闲不下来,把这座宅邸前前后后都给走了一遍。   看了一圈下来,她感叹“真大啊,恐怕打扫都要费不少力气。”   说完,又看到屈眳古怪的眼神。半夏捂住嘴,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苏己以为父亲让你一个人住在这?”   “……”   好像刚刚说的话好蠢了。   半夏果断的一缩脖子,不肯做声。   *   廖姬和巴姬在投壶,屈襄立了大功,却没怎么问楚王要赏赐。之前还不显露出来,到了年初几天,宫邸人来人往,高冠如云,差点没把门槛给踏破。   不过外面再热闹,也和她们无关,能和夫主一起招待客人的,只能是主母,主母不在,那就让主母陪媵代为招待。至于其他侧室,暂时只能避一避。   两个人闲着无聊,有一支没一支的往铜壶里丢。   一个总角小孩子跑过来,“母亲,苏己不见了!”   廖姬丢开手里的箭矢,一把抱住孩子,“怎么又去苏己那里了?”   小孩子喜欢年轻漂亮而且充满生机活力的女孩,所以廖姬幼子也经常去找半夏玩,半夏没什么架子,而且对小孩子也不错,每次看到他,还会喂几块点心,带着一起去喂小鹿玩儿。   廖姬要做的事很多,不可能每日都看着孩子。她看了一眼跟在孩子身后的乳母,“你怎么不看好小君子?”   “小君子年纪小,分不清楚轻重,你身为乳母难道不知道劝阻吗?”   廖姬并不喜欢儿子去找半夏,半夏在宫邸里身份尴尬,而且最近屈襄的心情也不好,若是撞到屈襄火气上面,到时候也要挨上一顿训斥。   “母亲,是臣自己要去的。”廖姬听到怀里的幼子如此说道。   巴姬听得兴起,她捏着手里的箭矢,“小君子去找苏己,没有找到么?”   “没有。”   “那奇怪了,苏己平常也不出去,更不会乱跑,这是干甚么去了?”巴姬说着好奇的看向乳母。   乳母额头上挂着冷汗,在巴姬的注视下,不得不开口道,“听伺候苏己的人说,说是少主带她出去了。”   “哟——”巴姬听后,两眼微微瞪大,“看不出来,苏己还是挺有本事的。恐怕当年有苏氏的那个苏妲己也没有她的一半本事。”   巴姬听到这个,整个人的兴致都起来了。   “你说要是告诉夫主,会不会……”   “巴姬,此事不要轻易告诉夫主。”廖姬知道巴姬愚蠢,听到她说起要把此事说出去,不由得头疼了下。   “少主是嫡长子,你说了,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此事说出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屈眳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和族人也来往密切,一旦捅出来,相反说不定还会激怒其他屈氏族人,还不如先忍耐下来,必要时候才拿出来,就算别人说了,那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巴姬不说话了。   “再说了,我听说,夫主已经要把苏己挪出去了,你就少弄点事出来,到时候夫主说不定又责怪你了。”   巴姬笑了一声。   开春之后,半夏就从左尹宫邸里挪了出来,临走的时候她去和屈襄辞别,屈襄看着下面的女子依然和颜悦色。   “苏己若是有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   “真的?”半夏抬头,眸里还带着惊喜之色。   屈襄点点头,“这是当然。”   半夏高高兴兴上了帷车。   她当初拒绝得干脆,但她还是不想彻底把屈襄得罪了。   不过看上去,好像屈襄也没生她的气?   和屈眳所说的那样,屈襄不仅仅派家臣和武士把她送到新居,并且还留了不少人下来,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之前已经过来了一次,真正搬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到处跑了一圈。   屈眳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满脸高兴在庭院里站着张望。   “恭喜苏己乔迁。”   半夏回头过来,“你来了。”   她说着满脸笑容,“待会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她记得搬家有一堆的讲究,不过那些她都不怎么在乎,但要请亲戚好友吃饭是一定要的。   半夏在郢都孤身一人,没有亲戚亲人。至于好友,只有一个屈眳。   屈眳对她突然的邀请,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他想起自什么,抬起手,宽大的袍袖落下,露出手里的一捧花。   “这花是我在路上看着长得还不错,随手采的。你这里是新居,生气不是很旺盛,拿这个或许好点。”   半夏奇怪的盯着屈眳手里的花束,花都是鲜艳欲滴,里头偶尔还有几株绿草。   “谢谢。”半夏伸手接了过来,她捧着这束鲜花,凑近了在一朵花上嗅了嗅,欣喜笑了,“好香啊。”   “嗯。”屈眳看她低头轻嗅花朵,满脸的欣喜,故作镇定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无措和羞涩。   他稍稍捻了一下掌心,湿滑湿滑的。   一定是花草上的露珠。他如此想道。 第42章 听说   半夏留屈眳下来吃一顿乔迁饭。   这里原来是屈襄落脚的地方,本来就有不少家仆奴隶在,后来屈襄又调了不少人过来,可谓是人手充足。   半夏把屈眳带来的花草插放到室内的陶罐里头。她让侍女在陶罐里放了水,放进去,有些遗憾自己没有阿司匹林,要不然水里头加一片,这花就能多放两天了。   “可惜了,只能放一日。”半夏看着陶罐里头的花草,有些感叹的对屈眳道。   她今日穿着的是女子的茱萸凤鸟锦袍,是郢都里最新流行的款式,绕体三圈,最后结于腰后。此服对穿衣之人的身姿要求极高,身量修长苗条且腰细者,穿上才会好看,显得身姿越发纤细。三者若是缺了一个,那么上身就显得难看了。   半夏不喜欢把头发用好多玉笄盘在头上的齐国高髻,索性入乡随俗,把长发一股脑全部松松的绑在脑后,发鬓照着楚人的习惯挑出两条头发垂在胸前。   显得几分娴静娇媚。   她那副打扮在贵族女子里头只能算是平常,甚至她除了必须佩戴的玉组之外,身上就没有别的饰物了,比起其他贵女动不动就满身珠玉,她实在是太过朴素了。   但她容貌和身姿实在是旁人难及,所以哪怕没有那些精美的玉器装点,她也依然美的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你若是喜欢,我令人每日给你送来就是了。”   半夏满脸古怪的看过来,屈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话语不妥当。他俊颜微红,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   “那多麻烦。”半夏看了几眼,这种事对屈眳来说不成问题,反正每天派人过来跑一趟就算了。但对跑腿的人来说可真没这么轻松,而且要选什么品种的就够人头疼的了。   “不如我专门开辟一块地出来,种这些好了。”半夏说着捧着陶罐到他面前,她把花卉和绿草换了一下位置,顿时陶罐里的花卉变得极其赏心悦目。   “怎样,好看吧?”半夏献宝似得,把整理好的花卉给他看。   屈眳看了看,由衷道,“挺好看的。”   他当时来的时候,看到路边的花草兰草之类长得正好,鬼迷心窍的下去亲自采了,当时他只挑自己觉得好看的,扎成一把送给她。被她这么一打理,冒着一股野趣的花草顿时也变得能登大雅之堂了。   “这个叫做插花,我妈……我母亲以前喜欢,我也跟着学了点。”半夏提起现代的亲人,情绪不由得有些低落。   自己就这么掉到河里了,爸妈一定会很伤心。他们就自己一个孩子,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   “苏己?”屈眳见她瞬间情绪就低落了下去,不由得低声唤她。   半夏抬头,原本满脸的悲伤一下没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笑意盈盈,“刚刚我说到哪里了,哦,要开辟一个园圃出来种花。”   “苏己想要种这个?”屈眳说着,拿眼睛看了一眼陶罐。   “嗯。野外长得到底还是要看运气,而且没有人照顾,长得也随意,不如自己开个地方种,有人专门照看,到时候开出来也漂亮。”半夏说着,不由得笑眯了眼,“对,还要种桃树,春天开花,夏天就有桃子吃了。”   “……”   屈眳想伸手扶额,这些东西野外有的是。其实不用在郊外,郢都街道两旁就有种李树之类的。只不过贵族不屑吃街道旁果树结出来的果实,而平民们手脚又太快,只要结果甜的,等不到一日,那棵树上的果实就能被一扫而空。   她若是想吃这些东西,到时候直接让人去野外找好的,要不然直接令人从庄园上给她送上好的。   不管哪样,都比自己令人铲土施肥好。   “这也麻烦,不如我令人到时候给你送过来。屈氏封邑上盛产桃李等果物,你喜欢到时候让人给你送来。”   半夏摇摇头,“我又不是为了专门吃这个种的。亲手种出来的,伯昭不觉得,格外美味吗?”   不觉得。屈眳心里加了一句。他没亲手种植过什么,也不觉得亲手种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美味的,难道吃起来不是和其他东西都是一样的么?   半夏盯着屈眳看了好会,她叹气。知道是和屈眳说不通什么,“那就这么决定了。”   反正这个屋子都是她的了,当然是她爱怎么就怎么了!   屈眳颔首,“你高兴就好。”   半夏笑的格外灿烂。   酒宴办好,半夏请屈眳入席,贵族酒宴上那些繁缛的礼节,她都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不代表她会照做,尤其朋友之间,讲究这些东西,明摆着就是生分了。所以除了一开始,请屈眳入席之外,她还真没怎么讲究礼节。   屈眳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个。   春日来了,新鲜蔬菜也多起来,不像冬日里,除了肉脯就只有肉脯,吃的嘴里长出一个个大泡,舌头舔一舔都疼的半死。   各色新鲜菜肴和烤肉做好了,由奴隶们抬上漆案。半夏一面吃肉吃菜,一面向屈眳敬酒。   酒水不知不觉就已经喝了几大坛。   饶是屈眳,他也有些扛不住了,他面色酡红,终于不胜酒力,整个人噗通一下,砸到了漆案上。   半夏吓了一大跳。这酒她喝着和喝水似得,别说醉了,就连半点头晕的意思都没有。他竟然先倒了?   半夏赶紧跑下来,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把伏在漆案上的屈眳给翻过来。   屈眳是真的已经醉了,满脸是忽视不得的酡红,被人翻过来之后,他模模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他下意识的抓住那人的袖子。   侍女被屈眳抓住袖子,喉咙里发出急促的低叫。   半夏见着满脸懵逼。   她知道贵族一些骄奢淫逸的作风,但没想到屈眳喝醉之后,也会乱抓人。   可是平常看他作风很正派,也没听到他关于女色上的传闻。屈氏宫邸里那个地方,人多眼杂,一点点消息都瞒不过人,没过半天,就传的到处都是。   应该只是喝醉了。   屈眳抓住侍女的袖子之后,接下来就没有半点出格的举动。他是真醉过去了,连带着原本拉着侍女的手也一块垂了下去。   半夏让竖仆过来把屈眳抬到房里去,还让人照顾他。   屈襄有事和屈眳说,但竖仆回话,“少主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屈襄随口一问,长子已经这么大了,想要去哪里都是长子自己的事,只要不闯祸,就由他去。   “好像是去苏己那。今日苏己乔迁,听囿人说,是往苏己那里去了。”   屈襄一顿,放下手里的简牍。   屈眳这一场酒,醉到了天都要擦黑了,才迟迟醒来。而且一醒来,头就一阵痛。   他才想起来,就被这一阵痛楚被逼的不得不躺回去。   “伯昭醒了?”半夏听到里头的竖仆禀告,马上飞奔过来,看到屈眳一手捂住额头,一副宿醉头痛的模样。   屈眳正头痛,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瞟她一眼。   “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半夏看了他一眼,迟疑一下,转身对竖仆道,“你回去和左尹说一声,说少主喝酒喝太多了,不能回去,在这里休息一夜。”   头疼成这样,加上天都已经黑了,再吹一头冷风。到时候不生病才怪。   半夏自从见识过这年头的跳大神治病之后,就加强锻炼增强体质,不敢生病。真是哪怕小病落到他们手里都要变大病。   至于大病,那直接就没命了。   屈眳酒醉成这样,半夏还真不敢让他回去。   竖仆听半夏这么说,不由得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向床上的少主。只见少主侧躺在床上,也没表示半点不妥。竖仆只当少主默认了,弯腰而去。   半夏坐在床边,看屈眳侧身躺着,“还疼啊?”   “嗯……”屈眳的回应里难得带了一丝孩子气,他手捂住脑袋,疼的翻滚了一下。他翻过来脸正好对着她,半夏侧身坐在那里,见他翻身过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   随即让竖仆过来服侍他洗脸,发了一身的酒热,额头上都是汗。   屈眳见她站起来,还以为她要亲自照顾他,谁知来的还是竖仆。   竖仆给他擦脸擦手,擦的他火大。   谁要男人来伺候他了!   半夏听不到屈眳心里的愤怒呐喊。她站在外面等着,等里头竖仆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进去,而且还带着好几个侍女。   收拾了一下的屈眳,看上去比之前要好多了。   “不能喝酒就别喝。”半夏站在那里,轻声责怪他,“喝醉了多不好。”   他噗通一下倒在漆案上,可真的把她吓坏了,以为有人给他投毒了。   “苏己你不是比我喝得还多么?”屈眳头疼,连带着说话都没那么客气了,“为何苏己不说自己。”   “可是我没醉啊。”半夏满脸无辜的给了他一击。   屈眳捂着头,眼神古怪,“说起来,苏己酒量真好。”   这话不是客套,连他这个男子都喝不过她,恐怕旁人就更加了。   半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我觉得那些酒水……一点都不醉人耶。”   屈眳又遭受一击。   一点都不醉人,他还能醉成这样,这样的他,恐怕已经丢脸丢的没人了吧。   半夏见屈眳沉脸生气了,她凑过去,“生气了呀?”   这还用说么?   屈眳气闷,不过这气闷基本上都在自己这儿。喝酒竟然喝不过一个女子,还让人看了他醉酒之后的失态。   “真生气了啊?”半夏很是苦恼,她除了小孩之外,就没怎么哄过人。她最多就是哄哄亲戚家的小孩,自己都是从小被人哄大的。   她小心瞅他,然后拿着嗓音,“别生气啦,以后……以后……我不就不和你喝酒了呗。”   屈眳猛然回身,就和她的眼睛对了正着,她就坐在那里,黝黑的双眼格外无辜,清澈的一眼就望到底。   看着她,眼眸里流露出的脉脉柔光让心里的气愤都安抚下来了。   他看了她好会,他无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前,发现自己的外袍早已经被竖仆脱下来了,伸手摸摸头上,果然发冠也不知何时被除下来。   那她怎么还在这!   屈眳发觉自己眼下可谓是衣冠不整,不,衣冠都已经不见了,现在也就比光着稍微好一点。   她为何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这!   屈眳羞窘难当,恨不得当即在床上挖一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半夏看屈眳突然变了脸色,吓了一跳,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伯昭你该不是不好吧?”   说着伸手过来,屈眳把盖着的被子往头上一盖,“苏己让竖仆过来,苏己先、先回去。”   “为甚么?”半夏迷惑不解,“不舒服的话和我说啊。”   “苏己不适合在这!”被子里传出屈眳近乎羞愤的话语。   半夏愣住。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在她看来,他只要别穿着一条裤衩到处跑,那就没问题,尤其屈眳还裹的严严实实,那就更没问题了。   只不过贵族对自己衣着的要求还更高些。   半夏想明白了,尴笑两声。觉得自己像个误闯姑娘香闺的登徒子,而且不仅仅是误闯,还把姑娘光光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哦,她不是故意的,真的。   半夏慢吞吞站起来,站起来看屈眳难得一回的娇羞。   “其实,云梦泽的时候,我还不是帮伯昭脱过胫衣吗?”说完,不等屈眳恼羞成怒,马上撒开腿就跑,赶在屈眳回头过来之前跑掉。   屈眳拉开被子,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生出几分不悦:竟然还真的就这么跑了……   半夏不但跑了,而且再也没来过。有事也让人过来禀报。   屈眳在半夏这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去。   回家之后,家老亲自过来迎接,见到他就各种满脸的欲说还休。屈眳不打算给家老开口的机会,其实家老想要说什么,他也能猜出来。   “少主,主君让少主过去一趟。”家老说着,眼露担忧,“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   屈眳听后点点头,直接去了。   “我听说昨晚你在苏己那里留宿?”屈襄问起此事,从说话的口吻里,听不出他的喜怒。   屈襄拿起手边的简牍,仔细的看,却没看屈眳一眼。   “昨日苏己请臣喝酒,一时不慎饮酒饮醉了。所以苏己留臣睡了一夜。”   屈襄笑了一下,他的眼睛终于从手里的简牍转过来,“在女子面前喝醉了?”   屈眳点头,“臣无状。”   他这般坦荡荡的架势,倒让人不好说了。   屈襄得知屈眳留宿在外,心情复杂。不过他也不是将所有的喜怒全都表露出来的人。只是……就这么不疼不痒的放过,也不愿意。   “既然知道,自己去领罚吧。”   家老在后闻言,面色大变。   “主君,少主只是一时喝醉了,并非有意……”   然而家老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屈眳打断,“臣领命。”   屈眳双手举着一只铜匜跪在庭院里,铜匜内还盛满了水。两手托举,不能让铜匜里的水给洒出来。   若是洒出来了,那么重新把水注满,继续跪下去。   屈眳双手托举那只沉重的铜匜,无视家老的长吁短叹。家老在一旁劝说不得,只好吩咐竖仆们看着,见到不对立刻禀报。无可奈何的走了。   他一点都不怕父亲责罚,而且也躲不过气。更何况,父亲就算再责罚他,也是无用。半夏明明白白对他无意。即使他身为楚国左尹,她也对这个男子没有半点情谊。   只要知道这点,他就整个人都要雀跃起来。   父亲哪怕再怎么罚他,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   他在庭院里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当把手上的铜匜放下来的时候,两条手臂酸麻的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   竖仆把人给抬进去,不停的揉按他的两臂和膝盖,好让他能好受一点。   家老赶过来,一脸痛心疾首“少主,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何必偏偏看上那个!”   屈眳坐在那里,任由家老如何痛心疾首,“我没有。”此话说的面无表情,甚为可信。   家老拿屈眳没有半点办法。   *   半夏在新居里,指挥奴隶们开垦园圃,准备种些桃树和花花草草。   屋子落到了她的手里,那么就听从她的意思来了,奴隶们干活干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儿,两片园圃就照着半夏的意思开了出来,并且还把拿来的花株都给埋进去。   正忙着,侍女小跑着过来,“苏己,渚宫来人要见苏己!”   半夏一愣,而后跟着侍女马上过去。只见正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人,看衣着好像是楚王身边的小臣之类的人物。   “吾子可是苏己?”来人问。   半夏点头。   “国君请苏己入渚宫一次。”   半夏跟着来人进了渚宫,她从来只知道有渚宫这个地方,来还是第一次。   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停下来,她跟着带路的寺人走了好一会的路,到了一处宫室面前请她进去。   宫室里是一群女子在跳舞,楚王就坐在那里看。   半夏看楚王在那里优哉游哉的,不禁生出几分羡慕,楚王对政务没有兴趣,喜欢饮酒作乐在郢都里都出名了。   她都担心他这么个小身板在女人堆里这么折腾,会不会折腾的英年早逝。   楚王看到半夏,让她过去。半夏绕过那一堆莺莺燕燕,给他行礼。   楚王点头,指了指面前的那些女子,“这些都是郑国卫国送来的,你看看。”   半夏去看了那些女子一眼。   “你善于此道,觉得这些女子怎么样。”楚王问。   半夏立刻换上专业的目光注视那些女子。   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一直到那些女子跳完了,她才道,“一般。”   这个回答让楚王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郑卫之国送到郢都的,自然都是上乘。到了她嘴里就剩下个一般。   “只是一般?”   “嗯。”半夏见楚王满脸不高兴,“国君觉得,她们和当日在左尹宫邸之中看到的如何?”   楚王顿时无话可说。   “寡人听说你从左尹那里出来了?”   “左尹赐予小女宅邸,如果左尹有吩咐,小女一定会回去。”   楚王哦了一下,“那有空教这些女子么?”   半夏愣了愣,楚王又把自己的话语重复了一次。   “国君的意思……”   楚王的意思是让她留在渚宫里做舞蹈老师?她学了十多年的舞蹈,底子打的也好,若是教舞蹈,勉强还是能上任。   只是,工资怎么算?   她现在搬了出来,不能再和以前那样,所有的开销都由屈襄给她包了,但是她也不能找屈眳。找男孩子要钱,真的不行。   屈眳十五六岁的样子,也还没有自己的官职,封邑之类的都是屈襄的。开销都还要找父亲要。就算能匀出来给她一点,她也不能要。   楚王发现手边的女子似乎在苦恼什么,他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她长得貌美,而且性情和他之前遇到的女子都不太一样。“想甚么呢。”   “想钱。”   半夏说出来,慌慌张张的捂嘴。然而已经晚了,楚王刚刚把她的话已经明明白白的听到了,楚王大笑,乐不可支。   笑完了,他还有些喘不过气,捂住胸口,“真是笑死寡人。”   半夏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楚王笑够了,又靠在绨几上,“只要你做的好,寡人有重赏。”   “那如何才叫做的好呢?”半夏听不太明白楚王的话语,做的好的标准是什么,她不想画了很多力气,最后什么都没有。   “让寡人高兴。”楚王道。   **   秦国关于楚国求娶秦女一事给了回复,秦国愿意嫁女给楚王。并且派来了上卿接洽此事。   斗克在秦国雍城的那段时间,曾经和不少秦国卿大夫交好,所以和秦国上卿接洽一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秦国上卿公孙缪被斗克以上宾之礼迎接入室,两人入座,就迎娶君夫人一事,商谈了些好会。   这些东西都十分繁缛,只能谈个大概,要面面俱到,只是凭借两人之力,根本不可能。   斗克在雍城和公孙缪也算是颇有交情,有些话公孙缪也就直说了,“我想问一事,不知吾子可否为我解答。”   “吾子请讲。”   “我离开雍城之前,齐国行人说,楚国左尹宫邸里有一人,有奇能,他手中的巫药可让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能转好。”   说起此事,公孙缪还有些惊讶。巫药此物,多少要服用一段时间,甚至几个月才能有效果,有时候病入肌理,生死只有鬼神来裁断。短短一个时辰就能有效,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仅如此,那人还能预测晴雨,就连渚宫里的巫人都没有他一人准。”斗克添了一句。   这下公孙缪越发好奇。想要去看看,见一见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不过左尹对此人十分看重,平常都藏的严严实实,轻易不叫人看到。我是没办法,恐怕要吾子亲自去跑一趟。” 第43章 冲动   半夏对于做舞蹈老师,半点都不抵触,要说有什么担心的话,便是担心自己的本事不够到家,让学生们给看了笑话。   她考上的是很不错的舞蹈学院,因为能考上的人都有几分本事,所以她见过的出色的人都很多,教她们的老师也基本上都是有一大串头衔的。在里头泡久了,半夏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毕竟你厉害,总有人比你更厉害。   不过楚王都已经放话了,她为了养家糊口,也点头答应。反正她是不好意思也不太愿意继续要屈襄养着了。   然而她到渚宫上岗第一天,就发现这群郑卫之女们,不太好服管。郑卫之女多情能歌善舞是出名的,再加上送来的人,是其中的佼佼者,看见名不经传的女子,不明所以之余,难免有些不服管教。   半夏没想到这么一群人竟然还不听她的话,她要看看这些女孩子的身体柔软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舞蹈这东西,不是你长得漂亮身材好,就能跳的。身体柔软度十分重要。   结果那几个郑卫女子吃吃笑笑,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要她们开胯做基本热身柔软动作,没有一个动的!   “看女子年纪,比我们还大点。”一个郑女拿着袖子掩口,“真的跳的起来不?”   这些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是十三四岁,身量没有完全发育,个头比半夏还要差一截,年纪笑,又不明白眼前人的额身份,胆量十足。   渚宫女胥袖手站在半夏身后,也不插手管,这群外来的,就是欠教训,不吃一个大亏,是不会乖乖的。   那些郑卫女子们看着沉默不语的半夏,这个来教她们的女子生的美人脸,身形高挑纤细,她们就是见她年岁和她们差的不是很大,所以才不服气。   半夏就没见过这种学生!她六岁开始就被家里送去学舞蹈了,十三年下来就没见过这么熊的学生。她们都是老师说什么就做什么,压腿压的痛的直哭,也不敢偷懒。这一群到底是个什么鬼,真的是靠这个吃饭的吗?   半夏冷下脸,用雅言道,“我跳不起来,好啊,我做个最简单的动作,如果你们做不来,给我挨十下手板。”   说完,她一下,脚尖定立在地面上,另外一条腿笔直的直接开上了她的肩膀。   顿时,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之前看笑话的女胥也愣住了。   半夏保持这个动作好几分钟,才放下腿,“你们给我做。”   她难得冷下脸,然后直接从外面的竹林里让奴隶折了一根竹条,直接进来,虎视眈眈盯着那些女子。   都是些十三四的小女孩,被刚才半夏那一下给震慑到了。   女胥抓住机会喝道,“还愣着干甚么!”   原本还耻高气扬的小女孩们,顿时犹犹豫豫的学着刚才半夏那个样子开始伸腿。半夏那个,没有好几年的功力打底,绝对做不到。   果然一群郑卫女子光是以脚尖立在地上十分困难。半夏毫不留情直接给她们每个人都抽了十下,十下不是轻轻打的,而是动真的抽。她看着纤细,其实十几年的身体锻炼比普通女孩子要多的多,力气也比要比平常女孩子大,直接打的她们手巴掌通红,肿的老高。   一顿打之后,原本还在她面前摆姿态的,基本上全都服帖了下去。这下半夏可以过来看她们的情况。不看也就算了,一看真的是吓死人。   这群舞伎,基本上都有营养不良的情况,说是苗条,其实就是干瘦,没发育也就罢了,她竟然还看到有人有罗圈腿!   罗圈腿!   几个跳舞的腿是弯的!   半夏看了一圈下来,恨不得捂脸不干了,她就没见过资质这么差的学生。这还学什么,一群营养不良,体型不佳,让她们回去先补充营养,然后再进行基本的矫正,把体型给矫正过来,在这之前,其他的根本想都不要想。   半夏简直心累,这么一圈人,竟然没有一个的体型是达标的。她都很好奇,郑国和卫国在选人的时候,到底以什么标准来的?   “算了,你们先压腿吧。”半夏叹口气。   说着她一下两条腿开成一条笔直的线,整个人压在光滑的地面上,教其他的事不要想了,她只能从最基本的提高身体柔软开始。   但就是这个最基本的动作,也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群舞伎们在母国就没有学过这些。看到半夏一下整个人就开腿开去了,吓得面无人色。   她们有些咬咬牙学着她开下去的,基本上都是到了半路就压不下去。半夏干脆让她们坐在地面上,然后两腿分开压下,有些压不下去的,她就坐在人背后,双手按在背上,使劲往下压,然后整个宫室里头都是女孩子们的痛哭流涕,鬼哭狼嚎。   渚宫女胥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见到痛哭一片,还是脸色惨白。   半天就在女孩子们的尖叫和嚎哭里头结束。   半夏躲到自己休息的西厢里,拿出粉饼给自己补了点妆。今天第一日上岗,她想给人留个好印象,自己偷摸摸的在家里化了妆来的,比楚国的那些铅粉和朱砂好多了。   “苏己在吗?”   半夏才把粉饼塞到袖子里,听到外面有寺人的声音,她应了一声,自己开了门。见着一个寺人站在外面,“国君让苏己过去一趟。”   半夏跟着寺人到了楚王跟前。楚王依然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吃喝玩乐,若不是那一身华贵的服饰和天生具来的气质,半夏都很怀疑他真的是楚王么。   “如何?”楚王见她来了,开口问道。   半夏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些舞伎的情况。   “不行。”半夏摇摇头。   何止不行,一个勉强及格的都没有。   “这么不入你的眼?”楚王说着,来了点兴趣,令人给她摆了一张茵席,让她坐下。   半夏不爱跪坐,在楚王跟前,也只能坐下去。   “功力太不好了。”   楚王仔细回想了一下,若是以苏己的标准来看,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没有几个能入她的眼了。   他哈哈一笑,“看不出来,你倒是要求严苛。”   “不做也就罢了,既然要做,那自然尽力做最好。”   楚王闻言,甚是赞同,“好,说的没错!”   半夏愣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楚王眼睛盯着她,“那依照你的意思要怎么办?”   “……换人吧。”半夏想了半会,开口道。   除了换人,她暂时还真的没有别的想法,那一批的舞伎的形体条件真的是太差,要调养也可以,不过要花费更多时间,她不觉得楚王有这个耐性。   楚王听后嗯了声。   “其实有你一个,其他人看与不看都无所谓。”   此话说的暧昧,可楚王看上去没多少暧昧的模样,甚至视线都已经从她身上转开。   半夏干笑两声,还没说话,宫室外进来一人。半夏看到那人的时候,略吃了一惊,而那人看到她的时候也是一愣。   屈眳见半夏在那里,看向楚王。   楚王笑笑,“有事?”   “臣听说,郑卫又送来一批舞伎?”   楚国喜欢吃喝玩乐,那些附庸于楚国的诸侯,自然投其所好,美人还有各色舞伎送到郢都,来谋求楚王的欢心。   “伯昭又要来劝诫了?”   屈眳一身正气,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势凛冽。   楚王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左尹屈襄,顿时有些心虚,“寡人这段时日甚么都没做。所以伯昭不必来劝诫寡人甚么。”   屈眳不说话,眼睛盯着在一旁坐着的半夏。那目光沉沉,并且隐含怒气,似乎是上门抓奸的男人,而且他还抓奸成功了。   半夏莫名的一阵心虚气短,好像自己还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个和苏己无事,”楚王见着屈眳两眼瞪着她,“和她又有甚么关系。”   “国君。”屈眳沉下脸来。   楚王扬起袖子,瓮声瓮气,“寡人累了,你们都退下吧。”说罢,竟然还真的拿出一副要休息的样子。   屈眳总不能拦住楚王,不让他去休憩。他回身看了一眼正好从茵席上起身的半夏,提示她跟上。   半夏低头耷脑跟在他身后,屈眳在渚宫里,可真有地位。一路走过来,不管是地位卑下的寺人,还是看上去和他一样高冠博带的大夫,都对他行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屈眳,都还没有正式的职位。   屈眳带着半夏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室里。   渚宫太大,宫室也不知多少,他抬腿进去,直接就把开着的门给关了。   半夏听到门合上的吱呀声,有些手脚无措的看他。   “苏己怎么在这里?”屈眳上前几步,到了她的跟前。   他不知道半夏竟然被楚王召入渚宫了,之前楚王也从来没有露出半点征兆,但凡被他察觉到一星半点,也会被他劝阻。   “国君想要让我教那些舞伎跳舞。”半夏也不和他扯谎,直接说了。   不说还好,一说屈眳的那张脸都黑到底了。   “国君果然任性妄为。”屈眳听到这话,气的眼前几乎一阵阵发黑。“这不是苏己该做的。”   半夏听到这话,也要跟着眼前发黑了,“为何?”   “这个不是苏己该做的。”屈眳道。她就不该做这事,那些舞伎,出身卑微,就不该让她来教导她们,平白无故的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他说完,面色更难看了几分,“国君行事真是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等我去和国君说,你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半夏下意识觉得不好。   她见屈眳身上的气势更盛,他转身过去,半夏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生怕他真的去找楚王说。   若是之前没答应楚王也就罢了,可是答应都答应下来了,自然是好好做到底。她根本就不在乎屈眳眼里所谓的贵族身份,她原本就不是,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用的。   “苏己?”屈眳正要往外走,察觉到袖子被人扯住,垂眼下来,却是看到她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   “伯昭不要和国君说,我自己答应下来了,国君也没有强迫我。”   “苏己!”屈眳不自觉声音都高了几分,他看到她受到惊吓的模样,又放缓了语调,“苏己若是担心国君会怪罪,那么不必。此事原本就是国君任性。”   楚王任性,郢都上下都知道,就算是他说出来,也不过是帮楚王改正缺点罢了。   “不是!”半夏连连摇头,“我其实……挺乐意的。”   瞬间屈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狐疑的盯着半夏,似乎要在她脸上寻出说谎的蛛丝马迹。半夏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屈眳迟疑道,“苏己……很乐意?”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再怎么样也没办法吞回去,半夏老老实实点头,“嗯?”   “乐意?”屈眳说出这两字,眉宇间满满是不可思议。   教导那些舞伎究竟有什么乐意的,屈眳完全不可想象,和那些出身卑微的人在一起,光是想一下,就觉得侮辱了自己。更别提还教导了。她们哪里来的资格让她去教导,就算是和她们说几句话,都是辱没了她。   在家里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喜欢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他也没太在意。毕竟她平日里没有交好的人,天天呆在屋子里,也只会把自己呆闷而已。   谁知现在她竟然还喜欢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半夏被屈眳看的毛骨悚然,“国君说,只要让他高兴,就有重赏……”   屈眳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头的怒意给压下去,他反手抓住她的手。他轻易的就能把她的整只手掌扣在手里,稍稍用点力气,她就动弹不得。   “为何要答应国君。”   “因为有重赏。”半夏答的飞快,而且每句都实话实说,反正在屈眳面前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屈眳有瞬间愣住,不知要说什么话。   半夏看他张嘴,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能继续问左尹要吃要喝的吧?”   “为何不能。”   屈眳不解,她当然能继续让左尹负担她的花销,再说了,她一个女子,平日里除去衣裳首饰这些,也没有太多的花销。比起那些贪心不足,处处讲究奢靡,不仅仅在宫邸内,还想要在郢都内出风头的庶母相比,她实在是太好养活了。   “不行,这。”半夏被屈眳的理直气壮给哽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能让左尹破费。”   “如果苏己不想父亲来,那么问我要也可以。”   半夏浑身僵住,她站在那里,对着高自己半个脑袋的屈眳,嘴唇张了张,好半会,都不能反应过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屈眳,屈眳身上穿用的也都是上好的东西,出行的时候前后侍从簇拥。浑身上下都是贵族子弟的做派。   可是……   “我记得伯昭还没有自己的封邑吧?”半夏道。   瞬间气氛冷了下来,屈眳低头盯着她看,眉头拧的很紧,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给看穿。半夏吞了一口唾沫,眼睛不由得往四下瞟。   “苏己是在说我不如父亲吗?”过了许久,屈眳终于开口,眉眼里也染上一层薄薄的冷怒。   果然是大实话都说不得了么?   半夏头疼的很。   “没……”细细的音节从她嘴里冒出来,总觉得有那么一股气虚。   “只是觉得,再麻烦伯昭,不好。”   “为何苏己这么觉得?”   手掌被他扣在手里,步步紧逼,不知不觉间,她背都贴上了墙壁。   “苏己难道觉得我连一个女子都供养不起么?”   半夏背贴墙壁,没有半点退路,他只要低下头,就能碰到她的额头。半夏微微抬头,两个人的鼻息交融。   她没有佩戴兰囊,屈眳见她抬头,不自觉的低头下来,就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她自己的清香。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今日的面庞要白净了些,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莹白剔透,如上好的无暇的美玉,扰乱了他的心神。   半夏趁着他失神的片刻,伸手扶住他的腰,一用劲,顿时两人的位置就调转过来。   他被她给摁在墙壁上,准确是被她两条手臂是给锁在那里。只要他费点力气就能挣脱开,但他不知为何,竟然没动。   半夏撑住两臂在他身侧,“伯昭自己都还是孩子呢。我怎么能问你要。”   瞬间屈眳身体僵硬。   孩子,什么孩子?他都能娶妻了,算是什么孩子?   屈眳浑身僵硬,盯着半夏,看的人毛骨悚然。   意识到他在她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屈眳一时怒上心头,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男子的身份被漠视,反而被套上个稚儿的帽子更让他怒火中绕的?   屈眳反手扣住她的腰,收紧手臂,她就落到了他的怀里。   和男子完全不同的柔软身躯,给他带来瞬间的恍惚。他看过她衣着清凉的样子,但接触到还是第一次。   柔若无骨,几乎触碰不到她的骨头。   几乎是抱着捉弄和报复她那句话,他低头就吻在她那张红艳的诱人的嘴唇上。   *   秦国公孙缪亲自上左尹宫邸拜访,拜访之前,公孙缪并没有令人提前告知。杀的屈襄几乎是戳手不及。   此举失礼之至,但公孙缪也是无奈之举。   斗克和他说,左尹屈襄甚是看中那人,就算是他们,都不能让左尹那里把那个身怀异能之人给弄出来。更别提外来人了。   既然如此唯有此道。   左尹恰好并没有去渚宫,家里的巫人占卜,说是今日不利于出行,所以屈襄并未出门。听到秦国公孙上门拜访,他亲自出门迎接。   屈襄亲自把公孙缪迎接入门,屈襄曾经担任出使秦国的行人,在雍城呆过一段时日,和秦国的卿大夫们有交情。   屈襄亲自把公孙缪请入上座,两人促膝而谈。公孙缪是秦伯之孙,年岁在论资排辈的卿大夫里头还算很年轻,但却深受秦伯的器重和喜爱。   屈襄问了公孙缪几句路上可否辛苦,又和他说起当时在秦国的一些往事。   公孙缪见时机差不多了,才提起他想要见一见那个异士的想法。   齐人说的玄乎起神,偏偏说那些话的还是卿大夫,说自己是亲眼看着太子的喉疾吃了那楚人的巫药,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   屈襄听后,露出一股惋惜来,看的公孙缪下意识就不妙。   “吾子来的不是时候,此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公孙缪听说后,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不在左尹这里了?”   “但凡能人异士,脾气都十分古怪。”屈襄想起半夏,脸上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神态,“言行举止都不能以常人来衡量。”   “他是真走了。”   对着公孙缪他实在是没有必要撒谎。她是真的不在这里了,不过她现在在哪里,那他就没有任何义务告诉这位秦国公孙了。   *   今日在屈眳身边服侍的竖仆发觉到有些不对,傍晚少主出宫门的时候,他发现少主的脚步有些虚浮踉跄,而且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很高兴。   屈眳坐在车上,神思还没能收回来。   他没亲近过女子,也不知道女子的身体该是什么样的。但是她香香软软的,靠近了都能闻到她面颊上极其浅淡的馨香。   甚至她的唇上都能品尝出甜甜的香味。   令人迷醉万分。 第44章 再次   半夏从渚宫回到居所,家里的侍女们听说她回来了,纷纷出门迎接,扶着她下车,抬头看到她那黑的不能再黑的脸色,纷纷吓了一跳。   苏己是最好伺候的了。这个在侍女们里头是有目共睹。苏己脾气一般都挺好,既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也不会拿人出气。整个人好脾气的简直不像话,哪怕侍女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她也只是口头上提一句,不会真的动手惩罚人。   所有人都觉得,苏己恐怕不会生气,天生这样温温柔柔的性子。   半夏从车里下来,脸几乎已经黑到了底,侍女们惊讶和慌张的看着她,她脚下加快步子,飞快的走到寝室内,令侍女送来温水之后,她关上门卸妆。   她把便携装的卸妆水倒在手心里,在脸上揉搓,卸妆完之后,坐在茵席上生闷气。   她的初吻就这么没了!没了!   而且是被屈眳恶作剧一样的给弄没了!   半夏满心的愤慨都快要溢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和异性有过什么亲密接触。甚至连男生的手都没有拉过,结果、结果被屈眳恶作剧一样就把初吻给弄没了!   她当然也没有让屈眳白白占她便宜,她当时脑子里里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屈眳不知什么时候挨她挨的更近,他身上的兰草味道都能闻的一清二楚。   半夏当时想都没想,直接一脚下去,踩到了他脚背上。这一招可比什么撩阴腿好使多了,尤其她那一脚下了力气,屈眳被她踩了个猝不及防,疼的呲牙咧嘴抱脚,半夏立马给他另外一只脚也来了一下。   疼的屈眳连金鸡独立都不行了,直接整个人都蹲地上。   半夏狠狠的瞪他,直接抬腿就走。   他干嘛要干那种事啊?半夏死活都想不通。一言不合,熊熊的亲过来。他以为他是情圣么?   想到这里半夏的怒火越发炽热,狠狠的抹嘴。   真是讨厌!   讨厌!   太讨厌了!   屈眳夜里让竖仆把脚上的履脱下来,别看半夏纤细的很,暴怒的时候,还是很有力气的。   她那一下让屈眳从白日疼到了夜里。   竖仆把他脚上的鞋袜除下,看到两只脚背上,左右各一块青紫,吓得脸色都变了,“少主这是?”   屈眳听到竖仆惊恐的声音,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上,脚背两边青紫的。他伸手按了一下,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下脚还是真狠。真的有那么生气么?   贵族知事早,何况男欢女爱不管在楚国还是别的诸侯国那儿,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关系。就算是女子们也可以随意的和男子来上几段露水情缘。   难道对他真的那么不喜欢?   不可能吧?   屈眳想到这里,立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坐不住了,令竖仆取来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孔。   磨的光滑的铜镜,很清晰的照出了他的容貌。镜子里他的容貌年少而英气满满,浓眉大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样的容貌,实在是不能涉昧心说不好看。   那她到底在气什么?   屈眳怎么也想不明白。   半夏气了一晚上,哀悼自己那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见的初吻。虽然说只是嘴唇碰一下而已,也没闹出人命。但是对她来说,那还是很不一样的!   气了半宿,到了后半宿才睡着,清晨起来,都见着自己眼下的两块青黑。   不得已,半夏只好又给自己化妆。背包里的那些东西,用一次少一次,用完之后就没办法再补了。但她也没法顶着两只黑眼圈出去见人,她一边对着镜子忙碌,一边在心里把屈眳给狠狠怨了个来回。   都是他,若不是他,她也不必有黑眼圈了。   到了渚宫,她发现昨天里那些舞伎都已经不见了,说是被人带走退回郑国和卫国。   这群舞伎,以当时人的眼光来看,已经算的上是上乘。但半夏是以现代专业的要求去看,这群舞伎全部不及格。   半夏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把学生都已经弄没了!   她目瞪口呆,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学生都已经见不着了,那么她这个老师似乎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不过楚王也没有放话让她回去,半夏想了想,决定自己还是厚脸皮留下来。   专门给她休息的西厢此刻没有人来,她进去靠着凭几小小的补眠。昨夜被屈眳气的半宿都没睡好,到现在都还泛着一股浓浓的困意,趁着左右无人,正好睡一会。   她不一会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四周太安静了没人过来打搅她,她睡的很沉。迷迷糊糊中,有谁在她的背后拍了一下,一个滚落在地,半夏清醒过来。   “苏己可算醒了。”面前的寺人不好意思的冲半夏笑笑,“之前不管怎么叫苏己,苏己都不醒,只好冒犯了。”   半夏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原本只是打算小睡一下,没想到春天格外适合人睡觉,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看外面都天光大亮了,恐怕一个多时辰是有了。   “苏己既然醒了,那么就和小人走吧。国君要见你。”   没有学生,陪聊也是工作。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想来已经到了卿大夫们最忙碌的时候,半夏压抑不住心头的疑惑,问寺人,“这个时候国君不上早朝的么?”   每日楚王都应该上朝,和卿大夫们一起商量处理要事。但这个时候,楚王还能让她过去?   “国君对这些都没兴趣。”寺人小声道,“这些事都有若敖令尹处置,国君只是最后听一声罢了。”   那不就是个傀儡么?   半夏从寺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思,她没有继续打探下去,只是闭了嘴,跟在寺人身后。   寺人把她带到楚王那儿,楚王看样子才起来不久,刚刚用完早膳,嘴边都还有水迹呢。   “你今日陪着寡人泛舟。”   半夏点头应了。   渚宫地势宽阔,不仅仅有繁多的宫室,而且还有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广阔的湖泊。   “寡人让郑人和卫人,把那些都领回去了。”站在舟上,楚王淡淡道。   猜想坐实,半夏还有些不好意思,“国君真的……”   “既然都不是最好的,那么寡人留着干甚么。”他说着笑了,“寡人听人说你可是把那些人折腾的够惨的。”   楚王对于这些是怀着好奇的心思去听的,听到半夏把那些舞伎压在地上,往死里压腿的时候。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个哪里是在教人,简直就是在折腾。   “这些只是基础的基本功。”半夏听出楚王话语下的揶揄,不由得皱皱眉头,“如果这点苦都受不了,实在是没有资格继续做我的学生。”   她说此话的时候,眼里蕴含着别样的光彩,下颌微抬,眸光里是别样的傲气。   这样的眼神,楚王从那些卿大夫眼里没少看过,但出现在一个女子眼里,着实让他有些新奇。   “哦?”   “小女觉得,舞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表现,更是思想的体现。”这个是她教授的观念,她也受此影响,觉得舞蹈是艺术,是身心全方位的展现。并不仅仅是动作肢体,更是舞者的感悟和投入。   要给观众一场好的表演,仅仅靠着肢体是不可能的,必须要全身心的投入。   肢体基本功这些是最基础的东西,这些都不具备,半夏可不觉得还能有半点期待。   楚王看着她,发现她浑身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双眼明亮的吓人。   舞伎献舞于他而言,不过是解闷的东西。但解闷的东西也有个高低,那些舞伎加在一块,都比不上眼前女子的十分之一。   她对此事上有一种近乎是执着的认真。对这种事情认真,楚王原本应该笑,女子么,就算要认真,也应该用在夫主和孩子身上。但她那双明亮认真的眼睛,让心头生出的那点好笑,一股脑的全部收了回去。   “嗯,照你这么说,寡人渚宫里恐怕没人敢献艺了。”   半夏低头,沉默不语。   “不做也就罢了,要做便做最好。”半夏过了好会,启唇轻道。   楚王点点头。   他看到一旁有扁舟,舟上有人在撒网捕鱼。   楚王来了兴致,而后他令人弛来好几条大船,宽阔的湖面上,几条大船并行,多了几许肃杀。   大船的速度顿时变得诡异莫测起来,一下急速一下缓和下来,并且那些舟只也在不停的变幻方向。   半夏看着船只开始变换位置,她转头过去看着寺人满脸的镇定,“国君这是……”   楚王已经站到前面去了,所有的人都只能在后面站着。   寺人似乎是已经看多了,早就已经习惯了,“国君兴致来了而已,等到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看寺人这样子,楚王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全都习惯了。   果然如同寺人所说的那样,一两个时辰之后,楚王就收了这么大的架势,自己回到船舱里,一屁股坐下来。   寺人们围上来,为楚王洁面换衣。   半夏在外面等了许久,她才进去。   楚王浑身上下焕然一新,而之前脸上肃穆的神情已经不见了,此刻又恢复了那副什么也满不在乎的轻浮模样。   “刚才国君是在操练阵法么?”半夏跪坐下来,看四周的寺人都在忙自己的,这才出口道。   楚王原本有些懒散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凛冽,他终于正经起来,恢复了高高在上的,他天生具来的王者气度。   “你知道军阵?”   话语里蕴含着微微的威压。   半夏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能极其流利的回答,“知道一点。”   她所在时代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电视剧满天飞,其中也有关于古代战争的,良心点的把阵型给摆出来的也有。还更别说,还有专门做解密古代高科技的节目。要是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她的见识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知道一点?”楚王摆明不信,他一手撑在手边的绨几上,双眼里带上些别样的意思。   他之前看眼前女子,都是用男子看女子的眼光。她貌美妩媚,作为女子,的确足够吸引许多男子的注意和爱慕。   他到方才也仅仅到此。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女子的怜爱和好奇。   直到她说她知道军阵。   “你从哪里知道的?”楚王认真起来,眼神里多了几丝探究。军阵不是女子该学的,就算是公女,也不会学这个。   “我从父亲那里知道的。”半夏看楚王要问个究竟,赶紧开始胡诌。   “你父亲?”楚王狐疑的眯了眯眼,似乎在掂量她这话里到底有多少可信的。   “父亲就喜欢看这些书籍,父母就小女一个孩子,小时候小女经常出入父亲的藏籍室,若是有看不懂的,只管去问父亲。”   这个也是真的,她的确喜欢往爸爸的书房里钻,里头什么书都有,里面有战争方面的书籍,只不过她不爱看,喜欢看那些有故事的,看起来特别有意思的。   楚王定定看了她好会,没从她脸上找出半丝惶恐。   “你的父亲,还真奇怪。”说着,他自己生出几分好奇,想要见见这位脾气古怪的苏国公室。   不娶侧室,哪怕只有一个女儿也不着急,甚至女儿翻阅珍藏简牍,不但不生气,反而还代为解答。   比起他的身份,楚王倒是更好奇此人的气度。   “舟师军阵,苏己也知道么?”   “不知道。”半夏答的飞快,没有半点迟疑,楚王反而挑了眉头,“胡说。”   “真的不知道。”半夏满脸纯真无邪,那样子看的倒是楚王在无理取闹了。   楚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也不继续问了,他抓起面前案几上放的枣子,丢到她怀里。   半夏是被另外一拨人送下舟来的。楚王操练完舟师,可能比较累,先回去休息,她也不必再陪伴在侧,让她回去。   她到早已经安排好的宫室里,里头已经准备好了女子喜欢的果物和甘浆。半夏陪了楚王半天,正好又饿又困,吃了东西之后,靠在里头的小床上睡觉。   睡的迷迷糊糊的,她总觉得有人在跟前坐着,并且还不是侍女。侍女们没那个胆子直视人。但也不是楚王派来的人,楚王派来的人不会到她跟前来,只会在外面等候。半夏模模糊糊的神智清醒了点,她等到那种久睡的迷糊感远了一点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才睡醒的人还带着初醒的惺忪,她茫然的望着坐在床边上的屈眳。满脸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下刻她看明白了自己坐着的人是谁,差点整个都跳起来。   “你怎么在这?!”半夏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原本应该在这里的侍女都已经不知去向。就剩下一个拉长了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屈眳。   “这是渚宫,我为何不能来?”屈眳说着,看她满脸的慌张,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自己的领口,顿时面色越发黑了,“苏己,我没碰你。”   他昨日那一个亲吻,把半夏对他的信任给一榔头敲的半点都没剩下。   “国君今日又召见你了?”   半夏两手抱住膝盖,没有答话。   屈眳见她不答话,“你对国君有意?想入后宫做侧夫人?”   半夏浑身冒出了一股恶寒,“自然不是!”   “我对做任何人的侧室都没有任何兴趣!”   屈眳原本黑漆漆的脸色,稍微好了些。不过他似乎从她话语里知道了些别的事,她不愿意做任何人的侧室。   她心性甚高,侧室之位当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就不要和国君走的太近。”他想到了半夏喜欢拿年纪来看人的毛病,不得不提醒她,“国君可不是甚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特意在孩子两字上咬重了音。   这话明明是一番好意的提醒,可由他嘴里说出来,反而在提示她昨日发生的事。   半夏白了脸,她到现在都还在生气。被屈眳那么一提,咬着字节,“是啊,多谢,至少国君到现在也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屈眳脸颊狠狠抽了一下,昨天的事,他当然还记得,当然再来一次也不后悔。她不知为何,总喜欢拿年纪来衡量他,这也罢了。他的年纪放在郢都,明明就是可以和妇人生子,到了她眼里,偏偏就成了雏子。这怎么不叫他恼火。   “苏己还记得?”屈眳道。   半夏不答他,直接两眼盯在墙壁上。   “还在生气?”   屈眳伸手就把她给拉过来,哪怕相差了三岁,但男女之间的力气的差别,已经很明显了。他不过稍稍用力,她就整个人都落到了他的怀里。   两条手臂环过她的腰,看着没有用多少气力,但她挣扎不开。和以前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   隔着层层叠叠的衣物,她惊慌失措的把手贴在他胸口上,手下不是少年羸弱的胸膛,而是结实有力的肌肉,向外透着一股热切的热量,向她彰显着它的力度和热量,宣示属于男子的力量。   这是和女人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和世界。   这次比上次唇齿相触来的更加直接和震撼,甚至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膝上,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屈眳很轻松的就能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她坐在他的腿上的时候,他才感叹:好轻啊。   她身量比许多楚国女子都要修长,他原本以为她会有些重量,没想到她竟然只有那么一点重量,落到腿上,几乎没有带给他太多的实感。   半夏两手摁在他的胸口上,死死盯住他的领口,领口处有中衣洁白的边缘露出稍许。上面压着条纹锦缘,贵气而又诱惑。   他两条手臂稍微收紧了些,腰上加重的力道顿时把她吓懵了的脑子给弄得清醒了少许。   半夏“啊”了一声,然后两手开始对着屈眳劈头盖脸一顿打,不仅仅手上打,两腿还蹬。   屈眳哪里料得到她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差点没有稳住,让她逃出去。   “苏己你在做什么!”屈眳一手抓住她手腕,迫使她安静下来。   半夏见自己挣脱不开,鼻子一酸,一下哭出来了。   屈眳一手握住她的纤细的手腕,僵在那里,左右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话我问你啊。”半夏哭的抽噎,“你干嘛抓住我?”   “……”为何抓住她?这头一个问题,他就答不出来,但她既然问了,他也就老实回答,“苏己老是将我当做孩子,我是孩子么?”   她方才两手都在他胸口上,再怎么看不见,也清楚感受到了。   “……”半夏哭的两眼都红彤彤的。他把她抱过来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她有这种反应,他想过她会羞涩会生气,但没见过她会哭。   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女子哭,唯一的一次还是在母亲的丧仪上,父亲的那些侧室和侍女们嘤嘤哭泣,里头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只不过是丧仪上必须要这么做而已。   她哭的红了鼻头,红了眼睛,似乎他真的把她给怎么样了。   就算是他把她给怎么样了,也不必如此吧?   屈眳动了动,她整个人都被他摁在腿上,半夏都不敢胡乱动,他一动,她就跟着提心吊胆。   “苏己哭甚么?”   “……”半夏听到他这么问只想打他。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半夏不答反问。   “因为我心仪你。”屈眳答的很快,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心仪她,所以不希望她和父亲有任何牵扯,因为心仪她,所以不喜欢她出现在国君身侧。   别的男子,哪怕对她只是投去一瞥,都会让他生出怒意。   半夏怔怔盯着他的脸,过了半会,她面无表情,“真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幼稚鬼。”   室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屈眳嘴唇抿成一条线,隐忍不发的怒气,从那道薄唇里隐隐冒了出来。他低头在她的鼻子上飞快的咬了一下。   听到她疼的出声,才放过她。   半夏抓住机会低头下来,而后脑袋往上重重一撞,脑袋直接杵上他的下巴。 第45章 坦白   屈眳只觉得下巴一痛,然后整个人眼前金星乱冒。但是两手都还紧紧的抱在她的腰上,没能让她如愿逃脱去。   半夏在他怀里,如同一条泥鳅一样乱动。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上我!”半夏出奇的愤怒了。她没计较当初屈眳把自己捆成螃蟹的账了,把他当朋友来相处。谁知道他竟然不把自己当朋友,还怀着这样的心思!   “你混蛋!居心叵测!不安好心!”   屈眳一手轻松把她扣在怀里,他一手捂住自己的下巴,满脸恼怒。从小到大,何人对他不是毕恭毕敬,何时受过这份对待。他低头瞪她,谁知道半夏根本就不怕他,不仅不怕,还抬头回瞪过去。   刚才那一下,她头顶那儿也不太好受,不过她头发多,顶一下也就过去了,不像屈眳那样,是真痛到了肉上。   “你大胆!”屈眳冷下脸色,半夏丝毫不为他的脸色所动。   他那冷酷的面色,半夏立刻就跳起来,然后被他一把摁回腿上去。   “你流氓!你瘪三!瘪三瘪三!”半夏把肚子里头能想到的能用来骂人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屈眳听得莫名其妙,她说的那些词的意思,他一个都听不懂,只能勉强明白不是什么好词。   “你不中意我?”他说着,放下捂在下巴上的手,眼里几乎冒火来。   半夏扬起头,斗志昂扬。   “你以为你是金子吗?你喜欢谁,谁就要喜欢你啊。你去对着桌子说喜欢你,看它回不回你!”说着,一手指着前面的漆案。   “再说了,我喜欢的才不是你这样的幼稚鬼呢!”半夏丝毫不惧怕屈眳的威压,和他父亲屈襄的不怒而威比起来,屈眳这种只能算是小猫喵喵骂街。她怕什么,完全都不用怕。   “你喜欢甚么样的男子?”屈眳危险的眯了眼。   半夏嗤笑,“反正不是你这样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谁喜欢啊。幼稚鬼!”   她一句话里,总有那么几个字他听不懂意思,但是听不懂,不代表他不明白那话语下的意思,她在抗拒,在拒绝。   这抗拒和拒绝,是他预料之外的。   “我又有甚么不好的?”屈眳气笑了,“我出身屈氏,乃是武王苗裔,何况以后我前途光明,若是我向其他公室之女求娶,恐怕也没有几人能拒绝。”   半夏听着哈了一下,“那你就去找那些公室之女嘛,缠着我干甚么。”   嘴里说着自己多受欢迎,还摁住她不放,她最讨厌这种小男生的作风了!   屈眳被半夏这话哽的老半天都没能说出半句话来,他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她为什么能说出这话来!   半夏仰高了下巴,像是炸开了毛的猫,两眼盯着他,只要他敢有下一步举动,她就立刻给他来一爪。   屈眳心里愤怒的浪潮涌过之后,取而代之的事一股深深的无力和委屈。   这无力感和委屈带来的挫败,让他咬牙切齿。可半夏却不管,她正在气头上,现代养出来的娇娇脾气,平日里压制着不怎么显山露水,可等一被激怒,不管不顾的,一下爆发出来。   “我喜欢的是成熟男人,而且知书达礼。才不会和你一样,对女子动手动脚,再说了,你现在自己都还要靠父亲,就不要难为我了!”   屈眳的面色一下古怪万分,她原本就是被迫坐在他的腿上,他身体的僵硬完全瞒不过她。   半夏原本高涨的脾气顿时下落了点,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   脾气上来的时候,她就是不管不顾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忘记他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男孩子,好像特别不喜欢别人尤其女孩子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   可没办法啊,他们就是嘛。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理直气壮了。   正要回瞪过去,屈眳低头下来,又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他没怎么亲近过女子,春社之上,林子里头的那些男欢女爱,他也基本上没去看过。嘴唇贴着嘴唇,没有接下来的一步。   半夏惊吓了一下,正要反抗,却又被摁住了手。他力气比自己大多了,反抗根本徒劳,她察觉到屈眳根本不会接吻之后,紧紧的闭住唇。   唇贴唇,两人却和斗鸡似得互瞪。   一直到外面寺人进来。   寺人算不得男人,说话都带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阴柔。   “怎么没人?”寺人见着外面没有侍女,满心好奇,不得已他干脆自己进来,“苏己,苏己可醒……”一进来,就见着两个亲嘴互瞪的。   “啊!”寺人被这两人亲密和气势给吓了一跳,赶紧掉过身去。   寺人想起那个少年似乎是左尹家的长子。   寺人在渚宫里见过的贵人多了,也都能记住他们的容貌。左尹长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渚宫里男欢女爱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不是楚王的妻妾,那都随便了。   “你先出去。”屈眳从她柔软娇嫩的唇上起来,看到那边不知好歹,竟然还背着他们站在那里的寺人,面露不善。   “小人是奉国君之命过来的,”寺人两条腿伶仃站着,感受到屈眳的怒火,两腿都直打摆子。   “国君让苏己过去一趟。”   “知道了,你先出去,让苏己整理好仪容。”   寺人这才听话的到外面去了。   察觉到他松开双臂,骨碌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来。被他那么一弄,她头发乱来,衣裳也乱了点。她一面整理,一面背过身,不看屈眳。   “苏己听话,”屈眳坐在那里,“国君身边的女子太多了,最近又要迎娶秦女为君夫人。秦人嫁女喜欢陪嫁众多盛装美媵,到时候国君身边肯定又要多出许多女子来。”   “你向来心高气傲,难道真的要打算和那些秦女争宠么?”   半夏对着铜镜整理发鬓的手顿下来,“谁说我要和那些女子争宠了。”   她想要回头,但生生忍住了,“我对国君就没意思,我只是冲着国君说的赏赐来的。”   她才不在乎楚王要不要娶老婆,或者老婆带来了多少小老婆。她只是想楚王给她发工资。   当然是正当收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屈眳的脸色变来变去,看她的目光越发古怪,不过听出她对楚王没有情意。原本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父亲已经令人给你送去钱帛等物,你不必担心。”   半夏虽然已经离开左尹宫邸,但是屈襄并不打算撒手不管了。   “……”   屈眳见半夏没有欣喜,她坐在那里,似乎在生什么闷气似得。   “你就当我报你的救命之恩好了。”   “刚才那个也是你在报恩吗?”半夏出声问。   屈眳一愣,半夏小拇指轻轻勾画唇线的边缘,她从铜镜上挪开眼,小指头还按在唇上,“刚刚你是在报恩吗?”   没来由的,她理妆的模样倾出别样的蛊魅风情。   屈眳一时间竟然不知要说话了。   半夏哼了一声,她看看铜镜,把镜子扣在那里,自己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将中线对好,褶皱抚平。对着有人高的铜镜里看了看。   见到鼻子上那块小小的红肿,她再一次没好气的再瞪他一眼。   或许她是天生不适合生气,明明眼里饱含怒气,但是眉眼流转,潋滟出的是另外的风情。   她瞪他几眼,见屈眳没有反应。感觉自己那几眼白瞪,不由得不高兴的鼻子里哼哼,到外面去了。   屈眳一直等她都走了好久,才慢慢的动起来。他沿着来的原路回去。外面阳光明媚,风里都暗含一股草木的清香。   “伯昭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前头突然冒出别人的嗓音,把屈眳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前面是公子央,楚王同父异母的兄长。公子央年岁和他差不了太多,见他回过神来,伸手指了指嘴边。   屈眳摸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是翘着的。   “笑的这么开心,难道伯昭是有甚么好事?”公子央说着,快步走到屈眳身边,都是一样的年纪,心思基本上也差不多。   “听说国君要派遣上卿去秦国娶夫人,秦国都已经来人了,上次就是左尹去的,这次会不会也是……”   “这个不知道,国君没说。”   “那伯昭怎么满脸笑意。”公子央说着上下打量他,“难道左尹答应你去秦人手里多购置几匹好马?”   秦人善牧马,同时养出来的马,也是一等一的好。楚国贵族也喜欢秦马的健壮和高大。   “不是。家里前几个月才在商人手里买了几匹,怎么可能又买。”   屈眳迟疑了下,还是道,“公子,你知道女子喜欢甚么?”   公子央愣住,他看屈眳问的满脸小心,顿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伯昭?”   “伯昭若是喜欢一个女子,若是身份相当,让左尹过去和女子的父母求娶不久行了?”   屈眳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苦衷,“她不想要在楚国寻个男子嫁了,而且她父母眼下也不在楚国。”   这话听着不对,公子央觉得那女子的身份有些不太对劲。   公子央在女子上,也没有什么经验好传授给屈眳的,“不可能吧,按道理,一般女子知道你的身份,别说女子本人,就算是女子父母也不可能不答应吧?”   屈眳的出身,哪怕去娶一国公女也是可以了。公子央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哪个女子竟然能无视他的出身,直接拒绝。   屈眳是见在公子央这里得不到回答了,有些怏怏的。   “不过,你要是真有意,那就找个机会多在她身边。女子都是耐不得寂寞,喜欢男子多陪陪。到时候陪久了,自然就对你伤心了。”公子央道。   “当真?”屈眳眼睛都亮起来了。   “我也不知。”公子央笑,他一个公子,哪里需要把力气花在女子身上。说实话屈眳这样,他都吓了一跳来着。   屈眳听后敛了笑容,不过很快又自信满满。   半夏陪楚王看了半天的歌舞,回头楚王赐给了她一些布帛,这些东西既可以做衣服,也可以当做流通货币使用。   要说半夏做了什么,她自己仔细回想,就是陪楚王说了点话,之前楚王还说让她去教那些舞伎们跳舞,结果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那些舞伎们都已经回老家了。   本职工作没做多少,光顾着配楚王吃喝玩乐,到了后来竟然还能拿钱。半夏的心思有些复杂。   半夏坐上回家的马车,还有些收不回笼思绪。   这东西算得上是自己挣来的吧?   总没有一点实在感。   “何人!”一声叱喝把半夏的注意力拉回来,御人拉住辔绳,车上坐着的人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俯冲。御人停车停的急,半夏差点一头撞在前面栏杆上。   “苏己,苏己没事吧?”御人拉紧辔绳,回头过来问车里的半夏。   半夏整个人都扑在车厢里,她手上没有什么拉环,也没有给她趁手的东西,没甩出去就该谢天谢地了。   “怎么回事?”半夏爬起来,她从帷车里探出头,看得不是很真切,旁边跟着的侍女过去看了一下,惊呼一声回来禀告,“苏己,是个孩子。”   半夏一听,她立刻下车过去查看,只见到个瘦小的男孩卧趴在那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几乎没有一块干净地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是很多伤。   “……”半夏看着御人,“刚才撞到他了吗?”   “回禀苏己,应该没有。”   若是真的叫马给踩踏到了,恐怕现在早已经没命了。不过御人也实在不确定,那人究竟有没有被马给撞到。   半夏听御人话语里底气不足,见着这孩子气若游丝,如果撒手不管,恐怕弄不好就真死这儿了。   到底一条人命,做不到视若无睹,半夏令人把这孩子抬回去。   回到家之后,半夏令人给那男孩子擦洗换衣,等拾掇的差不多了。她过去看了一眼,那孩子身上洗了三四次,才勉强把原本的肤色给洗出来,换了一套葛麻衣服,她见着衣服下面也都是密密麻麻交错的伤口。   “苏己,这恐怕是哪家的逃奴。”侍女附耳对半夏道。   半夏听后看了侍女一眼,“真的?”   她知道奴隶是什么,在屈氏宫邸里,也见过不少奴隶。知道奴隶基本上就相当于会说话的鸡犬牛羊这类。地位极其卑下,打杀都不犯法。   但她看到的奴隶都还算衣着整洁,只是对着人的态度很卑微而已。像这般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的奴隶,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婢子不敢诓骗苏己。”   半夏这下就为难了,当初救人的时候,是担心人死在那里,而且弄不好是被她的车给撞的,可逃奴,在时人看来,相当于自己的财产长腿跑了。她捡到,似乎是有归还回去的义务,但她不知道这孩子的主人是谁,而且真的还回去,这小孩子恐怕立刻就没命了。   到时候自己相当一个杀人帮凶。   “……”半夏只是犹豫了一下,“此事不要和外人说。”   “反正家里还缺人手,留下来吧。”   侍女听后,连声道是。   半夏把这孩子带回来,让一个老仆妇去照顾。而后没过多久,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直到有一日她在路上被人给拦了。   这天还是和平常一样,她到渚宫陪伴楚王或者是去指导那些舞伎们,到了傍晚时候,她就会出宫回家。这两个月,她都是这么过的,感觉和上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在渚宫里花费了太多的力气,回家的时候,在车上就有些昏昏入睡。   “你们是甚么人!”御人一拉辔绳,半夏在车里身子猛烈一个摇晃,她就醒了。   她从帷幕里抬头看到前面围聚着一圈人,那些人气势汹汹,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怎么了?”半夏看向跟在车边的侍女。   侍女也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我们家的一个奴隶丢了,前几天查到是女子捡到了。现在把人还了就没事了。”   半夏见着一个人从人群里头过来,直接站到她跟前。半夏伸手就把面前的纱帐给撩开,她盯着面前的一圈人,眉头拧起,“你们都是谁?”   她的车辆从渚宫里出来,而且能乘坐得起马车的人,一般都有身份,没人敢拦。她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衣着,他们的衣着比起一般人来说,已经好上不少。   “我们是斗大夫家的人,还请女子把逃奴归还。”   半夏皱了眉头,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在大街上救回一个人的事了。被这些人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   “为何觉得是我?”半夏问。她想起那个孩子浑身上下的伤来,那模样恐怕不仅仅是皮肉上,说不定都已经伤到骨头了。   她知道奴隶们的生活水深火热,而且明白他们是主人的财产,但知道不代表她会心安理得的再把人推回去。   “女子若是不承认,那么我们也不必客气了,我们要么跟着女子回去,把那个逃奴搜出来。要么女子可以跟着我们回去,到大夫面前陈情。”   半夏在渚宫,陪伴在楚王身边,有权有势的人见过。而她在屈襄那里,也见过上位者该是什么样子的。如今这么一群人狐假虎威,她一眼就看得出来。   “请问是斗氏的哪位大夫,小女愿意亲自上门拜访。”半夏毫不客气的回道。   这些人原本只是要搬出斗氏的名头来压着半夏点头而已,毕竟一个逃奴,也没有必要为此得罪斗氏。   谁知这女子竟然开口就这么不客气。   “女子当真敢去见我们主君?”   “小女连楚王都能拜见,为何不敢拜见斗大夫?”半夏在车上,浅浅微笑,可眉宇散发出淡淡的气势。   在楚王和屈襄这些人身边呆久了,把他们的神态也不自觉的学了点过去。   她浑身的气势突然之间变得不同,那些人也不由得愣住。   已经找上门来了,再回去未免显得自己连一个女子都怕。更何况此女子并不是楚人,在郢都也没有什么根基。   “既然如此,那么得罪了。”说着一群人围上来,侍女们看着那些人面露不善,吓得就往帷车上靠。   一个人爬上车,直接把御人给踹下去,这架势已经不是要她去见那个所谓的斗大夫了,分明是要把她给绑架走。半夏勃然变色,就要跳车,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马嘶。   紧接着马嘶而来的是箭矢的破空声,众人耳边只听得把御人踹下车的那个惨叫一声,捂住胸口一头从车上栽倒下来。   那人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只余胸口上一只羽箭还在飒飒颤抖,余势未消。   众人抬头去看,只见一辆驷车已经停在了另外一边,而车上的少年伫立在那里,手还保持着张弓搭射的姿势。   屈眳浓眉下的眼睛里溢出杀气。   他在车上看到那些原先想要对半夏不轨的人,全都僵立在那里,不敢轻易动弹,生怕他再来一箭,才开口道,“你们都是些甚么人!”   少年贵胄开口便是声威压人,屈眳才射杀了一人,心情极其不好,话语里都带上了淡淡的杀意。   那杀意不带任何遮掩,听在耳里,激的人从尾椎那里就冒出一股冰冷的寒气。   “我们只是奉命追捕逃奴!”这下那些人总算是明白自己似乎招惹上了什么不好惹的人。   原本还耻高气扬的脸,一下变的灰白。   屈眳从驷车上跳下来,一手把弓背到背上去,抽出腰间的佩剑。佩剑出鞘荡出金玉之声。   “追捕逃奴用得着上车?”他左右扫视一圈,目光迫人,“此人乃是我屈氏贵客,哪里容的下你们如此放肆!”   半夏看到那些人惊恐之极,纷纷退了下去。   屈眳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尸首,“你们把这个抬回去,就说是我屈眳杀的。斗大夫若是觉得我杀的不对,可以来找我。”   说完,屈眳自己看了一圈周围。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谁还敢上来和死缠烂打?刚才敢把御人踹下去,也就是因为看到此女孤身一人,看着也没有人给她撑腰。现在撑腰的人来了,而且大有来头,继续呆在这里,恐怕是要和刚才那个倒霉鬼一样,把命给送出去。   半夏看着那些人背上尸首屁滚尿流的跑了。   低头看屈眳。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知道方才若不是没有屈眳,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被这群人带到哪里去了。   就算到时候有人找她,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念头,找到的时候她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个问题。   但是她已经和屈眳两个月没有见面了。在渚宫里两人分开之后,半夏就没有见过他。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没事吧?”屈眳手里提着铜剑,两眼在她脸上和身上逡巡。看着这架势,如果她真的有半点不好,他立刻和人追过去,那几个混账都给斩于剑下。   他原本生的英武,手提铜剑的模样,竟然有了几分英姿勃发的味道。半夏看了一眼,低头下去,嘴里嗯了一声。   末了,她又抬头,“刚才……谢谢了……”   最后一声谢谢说的有些声小。   屈眳眉梢一挑,“刚才苏己说甚么,我没有听清楚。”   半夏脸一红,屈眳却已经转头过来,两眼定定盯住她的眼睛,“方才我没有听清楚,还劳烦苏己再说一次。”   他是故意的!   半夏坐在那里,察觉到他的用意,越发坐立难安。两个月她才发脾气说他是幼稚鬼,然后两个月不见,就被他出手给救了。   不对,一码归一码。上次归上次,这次是这次的。   想到这个,半夏就坦然的抬头,直接对上屈眳戏谑的两眼,“谢谢你。”   屈眳靠在车边,看着她的眼睛,心猛地跳快了几下。他不动声色的挪开眼,“只是举手之劳。”   说着他令御人把车驶来,“我送苏己回去。”   半夏没有推辞,经过刚才的那一出,她还真不太放心自己一个人回去。   屈眳一路护送她回去,但是到了之后,屈眳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不走,又在外面帮了她,她自然不可能把人给赶走。   半夏把人给请了进来,屈眳进来就见到开的正盛的花卉。只见庭院里开辟出一小片的花圃。   花圃被人照顾的很好,花卉也开的很好。   “苏己还真做了?”屈眳记得她曾经说过想要在家里开个花圃,他原本以为她只是说说,毕竟这个破坏了原来的格局,多少不是那么规矩。   门庭堂户道寝室,该如何布置,都有它的规矩。这一套说起来,也是从周礼来的。   “嗯。”半夏让他看花,“这些开的多好。这些都是按照花开的时令不同,分开种的。不管甚么时候都有花开放。”   半夏说着让他过来看。   屈眳已经有段时日没来了,原本生冷的地方,被这些花花草草衬托得有了些许活气。   花开的很好,屈眳伸手在花卉上碰了碰。现在这些花经过了一整日的曝晒,已经没有了清晨时候的鲜妍。   “那几个竖子嘴里的逃奴是怎么回事?”   半夏嗯了一下,“就是之前从渚宫回来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一个小孩子,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车给撞的,所以就叫人带了回来。”   “……”屈眳听后蹙眉,想起半夏一向心善,救了个孩子,也就救了。   “那人呢。”   半夏嗯了一声,她都不太想起来那个孩子了,她只是一开始听到那孩子恢复的还不错之后,也就放到脑后。   正在此时,一个瘦小的孩子提着一只木桶过来,像是要给花浇水。   半夏正要让屈眳和她到屋子里去,屈眳却盯着那孩子突然出声,“是他?”   半夏看过去,似乎找出了点印象,“好像是的。”   两人的声量足够让人听到,那孩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惊弓之鸟一样,丢了手里的东西,撒腿就要跑。   “抓住他!”屈眳一声令下,几个竖仆扑过去就把那孩子给抓在手里。   但是那孩子野性十足,被人抓在手里依然撕咬反抗,他一口咬在一个竖仆的手腕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最后这孩子被五花大绑带到半夏和屈眳面前。   半夏看着这孩子唇齿之间还带血,犹如一头尚小的野兽。身形虽小,但野性兽性已经暴露无遗。   “我来问好了。”屈眳知道半夏从小被娇养长大,对这些不懂也不知道,索性干脆由自己来好了。   “你是斗氏之奴?”屈眳居高临下,他抬手看自己拇指上的玉韘。玉韘是上的青玉所制,他低头仔细观察玉韘之上的纹路。   那孩子知道自己逃走无望,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给苏己带来多大麻烦,今日斗氏的人拦住了她的车,对她出言不逊,若不是我赶到,恐怕不知道要发生甚么。”屈眳说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和卑贱的奴隶说话,浑身都不适应,但也不该让半夏来。   “你在斗氏里干了甚么事。”   一个逃走的奴隶,找不到的话也就算了,尤其这个小奴看着没多大,重新再买一个顶上也费不了多大事。   跪在地上小奴隶开始诉说自己在斗氏的遭遇。原来他是斗氏家养奴隶,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斗氏的奴隶。   奴隶生来没有自由,打骂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遇上主人想要建造新房,奴隶们还要被拉去活埋祭基。   他的父母有一次在给几个人做事的时候,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就被活活鞭打致死。   奴隶死了,只是一桩小事,甚至还没有死一头牛让人重视。随便往哪处山野里一丢了事。他偏生不,自己揣着石刀找到机会把杀了自己父母的那两个人给杀了。   屈眳听着没有半点触动,奴隶犯错被处死原本就司空见惯。他虽然不是随意处死奴隶的人,但也不会拦着别人。   他仔细打量地上的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半夏格外心善,哪怕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奴隶都善待他,瞧着比一般奴隶要好许多。   不过让他赞许的是这个男孩挣扎起来的那股狠劲。   “苏己觉得呢?”屈眳看向半夏。   半夏低头,“我倒是觉得没甚么。”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虽然不太认同亲手手刃仇人,但这孩子也不是没办法了不是。   “苏己是想要把他留下了?”   半夏迟疑下,点点头。   “那你记住,苏己就是新主。她为了你招惹了麻烦,你必须对她尽忠。”   那孩子听了,冲半夏磕头。   不管过了多久,半夏还是没办法接受别人对自己跪来跪去。   屈眳到她身边,“这小奴你既然喜欢,那么就留在身边好了。”   他说着笑了,“小小年纪就能杀人,倒也算得上是有才之人。”   “啊?”半夏不能理解,她看了一眼那个孩子,“该做甚么就做甚么去吧。”   “等等,既然是认苏己为新主,身上也该加上苏氏烙印才是。”屈眳叫住半夏。   半夏不知道打上烙印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从话语里也能猜出来。   她救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不忍心看他倒毙街头,而不是为了收为己用。再说了,她收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用处?   “算了,”半夏摇摇头,“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作甚么。”   屈眳抢先一步,捏住她的手。   半夏掌心被他一捏,差点没叫起来,“那也至少是打个屈氏的烙印,不然到时候别人寻上门来,你要怎么说?”   半夏一下失声。   “他看着腿脚挺不错的,到时候让人教一些本事,也好帮你了。”   屈眳三言两语就已经替半夏做好了决定,而地上跪着小奴隶,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比起之前的凶悍相比,简直温顺的不像话。   半夏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是他用了点手劲,何况之前他还帮了她那么大的一个忙,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让他没面子。   “待会留下来用晚膳?”半夏问。   屈眳自然而然点头。半夏让人去准备。   说完这话之后,场面又冷下来。半夏不知道要和屈眳说什么,她想起这两月一直都没见过他,“左尹可还好么?”   此话一出,屈眳的脸色直接黑了下来,“苏己就在渚宫,而且父亲也会时不时探望苏己,苏己会不知道?”   他虽然没有亲自去见她,但是也知道父亲会时不时过来探望她。甚至还会令人给她送来一切必须的东西。   他就是知道,所以才知道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距离。   “……”半夏听出他话语下的怒气,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去。屈眳真的就是个孩子,别看他似乎早熟,但脾性这一块,没长大就是没长大,暴躁易怒的就像个河豚,戳一戳,他就鼓起来了。   “你生气了?”半夏叹了一口气,“你好容易生气啊。”   半夏这话幽幽的,说出来一言三叹,听得让屈眳变了脸色,“真的。”   既然话都说出了口,就没有半点收回的可能。   “为甚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找我?”半夏问。   屈眳抬眼,楚人直爽性情,让他无法委婉,何况他直来直去的这么多年,也不知委婉为何物。   “因为我心仪苏己。”   半夏让他到屋子里头来,不要妨碍别人浇花干活。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他不委婉,半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坐在席上,示意屈眳坐到她跟前来。   这稍示亲密的举动让他面色好了些。   “我很感谢你喜欢我。”半夏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这话似乎给了屈眳一点希望,他眼里冒出点星星光亮,那些光亮很快如同得了柴火的火焰一般,迅速燃烧。   “只是伯昭现在年岁还小,到时候过几年说不定就把我给忘记了。”半夏决定换个办法。   “不会!”屈眳飞快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世上的女子何其多,但是和她一样的,恐怕不会再有了。就算有,又如何能和她相提并论!   “那你会娶我吗?”半夏继续道,“屈氏乃是王室近支,身份尊贵。就算是求娶一国公女,都是绰绰有余。对吧?”   “苏己难道不也是么?”   “可是你能吗?”半夏缓缓的从嘴里吐出话语来,她现在说楚语已经说的很熟练了,但说话还是习惯慢慢的说。   “你能对左尹说,你想要娶我为妻么?屈氏的族人难道不会对我的来历心怀存疑么?”半夏说着看向屈眳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无奈。   现代有个说法:男孩子的心理成长比同龄女孩子要差上几岁。她不知道这个说法在这里管用不管用,但不得不说,屈眳应当是没有想过以后。   屈眳看着她,越发难看。   半夏抓住机会道,“我自小就被父母宠坏了,不懂规矩,而且还任性的很,这个伯昭也知道。说句让人觉得不知好歹的话,我是不屑为侧室的,”她说着,猛地抬头起来,直视他的双眼。 第46章 责罚   室内静谧的连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侍女都已经出去了。外面浇水的奴隶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半夏把面前的漆杯往屈眳面前推了推,屈眳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半夏还真不是那种谈了恋爱就一定要结婚的,她觉得结婚离自己远着呢。她年岁不大,谈婚论嫁,实在是太早啦。那些话只是说给屈眳听得。   她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自己幼稚的很,和他在一块,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照顾一个弟弟一样。   尤其屈眳身份特殊,她也不太敢和他在一起。   “苏己想要嫁给我么?”沉默了许久,屈眳开口。   “啊?”半夏没想到屈眳竟然开口这么一句,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她设想里,屈眳会发怒,会指责,甚至会拂袖而去。   毕竟如同自己说的那样,他出身高贵。出身高贵,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应该没有被人拒绝过。   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拒绝,一定会自尊受伤。这么大的男孩子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自尊心了。   “苏己想要嫁给我,做我的正妻?”屈眳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看到半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才、才不是!”半夏差点从茵席上跳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苏己为何要提那话?”   “伯昭这么问,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半夏伶牙俐齿,十九岁的女孩子若是胡搅蛮缠起来,可真让人头痛。   屈眳点头,“我若是说想过,苏己会嫁给我么?”   “你能娶么?”半夏反问。   屈眳抬头正视她,那认真打量的目光看的人心里忍不住发颤,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他歪了歪头,双眼注视半夏。   半夏被他看的不由得也挺直了脊梁。   “如果苏己真有此心,我又岂会无意。”   他说此话的时候,双眸认认真真的盯住她,视线如有实质,扫过她的面庞。那打量的眼神让半夏背脊紧绷。   “……”半夏莫名有了被自己给坑了的感觉。   屈眳拿起面前的漆杯,喝了一口水,“苏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拒之门外?”   “苏己不喜欢年纪小的男子?”   “可是比苏己年纪大的男子几乎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苏己说自己不屑为侧室,恐怕苏己没人要了。”   屈眳一句一句,说着无礼至极的话。   半夏脸红的要滴血。   “没人要也不要你管。”半夏憋了好会,吐出这么一句,屈眳完全都不按她的计划来,原本她打算好好对屈眳说教一番,劝说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终于和女孩子谈恋爱,还是别了。毕竟他要学的东西,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花在谈情说爱身上太可惜了。   尤其这么小的男孩子,谈恋爱,基本上都是心里的躁动而已。这些小男孩,她可看的太多了。   对此她经验丰富,只要说上几句打击的话,根本还不用她做什么,就会哭鼻子跑开。   但屈襄偏偏不,他认真的盯着她,如同一名技艺高超的猎人,在山川水泽里终于发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猎物,两眼如鹰隼一般,紧紧盯住猎物不放,只需猎物有半点逃跑的意向,他就毫不犹豫的把猎物射杀。   半夏不由得额头都渗出了汗珠,这样的屈眳,她从未见过。   屈眳俊秀英气的面庞对着她,“苏己没人要,我要。”   他说着嘴唇往上翘了翘,有了那么一点捉弄戏谑的意思,“苏己之前不是这么问的么。”   半夏发现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哼哧哼哧的把自己给埋了。   “苏己都这么问了,我如果拒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不,才不是。   “苏己父母不在郢都,这个很麻烦。”屈眳说着,竟然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我记得苏己还说过,苏己父母也不在卫国,这就有些麻烦。我到时候可以去找找其他苏氏族人?看能不能代替苏己的父母答应婚事。”   “不过父亲那里……还是有些麻烦。”屈眳说着,目光再次瞥向了半夏。   半夏浑身僵硬,屈眳就那么抬头看着她,目光隐含挑衅。   这女子真是一招用个没停,开始的时候,让她逃了。现在时隔两月,竟然还用这招。   半夏坐在那里,她被屈眳堵了个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原本想要一鼓作气让他死心,结果却被反杀了。   “伯昭喜欢我甚么?因为我貌美?”半夏还是不死心,哪怕猎物要被抓住之前都还要垂死挣扎呢,她才不会让屈眳就这么白白看她笑话。   “长得再美,终于还是会有人比我更美吧?”半夏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到时候伯昭见到,很快就会把我忘记了。”   屈眳闻言,他仔细打量了半夏好会。她的确是绮丽美貌,而且不仅仅是容貌美,身姿也是美得出奇。初见面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女子,就是楚人口中代代相传的,在山林之中的神女。   “这世上没有女子能比得上苏己。”他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生出了点光亮,那光亮越来越大,很快让半夏连正视他的双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不觉得世上还有女子能和苏己相比,所以苏己不必担心。”   他迟疑了下,继续道,“男子喜爱貌美女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就像女子也爱男子年轻力壮,勇武难当一样。”   这话说的好理直气壮,半夏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出能反驳的话了。   不过他说的,已经没有女人能比她更漂亮。哪怕这话真的很俗气很老套,但还是听得她无比的受用。   半夏脸蛋红扑扑的,白皙的面庞下生出的红晕,是最好的妆点。   “你说这么多……”她也不知道时不时就气的和只河豚一样的屈眳,究竟中邪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会说这么多女人喜欢听的话。   半夏不自觉的咬住嘴唇,她飞快的抬眼看了屈眳一眼,过了好会,她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真没打算找个男子嫁了。”   说着,她为了确保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是真的,我自小就见到我父母感情深厚,我父亲只有我母亲一个而已。我自小就下定决心,除非是父亲这样的男子,否则别的我一概不要。”   屈眳听到这话,微微惊讶,他抬头望着半夏,吃惊于她的那话。   “你也别说甚么没有男子会怎么样的话语,我自小就被父母宠坏了,性情原本就怀,没夫君对我来说有,还不如没有。”半夏看他,面上就是自小被宠爱长大的娇纵,几乎半点也不藏着掖着了。   以前和人打交道,知道自己没人护着了,所以多少都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可现在,她把那些小心翼翼都剥掉了,露出最原本的自己。   她娇纵,脾气也不好。和贵族们向往的貌美淑女可谓是没多少关系。   “……那又如何?”屈眳看着她道。   那又如何呢?   半夏顿时讶然。她说了那么多,原来他一句都没有听到耳朵里??   “方才我替苏己解了围,不知苏己拿甚么谢我?”   “……”   这才没多久,他就要问她要报答了。半夏心里飞快的把自己能拿出手的东西全都过了一遍,发现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屈襄送给她的。若是给了屈眳,那简直就是笑话。至于楚王赐给她的那些锦帛,恐怕屈眳未必会看得上眼。   思来想去,她竟然发现,自己拿不出谢礼!   半夏顿时紧张了。   无以为报,就只能以身相报了。   她不!   “以前伯昭不是经常说,要报我的救命之恩么?”半夏厚着脸皮,“这不是、不是来机会了么……”   “……”屈眳深深看她,目光意味深长。   “苏己救我一次,我救苏己一次,如此算是报答了?”屈眳问。   “若是还有下次呢?”   还有下次?半夏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人在郢都,感觉有时候还真不是自己乖乖的,事情就不会找上门来。   这次有人找她麻烦,肯定还有下次。   “还有下次……”半夏的气势垮塌下来,她垂头丧气的。   屈眳乘胜追击,“如果我帮苏己解决了,那么次次都记得,等到哪日我想起来了,再一并向苏己讨要好了。”   “你别咒我。”半夏有气无力。   她不太明白,明明前几次多少都和屈眳都是势均力敌。而且明明之前她还是稳操胜券,怎么一下就被屈眳给弄得狼狈不堪的。   她迷惑不解的模样看在屈眳眼里,他一下就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   屈眳到底是屈氏嫡长子,自然不可能被当做平常孩童养大。尤其他这个岁数,已经跟着父亲上了沙场,早已经不是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年了。   朝廷之上,卿大夫们的争斗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她这浅浅的心思,就看他愿不愿意看清楚,肯不肯静下心来了。   “苏己,苏己还好么?”屈眳唤了她几声,面容带笑。   半夏抬头就见着屈眳站起来。   “不是等用过晚膳再走么?”半夏问。   话语问出来,屈眳看她一眼,“苏己希望我留下来用膳?”   明明她是很正常的话,但是他的回话怎么总有点……暧昧?   “要是伯昭有急事的话,那边算了。”半夏飞快道。   而屈眳直接迎上,“我没有要事,可以留下用膳。”   晚膳便在诡异的静谧气氛里用完了。半夏照着主人送客的礼节,把屈眳送出门,屈眳乘坐的驷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只等屈眳过来。   奴隶捧着踏石,要服侍他上车。被屈眳一把拂开。他背身过去,当着半夏的面,径自抬腿一跳,整个人轻轻松松跳上车,身上的玉组因为他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屈眳蹦在车上,终于恢复了点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活泼模样,他回头对半夏笑了笑。   那笑容看的半夏颇为不舒服,像是屈眳这个得胜者向她表明自己的胜利似得。   半夏送走屈眳,回来自己练了两个多小时的舞蹈,练完一身大汗,侍女们取来准备好的热水给她沐浴。   侍女们一边手持长杓往浴盆里的半夏身上倒水,一边道,“今日少主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半夏一听到屈眳的名头,整张脸都恨不得拉下来,他心情当然很不错,不过她心情就不好了。   “苏己,少主对苏己挺好的,苏己为何不喜欢?”   半夏待人厚道,她说她自己脾气不好,容易发脾气。可是侍女们伺候她到现在,发现她比许多贵族都要好伺候。   所以侍女们说话的格外放得开。   “他好么?”半夏站在浴盆里,自己伸手轻搓肌肤。   “当然好了,少主出身好,而且长得也不错。”侍女们说着,少女的春心也一发萌动。   “就算和少主同寝几次也好啊。”侍女口出惊人,“听老人们说少主十二三岁就开始跟着师傅学习武艺。肯定比许多男人都要强壮,说不定感觉更好呢。”   “噗——”半夏听侍女的话,差点把唾沫都给喷出去。   “苏己试试嘛,反正试试也没有甚么。”侍女们继续笑道。   “不、不好吧。”半夏连说话都打结了,她脸蛋红的比之前对着屈眳的时候要更嫣红了,甚至要滴血。   她和异性的交往不多,结果看上去比她还小的侍女竟然开口就能说睡男人。   “他那么小……”   “少主小不小,苏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侍女们听到这话,笑的更欢了。   “不,我意思是他年幼。”   “少主不年幼了,苏己是中原人,可能觉得是男子二十行了冠礼之后,才觉得是成人吧?我们楚人不一样,男子十五便可以娶妇生子了。”   半夏听着侍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勉强沐浴完了。   “苏己还是考虑一下,毕竟少主这样的男子也不多。年轻俊美还身体强壮,就算不能和少主结为夫妇。也挺不错的是吗?”   “说的轻松,要是怀孩子了呢?”半夏一边穿衣一边嘟囔。   “那更好了,孩子一定和少主一样英武,到时候苏己想自己养就自己养,若是之后想要嫁人,往少主那里一送就可以了。”   半夏的手停在那里,一时间心绪复杂。   为何和这些侍女相比,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古板保守的那个。   *   从秦国迎娶夫人一事,在斗克的积极奔走之下,已经完全定了下来。楚国和秦国在该行的礼节全都行完之后,准备将公女送过来。   渚宫内为了迎接君夫人,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可要迎娶新妇的楚王,却没有多少忙碌的样子,每日里还是和以往一样。半夏时常陪伴在他身边,要不是听到外面的消息,还真的以为渚宫里什么都没有。   楚王站在宫室里,十几步开外,摆放着一只铜壶,他攥着一把箭矢,往铜壶口丢箭。   半夏站在一边看着,她对投壶没有半点兴致,觉得一支支投箭矢,怪没意思的。   “苏己试试吗?”楚王突然道。   半夏被点名,她抬头便看到楚王递过来的箭矢,楚王既然开口了,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半夏从楚王手里把箭矢接过来,她抬手就投,基本上也没什么瞄准,甚至心无旁骛,哪怕楚王就在身边,也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迹象。   她准头一如既往的好。   楚王很喜欢把她放在身边,不仅仅以为她貌美,放在身边看着赏心悦目,更是她站在那里,哪怕甚么都不说甚么都不做,也觉得心神宁静。   “还不错。”楚王见着她一口气丢出去十支,投中了六支。   “多谢国君夸奖。”半夏说着,手里透出一支箭矢,箭矢的头部正好一头撞在瓶口上,随即一下掉入壶中。   “寡人记得你能预测晴雨?”楚王突然开口。   半夏颔首,心里有些奇怪。楚王早就在召陵那里,就知道她的这个本事。也亲身验证过了,为何到现在还要问起来?   “季嬴已经从雍城出发了,到时候你给寡人测一测。寡人也好提早派人过去接她。”   半夏只能提前预测三日,三日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天气,她也不知道。   她把这个和楚王一说,楚王并不以为意,“这样就行了。”   楚王对这位将要嫁给自己的妻子态度有些冷漠,或者说是不太关心,照着之前的规矩办,至于在这规矩之外,似乎没有半点兴趣。   “展示一下楚国的诚意,让秦国人看看,基本也差不多了。”楚王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说着,看着半夏持箭矢的手低了下来。   楚王伸手抬住了她落下来的手臂,往上托举了点,“这样才行。”   托在手掌里的手臂纤细,不过手指稍稍扎紧点,还是能感受到圆润的肢体,她也不真的瘦的皮包骨头。   半夏差点就把手里的箭矢给扔了。   “君夫人就要入郢都了,国君一定高兴吧?”半夏察觉到楚王在自己手腕上托紧的那条手臂,浑身都紧绷起来。楚王不比屈眳,屈眳是真正的不近女色,但楚王却是名声狼藉,十五岁都还没到,就开始声色犬马,跟前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靠近来,和屈眳就有了别然不同的意味。   “高兴?高兴甚么?”楚王嗤笑,他瞥了一眼半夏,“你说寡人要高兴甚么?”   “秦楚结为婚姻,而且听说秦人特别喜欢给公女们陪嫁貌美的陪媵。”   楚王挑了挑眉梢,“投!”   半夏手臂蓄满力量往前一送,箭矢就投入了铜壶里。   “是美是丑对寡人来说都一个样。”楚王看着铜壶淡淡开口,他声音不高,甚至还很低,只是足够他们两人听见。   “何况寡人要的是和秦国的结盟,向秦国求娶夫人,只是顺着卿大夫们的意思而已。结为婚姻之好,只是让结盟加固而已。至于夫人是美是丑,她带来的陪媵又有多少,寡人并不在意。”   楚王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变声,属于少年人独有的嘶哑嗓音,说着冷酷无情的话,半夏一时半会的还不能适应。   “怎么?”楚王侧头,说话时候话语喷出的热气涌到她耳朵上,半夏立刻不自觉的躲开。   楚王见她躲开,目光晦涩了点。   “无事。”半夏垂首。   “无事?寡人不喜欢有人在寡人面前说谎。”楚王逼问。   半夏低头,“只是觉得那位秦国公女有些……可怜。”   楚王有些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半夏解释,“秦国公女千里迢迢而来……国君对她却并不怎么在意……”   半夏不知道要怎么说,贵族的世界和她的认知完全不同。他们娶妻似乎就是真的为了女方的家族背景和纯粹的生孩子而已。   而且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几乎没有一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一股憋不过气来的感觉。   “……噗”楚王忍不住笑出声,他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半夏,他打量的目光很认真,看的她浑身都不自在。   楚王很随意的坐在茵席上,因为周围也没有别人,所以他的坐姿也格外的随意,两腿一搭,手随意往膝上一放,格外放荡不羁。   “长得这么貌美,怎么这么傻。”楚王说着,手还隔空在她脑袋上指指。   “娶妇原本就是为了上承宗庙,下启子嗣。若不是为了这个,娶妇做甚么?”楚王说着,整个人都往绨几那里一靠,“再说了,寡人都没见过季嬴一面,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要寡人如何生出牵挂来。未免也太难了。”   “说起来,寡人天天看着你,牵挂你倒还更说的过去。”   “国君别取笑小女了。”半夏低头道。   楚王坐起来,“这可不是说笑,难道苏己不觉得?”   说着,楚王继续道,“苏己排舞吧,寡人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歌舞了。”   半夏点头应下。其实楚王之前就已经把一批舞伎交到她的手里了,她自然用心教。   “正好排了新舞,国君想看吗?”半夏轻轻问。   楚王点头。   半夏立即让那些舞伎进来。   一进来,楚王的眼睛就亮了一下,舞伎们的衣物都是另外做,和平常长袖不太一样,袖口直接拓宽,成宽大笔直的模样。   而且衣服都是绉纱的,穿在身上,如同身披轻舞。   楚王来了精神,他坐在席上看舞伎们起舞。这里的舞蹈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没有和祭祀完全分开,野性浓厚到让人无法直视,半夏花了时间从舞步开始教起,原本按照专业系统训练,是至少要好几年,但因地制宜,干脆只能要求她们动作做得看上去还行就成了。   舞伎们被半夏拿着竹条一个个敲出来的,挨打下面学的就格外快,广袖被纤细手臂扬起来,别具美感,楚王看的目不转睛。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国君,左尹来了。”   楚王正看的起劲,听到寺人禀告,脸都拉了下来,“寡人不想见。”   过了一会,外面直接传来隐隐的喧闹。   “国君不愿见臣?”屈襄的声音已经从外面远远的传了进来,楚王抬头,见着屈襄已经进来了,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追的气喘吁吁的寺人。   屈襄声音洪亮,顿时原本还在起舞的舞伎们顿时纷纷退避到两边。   屈襄抬头看见站在楚王席边的半夏,眉头皱了皱。   “臣有话对国君说。无关之人不宜在场。”   楚王看了一眼满室的莺莺燕燕,还有那边站着的半夏,嘴里含糊不清的应了几声,放半夏出去。   半夏路过屈襄身边的时候,屈襄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里头几乎能把人给压的趴下来。   真的不愧是左尹,哪怕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气势骇人。   “国君应当把精力放在国事上。”屈襄很快收走放在半夏身上的目光,回头看楚王。   楚王一改之前的懒散坐姿,正襟危坐,不过还是满脸的败兴,“这些事,左尹为何不和其他人一样先和若敖令尹商量,然后再把结果告知寡人。”   “因为国君才是楚国之君。”屈襄沉声道。   “楚国大事应当先告知国君知道。”   楚王的眼里闪了点诡异的光点,不过他依旧还是之前的那副浪荡模样,一副没把屈襄的话听进去的样子。   屈襄见楚王这样,不禁眉头拧的更紧。   “左尹前来,究竟为了何事?”   “秦晋打了一仗,在殽山一代,秦军几乎全军覆灭。只放走了两个领军的大夫。听回来的行人说,那两个大夫,还是文夫人骗了晋侯,才让走的。”   楚王原本垂首静静听着,听到这话,原本轻浮浪荡的神情,从面上一点点褪去。   “秦晋大战,秦国惨败。”楚王不由自主的将胳膊支在绨几上,“秦国就算要养回元气,恐怕也要一段时日。”   楚王目光沉沉,“秦国已经无法牵制晋国了。”   晋国北方独大,对于原本就有称霸中原野心的楚国,并不是好事。   很快就又要有战事了。   屈襄看楚王似乎认真起来了,劝诫道,“国君就像现在,多吧精力放在处置国事上。过于沉迷女色,实在不好,传出去也不像话。对国君身体也大为不好。”   这话听着的确是很正义盎然,楚王就笑了,“不过就是看个歌舞,寡人没有让女子侍寝。”   说着他笑的有些促狭,“左尹难道对寡人召女子侍寝有兴趣吗?”   屈襄这把年纪了,早就端着正经下不来了,被楚王这么一问,险些老脸都端不住。   楚王倒也不被屈襄难看的脸色吓到,反正他都被左尹连着坐那么久了,再久一点也没甚么,“国事谈完,说一些私事也无妨。左尹现在的年岁也还年轻,方才那些舞伎若是有看中的,可以和寡人说,寡人将她赐予左尹。”   屈襄想起站在楚王身侧的半夏,原本立刻要脱口而出的拒绝,迟疑了下来。   “不过苏己还是要留在寡人身边。”楚王道。   屈襄顿时生出了被看破心事的尴尬和窘迫。他这把年纪,只要长子稍微亲近一点女色,说不定都能做祖父。   对一个女子还有这般心思,和个少年人一样,的确让人耻笑。   “国君莫要调笑臣了。”出乎楚王的意料,屈襄没有抓住他长篇大论,若是换了以往,恐怕早已经说上了。   楚王觉得左尹也变得不可捉摸了起来。   半夏出渚宫的时候被屈家的家臣客客气气的请到了屈氏宫邸。   宫邸里哪怕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了,但一切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半夏直接去了屈襄那里。这段时间,屈襄一直都有派人问候她,见面之后,屈襄看过来,原本刚毅的面庞在看到她的时候,莫名的柔和许多。   “坐吧。”许久未见,屈襄说话都忍不住将与其放柔了许多。   半夏依言坐下,“左尹此次让小女前来,可是有事?”   屈襄闻言道,“你在国君身边这段时日如何?”   屈襄身处高位,想要知道点什么易如反掌,知道半夏是楚王自己叫到渚宫来的,和她本人没有多少关系。   “还行。”   “我听说,国君近来身边多了个貌美女子,陪着国君日日沉湎享乐。”屈襄说着眉头蹙起,“苏己,这可不是个好事。”   半夏在楚王身边日子越久,外面有关于她的传闻就越多,当然还有不少人想要讨好楚王的,就想走她的门道。   “今日的歌舞,也是你排的吧?”   半夏点头,“是的,国君下的令,小女也没办法。”   “这样不好。”屈襄摇头,“尤其再过几日,秦国一行人就要来了,到时候让季嬴听到,不好。”   季嬴是秦伯之女,背靠秦国。不是势单力弱的半夏能比的,若真是让季嬴一行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进而闹出什么风波,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左尹的意思是,让小女这几天生个病,躲一躲?”   屈襄看她,“正是此意。”   半夏颔首,“好,小女听左尹的。”   如此乖巧听话,让屈襄的目光再次柔和了下来。   “国君喜欢胡闹,苏己跟在国君身边,要小心。时机得当,我会亲自劝诫国君,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其实半夏还真不觉得楚王有什么出格的。   楚王的爱好,只是贵族的平常爱好,最近更是歌舞都没怎么观赏,屈襄来的时候,还是楚王两个月来的第一次解禁。   屈襄正要还说些什么,已经有人在外面禀告,“主君,斗大夫家里的长君来了,说是少主杀了他的人,闹着要个说法。”   半夏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她从茵席上微微坐起来,就要和屈襄解释,但是屈襄直接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苏己先回避一下。”   “左尹!斗氏……”半夏才要说,屈襄已经让人搀扶着她到别处去回避一下。   半夏还没来得及说出个前后因果,就被侍女给扶走了。   半夏坐在厢里,惴惴不安,此刻外面的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她在室内坐不住,想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出。   侍女不敢拦她,就这么让她出去了。   她离的地方原本就离屈襄不远,走进了就听到屈襄的呵斥,“真是胡作非为!这么多年的教导,难道都白教了!竖子!”   屈襄自持身份,就算发怒,也不会直接骂人,这骂的肯定就是屈眳了。她不由得快走几步。果然屈眳已经大步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竖仆。   屈眳看到她,略惊了一下,他侧首看了一眼门内,门内的堂上传来屈襄的怒斥,“还站在那里作甚么,快走!”   屈眳看了她几眼,径自离开。半夏正站着,在门口她没有进去,她站在那里,听到屈襄和某个人说了什么,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和屈眳差不多的年岁。   半夏绕开了他们,原本是想要去找屈眳,但看到一个面生的少年人往这边走过来,看来是要往大门那里去。   那锦衣少年身后的家臣模样的人在其后耳语几句,少年就抬起头来,和半夏正好看了个正着。   半夏直接掉头就走,左尹宫邸里,这群人不管是什么来历,都不敢乱来。   “你站住!”斗心直接追了上来,他迈开腿,大步就走到那女子身后。   这女子转身过来,脸上没有半点谦卑恭谨之色。   “你就是那个弄走我家逃奴的那个人?”斗心问道,他一边问,一边打量她。   半夏早已经被人打量习惯了,也不怕他一个,“如果你是要说你们家的人爬上我的车,要把我劫走的话,那的确是我。”   斗心没听家臣说起这个,他听家臣说他们去找杀人逃奴的时候被屈眳杀了一个人,斗氏和屈氏向来不和,有这么个借口,为何不用。   父亲不好出面,他便自告奋勇前来屈氏,谁知道左尹办事滑不留手,处罚了屈眳,并且照着两个奴隶的价钱赔偿,并且死了那个人也给了补偿。   若是左尹执意维护长子的话,倒是好说,可是他这么爽快,倒是让人没有办法追究下去。   但斗心只知道屈眳杀了自家的家臣,至于为何动杀手,他一无所知。   面前貌美的女子看了看天色,突然诡异的笑了一声。   “诸君路上小心,莫要翻了车。”半夏说完转身就走。   她急着去找屈眳,屈眳居所在哪里,她也清楚。等到找到的时候,屈眳十下仗刑已经受完。   “为甚么不和左尹说清楚?”半夏看着屈眳面不改色的受完那几下,忍不住问。   “你怎么来了。”屈眳满脸奇怪,不过问完之后,他笑了一下,“父亲为了让他们没话说而已。”   半夏无言。她知道,照着屈襄的精明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头另有情况,只是屈眳杀了人是实实在在的,屈襄息事宁人,如果对方还要追究,那就是胡搅蛮缠。   “但是……”半夏咬住唇,为了外人打了儿子。说起来屈眳也是因为自己受罚的。   “苏己又欠我一次了。”屈眳突然道。   半夏抬头来。   屈眳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臀背上的痛楚。   此刻天空一阵轰鸣,原本看起来好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紧接着雨滴落了下来。   “苏己进来避一避吧。”说着他就往屋子里走。   屈襄在外面那么斥责过他了,做样就要做全套,他走路的时候,牵扯到痛处,身子歪了一下。半夏见状搀扶住他。   她低垂着头,抬眼看了他一眼,“无事吧?”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第47章 出猎   这点伤对屈眳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时人来说,最怕的伤口是见血的那种。破皮见血之后,原本一个小伤口,都有可能流脓加重伤势。屈眳见过不少公室贵族上了战场,伤到了手脚,结果伤势加重,最后不得不砍掉伤肢保命的。   父亲这种小施惩戒,最多把皮给打青,不伤筋动骨,也不破皮流血,已经很轻了。   就只是痛而已。   半夏见他脚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不假思索,直接搀扶起他的手臂。   她把他的手臂给扛在肩上。屈眳低头就能看到她白皙光滑的面庞,甚至还能清楚的看见,她发鬓边毛绒绒的碎发。   她头发多且密,就连额头那儿都密密的长了好些,发际线低,显得一张脸就只有那么点大。发鬓挑出的那一绺头发落到他的手上,轻轻细细的蹭着,从接触的地方带来一阵轻痒。那痒搔在心头,一路从手上传到他心底去。   “还好吧?”半夏见他没迈步子,不由得抬头问道。   屈眳别开了目光,耳朵绯红绯红。不过半夏也没看到。   屈眳这里不是她第一次来,不过她来的次数也不多。对这里的布局,还是不怎么熟悉。   到了室内,外头就轰然一声,大雨倾盆,雨势格外磅礴。   “那些人肯定要翻车了。”半夏听到外面的雷声,笑道。   贵族男子乘坐的车,是头顶上没有伞盖的驷车,遇到下雨天就只有生生受了,要不然躲到车底下也行。不过这两样,可真够把他们的贵族风范给弄的一点都没剩下。   “你早知道,对吧?”屈眳见她幸灾乐祸,不由得也笑了。   竖仆见两人进来,想要过来把屈眳从半夏身上挪开,但屈眳一个眼神过去,原本要围过来的竖仆们又垂首退下。   半夏把他搀扶到内室的床上。   当臀部坐到床上的时候,屈眳忍不住嘶了一声,半夏吓了一跳,“我弄疼你了?”说着她就去看他受伤的臀背。   隔着衣物,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着急关切的目光好像透过了那层层衣料,逡巡在他的肌肤上。   他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她是那样貌美的女子,不仅貌美,性情也可爱的很。这样的女子,试问天下男子谁会不喜欢她,谁又会对她无动于衷?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半夏瞅着他受伤的地方,她对这些皮肉伤还是有点经验的。跳舞难免有些扭伤之类的,有时候学生们嫌弃去医院麻烦,只要不是很痛,没伤到骨头,都是自学推拿,拿着药酒自己揉揉就好。   不过她背包里可没有治这个的药。   半夏对上屈眳莫名期待的眼神,后脖子的汗毛莫名的起了一层,她干笑,“这个我先到外面等等啊。”   说着,她扭过头去,躲开瞬间屈眳变得有些哀怨的目光,让竖仆们进来替屈眳收拾。她自己就到寝室外面等着。   她把屈眳送到寝室里来,就已经算不错了,就算是现代,女孩子也不好扛着男生到卧室去的。太危险了。   半夏在外面老老实实等着,这期间屈襄派人过来找她,但是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离开不得,只能留在这里。   “明天会放晴。”半夏看着外面的雨帘,撑着下巴,“下雨之后又放晴,应该会比较闷热。”   也不知道屈眳身上带着伤会怎么样,可惜她当初就是出门旅游,背包里带着女孩子用的东西,还有一些应急药品,至于其他的,那就没了。   “有冰块吗?可以给他敷一敷。”半夏问竖仆。   贵族们有冬日藏冰的习惯。冬天里令人把冰块藏起来,等到夏天的时候再拿出来享用。   竖仆应了一声。   半夏站在那里,过了好会,才听到里面的动静平静了下来。屈眳让竖仆搀扶着出来。   之前被半夏搀扶着进来,再被竖仆这么扶着,两厢对比就格外明显。竖仆察觉到屈眳那不悦的心情,越发小心,就连呼吸都放慢了,免得撞到他怒气上去。   “怎么不躺着。”半夏看他出来了,下了一大跳。   “你伤在那里,应该也坐不了吧?”半夏说着,不由得往他身后看了看。屈眳不由得有些敛然。他咳嗽了一声。   半夏认真道,“你不方便吧?”   屈眳现在恐怕也就只能趴着。可屈眳居然当着她的面,坐下来了!   “父亲今日让苏己过来,所为何事?”   “左尹今日在渚宫看到我给国君排了个舞……”半夏说着见着屈眳的眼神倏地锐利了起来。   “苏己给国君跳舞了?”   半夏摇头,“我没有,是国君让我去教那些舞伎。我教她们,她们跳给国君看。”   屈眳的面色这才转好。   “伯昭真的没事?”半夏说着还是忍不住往他的臀背上看。   “……”屈眳原本打算说不碍事,的确也不碍事,除了疼点之外,也没什么,不过转念又改了主意,他浓眉微蹙,身子一动,似乎拉到了伤处。   半夏立刻到他身后,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他的腰身。隔着衣物也看不出什么来,她迟疑一下道,“要不然还是回去躺着吧。”   “躺着,怎么还能和苏己说话。”屈眳吸了口气,半夏想去看看,但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苏己有巫药,不知可以给我施用么?”   半夏红了脸,“没有治这种伤的,再说了,你伤在那里,我怎么好下手。”   说着,她低头下来,眼睛忍不住乱瞟。   “要不然,你先休息,我待会等雨小了,就回去。”   “苏己已经有段时间没见我了,回去了就见不到了。”屈眳说着,略略起身,不然脚跟压着臀部。   “……”半夏总觉得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以前屈眳要面子,很容易生气,现在总觉得沉稳了点,但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这话别说了。”半夏道。   屈眳看过去,见着她抿了抿嘴唇,“这话别说了。”   “……为何?”   “对女子说这话不好。”半夏想了想,觉得楚人性情直率,要是话说的委婉点,恐怕还听不明白,“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若是被其他女子听到了,说不定会误会的。”   “误会甚么?”   “误会你对她有意思啊?”   “我对苏己的确是有意思。”   半夏哽了一下,她看屈眳满脸认真,微微转过头眼去,“伯昭对别的女子也这么说的吧。”   话语含笑,像是不经意间调笑。   “苏己将我当成甚么人?”屈眳的脸色冷了下来,“是随意勾搭女子的浪荡子么?”他说着嘴角抿成一条线,“这话我就只对苏己一个人说过。”   话语含怒,很显然是生气了。半夏原本不过是开开玩笑,谁知道他还真的生气了。她坐在那里半点都不动。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半夏看到外面的雨帘,“斗氏的那个家伙,一定会把车给翻了。”   屈眳不答,只是两眼盯她。   过了一会外面的雨势停了,半夏立刻提起裙子就跑。半刻都不敢多留。   屈襄派来的人正在外面等她,看着她出来,送她回之前在宫邸里的居所去。毕竟天色已晚,而且刚刚还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道路泥泞不堪,也不好回去。   她就在屈氏宫邸里休息了一夜。   斗心回去的路上,走到半路,天降大雨,把他们一众人淋的狼狈不堪,不过眨眼间,道路上泥泞难走。一开始一会就能走完的路,花了好久才走完,等到家的时候,浑身狼狈,甚至头上的发冠都在大雨中被打的险些从头上掉下来,冠缨都结不住了。   斗心回到家里,只来得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想起了在屈氏宫邸里那个女子对他说的那句话。   回去的路上小心翻车。   她当时这话,他并未放在心上,多看她两眼还是因为她那不多见的美貌。现在想起来,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有如此一遭?   斗心披头散发,侍女取来布巾,为他擦拭湿透了的头发。他心情恶劣,因为侍女的手稍重了些,被他不耐烦斥责了一句。   他之前听说左尹家里有一个贞人,擅长和鬼神相通,能预知晴雨。甚至这个贞人还被左尹给带到了军中。他听自己的一个族叔说过此事。   不过这些他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卿大夫家里养那么几个能人异士,也不算什么。   难道被他给遇上了?   斗心想起那个女子的脸,越发想不通,左尹对那个贞人很是看重,除了他的那个族叔还有楚王之外,谁也没有见过他。   难不成那个贞人就是个女子?   可是看左尹平日的作风,不像会把女子带到军中。   斗心想了下,也没能想出个大概。他今日可谓是干什么都不顺利,寻屈眳的麻烦,也被左尹轻松两下给挡过去了,看着左尹赔了钱财,还把儿子给打了一顿,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屈眳什么事都没有。   无功而返,回头还被大雨淋了一场。出门之前明明已经让贞人为此烧灼龟甲占卜过,他记得明明是个大吉,谁知占卜出来的吉并不吉。还抵不得那个女子的一句话。   斗心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里抖了一下。   第二日,左尹原本赔付给斗氏的那些财物,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秦国季嬴的车驾已经到了郢都之外了,楚王还真的去问半夏几日里来的天气怎么样,然后派人去迎接季嬴。   楚王对这个妻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因此哪怕季嬴都来了,半夏也没有从他面上窥见任何关于娶妻的欢喜。   楚王看半夏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心知肚明是什么事,他把手里的箭矢一丢,苦笑不得,“季嬴才多大,十岁的稚女,寡人还能对着这么一个稚女有甚么情谊不成?”   秦国频频和诸侯联姻,再加上每嫁出去一个公女,就要陪嫁好几个公室女子作为陪媵,到楚王求娶的时候,也就剩下幼女了。   年幼的女子在诸侯们看来也不是问题,只要通过婚姻达成两姓之好,至于新妇年幼,那也没有什么,自己养个几年也没有什么。   楚王却不是成年男子,他自己都还是个少年,对于同样年幼的季嬴,就没了多少耐性。   “可是季嬴千里迢迢从雍城过来,国君若是不去看看,岂不是太冷落她了?”半夏在一旁道。   楚王的兴趣爱好,投壶和操练舟师,偶尔一点时间来看看那些简牍,最后才是观赏一下歌舞。   她听小臣们私下里嘀咕,说是因为秦国人来了,楚王为了表示对秦伯的尊重和重视,才收敛一点。不然照着以前的做法,恐怕又是天天饮酒观赏歌舞,让那些郑卫之女围绕在一旁。   不过半夏觉得楚王收敛起来,是因为他腻味了而已。他继位以来基本上都是这么过日子里。天天这么玩,也一定会烦。   不过很快她就听到有人说,那个苏己才是国君的新宠。之前的郑卫之女也好,舞伎也好,都因为她的一句话被楚王给赶出渚宫了。   半夏有点意外,然后担心这话要是传到季嬴的耳朵里,会让秦人反感。秦人在诸国里头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和死板。基本上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然也不会被晋国人骗了女儿又骗粮食,最后晋侯许诺要给的土地也没有拿到。   要是被秦人听到了什么,那就不太好。   楚王丢了手里的箭矢,“你替寡人到季嬴那里送个物什。”   他对季嬴没有兴趣,不过人已经来了,做做样子还是可以的。   半夏嗯了一声。   东西都现成准备好的,是小儿玩的一□□具。   现在季嬴已经到渚宫了,只是等昏礼而已。宫室早已经准备好了,只是秦人们千里迢迢,一时之间,很多东西都要整理。   听到楚王派来的人来了,季嬴亲自接见。   半夏看到季嬴那么小小一个,不由得有些咂舌。也不知道是因为营养状况还是什么的,哪怕是公室,小孩子总要比现代同龄孩子还要瘦小一些。   季嬴年纪不大,身边还跟着傅姆。她让人从半夏手里接过楚王送来的东西,随意说了两句话之后,就让半夏退下。   半夏退下,楚王问她,“看到季嬴长甚么样了?”   半夏点头,因为楚王好奇,想好说辞。谁知楚王问了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到底半夏憋不住,“国君不好奇?”   “好奇甚么?”楚王满脸奇怪。   “季嬴长得甚么样啊?”   “季嬴就那么点大,寡人好奇她长甚么样干甚么,”楚王莫名其妙,他一看半夏投来的眼神,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你告诉寡人,你现在在想甚么。”   半夏满脸无辜,她睁大了小鹿也似的一双眼睛,“回禀国君,小女甚么都没有想!”   “谎言!”楚王毫不留情的戳破,他从上首下来,蹲在半夏面前,他伸出手来,手指把她垂下的头给挑起来。   他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对上楚王似笑非笑的眼,“苏己脸上藏不住心事,心里想甚么,寡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楚王里的话,威压十足,半夏被压的顿时就开始自救,她眨眼,眼神格外的无辜。她原来就有风情,只是自己不太知道,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去开发利用。   因为被楚王那么一胁迫,她求生本能就跟着上来了,她下巴被楚王捏着,试着往后挪了挪,结果楚王还捏着不放了。   手里的那点肌肤莹润,入手比上好无暇的白玉都还要细腻。   半夏知道楚王和屈眳不一样,要是屈眳敢这样,她抬脚就踢过去。对楚王不能用这招,她吞了口唾沫稳了稳心神。楚王面前那张脸稚气还没有完全脱去,只露出些许少年的影子来。   对着这么一张脸,身为女人的危险感不怎么能冒的出来。   “那国君说说,小女在想甚么呀?”半夏声音柔柔的,听在耳里格外舒服。   这柔软的语调成功取悦了楚王,“你在想寡人平日那么好女色,如今却没兴致了对吧?”   半夏被楚王说中了,眼神呆滞了下,“小女怎么可能这么想。”   “寡人喜欢女子,也不是甚么女子都要。”楚王简直要被气笑了,十岁雉女,他疯了才有兴趣。   半夏只是觉得楚王那么好女色,一段时间天天让女人围着他打转,没道理老婆来了,却半点兴致都没有。   “国君……”半夏才说完,就觉察到楚王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又紧了一点。   “寡人对你这样的美人感兴趣。”楚王说完,脸凑近上来。   半夏一下伸手推在楚王胸膛上。   楚王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大胆。”   “小女是为了国君着想。毕竟季嬴来了。”半夏两手仍然推在他的胸口上。   楚王眯了眼睛仔细打量她,似乎是猎手在掂量自己的猎物到底有多少肉。那原本因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因为他那张还没有褪去稚气的脸不那么让她难受了。   半夏坦诚的受了楚王的打量。   “国君看舞吗?”半夏问。   楚王松开她的下巴,他看到洁白的肌肤上留下一点嫣红的痕迹。   “你跳吗?”楚王问。   他之前日日看的那些歌舞,都已经腻味了。光是听到那个曲调,就觉得想吐。她排的到还算是新鲜,不过看过她本人跳的,总觉得那些舞伎再跳,显得格外粗苯。   “小女跳的难看。”半夏推辞。   “……”   半夏看到楚王的眼睛,见里头冒着不耐的神色,知道他有些不耐烦了。这才令人拿来她专门做的舞鼓,给楚王跳了一支舞,好歹把他的脾气给哄好了。   季嬴入宫,当初行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不过后来又做了点改动。秦人原本心中不满,原本定好的日期说改就改,未免太无礼了。   不过原本定好婚期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这才让秦人有些改观。   楚王和季嬴行了婚礼,不过两个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根本就不能做什么,何况礼节都很繁琐,一天下来十分累人。楚王和季嬴分别盖了被子睡了。   几日之后,楚王陪着季嬴见了护送季嬴来楚的秦国上卿,表达了楚国想和秦国继续联盟的意愿之后,楚王离开去和楚国卿大夫会面。   楚王一走,季嬴终于露出了一点稚气的神情。   “季嬴。”秦国上卿白连伸手一礼。   “季嬴记得临走之时,君父的嘱托。绝对不会让楚人把我送回秦国的。”季嬴端正坐姿道。   白连点了点头。   公孙缪开口,“听说楚国左尹宫邸里的奇人已经被楚子召入渚宫了。”   公孙缪回秦之后,将在楚国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秦伯。秦伯对世上还有如此一个能通鬼神的巫人惊叹不已。   楚人好巫,但楚人的巫人也不过是比别的诸侯国多出那么一点而已,要说有多厉害,也没有。   如今却又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巫人。   “召入渚宫了吗?”白连听到这个,不由得看向季嬴。   季嬴挺直脊梁,除了自己从秦国带来的侍女寺人之外,所有人都退出去。   公孙缪点点头,“正是。”他两手握在袖子里,神情凝重,“臣和斗克交好,从斗氏那里听来一些关于这个巫人的事迹。听说上次季嬴和楚子的婚期推迟,也是因为此人进言之故。”   白连听后,看向上首的季嬴。   季嬴点头,“这个我知道了。不知我能做甚么?”   “国君有意再和楚国再结为婚姻,求娶楚国先君公女。公女出嫁,必定会陪嫁媵臣无数,如果此人能跟着媵臣入秦,那么对于秦国来说,如得天助。”   秦国自从殽山惨败之后,元气大伤,但就算不和晋国相争,也不能避免战事,尤其犬戎等戎狄就在近侧,时常骚扰边境,抢夺人口。   这些狄戎十分棘手,抢了人口牛羊就走。深入犬戎腹地,也有麻烦,犬戎所在之处的天气变化无常。常常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乌云滚滚。   若是有这么一个贞人,能知道鬼神的意思的话,对秦军,甚至秦国的帮助都非常大。   “我明白了。”季嬴点点头,公女们自小就在公宫中长大,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   “国君会答应吗?”季嬴问。   毕竟秦楚才联姻过一次,再联姻的话,也不知道楚王答不答应。   “楚国去年才遭了旱灾,粮食歉收,后来又遭遇了诸侯联军南下。虽然楚国实力雄厚,但频繁征战,还是吃不消。和秦国联姻,有百利而无一害。楚子为何不为呢?”   “如果楚子应允,还请季嬴安排此人入陪嫁媵臣里入秦。”   季嬴听后,点了点头。   若真有楚女入秦,那么的确是由君夫人来安排公女陪嫁的嫁妆。   “只是,这种人,楚人应该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白连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如何才能让他入秦?”   公孙缪想起今日来从斗克那里知道的些许关于那个贞人的事迹,“这位好像……是个女子?”   “女子?!”白连惊讶道。   不过一想起每逢干旱负责向上天祈雨的巫人,基本上都是女子。白连就没有方才初听到时候那么惊讶了。   “所以,女子的话,又在渚宫之中,交于季嬴比较好。”   季嬴颔首,“季嬴明白了。”   白连还是不能放心,一直出了渚宫的大门,“此事交在季嬴的手里,还是不妥当。”   这事就算是交给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来做,恐怕都不一定办的好。更何况还是一个幼小的女子。   “那人是女子,那么事情倒是好办了。”白连想着叹了口气,“不过人在渚宫,还是有些麻烦。”   “我听说此女是被楚子从左尹召来的。楚子好女色,该不会是……”白连说到这里,看了公孙缪一眼。   关于这个,公孙缪也知道。   “至于这个再看看,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也是一桩好事,楚子好色,等到他新鲜的势头过去了,那女子恐怕也不会在渚宫久留,到时候办事便方便多了。”   若是男子,那肯定要以名利相诱,姿态要摆足。可若是女子,女子天生势弱,而且心智比起男子也没有那么坚定,不管是劝说她还是送她入秦,都要方便的多。   哪怕她不愿,也有很多办法让她愿意。   楚王对这位君夫人是真的没有意思,他已经到了知道女人美丑的年纪,但是季嬴还是小小的一团,站在那里,都还没有他胸口高,看着和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妹妹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他喜欢打猎,喜欢和小臣们玩闹,甚至喜欢看苏己跳舞给他看。   若是说他喜欢什么女子,那一定就是苏己那样的。而不是和自己妹妹一样大小的稚女。   楚王照样上天下地的胡闹,把新嫁来的季嬴给丢到脑后。   今日楚王带了半夏还有几个卿大夫家的子弟,一股烟跑出了渚宫,到郢都郊外打猎去了。   半夏和楚王共车,楚王疯起来是真的疯,他在车上命令御手直接往前冲。这时代的造车技术再好,减震还是不能和现代相比。她在车上吓得两手紧紧抓住车轼,死活都不敢放开。   楚王见状,反而笑的更欢了,车马的声音惊动了走兽们。楚王和老练的猎手一样,很敏锐的捕捉到野兽的动静,立刻抽箭就射。   半夏只听到左右有什么嗖嗖的声音,吓得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车轼那里。   屈眳充当左翼,和斗心的车成左右两翼架势,把楚王的那辆车保护在中间。   左翼充任车左,他看到半夏在楚王车上吓成那个样子,偏偏楚王还继续前行,不由得揪紧了心。   “有鹿!”楚王身边的车右喝了一声,楚王立刻张弓就射,结果一箭射空。楚王丝毫不气馁,立刻寻下一个猎物。   车马隆隆里,这一片的飞禽走兽在一群年轻人手里倒了大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夏才从驷车上下来。在车上要站着,而且还要保持平衡,不能让自己被甩出去,这对她来说简直比跳了一天的舞都还要累。   半夏从车上下来,直接扶着树干在河水边把肚子里的东西几乎要吐干净。   她吐出最后一口酸水,虚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气。   正眼冒金星,眼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生的漂亮,带着男子的刚硬,但又不失柔和。手里拿着一只竹筒。竹筒是新砍的,上头的剑痕都还是新鲜的。   屈眳单腿蹲在那里,把手里的竹筒往半夏手里送了送,“喝吧。”   半夏接过来,竹筒是屈眳自己砍的,水也是他自己接的。   竹筒内的水清澈干净,还泛着淡淡的竹香。半夏没和他客气,在车上那么折腾了一通,下来之后,又吐的胆汁要出来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来客套。   何况和屈眳,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客套必要。   她一口气把那带着竹香的水全都喝光,嘴里的苦味因为被水一冲,淡了许多,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屈眳看她似乎喘过气来了,脸色也好了许多。这才放心。   见她身形趔趄,向后倒去,他伸手正好把她给抱在怀里。   他现在身上没有着甲衣,靠在柔软的织物,半夏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楚王在河水的另外一边,和其他人一道忙着处理那些猎物。   自己亲手猎来的,和别人都弄好的,意义完全不同。楚王兴高采烈的处置那些猎物,暂时还没有空档来找半夏。   半夏手脚发软,她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只要她的耳朵往他的心口再近一点,就能听到跳的飞快的心跳。   为了行动方便,半夏今日换了男子的装束。不过即使换了男子的装束,不管从哪里看,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像男人的地方。   在驷车上的那会,她几乎精疲力竭,只有现在才勉强休息一会,发髻蹭在他喉结上,带来清凉柔软的触感。   女子和男子很不一样。屈眳实在遇见半夏之后,才有这样的感触。柔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和男子完全不同的躯体,柔软而馨香,散发着浅浅的热意,纤细的只要他一条胳膊,就能轻松抱住。   她没有半点戒心的靠在他身上,酣然入睡,低下头来都能听到她浅浅的鼻息。   发丝在喉间还有脸上轻轻蹭过,乌黑亮丽的长发即使和男子一样,都在头上盘起来,也依然不改它的妩媚诱人姿态。   微风扬起细碎的发丝,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轻轻撩动。   四周很安静,渐渐的屈眳的心里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无需雨水的滋润便茁壮长起来。   他伸手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只要他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   这样柔软妩媚,就这么窝在他的怀里,他不由得心跳如鼓,口干舌燥。   男女那回事,到底怎么样的?   屈眳低头闻了闻她的发丝,半夏好洁,楚国也多水,每日都要沐浴。发间是兰草的清香,嘴唇凑过去,柔软的发丝在唇间激荡起阵阵极其轻却又撩动心弦的痒。   那股痒从唇上荡开来,钻入心底,让身上的热更加火热。   每逢仲春,是楚人和中原的男女相奔时刻。这个时候,诸侯们会在社宫主持年轻男女裸奔于林,让他们在林中野合繁衍。这个时候贵族也会来,若是有相中的,也会来上一段。   可他之前对此没有兴趣,女子对他来言,甚至还没有云梦泽的那些野兽来的有趣。   但现在他却想要亲近怀里的女子,他……想看看宽大袍服之下的躯体是怎么样的。初见她的时候,从奇怪上衣里展露的一段纤腰,勾起他所有的旖念。   他低头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柔软的触感让他笑了笑。然后环住她的那条手臂动了动。将她搂的更紧。紧紧贴合的身躯才能让他此刻好过点。   若是她醒着的话……醒着的话……   屈眳有些头痛,她醒着的话,会怎么样。   半夏稍稍休息一会,睁开眼,低头看到一条手臂圈在自己的腰上。抬头就看到屈眳正垂首盯着她。   目光灼热。   半夏一动,没有挣脱开。   她呼吸不由得一紧,开始紧张起来。   孤男寡女,哪怕之前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也会生出别样的暧昧。男女之间似乎是本能作祟,呆在一块,总要有点别的东西才算正常。   半夏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放开,待会人要过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两个人在这里偷情,防备着突然有人过来一样。   屈眳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在她恼怒的要打他的时候,突然松手。   半夏捂住额头他亲过的地方,整张脸都气鼓鼓的。   “不要和男子单独相处。”屈眳道。   半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回头就走,经过刚才的休憩,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但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她走的一脚高一脚低,屈眳几步赶过去,一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好让她借着自己的力道走的稳当点。   “你们在这。”斗心寻过来,看到屈眳正搀扶着半夏,笑了一声。   屈眳冷冷瞟了他一眼,斗心道,“若不是国君有令,我不会过来。”   斗心说着,眼睛再次在半夏脸上流连两圈。   半夏没搭理他,这样看她的人不少,只不过在渚宫里,这些人因为她是楚王身边的人,都会收敛克制一点而已。   所以斗心她并不放在心上。   她一脚下去踩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她低头一看,见着自己的脚底下横着一条有小木棍粗细的蛇,她那一脚下去是实打实的。蛇受了惊吓,回头对着她的脚就是一口。   脚上传来的刺痛,让半夏惊叫一声。   而后响起来的是女孩惊慌失措的尖叫,“啊——”   她整个身子一软,靠在屈眳身上,伸手指着就要往草丛里头窜逃的蛇。   斗心抽剑直接干净利落的把蛇斩成两截,他一手持剑把死蛇给戳起来,满脸的莫名其妙,“一条蛇而已。”   半夏看着死蛇张嘴吊挂在铜剑上,几乎还能看到牙。   她嗓子眼里抽噎了几声,反手抓住屈眳,死死不放,“伯昭,我被蛇咬了,被蛇咬了!”   一时间以前看过的,在野外被蛇咬伤,没有及时得到治疗一命呼呜的新闻。   这里没救护车,也没有医院,更别提抗蛇毒血清!   半夏顿时就吓哭了。   “有毒吗?”半夏抓住屈眳的手。   屈眳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直接往明亮处走。   楚王正在和几个小臣在处理猎物,其实就是楚王在一旁看而已。   楚王听到杂乱的脚步,见到屈眳抱着半夏大步走出来。   楚王瞬间沉下脸,目光里染上了深深的不悦,“这是做甚么?”   苏己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就像已经是他拥有之物。不允旁人觊觎。 第48章 大船   楚王的语调一下沉了下来,小臣们听到楚王不悦的话语,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屈眳那边。只见着屈眳怀里抱着刚才和楚王同车的女子。   女子在屈眳怀里,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脸色惨白。脚踝处露出来的足袜上还有几点血迹。   “国君,苏己被蛇咬了。”屈眳抱着半夏就地坐下,然后抬头给楚王解释了一句。   楚王出来打猎,猎得了猎物,少年人的玩心上来就看小臣们如何处理猎物去了,半夏离开他身边,他也只当女子有女子的事要做,并没有过去查看。   “被蛇咬了?”楚王蹲身下来。   楚国湿热,蛇虫这些东西对楚人来说司空见惯,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半夏小脸惨白,屈眳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放松,“我给苏己看伤,苏己放开。”   半夏闻言,立刻松开紧紧抓住他衣襟的手。   屈眳伸手就脱下她脚上的履,把套在脚上的足袜褪下。洁白纤细的脚踝没有了遮挡,顿时就完全袒露在两个少年的眼前。足踝纤细,肌肤莹白剔透近乎可爱,洁白的肌肤凸出一块秀气玲珑的凸起。洁白的脚趾因为紧张,紧紧蜷在那里。   楚王看到她的脚,愣了愣,突然觉察到有些不太对,他回头一看,只见着小臣们伸长了脖子,忍不住往这边看。   小臣们都是贵族家的子弟,年岁也就比楚王大个两三岁而已。听到女子抽噎,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有几个望见女子秀美的脚,都有些两眼发直。   楚王顿时怒火中烧,“都在看甚么!”   “背过去,不准看!”楚王挥袖喝道。   小臣们面面相觑,楚人们男女赤身裸体的时候也不少了,其实看看也没甚么,就是不知道为何楚王会发怒。   “寡人的话你们不听了?”楚王将小臣们没有动作,沉下脸来。   小臣们立刻背身过去。   半夏眼泪汪汪的看着屈眳,她对毒蛇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辨识,只能把希望都放在屈眳身上。屈眳两手轻轻捧起她受伤的那只脚,入手肌肤莹润滑腻,他凝聚精神,看了一下,“不是毒蛇。”   半夏悬起来的那颗心,顿时放下来。不过屈眳到底不是医生,她还是不太放心的问,“真的啊?”   屈眳是土生土长的楚人,对于蛇虫,自小见多了,对于毒蛇他轻易就可以分辨的出来。   “普通蛇咬一口,就和被人咬的一样,上下两排牙印。倘若是毒蛇,牙印要么是三个,要么是两个。”说着,屈眳的指尖在她脚上伤口附近摩挲,“苏己足上,只有两排牙印,没事。”   说着他把她的脚抱到自己的腿上,“若是苏己不放心,我替苏己把血吸出来。”   还没等半夏出声,屈眳已经捧起她的脚踝,嘴唇贴在她的伤口上。   楚王倏地睁大了眼,半夏也目瞪口呆。柔软的舌头挑开伤口上的皮肤,往里钻吸取血液。那触感莫名的有些酥麻,更有些古怪。   “国君,臣打了两条蛇来加餐。”斗心从林子里头出来,一手提着铜剑,另外一手提着两条蛇。   楚王一双眼睛盯着屈眳,准确来说是盯着他嘴里的那只脚。对身后的斗心置若罔闻。   斗心一愣,正要过去。被小臣们拦下,小臣的嘴往半夏三人那里努了努,“国君和苏己在那里,还是别过去了。”   斗心看了楚王和屈眳都围坐在那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把手里的死蛇丢在那里,和小臣们坐了下来。   脚上湿软的触感清晰无比,半夏满脸涨得通红,想要后退也没地方退。屈眳这么做是为她好,不是担心蛇有毒么,那么他就帮她把血给吸出来。   半夏半躺在那里,脸红艳艳的。   楚王虎视眈眈的盯着屈眳,然后回头过来再看了半夏一眼。   过了好会,屈眳才放开她。伤口被吮吸的发白,原先的那点血迹已经不见了。   楚王往小臣那里伸手,“水”   小臣立刻毕恭毕敬的把水囊送上。楚王拧开水囊,就往伤口那儿倒水。   半夏一缩,楚王阴沉沉的瞟了她一眼,“沾着他的口水很好吗?”   说着一手抓了她脚来,给她清洗伤口。   楚王身上冒腾着所有物沾染上了别的雄性气味的不悦,手劲大的吓人,扣住她脚踝,然后往伤口上倒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刚才屈眳留在她身上的气味给洗干净了。   楚王拔伤口给冲洗了一边,觉得差不多了,才放过她。   半夏拎着自己都快要湿透了的袴腿口,恨不得骂楚王一声幼稚鬼。   她坐在那里,把胫衣口拧干,收拾一下穿好鞋袜。   回头就看见斗心拎着一条蛇在鼓捣。   “那个就是毒蛇。”屈眳示意半夏去看,“和刚才咬苏己的蛇不一样。”   半夏看到那那条被晃来晃去的蛇,不由得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强撑着去看。   这儿和野外也没什么区别,多认一点,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她伸手一把抓住屈眳的袖子,两眼盯着斗心那边。   脚上挨了一下,哪怕没毒,还是疼的很。屈眳伸手去扶她,楚王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立刻跳起来,“到寡人这边来。”   说着,还不等半夏反应,直接把她给拉过来。   屈眳站着没动。   不过一过去,屈眳的身高优势便被对比了出来。屈眳年岁比楚王大两三岁,个头也窜的比楚王早。半夏靠在楚王身上,还真有点吃力。   楚王也觉察出有些不对,不过他自然一股气势,旁人也不敢看他的笑话。   “有毒的蛇头不一样,是这个形状的。”楚王指着毒蛇给半夏看,毒蛇三角的脑袋在斗心剥皮的动作下一抖一抖的。看的半夏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以前苏己没见过蛇么?”楚王说着很奇怪的瞥她。   半夏脸色苍白,她看着那条毒蛇,生怕它突然活过来,对着她就是一口。这东西她见过啊,都是在电视上!   “中原人就是胆小啊。”楚王调侃道。   小臣们捧场的哈哈大笑起来。   斗心抓来的那条蛇,被斗心扒皮去骨,最后和那些野猪肉一块炖成了一锅。   屈眳把肉汤送到半夏面前,半夏看到陶碗里那一块一块圆筒似得肉,肚子里投就是一阵的翻山倒海。捂住嘴扑到一旁吐起来。   “怎么不吃?”楚王听到声响看过来。   半夏吐的肚子里头都已经没东西了,野猪肉和蛇肉混在一块,煮出来的味道让她很受不了。   “……”半夏捂住胸口,摇摇头。   “苏己是中原人,吃不惯这些。”屈眳把手里的陶碗放在一边。   “那怎么行,以后都是要留在楚国的,不习惯怎么行?”楚王蹙眉。他说着舀了一碗汤给半夏。   半夏吐了两次,她吃惯了精细食物,这一伙贵族做的东西,只能说熟了可以下口,至于别的半点都指望不上。冒着一股很粗粝的味道。   她就一直不明白这伙人怎么喜欢吃野味。野生的动物,哪怕做熟了,还是有一股膻味,那味道冲鼻的很。她别说吃下去,就连闻着都犯恶心。   “我吃不下。”半夏摇头,她眼泪汪汪,看向楚王,不自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娇软,“一定要喝吗?”   楚王被她那泪光闪闪的双眼看的心头一软,递过去的手也不由得收了回来。   “罢了罢了。”楚王说着,自己把碗收回来,仰头喝完。   屈眳在一旁看着,起身离去,不多时就给半夏拿来了桑葚之类的果子。野果是屈眳精心挑过的,个头又大又好,而且已经拿溪水洗过了。用一片斗大的叶子包着递给她。   楚王看到,心里憋屈的要死。自小到大都是别人迁就照顾他,从来没有他纡尊降贵去照料别人的。把那碗汤给拿开,已经算是不错了,和屈眳这样,专门亲自去采摘野果,他还真的没想到!   “苏己吐了两次,再不吃点,恐怕身体受不了。”屈眳说完之后,自己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半夏道谢,把叶子拿过来放在腿上,拿了野果秀气的咬了一口。也不知道屈眳究竟是怎么找到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很合她的胃口。   半夏不由得多看了屈眳一眼。   屈眳抬头,正好和她目光对上。他微笑对她点头。   半夏拿着手里的果子又咬了一口。   她呕吐过后,其实食欲并不好,也吃不下那些冒着膻味的肉汤,别说吃闻着都恨不得立即再吐一次。这些野果其实还更合她的胃口。   吃完之后,身体稍稍恢复点了力气。   楚王黑着脸,把一碗肉给她。   半夏勉为其难,咬了一口,然后就被那个野猪肉的口感给弄得一口吐了出去。   “还是回宫之后,再给苏己吃别的吧。”小臣在一旁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瞧着一个美人被折腾成这样,他们也很不忍心。   斗心在一边听着,从头到尾基本上没说什么话,他目光在半夏的脸庞上游走了两圈,想起这段时间秦国公孙缪一个劲的在打听此女的事。   虽然公孙缪表现的并不是很热切,但也足够让人奇怪了。   斗心上下打量她,半夏察觉到他的目光,冷凝着眼,回看过来。那张脸上,没有半点好颜色。   斗心还是第一次被女子给脸色看,有些稀奇,不过还没等他回过去呢,屈眳就已经挡在两人中间,彻底隔断了他的视线。   斗心咧咧嘴角。   半夏脚上受伤,只能坐在那里,楚王吃了野猪肉,精力恢复一些,又想要跟着到处野。他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半夏,有些苦恼。   “要不让臣送苏己回渚宫。”屈眳看了一眼半夏的脚,已经处理包扎过了,不过走路起来还是疼。   这样当然是不可能继续陪着楚王在山野里玩闹了。   楚王有些迟疑,他看了屈眳一眼,又想起之前屈眳抱住她的脚的事来。   “你送她回去吧?”楚王看向斗心。   一行人里头,也就斗心看上去对苏己的兴趣最低,不和屈眳一样动手动脚,同样也不会和小臣一样,盯着她直看。   屈眳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什么,就听斗心洋洋得意的开口,“臣领命。”   半夏站在驷车上,因为脚伤,她不得不两手紧紧的扶住车轼,好让伤口好受一点。   斗心像是没有察觉到她脚上的伤口,也没有多照顾她,直接让御人出发。   “苏己,你是怎么到楚国来的?”斗心和她同乘一车,两眼漠视前方。   “小女怎么来的,和吾子有关系?”   斗心嗤笑,“当然有关心,苏己突然就出现在人前。而且还是屈氏面前。这不管怎么说,也太诡异了点吧?”   半夏早就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斗心的话,她半点不放在心上。   “若是吾子觉得诡异的话,可以去问伯昭,若是还不行,左尹也可以。”半夏保持着柔柔的声调道。   这话立刻让斗心冷了脸,“你拿左尹来压我?”   “没有,只是吾子不是好奇小女的来处么?小女出自屈氏的门庭,郢都里怎么可能还有人比左尹父子更清楚的?”半夏声音柔柔软软,因为脚伤,她基本上也没什么力气提高声音和斗心说话,不过即使语调柔软,说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让人听听就过去的。   “想不到苏己那张嘴倒是挺能说的。只是不知道,以后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说这些话。”   斗心的话让半夏一下敏锐起来。   屈眳不在身边,只有她一人对着斗心。随便一句听着略带深意的,都会把她给刺一下。   正说着,斗心看到了对面迎面而来的驷车,他示意御人放慢速度,自己一步踩上车轼,站在车轼上和迎面而来的人行轼礼。   贵族两车相遇,车里的贵族会互相行轼礼,这是诸多贵族相处的礼节之一。   半夏看着这两个在车轼上站着,怕两个有一不小心从车轼上掉下来,那就真丢脸了。   “公孙别来无恙?”斗心朗声道。   “一切都好。”公孙缪道。   “公孙,苏己在此。”斗心说着从车轼上下来,把身边人展现给公孙缪看。   公孙缪一震,传说有奇能的女子呆在楚王身边,他见到楚王的次数不少,但是楚王见外臣的时候,都不会把那个女子呆在身边。他只能从身边那些楚人的口中,得知那个女子深受楚王喜爱。   他忍不住就往旁边看去,半夏怒瞪斗心。   斗心站在车上,颇为得意的看了半夏一眼。似乎方才那话,已经从她这里扳回一次。   半夏看到那边的公孙缪,公孙缪是很典型的秦人相貌,颧骨高,面庞瘦削,发鬓用刀剃的干干净净,露出秦人独有的干净利落。   她想起自己去见季嬴的时候,季嬴的鬓角也是剃的光光的,看起来严谨利落是有了,就是有些太老沉。   果然秦人的死板老实,真是从方方面面都体现了出来。   那话从斗心的嘴里说出来,有些刻意为之,半夏警惕了起来,她看了那边的秦国公孙一眼,确定自己以前也没有见过他。   秦国公孙对她颔首示意之后,令御人驾车离去。   斗心把半夏送回渚宫,等过了一会,半夏自己回家了。   楚王在外面野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她又没事做,不早点回去是她笨。   她一下车,就一瘸一拐。看的在门边的小奴隶出声问,“是有人伤了主人吗?”   那小奴隶就是她从大街上救下来的,名叫午。   姓氏在此时,只有贵族才有,而且姓氏都是分开的。所以当时半夏说自己姓苏,屈眳就认定她是个贵族。   午十岁,但生的格外瘦小,说是七岁都有人信。他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些许的凶悍。   “不是,在外面被蛇咬了一口。”半夏说着,伸手让侍女过来搀扶她。   外面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人敲门,来人是屈眳。   屈眳不等半夏出来迎接,直接大步走进去,“我听人说你已经回来了。”   他径自在半夏面前坐下来,“好些了没有?”   半夏自己把伤口清洗了一下,然后就放着不管了。反正只要不感染,伤口放在那里,会自己愈合的。   “还是疼。”半夏想起被咬的那一口,一张脸险些皱起来。   屈眳也想到半夏被蛇咬了之后的惊慌失措,那时候她恨不得就两手抱住他,然后在他怀里哭了。   和个小儿也没有任何区别。   不,恐怕小儿都还要比她好点,至少小儿还会分辨一下,看是不是毒蛇咬的。   侍女将瓜果捧上来,外面还没完全散尽的花香飘进来。   屈眳闻着浮动的花香,抬眼戏谑的看她。   半夏也知道自己被吓坏的样子很滑稽,“我认不出来。”   “楚地湿热,蛇虫遍地都是。也是国君带你去山野之外,所以才遇上。”屈眳说着,伸手拿了一块甜瓜随意吃了一口。   半夏倒是不这么觉得,“我也和你出去了几次,没有见到蛇。”   屈眳曾经带她去过云梦泽,云梦那个地方也和郢都差不多,潮湿炎热,一样的多蛇。也没见过她被咬。   她随意一句,却看到面前的屈眳红了脸色,他面上的肌肤下涌出绯红,抬头看了半夏几眼。   半夏把今日白日里会渚宫的时候,路上遇见秦国公孙给说了。   “斗心和你向来不和,也不知道他做甚么。”半夏不喜欢斗心,言语里也对他格外不客气。   “应该只是路上恰好遇见了,所以提了一下吧。”屈眳看她满脸不高兴,“毕竟你也在,若是只和秦国公孙打招呼,多不好。”   半夏听后,觉得似乎是也对。   “我今日带来药草来,给你敷一敷。”屈眳说着,伸手从广袖里拿出几株药草。他对如何治疗射伤很有经验,料想半夏肯定不会,所以特意过来一趟。   其实这种事,他只要派人来就行了,但最后还是亲自过来一趟,想要见见她。   他让侍女把药草拿下去捣碎,然后让半夏除去脚上的足袜。   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有些愣怔,在野外的时候,是事出紧急,可是现在,只需让侍女动手。要她在自己面前脱了足袜,实在是有些唐突。   出乎屈眳意料,半夏没有犹豫,更没有羞涩,自己伸手把足袜脱了,露出纤细的脚。   脚背上,还能看见那两排牙印。   屈眳伸手把她的脚给轻轻抱起来,柔嫩的肌肤在掌心里徜徉,他为手掌里的触感失神了一会,然后拿起捣碎的药草敷在伤口上。   半夏现在半点都不怀疑他在这方面的专业,药草敷在伤口上还有阵阵清凉。   她脚掌和她的人一样,生的小巧婉美。他看了一眼看的脚踝,脚踝处连着小腿,裙裳把脚踝以上遮的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窥见里头的风情。   他曾经是见过的,不过那时候的他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女子还恪守君子之道,哪怕她当时衣着古怪大胆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地步,他也没有丝毫冒犯。   不过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死板,就和秦人一样。   “不疼了吗?”他让侍女取来干净的布条,把伤口仔细包扎好。说着,他手指在外面轻轻按了按。   半夏摇摇头,伤口丝丝凉,其实到现在要说多痛也没有。一开始她叫的那么惨,一大半都是被吓的。   “明日就不要去渚宫了。”屈眳给她处理好伤口,却还没有把她脚给放回去的意思。   “腿脚不便,正好休养几日。在国君身边,也不轻松吧?”   半夏点头。   伴君如伴虎,楚王不是老虎,不过他不高兴的时候,还真是能吓死人。天天跟在楚王身边,还真累。   “原本以为君夫人来了,国君的脾性会好些呢。结果还是一样的。”   屈眳听她嘟嘟囔囔抱怨楚王的脾气多善变,自己陪在楚王身边有多辛苦,忍不住笑了。   “那苏己可以嫁人,嫁人之后,国君就不能随意召你入宫了。”   半夏一听,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比起嫁人来,那还是继续在渚宫好了。至少国君心情好的时候,给的赏赐还是很丰厚的。”   屈眳满脸僵住。   不知为何,伺候少主的竖仆们发现,少主阴沉了不少,明明进苏己门庭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出来的时候,便已经黑了脸。   这是怎么了?   半夏伤了脚,正大光明的就不去渚宫了。屈襄得知她受伤之后,亲自过来看过几次,还令人送了不少东西来。   这东西半夏一概收下。在郢都里有左尹作为靠山,还是很好。   但没过多久,门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者正是前段时间遇见的那位秦国公孙。半夏和这位秦国公孙只见过一面,而且那一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两人互相颔首致意之后,就分别离去了。   没有多少交集的人,怎么找上门了?   半夏满心迷惑,但还是撑着出去了。   秦国公孙长着一张老实人的脸,看的半夏都觉得面前这位公孙实在是一个良善人。   公孙缪知道自己突然拜访很是失礼,更何况拜访的还是一个女子。他听到那个女子受楚王喜爱,心里料想此女应该是有几分姿色,但真正看到人站在面前,才觉得,若是用几分姿色去描述她,实在是有失偏驳。   貌美是貌美的,主要是浑身上下的气度不同,见之忘俗。   公孙缪见过不少贞人,不管是秦国的还是楚国的,又或者是别国的。就没有见过面前这女子这般。   不过公孙缪事先也打听清楚了,此女出身苏氏,若是严格说来,并不是巫人。   公孙缪站在那里,露出得体的微笑,“我这次过来,叨扰了。”   的确是叨扰了,至少两人再多些交往之后再上门。   不过人都来了,半夏也不可能把秦国公孙给打出门。   半夏迎接公孙缪入堂。   公孙缪看了一下,苏己居住的屋舍内,花花草草种的格外多,不少花卉开放,花香浮动,而宫邸也因为这些色彩和芬芳,变得格外生动起来。   这位苏己他事先在斗氏那里打听过,不过此女出自屈氏门下,对她最了解的莫过于屈氏。不过屈氏里对她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左尹那里,他提起两句,就被左尹给挡了回去。   一圈下来,在屈氏那里知道的,竟然还不如在渚宫里打听到的多。   长此以往,自然不是办法。不如他亲自过来拜访。   “公孙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半夏问。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过眼前的公孙没有什么霸气侧漏,相反还满脸的老实巴交。   这和印象里的秦人不太一样。   半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公孙缪察觉到这女子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夹杂着好奇。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此女的作风不像中原,倒像是楚女和郑女了。不,不对。这对男子没有丝毫羞涩,甚至大胆露骨的打量。倒是很有齐女的做派。   半夏却没有收回自己打量的意思。既然自己都突然送上门了,她当然要看个清楚了。   过了小会,她终于把公孙缪给看得恨不得站起来逃到外面的时候,终于勉勉强强收了目光。   不知为何,公孙缪觉得苏己的目光里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公孙缪确信两人之前没有见面,虽然他对她很好奇,但的的确确上次才是第一次见面。   “臣听说,吾子生来有异能?”公孙缪不擅长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接开门见山。   半夏一愣,点点头。   “小女的名声原来这么响了么?”半夏有些意外。   屈襄对她的事基本上不对外说,所以除去楚王那几个人之外,知道她的人也不多。   “苏己为何在楚国的?”   公孙缪只见到对面的女子但笑不语,明白自己的话她不想答。   “那苏己愿意留在楚国?”   半夏听到公孙缪的话下有些不太寻常,她看了一圈四周,让侍女们和奴隶都退到外面。   “吾子为何要问这个?”半夏不解。   “吾子出自苏氏,苏氏世代居住中原。中原人在楚国,是住不习惯的。”那些侍女出去之后,反而稍稍有些紧张。   半夏抬起头来,“公孙缪是有话和小女说吧,直说就是了。”   “不知苏己,想不想离开楚国,到秦国去?”   半夏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但是还没看出有多少排斥。   公孙缪见状,心道是有可能。   毕竟楚地对中原人来说,到底是太湿热了,而且不仅仅是湿热,瘴气还有那些中原人完全叫不出名字的蛇虫,都可能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命给弄丢了。   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很少有中原贵族愿意到楚国来定居。   “秦国?”半夏迟疑了下,“吾子……想要?”   “吾子在楚国,应该知道前一年秦晋相争吧?”   这种消息,女子不一定能知道,不过他觉得眼前女子一定知道。   半夏点了点头。   “如今寡君有意征伐狄戎,狄戎之地天气变化无常,实在是难以捉摸。”   话语说到这里,半夏已经明白公孙缪的来意了。天气变化其实对军事战争也有不小的影响力,她对这些原先也不太懂,后来屈襄出征也带着她,她就明白了。   这样的她,其实是很有本钱的。   半夏突然意识到这个。   “我是被伯昭从云梦泽救出来的。”半夏仔细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屈氏对我有恩,所以我才会留在楚国。”   公孙缪闻言,面露钦佩,“原来如此。”   “不过,小女也不知能不能在楚国继续呆下去。”她的确是有在楚国安身立命的想法,但是她也不会嫌弃出路多的。   多一条路也不错啊。   果然公孙缪的眼睛亮了起来。话说到这里就可以暂停了,再说下去,说不定公孙缪就要追着她问打算在楚国留多久,又或者什么时候去秦国。   这些她暂时都还没想过呢。   送走了公孙缪,半夏心情很好。在楚国呆久了,没怎么见外面的人,原来她的行情这么好!   午见着半夏哼着他听不懂的调子,出来亲自给花花草草浇水除草。午看她干这些并不怎么生疏,只好躲在一边看。等着半夏忙完一小片花圃了,才过去从她手里把东西都拿过来。   “今日主人心情不错。”   半夏颔首,当然开心了。知道原来自己其实还有一条路,心情的确很爽!   不过这事,还是别和屈眳说了。   **   秦楚再联姻之事,楚王点头答应了,诸侯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嫁娶,并不是娶了某个诸侯的公女,就万事大吉。必须还要将公室之女嫁过去,最好是能生下带着己方血统的太子。那样就达到联姻的目的了。   楚公室里身份适合做秦国太子妇的公室女,基本上比季嬴也大不了多少。   都是一群小孩子,只不过可以在出嫁的时候,带上年长的陪媵,来弥补年纪幼小不能侍寝的缺憾。   公孙缪办完这个,暂时先和白连一道会雍城向秦伯复命。   斗克满心欢喜的送走了公孙缪。他在等楚王的嘉奖,或者说是若敖的嘉奖。若敖是斗氏的人,多少会偏向他一些。   而楚王年少,就算暂时不能获得他的欢心,那也没甚么。   不过斗克等了许久,若敖突然暴病而亡,接任的是成氏的人。成氏和都是同是若敖氏,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新上任的若敖对他不闻不问,似乎对他在秦楚之间奔走的往日功绩都记不得了。   这一场,如同给他迎头浇了一盆凉水,将他的心都已经浇透了。   斗心前去拜见这位族叔,都碰了几次壁。不过斗克很快又和其他公室来往密切了起来。   半夏人在渚宫,消息最是灵通,不过有很多事,基本上听听就算了,和她没有太多的关系。   入秋的时候,郑国又投向了晋国,叛离楚国。   郑国首尾两端已经很多次了,新上任的若敖为了立威亲自领兵讨伐郑国。   楚王对此并不上心。   在天气凉下来的时候,他带着半夏从水路出去玩了。   楚王这次没有带屈眳,半夏看见随行的贵族子弟里面没有屈眳,不禁奇怪。   “国君这次为甚么没有带上左尹长子?”   半夏记得楚王出门胡闹玩耍的时候,都会带上屈眳,这次竟然没有屈眳的人影。   楚王坐在船舱里,听到半夏的话,他抬头,甚是不悦的挑了挑眉,“想伯昭了?”   “怎么会!”   楚王阴沉着脸,他原本心情不错,听到半夏那一句询问,整张脸都拉下来。   “不是就好,”楚王鼻子里轻轻哼了两下,“伯昭年纪大了,也该跟着左尹学习政务。”   这理由倒是好。半夏都没能挑出这理由的错。   “国君在生气?”半夏察觉到楚王的情绪,轻轻开口。   楚王扭头过去,一手靠在绨几上,别说看她,就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他的确在生气,上回她被屈眳抱出来,还吮了被蛇咬了的伤口。她又不是伤在手上,而是脚上!   女子的脚不是谁都能随便碰的,尤其分明已经看出是被无毒的蛇咬了,何必多此一举。分明就是这小子趁机轻薄。   苏己也是笨,竟然不踢伯昭一脚!   楚王认定了半夏蠢笨,也生气上次的那一回,干脆就不让屈眳陪侍在侧了。   半夏见楚王下巴抬的都快要翘上了天,干脆也不说话。反正说的越多,他气的也越多。   就和当初的屈眳一样,不知不觉就气成了一只河豚。   “寡人想吃橘。”楚王开口。   寺人立刻伸手去拿橘子,却被楚王用眼神制止。楚王瞥一眼半夏,半夏立刻领会了楚王的意思,她从高脚漆盘里拿出一只橘子,仔细把皮剥了。   楚王却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要她把橘子掰开,喂到他嘴里。   由美人之手喂到嘴里的橘子格外美味,楚王吃的惬意。   半夏看楚王舒服的眯起眼睛,心里飞快想起公孙缪的到访,秦伯应该没有让人喂吃东西的喜好吧?   她还真的有些想到秦国去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   楚王的大舟建造的和平常贵族所用的船只不一样,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   楚王让寺人出去看看,寺人奉命出去查看,还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声寺人的惨叫。   半夏和楚王对视了一眼,她迅速站起来,脖颈往外张望了一眼,只见门扉大开,寺人的尸体倒在地上,尸体上插着一只箭矢。   还没等人反应,外面又有箭矢如雨的射进来。   “小心!”楚王伸手一把扯过她,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楚王压在她身上,宽大的袍袖整个盖住她的头脸。   他呼吸粗重,在他们的身旁,一支羽箭钉在那里,尾羽飒飒作响。 第49章 照料   楚王整个人重重压在她的身上,两人耳边一片混乱,人的惨叫和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半夏两眼瞪的很大,她紧紧盯住压在身上的楚王,楚王额头上滑下一道冷汗。   楚王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人。他喜欢自由自在,人带多了,对他来说除了拖累他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豆大的汗珠从楚王的额头上滚落,掉在她的面庞上。   外面的厮杀和叫喊声依然没有结束。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来者不知何人,攻势甚是猛烈,甚至精通水上攻伐之法。   两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外面的声响渐渐降低下去,半夏睁大眼睛,“是刺客被打退了吗?”   她咬着牙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点。   楚王没有回答她,只是摇摇头。不过他神情凝重,半夏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半洞开的门外走进来好几个身披甲衣,气势凶悍的男人。   “国君果然好兴致。”领头的两个男人嗤笑道。   楚王神情一凛,他从半夏身上起来。   “是你们?”   半夏从地板上爬起来。她看到进来那些人身上的漆甲,明白这些人是贵族。   斗克和公子燮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楚王和半夏。   “斗大夫这是要干甚么?”楚王站起身来,他伫立在半夏前面,把她给挡在身后。   斗克笑了一声,“国君不知道,若敖等人叛乱,臣等是来救国君的。”   楚王面上神色冷淡,“哦,是吗?”   “国君,现在郢都已经不是国君的安身立命之处了。臣等保护国君离开,若是晚了,恐怕事态难以挽回。”   楚王看向公子燮,公子燮是先王同父异母的弟弟,若是算上辈分,是他的叔父。   公子燮道,“斗大夫说的没错,若敖据兵自重,臣等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楚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切有劳叔父和斗大夫了。”他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半夏,“寡人带来的那些人,你们还剩下多少?”   斗克板起面孔,“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那可糟糕了,死了就没有人照顾寡人起居。”说着楚王看了一眼身后的半夏,半夏此刻全身都绷紧了。她见楚王看过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个女子她留下,伺候寡人的起居。”   “遵命。”   斗克和公子燮都知道楚王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能通鬼神,法力在一众巫人之上。光是这个,他们都不会对此女下杀手。   斗克和公子燮退出去之后,楚王颓然坐在地上。   外面斗克和公子燮的私兵把挡在门口的尸体拖走抛入河中。   寺人的尸体被拖走,留下一道浓厚的血痕。血迹都还没有擦洗,私兵们直接把门扉合上。外面浓厚的血腥味,还有抛尸体入水发出的噗噗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半夏僵硬的身体在那不停的噗噗声响里,终于缓过来一点。原本因为惊吓和恐惧而不能动弹的身体此刻终于能动了。   血腥味从门缝还有窗棂里不停的钻了进来,那股浓厚的腥味,逼得人反胃。   “国君,国君?”半夏跪坐在楚王身前,轻声询问。   楚王颓然坐在那里,两腿盘起来,两眼黯淡无光。半夏唤了他好几次,他才睁着眼睛回眸过来。   他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苏己……”   半夏点点头,“嗯,我在。”   “苏己!”楚王一头投入她的怀里,两条手臂紧紧的环住她的腰身。半夏感受到他躯体的颤抖,迟疑了下,伸手在他背上轻柔的拍了两下。   恐惧过了头,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楚王还年少,遭遇突变,刚才的那番应对,应该是很了不起了。他两手紧紧的圈在半夏的腰上,头也深深埋入她的怀里。   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安慰。   半夏听着外头的声音,环住他的肩膀,放柔了调子,“没事了,国君,已经没事了。”   怀里的少年楚王听到她温柔的抚慰,抬头看她。此刻他没有半点面对斗克和公子燮时候的淡定自若。他露出了最惶恐无助的模样,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背后的衣裳。   “苏己,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半夏点点头,她咬牙“现在就剩下我和国君两个人了。”她此刻也不用谦称了,“国君别怕,别怕。”   楚王在她眼里,原本就是个孩子罢了,十四岁在现代都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年纪。更何况楚王少年心性还在,平日里捉弄她的事也没少干,就和个孩子一样。   她年纪比他大,这种情况只能让她来安抚她。   “苏己,苏己你会在吗?”楚王在她怀里抬头,着急的问她。   从渚宫里带出来的人,除了她之外,全都死了。甚至连寺人都没有放过。   楚王抱住面前唯一的活人,躯体忍不住发颤。   “嗯,我在啊。”半夏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顶,但是楚王头上戴着高冠,没她下手的地方,她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们不会要国君的命的。”半夏轻声道。   “斗大夫和公子燮看着应该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对国君不利。”半夏放软了音调,她原本的声音就好听,现在越发的婉转动人,听在楚王的耳里,如有魔力,将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全都安抚下来。   他埋首在她怀抱里,嗅着她本身的带甜味的馨香。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但是抱住半夏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只有这样,他才有一点点的安心。   “苏己刚刚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是甚么意思?”楚王从她怀里抬头,想起方才她说的话。   “寡人……天子?”   此刻哪怕礼崩乐坏,没有一个诸侯去洛邑朝拜周天子。但是诸侯就是诸侯,天子就是天子。之间还是隔着一段天堑一般的距离。   楚国在武王时候称王,和周天子决裂,但诸侯们不承认,再加上楚国行事蛮横霸道,年年对中原用兵,诸侯们私下还是称呼楚国国君为楚子的多,有时候吃了亏直接蔑称为楚人。   “楚国早已经称王,不是天子是甚么?”半夏脑子转的飞快。   楚王笑了,“寡人之下的卿大夫,也不是诸侯。”   被半夏这么一打岔,恐惧主将消散下去。   此刻外面的噗通声渐渐没有之前那么密集,再过一会,外面只有人走动的声音了。   楚王还是靠在她的身上,神色沉了下来。   “不知道他们要把寡人带去哪。”   听之前斗克话语里的意思,是想要把他带离郢都。可离开郢都之后,他要到哪里去。   半夏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王闭上眼。   楚王出乎意料的配合斗克和公子燮,既没有和他们大吵大闹,也没有闹着要回去。   因为之前侍奉楚王的寺人已经全部死了,所以就剩下半夏一个来照顾楚王的起居。   楚王出游泛舟,迟迟不归,两三日都没有见到任何音信,而楚王出游的那条河流从上流漂流下来不少尸体。   郢都里顿时陷入短时间的慌乱里。   楚王被劫持了!   郢都里的卿大夫人仰马翻。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方要查明是谁干的,还要派人去告知若敖。   令尹去征伐群舒了,左尹屈襄坐镇郢都。   顿时所有的事全都积堆在屈襄的案头。   屈襄看着手里的简牍,看到上面出现的斗克和公子燮的名字,眉头蹙紧了。这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任命,却不在郢都,而且跟着他们一块不见的,还有他们名下的私兵。   之前可疑的行迹,和到现在都找不到这两人。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是要找到楚王到底在哪里,楚王一日在这两人的手中,那么楚国一日不宁。   “父亲!”屈眳大步走进来,楚王被斗克公子燮掳走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他还知道跟多的,从楚王行驶的那条河里捞出来的尸首,绝大多数是楚王那日从渚宫带走的人。   屈眳心焦难待,只能马上来见屈襄。   现在楚国的若敖和令尹都不在,屈襄仅此于令尹之下,统领郢都诸事的,就是他。   屈襄看到屈眳进来,“你来干甚么?”   他这里事务已经快要堆成山了,屈眳这个时候过来,简直是在添乱。   “国君被斗克挟持了,是吗?”屈眳直接开门见山。   屈襄点头。   屈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唇色苍白,“国君出行的那日,苏己也陪侍在国君身侧。”   现在看来,斗克心狠手辣,不仅仅把劫持走了楚王,连楚王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   屈眳心急如焚,得知消息之后,径直到屈襄这里。   “那苏己……”   “苏己应该无事。”屈襄打断他的话。   屈眳一脸愤怒,“父亲,现在苏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为何说苏己无事?”   他问过宫尹,当时楚王离开渚宫的时候,身边就带了她一个女子。这怎么可能叫人相信她无事?   “父亲!”   “现在大事当头,你关心的是甚么!”屈襄把手里的简牍重重的搁置在漆案上,发出一声。   屈眳抿紧嘴,低下头不发一言。   屈襄站起来,他双手背在背后,“十余年的辛苦教导,竟然教出这么个竖子!”   “国君现在落在斗克的手里,生死不明。你身为臣子,这么做应该么?当初师傅教你的遇大事要沉下心呢?”   屈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由屈襄责骂。   屈襄现在一堆事都压在手头上,并没有太多时间来和屈眳争论。   “你出去吧。”   屈眳站在那里,动了动,他抬头看了看父亲,眼底露出一点失望。   父亲之前对苏己表露的那般爱护,如今出事了却不闻不问,果然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吗?   屈襄坐下来,他从楚王被挟持事发到现在,整整两个日夜,他都已经没有合眼了。   他曲肘撑在漆案上,手指揉按眉尖。   比起长子的浮躁急切,他冷静的简直不太像话。   屈襄当然知道苏己不会有事,苏己之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斗克和公子燮也知道,既然知道,又是个女子,自然不会对她下手。   他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头开始疼。   不过缓了两息,他起来,继续处置要事。   屈襄已经两天都没有回去了,今天他也依旧没有打算回去,打算在留宿在宫里。   “左尹宫邸上有人要拜见左尹。”   屈襄蹙眉,他没有时间见人,但还是过去了一趟。来的人是家老,家老见着屈襄就道,“少主带着人走了。”   “人?”   “就是主君手下的私兵……”   但凡贵族手下都有私兵,这些兵士只听贵族号召,为主君作战。其他人就算是诸侯本人来了,也指挥不动他们。   屈襄一惊,径直从席上站起来,“他竟然!”   家老汗如雨下,这次少主闯祸闯得实在太大,要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主君。   按道理他还在郢都,这私兵就算是屈眳,他想要调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竟然被他给调走了。   屈襄在席上坐着,笑了两声。   那笑声委实听不到什么笑意,家老浑身发冷。   “主君,不如现在就派人把少主给找回来。”   “他手里领着兵呢,怎么找?”屈襄反问,“就算找到了,他还愿意乖乖回来?”   两句话问的家老哑口无言。   屈襄在席上走了一圈,“罢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做儿子的想要飞一次,那就让他去。”   “主、主君?!”家老目瞪口呆。   他过来寻主君,是为了主君能派人把少主给叫回来,可看主君却没有这个意思?   “看看,看看他能干出甚么事来。”   屈襄压下心头的怒意,这个时候给他添乱,还真是他的好儿子。屈眳想要作甚么,他也猜得到。   那就让他去吧。   屈眳领着人直接出了郢都。屈襄手下的私兵比起楚王手下的也不差多少,甚至可以和诸侯军打上一场。   他是寻着楚王沿路的踪迹去的。   半夏照顾楚王的起居,其实她也不会照顾人,但楚王身边只有她了。哪怕不会照顾,也是咬着牙上。   她之前也和伺候楚王的寺人们有过小小的来往。她对尊卑这事,已经感受到比较明显了。寺人身份卑微,不过靠近楚王,多少有些特殊。半夏几乎日日被楚王带在身边,不可避免的和他们打交道。   有几个寺人她都还能叫出名字来,眨眼间,那些熟识的人全都被人杀了。   自己性命也岌岌可危。   半夏在船舱里,看着两个壮实男子提着热水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楚王现在被斗克和公子燮软禁起来,斗克不打算篡位,身为卿族的他,现在也篡位不了。所以只是挟持,对于楚王,生活上的一切还是提供妥当。   “国君。”   半夏轻轻唤了一声坐在那里的楚王,楚王动了动,从席上站起来。半夏替他更衣,楚王低头看她头顶,“这次幸好没有带伯昭出来。伯昭是左尹唯一的嫡子,要是他有个好歹,寡人没法和左尹交代。”   半夏拆了带勾,把他腰带解开。   她抬头看了楚王一眼,“国君现在别想这个了。”   她现在也的确是庆幸楚王没有把屈眳带来,屈眳若是来了,也是凶多吉少。但现在他们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夏除去楚王上半身衣物,然后躲到了一边,让楚王自己沐浴。   楚王看看自己,见着躲到里头只露出一缕头发的半夏,只得自己动手。楚王被人伺候习惯了,自己动手沐浴,都笨手笨脚。勉强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上之前就准备在那里的干净衣服。   半夏听到里头动静小了,出来给楚王把穿的乱七八糟的衣襟给整理好。   正在整理的时候,门扉一下从外面被人推开。   楚王手掌突然握紧。半夏见到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太紧张。她没回过头,继续整理楚王的深衣衣襟。   “国君可还安好?”门外来的是斗克。   “嗯,寡人安好。”楚王颔首。   半夏转身过来,她看着斗克,屈膝对斗克礼了礼。   “臣听说,国君身边的女子能通鬼神,还请国君将此女出借一二。”   楚王原本故作平静的面孔一下露出了其他的情绪,他飞快垂眼看了一眼半夏,“她一个女子,懂得甚么。又能替斗大夫做些甚么。”   “此女的能耐大着呢。”斗克说着,背后闪出两名兵士,气势汹汹的就到半夏身后,一边一个持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外面带。   楚王望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怒视那两个兵士。   “国君不要担忧,只要此女听话,臣不会把她如何。”   楚王回头过去紧紧盯着斗克,过了好会,他的手垂下来。   半夏被兵士带走。   斗克把半夏带到一处斗室里,斗室里有一处火塘,屋子上从房梁那里垂下来许多龟甲。还有一些烧灼过的兽骨,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不知名的陶罐。   半夏看了两眼,火速明白了什么。   “吾子是要小女占卜?”她问。   她一路不吵不闹,很是温顺,何况她还是一个貌美纤弱的女子,只要不触怒斗克等人,她就是安全的。   斗克点头,“你能通鬼神,那么向鬼神问一问,此事是否可行。”   斗克听过半夏的名声,但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应验的,不管是渚宫里的大巫,还是卿大夫们家里豢养的巫人,都比不上她一个。   他听说此女出身苏氏。他不知道有苏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能通鬼神的人。   但不知道不妨碍他用。   半夏慢慢跪坐在火塘处,她伸手去拿龟甲,龟甲是新鲜的。透着一股浓厚的湿气。   “大夫想要占卜何事?”   “占卜这次出行……”斗克话语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是关于令建国都一事。”   半夏颔首,已经有奴隶进来给她火点起。   “不用点火,小女不用烧灼龟甲。”   斗克有些奇怪,巫人占卜都会用龟甲。   “小女不管预测何事,都不用此物。当初更随左尹迎接诸侯联军的时候,也是如此。”   此事斗克有所耳闻。他出去了,留半夏一人在斗室内。   楚王焦灼的在船舱内走来走去,外面有斗氏和公子燮的人把手,他出去不得。只能等待。   外面天色逐渐暗下来,楚王站在窗棂前,看到外面黑魆魆的夜色。越发着急。   半夏现在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人,只要看到她,似乎郢都的一切都还在,不管有多紧急,都能平静下来。   楚王焦躁不安的回到席上坐下。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外面想起了有别于男子的轻轻的脚步声。楚王抬头,果然见到半夏进来。   “苏己!”楚王从席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甚至连头发都看过,确定她没有收到半点伤害,才放心。   半夏一进来,门就从身后被合上了。   半夏向后看了一眼,示意楚王和她走到里头去。   楚王原本打算在外面好好玩上几日,所以船舱之类所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   到了寝室内,半夏左右看看,确定没有隔墙有耳之后,她才压低声音,“原来斗大夫和公子燮是想要挟持国君,另外到个地方定下来。”她说着,那双总是泛着点点星光的眼睛俏皮的眨了眨,“公子燮想要做令尹。”   这些自然都是斗克告诉她的,既然要占卜,那占卜何事,都要详细说了。不然她怎么和鬼神询问?   楚王反应过来,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竟然把要告诉鬼神的事,说给寡人听了?”   此女还真是不知死活!   “这又有甚么要紧的?”半夏不明所以的眨眼。   “既然这样,那么国君可以暂时放心了。”半夏道。   楚王低头看他,目光晦暗不明,也不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   屈眳带了两个擅长刺探情报的老兵,沿着楚王出行的水路一路向上查找。   他料想斗克既然挟持了楚王,自然不会往南边去。楚地原本就湿热,再往南去,是杨越,那地方人彪悍不输楚人,而且还有致命的瘴气。仔细思索之后,觉得只有北上才符合常理。   “少主,前面发现大舟!”屈眳伫立在灌木中,听到有人禀报。他先是一喜,然后意识到什么,神情凝结起来。   他很快赶到了探子所说的地方。   只见着一条大舟孤零零的靠在岸边,船只空荡荡的,别说人,连个活物都没有。屈眳上船查探了一番,发现船舱内有人活动的痕迹,甚至寝室内都是有人睡用过的。   他下来,探子就对他道,“少主,路上有车辙。”   探子们经验丰富,一双眼睛对于查找这些蛛丝马迹十分锐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甚至在丛林中,他们也能很快的判断出到底那条路是有人走过的。   “立刻派人去之这条路北上的最近的几家邑大夫那里。”屈眳道。   既然乘车,那么就不可能走小路。这一路上肯定有迹可循。   他想到这里,自己身先士卒,把头上的发冠换下来,甚至连身上的锦袍都给换成普通士人的装束。带着两三个家臣,还有几个亲随。弄来一辆车直接上了路。   这一路上并不好走,在车上有时候晃荡的还更厉害,车上的人不得不下车来步行。   家臣们几次想提议屈眳暂时歇一歇,但是看到屈眳一声不吭,谁也不敢把话说出口。   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之后,斗克就让楚王弃舟从陆路出发,前往商密。   商密地处商邑,现在的商公正是斗氏族人,到了那里,也有助力。   道路崎岖,走的不是很顺利,半夏几次差点受不住驷车的颠簸,有一次车轮陷入一个很隐秘的坑里,差点从车里甩出去。   这一路走的太过辛苦。楚王可能是年少身体不是很好,受不了这种颠簸,赶路几日之后,楚王就开始发热。   这下斗克不得不停下脚步,暂做休憩。   半夏守在楚王身边,她伸手在楚王的额头上探了探,她背包里倒是备着一些药,在这个时候说不定还能派得上用场,但是她是突然跟着楚王被挟持出来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她位于郢都的家里。   楚王两眼闭着,很是难受。头脑昏昏沉沉,额头上溢出豆大的汗珠。   “国君还没好点吗?”斗克从外面进来,焦虑从面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楚王就是他手里最大的筹码,要是楚王有个好歹,那么他的大业就泡汤了。公子燮面色很不好,他直直的盯着半夏,“你不是会术法么,为何还不能占不出何方鬼神作祟,使得国君重病。”   半夏恨不得对这两个吼一声:就是你们这两个牛鬼蛇神。   “……江神作祟,公子可有办法?”半夏开口就倒出个名来。   公子燮果然有发怒的神色,“照看好国君,若是国君有不测,必定让你殉葬!”   斗克在一旁不说话,看来应当也是这个意思。   半夏等他们走了之后,再给楚王擦汗,退烧药她手边没有,退热的土法子她知道几个,还是小时候她自己用过,用过印象。但是能不能奏效,她也不知道。   “苏、苏己。”楚王睁开眼,“寡人冷。”   “国君冷吗?”半夏脑子里头顿时闪过了好几个病名,甚至连痢疾都冒上来了。不过楚王并没有拉肚子,这让她乱糟糟的心情才好些。   “等等。”半夏立刻爬起来,问外面要了被褥之类的。其实周遭也没多少人,被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兵士直接给她抱来了干燥的稻草。   干燥稻草有时候也可以用来做被褥用。   半夏现在也顾不上挑剔,直接全给楚王用上。其实现在还没到冷的时候,楚王说冷,恐怕是因为病。   如果是感冒之类的话,倒是可以通过出汗,不过流失的水分不能及时补充的话,会引起脱水。倒是就更麻烦了。   半夏把寻来的东西都给楚王盖上。   把干稻草盖在楚王身上的时候,半夏有些唏嘘,楚王自小锦衣玉食,手里用的东西随便一个都是能是博物馆镇馆之宝的。现在生病了躺在草屋子里头,而且被子都是用干稻草之类充的。   楚王手从干草里伸出来在空气抓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半夏看到,伸手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楚王抓住她的手之后,脸上的不安渐渐消散,闭上了眼。   照顾病人是一件非常吃力的活。   半夏照顾楚王,饭食也只顾得上吃上几口,然后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   过了一个晚上,楚王睁开眼。他动了动,浅眠里的半夏被他的这一个动静立刻惊醒了。她不敢沉沉睡去,以为病人里随便一个动作忽视掉,都有可能闹出人命来。   “醒了?”半夏抬头,眼下还挂着两团无法忽视的青黑。   说着,半夏起身把放在一边的竹筒递给楚王,“喝点水。”   楚王出了一身的大汗,之前昏昏沉沉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喉咙里的确是干渴的很。   半夏把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的喂他喝水。   “咸的。”楚王喝了一口道。   大量出汗之后需要补充水分,半夏特意问人要来的盐块。这地方真的是什么都缺,连盐都当宝贝一样看着。若不是她说是给楚王用的,恐怕都不会给她。   “喝了对国君身体好的。”半夏道。   楚王听后,没有半点犹豫的把竹筒里的水全都喝完了。   她盐块放的正好,不浓也不很淡。喝了盐水之后,楚王休息了一会,肚子开始饿起来。饿对他来说实在是很生疏,半夏观察入微,拿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米粥喂他。   这东西比不上渚宫里庖人准备的膳食可口,甚至还有些拉嗓子。但楚王饿坏了,也顾不得这么多。   吃了东西,休息了好会。身体四肢才缓缓有了点力气。   不过也只是有点力气而已。   “国君已经痊愈了,可以上路了吗?”   斗克如此问道。   半夏对这位大夫已经没有半点好感,“国君眼下的情况,只是好上那么一点而已。要是强行上路,再恶化的话,说不定就神鬼无用了。”   她这话说的太严重,把斗克给吓到了。所以都可也不敢轻易上路。   只好让楚王暂时休息两三天再说。   公子燮过来看几次,都是想要看看楚王好点没有,若是好点,直接上路。   “公子可真没有半点身为叔父该有的样子。”半夏偷偷的对楚王说。   楚王脸色不好,听到她的话之后,扯了下嘴角,“公室之中,原本就如此,寡人和他也没见过几面,要说叔侄之间有甚么情谊,半点都谈不上。”   “怎么会?”半夏和他说着。   楚王的身体好了点,有力气压着声音和她说说话,“是真的,先王有多少兄弟,十来个恐怕是有了。公子众多,和先王又不是一母所出,哪里来的甚么亲近。更何况,也不知道这些公子,甚么时候对寡人的君位有野心,冲到渚宫里,就把寡人给杀了……”   “怎么会?”   楚王看了她一眼,“怎么不会。”   半夏当然知道会,只是那话说出来安慰楚王的而已。   “武王当年就是弑君上位,先君也是……”楚王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安,他此刻生病,很没有安全感,半夏见状靠过来。   “国君是哪里不舒服吗?”   楚王缓缓舒出一口气,“抱抱寡人。”   半夏迟疑了下,等楚王再看她的时候,她噢了一下,从后面把楚王给抱在怀里。   “你知道寡人叫甚么吗?”   半夏老实摇头,“不知。”   反正她和楚王的相处,称呼上国君来国君去,随大流就好,不像和屈眳那样。所以知道和不知道楚王的名字对她来说都没有多少区别。   “桡。”楚王道,说了还不够,他手指点了水在手边写了一个曲曲绕绕的字。   半夏点头,“我知道了。”   楚王靠在她的怀抱里,柔软的躯体给了病中的他莫大的抚慰,他又沉沉睡去。   公子燮终于是等不下去了,楚王的病情好了一点之后,就带上楚王和半夏强行上路。斗克虽然还关心楚王的身体,怕他现在受不住现在的颠簸之苦。但是这点关心和自己的野心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半夏抗议无效,直接被丢上车。和楚王呆在一块。   楚王现在需人照料,一群男人根本就不懂如何照顾病人。半夏一路上担任了照顾楚王的责任。   如同楚王所说,王室里头并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公子燮并不在乎楚王的身体是否能承受的住着一路上的颠簸。   楚王的身体时好时坏,他对半夏也越发依赖,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要她在一旁,才能安然入睡。   “再这么下去,国君撑不到商密!”终于半夏忍不住拦在公子燮面前,她难得的严肃了口气。   为了防止人发现,他们走的都不是什么大道,前进的一路上人迹罕至。吃用都随地取材,这也罢了,楚王的身体原本就需要格外休息,他们这种不管不顾的赶路,简直把楚王所余不多的体力给耗干。   “如果国君有事,那你们的大事也成不了吧,说不定还会引来众人群而攻之。”半夏难得拉下了脸。   “走到哪里了。”斗克看了看附近,问身后的人。   “回禀主君,已经到庐邑了。”   庐邑离商邑,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了。   楚王的情况不容乐观,只能暂停下来,稍作休息。   寻了一处还算是整洁的地方,安置楚王。半夏前前后后照顾他,她取了水,喂给楚王喝。楚王嗓子疼痛,应该是发炎,这个时候她的背包不在身边,没有抗生素,就只能靠楚王自己扛了。   “我和斗大夫说过了,今日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半夏一边问楚王喝水,一边和他叨叨絮絮的说话。   “能说服他,不容易吧。”楚王放下竹筒,嘶哑着嗓子问。   半夏叹了气,“的确不容易。”   楚王坐在那里,手里持着竹筒,他坐着好半日,抬头道,“苏己,寡人之名,你可别忘记了。”   说完,外面突然传出一声爆喝,“何人!”   半夏眼里顿时绽放出光彩来。出来这么久,郢都应该知道楚王被劫持的消息了。斗心一直走小路,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发现。   现在难道是有人来救他们了吗! 第50章 入怀   半夏扑倒窗口看了一眼,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庶人,畏畏缩缩的看了他们几眼,佝偻着身躯走了。   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就扑灭了。   她咬住下唇,看了一眼楚王。楚王把手里的竹筒放在一边。他似乎对这些没抱太多的希望,所以脸上也没有失望。   半夏向公子燮再三重申楚王身体不适,才得来稍许的喘息之机。   楚王生病,身体容易劳累。他一直躺在那里休息,半夏在一旁守着。楚王这一路离不开她,她只要走开半会,他都会很不安。   半夏和衣在另一头躺下,她这一路也够呛,需要好好休息。   睡的朦胧间,听到马车声响。   她立刻警醒,外面点起了火把的光亮。上头下来了好几个人,这样的动静没办法隐瞒人的,顿时斗克和公子燮全都出去了。   来者是庐邑的邑大夫庐戢,他的前来让斗克和公子燮顿时提高了警惕。   芦戢满脸和气,“斗大夫和公子到了庐邑为何不来告知一声呢。我等也好准备宴席为两位洗尘。”   他和和气气,不见半点厉色,让斗克和公子燮颇为觉得意外。   “只是不想叨扰庐大夫而已。”斗克说了一句。   “臣听说,有车马集聚野外,臣实在是觉得意外,所以才过来看看,没有想到大夫和公子都在这里。”   说着,庐戢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臣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从郢都来的贵客了,不知大夫和公子可愿意赏脸到庐邑内叙话?”   这里离郢都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楚王出行的消息有没有传过来。   斗克想起屋内的楚王,“不了,多谢大夫好意。”   送走庐戢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秋雨之后,天气越发寒冷。这里原本就湿气重,下了一场雨之后,冷的更加厉害。   队伍里头的人不少人病了,半夏专门照顾楚王,至于其他人不在她的责任范围内,她也治不好这群人。   庐戢再次派人请斗克和公子燮过去。   两人虽然是贵族,但挟持楚王出郢都,一路上生怕被人追击,走的都是小路,衣食住行早大不如前,尤其一场雨也让两人颇为狼狈,面对庐戢的相邀,有些意动。   庐戢几次相邀之后,斗克终于启程,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把楚王给挪到了另外的地方,为了不招人耳目,另外派了几个人押送他们。   其余人他带去庐邑里,如果庐戢有所动作,他们也有还手之力。   半夏照看着楚王,楚王呼吸粗重,总还是有些不好。她坐在一旁,眼神围着那些兵士手里的戈戟还有腰里的铜剑打转。   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可是楚王这模样,实在是不太好办。她自己偷偷摸摸的,说不定运气好逃了。但是楚王这样,她不能带着他一道上路。   可是照着斗克和公子燮的做法,她还真怕他会在路上就没了。   半夏心思转了千百回,她低头看了一眼楚王。楚王依然是之前的模样,没有多少精神,两眼紧闭。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来休息。   半夏坐在楚王身边,不离开他半步。那些兵士们也因此放松了警惕,一个弱质女子,还有一个生病的少年。哪怕就让他们跑,他们也跑不出几里地。   楚王坐着不动,半夏在一旁,手里拿着装水的竹筒。   那些兵士们等着等着,渐渐的有些散懒。甚至没有了之前的警觉。   毕竟他们这样,宵小不敢靠近,而看守的人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有几个还靠在树干上,眯眼打盹起来。   就暗自此时,变故突生。一支羽箭从茂林里射出来,一头射入一个兵士的胸膛内。   顿时形势大乱,从茂林里头冲出了一伙身着甲衣的人。   拿出武器就和这群人厮杀起来。   半夏吓了一跳,原本在一旁恹恹的没有精神的楚王,突然睁开眼睛,他伸手从地上尸首的腰间一把抽出铜剑,劈手砍在最近的一个兵士身上。   他一手扯住半夏的手,在一片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   “走!”楚王一手提剑,一手拉住她,直接往前奔,哪怕脚上的履跑丢了一只,也顾不上。   跑得远远的,楚王才停下扶着树干大口的喘气。   半夏身体素质还行,但被扯着撒开腿狂奔,现在也是感觉肺那儿都快要炸开了。   半夏捂住胸口,过了好会,总算是把一口气给喘匀了。她看楚王面色潮红,额头上满是汗珠,“国君好了?”   这一路上,楚王都是很病弱的样子。半夏生怕他这一路受不了颠簸,谁知道他都是装的?   楚王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也不是装的。”   他这一路身体不好是真的,不过在她的精心照顾下,的确好了一些,不过要是被斗克和公子燮知晓,恐怕就要逼着立刻加快行程。   商密那个地方位于秦楚边境,一旦真的去了那里,还不知道要被这两个掳到哪里去。只能装作病重,好拖一拖。   “现在我们该往哪里去?”半夏看了看左右,她满脸着急。她很少出门,郢都里都没有逛过几次。偶尔的两次长途旅行,还是跟着大军一起去的。楚国边关还有路径如何,她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楚王看了看四周,“我们回郢都。”   “不去庐邑吗?”半夏问。   她从斗克和那个庐邑大夫的几次对话里,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庐邑。   “庐戢吗?”楚王靠在树干上满脸疲惫,“庐戢几次邀请斗克前去他那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寡人还不清楚。”   “可是我觉得,像是在引诱他们两个。”半夏仔细回想,总觉得庐戢当时似乎是有意引诱斗克和公子燮走。   “……小心为上。”楚王沉默了会开口道。   楚王爆发力惊人,连杀了几人逃出来,手里的铜剑血迹都还在,淋漓着展示之前的惨烈。   “那我们走回去?”半夏听出楚王话语里没有向庐戢求助的意思。   楚王点点头。   半夏思索了一下,觉得也行。只不过,楚王认识回郢都的路吗?   她正要开口,马蹄踏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楚王神色一凛,他伸手把半夏给拢到身后,而后一把握紧她的手腕撒腿就跑。   两个人的腿加在一块,比不上一辆车快。   “国君,国君!”   半夏跑的眼冒金星,听到身后传来呼声,那声音听在耳里很是耳熟。她想要回头看看,可是楚王却认定了来者不善,死活不肯回头。   “国君,臣是左尹之子屈眳!”   这下楚王的脚步终于停下,他回头看到屈眳站在驷车上,他一停下来,驷车上的御人赶紧拉停车辆。屈眳从车上跳下来,走到楚王面前,抱拳,“国君,臣来迟了,还请国君治罪。”   半夏跑的脚上的履也丢了,站在那里,伸手捂住胸口只来得及呼哧呼哧喘气。   “伯昭,你来了。”楚王露出笑容。   屈眳点头。   “现在,请国君暂时回庐邑歇息。”   楚王出来这么些天,一路上过得远远比渚宫里要差的多。神情憔悴,形体消瘦。就连身上的长衣,都显得有一股落魄。   “庐邑?”楚王眉头皱了皱。   屈眳见楚王似乎对庐邑有不满,看向楚王身后的半夏。   半夏解释,“之前庐邑大夫过来邀请斗克和公子燮前往庐邑洗尘,所以……”   屈眳一听,笑了出来,“庐大夫是为了诱骗斗克和公子燮过去,并不是真的和这两人有私。”   “臣之前已经去见过了庐大夫。”   这话才让楚王多看了屈眳一眼。   屈眳年纪比他大几岁,个头也比他高,站在那里,竟然还真的生出了几分可靠的样子。   若是屈眳都不能信,那么眼下楚王还真的不知道要信谁。   “现在斗克和公子燮都在庐邑,寡人过去,当真妥当?”   “国君若是不放心,臣派人过去查探一二,等查探清楚了,国君再过去。”   楚王点了点头,他跑了那么一段路的确是累了。   屈眳请楚王上车,楚王开口,“刚才那些人,是你们屈氏的族兵吧?”   话语里指代的是之前冲出来的那些人。   屈眳点点头。   楚王笑了笑,伸手在屈眳的肩膀上拍了拍。   屈眳目送楚王上车,他转头就看到半夏站在那里,因为脚上的一只履跑的不见了,所以只能隔着一层足袜踩在地上,被地上的石头硌的慌。   她见着屈眳走过来,下意识就把脚往裙裳里藏。这一路上真是狼狈,这一身衣裳,从郢都一路穿到庐邑。身上不好说,脚上的味道恐怕很销魂。   “……”屈眳大步走到她面前,半夏整个人就往后面退了几步。想要离他远点,免得让他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要是让他闻到自己脚臭,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没女孩子愿意让男的闻到自己身上有臭味的吧??   “苏己!”屈眳见她整个人还往后躲,伸手一把扣住她,他站在那里,目光有些闪烁,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不愿意放手。   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三四回,一直确定到她真的没有事之后。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才送下来。   “苏己无事?”屈眳直直盯着她。那目光火热,看的人窘迫不已。   半夏点点头,“我没事。”   屈眳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原本相貌不差,生的浓眉大眼五官俊秀而富有英气,当笑意彻底的从眼角唇边绽开的时候,属于少年人的爽朗便展露无遗。   “那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了。”屈眳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车上军士们的呼喊,把他的注意力给拉了回去。   屈眳伸手就把半夏给抱起来,十六岁的少年早就不是男孩那样孱弱无力,臂膀间全是力量。轻松把她抱起来。   见着屈眳抱起楚王身边的那个女子,驷车上的军士们见状,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楚王在车上看见,拧了眉,“伯昭!”   屈眳把半夏抱到车上去,然后麻利的下来,“国君有何吩咐?”   “伯昭刚才在做甚么?”楚王没错过屈眳把半夏抱到车上的那幕。   “苏己履跑掉了,实在不好走,怕她脚受伤,所以臣才把她抱上车去的。”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   正说着,前面跑来一个士卒,手里提着一只女子的履。   “国君,苏己的履找回来了!”   “赶紧给苏己送过去。”楚王道。   半夏把鞋子接过来,往脚上一套完事。   屈眳见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令人驱车前往庐邑。   屈眳一路找过来,很不容易,斗氏的人不管是在郢都还是在地方,都分布很广,他也拿不准斗克和公子燮带着楚王到底要到哪里去。最后摸摸索索,寻着那蛛丝马迹,一路找了过来,最后他去见了庐邑大夫。   不过这些话,不好在人前说。   到了庐邑的大门。楚王紧张起来,很快庐戢带着自己的家臣等人亲自出来迎接。   “斗克等人已经伏诛,还请国君放心。”庐戢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庐戢和家臣们合计,把斗克和公子燮引诱到邑城里来,摆出好好招待他们的样子。等到酒宴进行到一半,他们都不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时候,直接让埋伏在暗处的武士冲出来,把他们给杀了。   紧接着之前布置好的人冲出来关上门,把两人的私兵也都解决了。   楚王听后点点头,庐戢见他面上掩饰不住的疲惫,赶紧把楚王迎入宫邸内,好生招待。   半夏也在这大半个月都一次洗头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了。   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洗了一遍。换了庐戢女眷们专门送来的衣裳,半夏拢着半湿的头发,坐在屋内。   当一个人独处,而且已经安全下来的时候,压在心头的恐惧,就全部涌上来。   她自己坐在席上,屋子里头的侍女,都已经叫她给弄到外面去了。   半夏两腿缩起来,抱住膝盖,整个人都要埋在里头。   外面门被拉开的声音格外明显,屈眳走进来,绕过几处遮挡用的帷帐,直接入内,就看到她抱膝坐在席上。   她抱膝坐在那里,可怜巴巴的。脑袋埋入膝盖里。   “苏己,怎么了?”他伸手将挡在面前的帷帐撩开,直接入内。   半夏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屈眳站在那边。   屋子里头这么大的空间,处处都是帷帐,营造出曲径通幽之感。他站在窗前,外面的光线透过蒙在窗棂上的薄纱透过来,给他周身都渡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没听到半夏回答,直接就走过来,“苏己?”   楚王到宫邸之后,吃了点东西,就沉沉睡了。他刚才去看了楚王,听竖仆们说楚王到现在都还没有起来。   他便过来看看她。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瞧着半夏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他迟疑一下,“吓到了?”   这一路上的艰苦,他没有问过,但也能想象的到。楚王身边的人,除了她之外,全都已经殒命。一个女子面对那等凶险的状况,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听到屈眳的声音,半夏点了点头。   这路上艰辛的很,而且她还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让自己活下命来。所以一直都还好,可当完全安静下来之后,那天突然发生的惨况就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里。   “好多人都死了。”半夏声音闷闷的,她的头埋在膝里,“我当时就听着他们把尸体丢下去。扑通扑通的。”   “好了,别想。”屈眳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手指碰到小巧的耳郭的时候,像是被火烫了一下就往回缩。   半夏感觉耳朵上有点痒,伸手轻轻摸了两下。   “斗克和公子燮都已经伏诛,那些人的仇也已经报了。你不要想的太多。”   半夏闷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屈眳见左右无人,干脆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来。这姿势很没有仪态,不过说实话比正坐要舒服的多。   “没事了,苏己。”屈眳在她身后答道。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泛着兰香的气息,因为头发还没干,只能梳通之后披在身后。   他动了动手,湿润的长发就勾在他的手上。   “谢谢。”半夏低头闷闷开口。   屈眳抬眼,明知故问,“谢甚么?”   “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屈眳眉毛抖了抖,想笑又忍住了,他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这一路上面,苏己受苦了。”   “我还好。”半夏坐在那里,也不顾所谓的仪态了,她伸直了双腿,“主要是国君,他吓坏了。”   说着,半夏想起楚王,“国君路上生了病,让人来看过没?”   “国君现在还在休息。等国君醒来之后,再让人过去看看。”屈眳见她脸色苍白,脸色竟然是比之前找到她的时候还要差了些。   “苏己不要紧吗?要不然……”   半夏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的话,“不必了,那些巫人又唱又跳的,那还拿着蛇来吓我。就算没事也要吓得有事了。”   屈眳还真打算让个术法高强的巫人过来给她看看。   这一路惊吓,别说她一个女子,就连楚王那个男子也没有守住。   半夏迟疑了一下,“伯昭,你抱抱我好吗?”   这一路上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而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屈眳一个。恐惧全部涌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在这里,被后知后觉的后怕给弄得半死。   只想抓个人陪陪自己。   屈眳迟疑了一下,不过他最终还是伸出手臂,把她抱入怀里。半夏伸手揽住他的背,头脸都埋入了他的怀里。   怀中身躯柔若无骨,屈眳头脑里却是一团糟。   他这几日为了追踪到斗克的下落,前前后后不知跑了多少次,有好几天都是累到倒头就睡,完全顾不上沐浴净身。   他外面的甲衣已经除去了,里头的深衣换了没有?身上有没有什么不雅的味道。屈眳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忐忑。   怀里传来轻轻的抽噎声。   半夏两手死死抱住屈眳,她哭起来的时候,嗓子里几乎不会出声,只是从嘴里冒出那么一点轻颤颤的哽咽。   那哽咽声断断续续,却最牵挂人心。   “我怕死了。真的。”半夏勉强压下嗓子里的哭音,她此刻已经没有了人前的冷静模样,两手抓住屈眳的衣襟,“好多人都没了。然后一路上,他们还说,要是国君有事,就要我殉葬。”   “可是国君身体不好,明明就是他们的错,却都要推到我头上来。”半夏这一路的担惊受怕,这一刻如同潮水全部倒了出来。   楚王年纪比她还小,突逢变故,在斗克和公子燮面前,保住她的性命,就已经不错了。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更需要保护。所以她逼着自己强硬起来,甚至借着鬼□□头和斗克公子燮争吵,为楚王争来一时半刻的休憩。   “我知道,我都知道。”屈眳浑身好像泡在温水里,丝丝绕绕的柔情从他的四肢末梢钻入身体里。   “现在没事了。”屈眳到了此时,只恨自己一张嘴不够用了,来来去去只会说这么一句。   半夏把他原本整齐的衣襟抓的一塌糊涂。指尖若有若无的在他脖颈间的肌肤上轻蹭。   “苏己。”他心疼她,又不知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他只有两手抱住她,低头下来,鼻尖在她饱满洁净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她没有贵女在脸上涂抹粉的习惯,不过她原本就生的白皙,肤白如雪,眉不黛而黑,唇不朱而红。干干净净,让人心喜。   楚王睡了好会,他睁开眼,见着床榻前跪着的侍女。   睡得太久,楚王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头脑一阵疼痛。躺在那里好会,才慢慢起身。   他从床上坐起来,侍女过来搀扶。   “苏己呢?”楚王左右看了一眼,问侍女。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   这里的侍女都是庐戢自己家的,并不认识半夏。   楚王起来让侍女伺候自己穿衣洗漱。   他推开前来要给他佩戴玉组的侍女,大步走了出去,他左右看看,叫了人问了半夏现在居处,立刻抬脚就走。   到了门口,他听到屋内有女子的嘤嘤泣声,还有少年人依然带着沙哑的低低安慰。   楚王透过半开的门缝,透过低垂的帷帐和玉璧,看到门内屈眳抱住女子,他垂下头,似乎将女子整个都拥入怀中。 第51章 封邑   楚王站在门口,门扉半开,没有完全合上。楚王面上没有展现怒容,但眼睛里蓦然沉了下来,浮出浓厚的阴霾。   屋子内烛火昏暗。半夏紧紧抓住屈眳的衣襟,这些时日以来的恐惧在她哭泣中发泄出来。她压着声气哭,劲头反而比嚎啕大哭泄的更快。指甲勾挂在他的衣襟上,这么多日的艰苦日子,让她的指甲边缘有些毛躁,勾起衣襟上的经线。   “苏己……半夏,现在已经没事了。”屈眳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她的腰太纤细了,他都不用两条手臂,一条手臂就可以轻松的把她的腰勾住。柔软无骨,好像只要他用丁点力气,就能把这把纤纤细腰给勒断。   和男子完全不同的柔软身躯就这么伏在他怀里,浓密乌黑的鸦色长发垂在腰后,轻轻的蹭在他的手背上,带起若有若无的麻痒。   甚至连轻轻的抽噎也是轻缓的,敲击在心头上。   屈眳的呼吸乱了,就连心跳也跟着咚咚咚乱跳。   “真的吗?真的没事了?”半夏抽噎了好会,听屈眳把‘没事了’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抬了脸。   也没哭的涕泪肆流,只是眼圈那儿红了。   “嗯。”屈眳迟疑了下,还是抬手,手掌落到她的乌发上。带着些许湿意的长发,在手下微微收拢,缠绵悱恻的缠绕在他的掌心上。   这时候该做什么呢?屈眳有些苦恼,他低头看她。她眼角红了些,双眸泛着湿润的光,星星点点,如有星辰。嫣红的唇半张,稍稍露出洁白的贝齿。   屈眳的视线从她的泛着水光的眼眸落到红唇上。身体里隐隐约约有什么在躁动不满,胸口酸胀。   他垂下了眼,低头下来,想要遵循自身的渴望。   “伯昭!”门口处传来楚王的一声厉喝。   屈眳抬头看过去,只见楚王已经大步进来,他浑身冒腾着熊熊怒火,楚王走进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的目光在屈眳和半夏之间逡巡一圈,屈眳在楚王愤怒的注视中,松了在半夏腰上的手臂,不过还是把她往自己的身后拨了拨。   “国君。”   楚王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在半夏和屈眳看了一圈。最后定在屈眳身上,“伯昭难道不应该和庐大夫在一起收拾局面么?”   屈眳站出来,他比楚王大几岁,身高自然也比楚王高,站在那里的时候,几乎把半夏整个都掩在身后。   “回禀国君,庐大夫和臣已经派人前往郢都送信,另外根据前方军报,若敖和令尹都已经要回来了。”   堂堂一国之君,被大夫和公室挟持出郢都。比起这个郑国和群舒,都算不上什么了。   屈眳是处理往手里的公务之后,才过来探望半夏。谁知道楚王突然出现了呢。   “那刚才怎么回事?”楚王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屈眳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半夏此刻已经从恐惧的情绪中□□,面对楚王莫名其妙的怒火,半夏有点不明所以。   “你和苏己怎么回事?”楚王声音倏地沉了下来,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定定看了屈眳好会,然后去看半夏。   那目光口吻,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妻室和男子私通的男人。按捺着火气对峙。   “臣和苏己交好,担心她身体不适,便过来看看。”屈眳答道。   “过来看看,还需要搂搂抱抱吗?”   屈眳被楚王话语里的怒意给镇住了一下。   “国君,是我要伯昭抱住我的。”半夏终于忍不住开口。   楚王愣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我太怕了。”半夏眼睛又红了,眼泪掉落下来。带着汹汹的气势,“太怕了。呜——”   她一下蹲下去,两手抱住膝盖,整个头都埋到膝盖里,原本被屈眳安抚下来的情绪,顿时又翻涌上来。不管不顾的全部倒出来了。   原本就是在蜜罐里头泡着长大的,养成了娇娇脾气。只不过因为家教和周围环境压着,这脾气显露的也不是很多。现在被楚王用抓奸的口吻一凶,都消了的委屈又翻涌上来。   这下两个人傻了眼,屈眳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哄的半夏收了眼泪,现在楚王几句话,就让他功亏一篑。   “我真的是怕啊。”半夏脸埋进膝盖里,怎么也不肯出来,“那两个,说要我给国君殉葬!那些人也讨厌,动不动就盯着我!”   楚王一把拨开屈眳,他蹲下来,“寡人知道,寡人都知道。”   “你知道又有个甚么用!”半夏抬头,盯着红肿的两只眼睛,声音比之前要高尖了不少。   楚王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大声说话。一时呆愣在那里。   “国君,苏己也是吓到了,并不是有意无礼。”屈眳说着,闪身在楚王和半夏之间,把两人给隔开。   他在楚王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知道楚王性情谈不上好,和诸位先王都是如出一辙的暴躁。   屈眳焦急为半夏辩护,他整个人挡在楚王面前,生怕楚王生气的时候暴起对她不利。   楚王站在那里看了一会,闭了闭眼,压抑住心中因为自己所有物被别的男人觊觎的不满,转身离去。   屈眳见楚王一言不发掉头离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替半夏担心,还是松口气。他回头过来,见着半夏还是在哭。   叹了口气,他对所有事都能处置,但是偏偏对着她的眼泪,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好了,国君走了。”屈眳蹲身下来轻声道。   过了好久,半夏才从膝盖里抬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两眼红着,“真的?”   屈眳点点头,他笨拙的拿起袖子,想要给她擦拭眼泪,但想起她肌肤娇嫩,锦衣都可以把她肌肤擦的红肿,他拉了袖子,把中单袖子给拉出来。   中单是贴身穿用的衣物,用上好的细麻所缝制。柔软贴肤,他有些手慌脚乱的擦着她的眼泪。   “好了,别哭了,泪水到时候把脸泡坏了,你会痛的。”   屈眳说着又忍不住叹气。   她有个什么不舒服的,从来不叫巫人看。不过那些巫人也都没有她术法高强。   半夏的力气在这场哭泣里耗费的差不多了,原本残余的体力就不多,又没有怎么休息,哭了两场之后就累了。   屈眳让侍女进来,伺候她再次洗漱,等到她睡下之后。他才离开。   他算不上甚么有礼君子,抱住她的时候,心猿意马,想要趁人之危做些别的。但他最后还是没动。   只要遇上了苏己,自己的心思就止不住的悸动。   回去的路上,有竖仆等他。   “国君请君子过去。”   屈眳点点头。   楚王对半夏的那点心思,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所以他都要去的。   如同所预料的,楚王没有给他好脸色。   “你接近苏己作甚么?”楚王侧首很不高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不是他站在门口看着,恐怕这两人什么都已经做了。   “臣心悦苏己。”屈眳直接说了。   楚王眉宇间闪过一道怒色,不过现在的楚王并不是之前任性妄为的楚王了,经过这一段,他知道如何藏匿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指着屈眳的鼻子。   “哦,心仪苏己。”楚王整个人都靠在绨几上,想起身边那些小臣见到半夏时候,满眼的惊艳之色。   那个女子容色出众,就算是齐国的齐姜,也不一定能艳压住她。这样的女子哪怕一句话不说,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足够吸引男子的爱慕。   “心仪苏己的人,也不止你一人。”楚王说着笑了笑。   屈眳蹙眉,“国君。”   苏己身边从来不缺爱慕她的人,多一个少一个,似乎也没有任何差别。   屈眳面色变了变。   楚王看屈眳变了的脸色,他的面色稍稍好转了些。   按道理,屈眳寻到他,有功劳。他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少年人的好胜心,还有所有物被别人触碰的愤怒,让他说出这些话来。   楚王面色缓了缓,“伯昭这次有功,寡人会好好赏赐你的。”   “国君若是能勤政,不要和过去一样沉湎玩乐,臣就算不受赏赐,也是可以的。”屈眳抬头,和楚王对视。   楚王这次被斗克和公子燮挟持,也是因为楚王贪图玩乐。   “伯昭所言,似乎很有道理。”楚王笑了一下,“寡人知道了。”   几日之后,若敖到达庐邑,和若敖一块来的,还有左尹屈襄。   令尹那边暂时被拖住了脚步,消息送来的时候,楚军和群舒的正打的难舍难分,而且舒人彪悍难驯,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若是楚军撤走,舒人会立刻反扑而来。   庐戢将如何诱杀斗克和公子燮之事向楚国数一数二的人物禀报之后,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若敖和屈襄看了一眼,决定尽快把楚王送回郢都。   郢都内依然如旧,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哪怕楚王曾经一度落入乱臣贼子之手,也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城墙好像比之前变得更加坚固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半夏一路上受了惊吓,所以可以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她这一路上照顾楚王,甚至还和斗克和公子燮争取到让楚王休息时间。楚王赐给了她不少财物,尤其女子喜欢的布料和首饰不少。   另外还赐予了她一块土地。   贵族的收入,除去战争中收获的战利品之外,绝大多数就是从封邑上的进项。所以哪怕是朝堂上那些大贵族,有时候为了肥沃的土地,也会家族之间大打出手。   半夏虽然有房屋,但在楚王看来,半夏在楚国还是个无根之人。   “去巡田么?”屈眳听到消息,跑到半夏家里,满怀期待。   半夏还没反应过来,楚王已经将那块土地上的奴隶人口,以及记载着其他事的简牍全部令人送到她家里。   她之前从没想到还有有土地,所以对着一大堆的简牍,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屈眳看到她指挥着杂役,把那些简牍原本搬入腾出来的房屋里。   “伯昭今日不用去渚宫么?”半夏看到屈眳,惊了一下。   少年贵族们也很忙碌,忙着学习如何作战,学习礼仪,像屈眳这种,应该跟在父亲身边,好好谋划前程。   再过几年,屈眳长成之后,就是一个大夫了。   “我已经在渚宫好几日了。”屈眳经过上次之后,总觉得自己和半夏更亲近了一层。男女就算有过那种事,只要没有婚姻之约,也算不上什么。不过总比以前好。   “苏己都记不得了吗?”   半夏这些天基本上都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去。侍弄侍弄花草,或者盖上被子睡大觉。   “上次你从斗氏那里救下来的小奴,我令人去教他一些本领。”屈眳道,“他还算是有些凶性,对你也很是忠心。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可以放心一二。”   “放心甚么。”半夏说着,弯腰从简牍里拿出一支简牍,上面是记载着那块土地上有多少庶人。   “一千两百三十二个?”半夏看着,眨了下眼睛。   她对这个数字咂舌了一下,“好少。”   “不少了!”屈眳不知半夏在想什么,“有时候一块地方,只是山川,一个人都没有。”   半夏想了一下,可能就是她大学人数的几分之一?   “是真的吗?”半夏很是怀疑。   这块地上的庶人数目已经不少了,但眼前女子似乎觉得这点人少了?   “今日天气还不错,要不去看看?”屈眳问。   今日的天气的确不错,阳光明媚,适合出行。   半夏回郢都已经有段时间了,除去渚宫和屈襄派来慰问的人之外,基本上谁也不见。秦国行人来了,也被她拒之门外。   现在也该出去走走。   屈眳见她意动,直接令人准备车马。   很快半夏就收拾整齐坐到了车上。   楚王这次出手阔绰,赏赐给她的土地是郢都郊外的一处地方。越是靠近首都,土地也就越炙手可热,越是值钱。这个道理放到现在也适用。   不过贵族都是以土地为本。基本上没什么卖地的说法。赐给她,那就是她个人所有的财物了,连着那块土地的庶人奴隶都是她的了。   来的路上她遇见了斗心。斗心还是和以前一样,飞扬跋扈,没有因为斗克伏诛而受到半点牵连。   半夏在下车之后,问了一下屈眳。   斗克伏诛之后,他的家人也跟着一同获罪。照着半夏的理解,他这罪应该是要牵连到亲族的。   不是说谋反罪要诛九族吗?   “你听谁说的。”屈眳一手拉住她,免得她穿着锦履不利于在田埂上行走。   “斗克和公子燮掳走国君,罪不可赦。但若是问罪,仅仅问罪他们本人和子嗣罢了。”屈眳把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一面还提醒她小心脚下。   “何况斗氏几代在楚国子嗣众多,根叶茂盛,不管是郢都还是各处地邑,不知道有多少斗氏族人。因为一人而问罪其他人,恐怕楚国就要大乱了。”   半夏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里,男人和女人的体格,这时候就对比格外明显,他轻松的握住她的手掌,并且还很有余力的扶住她的胳膊。   “我能走的。”半夏不禁道。   她没屈眳想象的那样弱不禁风,而且她平衡力很好,不容易摔跤。   “苏己不要逞强。”屈眳低头下来,板起面孔来说教,“这种路,可不是女子们走的习惯的。我以前那些姊妹,最讨厌走这种道路,两边还要侍女搀扶,就这样,也走的不稳。”   “姊妹?”半夏很奇怪,她在屈氏宫邸的时候,见过屈襄的姬妾还有庶子,但没见过他的女儿。   “年纪都小,吵吵闹闹的,你也见不到,何况有些人已经定下要出嫁了,正在公宫学习礼仪。苏己也见不到。”   “啊,伯昭那么多兄弟姐妹?”半夏瞠目结舌。   她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父母长辈所有的疼爱都是她的。哪怕知道此刻多子多孙是常态,她也没办法想象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是啊,宫邸里的庶母,可有很多。”屈眳说到这里,别有意味的笑了下。   “……”半夏实在无法理解,那么多女人,屈襄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那么早嫁人,好可怜啊。”半夏一面说,一面看周围。这块地是平地,眼下是秋季,正是丰收的季节,很多农人在稻田里头忙碌。   “也不是嫁人,是作为公女出嫁别国的陪媵。”   屈眳提起来的时候,神色淡然。   贵女出嫁,嫁给另外的诸侯,就会陪嫁同族的姊妹侄女,一同到男方家里去。不管何国都是这样。屈氏也是王室的分支,所以公女出嫁,他们也一定会让女儿跟随。   半夏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娶一赠多,这个时候的贵族还真是幸福。   她站定了,加大了力气,从屈眳手掌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屈襄这样,做儿子的屈眳恐怕也一样。她从屈眳的扶持中抽身,自己提着裙裾,站在田埂上,眺目远望。   稻田里处处都是忙碌的农人。农田之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她出色的容貌和靓丽的身姿,很快引来旁人的注意。   有个庶人小孩送了一篮子的枣子给她。枣子都是现打的。   小孩送枣子给她的时候,很惶恐不安,生怕面前这个锦衣美人会嫌弃他的东西简陋。但是她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很高兴的收了下来。   半夏收下小孩送来的枣子,她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嗯,很甜。今年是个丰收年吧?”   屈眳跟过来,见到她弯下腰,一手提着简陋的竹篓,甚是温和的和面前的野人说话。   屈眳看到她脸上温柔的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忽而对这个庶人格外不耐起来。   “苏己身份高贵,和野人交谈,未免不妥。”   “……”半夏让小孩回到父母身边,她回头过来看了屈眳一眼,“可是人的好意,总要好好回应啊。”   说着,她掏出一个枣子塞到屈眳的手里,“挺甜的,你尝尝。”   屈眳看了一眼手里的枣子,转身让竖仆把她手里的竹筐接过去。   “稻田……”半夏看着田地,还有那边郁郁葱葱的深林,脑子里什么都在想。   “伯昭,这么一片地方都是我的了吗?”   “嗯。”屈眳回答了一声,想起之前她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她,明明是贵族的出身,却对贵族轻易明白的问题一无所知,甚至都能说出,一人谋反九族皆灭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这种话,恐怕就是楚王都不敢说,她偏偏能轻松说出口。   屈眳替她解释,“这块封地上的出产都是你的,甚至……”他看了一眼那些农人,“他们的性命也是你的。”   野人说是庶人,其实和奴隶也差不了太多,只是没有专门的主人而已。   半夏被屈眳的说法给吓到了。性命在她手上什么的,实在是太吓人了。   不过她很快就从惊吓里清醒出来,她看着这片山川,“那么我以后就不用麻烦伯昭了。”   屈眳对她很照顾,他还没有自己的封邑,但左尹嫡长子的身份,还是能让他拿出不少钱财来给她。   半夏不敢白收他的东西,所以每次他送来的那些,她都是叫人记下,打算找时间还回去。   屈眳的脸颊跳动了一下。   半夏还在说自己的话,“国君的赏赐真是时候,到时候我就可以把那些还给伯昭了。”   “还给我?”屈眳有些奇怪,那些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回来。男子对心仪女子本来就是各种讨好。   那些首饰和锦衣华服,都是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只要她笑一笑,那些东西不管耗费多少,他都觉得值得。   “是啊。”半夏笑的腼腆。   屈眳猛地愤怒起来。他自己带人费尽艰难把她找回来,又费尽心思弄来那些衣物首饰讨她欢心。没想到她竟然都一笔笔和记账一样记下来,等着哪日还给他。   “苏己。”他站在那里,双眼定定盯住她。   “那我再说一次。”半夏拉下脸,“伯昭不是我想要的男人,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从男子身上得到甚么。”   “那苏己……半夏想要甚么样的男子?”见她转身,屈眳挡在她面前,开口问。   “至少……别有除我之外的其他女子。”半夏听屈眳提起自家姊妹为陪媵的时候,习以为常的口吻,甚至说起父亲的妾室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的他,怎么让她去亲近。   屈眳愣住,只有她一个?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除去正妻之外,都有诸多媵妾?他的母亲,姨母,还有那些对他来说面目都很是模糊的庶母,自从他记事以来,就一直侍奉父亲。   身为屈氏的嫡长子,他肩上有开枝散叶的义务,若是子嗣稀少,那么对于屈氏先祖来说,就是不孝。   而子嗣甚多,最快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和诸多妻妾生育孩子。   “……”半夏看到屈眳满脸的意外和不解,顿时一阵气闷。   一样的,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大猪蹄子! 第52章 变化   大猪蹄子!   半夏满脑子都是这么一句,屈眳今年十六了吧?照着男子二十而冠,他都还没有成年呢。就觉得男人左拥右抱,娶一赠多,是理所当然。   还没到娶老婆的年纪呢,就开始想这些了,果然就是一条大猪蹄子!   半夏心里咬牙切齿,见着屈眳,如同真的见到一个渣男。她调转过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直接往田埂的另一头走去。   “苏己!”屈眳追上去。   半夏闻声转头过来,两眼几乎能冒出火来,“怎么?”   屈眳被她眼里的怒火镇住,他仔细回想了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她说她不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的男子有她之外的女子。   可这个……   半夏怒火冲冲,她见屈眳张张嘴没有说话,冷笑一声,直接回身过去。   巡田其实就是出来玩耍而已,她对这方土地很陌生,过来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过来瞅一瞅。有那么一点秋游的意思。   她对土地之类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屈眳见状,哪怕顶着她微怒的脸,还是给她解说封地上事。   他自小就是看着这些事,对这些实在是太熟悉了。   封邑上的一切,包括山川奴隶都是归属领主所有。包括这些土地上的出产,也是领主的财产。   所以这块地不管什么,都是她的了。   如何管理也是她的事。   半夏晕了头,拿着这么大的一块地,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原本的目标,就是在郢都做个有房一族。结果眼下的发展超过她的预期,她顿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等大事,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全权做主,说起来很好,可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她一块商量的时候。半夏心里的失落大于喜悦。   她在这里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她曾经把屈眳当朋友看,但是屈眳明摆着不想和她只做朋友。问题是屈眳自己竟然还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   啊啊啊,她好烦啊!   她没了之前来的兴致,而且脚下一直在加快步子,想要把屈眳给甩到后面去。屈眳亦步亦趋,她那点速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屈眳一直跟在她身边,她慢他速度慢,她快他速度也快。   如同一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   “我当伯昭只是朋友。”半夏心烦意燥,突然开口。   “哦。”屈眳随口答应,也不管她说了什么。   半夏看屈眳那不甚在意,甚至都不在乎的模样,恨不得拿土块糊他一脸。原本心里打算和他商量一下如何治理这块土地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屈眳是贵族,在这方面比她要有经验的多,可她就不想问他了。   她随意走了几个地方,而后就回去,她在路上谢绝了屈眳继续送她回去的好意。他才被她一顿顶了回去,却还是坚持送她。   如此殷勤,倒是显得她之前太不留情面了。   若是一般女子,见到屈眳这样的,多少也有些心软,也就让他送自己回去。毕竟男子殷勤,说明心中有她。若不是厌弃到底,怎么可能拒绝。可半夏偏不,现代女孩就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何献殷勤,那都是男人的事,接受不接受,那就是自己的事。   半夏拒绝的毫不留情,令御人径自驱车回家,留下屈眳一人在后面望眼欲穿。   屈眳见着帷车越走越远,最后在道上都已经看不到帷车的影子。他还是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竖仆在一旁看了好会,小心翼翼的问,“少主,苏己已经走远了,少主也回去吧?”   这儿四处都是农田,实在是不适合屈眳在这里久呆。   屈眳不答反问,“苏己生气了,她为何生气?”   他迟疑了一下,他早就听她说过,她父亲只有正妻一人,只是当初在他听来十分怪异。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可以把延绵子嗣,为祖宗祭祀这等大事都放到一边,让他颇为不可思议。   现在又听她亲口提起她自己择选夫婿,也是和她父亲一样。他震惊于她的不同于世俗之外,也有些迟疑。   “是少主说错话了吧?”竖仆搔搔脑袋想了想,“女子都是这样,不照着她的话语来,就发脾气。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屈眳却本能的觉得竖仆说的不对,他见过的女子莫不柔顺。父亲的那些庶母,除去巴姬这种天生脾气泼辣的之外,对男子莫不温柔柔顺。只有半夏脾气才这么大。   而且至于什么过一段时日就会消气,如果是普通女子,说不定会如此,她的话,如果拖久了,说不定两人恐怕就只是所谓的朋友。   做个友人,这不是他要的。   “我说错了甚么?”屈眳抓住竖仆不放手了。   竖仆冷汗直流,偏偏又不能他撒腿就跑,还得留下来陪着少主说话。   “苏己是在少主说哪句话的时候生气的?”竖仆跑不了,只得陪着屈眳。   屈眳想了想,他好像甚么都没说,苏己就突然变色了。   竖仆将屈眳满脸迷惑不解,知道是他想不起来了。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那么少主再想想,苏己是在说哪句话之后生气的?”   说哪句话生气的?   自然是那句和她在一起的男子没有其他女子。   竖仆跟在两人身后,自然是把两人之前的对话都听去了,他仔细察言观色,见屈眳面色有异,自然是料想他已经想到了。   “苏己是因为这个生气。”   “应该是了。”竖仆笑的满脸讨好,“女子会生气,那是把那个男子放在她心上了,若是不放在心上,再怎么也不会动气的。”   这话让屈眳满脸欣喜,“真的?”   竖仆弓腰,“自然。”   屈眳高兴的立刻笑了起来,之前的烦躁和郁闷的统统不见了踪迹。   “所以,少主不必烦恼。苏己那里,少主等苏己气消了点,到时候过去看看就好。”   屈眳也觉得此话有些道理,若是真不在意他,哪怕他说甚么做甚么,于苏己来言,又有甚么关系。   他原本疑惑的内心顿时重新亮堂起来,满脸忍不住笑。   半夏直接回来,别处也不想去了。郢都里作为楚国的国都,人数众多,街上摩肩擦踵。   供马车通过的大道就修的十分宽敞,左右足足有几米。可以供几两马车并驾同驱。   现在是白天,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她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看,好心情都被屈眳给搅了个乱七八糟。   回到家,她人还在帷车里,就看到大门那里停着一辆车。半夏奇怪,她在郢都里头交际除去屈氏之外,很少和其他的贵族有来往。   楚国这些大贵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想要在里头如鱼得水,不是一般的难。半夏自忖没这份本事,干脆就靠着屈氏和楚王这两棵大树,至于别的贵族,他们有心靠近,但她也不敢轻易的靠过去。   也不知道睡来找她。   过去之后,半夏才发现是屈氏的家老。   她住在屈氏宫邸的时候,和这位家老见过几面,因此也认识他。半夏以为家老前来是奉了屈襄之命。   可是家老赶在她开口之前道,“臣这次,并不是奉了主君之命,是臣自己来见苏己的。”   家老满脸凝重。半夏看了一眼,请他到屋内再说。   家老到了屋内,请半夏屏退屋内的侍女竖仆,之后他整了整衣冠,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径直对着半夏拜身下来。   半夏被家老突然的如此大礼给吓到了。   她飞快的躲到了一边,“这是要干甚么?”   “苏己还是少和少主来往吧!”家老保持着拜伏的姿态。   半夏眉头皱了一下,“家老?”   “苏己年轻貌美,若只是想要儿郎们的倾慕,恐怕世上男子无人能抵挡苏己的美貌。只是少主年少,而且年幼失母,主母陪媵又不受宠爱,若是主君因此对少主生出嫌隙,恐怕少主堪忧。”   家老说着微微抬头,他见到那个年轻女子躲在一边,不受他的礼,他喉咙紧了紧,随即膝盖换了个方向,重新对半夏拜下。   “少主为了苏己动用了私兵,主君对此很是不满。现在的少主羽翼未丰,完全无法和主君对抗。苏己……”   上回他看到少主听说楚王和苏己一同被斗克公子燮挟持,下落不明,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到官署里寻找主君。   虽然少主在国君身边侍奉了一些日子,但还没到听到消息就失了方寸的地步。后来更是领着屈氏的私兵出了郢都。   一个将近成年的儿子,不经过父亲的同意便带着私兵走了。家老在郢都看过了多少勾心斗角,知道这个是极其触怒父亲的。   他是看着少主长大,如何从一个婴孩长到少年。看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他不想因为一个女子,从小看大的少主就白白失去了父亲的欢心。   “苏己,就算臣恳求苏己,以后还是离少主远些吧。”   “主君对苏己倾心不已,少主又爱慕苏己。这对于屈氏而言,若是父子为了女子相争,这……是大祸啊。”   家老一面说着,一面去觑半夏的脸。只见半夏端坐在那里,满脸的肃穆。   “我知道家老话语里的意思,可是左尹和伯昭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回绝的。”   她在郢都内无依无靠,自己天生就有的那点小本事派得上用场,可是想要生活的好,就必须势力雄厚。她一个外来户没有任何势力,所以就只能借助左尹的势。   “苏己。”家老说了老半天,这才想起若是主君召见,眼前这个女子也不能推脱。毕竟有主君才有她的今日,何况主君的那个性情,容不得人拒绝他。   “但是我会尽量少和左尹还有伯昭见面的。”半夏道。   “左尹侧室众多,而伯昭前途不可限量,应当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这才会有一个不错的助力。”半夏叹了口气,她伸手过来,要把家老从地上搀扶起来。   室内铺着打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面又髹了一层油,就算是光脚踩在上面也没有任何问题。但看着一个年纪这么大的人给她行礼,她还是不自在。   “还请家老放心。”   家老看着那个女子弯腰下来,细细纤白从垂胡袖里探出来,扶住他的胳膊。   半夏送走了家老,站在门口看着天色,叹了口气。   “主人,是明天要下雨了吗?”午看到半夏站在那里叹气,不由得问了一句。   这府邸上下,都知道自己主人的本领,这别人都没有而且天生与来的本事让所有人对她都敬畏有加。   “若是明日要下雨,得早些派人去告知农人把稻谷收起来,不要受潮了。”   半夏让午脱离了隶籍,并且叫人教他武艺。算是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午对她也格外的忠心。   “不是,明日还是晴日。”   “那是之前家老说的那些话吗?”   半夏有些奇怪的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小人当时就在门口守着,里头声音多少听到了点。”午说起此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家老说的话,主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男女之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何况主人貌美,那更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他说甚么便是甚么,那主人岂不是要随着他的心意来了?”   午觉得,自己主人生的貌美,又能通鬼神,天下的男子恐怕没几个能抵挡住主人的魅力。   半夏被午这话给呛住了,明明午也只有那么点大,说这话理直气壮的,比她这个现代人还更加没有负担。   “……不过暂时能不见还是不见了。”半夏想起之前屈眳的那些话。之前气在头上,现在回想过来,是她过分了。   屈眳自小所见就是周遭所有男子妻妾满堂的场景,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也应该就是这个。她不是他什么人,哪怕觉得他对她的用心也太不真诚,说白了,也不必对他生气。   恐怕屈眳从来不知道只有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生气了,在他看来也是无理取闹。   “以后若是左尹长子来了,就说我不在。”半夏吩咐道。   “为何是屈氏少主?”午有些不解,“屈氏少主可比左尹年轻多了。”   女子难道不就喜欢年轻力壮的男人么?一个儿子都老大的男人到底有甚么好的?在奴隶里头,能配种和女奴□□的,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男人。儿子都有的男子,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们年纪大,出来的种也不好,和女奴生不出强壮健康的婴孩来。   所以午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主人挑选的是左尹,而不是更为年轻的屈眳。   不过午很快就想明白了,“左尹还是左尹,少主还没有当郎中呢。”   若是这么想,那就想的通了。儿子还是没有父亲有权势。   半夏不知道为何午说这个,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   屈眳派人给半夏送他最新从商人手里买到的鲁缟,鲁缟在诸国之中很是有名,以其轻薄而出名。平常这种衣料鲁国自己也出产不多,除了供应本国诸侯和贵族之外,能供拿到外面交易的实在是没有多少。   他也是通过郑国公子婴,让公子婴让郑国商人格外注意,才弄来的一匹。他自己不拿来用,直接令人送到半夏那里。   他对女子的认识有限,从别的贵族那里知道的讨好手段,也仅仅只有送收拾和华丽的衣料了。   他听人说若是让女子更高兴,可以说一些她们喜欢听的话。可是他不会说,他可以向楚王直言不讳,但他不知道如何说女子说话让她们高兴。认识的那些贵族子弟,几乎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他们高高在上,周围的女子都是巴结奉承他们的,争相讨他们的欢心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们纡尊降贵来看她们的脸色?   屈眳终于肯花费点注意里在父亲和庶母的相处上,发现父亲也是和那些贵族子弟一样,高高在上,那些庶母对父亲也是笑颜相待,恨不得在夫主面前展现自己最鲜妍妩媚的一面,好讨得宠爱。   终于父亲对于庶母的嘉许,那就是口头上夸奖几句,若再有诚心一点的,便让人从府库中挑选出几块颜色鲜艳的布料或者玛瑙赐给庶母。   到这里那些庶母基本上欣喜若狂,恨不得把那些物什整日穿戴在身上,好彰显自己的受宠。   说实话,这样的行径,就和宠爱漂亮的犬,也没有太多差别。最多,这些庶母基本上都有上好的出身,就算是不喜爱,也要供奉着罢了。   屈眳摇摇头,他若是这么对待苏己,恐怕回头两人一辈子都可以不用见面了。   她心高气傲,和父亲的这些庶母完全不同。   不能拿对待平常女子的态度来对待她。   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来,派出去的人就已经回来了。派出去送东西的人讪讪站在那里,将东西被退回来的事给说了。   “苏己不收?”屈眳拉下了脸。那些东西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货,郑国商人碍于公子婴的压力,再加上他出手大方,所以才能到手,若是换了别的贵族,还不一定能买到。   这样难得手的东西,应该是女子们最喜爱的,他也是精心挑选后才决定送她,为何要拒绝?   “为何不收?”   “这个小人也不知,不过苏己说,无功不受禄,少主所送之物实在是太贵重了,她不能收。”说完,立刻低头。   屈眳侧首过来,“太贵重了?”   这些东西或许在旁人眼里的确算是贵重,不过在他看来,却是勉强能给她用的。   家老走在附近,听到屈眳和台阶下竖仆的对话。心中暗喜,原来还有些担心苏己会言而无信,看来她是真的照着她许诺的那样,疏远少主了。   貌美女子自古就是祸患,常常以容貌挑起祸端。   苏己在他看来,和苏妲己褒姒这样的妖姬也差不了太多。只可惜主君和少主都被美色迷惑,也不肯听他的忠告。   “少主不必气恼。”家老从廊下的阴影里走出来,“苏己不收少主送过去的鲁缟,那是苏己不识好歹。如此不是好歹的女子,丢开了便是。”   屈眳闻言,眉头拧的更加厉害,“家老来了?”   家老点点头。   “苏己到底有几分来历不明,现在又搬出了宫邸,已经算不得是屈氏门下人。如果少主想要人侍寝……”   “家老,这是我的私事。”屈眳打断家老的话。   “少主不必羞涩,少主已经到了好女色的年纪,此事原本应该有主母来安排,但是主母已经不在,臣愿意为少主选一个……”   “家老,我的私事就不用操心。”屈眳说完,掉头就走。   然而晚间入睡的时候,外间走入一个女奴。屈眳这路多用竖仆,不用侍女,觉得侍女办事手脚不麻利。   女奴身着葛麻,进来之后,还不等屈眳说话,伸手就脱衣裳。   女奴地位卑微,身上衣物也没有多少,屈眳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奴就露出了肩膀。   “下去!”屈眳喝道。   女奴吓了一跳立刻跪下。   “出去,出去!”   少主如此命令,女奴自然不敢久留,立刻站起来就走。   女奴出去之后,屈眳把守在外面的竖仆叫进来,命令竖仆看好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竖仆得命出去之后,他整个人躺在床榻上。   刚才那个女奴是谁叫来的,他知道,原本以为家老的那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还真的送了过来。   哪个女子又能和她相比?   他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了初次见半夏的时候,她那身贴身而古怪的打扮。领口大大的开着,露出了洁白平直的锁骨,还有那纤细而柔韧的细腰。   第二日醒来,等在外面的竖仆迟迟都没有听到让他们进去的拍掌声。竖仆们怕屈眳出了什么意外,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到了寝室内,只见着屈眳坐在床上,满脸呆滞。   “少主?”   屈眳这才回头过来,他两手紧紧抓住身上的锦被,竖仆过来替他把锦被掀开,手还没碰到,就被屈眳挥开。   屈眳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少主今日还得入渚宫……”   屈眳这才把自己的被子拉开,被子掀开一股异样的味道散溢出来。用手一触,还有浓浓的湿意。   屈眳脸上火烫,他径直让人过来给他换衣洗漱。   竖仆们满脸偷笑,赶紧围上来伺候。 第53章 夜间   屈眳洗漱穿戴妥当,他看到那边忙碌的竖仆,不由得皱皱眉头。   昨夜里梦境旖旎,早上一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梦遗了。屈襄对长子在女色方面要求并不高,身为长子自然有为家族开枝散叶的义务。自己这一支子嗣越多,那么力量也就越为强大。只是屈眳对女子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兴致。所以屈襄也不管此事,让他自己去安排。   屈眳想起昨夜的乌发雪肤,不禁有些脸红气喘。他的确对半夏有旖念,也从来不压制,但梦里还是第一次。   “此事不要传扬出去。”屈眳吩咐。   竖仆低头应了,屈眳看了左右一次,转身出去。   他走在路上,微凉的空气抚在他的面上,莫名的让他想起梦境里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梦境里的手,和她的一样娇小可爱,但是抚在脸上却没有半点实感。   不知她的手真的摸到他的身上,到底怎么样的。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让他脚步下顿了顿,而后他加快步子,走得飞快往父亲屈襄那里去了。   半夏过了半个月,休养的差不多了,再次入渚宫拜见楚王。   楚王一段时日没见,比以前要沉稳了许多。   他见到半夏,让寺人给她拿来茵席。半夏谢过之后坐下。   楚王手臂靠在绨几上,上下打量她,她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张鹅蛋脸,下巴略有些尖,但脸型好看,穿了平常的绣衣。甚至长发都是随意的往身后一扎了事,也不见其他女子那么费尽心机的装扮。   不过就是这样,她也依然光彩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苏己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楚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半夏点头,她抬头冲楚王微微一笑,然后很快拜伏下来,“多谢国君的封赏。”   这便是说的楚王赏赐的土地一事。   楚王不甚在意,他抬了抬手,示意半夏起来,“那块地还喜欢么?”   “国君厚爱,小女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半夏老实回答。   那块地她听人说了,靠近郢都不说,而且还算是肥沃,就算是在大贵族的眼里,也是一块肥肉。   楚王笑了笑,“你这一路照顾寡人,寡人知道你不想要个好夫君,至于其他的女子喜欢之物,你又不是很有兴致,就给你一块地了。”   “寡人还担心你不高兴呢。”   半夏愣住,“国君为何这么说?”   土地和房屋一样,都是不动产,不动产可比那些珠宝首饰还有衣服只能值钱保值的多了。   “因为平常女子喜欢的不是这些。”楚王身边一段日子也是莺莺燕燕,身边那些女子喜欢的就是美玉靓服,还有夫主的宠爱。一块土地在她们眼里还比不上和夫君共度春宵,多生几个孩子来的实在。   “苏己想要的和寻常女子不一样。”楚王说着,看她的目光不禁有些探究,“苏己想要甚么?”   “嗯……小女想要属于自己的一份财产,而且不会被人夺走了。”半夏说着笑了笑,“至于夫主之类的,小女可真没想过。”   “没想过?”楚王来了兴致,“为何没想过?”   “……国君问这个干甚么?”半夏眨眼。   楚王看着那双杏眼,曲肘压在绨几上,“难得见你这么一个不想着好好寻夫主的。”   半夏看起来十八九岁,这年纪正好是最好找夫婿的时候。虽然比不上十五六的女子鲜妍,但她出色的容貌,很容易让男子心甘情愿的娶她。   “嫁人又有甚么好的。”半夏笑道。她照顾了楚王这么一路,自然和别人不同,说话的时候唇角翘起来,天生的妩媚多情。   楚王盯住她的嘴角,“哦?”   “男子太多变啦。”半夏缓缓说道,“就算此刻是真心的,可是谁有能保证,以后不会变啊。”   “与其靠男子那点虚无缥缈,不知道甚么时候就变了的所谓宠爱,倒还不如靠着自己好些。”自己手里有钱有地位,她干嘛要抱着那些满脑子三妻四妾,天天盼着多生儿子的臭男人干嘛?   “何况小女脾气不好,若是嫁人了,恐怕日日都要和夫君吵上几次,闹得家宅不宁,何必呢。”半夏说着软软的笑了,她眼睛眯了眯,漂亮的杏眼里漏出些许光芒。   楚王的手在袖子里动了动,“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小女若不是与众不同,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国君面前啊?”这小小的俏皮话得了楚王的欢心。   楚王愉悦的笑了,他的目光在她堆叠如云的乌发和白皙娇美的面庞上停留。   “你这话要是叫别人听见了,一定说你不知好歹。”   半夏毫不在意,“那也是别人,别人说的话,都是别人嘴里的。”   楚王甚至赞同的点了点头,“没错,别人说什么于自己何干?”说着,他又有些讶异,“你这脾气倒是不像那些循规蹈矩的中原人,和我们楚人很是相似。”   他见过的那些中原人,尤其是周人,恨不得喝口水都要拿个周礼来比划一下,沉闷迂腐的厉害。苏己这种人若是落到了周人那边,这想法简直是惊世骇俗,说不定就要被那些周人关起来。   半夏开心的笑了。   楚王和半夏说了几句话,召来了舞乐,有她作陪,楚王也就不召其他的女子来陪他喝酒了。   舞乐很快上来了,人都是半夏教过的那批。   半夏看的蠢蠢欲动,她已经好久没有上台过了,虽然私下里自己一直都在练习,但是这种表演,还是真没有过。   已经没有人能让她去表演了。   半夏看的兴起,舞蹈动作都还是她之前排出来的。   看着自己的成果,她比楚王都还要兴奋。   楚王的视线没过两下,就从那些舞女落到了她身上。他起了坏心思,“苏己要不要试试?”   半夏正跃跃欲试,听到楚王此言,立刻欣然答应,她之前在屈家学了现在的舞蹈动作,对于经过现代专业系统舞蹈训练学习的人来说,那些动作不但不难,反而易如反掌。她一到舞乐里来,那些舞伎就彻底沦为了她的陪衬。   楚王两眼紧紧的盯在她身上,原本伸手让一旁的寺人在漆杯里注满酒水,却最后把漆杯给放下来了。   她动作古怪大胆,但有别具一格的美感。他看的眼睛都不眨。   一曲舞毕,半夏抬头擦了擦额头。她喜欢跳舞,也很尽情的享受跳舞的乐趣。跳舞的时候,想着不是观众,倒是如何投入其中。   她看到楚王,楚王对她招招手,“你跳的不错,你希望寡人赏赐给你些甚么?”   对旁人来说,能得到楚王这话,简直求之不得,半夏听了她想了想,“能不能先存着?小女还没想好,要问国君讨要甚么呢?”   她的确还没想好,而且刚才她也不是为了要取悦楚王才跳舞的。   所以她才不会滥用。   “那就先放在国君这里,你我都知道,到时候小女想起来要甚么了,再来问国君要,好不好?”   楚王哪里不会答应她。   一旁的寺人看着两人这样,都啧啧称奇。   楚王身边的女子来了又走,换的很快,有些看着得宠,被楚王新鲜那么两三日,说不定就丢到了脑后去。但楚王看着对这个苏己很不一样。   寺人过了一会把楚王用过的酒具收拾起来,拿到外面去。   走过藏室的时候,一个锦衣女子伫立在那里,锦衣女子名蕙,是君夫人季嬴带来的诸多陪媵之一。   季嬴还在幼龄,楚王已经到了楚人眼中可以生育子嗣的年纪,两人年纪搭不上,秦国也不能放任在季嬴满十五之前,让别的女子捷足先登,照着嫁女晋国的先例,给季嬴陪嫁了好几名公子公孙家的公室之女作为陪媵。   为了子嗣着想,陪媵们绝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比楚王还要大上一些,青春正好,而且生育子嗣也是最合适的。   “啊,叔嬴。”寺人见到蕙立刻低头行礼。   “……国君今日又行宴乐了吗?”蕙看到寺人们手里捧着的那些黄澄澄的铜酒器,笑问。   蕙是君夫人带来的陪媵,身份地位非平常后宫女子能比,除去君夫人之外,其下就是她了。   说一句她是诸媵妾之长也不为过了。   因此寺人们对她也格外殷勤,“是啊,国君刚刚燕宴结束,小人们就把酒具给撤下来了。”   “国君燕宴,必定会召人过去陪宴。我没听说有人受召啊。”   “呃……”寺人听蕙如此问,有些迟疑。   蕙笑的越发温柔,“你说便是,我不会告诉别人。”   听到蕙如此说,寺人看了看周围,“国君没有召人陪宴,不过国君召了苏己。”   蕙神色一僵,她来郢都不过才两三个月。对渚宫内的人还不能完全认全。不过她知道苏己。   从秦国一道来的寺人们打听来的消息,这个苏己是屈氏献上的女子,在渚宫寺人们的嘴里,这个苏己美貌绝伦,身姿极美。几乎没有女子能和她相提并论,说的就好像是商纣王的那个同样出自有苏氏的宠妾一样,有着轻易蛊惑男人的本事,而且比那个苏妲己更厉害的是,这个苏己有上通鬼神的力量。   所以卿大夫们对她也是颇为礼遇。并不因为她陪伴在楚王身边寻欢作乐,就露出多少不屑。   “苏己不是有一段时日没有进宫了么?这次怎么……”蕙迟疑了下,她听说苏己身体不适,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她的动静,怎么……   “苏己好啦,”寺人叨叨絮絮的,这里没太多人,站着说会话,也算是小小的偷会懒,“国君可喜欢她了,听说她好了,就把她给召入宫来了。苏己还给国君跳舞了呢,国君看的眼睛都不眨,今夜恐怕苏己要留下来了。”   蕙听完,伸手拿出一块小金饼到寺人的手里,转身离开。   蕙离开藏室,没有去别处,直接去了季嬴那里。   季嬴身为君夫人,身份高贵,所以她居住的宫室几乎和楚王的一样宽敞装潢华美。只不过楚王对这个年岁尚小的夫人没有兴致,来的也很少,所以也宽敞和华美之中,难免的带了几分寂寥。   季嬴和几个陪媵叫人拿了铜壶,手里拿着一把箭矢,投壶打发时间。   “夫人。”蕙快步走过去,对季嬴行了个礼。   “蕙来了。”季嬴看到蕙忍不住笑,她正好嫌弃这里人还不够多,玩的还不够热闹呢。   楚王除了迎娶君夫人之外,并没有从别国迎娶侧室。所以偌大的后宫,也就秦国来的人。季嬴不喜欢冷清,所以把她带来的陪媵全都召集过来,陪着她投壶取乐。   蕙可没有任何兴致陪着季嬴来投壶,“夫人,大事不好。苏己被国君召来了。”   季嬴听到苏己两个字,顿时肃了神情,“她来了啊?”   季嬴还记得公孙缪和她说过的话,因此对半夏格外注意,不过她的这份注意落到旁人的眼里,就会带上一种别样的意味。   公孙缪和白连的打算只和季嬴一人说过,季嬴年少,但对此却守口如瓶,哪怕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傅姆都未曾透露过一句,就更别提其他陪媵了。   蕙手里拿捏着打听来的消息,“是的,苏己来了。”说着她看了一圈周围的堂姊妹们,“恐怕我们的日子要更难过了。”   “苏己人才好,国君就迫不及待的把苏己给召入宫来。”蕙说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再照着这么下去,夫人我们要怎么办?”   季嬴年岁幼小,对这些女子争宠的事,稍微有些印象,但并不感同身受。   她想了一下,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让陪媵们自己回宫室里去。   蕙见状只得退下,回到宫室内,她的傅姆在身后劝说,“叔嬴不要生气。国君上次才到叔嬴这里来,看着国君还是喜欢叔嬴的。”   蕙不想听傅姆的那些安慰,楚王的确是来她这里,不过就像是看看秦国送过来的人到底长得怎么样的那种好奇。   看完之后,说上两句话,然后就走了。   “国君上次回郢都之后,特别喜欢舞乐,而且也频频召后宫女子陪伴。”傅姆见她心情不好,劝说道。   楚王被救回来之后,之前的吃喝玩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越演越烈,美色丝竹几乎是每天不停。   照着这么看,蕙还是很有机会的。   “可是有苏己在,我又怎么能见到国君!”蕙咬住了唇,她见识过家中女子争宠。知道自己在此刻是最有优势的,若是失了先机,被人抢了去,等到楚王年纪再大些,就喜欢那些更年轻的女子的时候,她就没有希望了。   “我想见见苏己。”蕙咬了咬嘴唇道。   能让君夫人都为之侧目的女子,她也很好奇究竟长得什么样子。那些寺人把苏己捧的高高的,就越发激起她的好胜心。   当初雍城里国君让夫人为公女挑选陪媵,就是照着貌美来的。她想看看,苏己到底美貌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楚王对她如此不厌倦。   楚王今日又上了大舟,渚宫内有广袤的湖泊,可供楚王泛舟。半夏在船舱内并不出去,外头鼓声如雷,她知道是示意舟师全面向前发起总攻的标志。   她刚刚出去看了下,发现双方差不多是动了真格,甚至船身上都安上了那种可以拒绝对方船只靠近的长长木杆。   她干脆就到船舱里来了。   一旁的漏壶都快要空了,楚王才回来,他看着很尽兴,内外衣袍都已经湿透了。   “苏己,帮寡人换衣。”   半夏看了一眼旁边的寺人,这些活计都应该有寺人和侍女来的,但是楚王点了她,就该她上。   半夏过去,替楚王解开腰间的带勾,替他宽衣解带。   楚王已经过十五岁的生日了,这个年岁的少年正在往上窜个的时候,一段时间不见,就长出老大一截来,不过因为骨头长得太快,肉没有跟上去,所以瘦高瘦高的,和竹竿一样。   半夏对这种竹竿条身材,可半点兴趣都没有。   脱到了只剩下一层内袍,楚王让寺人过来接手。   楚王想起她那没有半点波动的眼神,不禁有些败兴。男子就在她面前,她怎么一点意动都没有的?   换了衣物之后,船只靠岸,楚王才从大船上下来,左尹屈襄怒气冲冲过来,“国君今日好兴致,臣到处寻国君不到,原来国君在这里!”   屈襄找了楚王许久,楚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那些寺人对楚王的去向也是支支吾吾,最后找了许久才在大湖这里寻到了楚王。   屈襄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楚王多少能懂点事,至少别像刚继位的时候那样。谁知道楚王回郢都之后,越发放浪形骸,舞乐每日不断跑到湖面上泛舟赏景。甚至还带着美人!   他看到楚王身后的半夏,顿时哽了一下。   半夏看到屈襄,颇为抱歉的笑笑。楚王看着屈襄的目光在半夏身上,闪身过来挡住他,“左尹,吓到美人可不好。”   他这话说的笑眯眯的,生怕不会把屈襄给气死。   屈襄拉下脸来,楚王让人先送半夏回去,自己去和屈襄谈事。   屈襄找过来,并不为了仅仅呵斥他沉迷享乐的,每次来都有正事,楚王和屈襄到了宫室内,果不其然,屈襄让人搬上许多竹简。堆起来足足有小山那么高。   “这些还请国君批阅。”   左尹负责制定律法,这些都是关于几年新裁定的一些刑律。必须要让楚王过目。   “左尹怎么叫人搬了这么多来。”楚王看到那有小山高的竹简,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些已经积攒了许久了,臣今日都拿来请国君过目。”   楚王伸手拿过一卷竹简,摊开来看,他看着上头的律例,开口道,“伯昭今年十六还是十七了?”   屈襄没料想到楚王突然开口问起长子的年岁,下意识答道,“快十七了。”   “那也是一个铮铮男子了。”楚王看着竹简,他一面办公一面问屈襄家事,两面皆顾。   “左尹也该给伯昭寻一个妻室了。”楚王道,他拿过旁边的笔在竹简上写。   “虽说中原男子都要到二十行冠礼,冠礼之后娶妻,有些若是沉迷正事的,说不定要拖到何年何月,不过左尹应该不想伯昭到那时候才娶妻生子吧?”   屈襄不知为何楚王突然说起这个,“臣的确……”   早些开枝散叶对屈襄来说自然最好,不过男子应该以事业为重,屈眳现在还只是渚宫里的一个郎中,还没到大夫的位置。若是要想看妻室,他觉得还是等屈眳做了大夫之后,这样也好多多选择。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楚王说了一下。   “那好。”楚王颔首,“那寡人先赐伯昭几个女子吧。”   顶着屈襄古怪的颜色,楚王笑了,“先开枝散叶再说。”   屈眳盯着跪在面前的这些女子,他额头爆出青筋,“这怎么回事?”   那些女子都十五六年岁,青春正好,而且容貌娟秀,此刻含羞带怯的偷看他。   明明他在渚宫里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一回来就多了几个人?   屈襄低头看也不看那些女子,他低头整一下袖口的褶皱,“这些都是杨越一代来的蛮女。”   说着其中一个女子抬起头来,略羞涩的对屈眳一笑,唇下露出一块黑齿来。   这是杨越那边的习惯,不管男女,都会把牙齿染的漆黑。   楚国征服杨越一代,会有大批的奴隶和俘虏进入楚国,男子绝大多数进入铜山为奴隶,而女子其中长得清秀的会被送到楚国贵族手里。   这些女子也是那种。   “……父亲!”屈眳回首恼怒的唤了一声。   “国君赐予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屈襄说完,就往堂上走去,留下屈眳对着这么一群女子。   “今晚请苏己过来一趟。”屈襄对身后的家臣道。   家臣应下。   半夏很快才回家,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家臣等了她很久,见她过来,连忙上前道明来意。   半夏稍稍整理了一下,跟着家臣去了屈氏宫邸。   屈眳焦头烂额的处理了那些楚王赏赐下来的杨越女子,让人把那些女子送到别处之后,回身就往父亲这里走。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庭中点起了供照明的庭燎。   他走在木廊上,见到那边从门口进来的半夏。   家臣对她很是殷勤,替她看顾脚下。   屈眳躲到阴影里,看到自己平常严肃的父亲亲自从堂上台阶走下,对着她满脸笑容。 第54章 亲吻   屈眳躲在阴影里,他见到竖仆要过去禀报,一把拉住竖仆,不让竖仆过去。   “少主?”竖仆不明所以,往屈眳那里看过去,屈眳却没有看他,他盯着庭院里的人。他很少见到父亲对谁笑的这么开心,父亲对他,自打有记忆以来,便是严厉有加,他要费尽功夫,才能得到他赞许的笑容。对那些庶母,有限的几次碰见里,他就没见过父亲对那些庶母有过什么笑容,几乎全是威严有加。   在外面对着些卿大夫和各国行人,才会有那么一点,看着温和的,有礼的微笑。   他看的真真切切,火光之下,父亲露出了在人前几乎看不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喜悦从眉梢眼角毕露无遗。   “苏己可算是来,我等苏己已经有段时候。”   “国君身边有事,实在走不开,所以来迟了。”半夏对屈襄歉意的笑了笑。   屈襄伸手请她入室。   屈眳看着两人走上台阶,身子立刻跟了出去。但走了两三步之后,他生生逼着自己停住脚步。   他眼眸沉沉,露出一股浓厚的阴鸷。   竖仆原本想要询问他为何不进去,但是看到屈眳那面色,立刻吓得不敢吭声。   屈襄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半夏了,半夏搬出去之后,屈襄也不好有事没事往她那里跑。他看的出来,半夏不是那种喜欢受人胁迫的人,想要获取她的芳心,必须得有耐心,慢慢来。如同猎人要耐心十足的在原野里追踪自己的猎物。   一直到最后猎物露出疲倦破绽了,便可一箭得手。   他对女子还是首次这么有耐性。   屈襄亲自迎接她到室内,引她坐下。然后才在她对面正坐下来。   屈襄多年征伐,身形挺拔,他坐下来,背脊挺得笔直。他和半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问,“苏己这几日一直都在陪伴国君?”   半夏听屈眳这么问题,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下。楚王喜欢让她陪着,她才收了楚王的好处,所以楚王要她陪伴,她自然要跟在楚王身边了。   “是的。国君之命,无法违抗。”半夏道。   “这也是,国君之命,的确是难以违抗。”屈襄说着,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半夏的话。   “国君年少,继位以来,一直任性妄为。我已经规劝了国君多次,国君也没听我的。原本上次斗克之乱之后,以为国君会有所收敛,谁知国君还是和以前一样!”   屈襄说到这里,忍不住重重的叹口气。   他这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为家里孩子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半夏看到实在是憋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屈襄看过去,面上疑惑,“苏己?”   半夏连忙坐正了,其实楚王还是有些收敛的,至少就算是胡闹也在渚宫内胡闹,不怎么到外面去了。而且他多是行猎和泛舟。这两样和沙场直接挂钩的,贵族们也多通过这两样来锻炼自己的本事,为将来上沙场做准备。   “左尹放心,此事小女会和国君说一说的。”   屈襄点头,现在半夏是最接近楚王的人,恐怕比那些后宫女子还更亲近楚王一分。想到这里,屈襄不免劝说,“苏己还是要小心一些,若是国君有过分的举动,只管拒绝。”   “若是国君怪罪下来呢?”   “若是国君怪罪下来,我会替苏己顶着。”   半夏有些不可思议,她对屈襄这话有些出乎意外,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国君若是懂事一点,我也不会来麻烦苏己了。”如果楚王不是那么的不懂事,恐怕他也没多少理由把她找来。   “能为左尹分忧,也是小女的荣幸。”   说了几句话之后,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可说了。两人相差十多岁,而且一个在朝堂,一个陪伴在楚王身边,除了说楚王之外,基本上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屈襄不想就这么放半夏离去,她一走,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这把年纪,实在是不好像屈眳那样,直接驾车到她家里去。   “国君给苏己的地,苏己还管得顺手么?”   “多谢左尹关心,嗯……”半夏说着抬头看了屈襄一眼,屈襄此刻正看着她,眉眼温和,没有白日里在渚宫里的严肃。他这样,倒是让人放松下来。   “其实……”半夏慢慢开口,“小女有些不太会……”   她这话在屈襄的意料之中,“我想也是,你父母应当也没有教过你这个。你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派人过来问我。”   屈襄的封邑广阔的很,而且二十岁就开始接触这些,到了现在十多年了,该如何让家臣去管理封邑上的一切,他比半夏有经验的多。   “这真的好吗?”半夏迟疑道,“左尹应该平日里也很繁忙,我拿那些小事来叨扰左尹,不好吧?”   “若是旁人当然不行。”屈襄看着半夏的眉眼里露出疑惑来,“但若是苏己,那么我便有足够的时日了。”   这话从屈襄嘴里说出来,便有了格外的意味。   半夏忍不住面颊烫了下。   她在屈襄这里没有久留,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打算走了。屈襄令人给她将封邑上送来好物给她装上一些。现在她不爱从他这里收取美玉靓服了,那么他就拿那些女子喜欢的可口的果物来讨她的欢心。   这些东西并不难得,而且也值不了多少,但多少都是心意。   半夏也推迟不得,只得收了。   屈襄送她到庭院里,庭院里种着两棵树,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枝桠伸展出老远。此刻已经天凉了,风一吹,已经发黄的叶子就随风飘落,半夏从一旁经过,两片树叶便落到了她的发间。   “苏己留步。”半夏对此没有半点察觉,只听到身旁屈襄突然出声。她也停住了脚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屈襄已经抬起手来。   他的手指轻轻夹住她发丝上的落叶,宽大的袖口落到她的脸颊边,熏在衣物之上的茅兰之香盈盈袅袅,从脸颊边袭来。   屈眳一直站在那里,他看到父亲抬手起来,为她拂去发上的落叶。落叶被拂开,属于成熟男子的手掌却没有急着从发间下来,而是缓缓落到她的耳后。他见着父亲低头在她耳边说了甚么,紧接着她就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原本就大的眼睛笑的微微眯起来,被火光一照,就露出活泼的星光。   屈眳站在柱子后的阴影里,目送屈襄和半夏远去,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站在这里。   现在天已经凉了,夜里还会刮风,他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跟在后面的竖仆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两腿都站麻了,而且前面的屈襄和半夏都已经不在了之后,才迟疑开口,“少主,主君和苏己已经走了。”   过了好久,竖仆耳朵里听见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在他以为得不到屈眳的回答之后,才听到那淡淡的一声“嗯。”   屈眳身体动了动,麻木的身躯终于有了一丝知觉,掌心里一片钝痛。他抬起手张开手掌,看到自己掌心,掌心里被指甲抠破了皮肉,血从里冒出来。   伤口处的钝痛,一阵阵沿着经脉往心里钻。   他记得,她说过的,她对父亲没有任何意思。此言她说了不止一次,他也信她。   他信她。   但她看向父亲时候突然展露的羞涩,却不是假的。他的这双眼睛看到的不是假的。   她骗了他吗?她是真的对父亲有所倾慕?   一时间,屈眳站在那里,脑子里几乎想不起来别的事,两耳嗡嗡作响。   她骗他的。她之前说的,都是骗他的。   屈眳挪动了下脚步,他没有回过身,而是直直往后退。两眼紧紧盯着两人之前消失的方向。   “少主?”身后的竖仆察觉到屈眳的不对,惊慌失措的开口。   少主这模样,像是丢了魂。竖仆提心吊胆的想着。   屈眳突然转过身,面色肃杀,他大步向自己的居所走去,步履带风。   竖仆在后面见状,赶紧跟上。   她骗了他,她果然骗了他!   屈眳袖中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并露。   *   楚王的日子和平常没有太多差别,他对朝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感兴趣,只有被屈襄亲自提着简牍上门的时候,才亲自批阅。不然能躲就躲,整日里玩闹打猎,过得比谁都舒服。   所有的事全部推交给卿大夫们,自己好轻松完乐。   半夏站在竹帘后,见着又一个卿大夫怒气冲冲过来,让楚王上朝。   楚王这段时间推说天冷身体不适,干脆连蚤朝都不去了。卿大夫们有些人就干脆过来,看看楚王是真病假病。   楚王自然是真没病,而且被抓到的时候,正好在看歌舞。   卿大夫差点没被楚王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半夏站在竹帘后面,见着卿大夫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由得替卿大夫们同情了一把。她在楚王身边呆的时日久了,知道楚王的性子就是那样,自己愿意做的,根本不用旁人开口。可是他打定了主意,说再多也是没用。   卿大夫被楚王拿几句话堵了回去,半夏见人走了,才从竹帘后出来。   “国君明日上蚤朝吧。”半夏劝说。   楚王靠在绨几上,重新端起酒杯,看向躲在一边的舞伎们,“来来来,继续。”   他看向半夏,“怎么苏己也同情那些大夫了?”   “大夫直言进谏也是为了国君好。”   楚王摇摇头,“不是,寡人过几日再去。”   说着他冲半夏招招手,让半夏坐到他身边来,他对她的依赖有增无减,感觉只要她在身边,不管什么烦心事,都能平伏下去,获得一份宁静。   半夏坐到他身边,看着他一边喝酒,一边看舞听歌。   “其实国君是想要趁着这次的机会,瞧清楚谁和斗氏来往密切,谁忠心于国君,不肯和斗氏沆瀣一气吧?”   楚王神情一凛,他别过眼看她一眼,半夏冲他一笑,似乎方才那话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似得。   半夏冲寺人的手里把长杓接过来,“国君还是少喝一点吧,饮酒多了,对身体无益。”   楚王没有说话,不过还是把酒杯给停下来了。   此刻寺人禀报,“国君,叔嬴来了。”   楚王有些奇怪,随意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不多时半夏就见到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女进来,她给楚王行礼,而后看向半夏。   “坐吧。”楚王指了指一个位置,让她坐下,“叔嬴怎么来了。”   蕙是专门来的,楚王已经有段时间没到她那里去了,同样的也没有去其他后宫女子处,她不喜欢就在那里等待,更喜欢主动出击。就和她的父兄每次征伐狄戎,从来不会等狄戎过来,会主动冲过去。这样才能获取更大的胜利。   男女之事和征伐有些道理是想通的。在宫室里等楚王的光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他。还不如她来找楚王,说不定楚王就留下她了呢?   “婢子听说国君在燕宴,所以特意过来为国君助兴。”蕙说着,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坐在楚王身边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年纪看起来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但的确如同那些楚国寺人说的那些,花容月貌,肤白乌发。甚至她还有一把让人眼红的纤纤细腰。   的确苏己很有让男子为她迷恋的本钱。听来的传言在自己眼前坐实,蕙一丁点都不高兴。   “看来国君这里,可是有助兴的人了?”蕙说着就向半夏看过去,半夏直接对上蕙的视线,她眉眼含笑,对蕙笑了笑。   蕙被她的笑容刺了一下,苏国已经亡国了,甚至那些公室都不得不投靠卫国,靠着别人脸色过活。   一个亡国之女,哪里来的胆量和底气敢直接对视她?   蕙面上的笑容僵了下来,楚王看了一眼,“怎么了,叔嬴身体不适?”   蕙摇摇头,“不是,只是见这位女子脸生,没有在后宫见过。不知……”   “她不是后宫之人。”楚王随意说了一句,“之前没有和叔嬴见过,也应该的。”   说着楚王看了一眼半夏,半夏手放在膝盖上,她好奇的打量蕙,没有半点生气,楚王心里顿时很失望。   这些女子基本上互相还是见不得,一旦见到了,就互相看不顺眼。楚王对此并不喜欢,后宫女子嫉妒,不是好事。但是此刻他希望半夏能嫉妒。   半夏看了蕙几眼,露出笑容,“见过叔嬴。”   她拿出楚人的礼节对蕙稍稍一拜,   蕙心中不满,但面上还是微笑如初。   “国君这里很热闹,怎么不让婢子过来伺候国君呢。好歹多热闹一下。”蕙不喜欢那个被称作苏己的女子,干脆只看向楚王。   楚王只是笑了笑,“叫你来不太好。”   毕竟是秦国公室之女,吃喝玩乐的叫上根本就不合适,何况他对秦国人,可没有那么多的信任。   蕙听了,喜形于色。国君果然还是更尊重她一些,苏己被叫来,也是因为她亡国之女的身份,背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父兄。自然国君想要她做甚么,就得作甚么。   亏得那些楚国卿大夫,还对苏己颇为客气。   楚王等面前的舞伎跳完了一曲,挥手让她们退下。   “叔嬴先回去。”   蕙满心的喜悦被楚王的这句话给浇了一头冷水,“国君?”   “夫人才来郢都没有多久,你多去陪陪她。”楚王故作体贴道。   话都已经这么说了,蕙哪怕不满,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她退出去的时候,听到楚王格外高兴的对另外一个女子道,“最近渚宫从秦国那里进了几匹好马,苏己你陪寡人去看看!”   苏己柔柔道,“好啊。”   秦国来的好马,难道不是她更为合适么?   而且苏己的说的并不是“唯”,似乎面前对着的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寻常少年一样。   怎么这样!   蕙回到宫室内满脸怒火,傅姆在后面劝慰,“叔嬴不必生气,苏己乃是亡国之女,出身怎么能和叔嬴相比?而且听说国君赐了她一块土地。国君应该没有纳她的意思。”   傅姆在蕙的耳边,说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苏己还真是个乱来的人,也不知道苏氏到底落魄到甚么地步,才会连族中的女子都教导不好。”   “听说苏己在那块地上乱来,不把田地里所产出的全部收走,反而还给那些野人和贱隶留了三分。说是以后都照着此例。”   傅姆面露鄙夷,“不管在楚国还是秦国,这么做的可就苏己一个。真是不像话。”   “终究是亡国之女。”傅姆最后给半夏下了定论。   封邑上的所有都归主人所用。那些奴隶和野人的性命在她们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与会说话的畜生无异。更别提让他们保留一点所得。   苏己的做法简直无法叫人想象。   “叔嬴就等着吧,苏己一定把她自己给搅和的一团糟。”   傅姆的话让蕙重新开心起来。   那个亡国之女除去一张容貌之外,的确是没有其他可以与自己抗衡的本钱。她就等着看这个亡国之女的笑话。   半夏陪着楚王看骏马,骏马对贵族来说,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名车。所以不管是楚王还是卿大夫,都喜欢收集名马,甚至还给马人一样的待遇。   半夏对马没有什么研究,站在一旁看楚王啧啧出声。   “你父亲难道不喜欢这个吗?”楚王回头一看半夏事不关己的站在那里。   “有……”半夏想起自己的爸爸对名车的确很喜欢,而且如数家珍一样,能把各个车型都能说到。   “那你对这些不喜欢?”楚王说着,神情痴迷的摸了摸马的身体。   秦人那边和狄戎接壤,出产的马也很高大,半夏看楚王那么入迷,站在一旁看了好会,“国君我累了。”   她对马没兴趣,自然没办法跟着楚王一起对着一匹马如痴如醉,站了一会腿就累了。   楚王让她去休息,这次好马来了好几匹,他要看上大半天去了。   半夏先就近到宫室里稍作休憩。   因为临近马厩,所以除去奴隶和圉人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侍女。半夏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没有侍女也无所谓。   领她来的人走了之后,她就把脚上的履给脱了,踩在席上,坐下来。   她喝了一口水,听到窗口那里有声响,放下手里的陶杯,见着屈眳从内室里头走进来。他衣服下摆那里站着泥土,应该是抄走小道,爬窗口进来的   他面色阴沉,阴鸷在看到她的时候更加浓厚。   半夏看到他,想起之前和家老许下的承诺,她会尽量少和屈眳接触,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她看着有些害怕。   她转身欲走,见她想要离开,屈眳坐实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愤怒非常,他如同野兽捕猎一样,将她扑倒在地。半夏被他这猛地一下扑倒在地,几乎眼冒金星,她被翻转过来,紧接着不等她反应,年轻有力的身体覆上来。   “苏己,苏己!”屈眳两手紧紧的握住她的肩膀,话语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   她说甚么都是骗他的,甚么只想要男子只有自己一人,都是骗人的!   激烈的情绪似乎在骨血中化作激流奔掣。   为了发泄这种痛苦,他低头下来,直接吻住了她。她的唇依然柔软温暖,但是这次却不是和上回一样。   半夏在初初的惊讶过后,就开始剧烈挣扎。她的挣扎反而带来了他更有力的压制。   屈眳从没近过女色,连亲吻都不会,衣襟豁开,淡淡浅浅的馨香散了出来,那股馨香逼得他发狂发疯,他再次堵上她的唇。舌头在她的唇上无意识的滑过,他尝到了不一样的滋味。   馨香软甜,比甘浆更为甜美。   他沉浸在这滋味里,出不来了。   他死死摁住猎物,很快他就能整个将她拆吃入腹。 第55章 警告   半夏被他死死压制住,如同被迫搁浅的鱼,她扭动挣扎,却依然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她张口尖叫,可唇才张开一条缝,就被他捕捉到了空子。湿软的触感带来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触感,屈眳越发凶暴。   她呼吸不过来了。   半夏被迫承受这一切,终于屈眳微微起身,他看到她豁开的衣领,衣领敞开,里头雪白起伏的风景风光无限,他两眼紧紧盯住那下面旖旎的风景。   半夏抓住这个机会,屈膝狠狠的就是往他要害处一撞。   屈眳就没见过像她这种女子!他猝不及防之下,被半夏撞了个正着。顿时那种痛楚一下迅速席卷全身,他捂住被她撞过的地方,倒在地上。   痛起来,远远要比被戈戟斩到的更要凶猛的多。   半夏嘴唇被咬的红肿,衣衫不整,她挣扎向后蹭了两步。见屈眳已经痛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挣扎起来,伸手把自己被豁开的衣领整理好,就要往外面跑。   屈眳见她要逃,忍痛伸手扣住她的脚踝,半夏跑的急,冷不防被他拉住,一下就扑倒在地。她翻身过来,屈眳已经再次不客气的覆在她身上。   半夏的那一下,并没有多少气力,但是撞在要害上,任何男子都受不了。   屈眳也没料想到,他疼的脸色发白。但伸手死死的把她困住,他沉沉的把她压在自己身下,以自己的身躯为囹圄,将她牢牢的困住。   膝盖被压的死死的,半夏惊慌失措,屈眳低头下来,伸出手,疼痛比之前稍微缓解了一下。   “半夏。”他开口,不称呼她为苏己。   他定定的盯住她,目光晦涩,半夏躺在那里,“你放开我!”   他的目光如同捕猎的猎人,她有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觉。   屈眳却没动,他不复之前阳光少年的模样,面上没有半丝笑容,只有浓厚的阴鸷。半夏呼吸急促,她张嘴就要尖叫。   要把可能在附近的人给吸引过来。   嗓子里才发出一个音节,他再次俯身下来。   这次比刚才的青涩多了几分恨意,他丝毫不怜惜。甚至手掌也没入她的衣襟里。   过了许久他放开,半夏抬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那一巴掌几乎用了她浑身的力气,打的屈眳直接侧过了脸去。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巴掌的肿痕。   半夏不想和屈眳纠缠,这次她直接推开他,跑了出去。   外面没有人,只有成片的竹林。供人休憩的宫室修建在这里面,周围几乎都没有人在。   她把衣襟整理了一下,他的味道到现在还存留在她的嘴里。这让她惊慌失措,又恐惧不已。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过来。来的是奉命来寻半夏的寺人,寺人看到半夏红肿的唇,吓了一跳,“苏己这是怎么啦?”   寺人是受刑之人,但此刻风气开放,男女相欢好,无所顾忌。所以就算是寺人也瞧出半夏那唇是被人给咬的。   寺人大惊失色,“苏己,苏己没事吧?”   她这样子看着能是没事的样子么?   半夏站在那里,满心的怒火,脸上阴沉沉的,听到寺人着急的发问,她也不答,过了好会,她才摇摇头,跟着寺人到楚王那里。   楚王一见她,面上露出怒意,“是谁?”   半夏不说,楚王没有继续逼问,他见到半夏脖颈上,没有被衣襟完全遮盖住的地方,有一道暧昧的红痕。   楚王冷笑了一声,“你不说,寡人也知道。”   对半夏有想法的男子不少。楚王没有纳她,而且她还得了楚王赏赐的土地,根本就不算是楚王的女人。只不过她经常陪伴在楚王左右,所以那些男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半夏抬了头,她张了嘴,想要说什么。屈眳那样对她,她很生气,甚至恨不得再给他来上一脚,但她竟然有些不希望楚王因此来找屈眳的麻烦。   楚王冷了脸,原本的兴致也因此而消弭殆尽。   他让半夏先回去休息,而后自己令人把屈眳寻来。   今日屈眳不必入渚宫,但是寺人还是把人给找来了。   楚王看到屈眳下摆处的泥土,“伯昭看来很有闲情雅致嘛。”   屈眳脸色苍白,听到楚王这话,拱手一拜,并无多余的话。   楚王拍拍手,“今日寡人有些技痒,想要找人比试一下剑术。伯昭你陪寡人过几招吧。”   半夏回到家中,还没一会,外面就传来午的禀告,“主人,秦国人来了。”   因为楚国也要嫁女往秦国,所以秦楚之间来往的比之前要密切。她这里秦国行人已经来过几次了,半夏心情不太好,“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午去了,然而过补了多久,午又去而复返,“主人,来人说他一定要见主人一面。他说是秦国的公孙。”   午说着忍不住嘀咕,“秦人就是死板,都告诉他了,主人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就是要见,还杵在那儿不肯走了。”   半夏顿时想起秦国公孙缪来。   她让人把等在外面的秦国行人给请进来。   一看果然是公孙缪。公孙缪几次过来都扑了个空,半夏这段时间基本上日日都在渚宫里,而且到了傍晚才会回来。   他一个男子,总不好夜里还造访一个女子。   公孙缪进来,见到半夏,当目光落到她肿起来的唇上的时候,如同被蛰了一般,整个人都调转回头,不敢看她。   想起之前竖仆给他说的苏己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身体不适不见得,但是不宜见客是真的。苏己应该在会情郎吧?   “哦,我今日脸被狸猫咬了一口,甚是不雅,还请公孙海涵。”半夏摸了摸自己的唇道。   公孙缪很是尴尬,他想要回头,却在视线触碰到她的时候,慌忙又调过头来。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   半夏忍不住,“公孙转头过来吧,真的没事。”   公孙缪这才转头过来。半夏请他在席上坐下,公孙缪垂下目光,免得看到她脸上。   “上回所说之事,苏己想的如何了?”公孙缪开门见山。   半夏还记得公孙缪所说的,让她去秦国的事。   楚国国内贵族关系交错复杂,而且前段时间又经历了斗克之乱。上下都乱成一锅粥。秦人耿直,雍城的情况稍微比郢都要好些,至少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半夏却觉得,秦国比楚国再好,估计也有限。各诸侯国的情况应该都是一样的,只是看斗的狠不狠了。   “小女想……秦国能给小女甚么?”半夏在席上坐定了,目光直直看向公孙缪。   这话简单直接到没有任何婉约,让公孙缪有些吃惊。他出使过许多诸侯国,尤其中原人说话喜欢绕个几圈,女子们就更加了。   像苏己说话这么直接的,还真不多。   可能在楚国呆的时日久了,作风也和楚人相似了。   “苏己想要甚么?”公孙缪问。   他还是不怎么习惯面对女子提出的要求,不免有些不习惯。   半夏看着公孙缪刚毅的五方嫩牛脸型,她把这位秦国公孙当活兵马俑看,秦人的美貌可能都给了女儿,男人们都长得很阳刚。和上辈子她看到的那些兵马俑,也真的差不了太多。   秦国公孙是来挖她跳槽的,彼此之间说出自己的需求,若是能满足,那就一拍即合,如果不能满足,那就彼此和和气气的道别。   半夏想了一下,说了自己现在在楚国的处境。   公孙缪听说后,面上露出吃惊的神情。面前的女子凭借着一介女子之身,能有如此成就,已经很不错了。许多男子别说能有自己的土地,最好的,也不过得到贵族赏赐,可以饭食有肉,出行有车而已。   “小女如果说去秦国的话,能给小女的不少于在楚国的,可以吗?”半夏也没想此事能成,故而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商量的语气。   公孙缪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若是别的还好说,封邑一事就格外麻烦,赏赐土地不是他自己一人能说了算。   “此事不是我一人能够决断,不过苏己这话我会传达给国君。”公孙缪道。   “那就有劳公孙了。”半夏道。   公孙缪无意在半夏这里多呆,尤其知道她的情郎很有可能还在这里,打搅了别人的好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既然已经说完了,他也马上告辞。   半夏亲自送他出去。   秦人的驷车格外的引人注目,因为车马都是他们自己从秦国带来,秦人生的高大,比楚人几乎要高出一个头,而且秦马也高大,在街上招摇而过,很引人注意。   郑国质子公子婴正好从拜访的楚国贵族家里出来,看到公孙缪从一家门前驰马离开。   贵族们都是围绕渚宫周围建造住宅,基本上都集聚在一起。   公子婴记得那时苏己的住处。苏己是郢都第一美人,她的住处是郢都里所有男子都知道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却没有多少男人能上门拜访她。   苏己多在楚王身边侍奉,而且她背后就是左尹屈襄。男人们就算是有爱美之心,也不敢顶着得罪楚王和楚国权贵的危险去靠近她。   但不敢靠近,也忍不住多去关注一二。   “秦国公孙?”公子婴怔怔看着离去的公孙缪,满心奇怪,秦国人怎么来拜访苏己?   “公子要去何处?”御人在车上迟迟没有听到公子婴的命令,不由得奇怪。   “去斗大夫处。”公子婴飞快道。   质子的日子不好过,尤其上次晋国和秦国联手伐郑,来势汹汹,吓得郑伯立刻背楚投晋。之前的盟约被背弃,他这个质子也日子难过。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楚王一怒之下,就将他这个质子给杀了。   他在郢都里四处结交楚国卿大夫,就盼望着,哪日真的出事,能有人给他说几句好话。   公子婴看了一下已经关起来的大门。这两扇门盯的人多,但是开启的次数都很少,更别提为别人开启了。   御人吆喝了一声,驱动驷车。   今日斗穆不在,去封邑了。留在家里的是长子斗心。斗心接待了公子婴。   公子婴来了好几次了,而且每次来,斗心都在场,斗心接待了公子婴,请他入座。   公子婴和斗心说了一下郢都里的事,随便透露一点,郑伯其实不是真心想要投靠晋国的意思。   斗心听了,连连点头,“这个公子放心,我会如实告诉父亲的。”   公子婴要的便是这句话,他说了几句,“臣方才在外面,见到了秦国公孙。”   “哦?最近国君有意将先王之女叔芈嫁给秦国太子为太子妇,秦国公孙来郢都,也是为了此事奔走吧。”   斗心说完,见着公子婴的面色有些奇怪,“怎么?”   公子婴满脸古怪,“臣今日看到秦国公孙从苏己那里出来。”   公孙缪一个外来人,怎么可能从苏己那里出来呢?公子婴百思不得其解。   斗心正要拿起面前的漆杯饮水,听到此言,原本抬起的手放下来,他抬眼看着公子婴,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公子看到甚么了?”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然没有可能再否认的道理,公子婴便把刚才的话重述一遍,随便将自己的疑问也一路说了。   秦国公孙就算是要拜访,也应该是拜访卿大夫才对。公女出嫁,必须会有国内卿大夫相送,不过这个和公孙缪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拜访卿大夫,反而拜访个小女子。有意思。”斗心拿起漆杯,将里头的甘浆一饮而尽。   半夏一如既往的来往在渚宫和自己家里,屈眳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像那天就像她的一场梦。   不过他消失的太干净,似乎在渚宫里都不怎么能寻找到他的踪迹,她恼他,讨厌他。但过了那个气头,反而不那么愤慨了。那天的事,至少当面该和他说清楚。   占了她的便宜,就想那么躲着,可没门。   半夏拉着一个寺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寺人听半夏问起屈眳,两眼圆瞪,“苏己还不知道?”   半夏满脸惊讶,她知道什么?   “屈郎中已经不在渚宫里了。”寺人和半夏解释,“前段时日,国君让左尹带着郎中一道领兵征伐去了。”   “征伐?打仗去了?”半夏知道这年月打仗对贵族来说就像吃喝睡觉一样平常,但为什么会这么快?她明明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啊?   “可不是。”寺人两手拢在袖子里,偷偷抬眼看了面前的美人一眼。   见着美人眉头微蹙,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寺人不由得宽慰,“苏己不要担心,左尹是征战习惯了的,恐怕过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怎么好好的,就一声不吭走了?”半夏问。   “君命如山,军情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莫说左尹父子,就算是令尹也要立刻带兵前往。”   半夏一时间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她正要打算找屈眳兴师问罪,要问问他为什么发疯,谁知道屈眳竟然不见了。   “你们在那里干甚么?”颇有威严的声音远远传来,寺人悚然一惊,立刻后退一大步,离半夏远了点。   斗心大步过来,目光在半夏和寺人面前转了一圈,“你在这里作甚么,快些退下。”   寺人地位卑下,听到斗心这话,不敢停留片刻,唯唯诺诺的去了。   半夏和斗心没怎么打交道,唯二还都不是好事。她对斗心一礼,转身要走。   斗心闪到她面前,“苏己急着去哪?”   半夏抬头,“自然是去国君那里。”   “国君现在已经被令尹和司马请去议事了,苏己要是过去,恐怕也见不到国君。”说着,斗心看向她的目光渐渐有些古怪。   半夏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好躲开斗心的打量。可她退一步,斗心就往前逼近了一步。咄咄逼人,不给她任何逃脱的空间。   “你要干甚么?”半夏心里一怒,“我和你似乎没有恩怨吧?”   若是有,也就是那回她救了斗心家的一个逃奴。但她不觉得自己理亏。   “苏己不必害怕。”斗心脸上都带了一丝讥讽,“我听说,秦国公孙缪这几日都去拜访你?”   半夏愣住,公孙缪真是继承了秦人老实的作风,上她的门,都是正大光明的大白天从正门那里进去。估计看到的人也不少。   “是又如何?”半夏直接承认。   “苏己伺候国君,又勾搭着左尹长子。”斗心看向半夏的目光越发的讥讽,“现在竟然连秦国人也勾搭上了。”   “苏己是打算将世上男子都勾搭一遍才罢休?”   话语嘲讽,不是一般的难听。   半夏被这话激怒,斗心被她愠怒的模样取悦,“眼下楚人和秦国还算是融洽,不过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勾着一个秦国公孙,苏己可真是失策。”   原来是怀疑她和公孙缪有私情。半夏原本悬在喉咙口的心一下放下来。   “国君若是知道此事,恐怕也饶不了你吧。”   半夏不太想和斗心纠缠下去了,楚王和她什么关系,她比斗心要清楚的多,不用听斗心那难听的话。不过就这么放过他,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   半夏走了几步,她靠近了,逼近斗心。斗心没料想她突然靠近过来,凭借他的伸手可轻易避开,他却没有这么做。   “你为何这么关注我。”半夏双眼里盛满了盈盈的笑意,“难道,你想做我的入幕之宾吗?”   “你……!”斗心冷不防被半夏这么一句弄得喉头一紧,更伤人的话都来不及说出来,就吞入腹中。   半夏看面前少年惊愕的模样,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妩媚却又不失嘲讽的笑,盈盈袅袅转身走了。   斗心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背影里都透露出一股纤细缠绵来。   她嘴里说的入幕之宾,他从来没有听过,但是不妨碍他联想里头的意思。   斗心怔怔的盯着半夏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走的看不见了,他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把他给调戏了!   女子身上芷兰混着她身上原本就有的香味,还在那里。   他站定了,嘴唇动了动。两眼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半夏去了楚王那里,楚王已经不在原来的宫室内了,晋国出兵,楚国不可能没有动静。   这一去说不定要到半夜,这都是说不准的。   果然等了好久,楚王才回来,楚王面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疲惫,明面上他不管事,所有的政事都放手给若敖和令尹,但这等大事,必须过问。   楚王展开双手,让寺人们给他更衣,然后半夏捧着暖暖的热浆过来。   楚王看到她,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   他就是喜欢看她在面前,只要有她在,听她说几句话,不管有多少烦心事都没有了。   半夏看楚王喝了一杯热的甘浆,脸色好转之后,徐徐开口,“小女听说左尹出征了?”   楚王颔首,“晋军南下,寡人让左尹先行。”   “那怎么没有让小女过去?”   屈襄以前出征的时候,带过她,而且她的确是帮了忙的。   “……”楚王眼睛动了一下,看向她,“怎么,寡人不让你去受苦,你还不乐意了?”说着,他抬手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劲头很小,亲昵的很。   半夏摸了一下他捏过的地方,浑身都不对劲。   “小女不是去过么?”   “大军里头,不宜有女子。你上次去了,那是上次。这次你就在郢都。正巧到时候秋祭,还要你出力。”   楚王说的滴水不漏,半夏都没只能干坐着。   “寡人也是为你出气,伯昭那个竖子,白长寡人几岁,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楚王说着看了一眼她的唇。   现在她的唇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红肿,半夏察觉到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你就不要管他了,把他丢出去,跟着左尹历练一番也好。”   楚王手臂撑在绨几上,“何况比起担心他,关心你自己更重要。有人和寡人说,你和秦国公孙来往太过密切,用心不良,要寡人把你给赶出去。”   ‘苏己和秦人来往密切,居心叵测,又日夜侍奉在国君身侧,恐会将我楚国秘密泄露给秦人,还请国君将此女驱逐出渚宫!’   楚王回想这话,摇摇头。   原话太吓人了,还是别告诉她了。 第56章 及时   半夏和秦国公孙缪的确是有些不能拿出来说的来往。   虽然半夏的确是屈眳从云梦泽里捞出来的,而且还颇受左尹屈襄的礼遇。但她只是把楚国当做一个可能的落脚点,而非永久居住地。毕竟世事难料,尤其这年月,就算是楚王,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安安稳稳,更何况她呢。   所以她希望给自己留条路。如果有一天真的在楚国待不下去了,那她还有一个别的去处。只不过这个打算是不可能和楚王还有楚国任何人说的。   “太高看我了。”半夏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她轻轻的皱了皱鼻子,眉眼都垂下来,露出些许的娇憨。   她以前心虚了,就是拿出撒娇的姿态。这习惯到了这里,还是没有改变。   “那可不是。”楚王和令尹司马商议了好会,身体精神疲惫,他靠在那里,不由得多看了半夏两眼。   可惜半夏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看她那两眼的深意,完全没有过来给他揉肩的打算。   “现在和寡人在一块时日最长的就是你,你若是想要知道甚么,太容易了。”   “哦。”半夏应了一句,而后发现楚王说的这话别有深意,她不干了,“那可不是。国君透露甚么机密给我了?”   “是国君今日吃了甚么,还是国君今日新得了几匹马?”   楚王听了也笑,“秦国公孙找你,是为了何事?”   为了挖她跳槽。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和楚王说的。她想到之前斗心莫名其妙冲她的质问,“国君猜猜?”   楚王沉默了一下,他看向她,“难道公孙还真对你有意?”   半夏笑着瞥一眼,“国君难道觉得不可能?”   楚王坐回去,“你撒谎。”   她现在和平常可不一样,媚态横生,眼波荡荡。平日里头,除了跳舞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种神态。除非心中有鬼,不然又为何做此姿态。   半夏哽住,她恼怒起来,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楚王手指在绨几上敲了敲,“罢了,你不说,寡人也不问。”   他笑着瞧她,“真生气了?”   “小女没有向秦国公孙透露楚国的一丝一毫事。小女不知道所谓的楚国机密。”半夏收了之前的娇憨之态,不过生气是真生气的,正坐在那,背脊挺得笔直。   楚王靠在那里,看了她好会,半夏道,“若是国君真的不放心,那就让小女去左尹军中效力。”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去左尹那里?”楚王原本愉悦的笑容淡去。   “左尹那里打仗,不是正要小女出力么?”半夏满脸疑问。   “尝新祭就要开始了,你给寡人呆在郢都。打仗你以为好玩?”   半夏张嘴就要辩解,可楚王抬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尝新祭,乃是请天地神灵品尝用新收的粮食酿造的美酒。神灵受了新米所酿造的美酒,心神愉悦便会来年风调雨顺。   楚王留半夏在渚宫暂且住下,在尝新祭之前,暂时不要回去了。   半夏一听就觉得坏事,她不喜欢留在渚宫里,但她正要说,楚王抬手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正好有人说你和秦人有勾连呢,在渚宫里呆着不是挺好吗?”   楚王说着,手掌一翻,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那手势真是想安慰炸了毛的狸猫。   柔顺的发丝蹭在楚王的掌心上,清凉舒适。半夏的发式入乡随俗,和其他楚女一样,都是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简单方便。楚王稍稍别过眼,就能见到垂在她身后的那束长发,也不知道她散开这把头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半夏留在了渚宫,而且一直到新尝祭之前,她都没有出宫。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诸侯国不管大小,最重视的便是这两个。   半夏的本事,没有谁能替代,就是渚宫的那些大巫,定下时日也要看她的意思。   大巫们对她的恭谨连同着她的传说,在渚宫里一同流传。   后宫里的女子们,除去君夫人之外,其余若是没有楚王的临幸,都很闲。   君夫人季嬴十岁幼龄,自己的事尚且都要傅姆侍女照顾,更何况是管理后宫。她管不了,也不会。渚宫内有专门的人管理各项事务,没有君夫人之前,尚且井井有条,君夫人不能管事,那么他们就依照以前的惯例。   基本上不用季嬴费心。   “真是没想到,渚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女子。”季嬴听着一个陪媵用半稀奇的口吻,和她说起那个不是大巫,却比所有大巫都还要风光的人。   季嬴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公孙缪拖她照看的,“这个女子,我记得蕙见过吧?”她说着,往蕙看过去,“如何?”   “回禀夫人,”蕙弯腰恭恭敬敬拜伏下来,“婢子的确见过,如同传言一样美貌。”   季嬴有些不满的蹙眉,她问的是苏己的本事,那才是秦国用的上的地方。公孙缪之前出使郢都,听过关于此女的各种传闻。而且通过斗氏证明的确是真的。   可真的是真的,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作为君夫人,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旁人关注,所以哪怕心里好奇,也按捺下心里想要见见的想法。   季嬴听说蕙见过,所以一问,谁知道蕙开口说的便是苏己的容貌。   苏己美丑和她又有甚么关系,她要知道苏己的本事是不是真的和斗氏族人所说的那样。   “我没问美丑。”季嬴拉下了脸,“传说苏己的那些本事,是真的吗?”   蕙一下语塞,她在意的是苏己的容貌,听到季嬴发问,顺口就说了,谁知道苏己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婢子错了。”蕙很干脆的认错,然后飞快答道,“苏己那些本事,婢子也没有见过。这个恐怕是要问贞人们。”   季嬴摇摇头,“不行,前段时日才说苏己和公孙来往密切,此刻要是问起她,恐怕会召来人的怀疑。”   “说起来也不知道谁说的这话。败坏我们秦人的名声。”陪媵提起此事依然很不忿。   “若是夫人点头,婢子再去看看苏己?”蕙出言道。   季嬴仔细思索一下,还是摇摇头,“不了。”   蕙见季嬴摇头,乖乖坐了下来。   此刻外面有寺人禀告说是公孙缪来了。季嬴让陪媵们都退下,她单独和公孙缪说话。   蕙起身,和其他陪媵一道退出宫室。   “夫人也不知和公孙有甚么要事要商议,我们也不能陪伴在侧。”   蕙听到有人抱怨,的确也是。季嬴和公孙缪商谈事,她们这些陪媵就必须要离开,可是说起来她们也都是公室女,和君夫人一荣并荣,怎么可能在私底下使绊子。   这摆明就是不信她们。陪媵们也是出身高贵,说起来便有些不满。   蕙听着她们的抱怨,自己叫过寺人去打听一下,这段时日,苏己到底在何处。   寺人办事麻利利索,不一会儿,就把蕙要打听的全给打听来了。   苏己这些时日,都在渚宫,而且不是她自己要留下来,而是楚王留她下来的。这在渚宫可是一件新鲜事,除去那些卿大夫们有时候公务繁忙,需要住在宫里的官署之外,还真没有那个女子能得楚王挽留。   蕙听说之后,她是越来越不明白楚王的用意了。   楚王是一国之君,只要不是卿大夫之妻,楚国之美,只要他意动,那么只要勾勾手,不管如何美人都能依偎到他的怀里来。   他对苏己,看着不像是想要纳入后宫的意思。诸侯国这么多,就没有听说过有国君赐予后宫侧室良田土地的。这已经是对贵族的待遇,不是对妾侍的。   要是无意,他处处维护苏己,所作所为,无意不是把苏己好好的保护起来,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这份呵护,别说对她,就是对君夫人恐怕都没有如此仔细过。   蕙听说之后,陷入了沉默。   傅姆在一旁叨叨絮絮,“这苏己还真有苏妲己的本事,能把男子迷的晕头转向。果然,貌美的女子,都是祸害。”   “苏己处事丝毫不检点,国君为何不罚她呢?”蕙轻声道。   她十六岁了,对男女情爱,早已经有所体会。若楚王对苏己无意,他不可能如此容忍爱护她。   可是世上哪个男子对心上人是有着浓厚占有欲的?别说诸侯,就是那些平常的庶人,恐怕也不见得能忍受的了自己喜爱的女子在外面沾花惹草。   “可不是,听说苏己在郢都里头名声想着呢,不少男子都想见她一面。”傅姆说着,面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国君宠爱她,她偏偏还不知好歹,竟然把公孙给牵扯了进去。”   傅姆跟着蕙,曾经见过半夏一面,只是一眼,都惊艳不已。不仅仅是为她的容貌,更是为那女子浑身上下令人见之忘俗的气质。   宁静而优雅,又不失却年轻女子的妩媚和俏皮。   只是看了一眼,傅姆就知道,她是夫人甚至这些陪媵们的劲敌。   “叔嬴可要好好向公孙进言,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何必要看中苏己?”   蕙觉得有些不对,公孙毕竟是公孙,而且秦国也不是那些小国,堂堂公孙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伺候。   但她除却公孙缪对苏己有意之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为了不让公孙缪在楚国色令智昏办出坏事来,蕙等公孙缪走了之后,亲自拦住他,和他说了现在郢都里到处都是盯他们的人,若是真对苏己有意,那也只有收敛一二,毕竟苏己是楚王身边的人,靠的太近了,实在是让人非议。   公孙缪听完,面色有些古怪,只是说了一声已经知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表示。   入秋之后,楚地就陷入暂时的晴日里。   楚王主持了尝新祭,半夏没去。   嫌弃祭祀实在是太冗长繁琐,而且她的身份也不好安排位置,把她塞到侍女里头,还是楚王的后宫女人里头。   基本上除去女巫之外,女子们的位置也就那两个。   她也就不去凑热闹了。半夏和寺人时说话。寺人时是伺候楚王诸多寺人里头的一个,身份卑微,但半夏是自在惯了的,也不太管这些尊卑之别。   楚王去主持祭祀去了,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半夏和寺人时坐在宫室里,说两句话。   “这个天看着还挺不错的。”半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秋日里的晴日格外让人心情舒畅,照的外面树叶子红彤彤的。   “咱们郢都这儿现在看着暖和,不过过个十几日说不定就冷下来了。不过北面比郢都还冷些。”   寺人时叨叨絮絮,“小人曾经跟着国君去过中原,这个时候那边可冷啦。”   冷?半夏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突然想到了什么。   新谷不仅仅拿去酿造美酒,做祭祀神灵的祭品,同样的还作为军粮送到前线。   军粮送到的时候,屈襄刚刚下了战场。   屈襄驱战车前来,听说军粮已经送到了,他颔首,直接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今年蔡国粮食歉收,正难熬呢,结果晋国又打过来了。   蔡侯被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派人去楚国求救。   蔡国粮食不多,不能供应全部的楚国军粮,所以还只能从楚国内调运过来。   一场战事才歇了不久,楚军上下浑身的血腥和肃杀。   晋军是拉着卫国宋国徐国之类的诸侯过来伐蔡。这种把戏大国之间早已经玩腻了的。自己上,毕竟都是自己的队伍,若是大败太伤,所以都会拉小国进来充数。这次打前锋的都是那些小国。   小国自己打起来,可能还够看,可在千乘之国面前,那简直自寻死路。   这一场赢的没有多少悬念。   这些喽啰被打趴下来,接下来就是晋国自己出手了。   紧接下来的战事格外重要,就算是屈眳这种身经百战的主将,也不敢掉以轻心。   屈眳从战车上下来,满脸的阴鸷肃杀,从出发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消过。父子同在军中,这个常见也不算什么,不过不是屈襄自请,而是被楚王丢出郢都的。   其中缘故,只有两人知道,屈襄当时见他从渚宫出来,身上有几道青紫,问明是和楚王比试的时候留下来的,也没有再问,直接令人收拾了行李,直接就走了。   屈眳一手持铜戟,直接就从战车上跳下来。   他下来,就有人惊叫,“伯昭你甲衣上裂开了!”   屈眳低头一看,见着自己胸前甲衣上被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身上的甲衣是用二三十年的老犀牛皮所制,坚硬结实。能被划开,可见对方手持利器,而且身份不凡。   甲衣上裂了一道,里头的穿着的深衣贴着裂口的地方已经被割开了,不过因为天冷,所以特意穿的厚了些。   少年人身上火气重,原本他嫌弃里头衣裳套的太厚,不利于行动。但身边人都要他多穿,最后倒是救了他一命。   营地里,到处都是人,还有不少兵士生火准备造饭。   他到屈襄的营帐里,正好听到屈襄在听粮草的事。今年粮草上的收成不好不坏,另外还从秦国借了一部分过来。   屈襄听着,抬头看到屈眳进来。他的目光落到屈眳胸口的那一道裂口,“待会叫人给你另外取一套甲衣。”   甲衣是沙场上保命的东西,半点含糊不得。而且甲衣耗费甚大,一般只有屈氏这些大贵族才能置办几套。   “唯,父亲。”屈眳颔首。   两父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屈襄很忙,他没有多少时间来和长子来说话,他只是让屈眳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如何理事。等到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才会回头问屈眳两句何处不明白。   行军打仗,不是出来戏耍胡闹的,屈襄对屈眳硬邦邦的,没有多少温情。屈眳也没有和个孩子一样的闹脾气。毕竟都不是那个年岁了,而且屈眳就没有忤逆过父亲的时候。   几日之后和晋军再战。   三军和晋军战的正酣的时候,竟然下了大雨。蔡国位于中原,不必在楚国境内那样天气多变。一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战事却没有因此而中断。下雨对楚人来说司空见惯,根本不算什么,战车在泥水中飞快行驰,来往的箭矢和戈戟如林,谁也没有终止休战的意思。   最后屈襄获胜而归。   晋国是大国,晋军自然也战力强悍。屈襄从头到尾没有轻敌,哪怕浑身泡在冰冷的雨水里,也没有失却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静。   纵然如此,赢了是赢了,不过左右两军各有不定程度的损失,他所在的中军平安无事。而且赢得的战事,已经不负君命,可以堂堂正正去见楚王了。   屈襄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直接返回了营帐内。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贞人占卜出来的明明是个晴日,结果到了半路就下了雨。后来苏己来了,倒是用不上那些贞人,现在苏己人在郢都,他感觉还真不习惯。   “人怎么样了?”这话是对身边人说的。   屈眳淋了一场大雨之后,发起了高热,紧接着咽喉疼痛。屈襄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何况还精心养育了十几年,一旦生病了,就算是他也不免着急。   “巫医已经过去了,不过看样子并没有多少起色。”旁边的士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觑着屈襄的脸色。   发热可大可小,有的是成人一场高烧过去成了傻子的。   而且巫医跳了半天了,只说是河神作祟,可是楚人那里有给中原的河神上祭品的道理。   到了现在屈眳的病情也没有多少好转。   “左尹,臣听说苏己有巫药,对此疾甚是有效。当初齐太子不过服用一次,两个时辰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苏己现在人在郢都,巫药也在她那里。而且派人过去还要请她过来,一来一去,恐怕来不及了。”屈襄浓眉紧皱,若是人在这里,恐怕也不过片刻的事。   他抬了抬手,心情显得略为烦躁。   屈眳此刻浑身烧的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上压着的寝衣就有三层。   巫医还在他面前跳来窜去,咒语说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难怪她当时在云梦泽,一把掀翻了巫医,原来是真的这么有这么烦人。   他昏昏沉沉,耳边突然吵出些声音,巫医的那长长的调子像是有人从中掐断,戛然而止。有人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他听得耳边有什么清脆的熟悉的声响,而后嘴被掰开,塞进去两颗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他见过,他见过半夏曾经给齐太子用过。   不过她人在郢都,她的巫药怎么过来的?   还来不及发问,紧接着一口热汤灌了进来,口里的药和着水一骨碌吞了下去。   吃了药之后,屈眳昏昏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嗓子的确好了,没有之前那么疼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整个人还昏沉沉的,没有半点力气。   “怎么回事?”屈眳知道自己嗓子好了绝对不是因为巫医的功劳。   “苏己派人送了巫药过来。”竖仆跪在面前,叨叨絮絮的,“听来人说,苏己已经将最后的药送过来了,少主吃了就没有了。”   屈眳伸手捂住脖颈,此刻那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苦。   “最后的了?”他张嘴问。   毕竟病了,哪怕嗓子不疼了,但说话的声音依然嘶哑。   “是的。当时送药的人是伺候苏己的人,说是苏己的药也不多,已经是最后的了。”   “……”屈眳躺那里好会,“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竖仆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这位少主对苏己倾心不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屈眳没有搭理满脸惊愕的竖仆。   他不信,她说的话,做过的事,他都不信。 第57章 出差   半夏令人送来的药正到好处,屈眳吃药只有,和传说中齐太子服药一个多时辰,病痛就不翼而飞一样。咽喉处的疼痛几乎半点都察觉不到了。   士人们不由得啧啧称奇,“苏己送来的巫药,真是太有效了。”   不过许多人还是很不解,“苏己不用施法,就可以让巫药生效了?”   巫人的那些巫药,要巫人本人过来施法那才有用。可是苏己远在百里之外的郢都,没有施法,竟然还有效果?   士人们纷纷感叹,又大惑不解。   屈眳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原先咽喉疼痛,头晕头痛现在已经没有了。只是可能因为疾病还没有完全痊愈,身体软绵绵的。   他听着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闭上眼也不说话。   屈襄听说了消息,过来看了看,见着长子的面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放心的点了点头,甚至刚毅的面孔上都露出稍许笑容。   “好了就行。”   “父亲,真的是苏己命人送来的吗?”   屈襄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原本的笑淡了点,“这种巫药,全天下除了苏己之外,你觉得还有别人能有吗?”   当然没有,若是有,当初齐侯也不会在齐太子咽疾好了之后,会喜不自胜。   屈襄说完,难得露出了一点父子亲情,他伸手把被子提了提,好让屈眳盖的更严实一点,“好好歇息。”   屈襄一走,过来探望的士人们也纷纷离开。   人一走,营帐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屈眳躺在床上。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这中原,天凉的速度要比楚地快的多,此刻已经有寒气穿透地表浮了上来。   屈眳身下压着的是厚厚的熊皮,熊皮的阻绝了那一层侵袭过来的寒气。原本冰凉的身体,因此积蓄了稍许暖意。   “少主,再睡一会吧?”竖仆跪坐在旁边,见屈眳还睁着眼睛,不由得轻声劝说。   这两三天,因为咽喉疼痛的厉害,水都喝不下,甚至就寝入睡都不行,竖仆看着屈眳已经夜不能寐两三天了。现在服药之后,咽喉不疼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屈眳却没有入睡,之前战事紧急,他每日不是在战车上作战,便是耗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所以没有半点心思来想别的事。现在暂时休战,他躺在病榻上养病,原本压抑住的心思,不可避免的往外面冒。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希翼。   “苏己派来的人,有说这巫药是专程给谁的么?”   竖仆一听,当即就瞪圆了眼睛,他跪在那里低着脑袋,所以屈眳也见不到他脸上的吃惊神色,竖仆迟疑想了下,“小人没有听到苏己派来的人说甚么,不过药送来就到左尹那里了。”   “然后是父亲令人送来的,对吧?”   竖仆听着屈眳的话语里有些不对,不敢再说。   他早就料到了。只是心头还是生出些许的失望。   屈眳不再说话,闭上眼。竖仆半晌都没有听到他涉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到屈眳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少主真是一场病,都把自己给病糊涂了。   苏己送药,当然要送到作为左尹那里,不然成什么样了。左尹也不会高兴的。   屈眳到底身强力壮,原先看着很急的病,在吃了半夏送来的药,自己躺了两三天,终于痊愈。   痊愈后两日,晋楚两军再次作战。   屈眳大病初愈,屈襄不想让长子冒险,原本打算让他留守大营,却被屈眳拒绝了。   屈眳虽然病才好没有多久,但是依然饶勇,在战车上完全没有半点力有不逮的时候。鼓声奏响,战车滚滚,四处都是传达军令的鼓声还有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响。   交战之时,鲜血四溅。惨叫和人临死之前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待到三阵鼓声之后,双方收兵,留下满地的尸首还有鲜红的土地。   过了一会,终于有奴隶过来打扫战场。   屈襄回来,接过从郢都那边送来的简牍,他看了一眼,露出笑容,“司马要带兵过来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振奋起来。   其实这一场楚军也没有输,不过司马带军前来,赢过晋军的可能就要多出一些。到时候凯旋回郢都,也会有丰厚的赏赐。   这个消息让楚军上下越为振奋,对战晋军也比之前要勇猛许多,终于在司马领着援军赶到,和晋军来了一场。   晋军见势不妙,退兵而走。   蔡侯见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被楚军摘下,和所有卿大夫大松一口气之余,亲自到楚军军营里,请带兵的卿大夫们去公宫里宴乐一番。   现在晋军已退,而且此刻天已经冷了,卿大夫们也想念温暖的宫室。   蔡侯热情相邀,正好中了卿大夫们的下怀。既然如此,当然没人拒绝。   蔡侯令人准备了丰盛的酒宴来招待前来赴宴的诸位卿大夫们,蔡侯对楚国卿大夫,客气的简直不像个诸侯,蔡国附庸于楚国,被楚国强大实力震慑,这个也不算是什么了。   蔡侯连连向在座的司马和屈襄敬酒。   宴会之中,宾客相欢,其乐融融。   蔡侯看到坐在屈襄下首的少年,少年眉目生的和屈襄有几分相似,浓眉大眼。只不过,他的面庞较之屈襄,更为秀丽一些。   蔡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位是。”   “这是犬子。”屈襄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   蔡侯看了屈眳一眼,“果然和左尹很像,不禁长得像,便是这浑身的气势也像。”   “听说吾子可曾伤过齐太子?”   诸侯里有传,说去年齐侯和晋国带着诸侯联军南下攻楚,其中齐太子被一个初次上沙场的楚国车右给伤了。   齐太子受伤还发了喉疾,后来还是楚王派了一名法力高强的巫医过去,施法才让齐太子转危为安。   齐侯没在楚国手里讨到便宜,儿子被楚人受伤之后又被楚人救回来,在和楚人一番交锋之后,和楚人结盟,领兵退去。   蔡侯说着,忍不住再看了几眼那边坐着的少年。   屈眳仪表不错,一头长发有楚人蛮夷的做派,只是把前头头发梳起来,后面的长发却披在肩上。   一袭楚地特有的长衣,和披在身后的长发,无一不表明他蛮夷的做派和身份。不过屈眳听到蔡侯询问,他颔首,“小子无状,无意伤到了齐太子。”   嘴里说着无状,但神情里头却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   屈襄听到,也露出些许自豪来。   “吾子此言说的太重了,本来沙场之上,就是各凭借本事。吾子能伤到齐太子,也说明吾子的本事在齐太子之上。”蔡侯说完,让身边的寺人过去给屈眳倒酒。屈眳道谢之后,持酒爵对上首的蔡侯一敬之后,一口饮尽。   蔡侯上上下下打量屈眳,他回头看屈襄,“有子如此,左尹真是好生叫人羡慕啊。”   “寡人有子几人,个个都不成器。倘若有一个像这样勇猛的儿子,寡人都不知道要如何高兴。”   屈襄笑笑,“君侯过于自谦了。这小子自小就不成器,上回齐太子,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而已。也算不上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迹。”   自谦之语,只能放在耳里听听,其实实际上,屈襄恨不得多让蔡侯说几句,好让他高兴一下。   父子一体,屈眳被人夸奖,屈襄自然面上有光。   蔡侯真心夸了屈眳好几句,感叹屈襄后继有人,又骂了自己膝下的儿子没有一个能和屈眳一样能堪大用的。把屈襄哄得颇为高兴。   “寡人膝下几子,都颇为无能。以后恐怕还是要仰仗吾子了。”说着,蔡侯拿起酒爵再次对楚卿大夫们一敬。   蔡国弱小,又在楚国进入中原的道上。蔡侯费尽心思,讨好卿大夫,也是讨好,现在正在郢都的楚王。   酒宴之后,蔡侯派人送前来赴宴的楚卿大夫们到宫室里休息,卿大夫们喝酒喝了不少,甚至脚步蹒跚。蔡侯见状,自然是不能把人给送回楚营里,寺人们搀扶着卿大夫们到宫室里头歇息。   屈眳也喝了些酒,他身体才好,酒水下肚,过了好一会之后,酒劲就格外的狠。   他躺在侍女们布置好的席上。中原和楚国不同,床只有人要死的时候,才会把用,把将死之人给挪到床上去。平日中原人只有晚上要入睡的时候,才会把被褥等物拿出来铺好。等到第二日再折叠收回去。   屈眳用习惯了楚式的床,再用中原人的东西,便很不习惯。   酒气上涌,头脑都昏昏沉沉的。   “大夫。”他昏沉里听到耳边有女子的娇声,声音放的很低。很快有个身子就挤入怀里来。   他顿时弹跳起来,一手扣住钻进来的人的咽喉,紧紧把人给钉在褥子上。   战事还没走远,他浑身上下的血气都还没有消除掉,只要有人靠近了,不是他亲眼看到的,认为毫无威胁之人,那么都会被他死死掐住。免得有人趁虚而入。   被掐住咽喉的女子,气都喘不过来,两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大、大夫。”   屈眳借着夜色看清楚摸进来的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他松开手,“你走错地方了,我不是甚么大夫。”   女子捂住被他掐出印记的脖子,很害怕的蜷缩成一团,“屈大夫。”   屈眳神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他听说也看过,有些诸侯贵族会拿女子来招待宾客,但实实在在遇见的,还是头一次。   他这里都被塞了一个,想必其他卿大夫那里也少不了。   过了好会,女子见屈眳没有再一步的举动,也没有叫她出去,鼓起勇气,再过去,结果被一把推开。   “婢子做错了甚么……”女子哽咽,屈眳头痛不已。   他想要报复半夏,可他方才仔细的想了一下,就算他和面前这个女子怎么样了,她知道,恐怕也不会怎么样。他和她也没有甚么关系,甚至连情人都不是。   屈眳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家族对他这个嫡长子甚是看重,所学的也都是治家理国打仗的那一套。   关于女子,少之又少,他开口问,“你有相好的男子吗?”   女子一愣,不明白为何屈眳会这么问,“大夫?”   “你把他叫来。”屈眳说此言脸不红气不喘,“你们两个在一块,给我看。”   第二日,卿大夫们准备返回楚营,在蔡国公宫里受了一番招待,人人都是神清气爽。   只不过送行的蔡国公孙,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已经上了戎车的屈眳,脸色古怪。   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这么俊秀的人,竟然有那种喜好。   公孙晃晃头,把之前心里的想法给晃出去,反正男子在这上面,各有各的喜好,他也没甚么指手画脚的资格。   晋军已退,那么楚军也暂时回去。   还没到郢都,群舒作乱,屈襄又走了另外一条道,去征伐群舒。   一直到初冬,才返回郢都。   初冬的郢都已经冷下来了,湿冷透过身上的深衣一个劲的骨子里头钻。   屈襄这次完成楚王命令,完成的格外完美。晋军已退,而群舒那边,他把几个群舒部落的酋首给抓了来郢都,更别说后面还有因为群舒部落战败给楚国带来的奴隶等战利品。   为此,屈襄带着屈眳在楚王面前献俘。   这种重大仪式,半夏去了。   她看着屈襄身后的屈眳,总觉得他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怎么也说不上来。   “苏己要给左尹送礼祝贺的吧?”背后寺人时小声道,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看周围,生怕有人注意到他这儿。   半夏被寺人时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的确应该给屈襄送礼。至于屈眳,上次的账还没和他好好算,什么都不会送给他。   这么打定了主意,献俘结束之后,半夏就回去准备。   等她到左尹宫邸的时候,发现门口已经是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想想也是,屈襄这么一次,自然是有不少人要上门祝贺的。她来的时机说对,也有些不太对。   半夏看着宫邸门口摆着的那么多的马车,有些苦恼该怎么进去。   “苏己?”陌生的男子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半夏侧首一看,见着不远处停着一辆驷车,驷车里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男子,男子见她看过来,不由得把背脊挺的越发笔直,好让自己的身姿看起来更加英挺。   公子婴站在车上,见那边帷车上女子,看了他几眼,神色迷茫,估计是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他了。公子婴心中有些沮丧,不过没有表露在面上。   “我曾经在左尹宫邸里见过苏己一面。”公子婴不好明说他曾经看过她的舞,毕竟若是惹得她不快就不好了,只能拐弯抹角的提醒她。   能有资格看她舞蹈的,放眼过去还真没有几人。半夏想了一下,只有一开始为了救人献舞时候的那两个宾客。不过那两个宾客长得什么样子,是什么身份,早已经记得不了。   “吾子也在?”半夏只道。   公子婴以为半夏想起他是谁了,顿时两眼发光,“苏己也来拜访左尹?”   半夏点头,“我曾经受过左尹的恩惠,听说左尹大胜而归,所以特意前来拜见。”说着,她在帷车里看了一眼前头的队伍,“看来很多人都来了呢。”   正说着,她也懒得继续这么等了,直接让午寻侍女过来。侍女拿了踏盒,扶着她从车上下来,直接走过去。   公子婴也干脆从车上下来。   半夏一面和公子婴说话,一面往门里走。门口的家臣看到她,立刻把她往里头请,公子婴想要跟过去,却被家臣拦下,请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相比前头的热闹,她被带到的地方很幽静,只不过坐了一会,屈襄过来了。   半夏以为她要等很久,毕竟前头那么多宾客,屈襄身为主人,肯定要好好招待他们,“左尹来了?”   她从席上起身。   屈襄大步走到她面前,看她气色红润,想来这段时日在楚王身边过得不错。   “苏己为何这么说?”   半夏有些敛然,“我以为那么多宾客,左尹一定要忙于招待他们。”   “那里让伯昭守着差不多了,他这么大了,也应该知道为我分忧了。”   说着屈襄看着她道,“苏己前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向左尹道贺。”半夏说着把自己带来的那只盒子给捧了过来。   她不嫌弃靠山多,答应过家老的,她一定会做到,但是为此彻底疏远屈襄,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得不偿失。毕竟她在郢都无亲无故的,谁知道将来不会要找屈氏帮忙呢。所以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人情往来也免不了。   只能尽量减少私下的往来了。   盒子里的是楚王赐予她的东西,也是她现在最拿得出手的。   屈襄打开看了一眼,见着椒兰熏就的盒子,接过来打开,见到里头装栽的是一颗剔透的明珠。   此物名贵,印象里一般是进贡渚宫之物。   “苏己出手这么大方?”   “也不是大方。”半夏笑了笑,笑容有些敛然,“只是小女也没有甚么能拿得出手之物。前来拜见左尹,自然得拿出自己最好的来了。”   屈襄微愣。   屈眳在前头迎接宾客,来的人不少,屈眳也有些忙不过来,过了好会,他把一个大夫送到席上,有个竖仆过来,附耳低语几声。   屈眳面色变了变,点了点头。竖仆将他没有别的吩咐,默默退下。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可谓是高朋满座。屈眳过了好会,才看到屈襄过来。   屈眳看到父亲眉目愉悦,不像是平常那样露出来给人看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呆在一处,说了甚么,做了甚么,才让父亲如此高兴。   屈眳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宴乐说起来其实很无趣,都是和前来祝贺的宾客们一答一和,内容永远都是那么几样。屈眳喝了几耳杯的酒水之后,借故出来,他拉过竖仆,“左尹和苏己在一起做了甚么?”   他暴躁的很,甚至话语里都带上了几分急躁,听得竖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好像主君就和苏己说了几句话。然后苏己送了个甚么给主君,主君看到之后就很高兴……”   “没有做别的事?”屈眳狐疑问。   竖仆脑子转的飞快,一下就明白了屈眳所指何事,“应该是没有。”   屈眳原本暴躁的心瞬间稳稳当当落了下来。他看向竖仆,“真的?”   “这……”竖仆也不好再返回去打听,“应该是的。”   屈眳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看的竖仆站在那儿,忍不住脑袋都往下面垂。   屈眳稳了稳心情,没有继续追问,他很快就回到了宴席里。   待到宴席结束之后,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看那些记载着宾客送来礼物的简牍。   一条简牍上写着送礼物的宾客是谁,所送之物是甚么。清清楚楚。   但是他翻遍了,都没有见到苏己两字。想来她送出去的,屈襄并没有让人送入库房,而是自己拿去了,所以才会没有被记上去。   他把简牍往面前一丢,让人把这些都收拾好。   她来过,却没有到他面前。   不甘弥漫上心头。   **   楚王已经应许了秦国的婚事,将先君之女,他的妹妹许配给秦国太子,而且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人过去了。   不过秦国的行人却提出希望苏己跟着一同前往的请求。   理由自然是一路艰辛,有苏己的话,可以让太子妇少受一点颠簸。   秦国行人的话语说的很漂亮。楚王哈哈一笑,“原来你们也知道苏己的本事了啊。”   随即楚王点头答应。   诸侯娶妻,娘家必须要派人护送新妇,若是嫁为正妻,派卿护送。为侧室,则派遣大夫。   叔芈嫁到秦国为太子妇,必然要派遣卿相送,而且为了表达对这桩婚事的重视,派去的卿必定是上卿。   楚王点了左尹护送。   左尹屈襄,出身公室近支,而且身为上卿,又最新立功。派他去,不管从何角度来看都十分合适。   半夏要出差,满脸懵逼,但还是乖乖上路了。只是她上车的时候,看到不远处一辆驷车,驷车上站着的人,她觉得有些眼熟。   察觉到她投过去的视线,驷车上的人回首对她挑了挑唇角,露出一个略显桀骜不驯的笑。   怎么是他! 第58章 雍城   屈眳在驷车上,和半夏遥遥相对。   哪怕隔着一众的人,半夏还是能感觉他面上此刻桀骜不驯的笑。那笑浮在面上,泄露出心底的一丝不屑一顾。   半夏在车上,不由得把脊梁挺得笔直,和屈眳对视了一会。   她反正是弄不明白屈眳了,他变得越来越奇怪,明明以前还是个不错的性子,后面一下就变了。吃她豆腐占她便宜,还摆出一副挑衅,天底下就她最对不起他一样。   半夏想不明白屈眳这到底怎么了,她坐了回去,让侍女把原本绑缚好的帷纱全部放下来。   帷纱落下,原本还能见到的人就马上隐没在帷帐之中。   只有靠的近了,才能见到车中影影绰绰的倩影。   屈眳收回目光,他是自己跟着父亲出来的。父亲也有带他出来,学习如何和各国行人打交道的意思。   既然已经一道出来了,那么就不怕没有见面的机会。总有一日,她迟早要落到他的手里。   那边叔芈已经从楚王和君夫人那里得了训导,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上了车。叔芈的车一动,其他护送叔芈的队伍也出动了。   半夏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女出嫁的排场,她在车里隔着薄薄的帷纱看外面,公女出嫁,是维系楚国和秦国的纽带,国人们于大道两边伫立,见公女的车行来,便挥袖示意送别。   楚人善歌,国人们伫立在道路旁,给叔芈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踏足鼓掌而歌,送叔芈出嫁。   半夏在车里听到歌调,忍不住对跟在身旁的午道,“这么多人出来送嫁啊?”   楚王娶妻的时候,她没去看热闹,而且君夫人是从秦国嫁过来,迎妇和送女都不一样。   “主人,到时候主人出嫁,说不定比这个还热闹。”午眼里就只有半夏一个主人,说的话只想讨主人的欢心。   谁知帷车内的女子一下没了声响,午知道车内的主人生气了,“主人?”   “我才不想嫁人呢。”车内传来女子的声音,“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午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还是顺着主人的话说下去,“依照主人的能耐,不嫁也可以。”   说完之后,车内好半晌都没有了动静,午看了看,却除了一抹倩影之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   这嫁人主人不高兴,说不嫁人,主人依然不高兴。午觉得主人的心就像是天上的云,明明看得到,却怎么也捉摸不透。   从楚到秦国,千里迢迢。走到傍晚的时候,夜色降临,送嫁和叔芈本人都居在大道上设立的传舍里。   当地的邑大夫听说叔芈的送嫁队伍已经来了,故而早早等候,见到叔芈一来,便把叔芈迎入传舍内,好生招待。   半夏从帷车里下来,面前就站了两个脸生的侍女。虽然是侍女,但也身着绣衣,一看就明白是叔芈贴身伺候的。   半夏没有见过叔芈。叔芈是楚王的妹妹,年纪幼小,楚王这个年纪不喜欢和比他还年纪小的女孩子在一起,不管是他的妻子还是妹妹。   “叔芈可是有事?”半夏问。一边问,她微微抬首看向远处,寻找屈襄的身影。屈襄是负责护送叔芈入秦的上卿,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还是找屈襄更为稳妥点。   “叔芈请苏己过去一趟。”   半夏听后微愣,她颔首直接跟着侍女过去。   现在因为叔芈入住,传舍内外都是一片忙碌,庭院里是要跟着叔芈一道去秦国的寺人和媵臣,外面奴隶们把装着媵器等物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搬进专门的库房里。   一片忙乱中,半夏正要往里走,迎面遇见屈眳。屈眳没有穿戎装,高冠长衣,腰佩铜剑,是最平常不过的贵族装扮。他从廊道的另外一头过来,正好和半夏撞了个正着。   屈眳手扶在铜剑上,他见着半夏身前有叔芈身边的侍女在领路,不由得挑了眉头,“怎么了?”   话语看似在问侍女,但是眼睛却还看着半夏。   半夏对着莫名其妙变的古怪的屈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他目光炯炯,总有一种要把她当场给拆了吃进肚子里的错觉。   白日里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种感觉,可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庭院里头用来照明的庭燎的火光落到他的眼里,成了两簇幽绿,让她有些害怕。   半夏因为心底下生出的不安,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屈眳看的真切,他眉头微蹙,以前的半夏对他颇为亲近,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躲避他。   “叔芈想要见苏己,所以婢子们请苏己过去。”   屈眳神色冷淡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而后他放下扶在铜剑上的手,直接绕行过半夏一行人,径直往前步行。   侍女察觉到屈眳的不悦,不明所以,只是纷纷低头,恭送他离去。   半夏的目光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转头过来。和侍女们去了。   “屈郎中以前就很难相处么?”半夏突然问。   侍女们被半夏问了个突然,纷纷有些吃惊,“婢子们都在叔芈身边伺候,和屈郎中没见过几次。不过渚宫之中也没有听说过屈郎中不容易相处的传闻。”   说着侍女们吃吃笑,“何况屈郎中生的这么好看,哪个又会说屈郎中难相处呢。”   半夏脸僵了下,屈眳以前的确没什么不好相处的。可是这段时间真的越来越怪了。   到了叔芈所在的屋舍,半夏进去,见着上首坐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   这年月物资缺乏,就算是贵族,也仅仅是身上穿的好,能多吃肉而已。发育的比现代同龄人要晚些。   十二岁的女孩子看着依然就是个小女孩,没有发育的那种。   “拜见叔芈。”半夏给上首的小女孩拜下来。   叔芈看起来很小,身着华服,但没有多少气势。只是她坐姿周正,弥补了年纪小气势不足的缺点。   叔芈请半夏坐下来,她好奇的打量半夏半晌,缓缓道,“果然和别人说的一样,是一个美人。难怪国君喜欢你。”   楚王宠爱一个女子,却不纳入后宫的消息,早已经在渚宫传开了。叔芈也想见见这个能把君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些陪媵都丢到脑后去的女子,只不过楚王一般都让此女陪侍在侧,也没有那么容易见到。   “……”半夏面色古怪。难道叔芈把自己叫过来就是看看她?   “叔芈。”叔芈身后的傅姆,见着半夏坐在那里,不禁在后面出声提醒。   “苏己,这几日以来的晴雨怎样?”叔芈说着,看向半夏的眼神也越发殷切起来。   半夏颔首,低声答道,“这两三日应该都是晴日。”   她说的似乎不确定,但就没有她不言中的。   叔芈听后,神情落寞。半夏见了,迟疑了一会,“叔芈?”   叔芈抬头,那张还算幼小的脸,满是沮丧,“原本以为今年会和去年一样会下雨呢。这样我也就能在楚国多呆一会了。”   半夏明白了为何叔芈在问她的时候,眼里闪动的期盼之色,若是下雨的话,就可以在楚国多留几日了。   “苏己远离父母,在楚国又只身一人,不孤单么?”叔芈问。   半夏的出身在郢都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贵族们都知道这个生怀异能貌美的女子,孤身一人在郢都。   “……”半夏泛起些许无奈,“想是想,可是小女的父母亲人都不在这里,就算再想,也没用。”   “怎么会,我听说苏国公室迁徙到了卫国,国君又如此喜欢你,到时候苏己大可让国君派人把父母接到郢都来。”   此话楚王也说过,甚至屈眳也说过,可以把她父母接到郢都来。楚王和屈眳都承诺过,只要把她父母接到楚国,不仅仅会赐予宅邸,而且还会在楚国给他们谋取一官半职。   楚国的官位不是那么好得的,这么承诺,已经是很上心了,但她从来没提过此事。   叔芈见面前的女子一下沉默下来,面庞上露出丝丝绕绕的忧愁,“我父母……不在这个世间。”   叔芈愣住,她没想到苏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半夏,“叔芈方才说错了话,苏己不要放在心上。”   半夏勉强笑了一下,她摇摇头,“无事。”   “如果叔芈想要在楚国留一会,可以和左尹说一声,休整几日再出发。”半夏很快调整了情绪,反过头来为叔芈出谋划策。   叔芈迟疑了下,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左尹一定不答应。”   “叔芈不试试怎么知道?”   “女子的想法,左尹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叔芈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半夏几眼,眼光在半夏的面庞和身上转了几圈。   叔芈年纪小,哪怕自小在渚宫长大,也没有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何况楚人喜欢美,喜欢欣赏世上一切美的事物,包括人在内。   叔芈看半夏,眼里是丝毫都不藏起来的惊艳和欣赏。她上上下下把半夏给看了几遍,落在她的衣物上。   “苏己怎么穿的如此朴素?”   半夏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因为一路风尘仆仆,所以半夏也就随便穿了一下,而且不是那种华美的绣衣。只是普通的罗罢了。   “出行在外,小女又不是甚么重要之人,简洁一些,还好些。”   她又不是叔芈的那些陪媵,也不是那些作为门面存在的侍女,也不耐烦浑身套那么一套。   楚人被中原轻蔑为蛮夷,可是楚人的衣裳却相当的华丽,女子们更是有许多妆点之物。比中原都要丰富的多。   半夏嫌弃装扮起来太烦,很少这么打扮。   “那可不行。”叔芈又把半夏看了一通,“到时候秦人要来,苏己这幅打扮,可是让秦人小瞧我们了。”   半夏不知道自己打扮成这样,和秦人又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她和楚人也没有多少关系。   第二日,半夏起了个大早,睁开眼要洗漱的时候,发现过来的侍女都不是自己的那批了。那些侍女手里捧着漆盘,二话不说围上来,为她梳妆。   半夏几次想要开口,结果被侍女们团团围起来,想要突围而出都难。   屈眳和屈襄在天色大亮之后,去请叔芈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放亮,而且今日天气不错,看起来又将会是一个晴天。可以早早上路。   到了哪里,见到有一个盛装美人等在门口,她身着朱色凤鸟绣衣,绣衣是眼下郢都里最流行的式样,绕体三圈,特别显得身姿修长苗条。美人听到父子俩的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她见到是屈襄父子,略有些无奈的行了礼,“见过左尹,见过郎中。”   她面上被侍女们涂脂抹粉,眼角那边还被擦了茜粉,在肌肤上呈出粉粉的红色,格外娇俏。   屈襄见识过的美人多了,见到半夏盛装打扮站在那里,还是不由得一愣。屈眳紧跟其后,两眼盯住她不放。   屈襄还算收敛克制,哪怕惊艳,也能很好的克制,不让美人觉得难受。但屈眳却不会,也不屑。他见到半夏,两眼一亮,便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眼里似乎有两团火在烧。   叔芈出来,见到父子两人对着半夏直看,不由得笑道,“果然,我说要多多装扮,像苏己这样的美人,不打扮一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半夏听到叔芈的声音,回头看了叔芈一眼。   她今日的衣着都是侍女们照着郢都里最新的流行来的,侍女们还特意把后衣领拉低,她一转头,就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   朱色的衣缘在侧,越发衬托出她的雪肤乌发来。   “叔芈。”屈襄很快回神过来,对叔芈一拜。   “左尹。”叔芈对屈襄一礼,而后伸手就去拉住半夏,“我说罢,国君也很喜欢看女子着这样的打扮,多好看。到秦国的时候,苏己也要在,在秦人面前,见见我们楚人也有不亚于秦嬴的美人。”   半夏哭笑不得,她想要把脸上的这堆给洗掉,“叔芈,还是让小女去把脸给洗了吧。这……还没到秦人面前呢。”   “为何?”叔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叔芈还没到发育抽条的时候,身量不足,半夏手被她拉着,还得小心不要把她给带倒了。   “多好看啊。”叔芈眼带笑意看了一眼半夏,转头看向屈襄,“左尹你说是不是?”   这话问屈襄这么一个平日里古板正经人,可真是难为人家。   屈眳在后面见着父亲稍稍窘迫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声被他压着,很低很低,但还是被屈襄听到了,屈襄瞪了屈眳一眼,屈眳连忙摆正了脸色。   “叔芈可以上路了。”屈襄没有回答之前叔芈那个问题。   叔芈原本不过就是调笑,也不是非要屈襄答出什么,她一面往帷车那边走一面回头和半夏道,“苏己以后一定要多多做此打扮。路上已经够辛苦了,多见见美人也好。”   这话说的孩子气,偏偏又十足的认真,半夏除了在一旁笑之外还真得不能怎么样。   叔芈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话语说出了口就一定做到,那些靓丽服饰每日里叫侍女给半夏换上,雷打不动。   后来半夏实在受不了那些侍女在脸上涂涂抹抹,只把妆容给推了。   半夏总觉得,叔芈是闲着无聊,把她当娃娃来打扮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秦国雍城。秦国的都城和楚国一样,都是迁都好几次。日后的咸阳还不是秦国的国都。只是一个邑城罢了。=   新妇到了雍城城郊,秦国太子照着周礼亲自前来迎接。   半夏不是陪媵,不能离叔芈太近,不过她的位置也依然很显眼。站在那里收获了许多惊艳爱慕的眼神。   秦地还没有日后黄土高原的苍凉,甚至绿意盎然,水泽丰富。   她不是陪媵,却还要比那些陪媵还引人注目。   半夏看过去,发现都是一片嫩牛五方脸,满眼活的兵马俑。   她跟着叔芈一道进了秦国的公宫,叔芈一到宫室内,就让左右退下,留下必须跟着她的傅姆,还有半夏。   “苏己!”叔芈拉住她。   半夏是楚王身边的人,在郢都的时候,楚王除去商议国事之外,都将她带在身边,在远离楚国的叔芈看来,她身上多多少少代表这兄长。   “叔芈怎么了?”半夏蹲身下来,握住叔芈的手。   叔芈摇摇头,见到秦国太子,象征着不久之后就要举行昏礼,之后除非被秦国太子抛弃,不然这里就是她的埋骨之地了。   秦国对她来说是相当陌生的。   “秦国太子……长得……”叔芈反手握住半夏的手指,掌心出汗,“和巫人占卜的不一样啊。”   “啊?”半夏愣了一下。她想了一下,秦国太子长了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说实话,和兵马俑还真的像。   叔芈低头不肯说话了,傅姆见叔芈神色恹恹,干脆让她先去休息。   傅姆见叔芈睡下之后,对半夏道,“苏己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吧。”   半夏颔首,她出去之后,迎面就撞上了屈襄。   “左尹。”半夏吓了一跳,她后退半步,对屈襄行礼。   “叔芈怎么样了?”屈襄问。   叔芈看到秦国太子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好。如今昏礼就在眼前,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半夏看了窗格一眼,窗格从里头用麻布封上。   “叔芈有些劳累,可能休息一会就好了。”   屈襄点头,“这一路舟车劳顿,苏己也快去休息吧。”   他说着,抬手扫了一下她的肩头,那里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去的叶梗。   这一路的确辛苦,他是走习惯了的,但是对弱质女子来说,很是辛苦。   半夏点头应了,也不推辞,她的确累了,她点点头,往另外一条路去了。屈襄站在那里见着她走的远了,才走开。   不过这一路却走的不怎么顺畅,公宫和渚宫一样,哪怕是太子妇的居所也不是男人禁步的地方。这一路上可以遇到不少秦国贵族。   托了叔芈的福,她那一身打扮,召来了不少狂蜂浪蝶。现在盛装还在,哪怕在公宫里也架不住在道上守株待兔。   秦人和犬戎等他狄戎相邻,性情也格外的直接,尤其男女之事,耿直程度和楚人也不相上下。   半夏被面前一个秦国公子纠缠的恨不得转头就跑。偏偏这个公子身形魁梧高大,一下就把道路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半夏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和几乎成个正方形的脸型,一下脑子里又想到了西安的那一片兵马俑。   她竟然被个兵马俑给拦的走不动路了。半夏站在那里,听着面前秦国公子搭话,头大如斗。   “吾子,苏己才来雍城,不知可先放苏己去休息?”纯正的雅言从秦国公子身后冒出,半夏一看,屈眳就站在那个秦国公子的身后。   半夏一看,差点没乐的笑出声。   屈眳的个头在楚人里头已经算高的了,但是和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秦国公子面前,显得格外的娇小。   半夏趁机道,“公子,小女才服侍叔芈歇息,现在疲惫的很,可否先让小女休息?”   秦国公子见她面露疲惫,生出几分怜惜,“方才是我挡住苏己了,苏己赶快去休息吧。”   说罢,侧开身子让开路。   半夏一礼,从让开的道路走了过去。   只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屈眳和他的身高差。屈眳何其敏锐,一下就抓住她的目光落在哪里。   他快走几步,就赶上了她的步伐。   之前早就料到过,但是没想到这群秦人行事直接,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甚至堵在道上。   “苏己手段了得,才来雍城没多久,就有公子倾心于你。”屈眳说着,见她脚步快了几步,很显然不想和他呆在一处。   屈眳哪里能让她这么轻松如意的得偿所愿,只是稍稍加快脚步,立刻追上她。   “我劝苏己在雍城还是小心谨慎,毕竟雍城不比郢都,我们一言一行,都是楚人在秦人的颜面。”   半夏停住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公子是你就好了?”   屈眳眉头一蹙,面上平静,却是已经被她说中了心事。   他低头看她。他这个年纪正是长得最快的时候,他已经能低头下来俯视她了。   屈眳没有否认她这话,半夏轻轻一笑,“真是……”她幽幽叹气,而后飞快抬眼起来,“我喜欢的是刚才的魁梧男子,不是你这样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的目光落到他头顶,别有意味。   屈眳之前也感觉到秦国公子站在自己面前的身长差距,他勃然变色,两眼冷下来。注视着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还有,上回在渚宫的事,我还没和你算呢。”半夏想起那天他从窗户爬起来,还是忍不住恼怒。   “你若是少女子了,问左尹说明,让人给你安排。”说着,半夏扭头而去。   从郢都到雍城,两人一路都是见面,却从来没有说过话,乍一开口,却是互相嫌弃之语。   他恨她,恨她拿话诓骗了自己。她就是帝辛的那个苏妲己,轻易就能勾了人的心神。   偏偏他就是不想把她丢开。   “苏己,我心仪你有错么?”   半夏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屈眳道。   “走吧,这里是秦人的地方。若是让秦人看了去,会折辱了楚人在秦人面前的颜面。”   说罢,她走的飞快。   屈眳广袖里的手紧了紧,大步跟上去。   今日半夏是身着楚服,楚服讲究凸显身形的纤细窈窕,后衣领向下拉了拉,露出修长优美的脖颈,雪白的肌肤在青丝的半遮半掩下越发诱人。   身体撞上柔软的身子,屈眳僵住了。   半夏被屈眳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她又想起渚宫的那天,狠狠挣脱了他的手,扭头丢下一句,“我最讨厌你了!” 第59章 喜欢   叔芈到雍城没有多久,秦伯就让两人举行了婚礼。   此时的婚礼肃穆,没有两千多年后的喜庆和欢喜。婚礼和丧礼等同,不管是新人还是参礼的宾客,都是神情严肃。   叔芈年岁尚小,十五及笄都不到。所以也只是暂行婚礼而已。   婚礼之后,叔芈让屈襄带着半夏过去。   “秦太子可是有事?”屈襄站在那里,看向了秦国太子。   秦国太子是典型的秦人,面容四方端正,阳刚十足。他对屈襄一笑,“左尹已经知道了吗?”   屈襄还在郢都的时候,便觉得秦人应当有所请求。   “……”秦国太子转头看向半夏,对半夏微微一笑。   半夏被秦国太子那阳刚气十足的笑容给面庞给惊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冲她笑,她看向屈襄,屈襄坐在那里,八面不动。   “秦太子请讲。”   “婚礼后不久,我就要跟随君父前去征伐狄戎。狄戎之地,寸草不生,而且晴雨变化无常。”秦国太子一面说一面脸庞上露出稍许的感叹,“往往是上刻晴日,下刻就暴雨倾盆。不管秦人让贞人如何占卜,都不能窥见鬼神之意。”   话语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十分明了,屈襄回首看了一眼半夏。   秦人原本打算让半夏直接接来秦国,并且以后就让她定居在雍城了。但是楚王对她看的很重,哪怕有人进谏说她有可能将楚王身边的机密要事给泄露出去,也不见楚王有丁点把她驱逐出渚宫的迹象。   “秦楚联盟,如今两姓联姻,已经是姻亲。之前对楚君请求让苏己一同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公女出嫁,屈襄作为送嫁上卿,至少等到新妇三月返马,才会带着新妇帷车的马匹返回郢都。   三月里,可以做很多事了。   半夏抬头,见到叔芈满脸惊讶,她看向秦国太子,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想起屈襄还在这,默默的又低下头去。   屈襄多少已经能明了楚王的意思,平日半夏在渚宫,哪怕左尹和晋军对抗,也没有让她过来,如今秦人请求,便让人过来。   除了为了彰显对秦国的重视之外,另外恐怕就是为了协助秦军。   两国结盟,共同压制晋国,若不出点实力,仅仅只是靠着姻亲,联盟也不稳。   “苏己。”屈襄唤了她一声。   半夏俯身下来,“既然是国君之命,小女一定尽力。”   她早就料到来秦国,不会仅仅是陪新娘那么简单,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何况之前公孙缪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清楚,再听秦太子说起,丝毫都不意外。   秦太子见状,面露微笑,看向屈襄,“左尹。”   “既然苏己都已经这么说了,臣若是推辞那就是不遵君命了。”屈襄颔首,他已经明了楚王的用意,“不过苏己的安危……”   “这点请左尹放心。”秦太子道,“既然秦人把此言都说出了口,苏己的安慰,秦人自然要说到做到。”   屈襄听后,这才满意的颔首。   叔芈留下半夏,等秦太子和屈襄走后,她让半夏坐到自己面前来,满脸愤愤,“太子到底怎么了,征战难道不是他们男子的事么?干嘛要把苏己也牵扯进来!”   叔芈说着,拉住半夏的手,“征战男子爱去就去,拉着女子同去,是要干甚么!”   傅姆听出叔芈话语中对秦太子的不满,“太子妇谨言慎行,现在是在雍城,若是这话被人听去告诉太子,恐怕对太子妇不利。”   半夏倒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军出征,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叔芈别要气恼,既然国君都点头了,那么小女去就是了。小女力气不大,秦人想必应该不会让小女去拿戈戟做个车右的。”   俏皮的话让叔芈忍不住笑了,但是笑了两下之后,叔芈看向半夏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同情。   “太子也真是。”叔芈轻声说了两句,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门外。   “苏己乃是女子,征伐也好,献俘也罢,都是他们男子的事,把苏己带上,若是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   半夏听着叔芈的愤慨之言,并不搭话。   叔芈认为女子不该跟随大军出征,不过她倒是觉得好事一件。之前和公孙缪那么说了,但她也没有真的做好离开楚国的准备,毕竟她在楚国也有家产了,哪里能说走就走。但就这么吊着,秦人也不是傻子,更不会干等。   秦人做事死板,看着相当老实。但是老实却不犯傻。   正好有这么一次,表露自己本领之余,也算是和他们交好,真正的开辟一条路吧?   叔芈和半夏嘀咕了半日秦人的不好,最后秦国君夫人派人过来请她过去,要见秦伯诸多侧室。   秦国君夫人来自晋国,秦国和晋国之前频繁联姻,和楚国联姻的不多。偏偏,楚国和晋国关系恶劣,君夫人遣人来,叔芈不得不去。   叔芈一走,半夏坐了一会,慢慢的起身,往外走。   既然要跟随秦军一道,那么也该做点准备。她爬上帷车,就令御人驾车回去。   御人双手持辔绳,口里吆喝一声。半夏听着那声音莫名有些耳熟,她终于正眼看了那御人一眼。   之前她急着走,没有注意到,现在不看就算了,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坐在车厢外的御人高冠广袖,哪个御人是这么个打扮的!   之前给她御车的御人呢?   半夏慌张的左右看看,“你给我——”   停下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前头那人手里鞭子敲在马背上。顿时驷马撒开蹄子就跑。半夏整个人噗通一下砸到车里。   马车弛走之后,一个人从旁边走出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大门口,满脸惊讶,“哎?车呢?”   送半夏出门的寺人满脸奇怪的看着那个方才去解手的御人,御人满脸奇怪,“我不过是去解溲,怎么车都不见了。难道秦人都有见车就驶走的毛病?”   寺人目瞪口呆,“那之前给苏己驾车的人是谁?!”   说完,寺人大觉不妙,“不好,苏己丢啦!”   前头那人驾车很快,半夏在车里,只顾得上抓紧车轼,好让自己别从车里掉了出去。   她两手死死抓住车轼,他驾车驾的格外稳妥,除去刚才突然驾动马车有颠簸之外,后面就十分平稳。   半夏看着他身上的锦衣,还有头上的高冠。他面颊光洁,晕出浅浅的柔和的光晕。   腰腹处一条细窄的皮革束缚在外,勒出在男子之中还算纤细的腰。   “屈眳!”到了此刻半夏那里还会不明白面前的是何人。惊怒之下,她连名带姓的把屈眳的名讳脱口而出。   屈眳有些意外,他挥手看她一眼。而后继续驾车。   御是君子六艺之一,但凡贵族必须要学。而且并不是学个皮毛,而是要熟练。   屈眳早就在郢都的时候学过驾车,驷马在他手下温顺无比,很快就穿过了大道,出了宫门。径直往外而去。   雍城没有城墙,秦人是靠水御城。雍城外是一条条连贯起来的河流,马车一路平稳到奔驰到城郊外,才堪堪停下来。   半夏被屈眳那风驰电掣的速度给吓得脸色发白,两手紧紧抓住车轼不敢放开。   马车和现代轿车很不一样,坐在马车上,减震和封闭和轿车完全没有任何可比之处。烈烈风吹拂在脸上,低头下来,哪怕马车驾驶的相当稳,也吓得够呛。   屈眳一直驾车到雍水旁,才停下来。他拉住辔绳,长长的于了一声,驷马便停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半夏瘫坐在车内,两手死死抓住车轼不放。   原本柔顺整齐的长发被风吹乱了,还有几缕胡乱的贴在额头和面颊上。   小脸苍白,几乎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屈眳不禁多看了两眼,“苏己?”   半夏被他这两声给唤回了神,她反应过来,两条秀眉都要立起来,“你干嘛!”   她的御人呢,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屈眳了!   “我干甚么?”屈眳站起来,轻松的跨到车厢里头去,把她从扶起来,“你方才连名带氏的叫我,我都还没有和你算呢。”   半夏捂住胸口,“若不是你驾了我的车,我才懒得理你。”   她说着挥开屈眳的手,自己撑着从车上下来。   屈眳那会等她上车,就跑的飞快,所以那些侍女也没能来得及跟过来,车厢离地面有些高,她一手提了裙裾,直接跳下来落地。   “我听说,秦人想要你随军。是吗?”   半夏投也没抬,“你知道了啊。”   屈眳眉头一蹙,“我会和父亲说,让你别去。”   “左尹已经答应秦太子了。”半夏抬头直直看着他双眼,“何况为何要去找左尹,我愿意去。”   屈眳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一句话来。   他知道她和平常的女子不同,平常的女子,就算是他的那些姊妹,所求的,也不过是父兄们能给她们寻一个好的夫婿,出嫁之后能尽快产下子嗣。   她有国君赏赐的土地,土地对于女子来说,太多余。因为她们根本不会管理,拿在手里也不知有何用处。她却很高兴的收下来了。   屈眳垂首,“你也曾经跟随父亲出征过,知道行军没有在宫邸里舒适。而且甚么事都可能有。”   “伯昭,国君让我更随左尹一路过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只是测测这路上是晴天还是下雨?”   屈眳的脸色变了变。   他下颌绷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半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丢在河面上。   屈眳闭了闭眼,“你若是不愿,我有办法让你回郢都。”   “回去之后呢,你在国君那里如何交代?在左尹面前如何交代?”   屈眳转头看她,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他的愠怒和不解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此事就不用苏己操心了。”   “……”半夏扬手把石头丢在水面上,她回头,“不用我操心,到时候别人又会说我狐媚惑人,都还没等到三月,就迷惑男子把我送回郢都了。到时候国君和左尹还不知道要怎么罚我呢。”   “国君怎么会罚你,何况父亲也……”屈眳眼底露出了一丝讥诮,其实她那些话她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狐媚惑人。   “左尹怎么了?”半夏回首,明知故问。   她这么明明白白的问,屈眳倒是说不出来了。她杏眼稍稍眯起来,带些得意冲他笑。   “话说要不然,伯昭真的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和秦军一起去。”半夏扯了一把苍耳,毛绒绒的小东西粘在她的衣角。   “甚么?”屈眳大步走到她身边来,居高临下的看她,“为何?”   他为何要跟在秦军之中,哪怕他的确可以,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她是个谎话连篇的女子,他就不知道她那张樱口里,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这样的女子,凭甚么让他护她。   “伯昭难道觉得,护不住我?”半夏故意逗他。两人这样互有得失,她有时候觉得逗逗他也挺好玩的。   屈眳怒极而笑,“苏己真是高看自己了,我为甚么要护你。就算苏己出事,再怎么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半夏两眼一转,看着口是心非的少年。她站起来,拍拍沾在身上的软软毛绒绒的苍耳,朝着面前的雍水走去。   举身赴清池。   她一脚就要踏入雍水清澈的河面的时候,手腕上被施加了一股很大的力道,下刻她被扯到屈眳的怀抱里。   “苏己干甚么!”   “你不是说,我就算出事了,也算不到你的头上么?”半夏眨着无辜的眼睛。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她被迫栖身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到腰似乎都要被他给勒断了。   女人的本能在瞬间并发出来,她抬头看他,“口是心非。”   “……我为何要护你,你之前不是说最讨厌我了么?”   “那你喜欢我讨厌你,还是我喜欢你?”半夏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反问。   屈眳愣住,半夏觉得想来他应该还没有见识过什么是胡搅蛮缠。   “既然想让我讨厌你,我死活和你又有甚么关系。如果你想让我喜欢你,那就做点我让我喜欢的事。”   话语说的理直气壮,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屈眳该呵斥她任性妄为不知好歹,话语到了他的喉咙口,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和车轮声,回头一看发现是乡校的学生乘车来学习操练车战。   在乡校里的那些都是和屈眳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驷车上呼啸而来。   屈眳一把攥住她的手掌,也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走上高地。不多时就看到一群驷车冲上了之前的平地。   驷车在平地上掉头冲刺。   这么一群乡校少年,都不是一群老老实实在车上的主,有人在车上看到不远处的半夏。不同于秦人的楚人打扮和靓丽的容貌吸引了过去,有大胆的,驾车冲过来,然后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白茅,摘了拇指上的玉韘,玉韘上垂的那段朱色丝线就捆在白茅上,当驷车穿过土坡下面的时候,车上的少年扬起手臂,用力一丢。   半夏只看到眼前一花,绑着玉韘的白茅就落到她怀里来了。   屈眳脸色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那些乡校少年一眼,他狠狠抓起落到半夏怀里的那束白茅,白茅上捆着一条细细的朱线,朱线的另外一头挂着一只玉韘。   男子送女子玉韘,多是求爱定情之意,他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就把这东西给丢出去。   半夏伸手拦住他。   白嫩的手挡住他要把白茅丢出去,屈眳冷笑,“苏己这是要做甚么?”   嘴里说要做让她喜欢的事,又一边拦住他把别的男人的东西丢了。屈眳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当面丢了人家之物不好吧?”半夏看着那群乡校少年还在,生怕屈眳一个气急就真的把玉韘给丢了。   他力气比她大的多,真认真起来,她不是对手。   半夏眨眨眼,“至少等人走了再丢。”   说着,她就看到那边的阵型变了。   方才一番话,勉强把屈眳的一腔怒火给压住。   若是她真的对这么一群男子动了心思,难保他不会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你若是想奉国君之命从旁协助秦人,也不是不可。只是秦人和狄戎之间,可没那么轻松。”   “比楚军征服群舒还要难?”半夏看过来。她眼睛看着他微微发亮,这话其实就是答应她了?   屈眳笑了一下,“也不比征服群舒难。”   他说完,见着那群乡校少年走的远了,就把拿书白茅远远丢进雍水里。   屈眳把半夏送了回去,回到传舍之中,脑子里还在想她说的那句话,他是想要她讨厌他,还是希望她喜欢他?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做些她喜欢的事。   她……喜欢甚么?   屈眳挥开那些给他换衣的竖仆,直接坐在席上苦苦思考。   秦人征伐的频率很高,秦太子新婚没有多久,甚至和新婚妻子叔芈都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带兵出征。   此刻国君和太子都亲自领兵。秦伯领上军,太子领下军。诸侯太子领兵亲自出征,司空见惯,根本不是什么重大之事。   半夏换了男人的装束,不过换上了男子的衣裳,瞧着也没有男人的模样,还能见着娇滴滴的模样。她不和前头的戎车混在一块,而是和后勤部队,专门运送辎重的队伍在一块。   她一看就不像个男子,开口说话就更露馅了。一个女子,四周全是男人,感觉就像一只肥兔落到了绿油油的狼窝。   周围的秦人对她很是热情。热情的简直有些不太正常。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停下来休息。   半夏没有不行,而是坐在板车上,被骡子往前拉。   停下来休整之后,听到车马的声音,半夏抬头去看,见着一辆戎车飞驰而来。车上御手的御术高超,戎车架势的又稳又快,车停下来,御手跳下来,大步走到半夏面前。   “伯昭?”半夏一下跳起来。   屈眳目光阴沉的看了一圈周围人高马大的秦人们,对她伸出手,“你跟我来。”   半夏点头,从板车上跳起来,跟着他走。两人一下钻到了林子里。他让半夏到灌木丛里解决。自己站在外面把风。   半夏还真是不方便出来,但是那么长一段时间憋了好久了,再憋她觉得自己都要憋出毛病,可是一堆男人里头,她也没那个胆子偷溜出去。   幸好屈眳赶过来了。   她蹲下来速战速决。这年月没有内裤,穿在里头的胫衣,也只是两只布筒和长筒袜一样套在腿上而已,下裳一撩立刻就能完事。简直简单方便。   半夏想起当初自己在云梦泽那里和屈眳认识没几个小时,他腿受伤了,她要把他的胫衣给扒了。恐怕在那时候,自己其实和扒他内裤也差不多吧。   半夏起身,从茂密的树林里走出来。   “我好了。”   “苏己过来干甚么呢。”屈眳背上背着弓箭,腰佩长剑,手里还持着铜戟。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何,但话听起来很嫌弃。   “军中原本就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秦人也死板,你来了,竟然也不另外找妇人过来伺候你。”   粗声粗气,十足的嫌弃。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是嫌弃她,还是嫌弃秦人抠门。   半夏窸窸窣窣钻到他面前,对他伸手,“铜戟先交给我,伯昭你去吧。”   伸过来的手白白嫩嫩,又纤细的很。   屈眳反应过来她是要替他拿铜戟,让他进去小解。秀气的面庞上顿时涨红了。   半夏只当他默许了,结果他手里的铜戟,铜戟是很重的,上头那部分由铜打造。下面的木头也轻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伯昭还真来了啊。”半夏握住木杆,站在那里。   “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难道忘记了么。”   半夏摇摇头,“我没有忘记啊。”   说着,她站在那里,上上下下把屈眳打量了一遍。屈眳穿用的都是他自己从楚国带来的犀牛甲。   皮甲用二三十年的老犀牛皮说制,甲片之间用朱色丝线穿插。   “伯昭穿这么一身,特别好看,很有男子气概。”半夏发自真心的赞叹。   屈眳俊脸上越发红的厉害,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他转身走入了树林,走了几步,回头过来,“苏己回头过去,不许看。”   半夏立刻掉转过身去。   等到他出来,半夏真心实意的对他说“谢谢。”   屈眳眼眸沉下来,他伸手摁住她的肩膀,“苏己,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为了甚么才在秦人里的吗?”   既然想让她喜欢,那就做她能让她喜欢的事。   “……”半夏不答。   屈眳吸了口气,“无事,我都替苏己记着。”   等到哪一日他真的耐心耗尽,再一口气全部讨要回来。 第60章 对战   此刻秦国的土地还不是日后的黄土高原那般苍凉。   不仅仅山清水秀,水域众多,而且树林也茂密。只不过比楚国少了浓厚的湿气。屈眳知道她甚怕蛇虫这些东西,一手牵住她,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敲打灌木丛,好让蛇虫受惊逃离。   不过,两人从林子里头出来,一群男人就立刻转头过来。目光火热暧昧,不停的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瞟。   半夏是女子的身份,根本就不用人告诉,看她身形,和说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了。一堆男人正好是春天,脑子里头可不就是那点事。   半夏原本想要挣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但屈眳察觉到她的念头,不但不放,反而还握紧了些。   其实这手都不是她自愿给他的,是他强行拉过来,他还威胁她,要是不拉着她,他就干脆让她一个人在林子里走。   这种近乎原始状态的丛林,半夏还真的不想知道里头有什么。她怕自己被突然跑出来的老虎给叼走了。只能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牵着,走出那片林子。   屈眳到了人前,过了会才松开手,现在暂时停留下来休息,他干脆也坐下来,和周围的秦人说笑。   今日天气很好,日头有些大,半夏骨碌钻到道路旁的树荫下头躲着。   “今日怎么样?”   “三日都是晴日。不过听秦人说着还没有到狄戎的地方。”半夏两手抱住膝盖,看了看前面的道路。   “嗯。还没到呢。”   “伯昭之前和狄戎交手过么?”半夏问。   楚国也经常向盟友们派遣援军,屈眳这个年纪,已经跟随父亲活跃在战场上,不算上小毛头了。   “没有。”屈眳摇摇头,“以前和父亲去过杨越,还有群舒。不过交手最频繁的还是晋人。”   “到了狄戎的地界之后,秦人用你的时候就到了。”屈眳换了楚语和她道,“到时候就看你自己的了,我护不了你。”   半夏哦了声,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屈眳。   屈眳回看过去,见着她双眼和小鹿一样看着他。   她眼睛泛着些许的光泽,干净的一眼便可以望到底。   “那伯昭之前的话是……”   “……”屈眳一言不发站起身,握紧自己的铜戟,然后飞快的跳上车,辔绳一振,跑的无影无踪。   这家伙之前话语里的意思,怪她说话自己都记不得。可是他也是这样,说了的话半路就不记得了。   这路走的比想象里的要快的多。秦军的速度很快,到达狄戎地界的当天,半夏就说了一句话:要下雪了。   她在天气上的预测,准的令人有些害怕。果然全军上下做好防御风雪的准备,夜里就开始飘落雪花。   西北的雪,不是楚国那种软绵绵的,而是带着一股犀利的坚硬,一阵阵的和撒盐一样。   不仅仅是下雪,狂风大作,卷裹着烈风。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带到一夜过去,狂风过去,太阳又升起来。   一冷一热,特别容易出事。秦人和狄戎打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只是天气变化的太猝不及防,哪怕应对再熟练,也有戳手不及的时候。   眼下提早得了告知,在风雪赶来之前,早早的扎营,把马匹辎重等物严严实实的看管起来。避免了不少损失。   而后秦人突入西戎地界内,和西戎展开大战。   半夏作为女子,自当不用跟随,和其他人一道留在营地。   屈眳首次和西戎作战,他这次前来,不仅仅是因为半夏那句话,也是想要见识一下,秦人如何作战。   尤其对手还是以野蛮闻名的狄戎。   西戎和群舒还有杨越一带的蛮人不太一样。屈眳心里生出嗜血的兴奋,和其他秦人一道冲入西戎的车阵里。   半夏留在营地,和几个小兵一块围着篝火烤火。   “苏己,苏己何在?”   半夏脑袋一伸,站起来,“苏己在此。”   只听到有人直接驰车过来,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确定就是那个人。   “国君令我等前来接苏己过去!”车上的人直接道。   半夏伸手,被车上的人一拉,直接带到戎车上去。   半夏别一直待到现在秦军暂时的营地。秦伯没有和西戎打一仗就走的意思,所以让人把半夏一块带来。   半夏被带到一处大帐里。   帐内点了几只炭盆,她进去,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座的全都是衣甲沾血的男人。   上首坐着秦伯,秦伯此刻也是戎装一身,他见到半夏来了,直接开口询问,“苏己,这几日如何?”   “明日是晴日,但是后日会下雪。”   秦伯颔首,抬手请她出去。   半夏到了外面,已经有人在等她。半夏想起之前在营帐里头闻到的那股浓厚的血腥味。   打仗不是玩闹,而且刀剑无眼,不管你什么身份,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那屈眳,屈眳怎么样了?半夏想起自己之前在秦伯营帐里,根本就没有见到屈眳。   她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半夏拉住前头带她去休息的秦兵,问屈眳的下落。可惜秦兵一问三不知。   到了休息的营帐里,有人给她送上了暖热的羊汤。   西戎其实值得就是在西边的羌人,羌人养羊很有一手,这次被秦军打退,获取了不少羊群。   羌人生活在如今甘肃一代,这里产出的羊,从小吃草药长大,肉质鲜嫩,没有多少腥膻味。   在这个时候,用来暖身是最好的了。   半夏捧着那碗羊汤,却没有半点动的意思。她这一路走过来也没有见到屈眳,可是这里不是楚人的地方,不然她还是可以出去走走的。   半夏放下陶碗,走到帐门那里看了一眼。秦国已经有了春天的影子了,但这里却还是隆冬的模样。寒风透过厚重的帐门往里头吹。刮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风雪里,她见到一个人影往这里快步走来,半夏一喜,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发现眉目和屈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原本欢呼雀跃的心情立刻沉下来,她立即把帐门合好,坐到席上。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苏己在吗?”   半夏应了一声,门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那男人身着黑甲,和秦伯他们的式样是差不多的。   他抬头,眉梢上挂着雪粒。她一看发现是公孙缪。   “是公孙。”半夏伸手请他坐下。   “我听说苏己来了,所以过来看看。”公孙缪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半夏,“不知苏己在此,还好么?”   公孙缪是后来才知道苏己过来的。   西戎境内,风雪连天,对一个女子来说未免太艰苦了些。   是他将苏己之事告知秦伯,知道之后,觉得自己应当过来看看。   “小女一切都好。”话语刚落,就听到外面呼啸凄厉的寒风声。   半夏干笑了两下,“不过这风的确大了点。”   “此地风雪甚猛,苏己还望保重。”说着,公孙缪看到放到一边的羊汤。羊汤是滚烫送来的,现在已经只有点点热气了。   公孙缪只当是她不适应,“苏己还是把羊汤快些喝了,此地苦寒,不比楚地。稍不小心,可能会冻掉手脚。”   半夏颔首,为了表示自己这话的诚意,她两手把羊汤给捧了来。   她抬头,“请问公孙,现在楚国左尹之子怎么样了?”   半夏问的小心翼翼,她曾经在楚军里呆过,知道在军营里处处都是机密,能不问就不问。不然很容易被人误会。   现在她还不在楚国,在秦军内,就更要谨言慎行。但她到这里开始就没有见过屈眳,屈眳平常,都等不到她去找,他自己主动跑到她面前。   现在没见到他,她都有些不太习惯。   “是屈郎中吗?”屈眳,公孙缪是知道的。“我也刚刚过来,还不知道屈郎中如何,不过如果苏己想要知道,我去打听一下。”   半夏听到,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不过等到谢完了,半夏才发觉不对。自己为什么要去打听屈眳?其实屈眳的身份特殊,要是真的有事,这会早就传开了。   公孙缪和她说了几句话起身离去。半夏伸手把只有一丝余温的羊肉汤全都喝了。   秦伯对她算上颇为照顾,除去羊汤之外,还有御寒的皮裘等物。她不用上战场,所以皮甲这种奢侈品也不会给她用。只需用皮裘把自己裹严实了就好。   公孙缪言出必行,不多时带回来屈眳的消息。   屈眳一切平安。   半夏知道之后,心头悬着的石头放下来。既然屈眳平安无事,那就能放心了。   第二日如她所言,果然是个大晴天,但阳光出来,没有丝毫暖意,因为昨日才下了雪的缘故,冷的还厉害些。   今天一大早,秦伯就带着手下的士卒打仗了。   屈眳看了一眼面前的陡峭的山壁,他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周围。步入西戎之后,地形就变得越为复杂。西戎的地貌不是一层不变,有些地方平坦,有些地方山川陡峭。   一行人到了一处峡谷前,两处山谷陡峭,而山道上没有一人。秦人和晋国的大战才过去不久,晋人就是在山谷处追击秦军败师,导全军覆没。   秦伯看到山谷,面色有些不佳。秦太子干脆自请以下军先行前往,先行的下军和出来的戎人打了个正面。   秦太子一人当先,其余秦人皆在左右冲刺。戎人被诸夏说为蛮夷,但是蛮夷也有蛮夷的武力,西戎们自幼长在恶劣环境中,生性野蛮,战斗力惊人。一行西戎戎车突破了楚太子右边的战车,车上人持着铜戟向车上秦太子啄来。   一切都是刹那间发生的,左右秦人来不及反应。   眼见到那铜戟就要勾啄到楚太子的脖颈上,一记羽箭横空而出,径直钉入持戟之人的眼眶。   那记羽箭实在太狠,中箭之人惨叫从戎车上滚倒落下。瞬间就被来往车轮碾成了额肉泥。   秦太子死里逃生,他回头看到是另外一辆车上的人射出来的,那人穿着和秦军完全不一样的皮甲。他又飞快的射出一箭,只是忙中抽闲,对秦太子颔首示意。   一场大战结束。秦人没有在西戎的手里讨得半点便宜。   西戎是位于西北一代的蛮夷,因为地处恶劣之地,他们根本不可能也不会种田,到了秋冬就南下抢掠诸夏。   可平常秦人对西戎,都会有所收获。这次,出击了几次,都被人给挡了回去,不像以往西戎那冲动的做派。   半夏等到秦伯回来,她站在那里,看着一辆辆戎车,还有戎车上沾染的血迹,有些发懵。   一辆车停在面前,上面的人跳下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粗声粗气的,“你出来做甚么!”   半夏和受了惊的猫似得,差点炸毛。她抬头看过去,见着屈眳正不耐的把头上的兜鏊给摘下来。   “我,有人和我说,秦伯要见我,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半夏老实道。   屈眳听后,上下打量了下她,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他指甲修的很短,但真的弹在额头上时候,还是疼。   “是不是傻,秦伯要召见你,等秦伯先入营了,你再过去。天这么冷,站在外面是要怎么样?”   他抬手过来,身上那股厮杀后的血腥味就毫无间隔的袭过来。   屈眳才从战场上下来,浑身上下鲜血味弥漫,身上那副漆甲上,还能见着没有来得及被擦拭干净的血迹。这给他整个人笼罩上一层肃杀。   半夏一手捂住额头,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   她已经见过屈眳很多次了,但是这样浴血杀气未消的模样,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模样。此刻他已经褪去了少年人那一层青春天真的表面,露出他最为残酷的一面来。   她看他手里还握着铜戟,下意识就往铜戟看去,铜戟也有血迹,向人彰显出他的战绩。   “怎么了?”屈眳见她盯着她的铜戟不放,问了一句,他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他才回来,刚才有和戎人鏖战,来不及更衣和擦拭铜戟。   她恐怕是被自己吓到了。   屈眳向后退了几步,想要先行离开。   半夏追了上来,“伯昭去哪?”   屈眳顿住脚步,他面色有些古怪的看她,“你不是害怕我这身的血迹么?我去换个衣裳。”   “不是啊,我没怕。”半夏是真没怕,她其实心理承受能力不错。只是看到他平常很不一样的一面,有些不太习惯。   她把他当做十六岁的小屁孩,谁知他干的事,早就已经不是十六岁小屁孩能干的了。   他除了年纪稍微小点之外,但凡成年男子能做的他都能做。   屈眳回首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真的没有什么害怕。嘴里应了一声。   这时候,有人过来请两人过去。   一到营帐内,就见到秦伯在上位,笑容可掬。   秦伯已经听说了屈眳一箭救了秦太子之事。将他叫过来连声道谢。屈眳作战勇猛,虽然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但是沙场之上,却让人侧目。   “多谢吾子,若不是吾子那一箭,恐怕太子已经没命。”秦伯说着,让太子起来给屈眳行礼。   秦太子有秦人实在的性子,他站起来,就对屈眳心甘情愿的一礼。   “不敢当。”屈眳回拜。   半夏看了一圈,大概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他们就说起这几天和戎人打的这几场战事来。秦人和西戎已经相互征战了许多年,秦人已经熟悉西戎的战法,但是今日戎人步兵排阵,和以往远远不同。不像是戎人自己的,倒像是晋国人的作风。   不多时,就有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说是戎人的主将,正是几年前之前出奔到西戎的晋国大夫范乘。   晋国国内公室自从晋侯驱逐群公子开始,便一蹶不振。卿大夫们权力很大,同样卿士之间权力倾轧严重,甚至晋侯自己都不能对卿大夫们之间做出调和。   晋国卿士在国内落败之后,出奔别国也都是常态了。   “范乘?”秦伯眉头拧的紧紧的,“此人当时在晋国的时候,寡人曾经和他交手过。不是个轻易能对付的人。”   “有他在,恐怕不太好办。”秦伯道。   半夏在一旁听着,她捧着奴隶送上的热水,左右看看,小声对屈眳道,“干脆就把人抓来好了嘛。”   她不过是开个玩笑。甚至低低的声音里都是女孩子调笑似得娇憨轻快。   秦伯看到她和屈眳低语什么,开口道,“苏己方才说甚么?”   半夏一下被秦伯点到,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就想搪塞过去,可秦伯目光如炬,秦伯是在位二十多年的诸侯,威严比屈襄还要厚重。   原本的谎话到了嘴边,对上秦伯看过来的眼神,半夏舌头一转,“小女觉得,既然他留在西戎威胁太大,不如把人给抓来。”   这话说出来,半夏自己都觉得像是在说废话。可秦伯看她的眼神却古怪的很。   她不知道,此刻虽然倒是礼崩乐坏,但还远远没有到后世厚黑学流行的地步。智谋甚至都还只是萌芽状态。两军对战多的是靠战车对冲,讲究一个勇字。兵者诡道也的思想也没有萌生出来。   诸侯贵族之间都讲究信誉。至于阴谋诡计?不是没有人用过,但很少很少。   “那、如何抓?”秦伯看半夏的目光都认真了不少。   半夏原本不过一句戏言,谁知道真叫秦伯给听去了,而且不仅仅听去了,看上去还当真了。   这话有什么好当真的!   “不如……”半夏脑子转的飞快,“秦军先露出不敌,而后宴请他过来,宴会之上,一把将他抓了。”她开始满嘴跑马,反正这东西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当真吧。   “没有了主将,就像人没有了首级。到时候再发起猛攻,就可以了。”她强撑着说完,一屁股坐回去,心虚的很,唇干舌燥。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更别说是秦伯了。   她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废话。半夏拿起面前的陶杯,喝了好几口水。突觉到身上有些不对劲,她抬起头去看,见着身边屈眳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半夏不由得挺直背脊,却发现,周围的秦人也都这么看着她。   “……”秦伯沉吟一二,看向身边的卿大夫。   这模样就是要商议要事了,他们两个不再适合呆在这里,半夏很有眼色告退,屈眳拉着她到外面,面色有些古怪,“苏己在楚国呆这么久,作风和楚人也差不多了。”   半夏听不明白,“甚么?”   不过她记得那种玩笑一样的话说出来之后,反正那些秦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古怪。   “方才那话,就算是我楚人也不一定说的出来。”屈眳说着,用全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原本她只是喜好和平常女子不太一样,谁知道她想的东西也和平常女子不一样。   平常这些中原人打仗实心眼的很,尤其宋国人,更是遵循古礼。讲究那些计谋的是他们楚人这些被中原人鄙夷的蛮夷才会用。   “苏己果然不一般。”屈眳说这话,半是赞叹半是感叹。   眼前女子明明不是出身楚国,可看方才的那番话,就是他也没像她说得如此轻松。   “那可是大夫。”屈眳板起面孔,“苏己说抓他,说的如此轻松。”   半夏眨了下眼,不太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不过就是说她胆大了。   “等到秦国西戎事了,立刻回楚国。”   半夏抬头,“这么快,不是要等到新妇返马的时候才……”   这么一来一去,也差不多到三月了。   屈眳却不容她再说别的,他定定的注视她,半夏所有的话,顿时全都吞入喉咙里。总感觉他好像知道别的,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   两日之后,风雪放晴,秦人和戎人再次一战。   半夏跟在最后面。她在车上站着,突然前面一阵骚动,紧接着,御人满脸慌张拉过马头,径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御人调头的突然,半夏差点没甩出去,她两手紧紧抓住面前的车轼,车身颠簸剧烈,若是一不小心,就要真被颠出去了。   周围都是疯狂逃命的模样,半夏两手死死抓住车轼,在惊慌之中看看两旁,她失望发现,屈眳不在。   也是,他应该在后面,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马上跑到她面前来,后面?!   要是真出事的话,他那儿岂不是更危险在?!   半夏想到这里,在车上待不住了。   屈眳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第61章 雍水   秦人仓皇逃命,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如刀子一样疼。逃窜之下,晕头转向,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其实许多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见到前头的人突然跳转头来拼命逃窜,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但就跟着逃了。   一路逃出好远,才堪堪停下来。半夏双手紧紧握在车轼上,被凛冽的寒风冻的发肿。   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此刻领头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时间这里的人全都看向了车上的女子。   车上女子能通鬼神,一时间,半夏成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都道是兵家胜败无常,但前几次秦军是真的没有半点战败的迹象,甚至秦伯等人也是稳打稳扎,没有半点冒进之举。当然这个也说不好,毕竟有时候被敌人出其不意,的确可能导致溃败。   她对着几十个人炯炯的目光,强行冷静下来,展开双臂,在寒风中跪下来,她闭上眼,嘴里念叨有声。   她能通鬼□□声,实在是太响。周围这一群人,又是亲眼见过她的本事,所以哪怕她只是装模作样,也有大把的人安静下来,垂下头,表示虔诚。   人类的童年时期,不管哪个民族,对于鬼神都是发自内心的虔诚和恐惧。如果不祭祀鬼神,还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罪名,可以引来其他诸侯的讨伐。   他们对于鬼神的敬畏,远远超过现代人的想象。   半夏睁开眼,她看向之前逃窜过来的路,“会来的。”   下头的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半夏满脸高冷和不可捉摸,那张精致的面上,覆盖着一层寒霜。这下原本想要上前问个究竟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前了。   过了半个时辰,和之前所说的那样,一行乘车行到这里来,见着原本应该溃败四处散逃的队伍,老老实实坐在那块地上。   溃败之军,难逃四处散逃的后果。秦伯只是为了骗戎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要看着手下各自分离。   所以特意派人将散逃的队伍聚拢过来。   车上的人因为这些人跑的已经没多少影子了,最多可以留下那么十多个,没有想到河岸边,不仅都在,还都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屈眳从后面赶过来,他嫌弃御手速度慢了,干脆亲自御车过来。   寒风刮面,带起被戈戟割过的疼痛,他面不改色,飞快的奔驰过去。一到河岸,他紧紧拉住辔绳,险些让驷马扬蹄。   他跳下车来,大步走过去。   屈眳的目光在秦兵里头寻找,突然有个人站起来,“伯昭!”   声音不复之前的娇软,甚至染上了些嘶哑,但是他一听就听出来了。   “苏己!”   只见着有个人站起来,头脸都裹的严严实实,摇摇晃晃站起来就往他这里走,他大步走过去,见她脚步踉跄,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半夏是真受不了这儿的寒冷天气,找了一块布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甚至口鼻都给捂住,就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屈眳大步走到她面前,见着她浑身都是严严实实的,拳头紧了紧。他就该在她到雍城之前,把她打晕带回郢都,国君也好,父亲也罢。到时候不管有多少诘难和惩罚,他一人顶下来就是了。   总好过让她在这苦寒之地,吃这份苦头。她一个女子,哪怕体质比旁人稍微好些,但哪里又能扛得住这里的气候!   “先上车。”屈眳看了一眼那些老实巴交坐在地上的秦人,许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一手提起她的胳膊,把她提上了车。   他上车,持起辔绳,口里叱喝一声,立刻驱动了车马。   因为接到了自己想要接到的人,所以他不再像来时候的那样急速。他看了一眼已经坐在车里的女子,没好气道,“起来!这不是安车更不是帷车,不能坐着的!”   半夏逃命的时候,浑身骨头都要被颠散了。现在腰骨都酸痛着,直不起来,要她还和之前老老实实站在车上,实在受不住。她一手揉在腰上,开始哼哼唧唧的,“可是我腰真的很疼很酸啊,骨头都要散了。”   之前还能忍着,到了屈眳面前,她就忍不住了。压住的酸痛此刻成倍的往外翻涌,气势汹汹。   屈眳看了她一眼,她此刻坐没坐相,直接往地上一坐就行了,甚至两腿都没有收到臀下。   他脸颊上抽动,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振了一下辔绳,口里叱喝一声。   到秦伯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半夏还是窝在那里没动。屈眳先下车,见她抱着膝盖坐在车厢里。   “下来。”   “腿软了。”半夏答道。   屈眳愣了愣,半夏还在继续,“要不伯昭叫些人过来把我弄下来?”   “说甚么傻话,你是女子,真叫几个男子过来,那还了得?”   半夏听着差点闷笑出身,楚国本来就不讲究男男女女那一套,男女接触更是不禁。屈眳满脸正义说那些话,也难为他没笑出来。   半夏哦了一声,她挪动了两下。半夏没有骗他,她是真腿软了。刚刚那一路上的惊吓,还要极力保持平衡,不然有可能要被甩出去,现在还能动就已经不错了。   “伯昭没事吧?”她慢慢的扶着车较落了地,转头去看屈眳。   屈眳眉头略有些不解的皱起来,要说她无情,她会像此刻一样在意他的安慰,但是要说她有情,之前对他冷冰冰的,丝毫从她身上得不到别的回应。   “我无事。”屈眳说着一手直接提起她的胳膊,不顾她的呼痛直接把她给带到已经搭建好的营帐里头。   秦伯在之前故作战败而逃的架势,范乘此人的确是不好对付,秦伯照着之前半夏所说的,假败之后,请范乘前来。   半夏在营帐内呆着,屈眳也哪里都没有去。他坐在席上,就这么和她一左一右的坐在席上。   半夏终于忍不住道,“秦伯真的要那么做啊?”   屈眳抬了眼,“难道自己说过的,就不记得了?”   明明主意就是她出的,到如今反倒是怕的不行。   “我原本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谁知道秦伯当真了呢。”半夏说起此事,还是满脸的郁闷,那话说出来都是一股的胡闹,原本就没指望秦伯会采用,谁知道秦伯还真的听进去了。   屈眳看了她几眼,“有了这么一件,秦人恐怕也舍不得放你走吧?”   他说这话听着像是在开玩笑,可半夏听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秦伯已经在宴请范乘,请范乘过来了。”   “他还真过来?”半夏一听,惊了一下。   “两国结盟,乃是一件大事,范乘怎么能不过来?”屈眳拿出火钳,将面前的火盆里的火拨弄的更旺盛些。   屈眳对半夏招了招手,半夏迟疑了一下,到他手边坐下。火盆里的火苗然的正旺,半夏把手伸出去,屈眳看她手红彤彤的,直接抓了过来,半夏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挣扎了两下,只好让他看了。   屈眳看了两眼,见着红肿是冻出来的。他心情有些烦闷,拿了一双厚重的手套给她套上,“这儿果然没有甚么好地方。”   “如果这里是好地方,西戎也不会时常来抢掠诸夏了。”半夏说着把手凑到火盆前继续烤了烤。   屈眳站起来,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他是楚人,身份特殊,所以秦伯宴请范乘的时候,他不宜在场。所以也不知道秦伯把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秦楚两国互相结为婚姻,眼下又有晋国这么一个共同的敌人,按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屈眳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外面的响动突然多了起来,隐隐约约的有人的叫喊声。那声叫喊很快戛然而止,紧接着外面有人被堵住嘴,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秦伯得手了。”屈眳放下帐门,回来道。   他坐下来,看向半夏的目光带了许多探究。   半夏被他的目光看的浑身上下都难受,“就得手了?”   “范乘怎么也不会想到,秦伯给他来了这么一招。”屈眳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哪个人把宾客给抓起来的。   半夏有些哭笑不得,一句话,竟然就把一个大夫给抓起来了。   “之后,秦伯就是要攻打西戎了吧?”说着,外面的声音更响了,而后一声聚集众人的牛角号声响起。屈眳直接掀开帐门出去。   没了主将的大军实在是称不上有多少战斗力。秦军扣押了范乘,而后偷袭西戎所在。把人打了个溃不成军。   后面的事,半夏过了两三天才知道。秦军大获而归。除去那些俘虏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范乘了。   秦伯对半夏的态度原本就好,此刻更是和颜悦色。   公孙缪私下找她,“国君十分赞赏苏己之才能,此时苏己正好在秦国,为何不顺道留下来呢?”   人已经到了秦国,那么正是好机会。公孙缪原本以为苏己只是能通鬼神,现在才发现她的本事不仅仅如此,既然这样,能留在秦国,那简直大幸。   半夏想了一通,不知道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可能,她只是笑笑,“吾子好意,小女心领了。留秦一事,到时候再说。”   几句话先把公孙缪个打发走,毕竟眼下还有正事,公孙缪也忙得很,没有时间和她做太多的纠缠。暂时把此事放置在一边。   秦伯抓了范乘,攻破了西戎大军,大获而归。只是秦国太子受了伤,屈眳的箭帮了他一次,不能次次都帮,秦伯攻下西戎几个方国之后,班师回雍城。   半夏站在车上,听到不远处有人的嚎哭,那些哭声连成一片,在寒风里格外的碜人。   她忍不住问了问御人,御人对此毫不在意,“那是要带到雍城的戎人。这些戎人知道自己要到雍城去,觉得回来无望,都在哭呢。”   半夏听后,忍不住扭头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那哭声越发凄厉,她伸手搓了搓身上,扭头过去不再多言。   秦伯返回雍城,进行了献俘仪式。另外抓来的范乘,也是好生相待,给了他礼遇。秦伯一点就通,还派人在西戎那儿散播了范乘已经投靠秦国的流言。   半夏回来之后,屈襄上门来慰问。其实在半夏走了没有多久之后,屈襄便有些反悔让半夏跟着秦军前去西戎这种险恶之地。只是话语说出去便收不回来,而且也不好将人专程接回来。   幸好等到人平安无恙,从西戎回来。   “见着苏己无事,我也可以放心了。”屈襄上下打量了半夏一遭,见她和离去没有任何区别,也没见消瘦,更没有病痛。这才放心下来。   “多谢左尹牵挂,小女一路无事。”半夏道。   屈襄点头,他原本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不知苏己可在道上遇上了甚么事?”   其实这一路上,秦军到底有何事,战况如何,屈眳都能告诉他个大概,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半夏提起。   半夏并没有跟着秦伯一道冲锋陷阵,一直在后面,知道的很有限,她随意挑了几件事和屈襄说了,另外又提起了自己胡言乱语,结果被秦伯听去一事。   屈襄听完之后,和之前在秦营里的那些秦人一样,看她的眼神古怪起来。   半夏心跳的飞快,她也曾经想过,不把此事告诉屈襄。但觉得当时屈眳也在场,就算瞒也瞒不过,与其让屈襄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自己和秦伯说过的那些话,还不如自己亲自告诉他。   “小女在秦伯面前,原本也不过说笑的。谁知道秦伯竟然还真当了真……”半夏说着有些坐立不安,她原本坐在茵席上,身子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这个我知道了,”屈襄说着笑了,“只是没想到,苏己会有如此智谋。”   智谋二字,听得半夏怪不好意思。   “三月返马已到,我们也要尽快启程,返回楚国。”   屈襄和半夏说完,就去和秦伯辞行。秦伯几番真心实意的挽留,都被屈襄婉拒。   半夏去叔芈那里辞行,意外的遇见了公孙缪,公孙缪在门口,半夏连装作看不见躲开都不行。   “公孙。”半夏见躲开无望,只得摆出笑脸。   “我听太子说,苏己要回楚国了?”公孙缪问。   半夏点头,“我奉楚君之命,陪同叔芈前来雍城,现在叔芈三月返马,我也该回去了。”   “那、之前和苏己说的事呢?”   半夏僵住,此刻他们在门口,门外就是大道。大道之上,有许多秦国卿大夫的车辆来来往往,站在这里真是无比显眼,而且还躲避不能。   “啊?”半夏只能装傻。   “之前和苏己说过的,留在秦国一事。”   “小女所有之物,都在楚国。”半夏满脸难为情,“在秦国,这……”   如果秦伯不能给她比在楚国更优越的条件,那么这次也只能算得上是在秦伯面前摆一摆她的本事而已。   “我听说苏己的父母也不在楚国郢都,对吗?”   半夏点头,她对公孙缪知道这些丝毫都不不奇怪。   “女子在世间立身的,唯有夫君和子嗣。苏己嫁我可好?”   半夏目瞪口呆,她嘴微微张开,向公孙缪看过去,公孙缪那四方端正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绯红。   “公孙?”半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我还未娶妻。”公孙缪说到这里,脸颊上的绯色更浓。甚至通过蜜棕色的肌肤,都透露过来了。   半夏吓得半死,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钱还有土地,甚至地位。而不是男人,说实话,这里的男人比现代的男人还更是大猪蹄子呢。有钱有权,她自己都可以包几个男人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不……”半夏满脸惊恐,她下意识就往门内蹭,另外使劲的往看门的阍人那里使眼色,要阍人去里头找叔芈的人过来。她被堵在门口了啊!   阍人是受了刖刑的刑徒,地位卑下,和奴隶无异。此刻杵着一根拐杖,低头站在那里,莫说看到半夏使的眼色,就连抬头都不曾。   公孙缪还是第一次对女子剖白心声,比第一次上沙场还要紧张。   “苏己不必担心,我以前也未曾娶妇,也未曾和女子有过子嗣。苏己只要嫁我,必定是主母。苏己之子,也是我家的嗣子。继承家业。”   公孙缪如此说着,两眼期盼的看向她。   一个大国公孙,能明明白白说明会娶她做正妻,并且她生下的儿子也会继承他所有的财产,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可是半夏站在那儿,额头上冷汗直冒。公孙缪和秀美两字没有任何关联,他面庞生的端端方方,和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兵马俑没有任何区别,个头长得很高。看在她眼里,整个一阳刚糙汉。   眼前的公孙略显黝黑的面色露出绯红,他饱含期待,“苏己……”   “公孙。”还没等公孙缪把接下来的话语说话,背后就传来一声。   公孙缪回头一看,见到屈眳站在半夏背后,他伸手毫不客气的就把公孙缪挡开,“公孙挡住苏己的路了。”   说完他走在前面,走了几步,没听到脚步声,又回头看了一眼。   半夏见他回头,勉强对公孙缪笑了笑,赶紧从他身边走过,跟在屈眳身后,走了几步,就见着叔芈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她看到满脸怒容的屈眳,还有那边的公孙缪。哪怕没有人向她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明了。   叔芈伸手拉半夏过来,侧首看了一眼公孙缪,“公孙缪父亲是国君的弟弟,出身高贵,而且他本人也颇有建树。”   “叔芈!”屈眳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叔芈丝毫不惧怕屈眳,她拉着半夏走远了点,“郎中果然还是不讨女子的喜欢,那么凶,连公孙都比他讨女子喜欢。”   屈眳浑身僵住,看着叔芈拉着半夏往宫室里走,两人在一块,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   屈眳飞快追上去,追上去就听到叔芈道,“其实公孙缪也不错,苏己嫁到雍城也好。若是苏己有意,我立刻把公孙缪请来。”   “不!”屈眳在后爆喝。   那声音太大,不仅仅半夏和叔芈回头过来,就连四周的寺人侍女也满脸错愕的看他。   半夏摇头苦笑,“叔芈,算了吧。我和公孙……是真不配。”   “这又有甚么不配的,你是美人,他若是娶了你,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屈眳一直跟在她后面,见着她和叔芈道别。叔芈还是有些舍不得她,屈眳生怕她继续和半夏说什么嫁给公孙缪的话。   见着两人说完道别的话,就借口左尹还有事,拉着半夏告辞。   半夏上了车,不多时屈眳上来。他吩咐了御人两句,而后御人直接驰车到宫门之外的雍水。   半夏见御人驰车到雍水丝毫没有半点意外。   果然她到了河边没有多久,屈眳就到了她背后。她在岸边蹲身下来,伸手撩水。从西戎那里走了一回之后,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   “小心掉进去。”屈眳看她玩水道。   “……”半夏回首看了他一眼,“伯昭在生甚么气?”   他面无表情,但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能摸到他的情绪变化。   “你要嫁给公孙缪吗?”他坐下来,也不顾这是水滨,可能水会弄脏衣摆。   “不会啊。”   她回答的很是爽快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屈眳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巨大的狂喜充斥在心胸里。   “当真?”屈眳的话语,因为狂喜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秦国公孙,身份高贵前途甚好,她既然不嫁?   “嗯。”半夏点头。“不嫁。”   嫁个公孙有个什么好的,倒是她还得管家生孩子,还得看着一堆小老婆面前晃啊晃。还不如她自己弄点地,做个财主好呢。   正想着,没留神到身旁的屈眳两眼发亮,他伸手一揽,就把她给抱在怀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亲了过来。   在蔡国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世面,哪怕自己未曾有过体验,却能准确的噙住她的嘴唇。   半夏动了两下,他干脆搂住她一同滚到河岸边的草地里。   近水的地方草丛生的茂密,滚进去青草和他身上的芷兰香味混在一块,她突然就遭了袭击,反应不及,被他深入在唇齿间辗转了一回,还没等她反怒,他就毫不恋战的退出,留恋在她的脖颈上,她肌肤白皙柔嫩,明明不是没有触碰过,此刻却又别样的味道。   半夏把身上的少年推开,慌乱里她还踹了他一脚。   长衣下摆上多出一个脚印,屈眳两手撑在身后,两眼晶亮,半夏气急败坏的整理衣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扑了过来,在她面颊上留下了一个濡湿的吻。 第62章 对峙   屈眳在她脸上留下一个濡湿的吻,他认真起来,力气很大。原本男女体力差距就大,他认真起来,就算半夏比普通女子有些力气也挣脱不开他。   他亲了她的脸蛋还不满足,整个都把她压在草丛里,河滨水草茂盛,长出来的草有人小腿那么高,她被扑了个满当,头晕脑胀的被扑倒在草丛里。少年清新干净的味道在鼻尖涌动。   “苏己,苏己。”屈眳满怀欣喜,他亲自听到她嘴里说不会嫁给公孙缪。   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得到了莫大的安抚。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里。她的长发蹭在草堆上,眼下都已经乱了,蹭在他的鼻头上,带起一丝丝冰凉的凉意,有些发痒。   “半夏。”他恢复了之前少年该有的模样,趴在她的身上,两手扶在她的肩膀上。   他整个人都覆在她的身上,半夏艰难的喘息,他长得比自己搞,体重自然也比她重得多。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她没有觉得半点旖旎美好,只觉得,她要被他压的断气了!   “你让开……”半夏艰难的喘息,长发凌乱。   屈眳见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这才稍稍把身子撑起了一点。半夏重重的喘息了好几下,之前压在身上的那股沉重感消失,她才觉得自己似乎又活了过来。   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过了好会,等自己渐渐能喘过气来的时候,她捂住胸口没好气得瞪他,“你又是干甚么!”   屈眳行事,几乎就是凭着他自己的喜好来,熊熊火火扑过来,还没等她反应,人就已经被亲的晕头转向了。   那一脚他挨的真不冤枉!   屈眳不答,反而还含笑看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下两道卧蚕越发明显。他低头下来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   “半夏不嫁给公孙缪。是吗?”他问着,带着小心翼翼。   公孙缪是秦国公孙,是秦伯的侄子。其人在雍城也素有贤名。年轻力壮,而且出身公室,自己也有功劳。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其实叔芈说的也没错,”屈眳垂下眼,他抬手轻轻的捏住了她的耳垂。指尖里的耳垂软软的小巧玲珑。   “公孙缪的确前途无量,何况他还那么说了。”   以正室之位相待,只要剩下儿子,那么就是他的嗣子,可以继承他的家业。这已经是一个男子能对女子做出的最高的承诺。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半夏的面色,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要是错过了,恐怕再有一个就难了。”   半夏闻言,她艰难的抬起脖子,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屈眳。她觉得屈眳此人简直有毛病,听说她不嫁给公孙缪,高兴的扑过来又亲又抱,现在又反过来说公孙缪的好话。   都说女人心事难猜,其实男人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夏先在挺想不明白,屈眳到底在想什么。   她躺了回去,故意眯了眯眼,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伯昭这么一说,的确很有道理。”半夏做出沉思之后的模样,果然这话说出口之后就见着屈眳的面色改了。   半夏见到,乐不可支。   原本的笑容浅淡下来,屈眳眯眼,而后如同捕食的野兽一般低头下来,半夏脖颈上一痛。   “你干甚!”   屈眳抬头,舔舔犬牙上的腥甜味,“苏己若是有意,我现在就令人请公孙缪过来。”   半夏捂住脖子上被他咬过的地方,刚才那一下可真够狠的,半夏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他给咬断喉咙了。   她瞪大了眼,盯住屈眳,半晌不言不语。屈眳动了动,就见到半夏红了眼圈。屈眳吓了一跳,她没有哭泣的预兆,甚至连面上都没有动一下,可是突然之间,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通红,连着眼角的肌肤也红起来。   屈眳浑身僵住,他手下不禁放松了对她钳制。   半夏一察觉到身上力气压制的减弱,伸手推开他。立刻爬起来。   她捂住脖子,满脸愤愤的瞪他。   舞蹈艺术生是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伤疤的!   “你简直讨厌!”她两眼通红,愤怒的要给屈眳咬一口似得,但是声音却软的厉害。愤怒极了一手捂住脖子,扑了过来,撞入他的怀里。   屈眳张开怀抱,轻松的将她容入怀中,然后紧接着,肩膀上一痛。   半夏没屈眳那么不知轻重,要在脖子那种血管密集的地方,要是咬破什么大出血,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半夏生气了?”屈眳疼的嘶了一声。   两人现在都半坐在草地里。小腿高的草,把两人的身子都给遮掩了一半。他说话的时候,热息浅浅的吐在她的脖颈上,吹拂过之前被他咬破的地方。   “你就是个……”半夏脑子里想了半天终于从嘴里冒出两个字,“竖子!”   明明是骂语,被她这么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厉色。她嗓音软软的,天生的柔软调子,哪怕再生气也说不出强硬的语调。   她已经很生气了,拿出自己最大的怒火吐出竖子两字。却依然软绵的很。   “……”屈眳有些想笑。   这两个字,还真当不得她的拳头来的更能让他感受到她的愤怒。   刚这么想,腰上一阵痛楚传来。半夏一手捏住他腰上的肉,使劲的拧。   隔着一层衣服,使出了吃奶的劲头。男子的腰何其重要,屈眳当即就变脸色了,然后她飞快松手,两手一下推在他的肩膀上,把疼的脸色都变了的屈眳推开。   她站起来,正要走,一把被屈眳攥住了手腕。他劲头大的很,他一手扶着腰,喘粗气起来,“你去何处?”   半夏斜睨他,鼻子里轻哼,扭头去不答。   她既然不答,那就只有让屈眳自己来猜了。   “是去见公孙缪?”屈眳问。   半夏原本偏转过去的脑袋,终于肯扭转回来看他。却不说是或者不是。   屈眳急了,“真的要去见他?”   半夏看他那么一副着急的模样,莫名的笑了,刚才还很生气的,生气的恨不得再给他一脚,谁要他咬她的。可是看到他惊慌失色,好像一只要被人遗弃的犬。原本堵在胸臆里的闷气,顿时一散而空。   半夏噗嗤笑了出来,她故意不答,伸手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腰下的玉组,因为她的动作发作极轻悦耳的声响。   她斜睨他,屈眳想起以前她说过的只要夫君有她一人,不由得一喜。公孙缪身为公室,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子,到时候肯定还要从别国迎娶身份高贵的侧室,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也难过。话语刚要说出口,忆起那话只不过是她当初诓骗他的。   半夏见他面色几经变幻,喉结上下滚动,最后他停下来,用一种控诉的目光狠狠的盯她。   都说女人心难懂,可是她觉得屈眳的心思也够难捉摸的。   半夏很少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也没有那个兴趣。她没了继续戏耍他的心思,“不是。”   “当真?”屈眳见她要走,立刻两步追上去,跟在她的身边。   “嗯。我若是见了公孙缪,恐怕就走不掉了。”半夏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她这次就当时过来面试的。只不过她还是不太喜欢西戎的那种环境。   太恶劣了,也太干燥。   “甚么时候回郢都?”半夏问。   “明日或者后日。”屈眳从她口中明确得到不会见公孙缪的话语,面色好转。   “这么快?”   “已经不快了,在秦国已经呆了这么久,如今三月返马已到。父亲也该带着马匹回去了。”屈眳说着,看了看她。看到她在听到屈襄,依然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屈眳想要询问她和父亲一事,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屈眳送半夏回宫室。到哪里发现秦伯令人送来许多宝物。   半夏跟着秦伯去了一趟西戎,不仅仅给他预测晴雨,还给他弄回一个晋国大夫。损耗甚轻。秦伯自然不能让半夏白白的走这么一遭,令人送来宝物,是她这一次该有的报酬。   半夏见到前庭里拿摆放的满满的漆箱,顿时兴高采烈。   屈眳在一旁看着,“你喜欢这些?公孙缪向你求娶的时候,也不见你如此高兴。”   半夏眼睛一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染上些许狡黠,她略略踮起脚尖,“那是当然。”   “为何?”他知道她不将公孙缪放在心上,可就是忍不住多问,生怕她的心头还对那个秦国公孙有半丝念头。   恋慕她的男子不少,别说郢都,就仅仅在秦国雍城之内,恋慕她的公室男子就有好几个。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和公孙缪这样直率,直接说求娶而已。   “公孙还抵不上这些有用呢。”半夏看着那些箱子,喜不自胜。   屈眳却脸色古怪,他迟疑的看了一眼那些正被奴隶们抬上车的各类秦伯送来的财物,再看一眼她,“这些比公孙还有用?”   “这些难道没有用吗?”半夏指着那些箱笼。   屈眳摇首,“自然不是。”   财物的用处他当然知道,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难免有些奇怪。   “男子又有甚么好的。”半夏和他咬耳朵,“在我眼里,世上男子都比不得这些。”   屈眳两眼瞪得和铜铃一样大了。可此话他想要反驳,却不知要从何反驳。   只得陪着她一道看着那些箱子都小心的上了车,令人严加看守之后,他才慢慢回去。   坐在车里,他翻来覆去的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她之前表露的也并不怎么爱财,何况女子爱财也没有甚么太多的用处。   但她那欢喜的样子,不像是作伪。想了半日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屈眳只得作罢。   半夏离开之后,再次到叔芈那里告别,叔芈有些舍不得她,都是一道从郢都来的人,半夏还在楚王身边呆了那么久,哪怕她不是楚人,也有了故乡人的影子。   “苏己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叔芈眼睛红了红,顾及这里是秦国公宫,而不是郢都渚宫,眼泪只是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下来。   傅姆在后面劝,“叔芈莫要伤悲,古来女子都这样。”   叔芈这才勉强把眼泪忍下去,和半夏告别。   半夏上了马车,在左尹屈襄回郢都的队伍里。刚刚从雍水上的木桥上走过,后面就一阵声响,紧接着有人禀报,“苏己,公孙来了。”   在这个时候能跟过来的公孙只有公孙缪。公孙缪跳下车,提起下裳,飞快的往她这边跑来。   帷车里的倩影影影绰绰,他跑的太快,呼吸急促,喘息不已。   素手从车的另一头伸出来,半夏在侍女的搀扶下下车,见着公孙缪站在那里跑的额头都是汗珠,不由得面露惊讶,“公孙怎么来了?”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公孙缪上前几步,“我听说苏己要回楚国了,所以特意过来见苏己一面。”   他手掌在袖子里握紧,“苏己当真不留下来?国君对苏己的彩画赞不绝口。若是苏己留在秦国,也是一桩妙事。”   半夏又想起之前公孙缪的求娶,不知道他的求娶是完全发自内心,还是出自秦伯的授意。毕竟她脑袋上只是空挂着个贵族的头衔而已。公孙缪娶她,除了她这张漂亮的脸蛋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公孙缪得到实惠的。   “之前公孙说想要求娶我,可也是秦伯的意思?”半夏问。   公孙缪听后连连摆手,老实可谓是真的入了秦人骨子里了。他连连摆手否认,可目光闪烁,蜜粽的肌肤下露出一股别样的绯红。   半夏一看,心底就有数了。   公孙缪看到她含笑不语,心中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但我的确是诚心求娶,”他顿了一下,面上的绯红有了别样的味道,“其实我也是对苏己很是倾心。”   半夏愣住。她飞快的看了公孙缪一眼。这算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高大魁梧的男人因为刚刚说了那些话语,脸色发红。   “公孙。”公孙缪见美人抬首看他,眸光闪动,似乎已经被他那番话语给打动了。他心头不由得一喜,正要更倾诉衷肠,冷不防楚国左尹从背后冒出来。   公孙缪全部的心思都在半夏身上,被屈襄吓了一大跳。屈襄站在公孙缪身后,笑眯眯的,只不过那个笑脸看的叫人心里有些发怵。   “公孙,臣等该启程了。”屈襄下逐客令。   说着,他让侍女搀扶半夏上车去。   公孙缪不好当着左尹的面来劝说半夏留在秦国,只得怏怏离去。   半夏再次上车,想起身后跟着的那些宝物,心头原本因为公孙缪生出的些许惆怅,顿时消弭干净。   当初送叔芈来雍城的时候,天气还很冷,但回到楚国,楚国却已经春暖花开。甚至已经有些热,从秦国穿的五重衣已经完全穿不住,换了丝制的绣衣。   半夏回到郢都,休整了三日之后,到渚宫去见楚王。   一段时间不见,楚王如同雨后春笋,拔高了一大截,而且面庞也脱去了稚气。现在的他越发有一个王者该有的样子了。   半夏站在宫室里,见着楚王从帷幕里出来,立刻行礼,“小女拜见国君。”   楚王站在那里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苏己终于回来了。”他开口就是少年人变声期间独有的嘶哑。嗓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嘶哑难听。   楚王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嗓音和珠玉之声没有半点关系,平日也不太开口。   “国君要长大啦。”半夏听到楚王的嗓音笑道。   “寡人以前难道年幼吗?”说完,楚王自觉有些不对,他摆了摆手,不再继续和半夏讨论年纪的事,“苏己在秦国可做了大事。”   半夏低头,“哪里啊,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就被秦伯听去了。”   楚王嗤笑,“随口一说,让晋国大夫被秦人给捆了,苏己你在女子里头也算是头一个了。”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半夏好会,“寡人听说你在跟随秦军征伐西戎的时候,很不适应?”   半夏点点头,她想了下,“西戎那里实在是太冷了。小女在楚国呆得习惯了,受不得严寒。”   楚王听到她说在楚国已经呆习惯了的时候,眼里亮了一下,“那还是让你早些回来,免得冻坏了。”   说着,他又道,“你不在这里,寡人听歌赏舞都没有劲头。你回来了,就陪伴寡人吧。”   说着就让人进来。   半夏在渚宫陪着楚王吃喝玩乐。到了傍晚回来,见着屈眳在宫门那里等着她。他就是专门在那里守株待兔,因为见到她,他才令御人驱动车马。   “你在这等我?”半夏在帷车里问。   “嗯,父亲想请你去赴宴。”   赴宴?   “因为送叔芈一事耽误了不少事,何况这一路半夏也吃了苦头,父亲想要宴请你。”   半夏以前颔首,“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么?”   若是屈襄只是请了她一个人,那么她就不过去了。   “有不少屈氏族人,还有女眷。”这算的上屈氏族内的宴会,屈氏枝叶繁密,人数众多,所以屈眳也不担心父亲会做出什么来。   半夏这下放心了。   “不过,你们族内的宴会,我去了是不是不太好?”半夏还有些担心。   “不会,你现在可有名了。”   卿大夫里头谁不知道她。   “对了,半夏可知那日被秦伯擒获的范乘如何了?”屈眳问。   自从秦国回来之后,他开口闭口都是她的名字,再也不肯和以前一样叫她苏己。   左尹的门前还是车水马龙。半夏来的时候,已经有人专门等着把她请进去。   屈襄算不上位极人臣,屈氏里有大司马,有时候也会出若敖,屈襄在屈氏里还算不上最有权的。但左尹仅次于令尹,位高权重是一定的。   所以她看到了满眼的屈氏族人。   屈襄让她过去,亲自介绍她给诸人认识。半夏顿时如芒在背,却照顾到屈襄的脸面,不得不一一应了。   过后,半夏去女席里,宴会除去私宴之外,男女分席。她入席之后,承受着女眷们的打量。   她很少和郢都内的女眷们打交道,女眷们绝大多数年纪都比她大,而且平日除去屈襄的侧室们之外,她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别的女眷的机会。   半夏坐在那里,顶着那些贵族女眷们的打量,如芒在背。   来的这些人,只是屈氏族人们的正妻,有些没有正妻的,干脆就不带人来了。   这些女眷几乎都有些年纪了,她冲人笑笑,她们报以微笑。宴会举行到一半,她借故更衣离开,走在道上,见到有人挡在迎面走来。半夏也没多想,只是往一旁去了点,免得撞上人。   但是视野里出现了锦衣的裙裾。她皱皱眉,抬头对上面前女子的双眼。   方才她没有仔细看,见着人穿着锦衣,以为是哪个贵族的女眷,也没有细看,现在才发现是屈襄的侧室巴姬。   巴姬此刻满脸不善,站在那里。   巴姬之前听说屈襄竟然让苏己来见过屈氏族人,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此等场面,能出场见人的女子,都是正室!主母已经去世多年,不管是身份还是资质,都轮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来替主母出面!   论身份,侧室们哪个不是贵族公室出身。论资质,主母的那些陪媵也足够担任重任,最后捡了便宜去的,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子!   “……”半夏见巴姬面色涨红,双目怒瞪,知道不好。她看巴姬身后带来的那些人也是来者不善的模样,“巴姬好。”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刺痛了巴姬。   巴姬怒极而笑,“苏己,好你个苏己。你来这里干甚么?”   “是伯昭要我来的,说是左尹请我赴宴,所以我才来的。”   话语说的格外无辜。   但就是这无辜的模样,激怒了巴姬,“亡国之女,勾引男子的本事倒是不小,你在卫国寻不到男人嫁了,便到楚国来嘛!”   说着她高高抬起巴掌,在周围人的尖叫和惊呼中,巴姬一巴掌就打了过来。   半夏身子比脑子速度快,她整个人向后仰,堪堪躲开巴姬的巴掌,她向后整个摔倒在地。   巴姬一巴掌打了个空,她一双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而此时,不知何人高喊一声,“主君来了!”   屈襄大步走来,步履带风。他离席原本是想要看看半夏是否适应,心口上的人,不管如何妥善安置,还是不放心,非要亲眼看看才好。   谁知道,就遇上了这么一幕。   半夏捂住脸颊倒在地上,而巴姬气势汹汹站在那里,看着随时要冲上来再给地上的女子一巴掌。   “夫主?!”巴姬一惊,而后又理直气壮起来。   屈襄面色阴沉的可怕,他缓步过来,伸手去搀扶地上的半夏。半夏伸手捂住脸,被屈襄搀扶起来。   “巴姬。”屈襄满脸阴鸷,凛冽的目光对上巴姬的双目。   “夫主,婢子根本就没有打到她!”巴姬见半夏捂住脸,站在屈襄身后泫然欲泣,恨不得扑过来。   “巴姬住口!”屈襄额头上青筋并露,他强行压下火气“苏己先去休息。”   半夏点点头,跟着来引路的侍女离开。   她暂时休息的地方还是她以前居住的,过了一会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半夏抬头看,见着屈眳已经赶过来了。   屈眳眉头几乎拧成个疙瘩,神色焦急。他方才也是听竖仆禀告,才知道巴姬在路上对半夏出言不逊,不仅还出言不逊,竟然还动手。   屈眳头一次觉得,父亲纳侧室纳了这么多,真不知道作甚么用!   那么多女子,日日夜夜无事可做,一日到晚便到处生事!   “半夏。”他进来,见半夏捂住脸,他想要过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半夏见到他,哇的一下哭出来了。 第63章 巡田   半夏见到屈眳,忍不住大哭出声。之前在人前,她强忍着委屈,也不好当着一众人的面,哭的难看。现在到了屈眳面前就再也忍不住了。   屈眳吓了一跳,他快步到她面前坐下,也顾不上什么主宾之间的礼节,他伸出手去,把半夏一直捂在脸上的手拿开。   巴姬一巴掌打过来的时候,半夏躲开了巴掌,但还是被巴姬的指甲带到了,肌肤上显出一道肿痕。   半夏觉得自己快要委屈死了!她明明就没有招惹过巴姬,巴姬竟然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   她要委屈死了!   半夏哭的更加稀里哗啦,屈眳拿她没办法,只得在一旁低声劝慰,“别哭,别哭了。”   除了这一句之外,再也就说不出别的话了。   半夏哭着,越发难受,干脆一头扎入他的怀里,涕泪把他衣襟给弄了个乱七八糟。   “别哭了,再哭的话,把伤口泡坏就不好了。”屈眳过了半晌,嘴里来来回回的还是只有这么一句。   “她凭甚么打我呀。”半夏咬住嘴唇,声气儿都在喉咙里抽噎。那声响听在旁人耳里可怜的很,激起无限怜惜。   “我和左尹又没甚么,她自己不受夫君喜欢,就来找我的麻烦!”她话语带哭音,听的人又是一叹。   可不是,她现在和左尹屈襄可是甚么事都没有呢,一切都是左尹自己安排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这次宴会,她也是听说屈襄宴请了很多人,所以才来的。谁知还是出了这事。   半夏越想越发委屈,“她凭甚么打我呀。”   屈眳手指捏起她的下巴,稍稍用了点力气,就让她抬起头来,面上泪痕交错,泪水把拿到肿痕给泡在里头。   “父亲已经在巴姬那里了,应该……”屈眳顿了顿,不知如何说下去。   巴姬性情泼辣急躁,能干出这事来,说实话,真不叫人意外。但伤到了她,那便是巴姬的愚蠢和不对了。   “别气了,父亲会惩罚她的。”   半夏想了一下,她咬住嘴唇,“左尹怎么惩罚她?”   当场打她巴掌,哪怕没有被巴姬真的打到,她还是气。   “这……”屈眳也说不上来,他从不插手父亲和庶母们的事。所以也不太知道父亲私下如何和庶母们相处,也不知父亲会如何处置犯错侧室。   “你就是说些好话来骗我!”半夏不管了,她扬起下巴,在他怀里控诉的瞪她。她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也不会特意给人难堪,但被人当众羞辱,叫她不放在心上,如何可能?   屈眳拉住她的手,“我何时骗你了?”   半夏安静下来,只是还是不停的抽噎。她也不说话了,默默垂泪。这样子倒是比刚才哭出声还叫人心碎。   屈眳也不管自己被蹭的一塌糊涂的衣襟,令侍女取来水盆,亲自拿过被温水浸透了的布巾,给她擦拭脸颊。   脸上那一道肿痕,被泪水泡的发红。他小心的给她擦拭。   擦拭完之后,他吩咐左右侍女服侍好她。   “前面族人还在,我得过去看看。”今夜来的客人都是屈氏族人,父子两个至少要留一个在那里,若是两个都不在,实在不合适。   半夏一把抓住他的广袖。烛火下,她的手越发纤细,似乎只要他的一只手,就能很轻松把她一双纤纤素手全都拢在掌心里。昏黄的烛火下,她的手小小的一只,格外纤细。秀美小巧的腕骨从袖口里露出丁点,说不出的婉转可怜。   屈眳脑子里嗡嗡的,心里生出就在这陪伴她,哪里都不去的念头。   他狠狠抑制住这个念头,“我去去就来,半夏就在这等我。”   说罢,他狠了狠心。掉头就往外走。   屈眳到的时候,屈襄已经在哪里了,屈襄依然和族人们推杯换盏,饮酒饮得十分痛快,完全看不出之前在后面那阴鸷可怕的脸色。   屈眳自觉自己和父亲相比,还是差了几分。至少在经历方才那事,他自问做不到和父亲这样,面对宾客状若无事。   到了夜里,宴会在散去。族人们很多都喝多了,酩酊大醉,屈眳让竖仆们搀扶着醉了的族人下去休息。   等厅堂内安静下来,原本和颜悦色的屈襄,瞬间面色阴冷。   屈眳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作声。   “你去歇息吧。”屈襄道。   屈眳点头道唯,依照屈襄吩咐的那样去休息了。不过他令身边竖仆,时刻注意半夏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刻过来禀告。   半夏哭的累了,洗脸之后,收拾了一下就睡。   到了第二日才知道屈襄夜里来过,不过听说她已经睡下之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就离去了。   梳妆的时候,她对着铜镜照照,之前被巴姬指甲带到的那一道,现在已经完全消肿了,没有半点痕迹。   “苏己,廖姬来了。”   半夏看过去,只见着廖姬进来。廖姬上下打量她,她在宫邸里,但消息还算灵通,知道苏己如今是楚王面前的红人,不仅仅得了许多赏赐,而且竟然还有了封地。   女子自从殷商之后,地位一落千丈,所有的财产不过是出嫁时候,父兄家族给的媵器。封地对于女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白日梦。廖姬知道后,心底也没甚么好羡慕的,苏己拿着手里的拿块地,没有甚么用处,又不是男子,苏己不可能嫁给那块地,更不可能和那块地有子嗣。   还不如寻一个如意夫君来的更有用些。   “苏己。”廖姬稍稍礼了礼身。   半夏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回礼之后,令人摆上茵席,“廖姬前来所为何事?”   经过昨夜之事,她对屈襄的这些侧室没有多少耐性。   廖姬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说了。昨夜巴姬被夫主关起来了,不知苏己可知道?”   昨夜巴姬掌掴苏己一事,早就已经在宫邸内传开了。毕竟当时还有那么多人在,想要不知道都难。   “……”半夏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抬眼看了廖姬一眼。   那一眼莫名的和楚王有些相似,带着莫名的压力,看的廖姬心头一凛。   已经开了口,就没有不把话说□□理,廖姬道,“我知道是巴姬的不对。不过还是希望苏己能饶恕她一次。”   廖姬私心并不希望巴姬有事,巴姬泼辣,这次她也是做了其他侧室不敢做的事。侧室们对于这个占尽了夫主注意和宠爱的女子,嫉恨不已,只是碍于身份和夫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大家都是从别国嫁过来的,见巴姬受惩罚,总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我为何要饶恕她?”半夏反问。   廖姬没见过如此不客气的反问,她愣了一下,才缓缓道,“苏己年轻,或许不知其中利害。”说着她面上带上了一股说不上来的矜持。   “巴姬是巴国公孙之女,身份高贵,若是公孙若是得知爱女因为苏己被罚,恐怕……”廖姬说着,眼里光彩流转。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己父母已经不在,而且苏国也被狄戎所灭,甚至不得不全族迁徙到卫国,寻求卫侯的庇护,如果公孙追究起来,恐怕苏己也没有维护之人。”   “噗”半夏忍不住笑出声,她抬头看面前的廖姬,神情讥诮。   “敢问,巴国公孙有女几人?”半夏觉得廖姬简直脑子有问题,在她面前玩弄这招,也不怕自己翻了个跟头。   “苏己此言何意?”廖姬面色僵硬。   “巴国公孙应该子孙繁荣吧?”半夏扯动了一下唇角,看她的目光越发讥诮,“子女应当不少,我请问廖姬,巴姬不是无缘无故遭受惩罚,巴国公孙就算真的知晓,是不分青红皂白,过来向我寻仇,还是装作不知道此事?”   贵族们子嗣众多,儿子很多,女儿也不少。儿子们除去嫡长子要继承家业之外,其他的儿子都有可能很少得到父亲的关注,更何况是女儿?就是是公女,出嫁之后母国很有可能不管不顾。更何况一个公孙之女?   廖姬面色凝住了,她看住半夏,似乎已经不太认识面前的女子到底是谁。   半夏笑的越发讥讽,“廖姬,你来我这里,想要劝我放过巴姬,那还真是找错了人。我不是你以为的软柿子。尤其巴姬当众羞辱我,这事没这么容易善了。另外你过来劝我之事,左尹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桶冰水对准廖姬的头顶当头倒下,瞬时廖姬手脚冰冷,嘴唇发抖。她目光惊恐的看半夏,好像面前的娇美的女子已经成了一只猛兽。   半夏懒得和廖姬这蠢货打交道。直接道,“请回吧。”   “苏己,你……”廖姬哆嗦着嘴唇,她在此刻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苏己,想到的东西根本和她们不一样,她之前竟然真的把苏己当做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半夏浅笑不语,手继续往外送了送,态度明确,不容置喙。   廖姬起身,以往的矜持之色,在此刻已经散去了不少。她看了苏己一眼,想起昨夜夫主让苏己将屈氏众多族人,甚至让她坐在正室里,就是想要娶她为正室之意。   不然巴姬也不会怒火攻心,做出那等事来。   她嘴唇动了一下,半夏的手往外推了推,“怎么,还要我亲自送你吗?”   廖姬一愣,重重握紧了手,转身离开。   半夏看着廖姬离开,起身就离开。   在屈襄这里真的是呆不得了,一群侧室,从天黑到白天都不消停。   家臣听说半夏要走,赶紧过来劝,“主君吩咐过,苏己可以留下来歇息。”   半夏回头,“不敢,我再留下来,恐怕还有好几个人来寻我,说要我不许再追求巴姬一事。”她说着,眼圈红了红,眼瞧着又要哭出来了。   家臣听她这么说,满脸惊讶,“苏己这是……”   家臣们昨夜也是没睡好,主君等族人们散了之后,大发脾气,巴姬现在已经被关起来了,听人说昨夜巴姬哭了整整一夜。   说是主君要把巴姬休回巴国,不留她在楚国了。   巴姬年纪已大,而且容貌一般,回巴国之后,父兄也不会留她。再嫁就难说了。   “……”半夏咬住下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请吾子告诉左尹,小女先回去了。”   半夏说完,直接出门。   昨夜里闹腾了一夜,她再也不想在屈家多留。   回到家之后,半夏看到过来禀报春播和封地上人口变化的胥吏,心里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屈襄回来之后,家臣把这番话和他一说。家臣总觉得主君听完他的话之后,周身都冷下来。   半夏借着面颊受伤,在楚王那里请了几日的假。她如今在楚王那里挂了号,基本上每日都要去楚王跟前。就算不能去,也要道明事委。   脸颊上的肿痕,不过一夜就已经消去。但她暂时不太想在人前出现了。   她干脆直接去巡田。说是巡田,其实就是坐在车上,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看两遍的农人是否在辛勤劳作。   半夏对耕种一事不是很懂,但看到田里的秧苗长得很茁壮,她不懂也一个劲的笑。   半夏下了车,自己慢吞吞的走。看到田埂那边站着一串儿灰不溜秋的小孩。   小孩都是农人们的孩子,知道从车上下来的那个锦衣女子是贵人,不敢放肆,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最后被父母一个个拍头打过去,把脑袋给打下来。   半夏走过来,对着那些孩子看了看。   “年岁多少了?”半夏问。   站在一旁的孩子父母很是惶恐不安,说了两个字。半夏听后奇怪的对那几个孩子看了看。这些孩子比实际年纪看起来都要瘦小的多,而且胳膊腿也很细瘦,瞧着只要用点力气就能折断了。   这年月女人们都是怀了就生,一年生一个都是正常的。孩子夭折也高,有时会生了一大堆,只有一两个孩子长得成年,甚至全部夭折,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半夏看看那些孩子的身体和瘦小的身躯,眉头皱了皱。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困苦的孩子了。   “苏己?”身边的胥吏小心翼翼的低头,听从来自她的吩咐。   胥吏不敢把面前这位女子和平常的妇人等同起来。   “我少了一些守卫的人,令人挑选出资质还算不错的,多教一些本领,到时候给我看家护院。”   胥吏惊了一下,他抬头对上女子褐色双眼,又飞快低头一下,飞快的到了一声是。   “年纪十多岁的,可以。年纪小一点的也无所谓。”半夏徐徐道。   “唯。”   她看家护院的那些武士,都是从屈襄调派过来的,武士一时半会间,也不好立刻找到替换的,慢慢来吧。   今日的阳光不错,她慢慢走在田埂上。   “苏己!”前方爆出一记大喝。   半夏被这突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抬头朝着声源看去,只见着一个深衣少年正冲她挥手,那声音听在耳里,莫名的耳熟……   半夏脸色一变。身后胥吏也是满脸莫名,“怎么有人在这里?”   苏己过来巡田,闲杂人等应该都叫人拦住了,怎么还会有人在这儿?   楚王挥动两下胳膊,干脆一路快跑过来。田埂并不好走,崎岖不平坑坑洼洼,一不留神,说不定就摔跤给跌到旁边的田地里。   果不其然,半夏看见楚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噗通一下就摔在田埂上。   她马上跑过去,和楚王带出宫的那些随从一道把楚王扶起来。楚王摔了一跤,不过除了手掌略有些擦伤之外,并没有受伤。   “国君怎么来了?”半夏亲自给楚王拍掉身上的泥土灰尘,一边问。   “寡人听说你有些不好,所以过来看看你。”他说到这里一顿,“结果寡人到了你宫邸里,你竟然不在!”   说到这里,楚王面有怒色,他问苏己人上哪去了,下面人回答去巡田的时候,楚王还真想把车都给掀了。   身体不好,还去巡田!   楚王说完,上上下下打量她,见着半夏气色红润,和小臣禀告的身体不适差的很远。   他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善起来,“苏己是在欺骗寡人吗?”   “不是,是真不适。”半夏轻轻道,她低下头,楚王垂下眼,就看到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小女被人当众侮辱了,脸上有伤,所以就没入宫。”   楚王抬起她的下巴,侧首仔细去看她的脸颊,“怎么了?”   他看了两下,还是没能从他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寻到半点伤痕。   半夏不想多说。楚王也没有再问下去,“反正也来了,苏己领着寡人看一看吧。寡人在渚宫里都听说苏己在这块地上胡作非为。”   他特意在胡作非为四字上咬重了音。他给她的这块地,是块好地,所以也有许多人不满,时常向他说苏己根本就不懂,恐怕要把那块良田弄得面目全非。   “国君信么?”半夏问。   “所以寡人亲自过来了。”楚王说着,看了看四周。山清水秀风光也很好,哪怕是在这里营造宫室,住在这里也是很不错。   “如何,苏己?”   “国君都来了,小女哪里有让国君回去的道理。”说着,半夏领着楚王在田埂上走,她想起之前楚王摔的那一跤,“国君小心脚下。”   楚王听了哂笑,跟在她身后。田埂道路狭窄,是挖出来的一条细窄小路,上头布满了脚印。   楚王看到稻苗,蹲身去看看,看了两眼觉得无趣,正要起身离开,谁知看到水里动了一下,楚王有些奇怪,定睛去看,见着泥水里头的的确确是有什么在蠕动,他一手捞起袖子,伸手一抓,就从水里捞出一条鱼。   鱼还没有多大,被楚王抓在手里拼命扭动两下又逃入水里。   “这是……”楚王看向半夏。   半夏解释,“这是养来吃虫的。”   她以前下农村旅游的时候,就有这种稻花鱼,那时候她就当看个新鲜,后来看电视节目说是这种种植方式,鱼可以吃虫,而且鱼的排泄物也能为作物提供养料。到时候丰收的时候就可以连鱼带稻谷一块了。   楚王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他过了好会,才道,“你果然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国君不是早该料到了吗,小女是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和男子一样了。”半夏想了想,“到时候秋日,小女献稻田之鱼给国君品尝如何?”   楚王甚是不在意,“寡人又不是没吃过鱼。”不过他看了一眼稻田,还是有些意动。   “那就说定了。你可不能忘了。”   半夏点头,楚王看了别的稻田,“别的田里也有?”   “就这么几个。”半夏道,“毕竟小女也只是试试,若真是有效的话,那再其他的稻田也都放鱼进去。”   半夏不敢一下弄太广,先试试效果,然后才推广。   “……”楚王看她说那话的时候,眼里的光芒比之前更盛,莫名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比在渚宫里侍奉他的时候更为漂亮。   “看来你的确有几分本事。”楚王站起身来,他走了几步路,看了看忙碌的农人,“希望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最好能有个丰收。”   半夏也跟着点头,她突觉得楚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她反应过来,“国君,小女只能预测,不能向上天祈求甚么的。”   楚王哼了一声,“这个寡人自然知道。”   楚王走了一路过来,到一片草地上,还没歇口气,就见到一大群人往这里赶过来。   半夏被这阵势给吓了一跳,那一群人都是卿大夫,不少人还是和半夏说过几句话的。那些卿大夫们大步过来,“国君,国君何时才要处置国政?”   那些卿大夫赶过来,风尘仆仆,跪地大哭。   半夏见着一群大男人不是大哭,就是义愤填膺,不由得往后头退了下。楚王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在她手背上拍拍,“没事,是来找寡人的。”   “那么寡人之令,有人敢不听吗?”楚王问。   卿大夫齐声应不敢。   楚王颔首,转身上车,见到半夏还在那里,冲她招招手,“你跟着寡人一道回宫。 第64章 深夜   半夏跟着楚王回渚宫,在楚王见卿大夫的宫室内,她看着楚王坐在上位,发号施令,楚王在她的印象里,还是那个喜欢吃喝玩乐,任性的让卿大夫们恨不得以头抢地的少年诸侯。   她跟着他泛舟田猎,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他是在那些享乐里锻炼自己的本事。但他突然变了,高高在上,具有诸侯应该有的威严和气势。半夏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半夏坐在楚王下首,巫人在楚国的地位超然,她坐在那里,卿大夫们也没有说什么。   许多卿大夫到楚王这里奏事。楚王以前被屈襄等老资历的卿大夫压着头,处理过一些政事。但屈襄他们并不能一日到晚盯着楚王,楚王还是玩闹的时候多。   可楚王听卿大夫们奏事,回应起来十分流畅,没有半刻迟疑的地方。似乎对于这些早已经是富有经验,而且下决定十分果断。   半夏瞧见楚王不停的发出政令,并且做出的决定都让卿大夫们点头称道。   一直到夜里,那些卿大夫才离去。   楚王正坐在三重锦席上,面无疲色。半夏陪着他坐了半日,后来实在是受不了,暂且离开,等到回来,还是看到楚王在处理政事。到了月亮都爬上枝头了,楚王才放下手里的简牍。靠在绨几上长长的吐出口气。   “国君?”半夏看到,轻声道。   楚王把她带进渚宫,没有楚王发话,她也不好直接回家。等到了现在。   “苏己过来。”楚王冲她招招手。   半夏依言到他身边,楚王面上终于露出那么一点疲惫,在楚王期待的目光中,半夏叫过一旁的寺人,让寺人们给楚王捶肩捏腿。   楚王原本是有意让半夏来的,谁知她竟然会错了意,让寺人过来伺候他。   寺人都是去了势的刑余之人,哪怕没个男子样子,也比不得女子柔软。楚王拉长个脸,坐在那里。   半夏坐在一旁,“国君辛苦了。”   声音婉转,才让楚王的面色好了些。有美在旁,身心舒畅,就算之前有所疲惫,也舒适了不少。   楚王点头,半夏见他闭眼,任由寺人给他揉肩捶腿,“今日的国君,小女以前都没见过呢。”   楚王睁眼,继续听半夏道,“小女曾经在雍城,见过秦伯,听说秦伯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拓张疆土,也是个雄主了。小女当时和秦伯见过几面,也觉得的确如此。不过,今日小女见国君,觉得国君其实和秦伯一样,不,更甚。”   楚王睁开眼,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半夏。他似乎想要从半夏的那番话语里头寻出一些吹嘘拍马的痕迹,可那话说的实在太叫他舒服,也干脆不追求这里头的阿谀奉承之意了。   半夏这话是说真的,楚王认真起来的时候,气势十足,远远超过了年纪。   “秦伯?”楚王靠在绨几上,眯眼想了想,“秦伯年轻的时候的确大有一番作为。不过被晋国人骗的团团转,俘获晋侯,又因为君夫人晋姬几句话,就放了晋侯回国。后对晋用兵,骄躁的很,全军覆没。”   秦晋联姻频繁,秦伯不仅仅自己娶了晋国公女为君夫人,还把女儿嫁给了晋侯。晋侯对秦国几次言而无信,惹怒了秦伯,秦伯几年前和晋国作战,俘获了晋侯,君夫人以自焚要挟,秦伯才把晋侯放了回去。   “秦伯老了,对晋国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恐怕一段时间内,都很难和晋国直接对上了。”楚王说着叹了一下。   他娶秦女为夫人,原本也是因为想要加固秦楚之间的联盟,联手抗晋。谁知秦国惨败,秦国指望不上了,只能靠楚国了。   “若是早知道……”楚王挥手让寺人们下去,宫室里一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半夏听他感叹什么,凑过头去,“早知道甚么?”   身旁没有别人在侧,楚王道,“夫人之位,可以给别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两眼。   半夏被楚王这两眼看的心惊肉跳的,她沉下脸,“国君这话还是别说,若是被夫人听去了,夫人要多伤心啊。”   “……”楚王见她两眼圆睁,似乎是真气到了,也不多言。   “都这么晚了,你今日留在渚宫算了。”楚王道。   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宫门也肯定已经关闭,不到天亮是绝对不会开门。除了呆在渚宫之外,她没有别的去处。   “是。”   半夏低头。   楚王迟疑了下,不过还是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下。半夏吃了一惊,伸手捂住之前楚王拍过的地方。   楚王满脸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笑,“以后别把寡人当小儿教训。要还有下一次,寡人可要亲自教训你了。”   半夏捂住头顶,正要开口,被楚王的目光一凛,低头应了一声唯。   夜已经渐渐深了,宫室之外的庭里点起了许多庭燎,庭燎也和鼎一样象征着身份高低。她平常最多在庭院里点一个,屈襄可以点多点。到了渚宫里,庭燎的火光都快要把这片天给照亮了。   “半夏。”半夏站在那里看庭燎,结果听到身后有声音。   她回身过去,见到屈眳站在不远处。庭燎的火光投过来,将他的面庞照的透亮。少年干净的眉眼在橘红的火光下越发清澈见底。   他在渚宫内是彻底的成人装束,高冠长衣腰间剑,加上多年的习武,让他身体没有多少赘肉,加上现在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身形被拉的很长,腰间更是纤细,但纤细却不单薄瘦弱,带勾一扣,就是属于男子的青涩力量。   半夏站在那里,回头看他。   落到脸颊边的发丝都染上了一层橘红。   “你也在这?”半夏惊奇道。她还以为屈眳这个时候已经回家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在宫里?   “今日国君亲理朝政,内内外外都忙碌不已,所以我今日也留在渚宫。一直到方才,才从官署出来。”   半夏听着这话有些不太对,官署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屈眳是如何顺道走过来的?   她心里奇怪,但嘴上却没问,只是点头,又听屈眳道,“不回去也好,回去也也乱的很。”   半夏嗳了一下,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了?”   屈眳看了她一眼,“父亲要休弃庶母巴姬,巴姬不愿,正在家里闹呢。另外一个庶母也犯错被禁足了。”   “还有其他庶母求情,父亲厌烦的很,也不太回家了。”   屈眳头一次发现,那些庶母原来也能那么烦人。   屈眳没有明说,半夏也能猜到那个被禁足的侧室就是廖姬。   半夏忍不住笑,廖姬以为她是个软柿子,迫不及待的就上门捏,以为她会看在所谓公孙之女的身份上,自己把那口气吞了。谁知道她还没那个打算,廖姬这个脑子有病的,慢慢禁足去吧。   屈眳看到她笑,“庶母被禁足和半夏有关?”   半夏也不否认,“我不知道,不过廖姬之前的确是来找过我,说巴姬就算有错,她也是巴国公孙之女,出身比我这个亡国之女好上百倍不止,若是不想巴国公孙的怒火发到自己头上的话,最好自己识相到左尹面前求情,把此事给遮掩过去。”   半夏说着,嗤笑一声,“一个两个的,怎么就那么觉得我好欺负。”   “半夏。”屈眳一愣,没想到廖姬竟然会那么大胆,也那么的愚蠢。   想起之前父亲的连续发怒,屈眳沉默不语。自从他记事开始,父亲就是这般众妇盈室,不仅仅父亲,其他男子也是这般。除去主持祭祀的正妻之外,还会有很多的侧室,纳娶侧室,是为了在主母之外多多生育子嗣。   子嗣是家族根本,只有子嗣繁盛,对于先祖们的祭祀才不会断绝。   似乎他看到的,纳侧室是男子们的责任,也是乐趣所在。但是现在,见着家里那些庶母们似乎也不是她们表露出来的那样温良娴淑。   之前那些温柔只是她们的一层表象,而表象之下有什么,恐怕是男子们从来没有想到的。   屈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他看向半夏,半夏正认认真真的打量自己。她认真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她的视线如有实质,抚在他的面颊和身上。   这让他有些羞敛,不过面上是不好表露出来,“半夏在看甚么?”   “看你啊。”半夏丝毫都不避讳这个,她上上下下看他,“之前在秦国的时候就有所感觉了,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半夏说着,绕着屈眳前前后后的打量,嘴里说着让他莫名其妙的话语。   “半夏?”   “总感觉,伯昭好像长大了。”她说着身后比划了一下,他个头比她高出一截,她手伸过来的时候,被他抬手一挡,手掌翻转,就把她的手掌轻易的收入掌中。   她的手掌,小巧的一只,肌肤洁白,掌心柔软。手指纤细修长。   他毫不客气的把她的手掌给收入掌心里,既然是她自己送上来的,若是不笑纳,倒是不顾她的好意了。   “当然是长大了。”屈眳低头,指尖在她的掌心里轻轻的按了按。掌心绵软光滑,“哪像你似得,两年了也没见你长。”   她还是当年他从云梦泽里把她给捞出来的模样,半点未改。   “我当然不会长了。”半夏听他说起就心烦,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我原本就长得已经够高了,还长的话,岂不是不给男子们活路了。”   她身长修长,在郢都内,俯视一片楚国本地女子。楚国女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一个个头和她一样的,更别说比她还高了。甚至有些楚国男子都还没她高呢。   她笑了好会,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屈眳握住。   他掌心温暖干燥,掌心和指腹上都是一层薄茧,那是长期握剑和握戈戟留下来的。和柔软的肌肤互相磨蹭,格外的明显。   她红了脸,回手把手抽出来,屈眳用了点力气,就把她的这点反抗给压下去。   “半夏莫要乱动,有人。”   半夏一听,左右看看,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就连楚王都已经歇息下,外面也只有站岗护卫渚宫的武士,基本上没有其他人了。   半夏好像还真的听到了人的脚步声,结果看了一圈,都没见到有人过来。只不过附近的大树,茂密的树叶被夜风吹的簌簌作响。   “你骗我!”半夏压低声音恼怒道。   “我没骗你。”屈眳声音听着格外的无辜,“不行,半夏试试高点声,待会卫士们就要赶过来了。”   “你!”半夏险些没被屈眳给气死,渚宫里,又是夜里,除了突然有情况,谁高声叫喊啊。那些卫士夜黑看不清楚情况,干过来,在看清楚之前,先会拿弓箭一通乱射。她疯了才会高声叫喊。   “走了,该回去了。”他道。   屈眳送她回在渚宫中安歇的宫室。   “你在渚宫有住处吧?”半夏走了几步,回头见着他站在夜色里,又不放心折返回来。渚宫里的守卫说森严,其实在她看来也不是很森严,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依靠山体建造,有时候就算是有人混进来了,也有可能。   “半夏是想要让我和你一块共处一室一宿么?”屈眳问。   半夏正要发怒,可借着微弱的光一看,发现他面庞红红的。   明明道行不够,还要来调戏她。   半夏故意坏心眼的道,“好啊。”   屈眳那话不过是说来戏弄她的,谁知她竟然还真的答应下来,顿时原本脸颊上淡淡的绯红,顿时涨红,他目瞪口呆望着半夏,嘴里“你”了好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语来。   最后他惊慌失措的退后几步,半夏乘胜追击,上前几步,“刚才不是伯昭你自己问,能不能在这里借住一宿么,我说可以啊,反正这么大的宫室,一定能给伯昭匀出地方的。”说罢,她又朝他走了几步。   她进一步,屈眳就忍不住连连向后退,险些摔倒。   半夏看他慌忙逃走,在后面扬起下巴。   明明就是个纯情,装什么老司机,这可不是一试就见真章了?   半夏站在那里,看了好会,想起之前屈眳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她刚才应该叫个人跟着他的,哪怕屈眳有武艺,有人在路上陪着也好。   不过人都已经走远了,想再多也没用,半夏心里懊悔,回宫室休息了。   *   大清早,蕙就知道楚王留半夏在渚宫里过夜的消息。   半夏虽然平常也受宠,但和卿大夫们一样,到了傍晚就回离宫,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过来。   昨日倒是反常,渚宫里人多,而且寺人们的嘴也碎,说着一下就到传到了后宫里。   蕙火烧火燎,立刻就去拜见夫人季嬴,季嬴年纪小贪睡。蕙赶到的时候,季嬴才刚刚起身,不得已在外面等了好会,才见到季嬴。   蕙火烧火燎的把昨夜楚王留半夏过夜的消息和她一说。季嬴满脸迷茫,“国君喜欢谁,宠爱谁,我管不了。”   夫主喜欢哪个女子,宠爱哪个女子,季嬴自觉根本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只要好好的在楚国君夫人的这个位置上坐着,维持好秦楚之间的联盟就可以。   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   蕙没有想到季嬴竟然会这么不思进取,明明在君夫人这么一个位置上,却对楚王身边的女子不管?   不,也不是不管。以前季嬴对苏己很是在乎,但是自从苏己从雍城回来之后,就突然对苏己没了继续关注的兴致。   “夫人,苏己来路不明,国君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格外宠爱,已经是不好了。婢子听说苏己在左尹宫邸里,将左尹家闹得甚是不宁,两个侧室都因为她而被左尹厌弃……”   听到这么说,季嬴终于认真了点,君夫人身上担负着给楚王推荐美人,延绵后嗣的责任。   “那把苏己请过来吧。”   蕙不由得一喜。   身边的寺人办事很快,不一会儿人就被请过来了。季嬴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貌美女子,“你就是苏己?”   “回禀夫人,小女就是苏己。”半夏趴在地上道。   季嬴令人赐席,半夏坐下来,她才好好打量了一番面前女子是个什么样子。   看到她,季嬴也惊艳了。秦国女子不乏美貌之人,但眼前此女美貌更甚。季嬴不由得面上笑容多了几分,“我听说苏己一直陪伴在国君身边?”   “是的,小女之前受国君垂怜,跟在国君身边几日,不过国君现在已经遣散了舞伎和乐人,小女也没有多少用处了,还不知道能在国君身边能待到几时。”   经历了巴姬之后,半夏对所谓男子的妻妾找上自己,简直不胜其烦。但季嬴身份高贵,除了楚王之外,渚宫之内鲜有人能对季嬴说不。半夏只好来了,而且话里话外都是在楚王身边呆不久,马上就要失宠被赶出去的可怜样。   楚王答应卿大夫们亲自理政以来,以前渚宫里那些供他玩乐的舞伎乐人都已经遣散了。   这份示弱再明显不过。季嬴只是点头,“我听说你跟着秦国太子妇去了雍城?”   半夏道是。   季嬴继续问,“现在秦伯和君夫人可好?”   蕙躲在帘子后面,听到季嬴的话,都暗暗着急。原本应该是趁着国君蚤朝的机会,直接把苏己给处置了,谁知季嬴不但不动手,反而还和苏己说起秦伯和君夫人的事,这让她着急不已。   那个苏己可狡猾呢,不动手谁知道她会说甚么!   果然外面响起了季嬴的低声哭泣和苏己的安慰声,苏己声音娇软,低声安慰的时候格外引人入迷。   蕙躲在竹帘后面,急切的不得了。   过了好会,季嬴擦擦眼泪,“多谢苏己。”   刚刚苏己给她说了不少父母的事,圆了她在郢都,不能回去的缺憾。   半夏又给她说了一些雍城里别的事。把季嬴哄得眉开眼笑。   说实在的,屈襄的那些侧室多,而且一个个难缠的要命。但季嬴却很好哄,而且这小姑娘对楚王也不怎么看重。更不会妒火冲天像抓小三一样的,来找她算账。   季嬴说了几句话,让侍女过来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赐了半夏一些器物。   半夏原本想着不和上回和巴姬一样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季嬴还出手大方,简直是意外之喜。她拿了东西出来谢过季嬴之后告辞。   蕙立刻站起身跟了过去。   “站住。”半夏在宫道上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声音,回过头来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站在那里,目光凛冽的盯着她。   半夏眼睛在她的衣饰上转了一圈,“有事?”   蕙走过来,“夫人心善,一时被你蒙骗,但……”   “要下雨了。”半夏突然打断她的话,蕙一愣,她话语刚刚落下,天上果然如她所言的那眼,雨滴打了下来,落在人脸上。   “若是有话,吾子还请日后再说。”半夏对她行了礼,直接张开袖子往自己的马车跑过去。   蕙眼睁睁的看着苏己麻利的爬上车,在雨中越走越远。   半夏早就料到今日有雨,所以特意挑在这个时候告辞,到时候雨下的大了,走都不好走。   半夏看了一眼,手边的漆盒,那些东西都是侍女交给她的,是什么完全没有注意,结果打开一看,发现都是一些吃的。像是肉脯之类。   她还以为辛苦了那么一趟,季嬴会给她一些别的实用的呢?谁知道竟然是这个?   官署里忙忙碌碌,楚王理政以来,一改之前的惰性,大事要事必定亲自过问。所以官署里也是一片繁忙。   屈眳从天微微亮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停下来过。   一直到进膳时间,才稍稍可以喘口气。   屈眳从宫室内出来,在里头闷了大半日,现在才得空闲,可以稍稍喘口气。   一个寺人走到他面前,把一个漆盒毕恭毕敬的呈送上,“这是有人让小人送来的。”   屈眳看到那寺人手里的漆盒,“是谁让你送来的。”   “苏己。”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屈眳,立刻从寺人手里接过来。他踹到屋子里,稍稍打开一看,发现里头都是肉脯。   里头正在用餐的同僚看到屈眳空手出去,却捧了个漆盒回来,尤其那个漆盒装饰华美。不禁让人好奇。   屈眳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把漆盒藏到自己袖子下面,等到众人不注意他了,才拿出一片肉脯撕开了泡到稻羹里。   她送来的,当然是他一个人独享,旁人想要分享,那是万万不能的。 第65章 遇刺   半夏在渚宫里留了三四日之后,才回家。回家之后,她翻看着胥吏送上来的简牍,都是关于封地上的收支等事项。她对于这些东西,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管谁都没有教过她,只有她自己慢慢摸索。   “苏己,屈郎中来了。”午道。   午已经长得飞快,半夏没有把人不当人的爱好,既然救下来了,自然好好照顾,这段时间午已经长得很快,再加上和人学角抵劈砍等本领,更是比同龄人还要强壮的多。   “他来了?”半夏惊讶道,连忙站起来。   果然她出去到前庭,就见到屈眳已经下车了。   “伯昭?”半夏连忙快步过去,“你怎么来了。”   屈眳抬了抬手,只见着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包裹,包裹外面用布包的严严实实,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屈眳快步走过来,“进去吧。”   这话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半分前来做客的意思,倒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半夏心里有些古怪,她和屈眳一块到室内,屈眳亲自把那只包袱给她解开,里头也是一只漆盒,黑底上,用鲜亮的朱色描画着夸父追日的神话传说。   屈眳打开漆盒,一股带着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一看,竟然是烤制的金黄的肉脯。   “这个是庖人做出来没多久的,我特意带过来给你尝尝。”说着屈眳就把面前的肉脯往她那儿推了推。   “肉是我昨日田猎时候猎取到的麋鹿,庖人手艺很好,你尝尝。”   “怎么……”半夏看着面前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喜欢?”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不是,伯昭你这次来特意给我送这些的吗?”她这儿离屈氏宫邸也不近,而且就算有马车,一路过来也不是什么很舒服。   “你上次不是让人给我送了肉脯过来么,我这次也送肉脯给你。”屈眳说着,满眼期待看她,“这麋鹿是我一手射杀,没有旁人协助,你尝尝看。”   那满怀期待的样子,让半夏伸手拿了一块,小心放在嘴里仔细咀嚼。肉是烤制的,外面刷了一层蜂蜜,看着亮晶晶,吃到嘴里甘甜回味,肉质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处。   屈眳看她眼睛一亮,便知道她喜欢,半夏又忍不住吃了两块就停住了。   “怎么了?”屈眳问。   不是很喜欢么,怎么就吃两三块就停下来了。   半夏拿了巾帕擦手,“美味是很美味,不过吃太多了,对身子不好。再美味,也要有所限制才是。”   见屈眳不满的盯着自己,知道自己刚才那话他没听进去,她干脆道,“吃多了会长肉,我可不希望我胖起来。”   屈眳闻言,忍不住视线往下挪,滑过她那纤细不堪一握的纤腰,半夏察觉到他的眼睛有些不在地方,“喂。”   屈眳瞬间收回目光,他正襟危坐,满脸严肃。半夏差点以为他是在祭祀先祖。   “肉脯不能久留,尤其这段日子湿气很重,半夏要是不早点吃完。到时候就坏了。”屈眳道。   这些都是他特意令庖人做的,自然希望她能好好的全吃下去。女子体弱,也需鹿肉好好滋补身体。   “嗯。待会伯昭留下来,陪我一同用膳好了。”半夏说着看看外面的天色,到时候屈眳吃了晚饭,天色应该也不会完全变黑。到时候屈眳还能回去。   “半夏,我来,还有另外一事要和你说。”   半夏抬头。   “庶母家那边来人了,恳求父亲万万不要将庶母送回母国。”屈眳道。   半夏愣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屈眳话语里说的是巴姬。她在渚宫里也忙,身边的事情一多,她就把巴姬给忘记了。被屈眳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   “廖姬之前和我说,巴姬是巴国公孙之女,身份高贵……,要是我不给巴姬说情,到时候公孙怪罪下来,我承担不起。”半夏毫不留情的在屈眳的面前,给廖姬挂了个耳刮子,“现在是公孙会找我算账吗?”   算账是自然不会来算账的,巴国距离郢都也有千里之遥,要是那个不知名公孙真的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赶到郢都,追进渚宫里找她算账,那她对巴姬父亲佩服的五体投地。   屈眳笑了,“怎么可能?”   “那位公孙已经离世了。”屈眳说着些,面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似乎谈论起来的,都是一些与己无关之事。   “公孙已去,余下子嗣就不能再算是公族。要被赐族。”屈眳淡淡道,“庶母家里在这个时候,实在腾不出经历来管巴姬了。”   半夏一下就懂了。诸侯公子很多,公子们也不是什么痴情种,肯定妻妾到处都是,生了公孙,公孙们儿女也少不到哪里去。公孙之后,子嗣们就要被赐族,差不多相当于从公室分离出来自立门户。如果是同母的还好些,如果不是同母兄长,自顾不暇,哪里还来的多余的精力来管?   “说是请求父亲看在巴姬侍奉多年的份上,至少让她在楚国继续呆下去,有个埋骨之地。”屈眳说着,仔细端详半夏的面色。   她平常是个很温柔的性格,哪怕是地位卑贱的贱婢,她都会和颜悦色。巴姬上次实在过分,所以父亲愤怒之下,要把巴姬休回巴国。如果这次父亲听了巴姬兄长的求情,留巴姬在家里,她对父亲应该也会失望吧?   出乎屈眳的预料之外,半夏没有愤怒更没有失望,“左尹之事,左尹自己处置就好。”   屈眳狐疑的盯住她,“你不生气?”   半夏两手捧起脸,胳膊肘支在矮几上,“伯昭倒是说说,我为何要生气啊。”半夏满眼迷惑,“我对左尹的那些侧室,原本就没有多少关注,若不是巴姬无状,我还真记不住她。”   “此事原本就是左尹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也不会插手。”   屈眳在她面上搜寻半日,也没见到她面上有半分口是心非。可见她是真的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半夏果然心胸宽阔。”屈眳过了好会,很是佩服。   就算是男子遇上这样的事,也要犯事者身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更何况还是女子?她这份胸臆之宽阔,实在让他佩服不已。   “伯昭想多了。”半夏见屈眳满眼钦佩,不由得解释,“只是你不觉得和她们两个计较实在是太掉分了吗?”   屈眳僵住,那份钦佩之情还在眼里,没来得及散去。他只听她说,“那两个女子,恐怕这辈子除了争夺宠爱,多多生育儿子之外,恐怕脑子里头就没有其他的了。无财无貌,和她们计较,又有甚么好计较的?”   她撑着下巴,见着屈眳目瞪口呆。   屈眳想到那夜她哭的那么伤心,一时间,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对了。”半夏放下撑着脸的手臂,她还正愁自己看不懂那些简牍呢,屈眳来的正好。半夏让人把那些简牍都搬来,然后眼巴巴的捧到屈眳面前,让屈眳教她。   屈眳面色青黑的看了一眼面前积堆如小山的简牍。半夏也知道屈眳过来给自己送好吃的,结果她拉着人教自己看账目。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也越发奉承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阿谀。   屈眳坐在那里,斜睨她。半夏讨好的冲他笑。   屈眳心下有了决断,“半夏会让我做白工吗?”   半夏眨眼。上次她把季嬴送给她的肉脯全都给屈眳送过去了,但是屈眳又送了一份给她,所以这个不算。   可她能给屈眳什么呢。而且还能让他高兴,还得让他看得入眼。   屈眳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不停的逡巡,最后视线停在她湿润柔嫩的唇上。他曾经品尝过樱口的味道,不过每次都很粗暴,而她也很十分生气。   他垂下眼,“那就欠着,到时候再问半夏要。”   “……”半夏总觉得,若是他一次性问她要回来,总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不过能找到屈眳这样的老师,可遇而不可求。放过他,她都不知道要去找谁了。   半夏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听着似乎像是答应了,但是仔细琢磨,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答应。   屈眳取出简牍看了一下,然后开始给她解释,半夏坐在他身边,两人有些距离,屈眳抬抬手,“再过来一些,离得太远了,你也看不清楚不是?”   话语听来很为她着想,可是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太对劲。半夏还是过去了,谁知屈眳再次招了招,“再近点。”   半夏看了看,发现再近一点就真的要贴着了。   “就这样。”半夏说着,一副再也不肯听从他的模样,屈眳心中遗憾,她之前肯靠近,还便是还有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慢慢来。   屈眳清了清心神,开始教她。   **   屈襄冷眼看着下面跪伏的两个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外面的事已经够让他劳神费力,对于家里的事,尤其是侧室们,已经不想再花费半点力气。   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巴姬和廖姬。   这两个做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让他愤怒。   巴姬兄长的信帛还躺在他的面前,上头为巴姬求情,说巴姬也已经到了入土的时候,看在她服侍了他二十多年的情分上,就让她有个埋骨之地。话语说的很可怜,但是如信帛里所言,巴姬年少出嫁,的确是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   如今巴姬已经不再年轻,若是送回巴国,依照巴姬的年纪样貌,再嫁是再嫁不了,像他这样的地位身份。   何况人之一生,也不过短短四十年,活过五十的也不多。巴姬兄长恳请屈襄网开一面。   用词恳切,触动了屈襄对巴姬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   “巴姬,你也不是十二三的小儿了。”屈襄揉了一下眉心,“掌掴女客,你真是做的好事。”   巴姬这段时日,被屈襄关在室内,不许任何人和她有片刻交谈。关到今日,才让她出来。巴姬听屈襄说起,正要反驳,想起这么些日子,又不得不沉默。这是兄长在书信里求情才得来的机会,若是她一开口,就没了。   “还有廖姬。”屈襄看向廖姬,廖姬整个都匍匐在地,“我以前为何不知道,你有这么威风的一面。”   “夫主饶罪,婢子知错了。”廖姬开口求饶。   “两个蠢妇!”屈襄想起这两个女人干的事,原本心头已经淡去了的怒火又重新升起。“你们一个动手一个动口,还真是将人得罪的死死的。既然有这份闲心,何不去打听打听苏己如今在郢都到底是何等地位,哪里是你们能肆意折辱之人!”   巴姬愤懑,正要抬头,被身边的廖姬扯了一把袖子。   “巴姬,你兄长等人已经被巴子赐族,这次他来信为你求情,我暂且可饶你一次,不送你回巴国,如果你胆敢再犯,那么我也不管你在我身边侍奉二十年了。”   “还有廖姬,以往也不知你如此嘴碎。你好自为之。”   两女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屈襄如此不客气,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两个都去苏己那里请罪吧。你们开罪的人不仅是我,而且还有苏己。”屈襄说罢,满面疲惫的一挥手,“你们去吧。”   话语一处,两女再次以头碰地道是。   半夏在家里看那些简牍,屈眳教了她一些怎么看这些简牍的法子,她学的很快,一下就能举一反三。不过比起这些账目上的,最重要的还是真的有个人帮她去守着这些东西。   今日她月事来了,推说身体不适,干脆就没有去渚宫。现在楚王不再像以前一样吃喝玩乐,而且他和卿大夫商议要事,她也不好在场。   在渚宫也只是自己玩自己的。   她把简牍看了一遍,坐的腰酸背痛,去自己专门准备的练功房里舒展筋骨,她正压腿拉伸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女的禀告,“苏己,左尹家来人了。”   “左尹?”半夏蹙眉,她从地上起来。拿了一旁的长衣套上穿好,出去一看。发现好几个侍女站在那里低低私语。   见到半夏过来,立刻垂手道,“苏己,有两个女子在门口。”   半夏到了前庭,见着侍女口里的那两个女子。一照面,半夏的脸就黑了下来。   巴姬和廖姬到了门口,大门除非是有贵客,不然是不会开的。阍人为她们开了一旁的侧门,巴姬和廖姬进去。   一抬头就见到了苏己。   苏己见着她们,没有什么好面色,她在堂上,没有下来迎接她们的意思。   廖姬知道形势比人强,拉着身旁巴姬一道,过去给半夏请罪。   女子请罪有女子请罪的一套,对于女子来说,妇容是最重要的。女子请罪,光足披发,拔簪伏地。   廖姬拉着巴姬前进了几步,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光脚跪伏于地。   “婢子之前,诸多冒犯,还请苏己宽恕。”廖姬道。   “……”巴姬跪在地上,还是不肯说话。   半夏看过来,巴姬终于硬着头皮道,“之前冒犯苏己,还请苏己恕罪。”   半夏站在堂上,没有下去的意思。堂上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楚国为了防湿,屋舍就修的更高。她不下去,就是高高在上俯视她们。   她好半会没有说话,而巴姬和廖姬就在那里跪着。   午提着水桶出来,在一旁浇花。   他专心致志干活,没有把跪伏的那两个女子放在眼里。   没有半夏的话,两人就只能保持那个动作跪伏在那里。泥土的湿气迎面扑来,让她们很不舒服。   过了很久,才听到有半夏说,“这又何必呢。”   此话一语双关,巴姬和廖姬也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之前还是她们现在过来请罪。   “我与你们二人无缘无故,实在是不该欺负我。”半夏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   她今日原本就小腹有些酸胀不太舒服,见到她们两人心情就更不好了。   半夏正要走,外面又响起一阵车马声响。   巴姬和廖姬只来记得站起来,见着外面来的是渚宫里的人。   前来的是楚王身边的小臣,小臣是奉楚王之命前来,“国君听说苏己身体不适,所以特意令臣来给苏己送上滋补身体的熊掌。”   半夏说今日不舒服,楚王处理政事,忙不过来,所以让小臣替自己走一趟。   小臣见到不远处还站着两个女子,女子披发光脚,模样很不成体统,“这是……”   “无关之人而已。”半夏道。   小臣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廖姬和巴姬羞愤欲死,半夏也没那个意思在这时候折腾她们,直接让她们回去。午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回来。   等送走了小臣,巴姬和廖姬已经走远了。   “主人放心,小人在那女子的车上涂了蜂蜜。到时候为主人解气。”午道。   半夏目瞪口呆,她坐在那里一会,伸手捂住肚子,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派人追巴姬和廖姬了。   反正出了这门,就不管她事了。   屈眳从渚宫回来,就听到两个庶母在外面遭了蜜蜂。   他原本不打算管,不过走了几步又回来。他去了一趟巴姬处,巴姬之前身边的那些人都已经被遣散,再回来的都是生面孔。   巴姬手上被蜜蜂蛰了,一只手肿的老高。   听说屈眳来了,巴姬很是奇怪。   屈眳令人送上可以消肿的草药。而后问,“庶母服侍父亲多年,一直谨小慎微,为何这次……”   巴姬脾气不好,但是屈襄的侧室不少,也没见到她和上次那样闹得如此之大。   “少主不知道主君的意思么?”巴姬听后,忍不住出声问。   屈眳不言,他是到后面才明白父亲的用意,也幸好巴姬搅局。   “何况男子还真以为女子端出个笑脸,便是温良贤淑?”巴姬被屈襄关了这么久,心里的怨恨对着和屈襄有些相似的脸,喷薄而出,“都是做样子给男子看的而已。这么多女子,共同有一个夫主,其中一个得宠,其他人都得空空守着空房一整夜。女子的青春年华又有几年,我当年等啊等,等了主君多久?我侍奉他二十年,我就等了他二十年。”   巴姬嘴角咧咧,露出个极其扭曲的笑,“少主也别觉得那些不犯事的侧室有多好,她们心里毒着呢,只不过是脸上笑盈盈,心里却比谁都盼着苏己死,谁要苏己年轻貌美,而且夫主想要迎娶她为正室呢,我只不过没她们能装而已。”   “几个女子侍奉一个男子,哪里可能和睦相处。都是装出来骗骗你们男子的。”   屈眳从巴姬那里告辞,回来的路上,他见到好几个庶母。那些庶母和平常一样,对他笑颜相待。   他想到之前巴姬说的那些话,再看庶母们的笑容,总觉有些不舒服。   那一张张美人面下头,并不是露出来的那样,温柔和顺。   屈眳加快了脚步。他心里乱的很,想要找个地方静一静。   男子真的娶多位侧室,是有利的吗?   半夏和屈襄两个侧室的恩怨,被小臣一张嘴传到了渚宫里。屈襄之前下令,谁也不准将宫邸中事传到外面,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楚王唯恐天下不乱,给屈襄赐了几个美人,说是抚慰屈襄这些日子的劳累。   半夏行走在渚宫里,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目光都奇怪了很多。不过她也不去追问,别人的事她管不住,而且她做的一些事,在这里的人看来都不怎么正常。   要是一件件纠缠,她非得累死。   楚王有午后小睡的习惯,为下午和晚间积蓄精力。半夏服侍他睡下之后,就去用膳休息。   楚王睡着之后,她也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可能是因为是午后的关系,所以一路上人不是很多,甚至有些路段,完全看不到人。   她走了几步,耳朵里似乎听到什么古怪的声响。半夏停住脚步,她眼睛动了一下,随即背身过去,见着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刚才那种很古怪的声音是她的错觉。   半夏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那声音也随着她的脚步停止而停止。瞬间一股她感到毛骨悚然。   身为女子的直觉,压的她立刻撒开腿就跑。   果然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追来。   坐实了之前的自觉,半夏根本来不及有半点高兴的,身上的长衣紧紧把两腿缠住,走路的时候婀娜好看,但是跑步起来,简直就是障碍。   半夏豁出去了,两手一提,直接把长衣下摆提起来,露出套着胫衣的两条腿。这模样已经算得上是走光了,但她毫不在乎,凭借着对这里的熟悉,伸腿一跳,直接跳过岔路口,往一条路上狂奔而去。   “救命啊!”半夏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那么凄厉高亢。   脑后一阵劲风追至,半夏膝盖向下一弯,躲开脑后的那股劲风,左脚脚尖点地,身形迅速一转,再一跳。瞬间就跳出老远。   “救命——”半夏把长衣下摆整个抱起来,甚至大腿都露出来了,撒足狂奔。 第66章 转变   半夏发挥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脚上的履,好看是好看,但是跑步起来,完全和运动鞋没有半点可比之处,跑了一段距离,直接两只履都跑的不见了。   “救命——”犀利高亢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树林。   似乎周围也响起了别的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中年高冠男子跑过来,见到前头衣衫不整的女子,先是一愣,而后见到追在她后面的那些人。旋即明白了何事。   那些追杀半夏的人,见到跑出一个中年男人,见他只有自己一人,也毫不在意。抡起手上的镰刀就往他头上砍去。   中年男子抖了抖袖子,抡起手里的用于敲铜钟的枹杖,重重的击打在扑过来的男子头上。   那一下威力甚猛,那个面目狰狞的刺客立刻脑浆迸裂,中年男人这么一下,把那几个刺客吓住。   “还不快跑?”中年男人大喝。   半夏迟疑了下,狂奔去找外援。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走光不走光,反正走光这个问题,比不得自己没命更重要。   终于跑了一段路,拐过一条偏僻小路,前头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半夏大喜过望,不管不顾直接冲过去。   “苏己?”其中一个年轻人吃惊望着她,半夏扑到他跟前,“有人杀我!”   那个发声的人正是斗心,旁边是屈眳,屈眳见她衣衫不整,扑到斗心面前,面色一黑,抬手就把她给提了过来,“怎么回事?”   “有人要杀我,刚才有一位君子冲出来,帮我挡了一下。”半夏拉住屈眳,“快过去!”   在场的都是年少贵族,听说半夏遭遇追杀,一面令人去寻卫士来,一面抽出铜剑,大步前去。   那些刺客追寻半夏,和屈眳等人一打照面,便知不好。这是渚宫一代较为偏僻的地方,谁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人呢。   他们想要逃走,屈眳直接一剑刺了过去,顿时双方人马缠斗起来。   贵族少年们就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刺挑抹,招招冲着敌手的要害而去,不多时就倒毙在地几个,另外几个见势不妙,逃入山林,借着茂林遮掩住身形逃跑。卫士们赶过来,斗心指着丛林里,让卫士们自己去搜。   “我去找环列之尹。”斗心说完,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跑的脚上就只剩下两只足袜,脚上的履已经跑掉了。   屈眳颔首,他快步过去挡在她面前,“你先去整理一下仪容。”   半夏急了,“还有人呢!”她记得之前那个出来救她的中年男人。   卫士们照着她指的方向过去了,而半夏也不顾自己脚上的履没有了,就穿着足袜跑过去,到了那里,见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   尸体大多头骨碎裂,白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之前的那个中年男子站在一旁,看到他们来了,抖抖袖子,“怎么现在才来!”   说着,看到跟在后面的半夏,他面上缓了一下,“哦,吾子。”   半夏现在浑身上下比之前也没好多少,她快步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深深一拜,“多谢吾子。”   中年男子笑着摇摇头,“无甚。”   “乐尹。”屈眳大步过来,对中年男子一拜。   半夏听说面前这中年男子是乐尹,不禁想起之前他直接一枹杖把此刻捶开脑袋。稍稍转头,果然看到放在他脚边的那根木杖。   “吾子请到我那里一样,缓缓衣裳吧。”乐尹起身。   这一块地方是安放制作铜钟等乐器的铜金的地方,四周也没有太多的人。乐尹把她带进去,令竖仆取来之前童子的鞋履等物给她换上。   半夏出来之后,再次道谢。   “吾子不用谢,原本不过顺手帮了个忙,何况……”中年男子笑了一下,半夏想到自己之前露大腿的事,不由得干笑两声。   屈眳也想起什么,脸色发青。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一看竟然是楚王身边的小臣,小臣险些上起步接下气,“国君让苏己快些过去!”   楚王听说宫中竟然还有刺客,立刻令人搜捕,另外遣人过来接半夏过去。   半夏到了楚王面前,楚王从席上起身,大步走下来,仔细的端详了半夏一回,“没事?”   半夏摇摇头,“但,但小女还是吓得厉害。”   可不是吓得厉害,莫名其妙的遭遇了这么一回,简直要人命。   不多时环列之尹过来了,楚王问,“活着的刺客呢?”   “臣奉命搜查,发现刺客已经自尽。”   “刺客应当是新送来的那一批隶人,臣看刺客身上有蛟龙刺青,像是吴越一代的人。”环列之尹说了自己的发现。   吴越一带处于荒芜之地,此处瘴气水泽交织,吴越之人在水泽之中生活,为了防止瘴气和疫鬼侵体,在浑身上下刺满蛟龙,来恫吓鬼神。   “臣倒是觉得不像。”环列之尹话语落下,外面传来一声。半夏看去,发现来者竟然就是出手救了自己的乐尹。   乐尹对楚王一拜,起身之后道,“臣曾经更随大司马出使秦晋两国,秦国和晋国和狄戎相邻,故而,秦国与晋国之中狄人甚多。狄人自幼长在干燥寒冷之地,不食五谷,仅以羊牛等肉果腹。故而身上气味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臣看那几人,身体散逸出来的味道正是狄人身上常有的气味。”   “可是身上刺青……”环列之尹还是有些不服气。   “刺青那简单了,随便找个吴越人给他刺上就是,吴越之人多在身上刺青蛟龙,算不了什么。何况方才那几人,臣看过,看着似乎和吴越之人长相也不一样。”   半夏在一旁听乐尹说了许多狄人和吴越人长相上的不一样。   “何况臣见刺青依然还泛红,应该是才刺上去没多久,而这几人的年纪却不年少了。”   最后乐尹这话终于敲定了刺客的身份。   那几个要夺去她性命的人,应该就是狄人。可是为什么这些狄人要她的命?   半夏经受了这么一场惊吓,精神甚是不好。楚王也是满心不解,她曾经跟着秦伯一道去过西戎。但是西戎和秦国常常打仗,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问了她当初在西戎有没有得罪人,半夏摇摇头。她那时候基本上除了秦人之外,不见其他的人,就算是有心得罪人也不可能。   她打不起精神来,恹恹的。楚王见状,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令环列之尹查出那几个刺客到底是怎么混入渚宫。   另外让半夏去休息。   半夏经了这一吓,一天到晚精神都不怎么好。等回了家,夜里就开始发热。到了第二日,整个人也是有些昏沉,午一看不对劲,立刻就去屈氏宫邸寻了屈眳来。   屈眳一路直接进了她的寝室,见到她面色发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反手摸了下自己,发现她竟然起热了。   “多久了?”屈眳出去问站在外面的午。   午也没想到屈眳一来竟然直接钻到主人的寝室里,主人并不在宅邸里养巫人。而巫人这种人,他以前在大夫家看过,外面的野巫,和贵族们专门供养的巫人是有天壤之别,法力自然也大有差别。   午担心仓促之下寻不到好的巫医,这才找屈眳求助。谁知道,屈眳一来,倒是钻到主人寝室里了?   午已经十二岁了,奴隶的孩子为了生存普遍懂事早,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明白。午觉得自己给主人引来了一条狼。   屈眳过了小会,没有听到午的答话,他此刻没有多少耐性,沉下声来,“到底多久了?”   “今日一早,听婢女说,主人发热了。昨日里夜里回来的时候,主人有些不太好,连晚膳也没用。”   屈眳听后,返身进寝室内,午忍不住开口,“那是主人的……”   屈眳根本就不搭理他,直接进寝室内,侍女们捧来了热水巾帕等物,他从侍女手里接过干净的巾帕给她擦脸。   只不过屈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照顾过人,哪怕已经放轻了手劲,却也用的力道不对,脸颊上细嫩的肌肤被擦红了一点。   屈眳想到了把家里的那个巫医给请来,可是想起家里的那个巫医,恐怕还没有半夏的一半本事。反正他当初在军中生病,那些巫医没有半点作用,还是服用了她送来的巫药才好转。   对了,巫药!屈眳眼里一亮。   她的那些巫药几乎能治百病,而且见效奇快。若是服下,应该也能马上就好了。   想到这个,屈眳就立刻让侍女把她那个行囊拿过来。   他翻了一下,发现之前她的巫药,都已经没有了。奇怪之下,他召来午询问。   午满脸奇怪,“当初左尹北上的时候,主人就令人把巫药都给送过去了……”   “现在,主人已经没有……”   屈眳惊讶的眼眸微微睁大。   他之前在边关营帐里,听身边的竖仆说过,给他吃下去的,是最后的巫药,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了。但是那时候他还沉浸在她和父亲有私情里,听到这话,也没有相信。   原来她竟然是真的把自己最后的巫药送过来了。   屈眳抱着行囊,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难道真的叫巫医来?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信任那些巫医。   半夏感觉到身边有人,勉强把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手胡乱的抓了一把,抓住屈眳的广袖,虚弱无力的往回扯了扯。   屈眳敏锐,察觉到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回头一看,就见到半夏已经睁开眼,手抓住他的袖子,“你醒了?”   半夏发热,浑身酸软无力,她望着屈眳看了会,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她闭了闭眼。屈眳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回去。   想明白她已经把她最后的巫药给他之后,再看她,屈眳忍不住的愧疚。   能救命之物,他那时候为何会认为她会骗他。   半夏昏沉的厉害,躺在那里,没有力气答话。只觉得有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   屈眳料想到昨天半夏被追杀,心下猜测应该是被吓掉了魂。巫药已经没有了,屈眳也没办法。令人请巫人来,女巫来过之后,说是魂魄不全,让侍女拿了一件半夏的衣裳在外面叫魂。   半夏缩在被子里,眯了好会道“没事了吗?”   屈眳愣了下反应过来,“没事了。”   半夏动了一下,她主动从被子里拉出手,握住屈眳的手指,“我可真吓死了。”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不放,“没死在你手里,也没死在沙场上,差点在渚宫里丢了性命。真是吓死我了。”   声音染上病弱的嘶哑。   屈眳不满道,“为何将我也要算上?”   半夏睁眼,“初次遇见你的时候,我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你绑着的,还恶声恶气的和我说话,我还以为自己遇上强盗了。”   屈眳语塞,他强行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我被人刺杀,你从天而降,我又不知你底细。自然要对严加看管。”   半夏有气无力的瞪他,不过病中的人没有力气,软绵绵的一眼生出无限横波。   “原来你也被刺杀过啊。”半夏叹气,“那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她楠楠说着,原本就白的肌肤更加白了。屈眳忍不住捂住她的嘴,“够了,说这么多,好好省省力气。女巫已经给你叫魂了,等魂魄归位,你也就能好了。”   柔软的嘴唇贴在有布满薄茧的掌心上,是不可思议的软,半夏嘴都被他捂住了,说不出话,她口渴,唇还干,懵懵的下意识伸出舌头,想要舔唇。   软软湿润的舌头在他掌心上一划而过,瞬间屈眳脑子里有一团什么炸开了,两耳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明明也不是没有尝过,但是方才却又一瞬间,他的神智完全被夺走了。待到清醒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抚摸在她脸庞上了。   她的脸真小,小小的一张,也就比他一只巴掌稍微大点。只要一伸手,就能完全把她的脸颊给容纳入掌心里。   “渴……”半夏有些不适道。   屈眳这才如梦方醒,叫来守在外面的侍女,侍女们拿着水杯喂了她喝了,屈眳又令侍女取来粟羹,喂她吃一点。   正忙乱着,外面传来声响。屈眳实在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还能有谁上半夏的门,他大步出去,见到站在中庭的斗心。   斗心见到他也是一愣,斗心眉梢一扬,往堂上看看,没见到半夏的影子,“怎么你在这里?”   话语不善,似乎随时想要和他较量一场。   “苏己受了惊吓,她竖仆寻我过来。”   苏己和屈氏的那点渊源,斗心也知道,屈眳开口,“吾子来苏己这里,可是有事?”   说罢,那些挑衣叫魂的喊声,又从周围传过来。   “刺杀苏己的那些人,已经确定是狄戎了。”斗心道,“我过来问一问苏己,她有没有得罪过狄戎的仇家。”   屈眳看了一眼户道内。略加思索,“没有。”   斗心笑了,眉目里含着一股锐气,“这话应该问过苏己吧?”   “苏己自从在楚国以来,都在我的眼下,就算之前在秦国,她也是日夜在秦人的护卫之下,得罪狄戎,应该不会。”   “可是刺杀她的人就是狄戎之人。”斗心挑了挑眉,“有些话,还是要问过苏己之后才知道。”   “她现在病了,起身都不容易,更别提问话。”   屈眳说着,神情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斗心敏锐的察觉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怎么?”   屈眳没有答话,直接拨开站在面前的斗心,往外面奔去。他马不停蹄的进了渚宫,正好赶上出使秦国的行人回来复命。   他拉住行人,“雍城里如今有没有一个叫做范乘的人?”   范乘当初被秦伯所擒获,但秦伯也没有杀了他,此人曾经几次和秦军作战,每次对秦军也是胜多败少,面对这个劲敌,秦伯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还奉为上宾。   行人点头,“有,臣还在大郑宫见过他,范乘现在还是秦国的上大夫。”   屈眳脸色阴阴沉沉,行人看着他的脸色古怪,“如何,此人有甚么异常之处吗?”   “能封上大夫,他也是有过人之处了。”屈眳道。   行人满脸赞同,“听说此人原是晋人,后来投靠了西戎,也不知为何最后在秦国那里,秦国任用他为将,对西戎几乎是无往不胜。”   屈眳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抓不到。   范乘之所以入秦,是因为半夏当初献给秦伯的计策,是不是消息走漏了出去?   若是西戎心怀愤恨……   屈眳直接去了环列之尹那里,环列之尹因为刺客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环列之尹负责守卫渚宫,出了此事,楚王没有怪罪下来就已经不错,不敢奢求其他,而环列之尹也增派了不少卫士,守卫在楚王寝宫四周。   屈眳问了环列之尹一些事,那几个刺客除去被他们还有乐尹杀了的,其余的人见突围不成全都自尽了。   没有活口,想要查出点什么,太难了。尤其楚国和狄戎相距千里之遥,这群人竟然能跑这么远来渚宫,还忍受刺青之苦,混在奴隶里进入渚宫。这份决心和毅力简直让人咂舌。   环列之尹还是觉得这么一群人来渚宫,还是为了楚王,这么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千里迢迢到渚宫,竟然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女子,显然说不过去。   屈眳沉默不语。过了好会,他和环列之尹告辞。   屈眳返回半夏住处,楚王听说她不舒服,碍于国事缠身不能过来,只能派小臣前来探视。半夏强撑着起来,和小臣交谈了一下之后继续躺着。   浑身无力的感觉真是不好。   不知道多久,有人在她耳边道,“屈家少主来了。”   她睁开眼,就见着屈眳从外面大步进来,“你跟我回家吧。”   半夏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屈眳不等半夏反应过来,直接令人给半夏收拾东西。   “这要作甚么!”半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好端端的怎么要她去他家里去?   “这次那群人刺杀你不成,下次呢?”屈眳看了一眼她,她现在情况也说不上好。   “渚宫里还好说,经过此事之后,环列之尹加强了渚宫防卫,但是你这里,却甚么都没有。”   半夏这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只不过防卫肯定不如卿大夫家那么严密。   当然他可以进言父亲,让父亲调来武士,可是这里并不是屈氏宫邸,再派许多人来,也比不上宫邸。   “难道你要住在国君那里吗?”   半夏摇头。   “但是我才不想去你家。”半夏说着,整个人都拱入被子里,就露出一段乌发出来,“你家不好,左尹的那些侧室,有事没事找我麻烦,才不去。”   屈眳一愣,想起父亲那些叫人头痛的侧室,“父亲敲打过庶母们,庶母们是不敢来找你麻烦的,难道庶母比你性命还要重要?”   半夏在病中,人格外任性,她两手捂住耳朵,“我不听!我就不要!”   屈眳哪里见识过她这种无理取闹的,一横心,令人准备四面封闭的安车,他伸手把被子带人整个抱起来。   半夏猛然被他打横抱起来,隔着一层被子,感觉到他壮实的手臂横在后背和膝弯下,稳稳当当的把她抱起来。不过身上还团着被子。她对外面的情况也看的不真切,只知道自己被他这么抱起来,都还没来得及尖叫呢,就被他连人带被子抱了出去。   四周都是一片惊呼。   她晕头晕脑的,就被他塞到车里了。   半夏整个人都是晕的。这算什么,她是被他抢回家了吗?? 第67章 草药   半夏被屈眳这么带回屈氏宫邸,她身体不适,就连反抗都有气无力的,被屈眳往安车里一塞。她上了车抗议了一下,可浑身无力。屈眳听她在锦被里狸猫似得哼了两句,   安车一路驶入大门之内,屈眳让侍女过来,把半夏给扛回去,而后他亲自去见屈襄。把人带回来,那么大的事,的确要告知父亲一声。   屈襄知道昨日渚宫中事,他听后点点头,“把人接来也好,苏己自己住的那个地方,守卫不甚严密,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有人针对她,那么还是要严加看护才是。”   说罢,屈襄又道,“的确是西戎的人吗?”   屈眳摇摇头,“一切都还只是臣的推断而已,不过的确有这个可能。”   范乘已经入秦,而且位居上大夫,反过来对付西戎。也不知秦人那边到底有没有走漏消息,何况也没几个男子竟然会和一个女子计较。   “……”屈襄颔首。   半夏被抬到寝室里,她以前居住的地方,装潢的比之前更加华丽,她困乏的厉害,被抬进来之后,便睡着了。   其中她迷迷糊糊感觉到似乎有人来过,但最后还是没有睁开眼看看。   睡了整整一日,低烧终于好转。只不过人还是没有太多的精神。   屈眳过来看她,见她恹恹的靠坐在漆几上,他坐在她面前,也没见得她有抬眼。   她低着头,坐在那里,垂头看自己绣衣上的绣纹。似乎那些绣纹要比他好看多了。屈眳见面前的漆盘摆着最新从田庄上送来的鲜桃。鲜桃一个个很大,而且之前已经被奴隶们用凉水洗过,上面的一层绒毛已经洗干净了,露出粉嫩的表皮。   屈眳伸手拿来,剥了皮,放到半夏面前,“尝尝?”   半夏看了一眼,“太大了。”   屈眳让侍女分切成小块,好让她入口。   “今日你没有入渚宫吗?”半夏问。   “这两三日我不用去,过段时日,就要忙的不行了。到时候我可能要和父亲一样,住在宫里不回来了。”   半夏拿桃子的手停了下,抬头看他。   他脸庞上的青涩已经逐渐褪去。这个年岁放在现代还是有些太过年轻,但此时不同,他已经出落的有男子的刚毅之相了。   “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叫你一声大夫了吧?”半夏问。   二十加冠之后,只要没有太大的波折,屈眳应该也能做个大夫了。卿大夫们都是子承父业,一半靠自己的血统,另外一半靠自己本事。   “哪里那么容易。”屈眳笑。   “我若是做了大夫,半夏打算送我甚么?”说到这里,屈眳心里有些期待。   半夏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桃子,桃子新鲜柔软熟透了,牙齿咬下去,充沛的汁水流淌出来。   屈眳无意抬头,就见着鲜桃的汁水从她的唇上滑落下来。略带浑浊的汁水从嫣红的唇上滑过,他坐在那里看的有些发愣。   半夏见他走神,回首过来,“怎么?”   屈眳好笑,伸手过去,抬起手指将她唇边的汁水擦拭掉。指尖在唇上那点肌肤上擦过,接触过的地方,泛起一阵阵轻轻密密的麻痒,像是电流,从唇上生起,一下从那点小小的地方窜起来。   半夏没觉得方才屈眳做的有甚么不对劲的。   “你做了大夫,那是你自己的事,问我要甚么贺礼。”   屈眳抬眼,他眼睛不是纯黑的,眼瞳之外是泛着一圈深褐。   “当时半夏不是送了父亲么,怎么到我就不送了呢?”屈眳记得她当时送了,而且听竖仆说而且出手大方,父亲爱不释手,甚至不入府库,直接收在身边。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她当初到底送的是什么。   对父亲如此出手大方,对他就这么吝啬?   半夏听他说起,不由得一愣。屈眳见状,知道她还以为自己这事做的外人不知,顿时气笑了,“难道你还真当人不知道?”   半夏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她拿了几块桃子塞进嘴里,眼睛都盯着别处。   那时候她才搬出去没多久,当然需要屈襄的势力保护。所以送礼也是挑最贵重的,若不是最贵重的,她也实在送不出去。   但是这话,实在是不好说给屈眳听。   “那你想要甚么啊?”半夏盯着屈眳炯炯的目光好半会,终于是抗不过,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送父亲甚么,便送我甚么吧。”屈眳故意道。   他并不缺甚么,自小也见识过各种奇珍异宝,但她送出之物,哪怕是一块石头,都意义不同,所以父亲甚么,他也要。   半夏一张脸垮下来,当初送屈襄的那颗珠子还是楚王赐给她的,现在要她再弄一颗来,可真是要了她老命!   她正要和屈眳讨价还价哭穷,谁知屈眳板起面孔,满脸的不可再商量。   她坐回去,仔细掰着手指算了算,发现离屈眳满二十还有好几年呢,二十之前,他想要做大夫不太可能。到时再说咯。   屈眳见她不作声,便是当她答应了,面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左右看看她,“可好了?”   半夏点点头,“所以伯昭把我弄到你家里来,根本就多此一举。”   “甚么多此一举。那伙人可是明明白白冲着你性命来的。渚宫一次不成,他们肯定会再次谋划刺杀。你又不想日日住在渚宫。那可不是只有这个法子了。”   半夏被屈眳说的哑口无言。   她想了一下,垂首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屈氏不仅仅有护卫的武士,还有私兵。甚至私兵还不少,装备精良操练严格,比起楚王的王师也不多让。   大贵族还是有他的资本。   “好好在宫邸里呆着,若是要出门,记得多带人去。”屈眳吩咐。   “那,有人找我怎么办?”半夏问。   她可是有块地的人,平常也有不少事要等她来处置,她才不是安全无所事事的女人,平日里除了争风吃醋就没别的了。   半夏到现在想起巴姬,还是忍不住生气。   屈眳见她堵了嘴,让侍女再剥一个桃子过来给她,几年送来的鲜桃成色很不错,柔软可口,多吃点,她也就没那么多精力生气了。   半夏在屈氏宫邸里又这么住了下来,她想要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对她下那么狠的杀手。毕竟她平常也没有与人交恶,除了巴姬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仇家。巴姬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弄来人潜入渚宫来杀她。   半夏问了屈眳几次,屈眳也是摇头,“刺客都已经自尽了,没有活口,也查不出个头绪来。”   她迷惑不已又后怕的厉害。若不是她身体反应灵敏,说不定这时候都已经死了。   几日之后,她到渚宫内侍奉楚王。楚王现在越来越忙,他要忙国政,还要忙军务,所有的事全都在他一人身上,也就夜里能勉强喘口气睡个觉了。   楚王忙里抽闲,让半夏过来。   “吓到了吧?”   半夏点点头,两眼泛着朦胧水光,无辜可怜的很。   “寡人也没想到,寡人渚宫里竟然还能潜入刺客。”楚王想起环列之尹的那些话,伸手揉了一下眉心,“不过现在无事了。你也别怕。”   楚王说着靠在那里,“寡人过两日要去检阅王师,你和寡人一同前去。”   半夏颔首,到了一声是。   楚王上下打量她几下,“以后还是让你离寡人近点,寡人身边,就是人多。”   半夏抿嘴笑了笑,“多谢国君。”   楚王没有太多时间和半夏闲聊,他说完两句之后,又有新的简牍送过来,楚王看的双目有些疼痛,强撑着再看下去,还是双目酸胀。   楚王把手里的简牍一丢,满脸的烦躁。   简牍看久了,双目不免疲劳,若是面前看下去,到时候就会双目视物不清。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尤其双目不能清晰视物,如何射箭?   楚王在宫室内看了一圈,他的目光从寺人小臣们的身上转过,最后落到了半夏身上。他问半夏,“可会楚文?”   半夏点点头,“会。”   不管是楚文还是大篆她都在屈家里学过,现在应付这些简牍几乎没有问题。   “寡人双目不适,苏己给寡人读一读吧。”   半夏颔首。   寺人把简牍给半夏拿过来,半夏大致的看了一下,读出声来。   小臣们相互看了一眼,简牍交给女子,未免有些不妥当。不过面前那个是个大美人,而且美人和屈氏又关系紧密,不可能做对国君不利之事。所以一时间小臣们也没有开口。   宫室里只有女子柔软的嗓音。   半夏读完好几只简牍,也渐渐声音开始嘶哑起来,小臣们见状,立刻献殷勤,“苏己已经力竭,还是让臣等来吧。”   楚王睁开眼,他挥挥手表示不用,让寺人把那些简牍拿来,持笔沾墨开始批复。   过了好久,半夏看楚王把笔放下来道,“小女倒是知道如何能减轻双目不适。”   楚王看向她,半夏说着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脸上。   楚王眉头皱了皱。不见她有半点过来的意思,却只见着她伸手点了点她自己脸上。   小臣们见状,大气都不敢出。坐在那里闭嘴不语。   楚王的性格,谁也不能摸的彻底。不过肯定的是,这位年轻国君不爱旁人对他指手画脚,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说上再多也是无用。   小臣们提心吊胆的等着楚王发怒,心下感叹苏己也就貌美了,国君的性情竟然是半点都没有揣摩到。待会要是国君愤怒起来,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国君手里护到这个美人多少。   楚王眯了眯眼,他缓缓的抬起手,学着半夏的模样点在脸上。   她动作怪怪的,楚王学起来很是别扭。   半夏把中小学生必学的眼保健操教给楚王,这东西小孩子都会,楚王一天到晚看那么多的简牍,也用的上。   眼保健操,一共四个动作,楚王才学到第二个就没了耐性。   “苏己过来。”楚王直接没了耐心,他朝半夏伸伸手,勾勾手指。半夏挪过来,楚王直接靠在漆几上,“给寡人揉。”   “……”半夏顿时感觉之前真是把楚王想的太好了,一个万恶的统治阶级,怎么可能会自己动手呢?   半夏挪过来,伸手给楚王做眼保健操。   楚王闭上眼睛,随意让她侍弄,惬意的放松。等到半夏全套都给他做完了,楚王还没有睁眼的意思。   “国君?”半夏问。   “再来一次。”   半夏想把楚王的脸给揉成一团。   楚王好好享受了两次半夏的按摩之后,才重新去看简牍。接下来,没有她什么事了,只是坐在一旁坐着。   偶尔有寺人进来送一些饮品果物之类的,放了东西之后迅速离去。   蕙的傅姆站在一条宫道上,着急的在等什么,渚宫极具楚国的特色,宫殿修建的如同一只展翅飞翔的凤鸟,就连宫道,也不是秦国和晋国那样用石砖,而是用各类贝壳铺就。   傅姆已经来楚国有段时间了,还是不太适应这贝壳路,尤其贝壳背面凸出路面,踩在上面,透过履底抵住脚面。让她很不舒适。   等了好会,终于有一个寺人跑过来,和她交头接耳一番。   傅姆听完寺人的话,脸色变了变,点点头,提着裙裾回去。   此刻,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比起秦国,楚国的天明显要热的快。在秦国还是要穿三重衣,在楚国,两重穿在身上都很热了。   傅姆一路快走回后宫。   刚入宫室,就听到蕙在大声斥责侍女,“这个是怎么爬进来的!快些捉出去!”   蕙声音慌张,透着无限的恐惧,傅姆撩撩眼皮,只见着几个女奴入内不一会儿就提了个竹篓出来。   傅姆进去,见着蕙瘫坐在席上。   方才有一条蛇爬了进来。渚宫里到处都是树林湖泊,又加上湿热,所以蛇虫格外多。一时不留神,就有一条黑蛇爬了进来。   蕙吓得面无人色,傅姆过来在她胸口上顺了好久,才好些。   “如何?”蕙看过去。   “哎。”傅姆重重叹气,“国君对苏己越发宠爱了。”   蕙一愣,随即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之前宫里出现了刺客,而且刺客是冲着苏己来的。她心下猜测,楚王或许会疏远苏己。毕竟男子都喜欢温顺的女子,苏己的性情在男子面前或许算的上好,但是她不安于室,再加上那张脸,明摆着就是祸水。   之前楚国文王如何宠爱丹姬,被卿大夫觐见之后,不依然把丹姬驱逐了么。   怎么在苏己这里就行不通了。   “所以说,苏己才厉害。”傅姆一面道,一面看看左右。   室内的人都是蕙从母国带来的,但是此刻蕙让她们都退下。屏退左右之后,傅姆才道,“国君打算带着苏己去检阅王师。”   此言一出,蕙的脸白了白,“怎么能这样!就算苏己有旁人没有的本事,但她也是女子,那也不合适啊。”   “是不合适,而且一路上只有苏己一个女子。到时候国君身边就她一个,到时候岂不是作甚么,都方便了?”   傅姆话语里意有所指,让蕙面无血色。   她作为君夫人季嬴的陪媵,千里迢迢从雍城到楚国来。但是她来的时机不对,她们这些秦女来的时候,楚王的身边就已经有一个女子占据着了。   而且那个女子本事高超,这么久了也没见楚王有厌弃她的意思。   作为陪媵,她明白职责所在。帮助君夫人稳固秦女们在渚宫里的地位,尽早诞下子嗣,好让秦人们放心。   可是她们来了一年多,楚王就一改前态,所有精力都扑在朝政上,后宫们也被疏远了。她们一日日的等,也等不来楚王。   “依照婢子看,苏己还在的话,恐怕就没有叔嬴和其他秦女的机会。可是君夫人又……”   蕙咬了咬唇,“君夫人年少,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对我等就算有庇护,也有限。”   “看来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可是怎么让苏己离开国君?”蕙想了好会,“只要国君离开了她,就可以了吧?”   傅姆摇摇头,“国君现在这样,如何离得了她?”   蕙沉默下来。   “倒不如……”傅姆手掌侧起来轻轻落下。   蕙白了脸色,傅姆道,“只有如此,才最为稳妥。”   **   楚王办事风风火火,他决定下的事,一定要快。决定好了就立刻要去做。过了两三日,楚王出发巡视王师。   半夏跟随。楚王这一次去,也不知道要去多久,索性把她一块带在身边。   到了营地之后,楚王登上戎车检阅王师。半夏就看着楚王在前,其余卿大夫们跟在后面。检阅王师其实没有她什么事,但是楚王没有让她退下,她也只有干站在那里。   左右没事做,她索性也抬头看看王师们。   半夏是见识过场面的人,也见过楚王如何操练舟师,见到面前的车兵,她只是多看了几眼。   过了好会,有寺人过来,说楚王让她回去休息一下。半夏回自己的营帐。   半夏让奴隶提来水,解开衣服把身体迅速擦了一遍。   她只是站在那里,还是被长衣给捂住了一身的汗。她想念以前穿的短袖和热裤。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捂得严严实实,真的很崩溃。男人还能在没人的时候凉快一下,女人就悲惨的。   半夏感觉到胸前有点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长痱子了!   背后也有些痒,不用看肯定也是长了。   她抓了两面铜镜摆着,把衣服松开了看。果然她在铜镜里头看到自己背后也起了那种红红的东西。   又痒又不能抓,抓了还会养的更厉害。真是糟心了。   她正看着,冷不防门帘被人拉开。屈眳站在外面,一进去就见着半夏衣衫半解,愣了下,火速调转过头。   寺人们还有奴隶若是有事,都会在外面说一声,哪个会想屈眳似得,这么直接冲进来。   半夏很快把衣服整理好,她等了一会,发现门帘外并没有多少动静。她迟疑了下,起身出去,见着屈眳站在外面,外面的太阳已经有些烈了,屈眳浑身全副武装,一手持着长戟,一手抱着兜鏊。站在太阳下。   “进来吧。”半夏道。   心道屈眳今天有些不太正常,傻得可以。竟然就这么直直的站在阳光下面晒着,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   屈眳听到她声音,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傻乎乎的哦了一声,转身进来。   他看半夏已经整理好了衣襟,松气之余,竟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方才,方才我不是故意的。”屈眳道。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觑她脸上,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生气羞涩的神情来。结果根本没有寻到。   半夏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她穿了多少次短裙露肩装还有热裤,方才那点也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屈眳突然进来,吓了她一跳而已。   “我知道啊。”半夏说着,“你来有事。”   “不,只是过来看看你。”屈眳说着,额头上的汗珠沿着鬓角不断的往下淌,营帐里没有日光,的确稍微比外头要凉快点,但是他心头和有一把火烧似得,屈眳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汗味。   不用说,这味道一定是他身上的。   屈眳被日光晒成通红的脸上更加红,早知道他就先沐浴收拾一下过来,不过,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半夏见他汗流浃背。起身给他端了一杯水。   出行在外各项从简,半夏给屈眳倒的就是普通凉水,不是贵族们爱喝的甘浆。   屈眳接了一饮而尽。   “你来的正好。”半夏开口,“你能不能给我弄些药草来?”   半夏在这里就见不到一个女子,而相熟的只有屈眳一个。   “嗯?”屈眳听了,上下打量她,“是何处不适?”   “天太热了,我身上长了……你刚才难道没有看见吗?”她记得屈眳进来的时候,她可是露出背的。   此话一出,屈眳脸上涌出诡异的绛紫。 第68章 上庸   屈眳哪里受得了半夏这话,这话语里半是认真半是戏弄。年轻男子没有一个能经得起如此逗弄的,他回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然后他就持着铜戟跑掉了。   半夏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跑掉,连头都不回。半夏想起自己前胸后背的痱子,挽留的话语都还没来得及说得出来,就觉察到一阵痒。   屈眳近乎是逃到自己的营帐内,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汗流浃背,皮甲严严实实套在身上,遮的密不透风。这个炎热天气里散发出来的体热无处发散,边在皮甲和衣物之间窜走,化作汗水,将贴身衣服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竖仆们见他回来了,打来凉水供他洗浴。   屈眳一声不吭,他沉着脸,半点神情也没有,竖仆们还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不由得惴惴不安。   屈眳径直放了手里的铜戟,竖仆们过来脱下他的身上的皮甲,皮甲摘下,内里全都是水。他脱下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了的深衣和内袍,自己持起葫芦瓢往身上倒水。清凉的水驱散了炎热,但是浇不灭心头的炙热。   之前闯进去的时候,见到的那幕,在他眼前展现。   屈眳呼吸急促了一下,而后狠狠按捺下去。   竖仆们听出他的呼吸有些不对劲,偷偷抬起头,想看看屈眳到底如何了,但是还没看个大概,屈眳已经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衣物,竖仆们赶紧上前去,给他穿上。   屈眳整理好衣冠,“你们去拿一些夏日里常用的药膏。给……,拿我这来。”   原本他想说给半夏送去,但话语一转还是改了。   还是他亲自送过去吧。毕竟女子,到底还是和旁人不同,不便之处也多,他亲自送过去最好。   正想着,外面传来禀报,“国君让君子过去一趟。”   屈眳颔首,道了一声知道,立刻跟着来人出去。   楚王打算一日之后,领兵北上伐庸。   庸国是和楚国相邻的诸国国,国力强盛,封爵也在诸多诸侯之上。庸国对楚不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尤其近年来,楚王年少,楚国内政不稳,庸伯便频频侵扰楚国边境。楚王打算征庸。   “不过此事,令尹若敖可曾知晓?”有大夫问。   此言一出,楚王面色不悦,“政出寡人,为何要问过若敖?”   大夫闻言,不由得脖子一缩,连连称是。楚国军政这么多年都掌控在若敖氏的手中,楚王直接绕过若敖氏,总让人觉得内里有一种莫名的用意。   除去方才那个大夫之外,再也无人说起要问一问令尹的意思。   楚王议事后,众人散去,屈眳见着蒍氏的一个人站在楚王身边,皱了皱眉头。蒍氏今年来被斗氏压制,楚王亲政之后,对蒍氏也颇为亲近,进来还提拔了蒍氏的族人。   屈眳多看了几眼那个蒍氏族人,很快收回目光,他抬腿就去了半夏那里。此刻楚国男女无大忌,相互往来见面也没有什么,半夏坐在矮床上,无聊的发呆。   她在军中负责做天气预报员,其他的事完全不用她做,也不用她冲锋陷阵,楚王没有召见,她就一直呆在自己的营帐内。   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外头士兵们还能光膀子摔跤,她就只能在营房里呆到天荒地方。   不过每次出去一趟的收获都还挺丰盛,只有这个能让她开心一下了。   半夏听到声响,抬头就见着屈眳站在那里,她一喜,“你来了?”   之前见屈眳逃命也似的跑走,半夏还吓了一跳。以为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屈眳点头,他此刻已经换了衣裳。衣冠整齐,他走进来,有些羞敛。半夏看了好会,过了一下,他伸手入袖内,掏出一只小陶瓶,递给她。   半夏满脸迷茫,屈眳别过头去,“不是说,你……”他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唇。   半夏了然,她道谢,从屈眳手里接过来。   他送完药膏,冲半夏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半夏嗳了一声,“就走了?”   屈眳脚下一顿,他眼眸转了一下,看向身后的人,有些猜不准她的意思。   半夏攥着手里的陶瓶,她想要站起来,但后来又慢慢的坐了回去,军中到处都是事,他能过来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别的那真的是强人所难。   “多谢。”   “国君一日后就要伐庸,你小心。”屈眳说完,停了停,“路上湿热,你巫药又没了。要小心。”   连说了两个小心,屈眳停留了一下就走了。   如他所说,楚军一日后启程。楚王这一下来的突然,所有人都被打的戳手不及,楚王避开了令尹,直接发兵。   半夏在路上和那些看护她的士兵还算关系不错,男子都爱美人,何况美人还没端着架子。   赶路辛苦,半夏偶尔给士兵做一些简单的急救办法,还有止血包扎的教程。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找些事来做,也很不错。   一日的赶路结束,众人停下歇息,屈眳听到一大群兵士围在那里,赶过去看。   从军的人都需要有一定的身份,男子至少是士,才能在军中,后来诸国的战事越来越多,贵族们人实在是不够用,所以才让庶人们入伍。但是就算允许庶人入伍,庶人们也只能做比较卑下的步卒。   两者的衣着和武器相差很远,一看就知是什么身份。那些围着不知道看什么的是士出身的兵士。   屈眳不知道他们围在那里干甚么,一手按在腰间的铜剑。大步走过去。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那些兵士不满被人拨开,但看到屈眳的衣甲,知道他的出身和身份在自己之上,不敢再说什么。   士兵们在周围围城一圈,中间的是半夏还有另外一个受伤的兵士。   兵士的手臂在操练的时候,不慎被划出一道口子,伤口处鲜血淋漓的。身着男子打扮的半夏,拿着手里两根布条在给兵士们做急救示范。   屈眳瞧着兵士把上身的深衣脱了,坐在地上,任由半夏施为。   半夏一边压住几处血管,一边给周围的兵士们讲解。她声音好听,周围一圈人听得入神。只是屈眳知道,这群人脑子里头想的事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兵士们的眼睛盯着那个半坐在地上的女子,聚精会神。   地上坐着的兵士看白白软软的女子给自己包扎,而帮他把血给止住,连连道谢。那兵士年纪也不大,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半夏还会脸红羞涩。   “以后记得了,这么包扎好一点,要是腿上。”半夏想了想,好像有些不太好教。毕竟伤口在腿上,如果对方是男子的话,很不方便。   “腿上如何?”屈眳径自走到半夏身后问。   屈眳看到周围一圈男子看她的目光,如同饿狼看野兔,偏偏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腿上的话,扎这儿。”半夏记得远端血管之类的,一边回忆内容,屈眳见她竟然还真的用手去戳男人腿。立刻俯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   他看了一圈围着的兵士,瞪了他们一眼。可惜年轻男子都脾气不小,在女子面前也不好露怯。竟然没见他们散去。   “和我回去。”   说完,就抓起她走。   年轻兵士们的眼睛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出一阵嘘声。   屈眳听到那阵声音,心里烦躁,越发用力,一直拉到离那些人远了,才停下来。半夏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差点没走的踉跄。   “被男子围着,你不心慌吗?”屈眳问。   半夏满脸莫名,“我为何要心慌,这还是白日呢,更何况你也在,我为何要怕?”   而且这些人是楚军,又不是别的。半夏想了一下,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甚么好害怕的。屈眳在,屈襄也在,楚王更在。   想下来,其实也没甚么好害怕的。   她看着面前少年的脸一红,屈眳飞快的瞥她一眼,见着她满眼认真,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里男子多,处处行事不便,你就不能当心一些么?”   这里何止是男子多,根本就是到处都是男人,满眼都看不到一个女子。男人堆里跑进来一个女子,那些男人心里想些什么,恐怕比他更清楚。   偏她就不怕。   “……”半夏吸了下鼻子,她鼻子皱皱,有些不服气,不过他这话也是担心她,所以也没说什么。   “我已经把要做的都做完了。”半夏道,她可是把一连三日的天气变化全都和楚王说了。   “明日下雨?”   “才不是,晴日。”半夏心下觉得应该也近了。   她对楚国不熟悉,也没有人拿地图给她看,所以她不太明白现在到底是走到哪里了。不过看士兵们越发紧张的模样,应该是快要到打仗的时候了。   打仗的时候,冲锋陷阵有楚王领头,轮不到她。她就在后面呆着。到时候打完了,前头有人报消息,她就等着。   那一句说完之后,两人就安静下来。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她看了一眼屈眳,屈眳身上的稚气越来越稀薄,个头也窜的老高了。楚人其实身高并不高,屈眳的个头在秦人里头不算凸出,但在楚人里面已经很高了。至少她还得仰起头看他才行。   “其实我一个人呆着挺怕的。”半夏道。   屈眳深褐的两只眼睛看过来,半夏道,“反正我怕。”   一个人等在那里,而且又是打仗这样的大事。半夏知道楚军实力彪悍,而且以前也随军过一次,但心里就是没底。   “可惜我不是男子,要不然我就不用怕了。到时候我就跟着你一起上沙场去。”当然这话说是玩的。   屈眳上下打量一下她,“别说你不是,就算是你是,我也不敢要。”   半夏嚯了声,“甚么意思?”   屈眳笑了下,眼睛里染上些笑意,“没甚么。”   “你这么瘦弱,就是男子,恐怕也不行。我的铜戟你恐怕都扛不起来,也拉不开弓,能做甚么?”   这也倒是,那个铜戟沉的要命,她的确提不起来,至于拉弓,很考验臂力。不过她没试过,但她也不是那种真的瘦的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的女孩,她不服气,一下把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白嫩修长的手臂。   “我可不是真瘦!”说着她手肘一曲,就给屈眳看。   屈眳两眼发直的盯着她那条白生生的手臂,他又不是没见过女子身子,何况就算是她,在云梦泽那里,她就被他看了个精光,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知道了。”屈眳说了一句,伸手把她的手臂拉下来,“要是让别的男子看到了,你面上过不去。”   “有甚么好过不去的。”半夏嘀嘀咕咕。   “他们有时候还说起那些蛮女之类的呢。说是那些蛮女自幼不穿衣物,最多用树叶兽皮遮挡?”半夏听那些兵士们说起过一些。   屈眳一愣,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半夏坏笑,猜想他应该是害羞了。   “伯昭见过吗?”她问。   屈眳稳了稳心神,沉沉看了她一眼,再次扣住她的手腕,“该走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楚王就带着大军出发,浩浩荡荡对庸国展开了攻势。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就有埋锅造饭的火光,寺人时过来和半夏作伴。   进入庸国地界之后,楚王高歌猛进,气势汹汹,战事也很平顺。尤其楚国是和秦国巴国一起联手攻庸。   庸国就算是强大,难以抵挡住三国的同时攻打。不多时边捉襟见肘,很快被三军攻入了上庸。   楚王在戎车上,看着上庸的城门,“左尹等人眼下如何?”   身边人立刻回道,“左尹那里进展顺利!”   庸国产盐,而秦国少盐,这次这两个诸侯国才会响应楚国的号召,一同对庸国用兵。而楚王一是因为庸国对楚国图谋不轨,二是冲着那些盐泉来的。   到口的肉,楚王自然可能让秦国和巴国得了去,庸国的盐泉必须在楚人的掌控之下,从而可以制约秦国。   楚王听后,面上露出笑容。   半夏跟在后面,跟着楚军一块进来,城门大开,庸人已经投降,此刻上庸里头一片鸡飞狗跳。   她进了庸国公宫。公宫里头现在是一片哭声。庸伯已经被囚禁起来了,其余人等,都被楚军押解出来。   她眼尖见到有个熟悉背影,让御人停了车,自己跳下来。   “伯昭。”   屈眳回头过来,他一身的血气未消。楚军是打进来的,他身上甲衣上的血迹还未干。他听到声音回头过来,对半夏点点头。   “来了?”   半夏看了一眼那边哭天喊地的女子们,过了一会楚王乘车过来,他看了一圈地上跪伏的女子们。   这些女子都是庸伯的妻妾女儿,庸国灭了,她们也没了之前的尊贵身份。   突然其中一个女子横道冲了出来,扑在地上,“婢子愿意侍奉国君!”   屈眳忍不住蹙了下眉头,脸上露出讥讽,半夏见那女子突然从如丧考妣哭声震天的女子里头横扑出来,下意识觉得不对。   “就这么扑出来,好吗?”半夏问。   屈眳摇头,“女子求宠,我们又能如何?”   那女子被两边的卫士抓住身子往后拽模样狼狈至极,半夏有些看不下去,过去道,“算了,别拉她。”   卫士们听她说,才稍稍松了劲。楚王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此女,那女子手里攥紧自己之前从头上拔下的铜笄,借着垂下的广袖遮掩住,两眼瞪大了,死死望着过来的楚子,只要楚子靠近她,她就奋力刺过去,为君父报仇。   楚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只是稍稍停留了一瞬,而后直接和之前的那个不男不女的人道,“寡人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迫不及待的,求寡人宠幸的。”   说罢,他上前去看,那女子果然摆出妩媚的姿态来,只不过那种妩媚并不入他的眼。   他伸出手去,欲抬起那女子的下巴。楚王的态度是很不屑的,君父被楚人所囚,就迫不及待扑到他面前。委实让人看不起。   那女子仍由自己的下巴被捏起,等楚王眯眼仔细端看她的容貌的时候,扬起手,露出手上锋利的铜笄,用力往楚王身上扎去。   变故突生,一时间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半夏伸手一把把楚王推开,女子的笄扎在她身上。   女子的那一下是下了死力的,势必要楚王殒命,不过力气不够,扎入半夏的手臂里。   半夏痛的捂住伤口跌坐在地,一击不成,庸女想要扑上来被两边反应过来的武士,死死按在地上。   屈眳过来,他屈膝把半夏从地上扶起来,见她流血不止的手臂,目光近噬人。   他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铜剑,他从来不为难女子,但是今日他要破这个例。   “别。”半夏疼的脸色煞白,摇摇头。   楚王赶来,看了一眼她的伤口,目光冷凝。此刻庸女已经被武士给制服。   “楚子,你们楚人灭人社稷,迁人重器,你不得好死!”   “如果寡人能死于疆场之上,那是寡人之幸。”楚王笑了两声,根本就不把庸女的这个诅咒放在心上。   “你们庸人何尝又不是对楚国有说图谋,你的君父撺掇附庸于楚的诸侯叛乱,如今是他自取其咎。天命不予,寡人又能奈何?”   庸女被楚王说的哑口无言。   楚王见屈眳杀气腾腾,已经拔出铜剑,楚王摇头,“罢了,剑上有妇人之血,不祥。”   “寡人不杀你。”他只是留了一句,让武士把人给丢回去。楚王看了一眼半夏血流不止的手臂,令人立刻找人给她诊治。   她被送到宫室里,不多时就送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是庸伯的医者,这个时候找女巫肯定不合适,只能让他来。   老者吓得半死,给她处理伤口。   女子的力气不大,再加上角度的问题,刺入造成的伤口并不深。包扎之后,血就止住了。   刚刚包扎往,外面就响起咚咚咚的靴子重重踩在地面上的声响。   半夏侧首去看,果然见到屈眳大步进来,他脚步很重,泛着沉沉的怒气,以至于他每走一步,身上皮甲就会重重的发出一声。   这个声音吓得老者面无人色。   “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吗?”半夏记得外面乱糟糟的。屈眳这时候也应该在外面帮忙看着吧?   “没甚么事了。”楚军和巴军都已经来了,楚秦巴三国大军都在,庸人们就想干点什么也很难。   他说完过来看她的手臂,手臂已经包扎好了,外面裹着一层素布。   “你怎么就直接冲上去了?”屈眳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隐忍的怒气一下爆发出来。   半夏满脸迷茫,“可是当时就我最近啊,要是国君出事了,也不好吧?”   要是楚王出事了,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有责任,吃不了兜着走。   屈眳一下愣住,“那也不该是你!其他人都在,你——”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转身看了一眼后面的老者。   老者被屈眳看了一眼,立刻连滚带爬跑外面去,半刻都不敢多留。   屈眳回头来看半夏,见她满脸的无辜。那庸女他恨不得当场用剑挑了,她也是笨,就这么挡了过去,难道不怕死?   那股无辜的模样看的屈眳火大,但是她手臂上有伤,不能轻易动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捏,最后一下捏住她的脸颊。   半夏突然被他捏住了脸。   她抬头看他,面前的人还带着一股咸腥的血味。他手里的铜戟放在一边,可腰上还佩戴铜剑,一副厮杀后的模样。   过了好会,屈眳松开手,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把她给放过去。看着她白净的脸颊,干脆毫不客气的俯身下来,在她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   其实与其说是吻,还不如说是把嘴唇对着她的脸怼下去而已。   汗味和血腥混杂在一块,和他身上与女子完全不同的男子气息一道,把她重重困住。   半夏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这下她可真的无路可逃了。 第69章 图谋   半夏知道屈眳对她如何,又抱着如何的心思。根本就不用她去猜,他在她面前,把心里所想所求全都一股脑的摆在她的面前。少年心事,最是可爱,但也最让人觉得无奈。   她从来都知道,但却不放在心上。他在她看来,终究还是个弟弟一样的孩子,哪怕他亲过她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少年的喜欢,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好像和过去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他的表现不再是像个还未长成的少年。   好像,好像和原来有一些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半夏她自己也不知道。总感觉自己不能和过去一样,对他的亲昵和亲近,报之一笑,不放在心上。   屈眳见她一动也不动,也不像以前羞愤踢他一脚。心里奇怪,抬头起来。   半夏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眼睛紧紧的盯着他身上甲衣上朱线。黑色的犀牛皮甲片上的朱色丝线穿过甲片。   “中邪了?”屈眳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伸手捧起她的脸看了一下,当她之前被吓傻了。   屈眳对上她那双黑亮的眼睛,哂笑一下,伸手去摸。她下意识的闭上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扫在他的手指上,泛起轻微的痒。   “以后这种事别做了。”他道。   “我不做,你不会受罚吗?”半夏问。虽然屈眳的父亲是左尹,但是楚王在屈眳的面前出事,多少对前途有影响吧?   “傻。”屈眳毫不客气道,“你当国君就真的傻傻的被刺杀吗?”   楚王也是自小学习剑术长大,一个女子,又能有多少力气。就算事发突然,对他们这些经常上沙场的人来说,也足够反应过来了。   半夏想想也是,不过心中还是不服气,她动了动,想把搁置在漆几上的手收回来,结果扯到了伤口,疼的脸都变色了。   庸女的那一下,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重要血管,但是毕竟是那么个东西扎到肉里,还是疼的厉害。   “痛……”半夏捂住伤口,疼的泪眼汪汪。屈眳把她伤口拿过来看了下,见到伤口没有裂开,才放心下来。   “外面乱,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屈眳道。   庸国被楚秦巴三国所灭,楚军率先冲入上庸,现在公宫内一片狼藉,到时候还要把公宫府库里的那些宝物另外还有宗庙里的铜礼器都给搬出去。   “你想要甚么?”屈眳问。   半夏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会我会去府库还有庸国卿大夫那里,你若是有甚么想要的,和我说。”   除去礼器之外,公宫府库还有卿大夫宫邸里的财物,有一部分是要给随行的贵族们作为战利品,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我还没想好呢。”半夏原本想说不用,可心里竟然还有几分期待,话语到了嘴边就变了,“天气太热了,你给我带些瓜果。”   屈眳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个?”   “首饰衣物我又不缺。我现在就想这个。”半夏仰头道。   屈眳看了一眼她被刺伤的手臂,直接起来。   半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噗嗤一笑。   府库那边,楚王已经令人把一部分宝物给拿了出来分给身边的贵族们,屈眳也拿了一份。他拿到手的多是宝剑还有金器。他随手就把这些东西丢给竖仆,令竖仆装好,然后回头一把抓过公宫里的一个寺人,“今年园囿里新的瓜果来了吗?”   寺人吓得两股战战,对着浑身煞气和血腥都还没有消散的楚人,险些说不出话。屈眳见他不说话,很不悦的皱起两条浓眉。这才让寺人打了个冷战,慌忙点头。   别人都忙着把各类珍奇异宝还有自己看顺眼的各种兵器揽入自己手中,屈眳倒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甜瓜,拎在手里,直接往一处宫室去了。   “瓜果。”半夏在宫室里坐着,只见着屈眳大步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甜瓜。   手边没有切瓜的刀,他直接一手劈下去,瓜就成了两半,再一劈,就可以下口了。   屈眳把手里的瓜果递给她。   半夏目瞪口呆。   那一句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说完之后,自己都不在意。谁知道屈眳竟然还真的给她弄来这个了?   屈眳手里拿着甜瓜,往她面前送了送,“我让人挑选过了,熟透了。”   既然这么说了,倒是不能推却,她接了过来,小小咬了一口,如他所说,的确已经熟透了,瓜肉里泛着一股浓浓的甜香。吃到嘴里也是甜甜的。   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她还没有喝多少水,加上手臂伤口流血,的确渴。她又咬了好几口,不一会儿,大半个瓜就吃了。   “你去的晚了,府库里之物不会都已经被别人都拿走了吧?”   “我已经叫人把我的那一份给收起来了。”   屈眳说完,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低头吃瓜,细白的牙齿咬了瓜瓤,嫣红的嘴唇动了动,嘴角还挂着些许不小心沾上的汁液。   半夏吃了几口,见屈眳在她面前蹲着,很随意的一个姿势,宽厚的臂膀在皮甲下越发显得明显,臂膀越发厚实,和以前少年的单薄肩胛已经浑然不同。   和女子完全不同的身形,却精壮充满了力量。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寺人时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屈眳耳聪目明,听到寺人时的脚步声,人还没进来,就被他一眼看了过去。   屈眳眼神冷冽,看得寺人时背后一凉,见到是相识的人,他才扭过头去。   “原来君子也在这。”寺人时一笑,转而他看向正在吃瓜的半夏,“苏己,国君让苏己过去。”   秦军已经来了,秦军和巴军从后背对庸国进行突袭,这个时候秦军已经到了。若是再早一点,说不定秦军比楚王更早抵达上庸。   带兵的人是公孙缪,公孙缪是秦伯同母弟弟之子,比较起其他的秦国公室,和秦伯的关系要更为亲密。   公孙缪赶到上庸,见上庸已经被楚军攻破,知道晚来一步。楚人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见公孙缪过来了,请他入城。   秦军入城之后,公孙缪直接到了公宫,楚王正在公宫等他。   楚王见公孙缪来了,笑容可亲,丝毫不像才从戎车上下来的模样。   “吾子远道而来,辛苦了。”楚王道。   公孙缪见礼之后,楚王和他一道入内,两人客套了几番,楚王令人把酒水等物拿上来给公孙缪饮用解渴。   公孙缪只是喝了一些酒,稍稍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渴。   他看了一眼楚王,开口说起秦伯对这次征伐庸国想要的东西。   一番交谈下来之后,楚王令人取来庸国地图,和公孙缪将之前划分好的地方标明给公孙缪看。   秦伯的目的,不仅仅是三分之一个庸国,最重要的便是庸国境内的那些盐泉。齐国庸国产盐,而秦国少盐。齐国距离秦国太远,只有庸国的盐泉可以图谋。   公孙缪将秦伯的意思隐晦的说了。楚王满脸遗憾,“寡人之前为了防止庸人暴动,之前就已经先派左尹领兵过去,这时候恐怕楚军已经都在那里了。”   公孙缪事先已经想到楚军可能出兵占了几个盐泉,但是没有想到楚军会出手这么快,将庸国境内的盐泉全部占去。   楚王满脸遗憾,他看了公孙缪一眼,“吾子路上辛苦,庸人善战,就连楚人对上庸人也颇为吃力,吾子一路可还好?”   公孙缪抬手,“多谢楚君,臣一切安好。”   说完,他忍不住多看了楚王几眼。他时常作为秦国出使楚国的行人到郢都,对于楚王也很是熟悉,对于楚王,他听到的看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年少贪玩,不理国政。后来似乎好了一点,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出手迅速。   公孙缪知道,楚王已经将庸国的盐泉全都占了。已经入口的肥肉,哪里还有吐出来让别人叼走的道理。   既然盐泉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那便只有从别处下手,多为秦国分得更多的礼仪。   公孙缪从公宫出来,满脸肃穆,身后一同来的秦国大夫感叹,“楚人出手如此迅速,该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吧?”   “无事,我们秦人没有得到盐泉,还可以问楚人要铜。”公孙缪道。   盐和铜都是秦国急需之物,楚人已经抢占了盐泉,那么秦人接下来要铜,为了秦楚两国的结盟,楚人不可能不答应。   正说着,前方走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个楚国寺人,后面的跟着的是个模样精致的少年。   远看像个少年,等到走进了,才发现是个女子,一看她的面庞和手,就知道不是男子。   “你是……”公孙缪见到半夏,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快步走过去,“苏己。”   半夏点头,过去和他打招呼,“公孙也在吗?”   公孙缪笑的有些憨厚,“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苏己。”   转念一想她的本事,她会在这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半夏要去见楚王,只是和公孙缪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之前跟在公孙缪身后的大夫过来,看了一眼苏己,“听说就是此女?可以上通鬼神,涉国君上次征伐西戎的时候也带着她。”   这个大夫正巧也在上次秦伯征伐西戎的队伍里,对一些事情知道内情。   公孙缪没有表态,眼里少流露出些许伤感,转身离开。   楚王伐庸,大获全胜。他痛快的和秦国巴国一道把庸国给瓜分了。楚国占据了庸国的盐泉,在三国之中获益最大。   楚王启程返回楚国,满载了从庸国带回的重器还有各种宝物。   楚王满载而归,朝野欢呼。这是楚王第一次单独出征,甚至决定的让人以为楚王原先的毛病又犯了。想要拿大事胡闹,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发现,楚王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   半夏从舟上下来,她身上有伤,不好跟着楚王回渚宫,暂时回屈氏宫邸。   屈眳回来之后,换了衣服,径直去看她。   因为有人对她意图行刺,为了自己的一条命着想,半夏还是搬了进来。屈眳一进来,就见着半夏坐在台阶上,而那个叫做午的小奴隶,蹲在她面前,手里持着一把匕首。捏着一段木头在削什么。   “在做甚么?”屈眳过去。   他低头就看见那个小奴隶蹲在地上,手里把木棍削成一支长条状的东西。   “午在给我削木剑。”   “木剑?”屈眳听后,看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木剑都是小儿们玩闹的弄具。他也只有年幼的时候才玩。她要这个干甚么?   屈眳没有掩饰自己的疑问,半夏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学武。”   她想了好久,她总不能住在这儿一辈子,何况那些人就真的要杀她,上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求人不如求己,身边警卫的确重要,同样的她也不能事情来了,只能叫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伯昭,你教我吧?”半夏期待问。   若是学武的话,屈眳就是最好的老师,他是接受贵族精英教育长大,而且他练的那些并不是花花架子,是在沙场上,拿人命练出来的。   屈眳愣了下,“不行。”   “为甚么!”半夏失望。   “习武你以为一朝一夕么?我几岁开始就有师傅教导。都是一日一刻练出来的。你就算学了,真到那个时候,还不如快点逃更有用些。”   “何况你的体格对于那些刺客来说,过于瘦弱了。”屈眳略略打量了一下她。   她比一般女子,甚至比一些楚国男子都生的要高,但是若是真缠斗起来,肯定还是她落败。   半夏听后,她不服气的站起来,“我反应挺快的,为何不试试?”   屈眳笑了下,“好啊。”   他说着,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定,一下打出一拳。半夏向后退了几步,躲开逼近面门的拳头,但腿上一下力道袭来,她整个人要摔倒,但她脚尖立刻马上点地,还没等她站稳,屈眳的手臂已经围上了腰。原本已经的平衡被那一条手臂打破,她整个落到他的怀里。   午在一旁看到紧张的跳了起来,“主人!”   “我可以自己站稳的。”半夏盯着他道。   她的平衡力很好,哪怕只有脚尖在地上,她也能很快的保持平衡。他那一下反而办了坏事。   她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屋子里头走。不搭理他了。   屈眳站在外面,看她背影好会,他看到她的脚步迟疑了下,忍不住勾了勾唇,立刻跟过去了。   “我没让你进来。”半夏听到身后他的足音道。   她记得他的足音,所以哪怕没有看他,她都能认出来。   他竟然还真的跟进来了。   半夏回头,“你进来作甚么,我没叫你进来。”   屈眳也不气恼,他站在那里,长长的哦了一声,掉头就走。如此干脆,让半夏吃了一惊,她记得以前他不这样啊。   以前他是怎么样?跟在她身后,不管怎甩都甩不掉,而且很多时候,   走了几步,屈眳猛然回身,正好看到半夏满脸的惊愕。他满脸高深莫测的看她,只不过那架子还是没能端住,他略带些得意,“你是舍不得我吧?”   半夏脸色一变,“放屁!”   他只听得她嘴里冲出两个两个他完全听不懂的音节,然后冲过来,一把把他退出去,随便还把门给关上了。   屈眳站在门外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怎么突然生气了。   午在一旁看到,忍不住乐了。屈眳一眼看过去,吓得午立刻不敢出声。   渚宫内一片欢声笑语,楚王大获全胜,而且为楚国赢得几处盐泉,简直让人对楚王刮目相看,至于之前那些胡作非为,不思进取的言论都可以平息下去了。   蕙在等待。   她还在秦国的时候,父亲妻妾众多,子女也多。所以她自小看得多,懂的也多。男子出征回来,疲惫之余,也格外需要女子的慰藉。她很多弟弟妹妹就是在父亲出征回来之后有的。所以这个机会她也绝不会放过。   这次灭庸,秦国也出了一份力,于情于理,楚王都会来君夫人那里。君夫人年幼,不可能担起侍寝之责,所以还是会让陪媵们来。   果然蕙料想的不错,楚王在回来的第三日里去了季嬴宫室。因为心里已经料到了,而且蕙打听,楚王回来之后并没有让女子侍寝。所以蕙日日都来到季嬴这里,本来陪媵和主母就是一体的,所以她日日来这里,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正巧楚王来的时候,她也在。   楚王待季嬴很客气,季嬴亲自给他送来了甘浆,“妾身听说了,国君伐庸,大胜而归。妾身也很高兴,现在楚国周围,应该无人不敢服从了。”   楚王笑了笑,“这次秦军也在,帮了楚国不少忙。”   听到楚王提起秦国,季嬴的眼睛亮了亮,那光亮被楚王看在眼里,笑了笑,“对了,夫人替寡人赏赐苏己一些物品。”   “嗯?”季嬴看过去。   楚王看着比自己妹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寡人在上庸的时候,险些被刺,是苏己救了寡人。”说到这里楚王的目光柔和下来,“这次夫人替寡人赏赐她甚么吧。”   季嬴点头。   “既然是苏己救了国君,为何国君不亲自奖赏苏己呢?”蕙开口问。   “让夫人来更好一些。”楚王道。   蕙看了一眼季嬴,季嬴年幼,但有身边的人在,有些事有些话,她想不到的,会有人去提点。   “国君这一路如此辛苦,回郢都应当好好休息才是。”季嬴把身边傅姆告诉自己的话,慢慢的说出来,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陪媵,“让叔嬴来伺候国君吧?”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远征回来的男子哪个会拒绝女子的柔情。   楚王笑了笑,“罢了。”   季嬴一愣,以为是自己选出来的陪媵楚王不喜欢,却听楚王道,“夫人美意,寡人心领了,只是回郢之后,还有诸多要事在等着寡人。”   楚王和颜悦色,说着站起身来。楚王无意,季嬴也不可能强留,等楚王走后,蕙等陪媵也都出来了。   蕙眼圈发红,等到回去才道,“国君想立苏己为侧室了!”   不然若是真无意,怎么会不亲自赏赐,偏偏让季嬴来?分明已经有这个意思了,只是在君夫人这里过一下。还没进宫,只是陪伴在身侧就已经这样,若是真是进宫了,恐怕就没有她们的活路了。   季嬴年少,少不知事,又没有多少用。竟然连她都推不到楚王的身边去。这个主母简直失职。   “叔嬴,那……”蕙的傅姆问。   蕙点了点头。   “不过动她,也不容易吧?”蕙问。   自从有此刻潜伏入渚宫之后,楚王对半夏的保护就更为周全,只要她在渚宫,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楚王的宫室呆着,就算偶尔离开,四周也都是人。   不管是推到水里还是别的,想想都不太可能。   “叔嬴放心,婢子有办法。”傅姆在一旁道。   半夏回了一趟家里,她好长时间不在家里,其实一切都还是井井有条。她去巡田了一圈,看到四周有屈氏的武士把守。   郢都的贵族之间,也并不和睦。有时候常有别的贵族田地上的牛跑到另外一个贵族田地上吃掉稻苗或者是作物。然后引起双方贵族不满,甚至闹到楚王跟前。   她没有多少时间过来,但是这块地上一直平安无事。自然不是因为旁人对她有多少善意,而是因为有屈氏在。   半夏明白这个,想起之前屈眳说的,如果他一旦做了大夫,一定要她送他当初和送屈襄一样的礼物。   唔,送个那个好像除了收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送些实用点的。她记得男孩子对武器之类应该比较喜欢,可铜剑戈戟这类的,用钱也买不到。何况楚国占有铜绿山,楚剑在诸国之间都有名,她恐怕也寻不出比楚剑更好的铜剑了。   “主人有心事?”午跟在半夏车边问。   “嗯,我想送一个友人一些器物,可是若是不好的,我也送不出手。”   “这好办,主人可以寻郑国商人买个就是。郑国商人走南行北,手里的好货色也多。”午在半夏身边久了,时常听宫邸里那些家臣说起这些,自然而然跟着学了不少。   半夏颇为惊讶的看了午一眼,而后眼里生出些许赞许,“看不出来,你知道的挺多的。”   午嘿笑了两下,摸摸脑袋。   车辆弛到郢都街上,郢都为楚国国都,城中道路九轨,四通八达,有很多其他诸侯国的会来这。   半夏看了两眼,看到另外一辆车,车上人装扮华贵,但是和楚人完全不同。   “主人,那车上的是晋人。”午看了两眼就答道。   “你这么快就认出来了?”半夏很吃惊。   午很得意,“晋人奸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午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过看那车,至少是大夫所乘,也不知怎么在这。”   半夏想了一下,应该是晋国的行人吧?   那辆车和她的车辆交错而过,半夏看到那人腰腹钱黄金闪闪了一下。   半夏若有所思。 第70章 马车   屈氏宫邸里每日都是一样,主君和少主清晨就会到渚宫上蚤朝,处理政事,一直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若是遇上有要事,可能整夜不会回来,宫邸内没有主母,其余媵妾,并没有插手宫邸之事的权力,所以一切都在家臣们的负责之下运转,而家老是家臣之首。   家老站在门口,他神色焦急,回头和身后人道,“少主今日还没回来?”   “没有。”身后的年轻家臣摇头,“今日是休沐,按道理说,少主应该不用去渚宫。”   家老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向家臣,“苏己呢?”   “苏己,”年轻家臣提到这个女子,脸庞泛起和刚才不一样的红晕,“苏己好像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家老猛地返身过来,“怎么就出去了?”   “家老,苏己是主君的贵客。主君没说限制苏己出行,她想要到哪里去,我们也拦不住啊。”   家老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的确,苏己不是主君的侧室,何况侧室要出门散心,谁也不能阻拦,更何况还是主君的贵客。   他以前曾经去拜访过苏己,说了自己的诉求。苏己也答应他,和主君和少主疏远。一开始此女还算做的不错,可到如今,那个诺言,苏己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他听下面的人说,苏己这次还是少主亲自带回来的。   家老气愤难当,果然女子之言真是半点都信不得。   “果然是妖女。”家老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喃喃道。   年轻家臣就在家老身后,听到家老此言,不由得摸不着头脑。家老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说苏己,苏己貌美,见到她的男子,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不过因此说她是妖女,未免太过严苛了。   年轻家臣资历浅薄,几次想要为半夏说话,最后又不得不吞了回去。   他背着两手,撇下身后的年轻家臣,直接回去。   家老心头烦躁,想起半夏和主君还有少主之间的牵扯,走了好久,他站在廊下。今日是个阴天,天气还算是凉快,不多时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凉风,紧接着雨滴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这雨吓得不小,雨滴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   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家老背着手,看着从屋檐上掉落的水珠,过了好会,听到身后有声响。转头一看,见着巴姬站在那里。   家老一惊,吓了一跳。巴姬对苏己无礼,差点被主君休弃回巴国,若不是她兄长在回信里苦苦求情,恐怕这时候,巴姬已经回到了巴国。   虽然主君留下了巴姬,但对巴姬再无半点眷恋。巴姬没了夫主的眷念,日子也过得寂寞。   “家老可是在想着苏己之事?”巴姬开口问。   家老神色一凛,很快恢复了面上的神色,“臣不知巴姬在说甚么。”   巴姬轻笑,“这里并无别人,家老为何不有话直说,家老不正为了苏己一事头痛么?”说到这里,巴姬面上的笑变得嫉恨,“苏己这个妖女,真的和商纣的那个苏妲己一样,是个祸害。就连国君也对她迷恋不已,也不知道使用了如何的手段。若只是寄希望于主君和少主清醒,疏远苏己,那不可能。”   巴姬想到了屈襄,“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儿子都能娶妻给他生几个孙子。这个时候却和个少年一样,迷上一个女子,而且还想要把那个女子给娶为正妻。家老想想,苏己来历不明,况且一个亡国之女,又四处勾引男子。她从出现在楚国至今,郢都里有多少男子为了她痴迷不已。”   巴姬想起那张年轻貌美的面庞,和纤细优美的身姿,妒火在眼底里升起。   家老听后,回头过来,巴姬笑了笑,“我在主君身边服侍了二十多年,对他的性情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他现在老了临头看上一女子,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手。到时候娶回来,苏己不改浪荡性情,到时候恐怕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家老脸色难看至极,过了许久,他终于咬着牙开口,“那么照着巴姬之见,应当如何?”   巴姬转脸,笑的诡异。   半夏去了公子嘉宫邸一趟。她想要给屈眳买一个带勾,带勾说起来,就相当于现代男人皮带的那个东西,日常都要用到,而且平日里也是身上的装饰物。   她和郑国商人不熟悉,平常她的用度,都会有专人送过来,楚王多有赏赐,赏赐里头几乎什么都有,而且都是极好的东西,她也用不着找郑国商人采买。   现在要准备一件别样的东西,就要找人买了,她记得公子嘉是郑国人,而且和郢都的那些郑国商人比较熟悉。   从公子嘉宫邸出来,已经有些晚了。公子嘉对她很热情,热情好客,听说她的来意之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帮忙请郢都内的商人过来,并且说如果没有见到她喜欢的,还可以去信新郑,让其他人帮忙给她看看。   公子嘉热情殷勤的,让半夏都有些不好意思,公子嘉还留她下来用了一顿膳之后,才让她离开。   半夏在车上,想了好会,“以前看不出来,这位郑国公子还是个这么热情待客之人。”她对这位郑国公子没什么印象,还是公子嘉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稍稍有点多,所以让她记住他了。   “那是他倾慕主人,所以才会对主人那么热切。”午在车边道。   半夏看了一眼午,听了午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毕竟男女之间无亲无故的,对她那么好,必定是其他的缘故。   她在楚国日子也有些久了,被楚国奔放的作风也感染到,听午那么一说,不但不觉得有些难为情,反而高兴起来,“看来我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啊。”   “主人是美人,当然得人喜欢了。”正说着,车辆就已经到了屈氏宫邸。   半夏的车辆正要进去,却看着门口的阍人一瘸一拐起来,拄着拐杖,让人把大门打开。中门平常不开,只有对待贵客的时候才会开启,平常人的出入,都是从两边的侧门出入,半夏在帷车上,隔着几道薄纱,看着外面的动静,她撩开帷裳,“怎么回事?”   “主君的吩咐,以后苏己回来,开中门迎接。”阍人毕恭毕敬答道。   半夏听后,面色古怪,此刻门已经开了,“还请告知左尹,小女不过一个暂居宫邸之人,当不得这样的大礼的。”   说完,她让御人从侧门进去了。   开中门以待,这个待遇实在是太高了,以礼相待,恐怕没有做的比屈襄更好了,好的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这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讨好,她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照单全收。   她回了居所,换了衣物,小小的休息一会后。有人来请她,说屈襄要见她一面。   她来宫邸这段时间,她有意无意的总躲着屈襄。而屈襄知道她在宫邸里,也没来见她。   半夏直接就去了,见到屈襄的时候,她愣了愣,屈襄身上并不是常服打扮,看来是刚刚从渚宫回来的。   屈襄看见她来,抬头盯住她,那目光火热,看的她有些不舒服。   “左尹找小女可是有事?”半夏等了一会,见屈襄还没说话,开口问道。   屈襄不愧久混迹于朝堂,他只是稍稍眨了一下眼睛,就将眼里异样的神色收拾的干干净净,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一切干净的好像之前都是半夏自己的错觉。   “我的亡妻的忌日要到了。”屈襄突然道。   半夏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左尹可是要小女测出那日的晴雨?”   楚人们认为,人死之后依然还有魂灵,魂灵乘坐凤鸟还有飞龙升上天界。但是升上天界之后,还是需要祭祀。   屈襄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坐在那里,静静的看她。半夏原本猜想屈眳应该是想要她做个天气预报员,预测一下当天的天气。但看起来屈襄还有别的意思?   两人都不说话,室内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外面一只鸟雀从树枝上飞开,带起了一点点声响。   那点声响在静谧之中格外清晰明显,越发显得安静。   “左尹?”半夏收了这份安静,开口道。   这一声轻轻的,终于是像把他给点醒了,屈襄点点头,“到时候苏己一块去吧?”   “为何?”半夏吃了一惊,“小女一个外人,这种大事,未免不妥。”   “就是因为是大事,所以才请苏己来。”屈襄看着她,“苏己不会连这个薄面都不给我吧?”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若是还推辞,那边是太不识时务。   半夏应了下来,她刚想告辞,又听屈襄道,“在宫邸的这一段时日,苏己可还好?”   她在宫邸里,主食出行,都有人向他禀告,只是想听她亲口说起,才能放心。   “小女很好,多谢左尹关心。”半夏道。   屈襄点点头,目送半夏离去。   他看她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好会,他不动不说话,旁边伺候的侍女和竖仆们也不敢动。   屈襄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一个什么年纪上,三十五六的年岁,已经不年轻了,不但不年轻,而且随时可能亡故。再像个少年一样,追求女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但若是人能完全控制自己所思所想所欲,那倒是好了。   屈眳得知父亲让半夏一同前去祭拜母亲,喜出望外。他遣散竖仆,自己一人到半夏居处。只见着她坐在院子里扎着的秋千上发呆。   为了让她住的舒心,她原来的居所都照着她自己在外的宅邸改动了下,庭院内种了花卉,甚至还搭建起一个她叫做秋千的东西。那个屈眳知道,在齐国很流行,说是原本是那边山戎的习俗,后来传入了齐国。   屈眳进去,门口的侍女见到他,刚想进去禀报,被他摆摆手,他手掌往后挥了挥,侍女就识趣的离开。   屈眳走到半夏身后,他握住一旁的绳索,稍稍用尽,秋千整个就微微荡起来。半夏回头看了一下,“是你啊。”   “我听说,父亲要带你一块去祭拜母亲?”   半夏点点头,“是啊,左尹是这么说的。但我不想去。”   她和屈氏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就算真有,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她就不想去。   “为何?”   “我又不是你家的甚么人,去了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半夏回身道。   “让我母亲看看你也好啊。”屈眳飞快答道。这是他心底的话,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出来。   那双泛着水光的乌黑眼睛抬起来,半夏扬起下巴,仔细的掂量他,她一撇嘴角,心里在想着要不要装作听不懂他这话下的意思。还没表态,原本还在秋千架旁的屈眳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还不明显,挨得近了,那股属于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围过来,把她整个都包裹起来。   少年和男人的界限分明,哪怕同一个人,在少年和在男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是天差地别。   她被那团炙热的气息包裹,简直无处可逃。   半夏嘴唇动了动,“你母亲,恐怕也不愿看到我吧。”   “怎么会,你如此好看。母亲一定会喜欢。”他说着一手持着秋千的身子,靠近了过来,半夏张张嘴,正欲说什么,他见她微微张唇,如同狩猎的猎人锁定的猎物终于出现了一样,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低头下来,吻在她那张柔软娇嫩如花瓣一样的唇上。   他突袭得手,从半张的檀口突入进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前两次都没有这么一次能让他从容不迫的品尝她的滋味。   半夏被他的突袭给弄懵了,舌头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旋即被他缠住。唇齿交缠,他的气息和味道源源不断的涌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屈眳已经坐在秋千上,而她改坐在他的腿上,一双手在腰上圈住,带着一股霸道。她被迫仰起头承受,对此她就根本没任何经验可谈,而屈眳那两次也都是乱来。但这不阻拦他探索的热情。   半夏晕头转向,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放开了,她一张脸已经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屈眳的唇离开的时候,新鲜的空气吸入肺里。她轻轻喘息,手指抠抓在他的衣襟上,不知何时,周围的侍女都已经退下,偌大一个庭院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屈眳听她气息还是不稳,脸颊上的温度还有些烫。   “一起去吧。”屈眳道,让母亲看看她,他也想让母亲看看,自己钟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貌美,性情上不太和顺,但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让母亲知道,他已经长大成人,不必再为他担心了。   他在她耳边低低到,声音嘶哑低沉,半夏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还没在状态。她脸庞泛着烫意,嫣红而美好。屈眳在她面上亲了几下,一直亲到耳垂。   当耳垂轻轻被咬住的时候,酥麻的舒适感从那点小小的地方一下电流一样窜遍全身。半夏一下清醒了,她立刻要把屈眳给推开。但是现在手脚发软,整个人都没多少力气,推在他胸口上,反而有些欲迎还拒的意味。   察觉到屈眳的兴奋和蠢蠢欲动,半夏立刻尖叫,“不行!”   屈眳停了进一步的动作,伸向她腿弯的手一顿。抬头起来,半夏满脸通红,手脚无措,她盯着屈眳看了好会,发现就她一个又羞又怒不好意思,屈眳竟然连半点羞涩的意思都没有!   “你……”半夏开口,她心思百转千回,“你为何不慌张?”   屈眳满脸不解,“我为何要慌张?”   这理直气壮的,简直让半夏目瞪口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已经和女子有过了?”半夏想了半会,只想到这么一个可能。   屈眳愣住,半夏见他不答,只当是他默认了。顿时她就要跳起来,屈眳立刻手疾眼快的把她摁住,“没有。”   他低低的笑,笑声愉悦而欢喜,“我没有。”   他没有其他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我为之倾心的女子,只有你一人而已。”   **   祭祀主母是一件大事。需要前往宗庙祭祀。   所以半夏才会对屈襄要她一同跟着到宗庙去,觉得很是不解。她不是屈氏的人,仔细算来甚至连个亲戚关系都没有,于情于理,她来的确是有些不太合适。   今日是晴日,不过下午会有雨水。所以要在今日祭祀的话,必须要清晨出发。   半夏起了个大早,外面的天光都还没有大亮,整理好衣着之后,随便对付着吃了一些东西,她就出来了。   马车都已经准备好,就等主人上车。   半夏到了马车旁,前面屈襄已经登车,屈眳还没动,屈眳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的看过来。面上神采飞扬,至于是为了何事,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   一个竖仆跑了过来,“少主令小人问,苏己这几日来好是不好。”   半夏听闻,看了他一眼。   长身玉立的年轻少年,不对,应该是男子站在那里。他浑身上下,已经完全长成了,身量比屈襄都还要高,青涩的轮廓已经完全长开。   她突然想起了他着甲衣的模样,腰佩铜剑,手持戈戟。威风凛凛,又阳刚十足。   那日他又吻了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她一跃而起,顺手就把他给推出门外去了。   她总觉得屈眳说的那话不对,但她又找不出不对来。最后就和自己生气,顺带不想看到他。   等过了几日,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那脾气发作的完全没有道理。可让她去找屈眳,她又不愿。   干脆如此拉锯着,看谁先来。   “我很好。”半夏对竖仆道。   竖仆得了她的话,跑过去和   竖仆得了半夏的话,跑过去和屈眳把半夏的话说了一遍。屈眳听后,脸上的笑意浓厚了许多,他往半夏那边看了一眼,转身登车。   半夏到了车上,跟在父子俩的车后,一同往宗庙前去。   外面的天光渐渐亮起来,郢都大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晨露还没有散去,夜晚宁静还残留下不少。   她想要把自己的那片地弄得更好,还有自己手里有更多的钱财。这样她就可以在郢都里很好的生活下去了。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这个。   正想着,车的右侧重重的一落,车轮竟然整个都飞了出去。   此时,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不是很多,御人们赶车的速度也比较快。车轮飞出去,半夏那辆车整个就直直掉了下来。   车里的人因为惯性,就往外面抛。半夏只觉得腰上重重一勒,然后整个人几乎是拍在车板上。   半夏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晕死过去。   半夏听到耳边吵吵闹闹的,她睁开眼,见着自己已经被人从车里给带了下来。她之前坐这种马车,总觉得没有安全感,觉得若是出事,说不定就要交代了,所以她上车的时候习惯把车的绶绳给绑在腰上,当个安全带用。   现在,这个“安全带”救了她一命。   之前那个在前面为她御车的御人被重重的甩了出去,落在地上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形了。   再次有点意识,是在屈眳的怀抱里,他抱着她,满脸恐惧。   怀里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他,不说话,也不动。屈眳面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   “苏己!”屈襄跑了过来,他从屈眳的手中把半夏给抢过来。   “苏己,没事吧苏己?”屈襄神态惊慌,他征战沙场,混迹朝堂多年,喜怒不轻易外露,此刻却完全顾不上那些所谓仪态。   他怀里的女子脸色苍白,她虚弱的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屈襄身后的屈眳,又闭上眼,陷入昏迷中。 第71章 恋慕   屈襄自己抱起半夏放入车中,令御人回宫邸。屈眳站在后面,他见着父亲御车离开,正要上前,被屈襄叫住,“你母亲的祭祀,你去主持!”   此言合情合理,别人都能忘记母亲的祭祀,唯独他这个儿子不能。屈眳目送屈襄远去,他登上车,继续往宗庙而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半夏出事的那辆车。眼内阴冷。   半夏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守在床边的侍女见她睁眼,喜极而泣,连滚带爬出去禀告。   不一会儿,屈襄大步进来,他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侍女过来禀告说她已经醒了,屈襄立刻过来。   车马不出事就算了,一旦出事那就是大事。屈襄对此更是深有体会,从车上甩出去,是绝对没有任何活路的。幸好她之前上车的时候,在腰间绑上了绶绳,若是没有哪条绶绳,恐怕眼前的人已经被甩出去,摔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苏己,苏己?”屈襄压低声音,他看着半夏茫然的睁开眼睛,展开五指,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苏己可还好?”   半夏躺在那里,浑身酸痛,尤其是腰,可能那一下带起的劲道太大,拉伤了肌肉。   经过生死一瞬,劫后余生的半夏,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她只是睁眼看着屈襄,没有开口答话。   屈襄见她不答,叫过一旁的巫医,“苏己不语,这是何故?”   这个巫医专门为屈氏族人看诊,巫医敬畏的看了一眼半夏。但凡马车翻车,车中之人,不是殒命,就是浑身骨断数处,这么多年来,他唯一见过的例外,就是床上躺着的女子。   巫医知道这个女子是谁,而且还知道这个女子的术法在自己之上。   “小人为苏己看过,苏己骨骼无碍,只是不知脏腑有没有损伤,眼下只能再看看,才能下定论。”   “苏己可觉得好?”屈襄听后,俯身问半夏,“可有痛处?”   他问的焦急,屈襄在沙场上见过太多坠车而亡的例子,不敢掉以轻心。   半夏摇摇头,“累。”   那一声像是从喉咙里头挤出来的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力气。那一句似乎花费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当她说完之后,力竭感汹涌袭来,她闭上了双眼。   屈襄令人给她送来了粟米羹,看着她吃完,才起身离开寝室。在外面,家老赶过来,“主君。”   “去查明,苏己那辆车到底怎么回事。”   家老听后一拜到底,走的时候,侧首看了眼大门,眼里有遗憾之色。   屈眳到了天黑才回来,到了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屈眳一行人早有准备,在传舍里呆了大半天,一直等到傍晚雨才停下。   屈眳回来,去屈襄那里一趟,简单换过衣服之后,直接奔往半夏的住所。   她这一日里,昏昏醒醒。屈眳去的时候,她正在昏睡,午经历过这么一场之后,顽固的守在屋舍外面,不肯挪动一下。   屈眳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半夏,袖子里的手掌数次握成拳头。   他出来,站在午面前,“巫医怎么说。”   “巫医说,主人命大,身上骨骼没有断。但是受了惊吓是一定的。白日的时候,左尹已经令人去给主人叫魂了。”   话语落下,果然屈眳听到有几个女子在附近叫喊。   半夏车辆一事,最后是查出几个奴隶的不是,那几个奴隶被推出来处死,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   巴姬坐在室内,神色阴冷,她手里拿着一只稻草人,草人扎的粗糙,她看了一眼,仔仔细细收好。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妇人,“苏己命大。”她说着哼笑了两声,“真是想不到,车上的御人听说都已经摔成了一滩肉泥,黏在地上都没办法弄起来。她倒好,甚么事都没有,听说连骨头都没有断一根。”   巴姬说着,眉宇之间的神色更冷。   她身边原来的人,差不多都被处理干净了,后来兄长又从巴国送来另外一些人过来,供她驱使,其中一个便是这个妇人,名为稚,有些年纪了,容貌一般。不过很能揣摩她的心意,而且不单能揣摩,并且还给她出谋划策。   “巴姬不必担心。”稚坐在巴姬身旁,给巴姬倒上一杯甘浆。   “这次是苏己命大,可是有了一次,不一定还有下次。”   巴姬想起半夏的模样,默然不语。那个女子的年岁不大不小,但是命却是极好的。她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年纪轻轻,就引得诸多男人魂牵梦绕,沉迷不已。别说左尹父子,楚王,还有那些想要亲近她的男子们。而且这些男子也不仅仅只是想要亲近她,而且还想要娶她为妻。   正妻之位,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熬死了前头的正妻,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屈襄一直不再娶,也不再扶持侧室为正室。临到头来,竟然想要立这个不知道从那里跑出来的小女子做正室。   为了这个女子,他还不顾二十年的情分,要把她给休回去。   巴姬一口气把甘浆全都喝完,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那个贱婢被吓成那个样子,我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稚默默的再给她把甘浆给倒上。   半夏的确是没有什么大事,腰上的疼痛在她卧床三天之后,渐渐消散,她已经能起床走动了。   问起之前那件事,午只说了是备车的奴隶们办事不周,现在那些奴隶们都已经被处死了。   既然被处死了,那么这一段就算是过去了。   半夏听着午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觉得自己那辆车不是几个奴隶的问题,奴隶们朝生夕死,为了能活命,唯恐有半点差错。车马出行乃是大事,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出纰漏?   半夏觉得不对,十分不对。   屈眳过来看她,他仔细端详她的面色。几日之前她出事的时候,面无血色,现在她看起来,稍稍好了一些。   “如何?”屈眳看她,半夏面色已经稍稍恢复了点血色,不过神情依然恹恹的,没有太多的精神。   受了惊吓之后,屈襄令人给她招魂,不仅仅是招魂,而且令宫邸里的巫人为她驱邪,一连持续了三天。   三日之后,她能下床走动,屈襄才令巫人们停下。   半夏坐在那里生闷气,她发现自从从秦国回来之后,她就遇上许多事,而且都不是好事。   她生气的时候,眉眼都垂下来,嘴角抿的紧紧的。   “为甚么我要遇上这种事。”半夏开口,言语里都是满满的怒气。   她说完,愤愤的抓了一只鲜桃,啊呜一口狠狠咬下去。   屈襄屈眳为了让她胃口能好些,特意令人从园圃里送来许多新鲜可口的瓜果。侍女们挑了熟软的送过来,她咬下一口,唇边全都是香甜的果汁。   “下面人办事不利。让你受惊了。”屈眳道。   半夏咬了一口手里的鲜桃,她抓了一把青枣丢到他身上,“你真的觉得是办事不利吗?”   当然不是,只是明面必须这么说而已。   屈眳低头,捡起掉落在衣袖边的青枣捡起来,他见到那枚青枣,神情间有些异样,能发脾气,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半夏,你难道不知道,女子对男子有意的时候,就会对他丢掷果物吗?”   半夏两眼顿时瞪得有铜铃大小,屈眳手里拿着青枣,他看了一眼左右,沉声,“都退下。”   侍女们应声而退,很快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半夏见着屈眳站起来,他真的是每一天似乎都是另外一个样子,他站起来的时候,绕过两人之间的矮案,她都可以看到他下裳下的双脚,脚上套着雪白的足衣。走动的时候,在下裳里若隐若现,有股惊心动魄的勾引。   都说女子可以勾引男子,却不知,有时候男子无意间也能把女人吸引住。   屈眳弯下腰来,在她怔松的间隙,伸手抱住她。   “我很担心,”半夏被整个抱在他怀里,他身佩戴芷兰,但那股香味没有女子身上的浓厚,浅浅淡淡的恰到好处。还混着和女子迥然不同的阳刚。   屈眳想起那日的事来,他只听到后面轰然一声大响,回头看的时候,就只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已经塌掉了的马车。   那时候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已经冷透了。冰冷到极点,后来看到她才父亲怀里睁开眼,那冰冷刺骨的冷感才好了点。   她如果那时候,被甩了出去,会怎么样?   屈眳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按压几日的情绪终于得以从心下爆发出来。他原本就不是善于压抑情绪的好手,不得不压制心中所思所想几日,现在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他紧紧抱住她,广袖从身体两侧包围过来,最后两手紧紧在腹前扣紧,半夏身后就是他结实的胸膛,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襟,她的后背也依然能感受的到他胸膛。   屈眳抱的很紧,半夏尝试着动动,结果他环抱的更紧。   她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抬头艰难的问他,“能不能松点?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屈眳这才放松些。半夏现在只是恢复了一些,她靠在那里,听到身后人话语含糊不清,“父亲这几日都在你这里?”   话语说的很模糊,但足够她听明白,她回头一眼,屈眳满脸通红,见她看过来,直接扭过头去。   俊俏白皙的面庞上是生出的红晕。半夏眯了眼睛,过了好会屈眳忍不住回过脸来。像是一条做错了事的小狗,被主人训斥的时候,哪怕扭头,还会忍不住过来小心的觑一眼。   半夏咬着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   “这一年里一次刺杀,一次车马出事。次次都是奔着我的命来的。”   一次也就算了,还能拿着意外来自我安慰,可是这都第二次了。就有些怪异了。   屈眳面上沉下来,“我知道了。”   半夏故意问,“知道甚么?”   屈眳不答,只是摇摇头,此事下面只是禀报说是做事的奴隶偷懒,没有注意车轮已经不稳当。   然后自然是做事的那些奴隶都被处死,此事也算终了。只是他总觉得有些怪异。   “看来还是要问问左尹。”半夏思索一下,决定还是去找屈襄。   屈眳脸色勃然一变,伸手紧紧扣住她的腰,原本她要起身,结果被他一把按了下去。   “为何去找父亲?”屈眳在她身后问,声音沉沉,蕴含着些许怒气。屈眳既愤怒又嫉妒,愤怒的是在她眼里,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父亲可靠。嫉妒的是,她如此信赖父亲。   他紧紧贴在身后,半夏察觉到他的怒火,浑身僵硬,她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局面。总觉得她若是处置不好,屈眳的怒火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而后说不定自己都要赔进去。他说的话不多,却咬牙切齿的令她都有些心惊。那嫉妒似乎积压了有一段时日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积压了许久,一旦爆发,自己都不知道够不够填的。   半夏顿时没了声音,“那你能护住我么?”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因为他双臂紧紧的,女性的本能被迫在此刻发动,她媚眼如丝,声音娇脆。   她一边问,扬起头。屈眳低头看她,眼底里的嫉妒和愤怒纷纷散去,他低头紧紧抱住她。   “会的。”   半夏轻轻的舒了口气,“这是你说的,别忘了。”   她看他深褐眼里的光,忍不住抬起手来,轻点在他的面颊上。屈眳的容貌有屈襄的阳刚刚毅,浓烈的眉眼,生的却很秀丽。和屈襄完全不一样。   细白的手指轻轻点在他面上,屈眳有些不太适应,他伸手把她的手指抓下来。   她手指修长纤细,指尖泛着莹润的光。   半夏看着,他的气似乎是消了。屈眳已经逐渐从一个少年成长成男子。不过他这个时不时气成一只河豚的毛病,似乎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小心眼,好妒。他自己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咬紧牙齿,脸颊就会鼓起来。看着还真的和气鼓了的河豚一模一样。   当然她不会把这个告诉他。   屈眳看着自己握住的指尖,他微微启唇,张口含住。   半夏脑子里轰的一下,这种事情,他以前绝对不会做。   渚宫里一处不起眼的门内驰出一辆牛车。渚宫很大,所以宫门也有好几处,卿大夫出入,和楚王出行都有专门的宫门,轻易混淆不得。至于其他人自然从其他门出入。   牛车到了外面,行驶了许久,拐入一个偏僻的巷子才停下。   蕙的傅姆从车上下来,走了几步路,她看看左右前后,而后到另外一个拐角处,那里有个小屋子。   稚站在那里,见她来了,摆了摆。   蕙的傅姆神情急切,“可是办妥了?”   稚摇摇头,“谁也没想到苏己还会在身上捆绑绳子呢?”   蕙的傅姆拉下脸来,很是不悦,稚低头不说话了。过了好会,蕙的傅姆拉她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过了好会,蕙的傅姆才出来,坐上牛车,快些掉头回宫。   蕙已经在宫室里等候多时了,她头一次做这事,哪怕下定决心了,但真正动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怕。   见着傅姆来了,她立刻站起来,“如何了?”   傅姆摇头,“苏己在腰上捆了绶绳,所以她没事。”   蕙听后,心头一时间又失落又庆幸。   “国君若是知道苏己出事了,少不得要把她给接到身边来,到时候朝夕相对,可就晚了。”   “那怎么办?”蕙低声问,她说着又急了,“晋国行人来了,国君看样子似乎又想要迎娶晋女。”   她们来的最早,如果抓不住楚王,日后失宠之势也就定下来了。君夫人季嬴是个无用之人,只不过是凭着秦伯之女的身份,枯坐在君夫人的位置上而已,等到季嬴长大,懂得楚王宠爱如何重要的时候,她们这些人都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那人可牢靠?”蕙问。   “那是自然。”傅姆道。   傅姆出来,她看看左右,已经有个寺人在那里等她,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团布帛,塞给那个寺人,寺人立刻接过来,塞入袖内,对傅姆笑笑,快速去了。   过了几日,楚王也知道半夏差点在车上被甩出去的事了。当时事发是清晨,来往的人并不多,而后很快有人把场面道路收拾干净。所以楚王也是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才知道。   楚王亲自驾临左尹宫邸,和屈襄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开口道,“苏己可在?寡人想和苏己说几句话。”   屈襄微微变色,不过他反应极快,“那,还请国君去别处休息?”   半夏来堂上见楚王,实在是太不像样。若是传出去,于屈氏也名声不好。   楚王颔首同意,他借口更衣,去了别处,屈襄让人把半夏请过来。半夏过来入室内,见着楚王刚刚从另外一边出来,刚刚换了一身衣裳。   “国君。”   楚王看了她一眼,楚王站在那里,冲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半夏走到他面前,楚王上下打量她。   “你命还挺大的。”楚王再三确定她是没有任何事之后,才缓缓道。   半夏也觉得自己命大,甚是赞同的点点头,“小女也觉得小女的确命大。”   要不是命大,她现在哪里还会站在这里,早就已经死了。   楚王想了下,“不行,留你在外面还是不妥当,你跟随寡人在渚宫好了。”   半夏摆摆手,“国君就算了吧,小女自在惯了,一日到晚都在渚宫里,怪不自在的。”她是真不想要一天到晚都在渚宫里呆着。   楚王知道她自由自在习惯了,许多事要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若是强逼,那也太不好。   “国君要是关心小女,可否赏赐小女别的?小女喜欢财帛,这个最好。”   “你又没有立功,寡人如何赏赐你。”楚王道。   半夏一想也是哦,“那下次国君出征的时候,可以带上小女。”   话语落下,楚王的手就已经点在了她的脑门上,“寡人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爱财的!”   半夏捂住脑门,“小女爱财,难道国君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她爱财,而且还知道她就喜欢这些。   “呆在寡人身边有何不好,寡人可护你周全。”   他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半夏面上的神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她低头冲他笑,“多谢国君美意。”   楚王正要开口,屈眳恰到好处的从隐蔽处走出来,“国君,郑国背晋了。”   他低头,满脸正气,和屈襄如出一辙,都是一副直臣的模样。   郑国位于王畿晋国楚国之中,地处要冲,但凡想要称霸中原,必须要获得郑国的依附。之前郑国背楚投晋,现在既转而投楚。   “郑国来人了?”楚王问。   他关心半夏,但国事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楚王顿了顿,“寡人立刻回宫。”他临走的时候看了半夏一眼,“你没受伤,是你命大,不过也要好好保重,也莫要到处乱跑了。”   半夏颔首,“是。”   楚王转身就走,屈眳看了她几眼,眼神莫名。   送走楚王之后,屈襄到她面前。屈襄垂眼看着她,半夏觉得此刻屈襄压抑的厉害,和平日里高高在上,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很不一样。   屈襄心中此刻如同塞了一团乱麻,如何也理不清楚。他垂眼看着半夏。眼前的女子青春美好,眼里洋溢着最令人迷恋的生机。   生机勃勃,让人沉醉不已。   屈襄站在她面前,久久不语。他不开口,半夏也不能擅自离去。只能站在那里,保持着垂首的姿态。   “苏己啊苏己。”   半夏以为屈襄有什么重要之事和她说,结果好会,就听到屈襄无限感叹的唤了两声,而后屈襄直接掉头就走。 第72章 下毒   屈氏父子今夜留在渚宫,没有回来。   半夏睡在床上,睡过去之后,梦里梦到自己在宫内被刺客追杀,然后画面一转,是自己坐在车内,突然马车失去平衡,这次被甩出去摔成肉泥的,不是那个御人,是自己。   她在睡梦中啊的尖叫了一声,立刻从床上坐起,她两手抓住身上的被子,重重的喘气。   “苏己,苏己怎么了?”外面守着的侍女听到里头的响动,持灯过来,跪坐在床前着急问。   半夏额头脸上全都是冷汗珠子,她摇摇头,“给我水喝。”   侍女立刻捧水过来,半夏看着侍女手里的水,她突然问,“有狸猫吗?”   侍女不知她为何有这么一问,“苏己?”   “这水……有毒吗?”   连续两次险些遭遇不测,半夏都有些被害幻想症了。   侍女听到,脸色雪白,立刻匍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有狸猫的话,给我抱一只过来吧,要是没有,抱一只狗也行。”半夏道。   说完,那碗水,她也没喝,直接又躺了下去。   有她的吩咐,侍女第二日就抱回来一只小黑狗。饮食之类,让小黑狗先试一试,过了一会没事了,半夏才会吃到自己肚子里。   屈眳在渚宫里忙了好几日,郑国之前背楚,现在又反过来投楚,一堆事情急需处理。郑国首鼠两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还有陈国等,基本上就是一把墙头草。郑国为何要又投过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一堆事情在一块。导致忙碌了几日才有空闲回来。   屈眳一回来就直接奔到半夏那里。   不过人没能进去,被午给挡在外面了。午是被半夏救下的,不但被她救了,而且她还教他读书认字学武。此番无异于再生之恩。午对半夏忠心耿耿。   “主人现在正在休息,君子还请不要打扰。”午挡在门口道。   屈眳几日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半夏这几日的情况如何。听午那么一说,蹙眉“她怎么了?”   “主人受惊了。”午站在那里,话语回答的一板一眼,手挡在门前,没有放屈眳过去的意思。午只要遇上和半夏有关的事,所谓尊卑在他眼里,就剩下半夏一个。   “主人两次遇险,都侥幸逃脱。君子过来难道已经抓住元凶了吗?”午年纪小,但是一张嘴却是很厉害,说的屈眳半晌都说不出话。   “主人身体不适,昨夜里没有睡好,白日里没有精神,现在在休息,还请君子不要再打扰了。”   正说着,钻了一只黑色的奶狗出来,小小的一只,张着才长了几颗牙的嘴对屈眳汪汪叫。   在午看来,自己主人是被屈眳强行带回来的。既然带了回来,那么就应当保全主人的安危。谁知道还是险些没了命。这可让午气坏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呆着呢,至少准备马车的时候,他都会自己再看一遍。   屈眳被午堵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室内。若是半夏醒着,这小奴绝对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偏生小奴隶说的话,还半点都挑不出错。   “既然她在休息,那便罢了。”说完,他走出来,走了几步,只听到身后一声吱呀响声,他回头一看,见着午领着小黑狗进门去了。   这小奴隶,若不他是半夏的人。他非得拎过来好好教训一顿。   屈眳快步走出了半夏那里,他心中有事,脚下走的格外快。半夏马车的那事,下面查的清清楚楚,条条缕缕清晰无比。看了下来,完全挑不出错误。   他觉得有些不对,如何犯错,为何犯错,都那么一点点的捋出来。他见过不少犯错的奴隶,一顿暴打下来,话都说不出,就算勉强开口,说出来的也是前后颠倒之语。   屈眳走了几步,见着天色阴沉沉的,望着又要下雨,他停了下来。   最近这段日子是雨水充沛的时段,哪怕半夏没有开口,也总能猜到这几日又是下雨天。   “少主。”家老走过来见到屈眳站在那里,行礼一拜。   屈眳看着落下的雨丝,见到家老来了,“家老。”   “少主在渚宫已经忙了这么几日,想必身体疲惫,少主不如立刻回去歇息。”   “家老。”屈眳看向家老,家老是看着他长大的,虽说不是族中的长辈,但也和长辈并没有多少差别。   “苏己车辆一事,当真是几个贱隶办事不周么?”   家老叹了口气道,“臣也没有想到,那几个贱隶竟然如此偷懒。”   家老并不负责此事,而是让另外的家臣去查的,他摇摇头,“少主难道觉得此中另外还有甚么隐情?”   屈眳没有做声,过了好久道,“父亲如何说?”   “主君令人将马厩那边的贱隶全部撤换,并且下令之后马车这等大事,必须要让人检验之后,才能使用。”   “……”不对。   屈眳心道。   他闭上眼,快步往屈襄那边走去。   家老在后快步跟了一下,他停下来,看着屈眳的背影越行越远。他看着屈眳的背影,过了好会,重重叹了一口气。   屈襄才从渚宫回来,他展开双手,侍女们围绕在侧,给他换衣。   “父亲!”屈眳一把拨开挡在面前的侍女,直接走入内室。   “怎么了?”屈襄站在那里,展开双手,让侍女整理抚平长衣上的褶皱。他看到屈眳皱皱眉头,“一声不吭,直接闯进来,你这是想要干甚么?”   正说着,两个侍女跪下来,一边一个,将一对玉组给主君佩戴上。一切整理完毕之后,屈襄才抬手让侍女们退下。   “父亲,苏己那事,臣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屈襄缓缓走出来,他步子走的极其缓慢,“何处不对。”   “贱隶们承认的也太快,还有马厩的其他人。遇上此事,难道不应该是用刑逼供,过了两轮之后,才会稍稍吐露实情,而且会互相攀咬,为何这次却承认的如此干脆?”   屈眳不是只是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作为屈襄唯一的嫡子,屈襄对他着重培养,甚至曾经让他亲自去看如何刑讯囹圄之中的犯人。   “……”屈襄站在那里,“我知道了。”   屈眳还想说什么,屈襄道,“以后苏己出行乘坐安车,女车不必给她用了。”   安车比帷车之类更要豪华,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父亲!”屈眳低声喝道。   屈襄看过去,“我知道你想要说甚么,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把给苏己伺候车马和近身之人彻底撤换?”   屈氏宫邸内,不用外来之人。所有的人,哪怕是做粗活的,最下等的卑贱奴隶,也是家生奴婢。若是真敢吃里扒外,死的就不止一人,而是全家都要受到牵连。所以高压之下,无人敢作祟。   屈眳当然知道这个,他闭嘴不语。   屈襄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这几日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看着长子离开,屈襄在中庭背手走了几个来回。国事已经在渚宫里忙的差不多了,此刻盘旋在心头的便是私事。   他把家臣叫过来,“以后宫邸中,关于饮食出行等要事,不可再有半点纰漏,若有纰漏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屈襄话语淡淡的,也没有任何威胁之语。但言语中的威压,听得下首的家臣冷汗淋漓,连连叩首道是。   屈襄在上一会,“让舞伎们过来献舞。”   “最近郑国公子送来了一批郑女,主君可要看看?”一旁的人谄媚道。   公子嘉在郢都四处专营,郑国背楚投晋的时候,公子嘉就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了一批郑女送到左尹宫邸内。郑女容貌娇艳,妩媚多情,身段也窈窕多姿。深受贵族男子的喜爱。   屈襄这段时日以来,一直都在忙碌。今日被身旁人一提醒,才想起还有此事。   他点点头。   顿时公子嘉送来的那些郑女们过来了,郑女多情,舞蹈也甚美。她们和乐起舞,屈襄看了一眼,没了赏歌舞的兴致。他已经见过半夏那种,再看郑女们,只觉得舞姿僵硬,像是被人用手摆出来的一样。   他让舞伎们退下。   “传我的话下去,以后苏己之事,不管大事小事,全都照着我之惯例。”   屈襄说完,他自嘲的笑了笑。   半夏依然还是和以往一样,并没有因为车马出事,就干脆躲在屈氏宫邸里一步不出。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条肉脯逗小狗玩。   小狗平日里吃她的饭菜,原本就长得圆滚滚的,吃的一好,就更加胖胖的。   侍女们怕长大的狗随意咬人,所以抱来的事断奶没有多久的奶狗。半夏没花多少时间,就让这只小狗认主。拿着肉脯随意唤一声,外面玩耍的小狗就立刻跑到她跟前。   半夏看了一眼天气,下了两三日的雨,今日天阴沉沉的,但是今日不会下雨了。   半夏把肉脯喂到小狗的嘴里,小狗明明吃的很好,可是肉脯到了嘴里,还是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喂完之后,她拍拍手,“走吧。”   她已经休息了几日,今日该去渚宫了。   奴隶们拉着马车过来,请她上车,半夏看到装潢豪华的安车,先是一愣,而后看看四周,见着没有第二辆车。最后有人来请她,“请苏己上车。”   半夏指着面前这辆安车,“就是这辆?”   旁人点点头,对着半夏谄媚的很,“主君下的令,苏己的一切出行都照着主君的来。”   半夏哈了一下,她转头看了一眼安车,她只是迟疑了一下,登车上去。   她心底有些犹豫,她受屈氏恩惠太多,总感觉她付出的,比屈氏给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多的她有些受不住。但是眼下,不知道是谁在暗处盯着她,与其这个时候清高,还不如照单全收。   第二次是在车马上,那么这招应该就不能用第二次了。谁敢在屈襄的马车上动手脚?而且她听说好像宫邸里换了一次人。   仆役见她登车,立刻让御人送她入宫。   入宫之后,过来的是君夫人宫室的人。季嬴对半夏的印象还算不错,身边人和她说过楚王对半夏的偏爱,但还是怨恨不起来。   半夏去过雍城,而且也告知过她现在父母如何,言辞诚恳。季嬴就凭这个,对她也生不起多少恶感。至于要说什么嫉妒她貌美。   季嬴已经是夫人,不是以色侍人的侧室。她长大之后,只要身后的秦国还在,楚王看在秦国的份上,也会善待她。   季嬴从来没有将半夏当做情敌看过。   季嬴见面,关切道,“苏己没事吧?”   半夏不好意思笑笑,“看来小女差点从车上甩出去,夫人也知道了。”   “国君和我说的。”季嬴提起来,两眼明亮,眼里没有半点嫉恨之色,丝毫不在意夫君在自己面前关心另外一个女子的安危。“我听说的时候,也都吓了一跳。你能没事,也真是鬼神庇佑。”   “秦国多马,我自小也骑马御车,车辆若是中途坍了,骨头断了都还是轻的。”说起来季嬴都后怕,她忍不住再把半夏打量一遍,想起她走进来的时候,腿脚上也没有任何的不便之处,这才相信她是真的半点事都没有。   季嬴看向半夏的目光都多了点别的敬佩,“看来你经常与鬼神相通,鬼神也不想你有事。所以庇护了你。”   半夏哭笑不得,哪里是什么鬼神庇护她,是她把绶绳捆在腰上了,身上扎着安全带,当然不会被甩出去。   “小女命大。”半夏最后只好道。   “贱隶可恶,办事不尽心。那些贱隶死不足惜。”季嬴狠狠的说了几句。   季嬴真正出身贵胄,此言从嘴里出来,眉宇中都带上了一股天生的威压。   半夏不想再说自己遇险,“小女听说宫里最近进了好几匹秦马?”   楚秦巴三国灭了庸国之后,秦国向楚国借铜,另外还送了楚王好几匹上好的秦马。秦国祖上是给商王御车的。后来在陇西之地养马几百年,秦国出产的马,在诸国之中乃是一最。   半夏进宫的时候,和寺人们聊天就知道了。现在说出来转移季嬴的注意力。   果然她这么一提,季嬴立刻想起那几匹马来,“苏己也知道了?”   “国君说,我若是喜欢,送我几匹,不过我还没去看呢。”说着,季嬴起身,她拉起半夏的手,“苏己陪着我一道去看看。”说着,令人准备车马,立刻去马厩。   蕙赶过来拜见君夫人的时候,扑了空。   季嬴平日里无事可做,而且不喜欢楚地湿热,所以平常除了在宫室里,很少去别处。   “夫人今日为何外出了?”蕙左右看看,她问面前的寺人。   寺人答,“今日苏己来了,和夫人说起前段时日送来的那几匹秦马,夫人听了之后来了兴致,就带着苏己一道看马去了。”   蕙面色僵硬,她赏了寺人一些东西,转头过来。   这苏己的本事已经大大超过她的预料了,原本不过以为苏己对男子很有一套,现在看来,对女子也是。   她现在算是看明白君夫人了,君夫人对楚王是真没有多少意思,也不会管楚王喜欢哪个女子。   “叔嬴莫要生气,夫人年纪还小,等到过几年,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傅姆说的话不但没有安抚到蕙,反而听起来有煽风点火之嫌。   “等夫人反应过来,恐怕我等早已经不能入国君的眼了,女子青春又有几年?”   蕙一跺脚咬咬牙,抓住傅姆走到没人的地方,低声说了几句。   傅姆听后,“叔嬴真要如此?”   蕙点了点头。   傅姆道,“那好,婢子就去安排。”   “记得小心些,别让人看出来了。”   半夏陪着季嬴在看马,她对马没有多少研究。但季嬴自小就和马混在一块,她和楚王一样,喜欢马。   半夏看着季嬴看了马的骨骼和耳朵,然后她吹了一声口哨。马竟然乖乖的跪下来,让季嬴爬上去。   “哇!”半夏几步走上去,她看着不借助马鞍等物就直接爬到马背上的季嬴,“夫人太厉害了!”   骑马里头有门道的,可不是骑上马背就行了,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   季嬴骑在马背上小跑了一圈,半夏站在那里看了好会。突然身后冒出声音,“苏己怎么不去试试?”   半夏回头一看,见着楚王在那里。   “国君?”半夏看了看天上,发现蚤朝已经过了。   “寡人去看夫人,听人说你们在这,所以寡人来看看。”楚王说着看了一眼那边骑马的季嬴,季嬴在马背上骑的格外稳当,没有马缰,她两手抓住马鬃,整个人都稳稳当当的贴在马背上。   “不愧是秦国女子,骑术比许多男子都要高超许多。”   半夏看着季嬴明显比平日里都要快乐的背影,“夫人远嫁,一定心里很思念秦国吧?”   “何人不是如此,”楚王听后,笑了笑,“寡人的妹妹,也是远嫁秦国了。”   正说着,季嬴在马上看到楚王,她拉过了马头,直接跑过来。秦马性烈,不好驯服,到了季嬴的手里,反而温顺下来。   季嬴从马背上下来,“国君今日不是要见郑国行人么?”   “寡人今日没见郑国行人。”楚王道,季嬴愣了下,楚王解释,“郑国太过无信,说背楚就背楚,说投晋就投晋。此时,郑国投楚,寡人也要给郑人们些许颜色,才让他们不好认为楚人好欺负才是。”   “国君说的甚是。”季嬴点头,“郑人太过言而无信,就和晋人一样。”   楚王来了点兴致,“这话若是被晋国行人听去了,可不好。”   季嬴吐了吐舌头,还带着点儿小孩子的脾气。   半夏在一旁看着,楚王和季嬴的相处,不像夫妻,甚至楚王完全没有把季嬴当妻子看,就像个妹妹一样。   果然楚王抬手拍了拍季嬴的头。   季嬴转头看到半夏,“我知道国君喜欢苏己,所以也把苏己一块带来了。”她话语里有些许邀功的意思,楚王果然又在她头顶摸了一下,以示嘉许。   “夫人很喜欢苏己?”   “嗯,”季嬴点点头,她看见半夏就笑了,“国君也喜欢苏己,不如干脆就让苏己入宫吧?”   楚王眉目都舒展开来,他转头看向半夏,“这就要问苏己自己了。若是她不愿意,寡人也不好把她抢进来。”   季嬴听后,去看半夏。   半夏笑了两声,“夫人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楚王只是笑了两声,没有开口继续说话。   她的脾气他知道有多执拗,若是愿意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强抢进来也没有什么意思。毕竟一生有那么长,他还是希望她能自己愿意。   *   巴姬靠在床边,听稚和她说宫邸里的事。   “哦,那个贱婢现在又把主君被迷的神魂颠倒了?衣食住行全都按照主君的来。就算是当年主母在世,也没有这等派头。那贱婢当真接受了?”   巴姬说着看向身后的人,稚点了点头。   巴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牙咬的咯咯作响。   “婢子弄来了一些好物。”说着她附耳在巴姬耳畔,说了一些什么。巴姬听了喜上眉梢,“当真?”   稚点点头,巴姬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尽快去办。”稚要走的时候,她又叫住,“记得要万无一失。”   半夏依然是和平常一样到了傍晚时候回屈氏宫邸里,她今日要比平常都还要累一些,楚王的那些心思,她以前多多少少察觉到,但是想起两人之前在路上相互扶持,他待她和别人不同,也很正常。谁知他竟然是真的,不过她也不能拒绝的太难看,楚王毕竟是一国之君,要是惹怒他,那就不好了。   因为季嬴的那一番话,她这一天里小心了不少,也比平日要疲惫的多。   回去之后,侍女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净身,另外的人去拿晚膳。午看暂时没有自己的事,暂时先去沐浴换衣。   半夏已经除了他的隶籍,但是他还是自己寻一个井口,打水随便洗洗。   午沐浴净身,拿了干净衣物往身上套。突然门口那儿出现一个女子。   那女子突然出现,吓了午一跳。   午慌慌忙忙拿了腰带往腰上缠,免得在人前露出什么不该露的。   女子见到他,不但不走,反而进来,“你是在苏己身边伺候的人么?”   苏己身边有个小男子伺候,这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午点点头。   “我有话和你说。”女子脸色苍白,“有人要在苏己的晚膳里下毒。你快过去!”   女子是宫邸里的舞伎,舞伎在宫邸里也是迎来送往的。不管是主人们还是宾客,若是看上了,都要侍寝。她们自己也作风奔放,在宫邸里,看对眼了,有不少的情人。女子有一个情人就是在庖厨下做事,情人今日干活的时候,路过一个路口,见着两人在说些什么,因为离得太远,他只听到把甚么放到苏己今日的晚膳里。   女子当年曾经受过半夏的恩惠,若不是她当年挺身而出,恐怕那么多的舞伎都要死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知道这个,女子就特意赶过来。奈何苏己住所,她根本进不去,无奈之下,就只能来找午了。   午听后,大惊失色,他撇下前来报信的女子,也顾不上衣着不整,一头奔了出去。   事出紧急,他跑的很快,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人身上,顿时惊叫声四起。   “大胆!”   有人呵斥,午毫不在意,马上他的后衣领就被人抓住,摁跪在地上。   屈眳站在那里,看着午挣扎,“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干甚么?”   午挣扎着要起来,立刻被人摁了下去,他被迫跪在地上,“放开我,有人要给主人下毒!”   屈眳脸色一变,他一挥手,压着午的人立刻松手。顿时他立刻跳起来,午一起来,发现屈眳已经不见了。   屈眳一路狂奔,不等门口的奴隶开门,他自己一脚踹开门,门内的堂上,半夏正端着一碗鱼汤。   鱼汤冒腾着一股鲜味。说是做汤的是用江鱼,江鱼就是长江里的鱼。她今天胃口不太好,对肉类和菜蔬没有多少胃口。所以想要喝点汤垫一垫肚子,她低头正要喝汤,突然门那边爆出一声巨响。她手一抖,碗里的汤就泼出来一些。   屈眳奔跑而来,看到她坐在食案前。他一撩下摆,直接几步上堂,看到她面前的食案,还有那碗少了一半的鱼汤,脸色难看,“你吃了?”   “没有,正要吃,你来了。”半夏把手里的碗筷放下,还没等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屈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席上拉出来,他紧紧盯她好会,“有人给你下毒。”   话语落下,外面的狗尖叫了一声,待人赶过去看,发现小黑狗已经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半夏脸色惨白,屈眳看了一眼食案上动了的那碗鱼汤,“谁也不许动这上面的膳食。”   他大步走出去,“今日谁做的苏己的膳食,还有是谁拿过来的,统统叫过来!” 第73章 决心   屈眳一声令下,庖厨做膳食的,以及送膳过来的侍女全都被关押起来。   屈眳把半夏面前的那一膳桌的膳食令人抬走。   半夏看着那条已经毒死了的小黑狗,脸色苍白。只差一点,只要屈眳再晚来半刻,那碗汤就已经进了她的肚子。然后她就要和狗一样,被毒死了。   “主人!”午站在下面,他晚来了一点,直看到屈眳怒气冲冲的令人把膳食全抬下去,还有好几个侍女被拖出去。   半夏站在上面,她手握紧了又松开。午叫她,她也是没应。   过了好久,半夏回首过来,“午,你说,究竟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要我的命?”   她神情迷茫,全都是不解。   半夏想了好会,她在这个时代的这么段时日,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和人交恶。结果到头来,还是有人要杀她。而且这一家是第三次了,明摆着要她的命。   “主人,不要多想了。”午道。   半夏满眼的不解,“难道是我做错了甚么吗?”   自小父母和她说,若是别人对你有敌意,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看看是你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可是她现在,想得头都在痛,却也没有发现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需要用自己的命来弥补。   “主人!”午在阶下吓了一跳,“这和主人又有甚么关系!明明就是那些小人心肠歹毒!”   午就想不明白,怎么主人会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   半夏身上微微一颤,呼吸急促了些。没错,她就算是没有做错什么,也会有人怪到她的头上。因为人的恶意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原因的。   “……”半夏向屋子内走了几步,“伯昭呢?”   刚才屈眳大步走出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回禀主人,屈氏少主刚刚出去审问歹人了。”午低头答道。   半夏听后,点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等他的消息。”   她相信这次,应该就能把背后的那个人给抓出来。饮食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被人下毒,今日被盯上的人是她,下次就是屈氏父子。这危害太大了。   屈氏宫邸有私牢,平常不好送出去的犯人都会在私牢里审问处决。   私牢里头的气味并不好,浓厚的馊味里还夹杂着浓厚的血腥,人的惨叫不绝于耳。屈眳站在这种令人不悦的味道里。身旁的家臣听着拷打的时候,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响和人的惨叫,忍不住道,“少主,这种污秽之地,不适宜少主停步。不如到外面去吧?”   屈眳摇头。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家臣进来,他进来对屈眳道,“少主,那碗鱼汤,已经让人查明了,是用赤鲑所做。”   屈眳眼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赤鲑?”   长江一代产赤鲑,赤鲑有毒,食之能杀人。所以无人敢碰,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半夏的膳食里?   他下令对庖人用重刑,鞭打之下,庖人直道是今日有人送鱼来,鱼送来的时候已经被片好,他看着鱼肉细腻,又想起之前主君的命令,就给苏己做了鱼汤。   屈眳一路追查下去,抓了送鱼肉的人,层层往下剥,这种鱼长江里常有出产,因为其暴烈的毒性,所以捕鱼之人对这种鱼熟知于心。哪怕抓到了,也会重新丢回水中,不敢拿出贩卖,更不敢送到贵人宫邸之中。   “少主,苏己其他膳食也查看过了,都有毒。”家臣在下回禀道。   屈眳站在那里,脸上一派冷漠,他听着家臣们的禀报,手慢慢握紧,骨节苍白。   送鱼的人似乎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已经逃了,要抓住的话,恐怕还要个几日。屈眳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叫过午,问了一下到底是何人告诉他有人要在半夏膳食里下毒,紧接着,舞伎被叫了过来。   没过一会,又有几人被抓。   私牢里头的血都快要漫了出来,最后除犯人和行刑的人之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派出的人在庖厨的灰堆里翻出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赤鲑肝脏,喂给狗吃,不一会儿,狗就倒毙在地。显然这都是有毒的。   除去鱼汤之外,用来下毒的到底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私牢里惨叫连天,屈眳听着那些惨叫动也不动。过了两日,外面送鱼的那人也抓住了,拖了进来,一顿好打,嘴咬得很紧,就是不说。   “挖眼,截舌,刖刑,一样一样的给他用。”屈眳听到家臣禀告,冷声道,“看看他到底能撑到第几个。”   楚国刑罚之多,在诸国之中都有名的。屈眳此言一出,行刑之人也就没了忌讳。   囹圄里爆出一声变了调的,已经不像人,完全已经是野兽的惨叫。   刑架上的人一眼血肉模糊,已经被挖去一只眼睛。   “说还是不说?不说你另外一目也保不住。”行刑之人,把眼里挖出来的眼珠子丢下来,一脚踩的稀烂,那人看到嚎啕大叫。   “你不说的话,那么另外一只眼也保不住了。”说着他就要动手。   挖眼的是一只一头削尖了的竹筒,上头毛刺都没有整理,勾着残余的血肉,血淋淋的泛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几人一拥而上,把紧紧闭上的眼睛强硬扒开,竹筒要刺下去的时候,那人撕心裂肺的喊,“我说,我说,我都说!”   宫邸里闹腾了好几日,人人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被抓去审问的人是自己。   最后武士去的人是巴姬那里,把巴姬身边的贴身侍女给抓走了。   傍晚的风里带着浓浓的燥热,屈眳捧着一卷布帛,走到了屈襄那里。屈襄知道屈眳一直都在查下毒一事。他不但没有拦住,反而让屈眳放手去查。   “查到甚么了?”屈襄问。   “父亲,这一次恐怕需要父亲亲自过问。”屈眳说着,将手里的帛书递给屈襄。   屈襄心下奇怪,他原本就要在长子觉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出手。现在难道他查不出来甚么了么。   他把屈眳递过来的帛书从头看到尾,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最后面色极其难看。   “这是甚么……此女还和宫里的叔嬴有来往?”屈襄放下手里的帛书,看向屈眳。   “此女道自己常和渚宫内的叔嬴的傅姆来往。此次下毒,也是傅姆提议,再让她去告诉庶母听得。”屈眳答道。   “而且这个女子不是巴国来的。”屈眳继续道,“是晋人。”   各国人的性情都不一样,秦人和楚人不同,楚人和晋人又不一样。装的像,可也不能装的太像。屈眳没有遵循那一套周人的那一套妇人除去死刑之外不受其他刑罚的规矩,那女子受刑痛极时候发出的尖叫惊呼,根本不是巴国那边的话,也不是楚语,而是晋国那边的口音。   “……那女子说此事都是巴姬干的?”   屈眳不答,沉默以对。   屈襄霍然从席上站起,此事似乎比表面看起来的还要复杂的多。不仅仅是女子争宠嫉妒那么简单。   “……”屈襄突然把手里的布帛重重的砸在手边。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巴姬瑟缩在屋子里。前一天屈眳带着武士冲到她这屋子里来,把稚给抓走了。   武士们把这里看守起来,不准她外出,也不准人进来,除去一日三餐有人送来之外,巴姬看不到别的活的人。   稚会供出她吗?巴姬想道。   开始想着,只要苏己死了,能给她泄愤,那么什么都没有关系。可是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害怕。   外面想起一声门被推开的声响。   武士守住这里之后,大门也被封了。   那一声给了她希望,很快她听到了她曾经期盼已久的属于男子的足音。那足音她铭记在心,许多天入夜之后,她都在等这个脚步声。   她走到窗棂前,见到外面门口那里,已经有人点起了火光,在两排排开或管理,屈襄从黑魆魆的门外走了进来。火光之下,巴姬看到屈襄的面色极其难看,她瑟缩了一下,迅速躲到室内。   屈襄撩起长衣下摆上阶,守在外面的竖仆把门推开,他看了室内一眼。抬脚进去。   巴姬再次被关起来,但其他待遇还是一如以前,屋子内点着豆灯,只是不见巴姬的人。   屈襄抬腿进去之后,看了一眼门外,敞开的门立刻从外面被合上。   他慢慢踱步,不缓不急的步入内室。巴姬躲在内室里,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忍不住缩成一团。   “巴姬,出来。”屈襄道。   巴姬身上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会,她还是没有动。屈襄默默的等了一下,终于一把扯开挡在面前的帷帐。   屈襄拍了两下,外面等候的侍女抬着一桌膳食到巴姬面前。   膳食很丰富,有肉有菜蔬,还有一碗冒着鲜美气味的鱼汤。这桌上的膳食和那一日半夏用的是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没有用晚膳,我令人给你准备了晚膳,你吃吧。”   巴姬惊惧的睁大眼,她连连摇头,“不,我不吃!”   “巴姬,你好大的胆子!”屈襄看到这里,已经知道的确是巴姬在后面做了杀人的到,对巴姬最后一点耐性全部告罄,他看着面前瑟缩成一团的侧室,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巴姬恐惧到达了极点之后,曾经的泼辣又一块涌了上来。反正看这样子,左右他是不会留自己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拼了,还能混得一场痛快。   “我当然好大的胆子!”巴姬扶着墙壁起来,“怎么?小情儿死了,你伤心难过是吧?”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岁数,那贱婢又是多大的岁数!主母死了之后,你一直没有再娶,别人说你是情深,结果你看到一个貌美年轻的女子,就不顾她的出身想要把人娶为正室了!”   “可惜啊,那个贱婢她根本就看不上你!你在这儿自作多情,她在外面都不知道勾搭了多少个男子!”   巴姬说着发笑,“你还要娶她做正室,说不定到时候,连她的儿子,都是你们这些男子共同的呢。”   屈襄额头爆出青筋,他一巴掌重重掌掴在巴姬脸上。   屈襄的力气哪里是巴姬能够完全承受的?顿时巴姬整个人被打飞了出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巴姬两耳嗡嗡作响,过了好会她才捂住脸,从地上爬起来。   屈襄的脸色十分阴沉可怕,在灯光下,巴姬看到屈襄的手往他自己腰间佩剑的地方摸了摸。   在屈襄身边呆久了,她知道这是他暴怒欲杀人的前兆。   巴姬咧开嘴角,“你别忘记了,你若是杀了我,我兄长那边你不好交代!”   屈襄笑了声,笑声低沉,“你勾连晋国,你说你死了,你兄长会不会管你?”   巴姬的脸色一时变得相当奇怪,“晋国人?”   “你身边那个贱婢,不是你兄长从巴国送来的,是晋人!”他恨不得一剑挑了这个女子。楚国和晋国势同水火,她竟然在家里给他弄出这种事!   巴姬惊慌的看着屈襄步步逼近,她一个劲向后缩,“夫主,婢子、婢子真的错了!婢子只是想要苏己的命而已。”   她只是想要苏己那个贱婢的命,没有想到这些时日替自己办事的心腹,竟然是晋人!她慌了手脚,勉强爬了起来,扑到屈襄脚下,“夫主,夫主,我十四便到郢都来了,伺候你将近二十年,夫主的心思全在苏己一人身上,对我又何其公平?”   巴姬跪在那里,她两手抓住屈襄的袍服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屈襄低头下来,“巴姬,这么多年来,我自问也没有亏待过你。但是你歹毒心肠,竟然想要苏己性命!”   “苏己未曾冒犯过你,你歹毒要她性命,而现在你身边更是留了一个晋人。若是传出去,我屈氏满门,恐怕都要被你这个蠢妇连累!”屈襄抬腿,直接把抱在腿上的巴姬给甩开。   巴姬扑倒在地,屈襄冰冷的盯着她,似乎在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不是一个活人。   巴姬从那冰冷的目光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爬了过来,哭泣着,“夫主,是我错了夫主,我以后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你的那个侍婢能耐很大,让我寻出以前不少我没有注意过之事。”屈襄捂住眼睛,他放下手,“巴姬你是我见过最蠢最狂妄胆大的女子。”   “上次马车的事,也是你做的?”屈襄问,但其实已经认定是她。   一击不成,才会想着来第二次。   “不,不不不——”巴姬摆手,疯狂想要替自辩,可是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自辩起。   “夫主,婢子糊涂,才会一时听了人挑衅做了蠢事。夫主——”   屈襄一把扯开巴姬抓在衣袍上的手,直接大步走出去。   出了大门,才看到屈眳站在外面。门一关上,女人凄厉的哭声就隔绝在门内。   “父亲。”屈眳转身过来。因为里头的人是屈襄的侧室,他的庶母,所以他等在外面。   “嗯。”屈襄点点头。   “叔嬴那事……”屈眳跟在屈襄身后。   屈襄脚步顿了顿,“叔嬴是君夫人的陪媵,君夫人身后是秦国,牵扯的人太多了。”   屈眳会意。   屈襄看向身后,“让她自己去了吧。”   “若是庶母不愿?”屈眳紧接着问。   “她不愿的话,帮帮她吧。”屈襄说完,毫无半丝留恋的直接掉头就走。   屈眳看向院子里一眼,目光阴沉,他回身离开巴姬住所。   “剩下的那些赤鲑,记得给庶母送去。”屈眳道,“赤鲑虽然有毒,但滋味听说甚是鲜美。”   屈眳说着低头叹了口气,他笑容三分遗憾四分桀骜,剩下来的是天生的孤傲。   面前的竖仆瑟瑟发抖,他立刻去了。   “若是不喝,给庶母灌下去。既然她知道这么鲜美的滋味,不尝尝实在是太可惜了。”   竖仆站住,回头对屈眳一躬身,转头去了。   半夏是被外面的哭声给吵醒的,外面的哭声时断时续。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室内的灯光还在,外面的侍女听到里头的动静,“苏己可是有吩咐?”   “外面出甚么事了?”半夏问,“我听到有人哭。”   “巴姬得急病殁了。”外面侍女很快答道,“现在天色还早,苏己再睡一会吧。”   半夏点点头,她重新躺了回去。那些哭声不知为何小了下去,她闭上眼睡的很香甜,一个梦都没有做。   巴姬已死,屈襄对这个贵妾已经没有任何的眷恋可言,照着礼节,他原本应该给这个贵妾穿麻三月。但只是过了一月,屈襄就把身上的白麻给脱了下来。就连墓地都是另外让人营造的,葬礼就只是派了人过去,屈襄从头到尾都不出现。   巴姬一死,半夏就明白下毒之人是谁了。   她无意去管屈襄的家事,自己收拾了行李带着午离开屈家,回到自己家中。   之后屈襄令人送来很多东西,里头都是一些财物。半夏毫不客气的收了,不管何处都要用钱,何况她差点被巴姬把命给弄掉了,当然也不必客气。   “主人,屈氏少主来了。”午从大门那边过来禀报。   午这段日子长高了不少,半夏对他慷慨,衣食住行照顾的周到。比起原来救回来的那时候,他已经长了很高了。   半夏点头,她看过去,屈眳已经走到前庭了。她走过去,“有事?”   她话语和脸上见不到太多的热情,毕竟自己两次遇险都在屈家。那个地方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个安全之处。   屈眳对她的冷淡微微愣了一下,他点头,“我有话和你说。”   半夏正要侧身请他进去,被屈眳一把握住了手腕,“我们到外面说。”   说罢,他牵住她的手,大步向外面走。   午见着有些不对,要追过去的时候,见着屈眳已经拉着半夏上车了。他追在后面都追不上。   气狠了,他就怪侍女,“你们怎么不去护住主人!”   侍女们笑的乐不可支,“主人愿意跟着情郎走呢,若是我们上去拦,主人会不高兴的。”   午听后越发摸不着头脑。   屈眳是一个人来的,他没有带竖仆,也没有带上家臣,甚至御车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屈眳带着她驰过郢都内热闹的街道,直接奔着城郊外而去。   郢都已经是很大的都市了,但是还是很多山川河流没有人迹。屈眳带着她到了一处很安静的地方才停住。   屈眳下车之后,对半夏伸出手来。   这里没有侍女也没有奴隶,车辆还离地面老高,下来有些不容易。半夏看了一下,伸手提起裙裾,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   这里很少有人来,草都生的老高,她跳下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两人相对无语,一时间也想不到要说什么。半夏也没有找话题的意思。   屈眳带着她在草地上走了一会,他弯腰从地上扯了一根草拿在手里,过了许久,在半夏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屈眳终于开口,“我以后若是娶妻,不要陪媵了。”   这话来的突然,半夏脚下顿了顿,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站的久了,以至于听得不是很明白。   “伯昭,方才说甚么?”她迟疑了下。   “我说,我娶妻只要一个,甚么陪媵,甚么陪媵,我统统都不要了。”屈眳停下步子,他回头看着半夏。   “今日,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女子。”   一字一句,字字出自真心。他记得她当时说起这话的时候,他有的姿势震惊,那时他并不敢承诺甚么。   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是他作为嫡长子的责任,而延绵子嗣的最好办法,就是广纳侧室。不仅仅有正妻带来的那些陪媵,还要另外四处纳娶侧室,这样才能让血脉传下去。他的祖父是这样,他的父亲也是这样,但是到了巴姬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所谓的众妇盈室,并不是甚么好事。   那些女子不仅仅只会生孩子,侍奉夫主。她们也有自己喜怒哀乐,而且见到别的女子受宠,她们更是会嫉妒,而且会做出伤人的事来。   嫉妒不能容人,对于女子来说是污点,可是却无人能幸免。   女子的嫉妒之心能杀人,也能将家门搅的鸡犬不宁。   所谓的子孙昌盛之福下,竟然还有如此多的不堪。   “我不要媵妾了。”他低头道,伸手握住半夏纤细的手腕,“我就你一人,好不好?”   他稍稍使劲,几乎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她就被拉到他怀里来。   她依然还是楚国的低束发,没有梳齐国的高髻。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半夏,和我在一块,好不好?”   他问的小心翼翼,此言是他一生的承诺。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她抬头看他,嘴唇微微张开,显然是惊讶了。她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过了好会确定他是认真的。   瞬时他心跳如鼓,似乎有手掐在喉咙上,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第74章 猛虎   屈眳紧张起来,怀里的女子不是想象里的欣喜若狂,她迷惑不解的打量他,端详他。   那番话不是一时兴起,他看了父亲侧室们的嫉妒模样,再经历过这么一些事情之后,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半夏站在那儿,他的手臂圈在她的腰上,他今日还是高冠长衣的打扮,腰间佩剑,衣襟上还有淡淡的芷兰的芬芳。芬芳里还浮动着炙热的体温。体温把这淡淡芷兰芬芳一暖,就更加的盈盈袅袅。   迷人心魄。   她早就发现他不是初见面的那个稚嫩少年了。半夏嘴唇微微张开,“为何突然之间,要和我说这些?”   屈眳有些意外,“你不是和我说,你心仪之男子,必须只有你一个女子,不得有其他女子环伺在侧么?我……”   那话已经说出了口,用尽了他鼓起来的勇气,再说一次,就不行了。   屈眳停了口,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半夏扶额,她察觉到自己似乎是真的对屈眳有了点意思。他出身好,而且容貌好。更难得的是,没有那些年轻贵族在女人身上乱七八糟的毛病。但她现在想到的,也不过是和他谈恋爱,从没想过结婚。   她还很年轻,根本就不想结婚生子。她见过楚王和屈襄的那些妻妾们,一想到自己可能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就不由得不寒而栗。   “你,你方才的意思,是要娶我么?”半夏艰难开口。   屈眳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   半夏一下跳起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屈眳缠在她腰上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   她满脸惊慌失措,看着屈眳如同看洪水猛兽。屈眳见到她此番反应,顿时面上血色尽褪。   “我,我……”半夏嘴唇动了好几下,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对我下手的人,是巴姬吗?”   屈眳苍白着脸颊,他定定盯住她,过了好半会,他开口道,“嗯,是庶母。”他眨了下眼睛,里头情绪汹涌澎湃,“是我令人把鱼汤灌进去的。”   半夏眉头一蹙,“甚么?”   “庶母身边的贱婢,是用赤鲑害你。那种鱼味道鲜美,可是剧毒,”屈眳说着,勾勾嘴角,“父亲令庶母自尽,自尽了至少还能保全些许颜面,但是庶母却不领这个情面。”   他说着,抬起眼来。褐色的眼里雾霭沉沉,看不清楚内里的情绪。   “所以我令人用赤鲑做了鱼汤,给庶母送过去,庶母不肯喝,那我就令人给她灌下去。”屈眳说着笑了笑,漫不经心,但是那笑里的冷意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赤鲑味鲜,庶母为了美味而死,也算能瞑目了。”屈眳勾了下唇角,带了些许意味不明。   半夏看屈眳这样,有些害怕。她向后退了几步,屈眳跟上,他一改方才的冷酷。眼上蒙上了一层委屈。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他控诉道。   半夏当然知道,她站在那里,有些手脚无措,他步步逼近,她下意识的就往后退。方才屈眳说起巴姬之死的时候,冷酷的笑让她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悸。哪怕知道他是为了她。   屈眳见她后退,眼神越发控诉,半夏也不知所措。   她脚踩到一处沾上了露水的草地,脚下一滑,直接一下撞在背后一棵树上。屈眳逼过来,这下可真的没路可逃了。   她背上贴着粗糙凹凸不平的树干,正要往一旁跑,却已经被屈眳一手挡住了去处。   “其实你遭遇刺杀,和晋人也有些关系。”   半夏心跳如擂鼓,听到他的话,惊讶抬头,“怎么和晋人有关系了?”   “庶母身边的那个负责办事的贱婢就是晋人……”他说着已经靠了过来,几日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迫近过来,浑身上下是忽视不得的压力,半夏整个人就被他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半夏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她吞了一口唾沫,正要说话的时候,听得不远处的马匹惊慌的长长嘶鸣了一声,温顺的马匹扬起四蹄,没了之前的安静,而后逃命也似的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半夏还懵在那里,屈眳却已经低叫了一声不好,拉着她就跑,但此刻跑已经有些晚了,只见到从丛林里慢慢踱出一只老虎。   半夏所处的现代,老虎这种动物,基本上只有在动物园才能看到,南方地区深山野林里根本见不到。   她被屈眳带着就跑,只听到身后一阵风撕裂开的声响,而后屈眳一把摁着她扑倒在地。半夏整张脸几乎砸在地上,泥土的腥味一个劲的钻到鼻子里。   半夏冲地上爬起来,她回头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身后站着一只老虎,老虎身上黄白黑花纹交纵,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吊睛大老虎。但是这种只在动物园看过的动物一下没有任何栅栏,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半夏还完全反应过来,她和老虎看了个对眼。   屈眳一下拔出铜剑,“你快跑!”   半夏站在那里,呼哧喘气。面前的老虎,不像以前她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种东北虎,体型上要小一些,但是再小,也是老虎。   半夏吞了一口唾沫,她向后走了几步。这一块地方,四周没有人烟,屈眳和她都没有带其他人出来,根本就是孤军奋战。   “你走啊!”屈眳怒吼一声。   那只老虎肚腹紧贴草地,身体低伏,两只眼睛盯住眼前的猎物,一动不动。   半夏被屈眳吼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跑开。   半夏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剧烈的风声,她跑了几步,停住脚步,飞快调头跑了过去。   她跑过去的时候,眼前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冰凉,那只老虎整只都覆在屈眳的身上,屈眳几乎整个都被老虎压住,除了一双脚之外,几乎看不到别的地方。   半夏浑身冷透了,两耳嗡嗡作响,天地之间瞬间死了一样的安静。   她记得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女人擅自在野生动物园下车,被老虎叼走,最后是一死一伤的结局。   人在老虎这种猛兽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就算不死,也会被咬的面目全非。   屈眳那样的一个少年,出身高贵,前途无量。他的人生都还完全没有完全开始,怎么可能就结束了?   她疯狂扑过去,也不管那只老虎会把她撕碎。用力的推搡在那头老虎身上。   奇怪的是,老虎并没有动,沉重的虎身被她使出吃奶的劲头推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虎腹上插着一把铜剑,剑身已经整个都没入虎腹中,只剩下把手还在外面,屈眳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他的身前也洇染了一大块的血迹。   那血已经将胸腹那一块染的湿透了。泛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气。那血不仅仅是他胸腹上有,甚至连他的脖颈上也是血糊糊一片。   半夏脸上残余的那一点颜色在看到他脖颈的时候,全部褪尽了。她嘴唇哆嗦,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过了好会,她嗓子那里动了一下,才冒出一个似哭非哭的悲音。   “伯昭,伯昭?”半夏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低头痛哭,“你别死啊?”   她抱住他的头,哭的伤心欲绝。一个原本还活生生的人,几个回落之间,就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这让她如何接受,有如何能接受?   “屈眳,屈眳你睁开眼!”半夏伸手,不顾他身上淋漓的血迹,伸手抹开他的脸,“你才十几岁,你还年轻,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吼完之后,她大哭出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屈眳动了一下,恢复点神智,就听到半夏在他耳边大哭。老虎扑过来的时候,他顺势将手中铜剑向下一挑,头颈要害侧开,猛虎一扑,锋利的铜剑顿时整个都扑入老虎体内。但是老虎体沉,突然的那一下,也压的他两眼发黑,整个人都晕死过去。   半夏哭的伤心,没有注意到屈眳方才的那一动。屈眳立刻又不动了,半夏哭了半天,泪水全部他留在他脸上,她看到他满脸血污,想起屈眳生前特别注重仪表,她撕下一块裙角,开始给他整理仪容。   她救不了他,至少应该给他最后一份体面,不要让他这么满身血污的走。   半夏一边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哭。滴滴答答的眼泪全都落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那么傻啊,我又不是你甚么人……”半夏悲从中来,哭的哽咽的几乎要断气,“我死了,我拿甚么来赔你?”   拿你的人来赔我好了。屈眳躺在那里想。   一阵窸窣中,他被抱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柔软的触感贴在脸上,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以前再如何放肆,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感觉。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飘荡起来,魂灵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像是整个人已经不留在躯壳里,升向天界。   半夏把屈眳的头抱在怀里,痛苦的难以自抑,她两臂紧紧的抱住屈眳的头,屈眳口鼻都被她整个都遮住了,呼吸不畅,憋得不行了,终于咳嗽了一声。   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咳嗽了一下,半夏身体僵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松开手臂直接看向怀里的屈眳,屈眳咳嗽了几声,他睁开眼。   “你没事?”半夏惊喜道。   “你想不想喝水?”半夏一边问,一边左右张望。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她起身打算给他打点水来,被屈眳抓住。   “你陪陪我。”屈眳紧闭双眼,一脸的虚弱至极。   半夏嗯了一声,屈眳握住她的手腕,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我伤很重。”   半夏看到他身上洇染的血迹,“你别说话了。”   屈眳摇摇头,“我说不定要死了。”   半夏险些又哭出来,只不过屈眳重伤,她要是还哭的不成样子,那就不行。   “你别说了。”半夏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准他继续说话。   屈眳转头挣开,她的那只手捂在嘴上,很软,不过要是自己的嘴继续被她捂住,就不好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屈眳心里有一只狸猫,伸出爪子在不停的挠,挠的他坐立不安,但是他还是要沉下气来,一点点击破她的所有防御。   “父亲的儿子有很多,就算我没了,我的其他阿弟也能很快的替补上我的位置。”   “你胡说八道,左尹儿子是多,但都还小。你要是没了,你那些阿弟哪个能代替你!”半夏说着,哽咽的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也就你这么想。”屈眳自嘲的笑了下,“我那些阿弟,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别说了,你别说了。”半夏低头,“说话很费体力,你别说了。”   “我若是不说,我死后便没有机会说了。”他眼眸半睁,是将死之人的垂暮,“你、你嫁予我,好不好?”   半夏哇的一下哭出来,“我才不答应你,你先给我活下来啊!”   平常女子,遇上个痴情儿郎,又是这种情况下,心一软也就点头答应了。她倒好,哭的几乎要晕过去,但就是不肯松口。朝堂上的那些卿大夫,说不定都没有她难办。   半夏哭完了,她一抹眼泪,她把他放在草地上,飞快的跑去小溪取水。水取来喂他,然后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她看到屈眳又要开口,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不准说话了。保证体力。”   她说着给他擦拭头脸,她之前以为他是被老虎咬断了喉咙,所以擦拭的时候格外小心注意。避开可能的伤口,但是脖子那儿,看着鲜血淋淋的,但等到她把整个脖子都擦拭干净了,也没有见到伤口。   半夏想了想,觉得若是伤口在脖颈上,恐怕这会早已经没命了。脖子那儿全都是大动脉,大动脉破了两三分钟之类就可能致命。   她庆幸不已。   她给屈眳大致擦了下在外面的脸和双手。擦干净之后,她把他整个人都背在背上。   屈眳差点没冲她的背上滚下来。   “你这是干甚么?”   “把你背回去。”半夏捞起他的腿,把他整个人都往上托了一下。   屈眳受伤了,马拖着车跑了,只有她还好好的没事。半夏捡了一根树枝作为拐杖,不过她很快发现根本就用不着。   干脆丢了,背着他上路。   半夏的方向感很好,她背着屈眳照着来时候的路走。她的身体素质不错,背着屈眳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休息一下。   半夏担心屈眳身上有骨折,或者是伤到看不见的地方,赶路的时候,时常回头过来问他身上痛不痛。   屈眳路上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半夏一个住嘴给吼了回去。   其实他没事,除了肋骨那里痛之外,没有太大的事。但是他之前装成命不久矣的模样,现在也得继续装下去。   这段路就算是御车,都要好长一段时间,更别提用两条腿走。尤其半夏还背了一个人。   屈眳不轻,饶是半夏体力不错,过了好会之后,也有些体力不支。   她把背上的屈眳放下来,自己坐在一旁休息。   屈眳听到她身后的草木里有一阵细细的沙沙声响。那声响很低很低,只有他这种自幼跟着父亲打猎练出来的耳力才能听到。他循声看向她身后。果然看到一片落叶里,有什么在其下游动。   而不知名之物游动的方向,正是她。   “小心!”屈眳一把拉起半夏,然后一脚狠狠的踩向它的脑袋。屈眳那一脚直接踩碎了脑袋,血浆从履下爆出来,后半截的身躯从落叶里冒出来,原来是一条黑蛇。   屈眳神色肃穆,楚地有一种色,黑章白质,有奇毒。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就会中毒死去。   幸好他刚才把她拉起来了,否则就真的被咬了。   半夏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屈眳还是之前的屈眳,他的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看着触目惊心,“你没事?!”   屈眳浑身僵硬起来,他回头看半夏,半夏此刻伸手,在她认为可能有伤的地方摸索了一遍。   半夏脸色难看,屈眳浑身僵硬。   “你骗我?!”半夏眼里积蓄起怒气。   “我,我……”屈眳满脸涨红,他自己骗人,而且还说那些话,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他又干不出翻脸不认人的事来。   过了好久,他憋出一句话,“是我做错了,不敢诓骗你,你若是生气,要骂便骂。”   半夏两眼瞪圆了,屈眳站着,胸腹那里的血已经干了,在那里格外的触目惊心,他垂首,露出丧气的神情。   看见他这样子,哪怕她心中愤懑,恨不得抓他给狠狠的教训一顿,却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说,怎么说?骂他吗?   但是他的的确确是和那只老虎缠斗,要她先跑。就是刚才,也是为了要她躲开那条毒蛇,才会拉她。   打他?下不去手。他已经长得比她高出半个头了。打他,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她刚刚摸了一遍,没摸到他身上有伤,但不一定呢?毕竟刚才的是老虎那样的猛兽。   半夏在现代看过新闻,有人在野生动物园被老虎叼走,救回来的时候一死一伤。当时还有园方的车立刻出动了。   他垂首一副认错,认打认罚的乖巧。   她骂不出口,也打不下去了。   只是这家伙明明没事,还撑着让她背了那么长的一段路……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救了她,背他那么长一段路,就当是报答了。   半夏叹了口气,她不打不骂也不发脾气,让屈眳莫名的有些不安,他知道,她不是那种温柔如水的性情,他倒是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半点声音都没有。   “半夏。”他出声。   半夏没搭理他,直接大步往前走。屈眳也不敢多话,他跟在她身后。因为腰上的铜剑已经留在死虎尸体上了,所以干脆把剑鞘摘了下来,以防不时之需。   半夏走在前面,听到他的脚步走的很稳,完全不像是之前那副虚脱。   果然是装出来骗她的!而且还说自己快要没命了,要她嫁给他,真是、真是!   半夏越想,心里的怒火就越发炽涨。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但是很快就被屈眳赶上。   “不要离我太远。”屈眳在此刻依然没有放松任何警惕,野外多田地少人,是野兽最为猖狂之处。   就算是大男子,也不敢一个人行走。   半夏听见,最后还是没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她放慢了步子,屈眳很快就走到了她前面。   “那事是我做错了,不过,那话我是认真的。”   是说问她能不能嫁给他吗?   “我没有想过嫁人。”半夏张了嘴,她说道。   屈眳浑身有瞬间的紧绷。   “至少眼下还不想。你也还没长大。”半夏看他,嘴角撇了撇,想起之前他的做派,故意道,“你才多大,二十及冠了没有?”   “我楚人和中原人不同。”屈眳眼睛看过来,眼底多了几分别的意味,“还有你若是觉得我还年少,大可试试。”   “试试?”半夏吞了一口唾沫,想到了什么,脸一下红了。   这一段路走的很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有士人的牛车。士人认得屈眳那一身锦制的长衣,又听他说杀了一头虎,满脸钦佩。   “吾子要去何处?”士人和屈眳说话都多了几分尊敬,那尊敬不是对屈眳的身份,是对他本人的敬意。   屈眳说了半夏的住所。   士人让竖仆先送屈眳和半夏回去。   到家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半夏看着屈眳,“我待会让人送你回去。”   她这话听得他微微一哂,“留我在这里住一宿吧。”   半夏看过去,屈眳脸色苍白,还没等她问出口,他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倒在她身上。 第75章 两半   渚宫君夫人宫室内,此刻死寂一片,君夫人季嬴高坐在上首,她死死看着下首的蕙,脸色极其难看,“你刚才说甚么?!”   蕙跪在席上,灰头土脸,“夫人,夫人,婢子,婢子……”   “说!再说一次!”季嬴厉喝。此刻季嬴已经没有了年幼的稚嫩,只有身为君夫人的高高在上的威严。   季嬴那一声厉喝,喝得蕙整个人都跪伏在地上,她浑身瑟瑟发抖,头一次领会到了甚么是自小养成的威压。   蕙站起来,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觳觫不已,以头叩地,“君夫人息怒,婢子一时糊涂,勾结了左尹府邸里的侧室,想要想要谋取苏己的性命。”   蕙原本派傅姆和左尹府上的巴姬接头,谁知道人才到哪里,就被出现的左尹家臣带人给抓了。   蕙也是等了两日,都没有等回傅姆,才知道大事不好。   贵族女子不管在哪里,身边都会有傅姆跟随,傅姆一日两日不在身边,还好解释,但是时日一长,她将如何向别人说明?而且傅姆已经落入左尹之手,到时候自己所做之事,肯定要暴露出来,到时候,要怎么办?   蕙想到这里,发现左右都是要被楚王知道,与其被左尹上报,那还不如她痛快一些和君夫人自首,至少她和君夫人是一体,若是她有事,君夫人也有牵扯。   季嬴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盯着下首跪着的蕙,“你做了这样的好事,现在才来找我?”   蕙听了,下跪叩首,“君夫人,君夫人婢子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就干出这样的事来!我秦国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季嬴大发雷霆,她气的浑身颤抖,“我们来楚国,不是为了让你在渚宫兴风作浪的!此事左尹恐怕已经知晓,后宫妇人和卿大夫家的侧室勾结在一块,谋害人性命,万一让国君知道,你觉得还有你的退路吗?”   蕙当然知道,所以她才来找君夫人季嬴,看她有没有任何的好办法。   “婢子知错了,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蕙跪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还有下次!”季嬴从席上腾的站起来,她面色极其难看,两眼狠狠的剐在蕙的身上,恨不得把她给剐掉几块肉下来。   一开始季嬴就已经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宫室内季嬴的怒喝在宫室之内回荡。   蕙匍匐于地,冷汗如雨。她一向在心里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季嬴这个君夫人,她也曾在心里想着如果季嬴不是国君之女,恐怕这君夫人之位也落不到她的头上。毕竟年纪这么小,甚么都不会,甚至连楚王的欢心,都不知道去争,只是干坐在那里替秦国坐着君夫人的位置而已。   一个甚么都不懂的雉女,在她看来,不过就是顶着个君夫人的名头罢了。现在蕙发现自己以前全错了,错的离谱。   季嬴年幼,不得楚王欢心,是没有错。但她此刻展现出来的威严,绝对不是一个只会吃吃玩玩的雉女所能有的。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要毁了秦楚的结盟,叔父怎么送上你这等愚蠢之人!”季嬴厉喝。   蕙被季嬴的气势所压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若不是季嬴端着架子,不屑于管楚王内宠,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毕竟君夫人还有整个秦国作为靠山,她一个陪媵,没有季嬴那么大的颜面,哪怕楚王看在她是夫人陪媵上,对她以礼相待,那也没太大用。   蕙几次想要把自己苦衷说出来,可是刚抬起头,就被季嬴锐利如刀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婢子,婢子短视。”说完,蕙跪在地上,任凭地砖上凉意沁入肌肤。   “求夫人看在婢子父亲的颜面上,救婢子一条性命!”   季嬴恨不得叫人把面前的蕙给拖出去。嫁来楚国之前,君父和母亲就告诉过她,她的任务就是维持住秦楚结盟,所以为了秦国,她绝对不能让楚人把她送回雍城。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很恪守一个夫人该有的职责。   谁知道回蕙贪图楚王的那点恩宠,竟然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蕙一边哭诉,一边匍匐在地,不停的叩首。很快额头上就破了皮,血流了满脸。   “我亲自去和国君说,此事左尹是不会替你他瞒着的。”季嬴想了一下,“我带着你亲自去和国君请罪。”   “夫人!”蕙尖叫一声,“夫人如果和国君说了此事,恐怕婢子性命不保!”   季嬴不在乎楚王的恩宠,但是她却在乎,她在一旁看到楚王对苏己如何喜爱,所以一想到楚王可能会有的雷霆震怒,蕙就瑟瑟发抖,几乎要晕死过去。   季嬴瞪住下面跪着的蕙,她头一次觉得,这个陪媵可能也就是年岁比她大些而去。   “那你为何要和我说起。”季嬴已经被蕙气的无话可说,她对楚王宠爱谁并没有多少关注,甚至楚王甚是喜欢宠爱的苏己,她也很喜欢。   她扶住额头,过了好会,她缓缓开口,“国君到时候一定会知道,你是想我给你求情吗?”   蕙嗫嚅了几下,不敢明说季嬴已经猜中了,季嬴看见越发愤怒。此刻外面响起寺人的声音,“夫人,国君请夫人过去一趟。另外,国君还说了,请夫人带上叔嬴。”   蕙听到寺人的声音,如同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来。她惊慌失措的看向季嬴。   季嬴让外面的自己的傅姆还有侍女等人进来,为自己整理着装。   “你现在怕了?”季嬴冷冷凝视着地上的蕙,“当初做下这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蕙不敢答话,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季嬴带着蕙去见楚王,见到左尹屈襄从宫室里出来。左尹屈襄是出了名的正气凛然,此刻他原本就锋利的棱角更加刚硬,站在那里看一眼,都觉得他此刻锋利如刀。   “左尹。”季嬴停下来,她看了一眼屈襄。   屈襄对季嬴颔首示意,他眼眸扫过季嬴身后的蕙,瞬间目光凛冽。   蕙低头耸肩躲在季嬴身后,想要季嬴多为自己挡住些许怒火。   但是季嬴毕竟只有那么高,一个幼女哪里又能替一个十六七的女子完全挡住旁人的怒视。   幸好左尹并没有久留,给季嬴行礼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季嬴带着蕙进入楚王宫室。宫室两女都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这一次,蕙浑身颤抖,嘴唇发白。   楚王坐在漆案后,他看着面前的简牍,低头似乎是在考量什么。一直到季嬴行礼,他才抬头,“夫人来了。”   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暴怒,还是根本无所谓。   但就是那淡淡的,毫不经意的口吻,却让季嬴后脖子上的汗毛瞬间倒竖。   王者之怒,不必和庶人一样,怒目圆睁,捶胸顿足,哪怕半点怒容都没有露出来,都能让人如掉冰窖里。   “寡人请夫人前来,夫人可知寡人是为了何事请夫人过来的?”楚王一边问,一边看手上的简牍。   季嬴看了一眼身后的楚王,“还请国君明示。”   楚王抬眼,他看了一眼站在季嬴身后的蕙,“哦,是真的不知道?”   季嬴刚要开口说话,楚王抬手,“左尹府邸上发生了一些事,原本以为是妇人小事,谁知道,事情远远超过左尹的预料之外。所以左尹告诉了寡人。”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蕙两腿一弯,咚的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国君,婢子是一时糊涂!”蕙哭出了声。   季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她回眼过来,正要和楚王说话,见到楚王似笑非笑的坐在那里,“夫人知道?”   话语尾音上扬,带着莫名的情绪,季嬴神色一肃,“妾身也是刚刚才知道,叔嬴将她所为告诉妾,妾正要打算带她来向国君请罪。”   楚王两手环在胸前,“哦,夫人真的知道叔嬴做了甚么事?”   他的目光在季嬴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向蕙,“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做了甚么。”   楚王的目光极具压力,那目光似乎有千钧重,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说,叔嬴,说说你到底做了甚么,当着寡人的面,再好好说一遍。”   蕙跪在地上,浑身上下抖若筛糠。   她支撑不住,把自己嫉妒苏己,所以想要除去她,故而让傅姆和左尹府上早已经对苏己不满的巴姬联手。诸多事项如同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   季嬴听自己陪媵说起如何打算害人,站在那里只觉得满心的难堪,她正欲和楚王请罪,却听到楚王说,“没别的了?”   蕙从地上抬头起来,满脸惊慌,“婢子所做的一切,婢子已经都说了。”   “没有漏掉甚么?”楚王继续问,他高坐在上,“例如,你的傅姆和晋人相通……”   楚王话语一出口,季嬴的脸色大变,她转头看向蕙。而蕙也是呆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那个傅姆还在秦国的时候,就已经和晋人私通,她自己说了,受那个晋人蛊惑,怂恿你对苏己下手。另外傅姆在渚宫之中,也还不知有没有将渚宫内之事,告知她那个情郎。”   这罪名太大了,蕙张了张嘴,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懵了。   季嬴猛地看向楚王,“国君,叔嬴此人妾身知道,好妒且愚钝不堪。但是任由傅姆私通晋人,纵容傅姆向晋人送楚国消息,叔嬴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能耐!”   季嬴向楚王又走近几步,“秦楚结盟,寡君是真心实意,所以才将妾身送了过来。秦国已经受了晋国几次诓骗,和晋国练手,又有甚么好处?”   楚王看了季嬴一眼,眼底里有些钦佩。到了这个时候季嬴所思所想,全都是秦国。   当他看向蕙的时候,目光蓦地冷了下来,冰冷刺骨。   蕙因为惊惧,此刻瘫倒在那里完全不能动。   “环列之尹。”楚王突然出声。   守在外面的环列之尹应声而入,站在楚王面前,楚王指了指下面已经瘫倒在地的蕙,“把她给寡人看押起来,没有寡人的命令,谁也不准去看她。”   环列之尹领命,外面进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瘫坐在地上的蕙给架起来就往外面拖。   原本呆滞的蕙在被人拖出去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她尖叫挣扎,挣脱手臂上的桎梏扑到楚王面前,“国君,婢子真的不知道傅姆和晋人有私,婢子也是因为嫉妒,一时失了神智才做下如此错事。都是因为婢子太过爱慕国君了,求求国君,饶了婢子吧!”   楚王冷冷的看着她,“叔嬴,寡人从来没有亏待你,你做出这等事来,叫寡人如何饶了你?”   他说完,一挥手,蕙两臂被人稳稳制住,整个人被架起来,拖了出去。   蕙尖利的哭喊一路远去。季嬴站在那里,呆愣的看着楚王。   过了好会,等楚王重新看过来,季嬴才张开了口,“国君。”   楚王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语,“寡人知道,此事和夫人没有关系,夫人也不知道叔嬴所做之事。”   “那……”   “夫人自己也说了,秦国之前被晋国戏弄,怎么可能再和晋国联手。”楚王笑了下,他的笑容比之前已经褪去了怒意,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但是季嬴浑身依旧紧绷,她已经在在楚王身边一段时日了,也能摸清楚楚王的一些情绪,此刻的楚王并不像他现在表露出的那样,心里恐怕依然是怒火高涨。   “夫人回去吧。”楚王见季嬴还想说什么,直接开口道。   季嬴张了张口,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她屈膝对楚王一礼,退了出去。   季嬴一走,楚王面上布满了阴郁,他叫过小臣,“去和环列之尹说,好好给寡人查!不管牵连到谁,全都给寡人挖出来!”   *   半夏不知道现在渚宫里是怎样的状况,她不想去渚宫,而楚王也没有召见她,干脆就爱家里偷懒。一直到屈眳过来找她。   屈眳说完了那句话,一头就栽在她的身上。   那体重沉沉的,幸好半夏一条腿叉出去,稳定好了重心,要不然就两个要扑倒地上了。   有屈眳之前装死,半夏推了推身上的人,“起来吧,我留你住一宿就是,不必装的这么认真吧?”   结果屈眳一动不动,两人挨得很近,半夏听到他气若游丝,顿时觉得不对,爬起来里她看到他腰侧那儿有些许血色。伸手摸了一下,是濡湿的新鲜的血迹。   半夏瞳孔紧缩,立刻招呼人过来抬着屈眳进屋子里去。   竖仆们七手八脚的把屈眳给抬到屋子里,把衣裳给脱了,才发现,原来他腰侧也有一道伤口,只是原来伤口不深,屈眳没有放在心上。在牛车上一路颠簸,撕裂了伤口,失血过多,才一头晕倒。   半夏听说之后在外面一筹莫展,屈眳那道伤口要是被老虎抓的,那就很棘手,野生动物身上浑身上下都是细菌乐园,抓那么一下,要是伤口感染加重了,那简直要命,偏偏她带的那些药都已经没了。   等到竖仆们处理好屈眳的伤口之后,半夏也不管那些所谓的忌讳,到了内室守着他。   她伸手摸了摸屈眳的额头,一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一手捂着自己的,不过还是没能查出什么差别来。   她干脆伏身下去,把额头抵在屈眳额头上。   并没有觉得屈眳的额头烫,发热是人体在遇到细菌病毒之后,启动的防御机制。他没有发烧,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你说你笨不笨啊。”半夏坐在床上陪着他,屈眳咕咚一下晕了过去,她不亲眼看着,都不能放心。   半夏屏退了左右,就留着几个侍女在外面。她低头看着屈眳,屈眳平静的面孔比起他睁开眼的时候,也没丑到哪里去。原本就是俊秀的样子,哪怕是狰狞着一张面孔,也很好看。   明明也不是什么阴柔的长相,偏偏俊俏的很。   半夏坐在一旁,看他看了好会。一般来说,男人少年时候长得俊秀,长成之后却不一定,因为骨架会完全撑起来,到时候会不会长残,就全看天意。   她总觉得屈眳应该不会长残。   “受伤了,和我直接说,不就行了,偏偏撑了这么一路。”半夏都不知道他带着身上的那道口子,走了这么一路。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和她说一声,也就那么大的事。竟然这么一路撑过来。   “你是个傻子吧?”半夏靠近屈眳轻声道。   说完,她侧头过去,仔细听他的呼吸,他的呼吸轻而绵长,让人知道他应该是陷入沉睡里。   半夏悬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是她也不敢马上就走。的确是可以让侍女们来,但是侍女们被她给宠坏了,会不会精心伺候不好说,还是她自己看着放心一些。   屈眳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他是个习惯独寝的人,哪怕是那些侍女竖仆也都必须要退到外面。   所以他睁开眼就察觉到身旁有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浑身有久躺之后的酸痛。   动了动,他感觉手边那里有甚么压着,转头过去一看,见着半夏趴在自己手边睡着。床只不过离地有一只手掌的高度,她趴在旁边,还有半边身子在地上。   他原本要起来的身子,又躺了回去。   两人之间,还从来没有如此过,她就这么毫无半点防备的睡着。   现在时辰还早,甚至天都还没有亮,丝丝缕缕月光找了进来。越发衬托的一旁的豆灯昏暗不清。   屈眳躺下来,吃力的转头看她。   睡着了的半夏,比醒着的时候还要乖巧,眼睛闭着,偶尔轻颤两下,也不知道是梦见了甚么。小巧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张了张。   他吃力伸出手,支撑在身下,打算给她全挪到床上来。这个睡姿并不舒服,睡醒之后,说不定还会脖颈酸痛一整天。他起身的动作有些大,半夏被扯动了两下,从睡梦里清醒过来,她从枕着的手臂下抬头,满眼是初醒的惺忪,她迷蒙两眼,过了一会才缓缓清醒过来,“你醒了?”   说着她坐起来,“要不要喝水?”   半夏说着倒了水过来,送到了他嘴边。   屈眳的伤势其实并不重,他会晕倒,是因为那士人的御车之术实在不怎么样,路况原本就不好,加上一路上颠簸不断,他的体力几乎全耗在这上面。   半夏记得他之前晕过去,生怕他双手无力,竟然亲自把水喂到了他的唇边。   屈眳喝了一口,“温汤?”   半夏点点头,“你才醒过来,肠胃娇弱呢。喝冷的对身体不好。”   “多喝热水,有利身心。”半夏满脸严肃道。   她说的太慎重,屈眳也愣住了,“是这样吗?”   “当然!”半夏糊弄人是一套一套,“你想想,那些冰冷之物吃下肚子,是拿你自己的五脏六腑来暖他。食热的,是它来暖你的内腑。”   屈眳听着新鲜。   “肚饿了没?”   屈眳点点头。   半夏之前想的周到,想到他半夜醒来,会肚子饿。她马上给屈眳弄来了煮的浓稠的粟米羹,还有几条肉脯。   她亲自喂屈眳吃东西。屈眳睡了一觉,手臂已经恢复了力气,但是半夏既然动手了,他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依然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半夏不疑有他。   她把肉脯撕成条,喂到他的嘴里。   她把肉脯送到他的唇边,屈眳动了动,张嘴把她送来的肉脯卷入口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唇也把她的指尖也轻轻含住,舌尖卷轴肉脯,滑过她的指头。   软而滑腻的触感,从指尖迅速传遍身体。 第76章 亲近   屈眳是故意的,他唇瓣微微含住她的指尖,舌头刮走送来的肉脯,又舔舐过那细白的指尖。   此刻夜深人静,那些侍女也绝大多数退下。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半夏被指尖泛起的触电感觉给激的半边胳膊酥麻,她抬眼飞快的瞅了他,闹不准他到底是无意,还是真的在耍流氓。   屈眳坐在床上,满脸正经,就连眉眼里都泛着一股近乎锐利的正气,这模样和屈襄像了了个十层十。如此正气盎然,半夏都找不出他半点可疑之处。她狐疑的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眉梢眼角寻出半点的蛛丝马迹。   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点出来。屈眳看过来,“你老是看我作甚?”   半夏一下坐回去,原本在他面上逡巡的眼睛也收了回来。她理直气壮,“我是在看你好点了没有。”   说着,她忍不住道,“你怎么那么傻?身上有伤,和我直说不久行了?偏偏强撑了那么一路。”   “我说我身上有伤,你信吗?”屈眳问。   “那也是你自己活该,好端端的,装死干甚么?”半夏怒瞪。   没错,说起来,这的确也是屈眳的错,好端端的,偏偏要躺在地上装死,吓得她哭了好半天。还背着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结果他一下就和没事人似得蹦跳的老高,比她这个没受伤的还要精神抖擞一些,就算他说了,恐怕她也不会信。   “我没装死,是你自己抱着我哭的。”屈眳想起白日里那柔软馨香的怀抱,白皙的脸上红了红,染上一层淡淡的霞色。他清晰的感受到,女子的身子和男人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又或者说,是她的身体和他的不同。   哪怕之前他曾经粗暴的探索过,但没有白日里那般平和,他被她搂抱在怀里,隔着层层衣物,他都能清晰的听到她杂乱无序的心跳。   “……不许说了!”半夏恼羞成怒。   屈眳被她那么一喝,顿时乖乖的闭上嘴,不再动弹。乖乖的张嘴让她喂食。   粟米羹和肉脯都已经吃完了,半夏捧来水,让他重新漱口洁面。屈眳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开口道,“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夫妻。”   半夏背影迟疑了下,她捧着手里的铜匜,回头看了他一眼,“胡说。”   屈眳丝毫不肯就此放过,他靠在床头,“不是胡说,就像是妻子在伺候夫君一样。”   她喂他进食饮水,还伺候着帮他洗漱,其实也就是和妻子一样。   半夏回头过来,狠狠的瞪了他几眼,她捧着铜匜去了过了一会,她去而复返,她坐在床前,仔细打量了他好会。   半夏的眼睛忍不住看了看屈眳的腰,听竖仆说,他伤就还是伤在那儿。虽然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脏,但皮肉伤,在这个没有破伤风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只要一个疏忽,就很有可能引起感染,直接要命。   “怎么回来了?”屈眳躺在床上老老实实问。   他以为她会一气之下,直接不来了。毕竟夜已经深了,此刻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她也该回去休憩了。   床离地只有那么一点高,半夏直接跪坐在地上。屈眳伸手拉她,“夜深露重,小心着了风邪。”   半夏起身想要躲开,但想起屈眳身上的伤,怕他动作太大拉扯到伤口。只由得让他那只手拉住她的袖子,顺着他的力道上了床。   楚地的湿气是很浓厚的,如果像中原人那样,直接睡在地上,很有可能第二日就会重病不起。   她见着他艰难的给他挪地方,说了声不用,自己站起来,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坐在床榻里面。   她跨过去的那刻,屈眳躺在床上,怔怔看她,突然心底有什么破土而出,她高高在上,就这么俯视他。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他心底却起了一些让他抑制不住的念头。他挺想她在他上面,坐在他上面。   年少人还没有和成熟男人那样,能很好的隐藏起自己心底的欲求。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纤细的腕子不堪一握,他觉得那样的手腕,他拿手指圈起来,都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半夏低头下来对上他亮的发黑的双眼,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充斥着渴求和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屈眳拉了拉她的手,满是讨好和恳求。   夜深人静,外面刮进来一阵风,把屋内的那几盏铜豆灯全部吹灭了。室内顿时就陷入一片漆黑里。   半夏眨眼,过了一会,才适应了室内的昏暗,泠泠月光从窗棂那儿照进来。月光如白沙,照亮了室内,室内有丝丝绕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生出。   屈眳呼吸急促了些,他摩挲着她的手腕,带上了一点恳求的味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示弱。半夏感觉有只手,在自己背后轻轻推了一下,而后她就啊的一下,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他身上。   年轻男子的嘴唇除了她之外,还没有沾染上除她之外的别的女人的气息,很干净。   也不知道是怎么就亲上的,她脑子浑浑噩噩,已经不是第一次亲吻了,但屈眳依然是显得有些手慌脚乱,他胡乱的舔着她的嘴唇,却不知要如何继续,才能让她沉醉其中。最后发了发了恨,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呼吸错乱间,不知不觉得换了位置,半夏察觉到夜色的凉意,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屈眳生疏却成功的剥了她的衣裳,笨拙的握住她的脚踝。   这个时代本来就没有内裤这一说法的,所谓的胫衣也不过是两只套在小腿上的布筒而已。   半夏惊叫了一声,并拢身体,她一手推在他肩膀上。制止他俯身下来的动作。   “不要。”她惊慌失措,却不知道怎么逃走。   屈眳的动作停住,他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身下的人。   半夏见着他中衣大开,露出结实且壁垒分明的胸膛。他的身体的的确确是很有男人的样子了。   “怎么了?”屈眳不解问道。   这事也算不上什么,男女的那点事,在诸国之中,也只是和饮食一样。   半夏脸上通红,她看到屈眳胸膛上的自己抓出来的痕迹,她伸手推开他,胡乱抓起散落在床榻下的长衣就往身上披。   她慌慌张张穿衣服,屈眳却还是那一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怎么了?”   他伸手过去,直接搂住她的腰。她的腰在长衣之下,纤细的厉害,手臂圈过去,就能把细腰给完全搂在怀里。   他的体热透过锦帛传过来,“我是真中意你。”   过了好会,他伸手过去,抓住她紧紧抓住衣缘的手。半夏嘴唇动了两下,“不,太早了。”   屈眳在后面嗯了一下,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疑惑。   “你、你……”半夏迟疑好会,还是没能把屈眳太小这句话说出口,她感觉若是她这话说出口了,恐怕屈眳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要在她身上一展雄风。   “不行。”她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裳,不肯再让他进一步。   “那你嫁给我,行不行?”屈眳又提出此事。   他说这话,眼里又燃起了希翼。   半夏坐在那里,几乎要缩成个鹌鹑,听他这么说起,半夏嘟囔道,“你要是真心,那么就等你做了大夫再说。”   她说完,拼命的把自己再团了一下,裹成一个无懈可击的球。免得被屈眳寻出缝隙给拆了。   屈眳在后面不说话,半夏心一下提起来,她不知道他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久,她回头过来,屈眳一下把她摁住。   这下原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城池一下就被破开了。   “我身上有伤,不想我伤口裂开,就不要乱动了。”屈眳俯身下来的时候,察觉到半夏想要挣扎,他低声道。   半夏一下就没了动静,他的伤口之前出了血,要是伤口又裂开,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伤势。   亲过她的脸颊,唇齿相依了一会,又吻其他的地方。   那感觉不坏,甚至很舒服,她伸手握住他的肩膀,闭上眼。   半夏是在自己的房里起来的,昨夜睡的有些晚,所以白日里起来的也晚,外面都天光大亮了,她才起身。她自己换了中单,才让侍女过来给她穿长衣。   长衣绕体三圈,她自己一个人不太容易整理好,所以只能让侍女们来。侍女们看到她脖颈上那点星星点点的红点,满脸暧昧,时不时偷笑。   半夏自己做贼心虚,她摸摸脖子上,“我昨夜被蚊虫咬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总显得遮遮掩掩。这下侍女们的眼神越发暧昧起来。半夏也干脆也不管不顾了,反正不说还好,说了更加让人盯着。   她整理好妆容,起身过去看屈眳,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今天屈家应该就会派人过来来接屈眳回去。   屈眳躺在床上,他已经换好了内外的衣裳。   半夏在床前坐下来,“好些了没有?”   屈眳睁眼,“你在的时候,便觉得好些,你不在之时,就不好。”   这话说得和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半夏一时语塞。过了好会她开口,“你以前对左尹也是这样的吗?”   此言一出,屈眳脸几乎没有皱成一团,“要是见着父亲,那我疼的还更厉害些。”   半夏看着他那张皱成一团的脸,差点没笑出来,“左尹就这么吓人啊?”   屈眳不服气看过来,“你当初见父亲的时候,不怕?”   半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她还真的挺怕屈襄的。当然现在对着屈襄,她还是很敬畏。   “我记事没多久,母亲就离世了。父亲很忙,又是一连几日都在渚宫,见不着面那是常有之事。而且就算见着了,父亲和我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说。每次见面就是问书学的如何,数又学的如何,有时候若是得空,会亲自来看。学的不好,就要被罚的。”   半夏坐在一旁听着,听到屈襄对屈眳如此严格,并没有多少意外,屈襄的作风她已经领教过,若是对嫡长子溺爱,那才不是他。   屈眳说着,看着半夏坐在一旁,“你父母呢。”   “我父母对我也很严格,不过只要我做好了,就会有奖励。”半夏说完,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牙。   屈眳看着她的笑容,过了好会,“你说,我若是做了大夫,你嫁给我,是不是?”   半夏听到这话,就知道他坏水又在冒了。她哪里说是他做了大夫就嫁给他。是做了大夫再说。她火烧火燎的要解释,但是屈眳伸手表示不必,“既然如此,那么记住你说过的话。”   他目光灼灼,“你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铭记于心。”   半夏嘴翕张两下,原本要出口的话语,全部吞入腹中。   说着外面响起车马的声音,半夏出去一看,果然是屈襄派来接屈眳的家臣,半夏让开一条道,让人进去把屈眳给搀扶出来。   “伯昭身上有伤。”半夏说了一句。   “苏己,主君吩咐臣,让苏己也过去一趟。”家臣说着,对半夏一拜。   半夏吃了一惊,屈眳走动的步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家臣一眼,“父亲找苏己,可是有甚么事吗?”   “这个臣也不知。”家臣俯身道。   屈眳没得到甚么消息,也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既然屈襄相请,那么必然要去的。   半夏总觉得屈襄这次请她过去,有什么重要的事和她说。   到宫邸的时候,屈襄已经在等她了。   一段时日不见,半夏感觉屈襄整个人憔悴了一些。他看上去依然和之前一样不怒而威,可眉目间的憔悴,却还没能完全遮住。   “左尹。”半夏拜下。   屈襄点点头,他让半夏坐下。   “听说伯昭昨日又叨扰你了?”屈襄问。   半夏把屈眳遇险的事提了一下,“其实是小女连累他了。”   屈襄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终于开口,“苏己,要你命的人,是晋人。”   原本他并不打算把此事上报给楚王的。楚国律法严苛,几乎是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若是触犯律法被人抓住了鞭子,不管之前立有多少功劳,也会处死。   屈襄原本想关起门来自己处理此事,原本这个是个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谁知道不仅仅是女子嫉妒,没想到竟然和晋人还有联系,甚至牵连到了渚宫里的后宫妇人。   屈襄将此事禀报给了楚王,至于楚王如何处置,那他也不知道了。   “苏己知道了吗?”屈襄问。   下面的年轻女子满脸迷茫,“左尹?”   屈襄看她这样,就已经知道她还不知道此事,“谋害苏己的背后之人,是晋人。”   半夏愣住,她呆呆愣愣的坐在那里,过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屈襄到底说了什么,“晋人?”   屈襄点点头,他抓住叔嬴的傅姆之后,一开始也并不知道这是叔嬴的傅姆,而且为了防止这妇人口出雌黄欺骗他,干脆就让人用刑拷问。妇人体弱,根本就扛不住刑罚,一五一十的全部托盘而出。   “我和晋人没有冤仇。”半夏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屈襄。到了现在,她自然也不是还和当初一样天真,这世上就是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想要置人于死地。   “我也是从叔嬴的傅姆得知的。傅姆说一切都是她那个晋国情郎指使,这两人之前在秦国的时候就已经有私情。据傅姆所言,后来那个人一直跟着到了楚国。”   “只是可惜,那人逃的比兔子还快。估计已经知道了事情暴露,跑的无影无踪了。”屈襄说起此事,摇摇头,“巴姬身边的那个贴身婢子,不是他兄长送来的那批,巴姬兄长原本送来几个过来,但是路上不知遭遇了甚么事,没有抵达郢都,最后来的,便是晋人假扮的侍婢。”   那个晋人侍婢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撺掇巴姬出手害死苏己。   毕竟在屈襄的诸多侧室之中,巴姬性情泼辣暴躁,若是要怂恿的话,巴姬再适合不过。   “晋人、晋人……”半夏皱眉,“为何要……”   “或许因为苏己可以上通鬼神,无往不利吧。”屈襄道,他没有抓住那个晋人,但是不妨碍他推测晋人的想法。   鬼神的想法,如同天上的云。飘忽不定,就算是供上再多丰富的祭品,巫人们也不一定能准确的传达出鬼神的意思,甚至有时候巫人给出的事完全相反的意思。   何况她的本事还不止于此,秦对西戎的那一次,她给秦伯出谋划策,抓了范乘。范乘是晋国出奔大夫,之前在晋国也是身居高位,在秦国为上大夫,秦国自然是物尽其用,用来对付晋国。   这段时日,晋国被秦国对付的也颇为狼狈。   半夏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不会吧。”   “苏己的能耐,难道苏己自己都不知道么?”屈襄笑问。   半夏摇摇头,“左尹别拿我开玩笑了。”她原本只不过想要用自己这个天生于来的本事来给自己谋得一个更好的将来。   半夏情绪有些低落,她看了屈襄一眼,“现在晋人阴谋败露,我是不是安全一些了?”   现在郢都内外,还有渚宫都已经戒严,想要有什么动作应该也不容易。   “苏己不怕?”屈襄问。   这种事,就算是须眉,恐怕也会大惊失色,不知要如何是好,有些胆子小的,吓得躲起来,也很有可能。但是半夏却没有任何惊恐的神色。   “有左尹在,我又有甚么可怕的。”半夏抬头,她笑的略有些腼腆,看的屈襄心头一松。似乎这么多天压在心头上的石头已经去掉了。   半夏没有急着离开宫邸,她到自己住的地方逛了一圈,然后去看自己曾经喂养在这里的小鹿。小鹿是她和屈眳从云梦泽里救回来的,她原本是想等小鹿伤好之后,就放归大自然,但屈眳说,就算放回去,它也找不到鹿群,一样会死。   鹿在这里被养的很好,养的肥嫩肥嫩的。   半夏蹲在那里喂鹿,听到背后一阵沙沙声,她回过头,见到一个五岁孩子站在那里,她认得是屈襄的幼子。   孩子已经记不得她了,但是男孩天生喜欢漂亮年轻女子,见着半夏没有走的意思,他就跑过来了。   半夏看到孩子的身上穿着一件白麻衣,麻衣是很粗糙的质地,和他贵族身份相当不符。   “这是甚么?”半夏问。   “给庶母穿的,庶母殁了,我要给庶母穿半年。”孩子道。   正说着,胖胖乳母和廖姬已经快步走过来。   “小君子!”胖乳母走几步,身上的肥肉就抖动几下,乳母很怕半夏,伸手就要抱他,反而被他一把打开。   廖姬的脸色很不好,青中带黄。自从巴姬死后,她一直都没有睡好过。   她看到半夏,生硬的挤出一丝笑,“苏己。”   半夏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孩子乐得和她亲近,一双手就抱住了她的脖颈。廖姬看到唯一的儿子,如此亲近半夏,心惊肉跳。   “小儿无知,跑到这里来打扰苏己的清静,”廖姬说着往她这儿走,一边走一边伸手过来想要把孩子从半夏的怀里抱走。   半夏抱住孩子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没事,我挺喜欢孩子的。”她说着在一众人惊讶的注视下,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廖姬见着自己儿子捂住脸笑的开心,然后又在苏己的脸上亲了一下。   半夏也不管廖姬,她自顾自的和小孩子玩了好会。见着面前的孩子,已经有些累了,她才把孩子还回去。   廖姬让乳母抱起儿子,一直到走出一段路,确定再也见不到半夏之后。廖姬才把儿子从乳母的怀里抱下来,很不客气的打了他几下屁股。   廖姬心里火气不小,下的手劲也大,几下下去就打的儿子痛哭流涕。   “你亲近谁不好,偏偏亲近她!她是个妖女,知道不知道!”   小儿无知,只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是,就被生母给打了一顿,嚎啕大哭。哭的廖姬心烦,廖姬很少自己带孩子,毕竟孩子身边那么多的乳母侍女,怎么会亲自来。她受不了儿子的大哭,让乳母过来抱着。   乳母抱起孩子,嘴里念叨着“小君子不哭不哭了。”   过了好会,孩子哭的累了,在乳母怀里沉沉睡去。   乳母小心的抱起孩子,觑着廖姬的脸色。廖姬的脾气最近有些不太好,尤其得知巴姬死了的那日更是暴躁。   廖姬令乳母把孩子抱回去休息,她站在那里,满脸冰冷。   巴姬死了,她知道,而且知道巴姬的死和苏己绝对脱不了关系。廖姬对那个年轻女子满心厌恶又害怕。   巴姬已经因为苏己而死了,而她之前得罪过苏己,一想到这个她就坐立不安。   苏己会放过她吗?   廖姬惴惴不安,苏己看上去不像是会出手的样子,而且对她的儿子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巴姬……   廖姬一时间也不敢把半夏想的太好。巴姬之死,对外说是疾病暴毙而亡。但是她却看到巴姬死前的那一段时日,宫邸里到处都是抓捕人,人心惶惶。她问家臣发生了何事,家臣也从未透露过一句,只有下面的侍婢冒险出去打听消息,说是宫邸里有人给苏己下毒。不久之后,巴姬暴毙。   廖姬是丝毫不怀疑,巴姬会对苏己下毒的。巴姬脾气那么泼辣暴躁,几乎是一堆柴火,只要往里头泼点油脂,就能燃的更旺。   想起自己以往对苏己有过的冒犯,廖姬也哆嗦起来。   半夏在宫邸里游来荡去,她以前在宫邸里除了去练舞和自己居所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根本不去。毕竟那时候的她还是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招主人厌烦。现在她根本不管那些了。   宫邸很大,虽然比不上渚宫那样广阔,但是也有各处美景。   半夏看着一处空地上,奴隶们将架子摆好,将主人们的衣服摆出来。   “收了吧。马上就要下雨了。”   半夏和管事道。   管事的人听了她这话,眼睛瞪的有珠子那么大,但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管事不敢不信,令人把那些衣物等物品全部收起来,而且还慎重其事的给她道谢。   半夏回礼。   “所以我才讨厌左尹的那些侧室。”半夏和身后跟着的午道,“这些人比起她们可还好相处些。”   不管是巴姬还是廖姬,她现在看到那些侧室,基本上就想起巴姬想害死她结果自己险丧命,对于这群侧室,她已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害死她又能怎么样?难道害死她,她们自己就能过得更好么?   说着,她迈上木廊,过了一会,外面果然下了大雨。在雨幕里,有两个奴隶在雨里给她跪拜。   如果不是她,主人的那些衣物弄湿了的话,他们也要受到惩罚。   “瞧,他们比那些侧室可可爱多了。”半夏道。   渚宫里气氛阴沉,压抑得厉害。   叔嬴被囚禁之后,众人都在瑟瑟发抖等楚王的雷霆之怒,就连季嬴自己,都觉得楚王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毕竟这次是和晋人有勾连,下一次要是和晋人说了别的东西,那简直不敢想象。   季嬴已经不敢保叔嬴了,做了这样的事,没有牵连到秦国,就已经是万般庆幸,至于叔嬴的性命如何,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夫人,夫人!”外面的寺人一路跑进来,气喘吁吁,“夫人,叔嬴已经回来了!”   季嬴原本以为蕙已经是必死无疑,根本不愿意在这个愚蠢的陪媵身上再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经历,谁知道蕙已经放回来了?   季嬴立刻过去前看,发现蕙已经疯了。   环列之尹奉楚王之命审问蕙,蕙有夫人陪媵的身份,不能随意动刑,从左尹那里把已经半死不活的傅姆给弄来。蕙见到自己傅姆的惨状,一来二去的,就疯了。   一个疯了的人自然是不能再审问了,审问也审问不出任何东西来。   楚王得知之后,给了最后的宽待,令人把蕙送回来。   季嬴看到披头散发,呼号尖叫的蕙,良久没有说话。   “把她送到偏僻的宫室去。”季嬴站了好会,终于开口。   身后的寺人也是一道从秦国来的,听到季嬴这么说,于心不忍,“夫人,叔嬴也是从用雍城陪伴夫人而来的。这……送到偏僻的宫室去,未免……”   一旦送到偏僻宫室去,几乎相当于是让蕙自生自灭,季嬴再也不会庇佑这个陪媵。   “她做了那样的错事,那也应该承受后果。”季嬴紧了紧拳头,“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为何来楚国。而她才来了多久,就做了那样的糊涂事。难道她忘记了她在楚国,身后是秦国吗?”   季嬴面目稚嫩,可说出来的话,无人能反驳。   季嬴再次抬头看向蕙,眼底浮现一丝再明显不过的厌恶,“何况国君此刻也在看我如何处置呢。”   “把她给送到偏僻的地方去,她没有被送回雍城,已经是很好了。”说完季嬴转身就走。   季嬴几日之后,请半夏入宫。半夏一来,季嬴就将蕙所作所为和半夏说了,“是我无能,竟然不能看管住手下陪媵,以至于她竟然犯下如此大错。”   季嬴正襟危坐,她背脊挺得笔直,看向半夏。半夏被季嬴身上的这股气势,给弄得愣了一下。   “我近日才知道,当初太子妇出嫁,苏己陪太子妇入雍城,原来之后是帮助秦军。”她说着慎重其事的对半夏一拜。   半夏被季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反应很快,在季嬴拜下来的时候,直接就躲到了一边去。不接受她这一拜。   “夫人。”   “叔嬴愚蠢,竟然想要对苏己不利,我虽然不知情,但也有监管不力之责。这一拜,是苏己该得的。”   半夏伸手扶起季嬴,“我……本来就没有责怪之意。”   季嬴自己都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管得住蕙。   而且蕙自己有了这个念头,岂是季嬴能拦得住的。   人若是想作恶,除非杀了他,不然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季嬴抬头,看眼前女子脸上真的没有半点责怪之色,心下相信她的说法。其实信不信也无所谓,君夫人亲自行礼,蕙也已经疯疯癫癫,被她送到别处自生自灭,再大的火气,也该散了。   “夫人,国君来了。”   两女皆是一愣,楚王已经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他看到半夏。冷硬的嘴角终于勾了勾,露出一个笑容。   身旁的小臣看到楚王的笑,心下瞠目结舌。楚王这段时日因为诸多事务缠身,一日到晚,脸上都是冷冰冰的,近身伺候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惹得楚王勃然大怒。   “国君来了。”季嬴的目光只是在楚王身上稍稍做了停留,她看向半夏,眼里的笑意更浓,“果然国君还是最喜欢苏己,苏己来了,国君就来了。”   这调侃的话从季嬴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怪异。   半夏有些尴尬,可是楚王和季嬴却不觉得,楚王甚至向季嬴投去赞许的一眼。季嬴看到,脸上越发笑意浓厚。   “苏己没事了?”楚王问。   半夏点点头,楚王认真仔细的打量她好会,点点头,“那便好,寡人可以放心了。”   季嬴看向楚王,“国君,是妾管束不力。”   楚王摆摆手,“和你无关,毕竟夫人年少,手下人不服夫人,也是正常。寡人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楚王说的漫不经心,季嬴却很是尴尬。年少对于季嬴来说还真不是个好的借口。   季嬴没说几句话,借口离开,让楚王和半夏独处。   楚王伸出手来,半夏看过去,对上楚王的眼睛,楚王威势甚重,她看了一眼,又垂下头来。   眼前的楚王和当年被人挟持,需要她拼尽全力来保护的少年,已经有天壤之别。在她面前的这个楚王,是一国之君,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少年了。   “为何不看寡人?寡人难道长得很难看?”楚王见她垂首下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夏不好意思笑笑,“国君和以前不一样了,小女不敢和以前一样直视国君。”   “你这话说出来,还真是和你这个性情不一样。”   楚王笑了两下,听着似乎是心情好了很多,但是他还是盯着她,那目光完全没有任何遮掩,看得半夏忍不住动了动。   那是男子看女子的眼神,视线炽热,让人很难招架。   “寡人已经知道,是何人要你的性命,”楚王看了一眼半夏,“左尹应该和你说了吧?”   半夏颔首,“小女已经从左尹那里听说了。”   楚王接着问,“既然知道了,你接下来可有甚么打算?”   有甚么打算?半夏有些疑惑,她模模糊糊的知道要自己死的人可能比她要强的多。   “国君指的打算是……”   “寡人之意是,你怕了吗?”楚王问。她上通鬼神之力,是天生而来。无人能够取代,尤其她在秦国出手,就让晋国多了棘手的对手。   一把好刀,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也不能被敌手操纵在手,对自己刺来。楚王也能明了背后主使的想法。   “告诉寡人,你怕了吗?”   那个娇弱的女子闻言抬头,“国君这是小看小女了。”她没有半点犹豫的抬头,目光灼灼,“这如果就怕了的话,小女还何必在这里呢?”   半夏算是明了这个时代的尿性了,强国争霸,小国也和小鱼吃虾米一样。就连大国内部,贵族们也是互相倾轧。就算是诸侯,朝生夕死,也再正常不过了。   她怎么可能一下就缩回去了,而且缩回去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她现在的一切都是靠着所谓上通鬼神之力得到的,如果不能把这个能耐发挥在最大,那她浑身上下可能就只剩下找个男人嫁了,这么一条路了。   可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半夏想到了屈眳。她心里叹了口气。   他说他只要一人,也不要那些陪媵。但是她还想再看看。   楚王看她丝毫没有半点犹豫,脸上露出笑,“你这么说,那么寡人就放心了。”   他喜欢看她娇俏的样子,但是她的能耐,哪怕放眼整个郢都,也没有一人能够和她相比。而且她看上去对外面的兴致要远远高于做□□妾来的高,她喜欢看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但是条件是,是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在他的身边,那么将毫无意义。她的自由在他能所见范围之内。   “你身边不能没有卫士。”楚王低头沉吟了一下,“寡人派人过去护卫你吧。”   半夏喜出望外。   她心底飞快的盘算起来,能在楚王手下做事的人,一定有真本事。到时候她是不是可以请他们指导一下她手下的那些小孩子?   屈眳到半夏家,就听到从院子里头传来的厮打声,他以为有谁胆大包天来找半夏的麻烦,直接从车上跳下,几个腾挪,直接翻进了围墙内。   屈眳翻入墙内,一下拔出铜剑,那一声剑出鞘的声响引来众人注意。   屈眳这才看清楚,就是一群身量还没长成跟着武士学武而已。   学武的时候难免要挥舞棍棒,发出类似厮打之声。   “……”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屈眳维持着贵族子弟的清高,收剑回鞘,“苏己呢?”   “苏己,苏己去巡田了。”一个武士终于反应过来,对这突然翻墙过来的屈氏子道。   屈眳一听半夏去巡田,顿时脸色变得难看,众目睽睽之下,他又翻了出去,剩下一群人对这个不走正门,喜欢翻墙进出的宾客默默目送。   屈眳令御人驱车去郢都郊外,半夏的封田就在那里。   那块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屈眳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她,找到她的时候,半夏脱了小腿的胫衣,把衣摆扎在腰间,在稻田里头摸鱼!   屈眳差点没把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   半夏在稻田里摸出一条鱼,鱼滑不留手,从她手掌里嗖的一下飞了出去,重新跃入水中。   鱼入水激起一阵水花,水花溅到半夏脸上。她呀的一下,去擦脸,四周的人都善意的笑起来。   “半夏!”屈眳快步跑过去,看她两腿泡在水里,伸手出来,“快上来!”   半夏摇摇头,“伯昭一起来啊。”说着她就向他伸出了手。 第77章 约定   放入稻田里的鱼,在这个时候也基本上长得差不多,可以捞出来几条尝尝了。半夏到这里来,特意就是为了此事。她以前和父母旅游的时候,也有这种抓稻花鱼的活动,只不过她一般不敢下水,就等在岸边,现在她也亲自下水摸鱼,才发现稻花从里抓鱼其实很有乐趣的。   屈眳目瞪口呆,看着半夏衣衫不整,他严肃起面庞,对她伸手道,“上来。”   上来是不可能上来的,她都还没有过瘾呢,屈眳伸手过来,半夏假意去握,她握住他的手,然后手腕用力。顿时对她没有任何防备的屈眳一把拉到稻田里来。   楚国多水,所以田地也多是水稻,只听得噗通一声,屈眳就被半夏给拖下了水,溅起一身的水花。   他履完全陷入水底的淤泥里,拔不出来,泥水灌入鞋履里,身上的长衣也是都湿透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半夏两手伸入水里,在一片混沌之中摸到一条鱼抓住了,口里轻轻的吆喝一声,给丢上了岸。   岸边等着的侍女立刻把在岸边泥土上蹦跶的鱼给捉到放有清水的木桶里。   “伯昭,一起啊。”半夏笑。   屈眳气的都要笑了,他过来找她,她竟然泡在田里,泡在田里也就罢了,还在这儿抓鱼。   他刚要开口,半夏就撩起水往他身上泼来。   屈眳眉毛上挂着泥水,睁开眼,见着半夏凑到他面前,“来都来了,不玩玩吗?”   挂在眉毛上的泥水掉落在脸上,屈眳欲抬手抹一把脸,但看到自己手上的泥水,只得作罢。他抬起袖子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一下。   他见着半夏又在水里摸出了两条鱼,两条鱼生的肥美,比河溪之中的要肥大的多。   “玩甚么?”屈眳见她纤细的腰臀轻轻摇摆,心猿意马之下,贴了上去,两人此刻的衣物都湿掉了大半,年轻男子的体热又比平常人稍微高那么一些,他一靠近,那热意就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从腰背那儿烤的人不得安宁。   半夏下意识的直起原本拱起的腰背,好离他远点,把手里刚刚抓到的鱼递给他。   结果鱼身实在是滑不溜手,一下就从她的掌心里逃脱,窜跳到屈眳身上,半夏啊的尖叫,屈眳伸手就来抓,他手指抠入鱼的腮盖里,一下就用手指,把鱼给整条的勾起来。   “好厉害!”半夏见着差点要逃了的鱼,被屈眳整条给勾挂在手里,顿时眼里生出无尽的钦佩,她可不敢就这么把手指给抠进去,总觉得这鱼说不定鱼嘴里还会长牙来咬她呢。   屈眳随手一丢,就把鱼给上田埂,立刻被侍女给捡走。   屈眳哭笑不得,他这个算得上是什么厉害,不过半夏两眼晶晶亮看着他,身为男子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只是他鼻子里头发出一声嗤笑,“如此也算不得甚么,楚地人人都会。”   半夏唉唉唉了几下,她很是奇怪,“人人都会吗?”   屈眳坏笑接近,“是啊,人人都会。”他垂眼,就看到她那娇嫩的嘴微微张开,屈眳生生压下就这么亲下去的念头,微微转头。   半夏听屈眳这么说,还是没能真的去试一试,抓住鱼身,抛上田埂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像屈眳那样把手指抠进去,她还真有些不敢。   “到里头看看。”屈眳看了一眼稻田里头,开口道。   半夏不疑有他,跟着他进去,她正要弯腰伸手进去抓鱼,被屈眳一下扶住了手臂,制止了她弯腰下去的动作。   半夏不明所以的抬头,屈眳抓住时机低头俯身,嘴唇就贴在了那张樱口上。辗转吸吮,品尝到她最猝不及防的味道。   半夏被屈眳偷袭了个正着,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轻易的抵开了贝齿,长驱直入,半夏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响,反而方便了他更加长驱直入。   一而再,再而三,到了这时候,他就已经有点驾轻就熟了。点着她最敏感的地方纠缠,半夏呼吸不了,浑身发颤,不多时,她就软成了一滩。察觉到自己要掉到水里的时候,她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免得自己支撑不住,整个落到水里去。   稻田里静悄悄又热闹的很,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粗重的呼吸,热闹的是外面传来的人说话的声音。   这真是紧张又刺激。半夏心跳的飞快,她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想要他快点放开她,要是被人闯进来,看到两人这样,可真是很尴尬。   屈眳却不这么打算放过她,原本在她腰上的手,缓缓向下,揉捏轻揉。   半夏原本半闭着的眼睛睁开,正好对上他的那双眼睛,他手上猛地加大力道,半夏整个人都往后靠去。   过了好会,屈眳终于松开她,潮热的空气一下灌入到她的唇里。半夏大口大口的呼吸,她靠在屈眳的怀里。突然她满脸比之前更加红,屈眳不知何时提起她缠绕的衣物,手掌在肌肤上摩挲。   “半夏……”他在她耳边嘶哑着嗓音出声,带着火热而隐晦的渴求。   半夏身子都忍不住瑟缩起来,她有些后悔把屈眳给拉下来,要是留他在田埂上,最多就是在那儿说几句要她快上去,不要失了体统的话,不会和现在这样,局面有些控制不住了。   屈眳扣住她的腰,脸颊在她的脸还有脖颈上轻蹭着。她下田有段时间了,再加上今日有些热,脸颊和脖颈都有薄薄一层汗水。   薄薄的汗水蹭上了他的脸颊,但他不觉得有半点不适。   半夏身体发软,她紧紧扣住他的腰,免得自己两腿一软,就掉到水里去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她浑身上下就是软的厉害,就差没瘫倒在地了。   她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处置眼下这种窘状,只好紧紧抓住他的腰带。任由他在自己脖颈那里蹭着。   过了好会,她才哭着声道,“该、该出去了。”她直觉,如果再这里呆下去,说不定就发生点不可挽回的事来。   屈眳笑了一声,很清楚的听明白了她的害怕。“在这里太脏了,你胆子也太小了。”   半夏环住他脖颈的手,快很准的捏起些许皮肉,“不许说我胆小。”   屈眳眼眸深深,他手上一动作,半夏之前那些勇气全部灭了个干净,“不行不行!”   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的动作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轻轻喘息,又惊慌失措,“你讨厌!”   娇气的又含着自暴自弃的意思在里头,屈眳不由得笑了。他停了动作,把她的衣裳整理好,“走吧,这里也没有甚么有趣的。”   半夏瞪他一眼:这个有意思多了,脑子里头就只有打猎的家伙,怎么可能领会的到里头的乐趣!   不过她还是跟着屈眳出去了,在屈眳来之前,半夏就已经抓了好几条鱼,这一条的菜肴基本上也有了。   上了岸,两人皆是一身的泥水,半夏还好,她把长衣下摆给扎在腰间,屈眳就要狼狈的多,锦衣泡在水里,吸饱了水,紧紧贴在腿上。   矫健有力的两腿在紧紧吸附的衣物下一览无余。   年轻男子强健有力的身躯,顿时引来了周旁女子们火热的注目。   庶人们男子身材矮小干瘦,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羸弱两字。哪里有一个能比的上屈眳这样健壮的!   半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左右一看,见着周围的女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屈眳的身躯直看。   屈眳的衣裳洗了水,紧紧贴在身上,肌肉线条也略显现了出来。   女人们的眼神如狼似虎,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而身边的侍女们,也是时不时偷偷的看屈眳那边。   半夏心里突然有些怒气。   两人这个样子是不好回去的,所以先到附近的传舍里停留一下。半夏早有准备,带上了换洗的衣物,她沐浴了,把身上沾染到的泥巴全都洗干净,从内到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她出去的时候,屈眳还不在。   “屈子呢?”半夏转身问侍女。   侍女脸上有些羞红,“主人,屈子家里还没有送来衣物,所以现在还出来不得。”   侍女一说,半夏想起还有这么一桩。现在她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带来的麻烦有多大。   幸好没过多久,派出去的竖仆就取来了屈眳的衣裳,送过去给屈眳换上。   屈眳换了衣裳出来,又是贵公子的模样。   半夏在外面等了一会,见着屈眳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屈眳,见他衣着整齐,赞许的点点头,“这样甚好。”   屈眳觉咂了一下她的话,走进几步,嘴角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甚么叫做甚好?”   “就是……伯昭现在衣冠整齐的模样甚好。”半夏道。   屈眳却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手紧紧扣在她的手腕上,低头看她。   她脸颊白净,没有上一点粉,却也白皙透亮的令人心喜。他方才从她话语下察觉到和平日里不同的嫉妒意味。他敏锐的抓住,然后不松手了。   半夏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势,给吓得往后面缩了缩,她想要躲开,但是奈何手上被他紧紧扣住,她往后缩,结果被扣的更紧。   “为何?”屈眳低声问。他是最好的猎手,之前闹脾气,伏小做低,现在被他觑见了破绽,就立刻抓在手里,丝毫都不见放松。   半夏张了张唇,屈眳靠近过来,两人现在站的很近,近到他的体热又传了过来。年轻的青春洋溢和阳刚刚毅一同随着那洋溢的热意导过来,她唇干舌燥,又心慌意乱。   这样的屈眳实在是太陌生,但是这样的他又让心跳如擂鼓。   “之前,外面好多女子看你来着。”半夏脑子里浑浑噩噩,被男色迷得不知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张开嘴,就把自己之前心里所思所想给说出去了。   屈眳一愣,而后那双褐色的眼里明显露出喜悦,“生气了?”   半夏反应过来,脸上通红,她扭头过去,不再看他,任凭他再说什么,她也不肯分给他半分注意力。   “被女子所看,又不是我愿意的。”屈眳说起来,满满的都是委屈,半夏听得心惊肉跳,端起来的架子也不好继续摆下去。她知道自己这份怒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她那一拉,屈眳也不至于被女人们盯着直看。   “若是半夏想看,那我就只给半夏看,可好?”屈眳直接问。   半夏脸庞一下通红,白皙的脸庞下如同有火在烧。为她的面庞平添了几分艳色。   她是美得,只不过平日里她任由这片美袒露在人前,从来没有想着为这片美添上几分艳色。   “胡说。”半夏低头,她嘟嘟囔囔,原本她想一下把屈眳给挣脱,然后骂他个臭不要脸的。可是过了好半晌,她也没能骂他臭不要脸。   因为在高高的稻里,他们做了远比臭不要脸还更不要脸的事,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打他一个大耳巴子。   半夏察觉到了,其实……她并不拒绝屈眳的亲近,不但不拒绝,不觉得反感,甚至他靠近的时候,心底还有些许期待。   她还真没那个底气来骂他臭不要脸来着。   “鱼已经做好了,不知苏己可以让人摆上来了么?”胥吏问道。   半夏点点头。   不一会儿,稻花鱼就被人端了上来,鱼是很简单的做法,就是处理干净,煮熟了端上来。   现在是进食的时候,胡闹了那么久,肚子也有些饿了。   半夏想起以前旅游时候,新鲜捞上来的稻花鱼立刻现做,滋味鲜美,顿时就有些迫不及待。   她和屈眳坐下来,一人占了一张席,面前的食床上放着鱼。半夏尝了几口,觉得还行,她看了一眼屈眳,屈眳低头食鱼,一抬手全都是贵族子弟的优雅。   半夏看了几眼,她回头过来,眼睛被屈眳的一举一动给吸引了去,对于手里的鱼肉倒是不在意了。   稻花鱼送到庖厨底下都还是活的,现杀现做,泛着一股鱼的鲜香。屈眳察觉到半夏投在自己的视线,他回头过来。   和屈眳的视线一接触,半夏立刻低头,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   “这鱼的味道还可以。”屈眳点点头,他撕开鱼腹,将里头的鱼籽掏出来吃了。   现在正是稻花鱼生殖的季节,公母鱼都生的肥美,而且母鱼肚腹膨大,鱼籽鲜美。他吃完之后,看了半夏两眼,“不过比起江鱼和河鱼,还是稍微差了点。”   所谓的江鱼和河鱼,就是从长江黄河里捕获的鲤鱼,肉质细嫩,用来做鱼脍,最好不过。   “以前父亲让庖厨用江鱼做成鱼脍,不过你从不动箸。”屈眳道。   屈襄在衣食住行上,吩咐过人,要对半夏极其用心。上好的江鱼送过来,切成极其纤薄的鱼脍,也只是为了一搏她的欢心。不过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那个。   半夏抬头,“我不爱吃生的。”   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但是水产品还是个生的,里头要是有寄生虫怎么办?   屈眳目光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半夏嘟嘟囔囔,嘴里低声也不知道说什么,胡乱的吃完一顿饭。她吩咐把剩下的那些鱼,全都分给今天跟着她出来的人。而后站起来在屋子里头转悠了一圈,“出去走走吧,用完膳食之后还坐着的话,肚子会大起来的哦。”   屈眳嗤笑了一下,似乎对她这个说话不屑一顾。但还是站了起来,跟在她的身后,在外面走一走。   今日的阳光很好,半夏看着外面的天,“我以为你没多少空闲,来不了我这里呢。”   “我又不是父亲,怎么可能没有空闲过来。如果我真的想来,那便是一定会来,不管如何,都会过来。”   此话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甚至还有一些霸蛮的意味。   “没有正事么?”半夏好奇。   他年岁都越来越大了,自然不可能和十二三岁的少年一样,无所事事到处晃荡。而且十二三岁的贵族少年,也没有多少空闲。   “你不是么?”   半夏好会意味自己听错了,但屈眳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紧紧的看着她,没有半点说笑的意味。   她被他看的有些惶恐不安,转过头去,想要快走几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屈眳快步跟上,伸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手臂一收,整个人就轻轻松松的落入他怀里。   其实有些事真的很容易,只要他主动出手。   屈眳耳畔听到她低低的惊呼,低头下来,柔软的发丝就蹭在他的下巴上。   半夏面红耳赤,她飞快的看周围,幸好这个时候是仆役和侍女们用餐的时候,来往的人很少。她看了一圈,没有人经过。   腰上的手,圈的越来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还没等她出声,身后男人直接用力,她两脚就离了地。   半夏大惊失色,两腿乱蹬,“你这是干甚么?”   她怕有人听到赶过来,压低了声音和身后的屈眳低喝。   只不过她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实在是没有多少威慑力可言,屈眳拦腰把人抱起来。半夏挣扎不开,直接被他一路抱到僻静无人的地方,他整个将她抱在腿上,幽深的眼睛里点着两簇明亮的火光。   “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半夏也该告诉我了。”屈眳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软无骨的身躯,手臂收的再紧,也感觉怀里抱着的事一团柔软的云。   “甚么?”半夏心跳跳的飞快,不知他会问甚么。   “半夏对我可曾有意?”屈眳终于将心底的话语问出口。   他察觉到她并不抗拒他的亲近,但还是更想听她嘴里说出来。   半夏听他这话,脸一下爆红,面庞红艳艳的几乎要滴血下来。   她嘴唇翕张了几下,“你是想要听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都要。”   半夏看屈眳这样子,知道他如今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我之前觉得你就是个……”衰仔。   最后两个字,半夏实在是不好当着屈眳的面说出来。她又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人,怎么可能对着十五岁的屈眳有什么想法?而且十五岁的屈眳看上去虽然已经没有太多的稚气,但是身量还没有完全发育,看起来瘦骨伶仃的,也就比真正的孩子好那么点。   她怎么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啊。   半夏没能把后面两字说出来,只是闭上嘴,眨眨眼睛,让屈眳自己意会。   屈眳联想她之前对自己不耐烦,估计也明白,她对他在最初没有甚么爱意。甚至可能还有一点不耐烦。   “如今呢。”   半夏脸庞红红的,散发着一股滚烫的热意,她左右环顾,闹了好半日都不肯给话,最后屈眳的手顺着腰往下摸的时候,她终于说,“你自己想啊!”   屈眳笑了,“如何想?”   半夏满脸理所当然,“你自己想,人这里就是用来想事的。”   屈眳低头,头埋入她的胸内。自从上次被她抱在怀里字后,他就迷恋上了这种馨香柔软的触感。   他这一埋胸,半夏手脚无措,想要跳起来,却又被他摁住了,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我不想自己来想,我要听你说。”屈眳在起伏的峰峦上辗转厮磨,生出无限的眷恋。   “你、你耍流氓!”半夏呵斥,可惜她那嗓音天生就是娇娇软软,哪怕故意提高了声量,也没有多少震慑力,相反还有一股淡淡的娇憨。   半夏突然想起,屈眳可能不知道流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换了个词,“你逼我!”   “我逼你没错。”屈眳头埋在她的身上,闭眼肆意的吸取她身上的芬芳,“因为之前你要把我给逼疯了。现在我来要回一些,不过分吧?”   说起来好像的确是不过分的样子,但是她要是顺着他的话过来就奇怪了!   半夏正要跳起来,屈眳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手扣住她的腰,整个把人都给摁下来,然后很不客气的,直接靠上去。   “我中意你。”他道。那双眼睛紧紧盯在她身上,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的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   他的睫毛生的很长,长长翘翘的,她看的入了迷。   “我是真的中意你。”屈眳的声音低低的,半夏仔细的瞅他。   “之前你说的那话,我也愿意。”   半夏过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这一生就只有她一个。   当初那话说出口之后,她看到屈眳在犹豫,心里泛起沸腾的愤怒。可是等几日过后,自己冷静下来,她才觉得屈眳犹豫才是正常。此间,贵族男子何人不是妻妾好几个,而且娶妻对他们来说,象征着家族之间的联系和脸面,而那些陪媵,则是在正妻之外的生育对象。   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他们的目的全都是为了尽可能生下更多的后代。   婚姻对他们来说和爱没有关系,和权力和生育有关。   当她想通这个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没有责怪屈眳的必要,毕竟她自己那番话,对屈眳来说,恐怕才是毁三观的。   但是现在他再次提起来,却说愿意此生就她一人。   “……”半夏坐在他的腿上,怔怔盯着他,好半会都说不出话来。她脑子此刻就是一团混沌,他这话把她的思绪搅和的一塌糊涂。   “现在……还……”   “你还说,等我做了大夫,再提娶你之事。”屈眳打断她的话,他笑了笑,“我想想也是,若不是大夫,恐怕以后你出行,恐怕都不能给你更好的车马。”   半夏咬住唇,她心头翻涌着各种汹涌的情绪,过了好半会她松口,“就怕你做了大夫,身边已经有其他的女子,才不会记得我呢。”   这话说的自暴自弃,屈眳凑近她,“半夏觉得,可能么?”   半夏的一条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环在他的脖颈上,她呼吸急促,但还强行稳住,“谁知道。”   “那就不该说这话。”屈眳说完,直直的盯着她,“与其和我说,将来说不定我身边还会有别的女子,这样的话,我倒是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有其他男子把你给抢走了。”   和半夏的赌气不同,这话他是认真的。   半夏愣住,她嘴唇动了动。   见屈眳要凑近过来,她一手捂住他的嘴,“先这样,我们先相处一下,看合适不合适。”   屈眳嘴被捂住,就露出眼睛鼻子在外面,他眨眨眼睛,含着好奇。   半夏脸红了红,“反正,你说好不好吧!”   她忘记了此刻屈眳的嘴被她捂住,就算是想要回答,也不容易。屈眳唇张了张,舌尖探出来,在她的掌心舔了舔。   湿软的触感在掌心里一下就渲染开来,半夏腾的一下收回了手。   “你方才捂住我的嘴,我都没法答话。”屈眳的手在她的腰上小小的捏了一下,他捏的是她腰上的一块软肉,痒得她一下就跳了起来。   屈眳把她摁住,“你想如何,都随你。但我做上了大夫,你是一定要嫁给我的。”   屈眳做大夫,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等他再大点,手里的功勋一多,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一个大夫,拥有自己的封地。   他看她呆呆愣愣,低头又亲住她的双唇,反正不管她怎么回答,这事他已经决定下来了。   半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她头晕目眩,两腿还发软,明明屈眳这次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她还是口焦舌干,喉咙发紧。   他的气味还残留在她的嘴里,和脸上。   她忍不住伸手摸摸脸颊,那里他曾经留下过濡湿的几个吻。缠绵反侧,让她溺死在里头。   半夏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没有人的房舍,心下变得空落落的。她抬足走了出去。   屈眳好好把半夏送回去,送到门口的时候,屈眳看了看,“我今日陪了你这么久,还被你拉入泥水里,不给我一些赔偿之物?”   半夏心虚气短,他那一下都是被她给拉下来的,“不是在传舍里,你拿的够了么?”   她这要养那么多人,哪里还有余钱赔偿给他?   “不够。”屈眳薄唇动了下。   她面红耳赤。   半夏飞快的看了一眼周围。   两人站在前庭,其他的人全都离他们一段距离,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屈眳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咄咄逼人,留下那句不够之后,退后两三步,抬手对她一礼,转身离开。   男女相处之道,他并不清楚。不过世上男女这么多,与其去看别人如何相处,不如照着自己的心来。   他今日做那些,也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和她每说一句话,心就跳的越快,几次他都以为自己的心都要飞出喉咙。   幸好,她都答应了。她的性情是怎么样,没人比他更清楚,若她真的不愿意,话语说的再可怜,她也不可能松口。   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一些。   到了宫邸里,左右看到他面上压抑不住的笑,“少主今日的心情不错。”   屈眳点头,“的确。”想到半夏,他脸上的笑意有多了几分,他大步往前面走去。   路上遇到廖姬几个侧室,他停住脚步,抬手和这些庶母行礼之后,就大步离开。   “伯昭生的和夫主越来越像了。”有侧室感叹说,“长得可真快啊。倒是我们几个老的更快了。”   “女子就是老的快。不见夫主都不到我们这里来了么?”   屈襄已经很久没有到侧室们那里了,也不怪侧室们有闺怨。   “我们年岁大了,人也老了,自然不比年轻女子娇嫩,让夫主更加喜爱。”   屈襄还算得上在壮年,侧室们绝大多数都比他年岁小,口里说着人老珠黄不得宠爱的话,满脸的怨怼。   侧室们轻声感叹几声自己不受夫主喜爱,各自散去。   廖姬沉默无语回去,她之前听侧室们说自己恩宠已断,不比年轻女子受宠的话语,莫名的想笑。   屈襄没有到她们这些侧室这里,同样的,她也没有听说过,屈襄找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过夜之事。这些时日来,屈襄都是一人独寝,根本就没怎么近女子之身。她几乎是和巴姬差不多同时嫁进来,服侍屈襄这么多年,对屈襄的脾性了如指掌。   屈襄并不好女色,但也绝非不近女色之人,只能说是个正常男子罢了。   现在不仅仅连侧室,连其他女子也不碰。这就让她颇为警惕了。   廖姬坐在室内,面前是最新送来的各种做好的崭新衣物。另外还有玉笄等首饰。   “廖姬,这些难道不看看?”一旁的贴身侍女轻声问道。   廖姬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摇摇头,“看了又有甚么用处?夫主现在来也不来了,我就算打扮的再好看,又给谁看?”   此言说的侍女立刻低头下来。   廖姬问了一声,“小君子现在人在何处?”   “小君子已经去开蒙了。”   廖姬听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那就好,他快快长大。我就能放心了。”   生下儿子还不够,必须要让儿子长大成器,她这个生母才能松口气。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保证无人针对她。   廖姬想起了半夏,那个女子年轻貌美,这个已经没有办法和此女相比了。毕竟容貌天生具来,想比也也没办法,但是她之前曾经得罪过苏己。   苏己看起来年轻面嫩,这种女子在郢都也没有根基,再好欺负不过。曾经的她也这么认为的,谁知道狠狠的被苏己给摆了一道。她被软禁起来,差点就出不去。   巴姬之心她能理解,毕竟谁能容忍一个亡国之女爬在自己的头上,但是谁料想到被人识破之后,惩罚如此严厉。   廖姬不敢再用巴姬的那些法子,也用不了了。   但若是苏己真的嫁入宫邸,照着苏己的性情,恐怕自己没有多少活路。   入夜之后,宫邸里陷入寂静里。廖姬看看外面的逐渐昏暗的天,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今夜又是自己一个人独眠了。   廖姬站在门口一会,突然她听到寂静的夜里传来些许丝竹之乐的声音。   宫邸里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声音了,她叫过侍女,“快去打听,打听一下是不是夫主在观舞?”   她满脸欣喜,声音急切,好像屈襄已经过来一样。侍女被她催促着出去,不一会儿,侍女回来了,“主君的确召了歌舞。”   果然男子还是男子,一段时日不近女色可以,但是这么久下来,哪里还会忍得住。只要夫主近了女子的身,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再回来了。   廖姬踌躇满志。   屈襄回来之后,用过晚膳,在屋内来回走动,他此刻的性情有些焦躁。他这段时日借着诸多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可是只要有半点松动,苏己的身影还是会和往日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   明明已经不年轻了,却还和年轻男子一样,如同秦风里的那个男子,为了一个女子的倩影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但是屈襄也知道,自己眼下,的确是无颜再见苏己。   害她性命的人是他的侧室,光是这一条,他就无颜再出现在苏己的面前。   苏己知道对她下手的人是谁,但从未表露出半点不满之情。可是越是她不表露,他就越是羞愧。   他从未见过和巴姬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一次人前失态不成,既然还起了那样的歹毒心思,他处死了巴姬。似乎也能给苏己一个交代了,却自知在她跟前已经失去了欢心。   屈襄擅长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在沙场上纵横披靡,但在苏己一事上,却没有太多的办法。   过了许久屈襄终于停下来,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家臣,“让舞伎们过来。”   家臣立刻传令,不一会儿,舞伎们全都来了。他坐在上首,令人斟酒。舞伎们窈窕多情,看上去都是郑卫之女。   只是那个动作不像是以前的,倒像是苏己曾经跳过的。   屈襄记得苏己当年那夜的一舞。艳绝妩媚,无人能敌。   舞伎们的摆弄的舞姿里,糅杂着屈襄熟悉的姿势。   “怎么和苏己这么像?”屈襄沉下脸,他侧首问身边的家臣。家臣看了一眼那些舞伎,过了好会开口道,“苏己以前在宫邸之时,时常去舞伎们练舞之所,和那里的女胥指点过一些。或许女胥正是得了苏己的指点,这些舞伎舞姿和苏己才有些许相似之处吧?”   家臣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些舞伎们,其实他觉得舞伎们现在跳的,可比苏己来之前要好的多。   只是看主君的样子,不怎么高兴。   “她们和苏己,毫无可比之处。”屈襄放下了手里的漆杯,不满道。   家臣在一旁赔笑。   过了好会,屈襄让舞伎们退下。丝竹之乐响起的时候,还显得有几分热闹,当撤去之时,就显得越发寂寥。   屈襄坐在那里好会,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看幼子了。他之前并不怎么喜好女色,所以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最后一个儿子。楚人爱幼子,所以屈襄对这个孩子要格外宠溺些,甚至比嫡长子都还要疼爱。   他起来,到幼子那里去。   幼子和生母廖姬住在一起,他要看孩子,自然只能到廖姬那里。   廖姬没有想到屈襄这么快就来了,她以为还要过上一段时日,他才会过来,顿时廖姬喜出望外。   她令人把孩子抱来,屈襄知道幼子已经开始学字,捏着孩子幼小的手教了几个字之后,屈襄心情又重新好起来。   “父亲,苏己甚么时候又来啊?”孩子学完之后,仰起头,满脸天真无邪的问屈襄。   廖姬看到屈襄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廖姬顿时头皮发麻,“夫主,小儿胡言乱语,夫主不要放在心上。”   屈襄没有搭理廖姬,他只是低头逗弄幼子,“喜欢苏己?”   “嗯,”冰雪可爱的孩子点点头,他堆起满脸的笑容,“苏己可好了!”   屈襄听后,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之前的不悦已经全部没有了,然而还没等廖姬完全松气,就听到屈襄继续问,“那让苏己做你的母亲,好不好?” 第78章 知道   廖姬似乎是被刺刺了一下,屈襄怀中的幼子懵懵懂懂,他抬头问,“可是臣已经有母亲了啊?”   “夫主,是婢子哪里做的不好吗?”廖姬在一旁等的心惊肉跳,好半会也没有听到屈襄给孩子解释,终于自己忍不住开口了。   屈襄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极具威压,不怒而威,瞥的廖姬不得不低头。   “你自己觉得呢?”   一句话问得廖姬心惊胆战。这话里细细觉咂,似乎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威胁在里面。   廖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讨好屈襄。多言多错,她跪伏在那里,身上细细发抖。   “起来吧。”屈襄道,他抓起幼子细嫩的手,让他在竹简上写了几个楚国的鸟虫字,“这宫邸里头,没有一个主母,的确是不太好。廖姬你说是不是?”   “夫主说的极是。”廖姬不蠢,也没有巴姬那样的泼辣习性。她立刻摆出温顺的姿态,“若是有主母,婢子等人也有女君可以尊了。”   屈襄对廖姬这话极为满意。   廖姬迟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是何家女子?”   屈襄这等上卿的身份,就算是迎娶一国公女也绰绰有余。廖姬知道自己是没有半点可能被扶持为正室,对正室之位也没有任何期待,只是还要问上一问。   “你也认识的。”屈襄随意说了两句。   廖姬心里过了两下,飞快的想道一个人,顿时面上仅有的那点脸色尽褪。她不敢让屈襄看出端倪。自从巴姬对苏己下手一事过去之后,侧室们都已经被屈襄疏远了。   疏远倒还是小事,若是被认为对苏己有歹心,那就完了。   “是苏己?”廖姬问。   屈襄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他依然兴致勃勃的教孩子写字。   廖姬挤出一丝笑,“苏己年轻,而且也正好在宫邸里住过一段时日,对宫邸之事,也知道一二,的确是再适合不过。”   说完之后,只听到屈襄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没有留下来过夜,只是教了孩子之后,屈襄就起身离开。   廖姬送屈襄离开,整整一夜未眠,清晨起身,满脸的憔悴遮掩不住。   她坐在席上,对着面前的简牍。自从屈襄不来之后,她摆弄的东西从那些金玉首饰,变成了面前的各种简牍。   她枯坐了好久,想起自己和苏己的那些恩恩怨怨。如果她当初没有为巴姬出头的话,那么两人的交情还算可以,毕竟两人没有深交,但也没有怨怼,可是那次她为巴姬出头的时候,明明白白说了苏己和巴姬的身边之差,如同天堑。话语里是浓厚的讥讽之意。   这已经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但是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夫主的意思是要娶苏己为正室。何况苏国已灭,巴国还在。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全都是真的。只不过苏己听了,会心里发怒。   苏己一直是温温吞吞的性子,哪怕是对最卑贱的贱隶,也未曾有过半点厉色。偏偏她那一番话,就让苏己大怒,直接一状告到了夫主那里,让她被关了起来,不准踏足外面半步。   此事看似是过去了,但廖姬总觉得,那一次,她把苏己得罪的太厉害了。   苏己此人看似平和,其实最是计较不过。只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若是让她做了正室,恐怕自己的日子会不好过。不仅仅不好过,会连孩子的日子一样的不好。   廖姬在屈襄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那个侧室格外宠爱,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当年主母在世的时候,凭借着正室的身份还有嫡长子,才得了屈襄尊重。但那也仅仅是尊重而已。这个男人,十几年来,心里除了国事和家族之外,几乎再也寻找不到别的东西。至于女子,半点也算不上。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算甚么,毕竟十几年都会这么过来了。但是屈襄在这个时候,竟然发起了少年狂,对一个只比自己长子大几岁的年轻女子生了爱慕,这也罢了,不仅有爱慕,竟然还想要娶那女子为正妻,甚至连女子的出身也不顾及了。   果然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个德行。见到貌美的女子,甚么礼法,全都能丢到脑后去。   廖姬越想,面色越沉,过了好会,她站起来,“准备礼物,我出去一趟。”   说着,她令人备车。路过中庭的时候,见到了屈眳。屈眳已经完全长成一个成人了,哪怕还没有到及冠的年岁,但是身量已经长得比屈襄还要高,举手投足间,气势已显现。   “少主。”廖姬见到屈眳,向后退了一步行礼。   “庶母。”屈眳看了一眼廖姬准备出门的架势,“庶母这是要出去?”   楚人并不限制女子出行,就算已经嫁人,想要出门,也是十分自由。   “正是。婢子打算去拜访苏己。”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主想要娶苏己为正室,婢子以前愚昧无知,言语之中得罪过苏己,想要亲自去拜见她。”   屈眳的脸色变了一瞬,很快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庶母说,父亲想要娶苏己?”   “嗯,婢子昨夜看到夫主似乎是有这个意思。”廖姬看到屈眳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少主面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屈眳摇摇头,“无事,多谢庶母。”   说完,他直接对廖姬一拜。   等廖姬走后,屈眳面上那点礼节性的笑,一下全都消失。他站在一大片的阴影里,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半夏今日并不在家里,廖姬一去扑了个空。不过她府邸上其他人都知道廖姬和半夏的恩怨。毕竟当初她和巴姬两个披发光足过来请罪,事还挺大。记得的人多,也很正常。   廖姬等了一会,下面的人待她,没有失礼之处,但也没任何周到的地方。只能说一般而已。   “廖姬还是先回去吧,主人现在还在渚宫,不到傍晚是不会回来的,不如廖姬下次派人过来先行告知之后,再过来?”   一个少年站在竹帘外。   廖姬知道那个少年,他是苏己身边的一个贴身近侍。话语说的恭谨,其实就是在讽刺她不知礼仪,不告而来。   廖姬受了外面少年的一顿暗讽,脸上不好看。但她毕竟是过来结交,而不是把人得罪的更加厉害。   她等了一会,见人是真的不到傍晚的时候不回来。留下送来的那些礼物之后离开了。   车上,廖姬没了之前的笑容,冰冰冷冷,她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小做休憩,来恢复之前等待耗费的体力。   突然脑子里闪现过屈眳和她说话时候,那突然变化的脸色。   廖姬猛地睁开眼,那时候她说了什么来着?   她说,夫主有意娶苏己为正妻……   之前,她便知道屈眳和苏己交好。甚至有一次,还被她当场撞见屈眳到苏己那里。那时候她并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苏己是屈眳救回来的,和他更亲近一些,也没有甚么。   和他更亲近……   她在心里仔细想,男女之间的亲近,也有许多种。苏己和屈眳无缘无故,亲近恐怕也只剩下另外一种意思的亲近了。   若是当真完全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屈眳身为嫡长子,不该反应这么奇怪。继母是谁,和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他已经长大成人,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做大夫,正式参与国事。继母年轻有宠,哪怕再生一个弟弟,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何况一个年轻女子,身后毫无根基,能有甚么威胁呢?   廖姬好好的想了一遍,发现苏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屈眳的地方,对于她们这些侧室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   这么不想苏己嫁入屈氏。不,应该说是不想嫁给父亲。   不是因为害怕继母会动摇自己在屈氏中的地位,而是因为,苏己也是他的心爱之人吧。   想明白了这个,廖姬嘴唇露出些许古怪的微笑。   这个苏己果然是相当厉害,父子两人,一个不落下,全都迷得神魂颠倒。   廖姬摩挲着自己的指甲,脸上笑意越发浓厚。   半夏到了傍晚才回来,下了车,午就过来说了白日里廖姬过来拜访之事。   午记得廖姬,言语之中,对廖姬也是很不客气,“别的贵人拜访,都要事先派人说一声。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赶过来,也不知廖姬要干甚么?”   半夏听到廖姬,眉头皱了一下。   “廖姬来坐了多久?”   “这个小人没算,不过小人和廖姬说,主人要到傍晚才能回来,与其再这么干坐等下去,不如先回去,等主人回来了再说。”   这话说的还是挺不客气的的。半夏抬手敲了午的脑袋一下,“以后和这些人说话,记得要客气有礼一些。不然我一个没看到,你就倒霉了。”   半夏打的并不重,午摸摸脑袋,“小人知道了。”   半夏看了一眼天色,决定明天让人回礼过去,至于见面,她和廖姬还真没甚么好见的。   见面了也没甚么好说,何况廖姬也代表不了屈襄,干脆就不费这个力气了。   第二日廖姬就看到过来回礼的人,至于何时见面,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来人说过一句。   廖姬面色难看,她坐在席上,脸色灰败。心下揣度自己应该是将苏己得罪狠了,不然也不会一面都不肯见。   屈襄侧室们都是贵族,就算是正室,也不可能对侧室们喊打喊杀。但是身为正室,实在是有太多的便利给侧室们难受,一丁一点加起来,日积月累,也够人恶心的了。   果然苏己一旦真的成了正室,是绝对没有她的好日子了,她也就罢了,可是她的儿子还那么小,万一苏己对付了她不够,还掉过头来对付她的幼子呢?   想到这里,廖姬握紧拳头,神色都凛然了不少。   巴姬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不能蠢得和巴姬一样,傻乎乎的亲自动手,让人直接抓了个正着。   苏己不但没事,还把自己的性命给赔了进去。   不能,不能和巴姬那样。她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半夏懒得去关心廖姬心里想甚么,她在郢都里的女人缘并不好。她也曾经试着和卿大夫们的妻妾们打好关系,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此刻女子们认为貌美女人都是蛊惑男人的祸害,乃是不祥之人。   碰了几个软钉子之后,半夏就从此歇了和那些妻妾们打好交道的心思,直接和卿大夫们往来。   至少卿大夫们不会揣着漂亮女人都是祸害的那一套。   半夏最近有些感冒,有鼻塞之类的症状,在侍奉楚王的时候,楚王听出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和不通畅,就让她去巫人那里看看。   巫人们不仅仅负责烧龟壳,来占卜出行战事的吉凶,而且还负责治病。   半夏根本就不想去,她早已经见识过巫人们治病是怎么治的了,穿戴的花花绿绿,头戴个鸡毛冠,一手捏着蛇,在病人面前蹦来跳去的。   说实话,她当时直接被吓得操起实木漆案把巫师给拍晕过去了,渚宫里的巫师如何,她没有见过,但估计也差不多。   碍于楚王的颜面,半夏拖拖拉拉的去了。   巫师们都知道她的名声,半夏名气在外,平常人待她要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的懈怠。那些巫人知道她的本领,更是不敢怠慢,立刻给她弄来了一碗漆黑的药汤,散发着草木古怪的味道。   半夏没有喝,直接捏着鼻子,把面前的药汤一股脑的全部倒到窗户外面。   感冒这个小病,过个一个多星期,哪怕不吃药,过个一个多星期自己也会好。   她做完这一切,听到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外人敲击门框的力道拿捏的很好,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她听见。也不会引来别人。   半夏为了方便倒药,已经把左右全都遣散了。她推开门,看到门外有一个小婢。   小婢见到她,立刻跪伏下来,“有人想要见苏己。”   半夏询问了那小婢是何人,还有地方。小婢不知道是何人要见她,只告诉她地方。半夏不知道谁要见她,原本打算不去的,可还是去了一趟。   那是一处僻静的宫室,她才进去,就被躲在门后的人给紧紧拉了进去。   半夏被他猛地拉了一下,身形有些踉跄,抬起头,整个人就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屈眳低头下来,紧紧抱住她。下颌的冠缨打成的结,都压在她的肩膀上。   半夏被他抱了个满怀,她尝试着动了动,结果屈眳两手缠得更紧。   他们两人并不是每日都见面,毕竟两人都不是闲人,不管她还是屈眳,身上的事都多,不可能和平常情侣一样,每日都黏在一块。   半夏觉得挺好的,她不是那种见不着情人就抓心挠肺,哭着闹着要男友陪的女孩子。两人彼此之间留有自由的空间,她觉得挺好。   挨得太近了,说不定还会把热情全部耗费掉。   她两手回抱过去,手掌贴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抚摸,“我好想你啊……”半夏坏心眼的故意对着他耳朵说。   果然屈眳呼吸更重,手臂收的更紧,紧紧的勒住,他头颅埋入她的脖颈里。   过了好会,他都没有放开的意思,半夏终于觉察到不对,“怎么了呀?”   半夏总觉得,她和屈眳,就像是男女里头调换了个。她不黏人,但是屈眳却黏糊的很。   半夏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是谁给你难受了?我去找他。”   屈眳浑身僵硬。她这话说的比他更像一个男子。   “你……去找他?”屈眳迟疑了好会开口问道。   半夏肩膀上还抵着屈眳的下巴,半夏两手抱住他,在他背上和哄孩子似得拍了拍,不仅拍了,还摸了两下。   “谁给你难受了,和我说说。我一定会给你把脸面找回来。”   “……”屈眳突然觉得,不想和她说了。   半夏等了好会,却没等到屈眳的回答,她摸摸他的背,然后手收回了点,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楚人好细腰,年轻男女,腰都是一把细腰。她在渚宫看女子细腰看多了,更喜欢看年轻男人的腰。   男人的细腰,一般来说都是动出来的,薄薄的皮脂之下是强健有力的肌肉。   半夏伸手在他的腰上摸了两下,果然感受到的是男子强有力的力道,她满意的眯了眯眼,嘴里劝慰,“真的没事了吗?”   屈眳感觉自己腰上被她捏了两下。他伸手过去,把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了下来。   “……”半夏任由自己的手掌被他握住,她看着面前的屈眳。屈眳似乎模样又张开了一些。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头低着,像是有什么很沉重的心事。   半夏俯身下来,看了屈眳半日,也没能看出些什么。   她想起男子和女子不太一样,遇事了,更喜欢自己单独坐一会。她要不要让屈眳独处一会?   心里想着,她把手腕往外抽了下,才使劲,就立刻被屈眳攥紧。   她一看屈眳不想让她离开,顿时那股劲也就散了。   半夏靠在他身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好另外一条手臂也搂住他的肩膀,和搂孩子似得,把他整个人给抱在怀里。   温暖的怀抱,让屈眳的心情平静下来,他主动的更近了一步,脸颊往她的怀抱里更贴近了些。柔软馨香的触感在脸颊上,他喟然的叹了口气。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半夏抱住他。   屈眳在外面,是不言苟笑的贵族子弟,到了她面前,就是个缺爱的孩子。这么喜欢埋胸,估计年岁还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享受不到充足的母爱,到了现在就喜欢埋她的胸。   半夏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罩杯,学舞的,就没有几个大胸的。只能说是比平胸稍微好那么一旦而已。毕竟胸大不利于体型整体的美感,而且也不利于跳动中保持平衡。   她不觉得自己的胸有多大,也不知道屈眳为何这么喜欢埋进去。   很舒服吗?   她很想问屈眳,但是觉得怪怪的,还是没问了。   半夏和抱小孩似得,把他抱住,手掌在他的肩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想要安抚他那心里的小情绪。   “咱们不气了。”半夏俯身下来,脸颊贴在他的头上,结果一下脸颊怼上了他的切云冠,不得不稍稍挪了点位置,改为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们都是猪蹄子,这么想,是不是好点了?”   屈眳在她怀里忍不住嗤笑,那笑闷在她的衣襟里,带起颤颤的颤动。   “难道不这么觉得吗?”半夏低头,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梳的油光水亮,发型和她以前见到的秦人有点相似,都是前中分,头发在后全部束起成发髻,之上戴上冠。   他的发丝上抹了兰泽,一丝都没有乱,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兰香。   屈眳察觉到她的唇在他鬓角上停留了一下,他抬首,“如果是他呢?”   半夏满脸迷茫,她双手捧起他的脸,手指在他耳朵上轻轻摩挲,“谁?”   他说的不清楚,她也不知道屈眳口里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父亲。”   半夏的脸色顿时精彩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会,“左尹给你难堪了?”   不对啊,这朝堂上,难道不应该是父子一体么?屈襄竟然给自己儿子难堪?半夏捧着屈眳的头看了半日。   “不,不是我。”屈眳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说出口,“父亲想要娶你为妻。”   “…………”半夏坐在那里,保持着捧住他头颅的姿势。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室内顿时陷入一种很古怪的静谧中。   屈眳仔细的盯着她,要从半夏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   半夏手一松,立刻放开屈眳的头,“伯昭,这个玩笑可不好。”   屈眳摇头,“我为何要诓骗你。此言我是听廖姬说的。”   “你庶母?”半夏反问。   屈眳点点头。   半夏两手又捧起他的脸颊,她严肃的盯着他,“我和廖姬关系不好,肯定是说来在你面前抹黑我的。”   屈眳的脸颊被她正张捧起来,“庶母没有说谎,说谎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他说着,越发的注视半夏的一双眼睛,“何况父亲是真的倾心于你。”   半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屈襄对她有别样的意思,这个她当然知道。一开始她觉得很焦躁,却又无能为力,甚至还很害怕,还有点窘迫。   她和屈襄的年岁差的实在是太大,相差年岁太大的男人对她有意思,让她恨不得退避三尺。   后来明白只要屈襄不挑明,她也就干脆装作不知道。毕竟屈襄这样的话,对她来说也有些好处。   反正只要她别主动招惹屈襄,那就可以了。   半夏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屈眳告诉她,屈襄有意娶她。   “……”半夏沉默以对,她松开捧着屈眳的手,“这事左尹在家中说了吗?”   “还没有,此事应该只是和庶母提了一下,并没有和其他人提起。”   半夏一听,紧绷的神经顿时放下来,“那就好。”   屈眳闻言看过去,半夏笑了笑,“既然左尹只是和廖姬说了一下,还没在众人面前提起,那就应该没关系。”   “没关系?”屈眳顿时皱起眉头,他伸手,抓过半夏的手腕,让她坐到自己面前来,“父亲对你有意,这也没关系?”   他言语眼神之中皆是嫉妒,半夏被他看的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于她来说,只要左尹屈襄没有当众提起此事,并且派人过来和她提亲,那就是没事。   “此事,我也是没办法。”半夏满脸苦恼,“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左尹为何对我有那种心思。左尹应该也算是博览群芳之人,对我……”半夏说到这里,她满脸苦恼的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   屈眳见她如此,眼里的嫉妒也逐渐散去,他眼神清明,“不然我们走吧。”   “走?”半夏有些不太明白屈眳这话里的意思,“去哪儿?”   “到楚国之外的地方去。”屈眳飞快答道,“郑国,巴国,随便甚么都可以,只要不在楚国就行。”   屈眳低头,“父亲他对你……,现在只是和庶母提了,若是下次他真的要聘娶你,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啊,还能怎么办?半夏把话语吞回喉咙里。   屈眳皱起眉头,“我想了一下,只有我带你走。”   “你的意思是,私奔?”   “国中有规矩,仲春之月,男女相奔不禁。”屈眳听到半夏简单直白的话语,俊秀的面上红了红。   半夏恨不得把屈眳的脑袋摁在水里,清醒一下,她也就罢了,原本就不是楚国人,来楚国的时候一清二白,除了自己的背包和身上的那一套衣服鞋子,在楚国什么都没有,但是屈眳却是屈襄的长子,在楚国才有他想要的一切。   封地地位,之后他很有可能还会和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上卿。若是真的带着她跑到楚国之外,到时候要怎么立足?   “你别!”半夏惊呼出声,她望见屈眳满脸被拒绝后的愠怒,反应过来屈眳是接受不了被如此简单直白的拒绝。   她微微叹了一口,伸手抱住他的面颊,手掌轻轻在他面上抚弄。她掌心柔软洁白,屈眳的表情软和下来,甚至主动靠入她的怀里。   “傻子。”半夏轻轻的摸着他的脸,手一下接着一下在他脑后轻轻抚摸,“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放弃在楚国的前程?”   屈眳抬头,“可是父亲那里……”   他当心的就是父亲,父亲对她痴痴念念,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对哪个庶母如此痴情过。   “我对左尹没有甚么,就算是左尹真的聘娶了,那么我也不认。”半夏飞快道,“我敬重左尹,但对左尹从来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若是父亲找到了你的父母……”   “我父母不在这里,也不在卫国。”半夏说的飞快,她叹了一口气,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如同安抚一只暴烈的小狗。“左尹找我父母一定找不到的,就算是派人去了卫国,也不会有收获。所以你也就别担心了。”   屈眳还是不安,他急需向她更靠近一些,在她身上拿到什么,才能让他自己安心下来。   “半夏。”他抱住她的腰。   渐渐的他的手有些不太老实,半夏察觉到他在摸哪里,立刻飞快看了看左右。   半夏不是什么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的女孩,自然知道屈眳现在到底想要干甚么。他在她的脖颈里蹭着,她顿时抓紧了他的衣襟,“这里是渚宫,在这里乱来,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又不是国君面前,有甚么要紧?”屈眳抬头反问。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弄得半夏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搂住他的脖子,低头下来,屈眳仰首就接住她的唇。   气息杂乱间,他越发意动。   半夏轻轻推着他的肩膀,表露出那么一丝推拒的意味,但那一丝推拒若有若无。半推半就之间,她就被推到了光洁的木质地板上。   他俯身上来,半夏抓住他的衣襟,轻轻抽气,却并不反感。   这种事到了年纪,不管男女,都会有些向往,何况是他,她也不会抗拒。   察觉到他想要解开她带勾,半夏清醒过来,她摁住他的手,摇摇头。   屈眳双眼上蒙上了一层水光,此刻充满了期望看她。若真是要做,衣着太方便了,只要一撩下裳就可以成事。但她觉得那样也太狗男女了,就是为了做那个躲在这里幽会一样。   半夏摇摇头,屈眳眼里的光晦暗下去,甚至还有点无精打采。   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拇指的指甲轻轻的在他的唇上擦了擦,“别心急。”   半夏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再相处试试。”   这么着急,她总有些不适应。   “那……到甚么时候?”屈眳低头问。   他说着就在她脖子上又吮咬起来,年轻男子的欲念如同淋了油的篝火,烈火熊熊,尤其遇见了心仪的女子更是如此。   他咬的力道适中,酥麻里有淡淡的疼痛。   “至少在这里不行。”半夏吸了几口气,她把身上的屈眳推开。他依然还衣冠整齐,但是看看她自己,身上衣裙被弄了个乱七八糟。半夏一脚过去,玩闹似得踢了他一脚,嗔怪了几句,起身开始整理衣裙。   她一边整理,一边感叹,“你别那么着急。要是我真的有了身孕,你还不得发愁?”   “为何要发愁?”屈眳的眼里多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若是有孕,那就更好,嫁予我为妻,而且有我这样的父亲,孩子自然也健壮。”   半夏被屈眳的理直气壮堵的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果然是早熟,他完全不怕在这个年岁就做父亲。   “你知道做父亲,意思是甚么,可不是把孩子丢给乳母竖仆就行了。”半夏谆谆善诱,“养孩子可麻烦了。”   “有何麻烦?”屈眳还是满脸不解。   半夏想说养孩子,不仅仅是物资上就够了的,而且还要教他们为人处世,结果屈眳听后,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   半夏想起屈眳是贵族,而且还是大贵族。贵族生养孩子,和庶人们和生孩子和下崽子似得完全不同。   不仅仅是物资上,而且教育上也是。屈眳自己就是受着大贵族顶级的教育出来,记得她初见他的时候,他才十五,但是十五岁的少年,在许多方面,比很多现代成年人都还要成熟稳重。   半夏无话可说。屈眳盘腿坐在那里,他瞅了她一会,“半夏想和我生孩子了?”   “谁说的。”半夏扭脸过去,“我才不想这么早就有呢。”   生孩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屈眳却笑了笑,“不早,刚刚好。”   他话语落下,就被半夏推了一下。   “父亲那里,你就真打算这样了?”屈眳收敛起面上的笑意,正色问。   半夏迟疑了下,“也只能这样了,你若是带着我出奔别国,又如何在别国立足?”她说着,手掌摩挲他的脸颊,“想想吧。”   屈眳的面色变了变,他张嘴想要反驳,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半夏过了好会才回到楚王身边,楚王正好看完面前的一堆简牍,“寡人以为你还要到日头都落山了,才回来了。”   “那时候,小女就不是到国君这里来了,直接回去了。”半夏过来,坐在楚王身边。   敢在楚王面前说这些话的,也就她一个了。   “大后日晴雨如何?”楚王问。   “那要明日才能知道。”半夏笑了笑。   “若是天气晴好,寡人倒是想到你封田里去一趟。别人说你在封田里乱来,可是伯昭说,你封田里的禾苗稻谷,长得却要比别的地方好的多。”   “国君有空?”半夏说着,好奇的看过去。   “空闲还是有的,只是看寡人想不想。”   正说着,寺人捧来甘浆,半夏从寺人手里捧来甘浆送到楚王的手里,她一低首,脖颈就从交襟里袒露出稍许。   楚王接过漆杯,双眼无意在她袒露出来的脖颈上瞟了一眼,露出的洁白肌肤上,有一点红痕。   “莫动。”楚王沉声道。   半夏身子顿时一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王的手指已经伸了过来,半夏察觉到他的手指已经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整个人往后瑟缩。   “怎么回事?”楚王抬头问半夏。   半夏捂住脖子,明白楚王问的是什么,“之前小女在外面,应该是被蚊虫给咬的吧?”   楚王听后,皱了下眉头,显然并不满意也不相信半夏的说辞,只是他也没有说什么。   “你在渚宫之中不要随处走动,尤其是人少之处,要知道晋人可是要你的命。在寡人的面前,还能保你平安无事,若是自己跑到哪个不见人的地方,寡人也保不住你。”   他话语沉沉,听不出喜怒。半夏低头倒是。   楚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半夏有些意外,平常楚王更多想留她在渚宫过夜,都是她踩着点跑回去的。今天倒是反常。   “是。”半夏觉得那里不对,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她站起来,对楚王一礼之后,向后退去。   半夏到外面,见到蒍士站在那里,蒍士是蒍氏的领头人,楚王亲政之后,重用蒍氏的人,将斗氏的放在一旁。   “苏己辛苦了。”蒍士见到半夏,颔首示意。   蒍士身份不低,半夏颔首一笑,“后日会有雨,大夫多多小心。”   蒍士身上有征战沙场留下来的旧伤,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发作。   蒍士听后,满脸感激,“多谢苏己提醒了。”   半夏屈了屈膝,再次行礼之后离开。   令尹和几个斗氏族人出来,看到方才那一幕,令尹的脸色并不好,“蒍士在国君的面前越发有脸面了,连苏己都卖他人情。”   苏己平日在渚宫之中,只负责楚王一人而已,旁边的卿大夫,除去左尹屈襄之外,她很少有这种主动提起晴雨,并且提醒人的举动。   斗心站在令尹身后,“恐怕是碰到了,苏己躲不过去呢。”   令尹回首看了斗心一眼,斗心有些讪讪,向后退了一步。   楚王在宫室内,见了蒍士,和蒍士商议了好会政事之后,他让人送蒍士出去。自己靠在凭几上休憩。   过了好会,他道,“让人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走进一个寺人。   “今日白日里,苏己去哪里了,又和何人见面?”   派人跟踪这种行径,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但是半夏曾经遭受过几次暗算,为了她的性命着想,无耻也无所谓了。   寺人立刻将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当话语全都说完之后,顿时就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一沉。   “当真?”楚王道。   寺人立刻跪伏在地上,“小人不敢欺骗国君。”   楚王手压在凭几上,好半晌都没有声音,寺人匍匐在地,过了好会楚王终于开口,“你下去。”   寺人如得大赦,立刻退下。   楚王坐在席上,面色阴沉,突然他一出手,把放置在手边的漆杯扫落在地。 第79章 暴露   楚地的雨水格外充沛,来的也叫人猝不及防,半夏说了第二日是下雨,而且还会是大雨。天还不亮,外面就轰隆隆的开始打雷闪电,然后雨滴落下来。   这天气太不好,半夏靠在门框上看了好会,决定今日还是不去渚宫。   楚王没有规定她每日里必须去渚宫,她也干脆不给自己找麻烦。进入偷懒不去渚宫了。   外面的雨水过大,屈眳从车上下来。楚律中,诸公子和卿大夫在入宫的时候,在茅门之前必须下车,否则杀其御人,就是车上本人也得问罪。   雨水下的太大,屈眳令人取出半夏送过来的包裹,打开了持在手里,一路走进去。许多卿大夫碍于这太大的雨势,寸步不进,躲在木廊的屋檐下。看到屈眳手里持着个和车马伞盖一样的东西,不由得好奇。   几个人好奇观望了一下,见着他在大雨里还可以前行,立刻明了此物的用途,高呼让屈眳暂且停步,和他挤在一把伞下,往官署去了。   “此乃何物?”和屈眳一同过来的大夫,好奇的打量这屈眳收起来的伞,“有了此物,雨天出行再是便利不过。”   “此物名为伞。”屈眳把手里的伞收起来,交给外面的竖仆,让竖仆带去给其他还在外面的卿大夫。   “伞?没听过。”大夫摇摇头。   屈眳听到大夫语气里满满的困惑,只是一笑,并没有再继续解释。   外头等候雨停的卿大夫们三三两两过来,虽然头上还有个遮挡的东西,但是长衣下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水给溅湿了。   顿时官署里忙成一片,屈眳也没能幸免,不仅仅下摆湿透了,就连鞋履里头也是进了水。这个模样自然是不能到楚王面前的,竖仆们取来了衣物,一番忙乱,才换上。   整理好衣冠不久,楚王派人过来,让卿大夫们过去。   楚王满面兴奋,他刚刚才从宫门那里跑出来不久。今日天色一亮,宫门开启,楚王就得知楚国行人被宋国人刺杀的消息。   楚王得知,先是一愣,然后兴奋一跃而起,直接跑出去,寺人们在后面追。雨势加大了,楚王才从外面被寺人们拦回来。   因为苏己之前早有预言,所以寺人们早有准备。楚王接过寺人们呈上来的手巾,擦干净了面颊上的雨水,直接让卿大夫们过来见他。   宋国是和郑国差不多一样的诸侯国,位置比较特别,实力也有一定的实力,但是无法和楚晋这样的大国相提并论。和郑国一样,宋国也在楚晋之间,如同墙头草一样来回摆动。只不过现在宋国国君对楚国格外憎恶,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宋国都是靠在晋国的那一边。   楚王志向在争霸中原,郑国都已经再次靠近楚国,宋国却依然还和楚国作对,现在楚国行人在宋国境内被刺,于楚国来说,正好是一次名正言顺出兵,对付宋国的大好机会。   楚王和卿大夫们商议出兵一事,卿大夫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是兴奋。   楚王宫室里一直谈到了外面的雨势渐渐歇弱,才慢慢的停下来。   楚王派遣大夫过去质问宋国楚国行人被刺杀之罪,另一头令屈襄等卿大夫随行出征,屈眳也被楚王特意点在随行之列。   众人也不觉得奇怪,屈眳的年岁早已经应该在沙场上征战,除非是最没有出息的,才会躲在郢都,活在父亲的护佑之下。   卿大夫们散去做自己的事了,屈眳也打算起身离开,却被楚王叫住,“伯昭陪寡人活动一下筋骨。”   屈眳回首过来微微伏身,“唯。”   楚王已经在席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脖颈腰骨酸疼。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骨,直接到宫室后面的一块空地上。   此刻雨才刚刚停,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而且还伴有强风。   楚王看了看,又回到宫室里来,“看来今日射箭射不了,伯昭陪寡人角抵吧。”   角抵便是两人以力相搏。贵族们多少都会这个,屈眳欣然领命,两人摘了头上的发冠,拉开几步距离,而后低吼一声,直接冲了过去,手脚纠缠在一处。   “不许让寡人。”楚王手脚上使劲,沉声道。   屈眳抬头,看到楚王目光沉沉,心下一跳,颔首道,“臣知道。”   屈眳的年纪比楚王还要大点,力气上自然占了上风,可是楚王却也没有半分力弱,他膝盖重重的压在屈眳的腿弯处,屈眳发出一声闷哼,但很快手臂压住楚王的臂上动作。   角抵在手也在腿脚之上。腿脚发力压制,手臂在对手失去支撑的那一瞬间,就要把对手整个都甩出去。   两人角逐一番,竟然好半会都没有分出胜负。屈眳和楚王的额头上已经结出了细密的汗珠。   “伯昭这次要和寡人出征,可心里有怨怼?”   屈眳眉头紧皱,“臣不知国君的意思。”   “伯昭不会舍不得苏己么?”   突然屈眳手上的劲道全部散去,楚王大喝一声,将他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屈眳的背被震的有些发麻。他从地上爬起来,“臣不及国君。”   “寡人说了,你不许让着寡人。”楚王的面色阴沉的厉害,“为何不听寡人之命?”   “臣并没有让国君,是国君神勇难当。”屈眳低头道。   楚王嗤笑了一声,没有将屈眳这话放在心上,“寡人知道你善于此道,之前和寡人对峙了那么久,也不见你有任何的力竭,突然一下没了力气,不是寡人如何,而是你不想比下去了吧?”   楚王说着,目光幽深的盯着他,“既然如此让着寡人,为何苏己一事,又如此糊涂。”   郢都里无人不知苏己是楚王宠爱之人,哪怕没有被楚王收入后宫,也没有侧室的名头,但那些男子碍于楚王,哪怕对苏己垂涎三尺,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国君,男女之事,并非几道君令就能束缚,何况国君真的知道苏己她想要甚么,喜欢甚么?”   楚王一愣,“苏己喜欢何物,寡人如何不知晓?”   “她喜欢田地,寡人给她田地。她喜欢财物,那么寡人就赐予她财帛。”   楚王说着底气很足,屈眳却是叹了一口气,“国君,苏己要这么些,只不过是她对男子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信任,她觉得世上男子多薄幸,手里有这些,至少能让她过得更好。她想要的是男子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女子。”   屈眳说完,他拱手对楚王一拜,“臣愿达成苏己所求。娶她为妻,并只要她一人。”   这话从屈眳的口中说出来,楚王的面色变了几变,“就苏己一人?”   话语里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屈眳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   楚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何时和你说的这些!寡人为何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那个女子在他面前,从来就像是一个长姊,在他身边温柔的照顾他,提醒他身边的寺人按时给他增添衣物。   偶尔他问起她想要什么,她总是毫不犹豫的答想要财帛。   “……”屈眳不答,但是楚王的脸色却越加难看。   从来没有说过,那是因为没有必要说。楚王自己后宫里就有侧室无数,她就算说了,楚王难道还能照着她的话去做么?   “国君,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容臣告退。”   说完就要走。   楚王却出身制止他,“你这话左尹可曾知道?”   “父亲知道不知道,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臣决心已下,就算是父亲,也撼动不了分毫。”   楚王看着屈眳直接走出宫门,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翻腾在胸腔里的怒火。   今日的雨下的格外多。   不过也不奇怪,这段日子本来就是多雨的时候,如果不下雨,恐怕会有旱情。   雨只是停了那么一下,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雨水再次而下。断断续续,下个没停。   外面下雨,半夏没去渚宫,但是不代表她没有事做,她驱车去看了一趟封地,亲自看了稻田的情况,吩咐人若是雨势太大,就把及时挖出沟渠。   她看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候,才回来。   因为她早就说过,田地所产,耕田之人可以自留三分,所以农人们的积极性很高,至少比她想象里的要高得多。   实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欺下瞒上,想要把那耕农的三分粮食也要贪下的。那时候半夏难得发了脾气,直接令人把那个家臣摁在众人面前,噼噼啪啪一番好打,并且把原本贪墨下来的粮食全部发放回去。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耕田的积极性也跟多了,毕竟被逼无奈和为了给自己挣一口口粮而努力,完全不同。   半夏到了傍晚时候,才回到家里。   她的封地并不大,一番看下来,都觉得累的慌。她令人送上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   她坐在镜台钱,梳拢湿漉漉的长发。   她到这个时代之后,好像就停留在那个时候了,除了头发指甲之外,其他的都没见长。   “主人,屈子来了!”外面侍女禀报,声音里还夹着丝丝缕缕的着急。   “他来了?”半夏吃了一惊,她把手里的漆梳放到一边,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的很急,噼噼啪啪的落在地面上直响。   屈眳从门外进来,他此刻没有打伞,直接从车上奔下来。雨水毫不客气的直接把他浑身上下给打湿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半夏惊呼,“我不是告诉你要下两日的大雨么,你还过来干甚么!”   倾盆大雨里,出行不便,他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干甚么?   屈眳站在中庭里,隔着雨帘和她遥遥相望。他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半夏急了,她从廊道上奔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屋子里走。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给湿透了,还有一缕碎发从冠里滑落出来黏在脸上。衣料吸足了水,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露出男子粗犷强健的胸膛。   半夏才抓住他的手,正要把他往屋子里头推,那只手反客为主,一用劲,将她整个人带扯到怀里来。   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他已经伏低头颅下来,滚烫的双唇里,夹杂着雨水和他自己的味道,源源不断的向她灌了进来。   半夏耳朵里听到了侍女们惊讶的惊呼,而后那些惊呼瞬间远去,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的吻缠绵而凶狠,缠住她的舌尖,不停的厮缠。   不知何时,半夏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来,直接进了内室。她被放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他便又覆身上来。   年轻男人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是最好的美酒。半夏晕晕沉沉,他直接缠绕上来,不给她半点清醒的机会。   耳鬓厮磨,他气势汹汹,绝不放她再有半点脱逃的机会。   半夏手臂攀住他的臂膀,怔怔的看他,屈眳直接俯首下来。她从口里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雨势强强弱弱不停的转换。   夜色逐渐浓厚,两个侍女捧着灯进去,瞧见地上丢满的衣物,和里面吱呀的声响。暧昧的轻笑。为了不吵到内室里的人,两人把豆灯点燃之后,蹑手蹑脚退下。   屈眳嘴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低吼。而后支撑自己身体的手臂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来,重重压在身下女子的身上。   半夏目光迷蒙,屈眳初尝滋味,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部都花费在她身上。   过了好半会,他稍稍恢复了些,才从她身上起来,只是手还不太老实。   半夏拉过身上的被子,她腰酸腿软,此刻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怎么了你。”半夏哑着嗓子道。   屈眳躺在一旁,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早就脱了丢了下去,残余的水渍,也被新鲜汗水所替代。   他脑袋挪过来,轻轻的压在她的胸口,他的脸颊蹭蹭透软而温热的肌肤。   “我要去出征了。”屈眳突然道。   半夏啊了一下,她强撑抬起上身,只看到他头顶上的发髻,“要出征了?”   拼死缠绵,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得知他要出征的消息。她把胸口上的脑袋推开,“怎么回事?和我说清楚!”   她此刻撑不起太大的声响,丝丝绕绕,和她现在堆积在眼角眉梢的妩媚风情相比,格外娇弱。   “嗯。”屈眳应了一声,“不过没事,天凉的时候,我就能回来了。”   出征对屈眳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他以前也经常看到父亲屈襄时常出征。   “所以你就赶回来,先把我吃到肚子里?”半夏抬手,一手就掐住了他的下巴。她没多少力气了,再费尽力气,也不过是在他的下巴上给掐一道月牙来,别说痛了,连破皮见血都没有。   半夏抬腿要踢他,结果腿根发酸,抬起来,还没踹到他,就自己偃旗息鼓的躺了回去。   年轻的男人,在这上面如同一头永远不知饕足的饿狼。这都是两人的第一次,他一鼓作气折腾了好几次。她的体力也算是不错,但是此刻浑身上下和散了架一样的疼。   屈眳看见她眼里的疼楚,他伸手过来,给她揉腰。他那双手拿惯了剑戟,贴在她身上的时候,那只手上和方才激情里的时候一样,隐隐发抖。   “我不是。”屈眳听不懂她的话,但是里头的愤懑之情多少还是领会到了。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耳朵边。   屈眳还是没有和楚王比试一事告诉她,他贴在她胸口上。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除去雨声之外,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过了好会,屈眳起来,抓起地上的中单起来,倒了一杯水,扶着她起来喝水。   “你要去哪里?”半夏靠在他的胸膛上,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之后,轻声问。   “应该是宋国,宋国杀了楚国行人,国君大怒,要拿宋国问罪。”   屈眳说着,见她已经喝了水,放下手中的漆杯,伸手给她擦拭一下唇角,“其实宋国也不远,就是看这次宋国能撑多久而已。要是快的话,没有两三月我就回来了。”   “这次国君不带我去?”半夏问。   屈眳摇头,“国君没有说让你一同前往。”   “何况一开始国君也不会立刻亲自过去,会让其他卿大夫先打头阵。”屈眳说着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柔软丝滑的长发在掌心里揉开。   “何况去了又有甚么好的,你也去过,那里全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子也不方便。”屈眳扶住她的肩头,轻声细语的说着她在里头的各种不便之处。   “好好在郢都等我。”屈眳低头下来,唇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半夏忍不住笑,她靠在他的肩头上,抬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掐了掐,留下一个浅浅的指甲印。   屈眳留宿在外,没有回到宫邸。他并没有在渚宫,若是在渚宫留宿过夜,一般会派人过来提前和屈襄告知。   屈襄并不管束长子,对于长子,屈襄管束的并不十分严格,更加不会和妇人一样,时刻盯着长子的去处。   屈襄知道之后并不多问,只是知道儿子到时候会回来,也就行了。   他逗弄了几下怀里幼子,幼子抬头,柔柔软软的叫了一声父亲。   “夫主。”廖姬坐在一旁看着,见着孩子被屈襄抱在怀里,笑的格外小心。屈襄的性情向来严苛,他喜欢幼子没错,但他喜欢的只是幼子,对于幼子的生母,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宽容。   她触怒苏己,哪怕生育了幼子,也依然被罚,没有一丝一毫的被厚待。   “天色已晚了。”廖姬小心的提醒。   现在夜色已经晚了,屈襄怀里的孩子,也开始脑袋一啄一啄的,看着是困得厉害了。屈襄低头看了一眼,“困了?”   孩子眼睛都已经快要睁不开,听到屈襄这么一问,又迷糊着强撑坐起来,“父亲,臣没有。”   屈襄看幼子强撑,忍不住笑了,令乳母过来带着孩子下去就寝。   孩子体力弱,还没到深夜,就已经困得不行。廖姬看着乳母把儿子抱走之后,“夫主看起来,似乎有心事。容婢子猜一猜,可否是和苏己有关?”   屈襄眼角余风扫过廖姬,廖姬被他目光扫到,心头一紧,“婢子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和苏己见面,希望苏己能原谅婢子以前的所作所为。”   柔柔软语,这才让屈襄冷硬的面庞稍稍柔软下来。   “苏己这段时日,一直不见我。”屈襄说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苦恼,半夏对他有些躲着,并不爱见他。   屈襄说完幽幽叹了口气。   “这又有何难,不久之后便是少主生辰。主君可以借此把苏己请来。”廖姬笑语盈盈的给屈襄出主意。   “苏己当年是被少主救回来,少主生辰,她不可能不来。”   廖姬所言,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说起来,少主和苏己交好,若是让少主劝说一下苏己,说不定更好呢?”   “……”屈襄看了一眼廖姬,廖姬立刻不说话了。   “他们关系很好?”屈襄慢慢问。   “是啊,以前苏己刚来的时候,甚么都不懂,是少主一手照顾的。”廖姬低眉顺眼,“甚至苏己学楚文,还是少主寻的师傅。”   屈襄侧首,眸光动了两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屈眳的生辰,并不算多大的事,没到二十及冠的年岁,那就并不是大事。不过男子年岁渐长,还是有些意义。   屈襄还是请了族内和郢都内的一些卿大夫,为长子过生辰。   半夏也在被宴请之列,屈眳过生日,她当然要去的,而且不仅要去,而且还要给屈眳准备一份礼物。   屈襄见到半夏,半夏笑语盈盈给屈襄见礼。   “苏己,好久不见了。”屈襄见到半夏,似乎颇有感叹,他上下打量了半夏一圈。一段时日不见,她依然还是和原来一样。   “不知可还安好?”   “小女一切安好,多谢左尹。”半夏点头示意,她看了看左尹,“左尹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她话语活泼,屈襄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笑了,“哦,我现在还和以前一样么?”   半夏看了一眼屈眳,屈眳三十多岁,甚至还没到四十。放在现代,正是一个男人最风华正茂的年岁。屈襄整个人完全不见任何老态,甚至他没有半根华发,背脊笔直,强健有力。   “我已经老了。”屈襄似有感叹,他看着半夏面孔,光洁如玉,洋溢着青春的光泽。那光泽最是动人心不过。   和她比起来,屈襄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和老朽一般。   “左尹头上白发都没有一根,哪里来的老呢。”半夏笑道。她一面说,一面去看屈襄的头发,在烛火下,屈襄的发丝乌黑,还真没有一根银发。   她这话取悦了屈襄,“还是苏己会说话。”   “我这可不是会说话而已。”半夏抬手,袖子轻轻遮掩了一下唇,露出一双眼睛来,“若不是真的,怎么敢说呢。”   “父亲。”屈眳看到屈襄和半夏站在那边。快步走来。   “伯昭。”半夏笑的眯了眼。   屈襄听到她话语里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他不动声色,直接向长子看去。   屈眳对屈襄一礼,他看了一下半夏,“先让苏己到庶母那里去?”   屈襄摇摇头,“罢了,让人带着苏己先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你庶母那里,人太多。”   “唯。”屈眳应下,唤来一个侍女领着半夏过去。   半夏路过屈眳身边的时候,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睛。眼里的俏皮,让屈眳忍不住咧开嘴笑,屈眳的视线看过来,屈眳立刻肃起神情,目送半夏离开。   屈襄看着长子,方才那一瞬间的欣喜,绝对是做不了假。   “父亲。”屈眳低头下来。   屈襄站在那里,一直到半夏的身影都完全消失看不见之后,他才回身过来,“你和苏己,很熟悉?”   屈襄问的漫不经心,屈眳却不敢掉以轻心,“苏己之前有事找过臣几次。”   屈襄听后,看了屈眳几眼,“你长大了。”   这话来的突然,屈眳不太明白屈襄此话的用意。屈襄走近几步,抬手在屈眳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是他的嫡子,也是他的长子。原本瘦弱的肩膀,已经变得宽厚。手掌下是年轻男子蓄满力量的身体。   像是云梦泽里的猎豹,年轻矫健。   屈襄笑了笑,“既然长大了,那也该娶妻生子了。早早娶妻生子,到时候你母亲见你长大成人,又成了家,一定安慰。”   “父亲。”屈眳笑道,“臣暂时还不想娶妻。”   “大丈夫应当是以国事为重,何况我现在还只是个郎中,就算是娶妻,我也拿不出甚么好的身份来。”   “何况,臣也要一起出征宋国,此事实在是不好提起。”   屈眳的话句句在理,的确男子在世,理应以大事为重,女子一事,只是锦上添花。比不得大事来得重要。   “你长大了。”屈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屈眳去了,屈襄站在那里一会,转身叫过一个竖仆,轻声吩咐了几句。   竖仆听后低腰应下,涉轻手轻脚的往别处去了。   半夏等了好会。或许是屈襄觉得把她和女人们放在一起容易出事,她没有和那些女眷们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人呆在一间宫室内。   宫室内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侍女。她转悠了一下,靠在窗台那里,看宫室后种着的绿竹。   身后有些许轻微的响动,她回头一看,见到那些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褪退下了。   屈眳走进来,他见到她,忍不住咧嘴笑,“你在等我?”   半夏点点头。她啊了一下,转身拿起自己带来的盒子。   “给你的。”   “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若是做了大夫,那么我就送当初送左尹一模一样的礼物。”半夏有点苦恼,“但是那个是国君赐给我的,好像也挺珍贵。我找了郑国公子,郑公子说,也不知道郑国商人那里还有没有。”   屈眳轻笑了下,他眼角眉梢全是盈盈的笑意,“没事,反正我已经得到比父亲更好的了。”   半夏抬眼,她只听到屈眳开口,“因为有你啊。”   他已经得到她了,至于什么宝物,那根本就不重要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宝物能和她相提并论。   半夏脸蛋微红,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的弯了弯。她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你看看吧。”   她还是第一次给他过生辰,自然要多费点心思,屈眳接了过来,发现是一只剑匣。   “是剑?”屈眳问。   半夏点点头,她对怎么送男子礼物几乎一窍不通,不过想起应该是送他们比较感兴趣的东西比较好,所以她就送他铜剑。   屈眳打开剑匣,看到里头的铜剑,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半夏为了这一把剑也是费了有些功夫,不过这剑能不能入屈眳的眼,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对这个几乎完全没有任何认识。   屈眳拔出剑来,手指在剑刃上轻轻摩挲,他甜头看到半夏欲言又止,灿然一笑,“嗯,是一把好剑。”说着,他拿在手里又看了好会,“你这剑来的真是时候,我到时候在沙场上用得着。”   “到时候你自己担心一点。不要受伤。”半夏轻声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屈眳收剑回鞘,他把剑放回剑匣里,慎重其事收好。他过去,把她揽入怀中。   “不过是去宋国一趟,怎么可能有事。”屈眳话语含笑,“你也曾经和我出去一趟,哪次你见着我有事?”   屈眳两手从两边环上来,抱住她,学着她上次的模样,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好让她安心。   “还说,我听说有一次,你和左尹出征,结果病了。”   “那是病了,不是伤着了。况且哪次还是冬日,冬日下雨,原本就容易生病。那时幸好有你千里迢迢送药过来,不然我也不知能不能痊愈。”   半夏嘴角翘起,她抬起手圈住他的腰。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外面把风的竖仆咳嗽了一声,屈眳反应过来,很是不舍的将她轻轻推开,“应该来人了,我先走,你在这里坐一会。待会可能你要和庶母们在一块。”   他压低声音,“若是觉得不喜欢,别搭理庶母们就是。”   巴姬殒命之后,那些原本有些不太老实的庶母也开始安安静静,这次不会有巴姬那样的刺头了。   他说完要走,半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还有何事?”   半夏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她手指在他的唇上滑过,轻声道,“这个也是送你的。”说完,她嫣然一笑,伸手往他肩上一推,把他推开。   力道不大,也没把人推出多远。屈眳伸手摸摸嘴唇,他冲半夏笑,然后提着剑匣,“那送我更多,好不好?”   半夏一愣,她还没说话呢,就听屈眳道,“你不答,那我就当你愿意了。”   说完还不等她开口,径自离去。   屈襄办的宴会很热闹,半夏依然和女眷们呆在一块,这种宴会,她以前就出席过,只不过被巴姬给搅合了。现在想想,她还真的要谢谢巴姬。   宴会上,侧室们言笑晏晏,彼此敬酒,或者是看一看舞伎们的献舞。对于半夏,她们是忌惮且不敢轻易上前。维持着面上的和气。   “苏己。”廖姬举起漆杯,对半夏一礼。   半夏记得廖姬,她笑笑,拿起桌上的漆杯沾了沾唇,直接放了下来。   等到月上枝头,宴会才散去。   夜色已深,城中早已经开始夜禁,这个时候她是回不去了,她早已经知道要在宫邸里留一宿。熟门熟路的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她的居所还在原来的老地方,不过经过几次修缮之后,她差点认不出来了。那屋舍简直和屈襄所住的宫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她也只是偶尔过来,若是和以前一样还是住在这里,非得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屈襄对她什么心思,她早知道了。只不过,她不好直接拒绝他。毕竟位高权重,在女子一事上,恐怕没有他得不到的。若是贸然拒绝,她总怕出甚么事。   所以她对屈襄总是和和气气,但也不过分靠近,隔着一段距离。   半夏扪心自问,她其实和屈襄没有什么暧昧的,就连说过的话,拿出来看都是句句清白,只是不知道为何屈襄好像对她的殷勤还更重了。   到了宫室内,半夏洗漱之后,直接躺下。   她闭上眼,外面的声响也在逐渐淡去。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半夏睁开眼,她扭过头去,还没等她起身,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   一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快要出喉咙的尖叫给堵回去。   “是我!”   “你怎么这样来了!”半夏一把拉下嘴上的手,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屈眳。   屈眳笑的开心,“我说过,我要问你拿一份更好的,所以我来了。”   说着,他就开始脱衣。随手就把脱下来的衣服丢在床下,一骨碌钻到半夏的被子里。他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和她盖着被子纯聊天。   “外面有人么?”半夏一问,感觉到两人现在偷偷摸摸的,竟然别有一种意味,惊险而刺激。   屈眳吻在她的唇上,将她吻的喘不过气来之后,才道,“有,不过被我叫人引开了。”   半夏听他那个有的时候,心脏一下提起来。听他把话说全了,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下狠的。   屈眳半点不在意,他俯身下来吻住她的脸颊,专心致志的拿另外一份自己生辰之礼。   此刻,夜色深了,宾客也已经全都散去。屈襄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到一个竖仆过来,竖仆说了几句,屈襄的脸上变了变,“当真?”   “此事当真,小人不敢蒙骗主君。”   他是真的看到少主满面怀春溜到苏己的门口的。若不是真真切切看明白了,他也不敢来禀告。   屈襄甩袖,再也不管跪在地上的竖仆,直接大步而去。   竖仆瞧见屈襄走远,怦怦乱跳的心终于能继续塞回去了。   屈襄径直走到半夏居所门前。这个地方,她在的时候,他一直遵循礼法,从来都没有来过,只有她走了之后,他令人重新装潢,才过来看一看。   此刻现在这个屋舍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还是他的儿子,他寄予重望的长子。   屈襄走近了,门口守着的人已经忍受不住困意,两手抱住自己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屈襄已经来了。   屈襄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他努力稳住自己的脚步。每一步缓慢又稳重。他不像是去印证自己心中猜想,反而是去渚宫上蚤朝一般。   到了门前,他站在门口,迟疑要不要进去。过了好会他终于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门内和门外完全不同,春情浮动,仔细听,还能听到年轻男女低低的调笑。   屈襄来过几次,重新装潢的时候,为求万无一失,他曾经亲自过来看过。内室作为就寝之所,自然是重中之重,他往里头走去,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胫衣,而且还只有一只,旁边的是女子的内裳。   浮动的别样的,只属于男女之间的味道浓烈。   屈襄看了一眼,往里头走去。   “是谁!”内里的屈眳听到了别人的脚步声,立刻高声道。   话语落下,屈襄的身影就出现在帷帐之后。   屈襄抬手直接把面前的挡着的帷帐撩开,果不其然,床榻之上一片狼藉,半夏原本趴在屈眳身上,她一下被屈眳压在下面,用锦被遮的严严实实。   “……”屈眳抬头看到屈襄站在那里,突然心头一松,压在心上这么久的石头放了下来。   “父亲。”   屈襄死死盯住屈眳,他脸颊抽搐,愤怒在他的血脉里呼啸奔走。   “左尹?”半夏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屈襄脸颊抖动的厉害,最终汹涌的怒火压制不住,他伸手握住屈眳的肩膀,径自把他一把扫落下床。 第80章 挣扎   屈襄面皮抽搐,怒火如同汹涌的波涛在血脉之中奔腾咆哮,最终那怒气终于抑制不住,他伸手直接按住屈眳的肩膀,将他一把扫落下床。   “伯昭!”半夏想要下去,可是身上就有一床被子盖着,屈襄还在床前站着,她不得不坐着。   屈襄盯着坐在地上的长子,屈眳身上不着寸缕,他随意抓了地上散落的一件衣物,盖在身上,他抬头看着屈襄,神情间似乎有不解。   “父亲怎么来了?”   屈襄额头的青筋一下爆出。广袖里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他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的掌掴在屈眳的脸上。   屈眳被打的头歪了过去,等到再回头过来,嘴角已经有血。   “左尹!”半夏坐起来,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白皙秀长发的手臂,捂住身前的被子。床上也是一塌糊涂,但是衣物之类的早就一股脑的全丢到床下去了,现在她身上也没有衣服,此刻床前的纱帐落下,将她和外面的屈襄隔离开来,这才少了些许尴尬和难堪。   “……”屈襄站在床前,如同一块高大的石头,他听到半夏焦急的呼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是我勾引他的,和伯昭没有半点关系!”半夏心下转了几圈,就明白屈襄为了出现在这里,急急切切的为屈眳开脱。   屈眳站起来,他原本就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又突然被屈襄扫落在地,浑身上下□□,他捞了一件中单,形制娟秀,应该是半夏的。他毫不在意的披在身上,就这样站在屈襄面前。   那话如同一阵针,猛地扎在屈襄的心头上。屈襄浑身一震,他不看床帐里的人,回首过来狠狠瞪着面前的屈眳。   屈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哪怕在这个年岁,也依然能够拉的开强弓,他那一巴掌直接将屈眳半张脸打的肿起。   “你好,你好大的胆子!”屈襄没有去看床上的半夏,两眼紧紧盯着屈眳,怒极而笑。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长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甚至连苏己都敢亲近。   他的心思,除去苏己之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遮掩分毫。长子不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既然知道,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   “父亲。”屈眳衣衫不整,但是他站在屈襄面前却没有半点愧疚,甚至显露出几分理直气壮。   “你为何要这么做。”屈襄额头暴出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质问屈眳。   屈眳看了一眼床帐里的人,半夏两手将被子护在身前,她在帐子后听到父子俩的对话,想要撩开床帐直接和屈襄道明,屈眳直接一步过去,挡在床帐前。将那道纤细的身影给挡住。   “我倾心于她。”屈眳答道。   屈襄终于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气,抬手起来。   “左尹!”半夏看他又抬起手来,尖叫。“左尹,这些都不管伯昭的事,是我勾引他的!”   “甚么勾引不勾引。”屈眳咧了咧嘴角,牵扯到嘴角的破口,疼的他吸了口冷气,“你勾引我,我还能跑到你这里来?”   “何况你和父亲也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我的庶母,我心悦你,想要同你亲近,这算甚么勾引?若是勾引,那也是我勾引你才对。”   他说的句句在理,半夏都坐在那里好半会没能反应过来,她发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有道理,她竟然不能反驳耶。   但是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屈眳挨打,半夏几步挪到床前,她现在不能直接和屈襄见面,只能隔着那一道纱帐,“左尹,一切过错都在我,不要再为难他了!”   屈襄浑身僵住,似乎有人从后面,持着石锤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锤挥来,打的他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屈眳若是说话,他还能当是狡辩,可是半夏出口,他却只能僵在那里,半刻动都不能动。   “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左尹不要怪他。”   半夏急切的坐在床前,仰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帐,声音急切。   屈襄的面色越发的阴沉,打了屈眳的那一巴掌,并没能让他平息怒火,相反怒火越烧越旺。   而半夏的话,更是让他如同在数九寒天之中,被人从颅心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从骨髓血脉里涌出彻骨的寒意。   他一手抓住屈眳的肩甲处,手上使劲,拖着他出来。   “伯昭!”半夏隔着纱帐看到屈眳被屈襄拖拽的摇摇晃晃,一时间不顾自己身上不着寸缕,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苏己!”屈襄沉声道,“苏己好好歇息,此事是我父子俩之间的事,苏己还请好好休息。”   屈襄说完,直接拖拽着屈眳出去。屈襄看清楚屈眳身上披着的是半夏的衣物,抓起地上的男子长衣,丢到屈眳的脑袋上。   屈眳衣衫不整的,直接被屈襄拖拽出来。   外面的竖仆似乎听到有声音,当看到父子两人这么出来,吓得立刻不敢再看。纷纷四处散逃。   深夜里,屈襄的居所前,已经点起了庭燎,庭燎熊熊,将浓厚的夜色驱散了不少。   屈襄把屈眳拖拽而来,直接令他跪下。   火光之下,年少男子的肌肤散发着充满活力的光泽。那光泽如同珍珠润泽,吸引人的视线。   屈襄忍不住,另外又给了他一巴掌。   屈眳生生受了,不发一言。他这不发一言的样子,越发让屈襄怒火中烧。   他从袖中抬起手来,指着屈眳,手指再不停的颤抖,“是你勾引的苏己?”   半夏在屈襄看来,依然还是那个初见时候,战战兢兢的小女子,胆子不大,唯一做的最大胆的是,便是在他和宾客之前献舞。但是除去那一次之外,他就再也没有看过她有任何大胆妄为的举动。   这样一个女子,说她去勾引男子,他万万不会相信。郢都里的那些男子对她倾慕不已,屈襄也只是觉得那些男子举止轻佻,而不是她有意出言勾引。   “是。”屈眳立刻点头了,“我对苏己有意,自从把她从云梦泽带回的那日开始,就有此意了。苏己一直对我没有多少意思,是我撩拨的。”   屈襄怒从中来,他再次抬起手。   “主君不可!”家老从外面赶过来,就看到屈襄抬手要打人,立刻出声高呼。   屈襄看过去,面色阴沉的让家老都忍不住心悸。屈襄方才这么一路拖拽着儿子过来,奴婢们不敢上前,纷纷避让。早已经有人把事情告知了家老,家老得知只有,大吃一惊,他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休息,直接穿衣找过来。   家老触碰到屈襄那阴沉到了极点的目光,哪怕是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是见着跪着的屈眳,家老哪怕遍体生寒,还是道,“主君这是要作甚么?少主如果有错,何不好生说几句?”说着,家老看到屈眳那半边已经被打肿了的侧脸,心痛不已,他捶胸顿足,“主君,少主已经不是几岁小儿了,这打哪里,也不能打脸啊。颜面受损,被人看去,那又当如何?”   屈眳又不是几岁的孩子,孩子尚且知道伤了脸面,出去被人看见不光彩,更何况是长大来的人?   尤其屈眳还不是小孩子,日日要出入渚宫,陪伴在楚王身边,半边脸都肿了,这可如何是好?   屈襄静静听着家老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伤及颜面,他倒是不好出去勾引女子了。岂不是更好?”   这话莫名其妙,又太不可思议。家老目瞪口呆,半晌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屈襄仔细端详面前的长子。发妻是他从中原聘娶过来,他的长相随他,同样的也随了发妻,加上他年轻,相貌刚毅又不缺少俊秀,身量是中原人里的身量,比平常楚人都还要高些,他长得比自己高,生的也比自己俊秀的多。   更重要的是,他比自己年轻。   男子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同样的也喜爱年轻健壮的男子。他的长子比他年轻,自然也更受女子喜爱。   屈襄低头下来,深深的凝视跪着的长子。   家老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做的好事。”屈襄低头下来,一字一句咬的格外重。   屈眳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现在的屈襄怒火攻心,不管谁,说什么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既然白费功夫,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甚么时候?”屈襄问。   屈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屈襄到底在说什么,“从她到郢都的那日开始。”   他的答话也没有任何的,屈襄想要听到的悔改。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半夏倾慕,或许是在云梦泽相依为命的时候,又或许是她跟着他一块回郢都的时候。   谁知道呢,他也记不得了,也不在乎这个。   屈襄面色阴沉的更加厉害,他眯起眼睛,打量长子。目光凛冽,似乎面前跪着的是他的仇人。   “你当真是大胆。”屈襄说着抬手起来。   “主君,主君别!”家老看见,几乎要晕死过去,他几步跑到屈眳面前,拉住屈襄,护住背后的屈眳。   “主君,主君息怒,若是有甚么,好好说就是,为何要动手?”家老两手紧紧抓住屈襄要落下来的手掌,“少主他自小就听主君的话,从来没有任何违背,何况少主已经大了,主君还打他,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家老是看着屈眳一点点长大的,心疼他比心疼自己的儿孙更甚。见到屈眳被屈襄打成这样,心疼的不能自已。   屈襄的脸皮抽搐,他的眼睛越过挡在面前的家老,看到跪在地上的屈眳。   “家老让开。”   他面上并无怒容,但此刻谁都知道,他已经动了真怒了。屈襄一旦动真怒,不会和平常人一样狰狞满脸,而是满脸的冷静,只有那双眼睛里,可以叫人看出滔天的怒火。   家老侍奉屈襄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屈襄的脾气,他一旦动了真怒,那么谁也劝说不得,否则,那份怒火就翻倍。   家老迟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屈眳。   屈眳此刻衣衫不整,看的出来,他就套了一件长衣,他原来是套着半夏的中单,但是穿衣的时候,屈襄亲手把那件中单从他的身上给剥下来了。此刻他内里没有穿中单,就穿着一件长衣,从里头就能看到大片裸露出来的肌肤。   家老看到他眼下这衣衫不整的模样,惊疑不定的多看了几眼,他还想再说,但是屈眳摇摇头,“家老算了。”   家老知道屈襄的脾气,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用,不但无用,而且还让家主的怒火更加旺盛。   踟蹰一下,家老站到一旁。   屈襄低头直直看着屈眳,“拿荆条来。”   家老大惊,“主君不可!”   屈襄根本没有搭理他,直接从竖仆手里接过荆条。   荆条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结实而富有韧性,上面还布满了小刺,打下去直接能让人皮开肉绽。   家老看到屈襄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就变了。   屈襄抖开手里的荆条,不管要过来阻拦的家老,对着屈眳的脊背抽了下去。   荆条上带刺,抽在人身上,肌肤先是涨紫,然后上面刺勾破肌肤。破皮流血,简直惨不忍睹。   就算平常人家里拿这个来教训孩子,也是拿竹条,并不会拿荆条。   “主君,主君冷静!”家老见到几荆条下去,屈襄没有停手的意思,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还有将人往死里打的架势。   家老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屈襄的腿,“主君,主君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啊!而且少主已经长成,其余诸子都还年幼,根本不能撑起屈氏门庭。主君,主君哇!”   家老紧紧抱住屈襄的腿,家老年纪已大,躯体肥胖,硕大的身躯挂在屈襄的腿上,阻碍了屈襄的动作。   屈襄抬手,让几个竖仆过来,将腿上的家老扒开。   “主君,主君!”家老被竖仆们七手八脚的扒开,依然声嘶力竭的喊,“少主是你唯一的嫡子啊主君,主君!”   “若不是他是我唯一的嫡子,我还能容这竖子到现在?”屈襄听着家老的呼喊,冷冷道。   说完,他抬手抽了下去。   荆条打在身上,皮开肉绽,哪怕屈眳并不是露出上身,穿着一层锦衣,但还是破皮流血。   血洇染了周围的衣料。   屈襄狠狠鞭挞他,屈眳咬住牙,喉咙里死活就是不肯冒出一声痛叫,荆条鞭挞在身上,痛的受不了了,才会从喉头哽出一声轻轻的,几乎完全能忽略过去轻哼。   手臂在扬起落下间,渐渐变得酸痛。   “左尹!”女子的惊呼从门口那里传来,屈襄抬头去看,见到半夏站在那里,她已经整理好着装,站在门外,神情焦急。   屈襄站在那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不适合女子来,苏己请回吧。”说着,屈襄一抬手,直接有两个婢女持起她的双臂就要往外拉。   半夏一下挣脱两个女婢的纠缠,“此事和伯昭无关,都是我不好!”   “苏己退下!”屈襄沉声道。   旁边家臣看不过去,过来轻声和半夏道,“苏己先回去把,主君现在正在气头上,谁说也不会听。苏己若是还替少主求情,恐怕主君会气的更加厉害。”   半夏看了家臣一眼,知道家臣说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实情。   她看了跪在地上依然脊背挺得笔直的屈眳一眼,咬牙离开。   屈襄见半夏离开,回头过来,他的手臂已经酸疼,丢了荆条,“为何要这么做。”   “父亲,我心仪苏己。”屈眳忍住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重复一次,“父亲若是要怪,就都怪在我一人头上好了。”   “当然是怪你!”屈襄喝道,“不怪你,难道还有何人如此放浪不知羞耻!”   屈眳原本低垂的头抬起来,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屈襄。男女倾慕相悦,想要互相亲近,进而发生一些更加亲密的事,不是理所当然么?   他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父亲,苏己并不心悦你。”屈眳垂头叹了口气,说了实话。   屈襄从他嘴里听到这话,拳头握紧,随即抬手起来,要继续鞭挞他。   屈眳跪在那里,垂头下来,也不说话。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   屈襄的手举起在那里,过了好半会都没有落下来,终于屈襄丢开了手里的荆条。他后退了几步。   夜深了,站着的奴婢和家臣们全都战战兢兢。如同一桩桩木头。   只有庭燎里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才添了一点声响。   屈襄丢了手里的荆条,他转身过去,往外走去。守在门口的家老,看着屈襄走远了,这才连奔带跑的到屈眳面前。   家老心疼不已,着急去看屈眳背后的伤,见到他后背纵横交错的鞭伤,“少主,你这是何苦啊少主。”   屈眳摇摇头,父亲已经离开,他一下坐了下去。   “没事。”屈眳坐下的时候,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家老见状,连忙让人送屈眳回去。   半夏从屈襄那里出来,一直在居所等着。   现在外面的天依然还很暗,夜晚还没有过去,半夏却没有入睡的意思,外面的虫子叫声不断,她也睡不着。   终于外面有了些许声响,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只不过那脚步声听着像是屈襄。   半夏心一下提起来。   夜深人静,屈襄过来作甚么?   她站起来,就听到外面吱呀一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室内除了半夏之外,没有其他人,她原本就不太喜欢奴婢绕身,尤其天这么晚了,她也不喜欢把人从床上叫起来,就为了伺候她。   她看过去,看到进来人的身形,僵了一下。   “左尹?”   门口走进来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看她。半夏张口想问屈眳现在如何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站在那里,和屈襄沉默相对。   屈襄走进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豆灯。   屋子里头原本有一株铜树枝灯,但是她没有点,只是有几只铜豆灯摆在那里。   灯苗如豆,将室内映照的格外昏淡。   “嗯。”屈襄从嗓子里淡淡的嗯了一声,他坐到她面前,抬头看她。她还是和当初一样,没有多少变化。   “这么晚了,左尹过来作甚么?”半夏想起之前屈襄的破门而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温存的时候,突然冒出个人来,吓得魂不附体了。尤其屈眳还被屈襄拖出去一顿好打。   她知道其中的内情,但在屈襄面前,还是装作不知情的好。   “伯昭那个竖子。”屈眳仰首,“是他迷惑了苏己么?”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竟然有了几分希翼。   半夏没有半点迟疑,摇了摇头。   屈襄的身形稍稍晃了一下,他脸色发白,“苏己当真?”   “嗯,当真。”半夏垂首下来,屈襄看她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屈襄低头,两人离的有些远,再加上室内灯光昏暗,她也没能看清楚站在门口的屈襄的脸上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不过她也不想去看。   “既然如此,苏己早些休息吧。”她听到屈襄生冷的开口。   半夏想问屈眳的情况,但是生生的忍住,眼睁睁的看着屈襄离开。   屈襄离开半夏那里之后,他在外面站了站,夜深露重,站在外面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凉气往衣襟里钻。   过了好会,他抬脚去了侧室们的地方。   廖姬听说屈襄来的时候,喜出望外,这天夜里,外面传来的消息一样借着一样,她根本就没有心思睡觉,只是让孩子早早去睡了之后,自己在屋子里头听消息。   听说屈襄来了,她随手抓乱了头发,做出刚刚起来的慌张模样出来迎接。   “夫主。”廖姬开口。   屈襄一言不发,他只是垂眼看了一眼廖姬,大步走进去屋舍内,他身上蕴含着浓厚的怒意。   廖姬小心伺候,“婢子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夫主还过来。”   廖姬过去给屈襄解开衣裳,结果被屈襄拦住。   既然这么晚才过来,自然是应该要留宿的,但是为何不让她给他宽衣,廖姬也拿不准屈襄的意思。   屈襄让室内的侍女都下去,他坐了下来,“伯昭和苏己的事,你一早就知道。对吗?”   廖姬满脸迷茫,她脸上都是茫然无措,“夫主说甚么,婢子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屈襄笑了一下,笑容如同波纹在脸上,没有半点映照在眼里,“我记得你说过他和苏己交好,不知道苏己喜欢甚么,可以问伯昭。”   屈襄是含笑说的,可是廖姬听在耳朵里可半点都笑不出来。她的确早就知道屈眳和半夏有点不清不楚,但是她一开始也没打算告诉屈襄甚么。   若不是察觉到自己得罪人得罪的太狠,若是让认真的做了正室,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她还真的不会透露一点出来给屈襄知道。   她原本以为,屈襄只会和儿子和苏己计较,谁知道竟然会来她这。   “婢子偶尔见到少主去探望苏己,觉得两人交情不错。并没有多想。”廖姬立刻坐正,低头为自己辩解。   屈襄却还挂着面上的那点笑容,“哦?是吗?”   这个男人的多疑,她已经见识过了。当初只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轻易引起他的怀疑,现在怀疑到自己身上,廖姬心跳的飞快,额头上也起了一层汗珠。   屈襄坐在那里,他此刻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是温和,比起平日里的刚硬不知好了多少,但是廖姬知道,他越是温和,温和的表面之下,就越是愤怒。   屈襄伸手过去,拇指在她的面上擦了擦,越发温柔,“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十五年了。”廖姬回答,声音忍不住发颤。   屈襄点点头,“十五年了,那的确也很长了。也只是比巴姬少那么几年而已。”   听屈襄提起巴姬,廖姬的眼底涌出浓烈的恐惧。   “夫主……”廖姬吞了一口唾沫,她看向屈襄的眼神越发哀求。   屈襄笑了一下,“你在怕甚么?”   廖姬知道屈襄最痛恨被人愚弄,尤其被妇人戏于鼓掌之间。尤其屈襄对苏己乃是真心实意,当他发现自己儿子和心爱之人竟然在一起的时候,那愤怒就会翻倍。   “夫主,此事和婢子无关。”廖姬颤抖着声音。   “我没说和你有关系,何必急着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呢。”屈襄说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廖姬一惊,她低头下来。   屈襄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巴姬之事,还没有过去多久。你也不想和巴姬一样吧?”   廖姬冷汗涔涔,嗫嚅了几下,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屈襄站起身来,他大步往外走。   等到屈襄走了之后,廖姬还匍匐在地上,一直到有侍女奇怪,过来扶起她,她才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半夏在屋子里等了一晚上。她不是没有去屈眳那里,但是入夜之后,宫邸里也会有夜禁,除非是奉了主人之命,不然谁也不能贸然出来。哪怕是客人也有客人的规矩。   等到天亮,半夏终于可以出去,然而到了门口就见着门口有好几个武士。   武士见到她,双手抱拳道,“左尹让某送苏己回去。”   “我先去见过你们少主。”半夏说着,就要从武士身边过去。   两个武士直接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半夏停下来,满脸不解看武士。   “主君有命,说是立刻让苏己回去。”   “难道见一见你们少主都不可以?”半夏问。   武士们点头。   半夏一咬牙,“我去见左尹。”   这次武士们直接收回手。   屈襄今日没有去渚宫,他见到半夏过来,“苏己有事?”   半夏开门见山,“左尹,我想见见伯昭吗?”   屈襄一身常服,他听到半夏这话,抬头看向她,“不可。”   “为甚么?”半夏惊呼,“我就只是看看他而已,和他说几句话,不会和他有任何僭越之举。”   昨夜被屈襄抓了个正着,说起僭越两字,她有些羞敛。   屈襄的眼睛看过来,他目光锐利如剑,但是半夏抬头硬生生的接下来了。   “那个竖子有甚么好的吗?”屈襄突然问。   半夏不知屈襄为何如此发问,愣了一下。而漆案后的屈襄已经站了起来,在她怔松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屈襄就站在面前,半夏只觉得屈襄浑身上下都是压人的气势。   “左尹?”半夏以前不是没有像这样,和他这样面对面站着。但是这次她感觉到压迫却是最重的,好像立刻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屈襄面对她的惊慌,只是勾唇笑了笑,他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后退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意思。   “这竖子,身上的毛病不少。性情浮躁,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到底想要做甚么。”屈襄看着她,“苏己当真想和他在一起么?”   她刚要开口,屈襄抬起手制止她说话,“我打算替他从郑国,或者是齐国,聘娶郑姬或者是齐姜。苏己也是国人,应当知道,他若要娶妻,最好还是别国之女。”   贵族娶妻和诸侯一样,无所谓自己喜欢不喜欢,看中的是女方身后的父兄。当年屈襄也是如此,他不打算让长子得偿所愿。   “左尹之意是小女不要痴心妄想么?”她抬头,和屈襄对视。   屈襄眸色深沉,没有开口回答,但是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   半夏深吸一口气,“小女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左尹只管放心,小女只是看看他,看一眼知道他无事就好。”   半夏嗓音发颤,她和他对视的眼里积蓄起两汪水光。模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若换作平常,半夏如此姿态,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答应。但是这次,他却硬起心肠,“不行。”   半夏不解,“难道左尹不信小女么?”   她的确是没打算和屈眳结婚生子,她很年轻,屈眳也是一样的年轻。在一起耳鬓厮磨可以,但是结婚生子,太过严肃。她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都交代出去,而且屈氏的门也没那么好进。   就算屈眳想要娶她,其他的屈氏族人能不能接受她,也还是个问题。   屈襄眼眸深邃,过了好会,倒是他先挪开目光,“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那个竖子。”   半夏愣住,屈襄抬手过去,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和她乌黑的长发。   不过手抬到了半路,却停了下来,“那竖子有何好处?”   屈襄想笑,笑自己竟然和自己的长子比较,更笑自己一把年纪,不但没有应该有的稳重,既然还越发轻浮。如同真的和个少年郎一样。   他不明白屈眳到底有什么好的。这个长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他自己去看,都觉得长子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若是那些初初长成的小女子看上他,自己或许不觉得奇怪,但是偏偏是她。   外面那些男子,都说苏己是郢都第一美人。甚至更有甚者,说天下美人无人能出其右,这话说的有些狂妄。可是这些贵族男子,都是见识过无数女子,他们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如此。   齐姜也好,秦嬴也罢,若论相貌,她们也不一定能和她比较。   这样的美人,天生就应该和位高权重者在一起。因为只有位高权重之人才能护得了她周全。   而美人们,自己也知道。哪怕她选了楚王,他都不奇怪,可是屈眳。屈眳要是个大夫还好说,现在的他,甚至连个大夫都不是。   屈襄真心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长子竟然入了她的眼。他想不明白,也不甘心。   “……”半夏听屈襄问起,她认真思考了好会,“可能因为他最真诚吧。”   因为只有屈眳一个,是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和她说起他只会娶一个妻子,至于其余女人,他都不要。   屈襄眉头蹙起,显然不明白她到底说什么,半夏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屈襄依然还是不让她去见屈眳,“他才挨了打,身上不好看,苏己过去不合适。”   半夏见已经是没有办法了,“那麻烦左尹告诉我,他还好吗?”   她还记得夜色里,屈襄对屈眳的那一顿藤条还有脸上的那巴掌。   “他无事。”   得到屈襄的肯定回答,半夏终于转身离开。   等半夏一走,屈襄让家老过来。家老经过昨夜的变故,一夜未睡,憔悴了不少。   “该给这竖子看一个妻子了。”   家老听了,原本萎靡不振,顿时为之一振。   主君既然还想着给少主娶妻,那么就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是是是,主君说得对。”家老连连躬腰,“只不过,主君打算给少主娶哪家女子?”   “郢都内就有不少合适的,伍氏之女好像不错。实在不行齐国也可以。”屈襄笑了笑。   屈眳趴在床上,竖仆正在给他敷药,昨夜里挨了一顿荆条,哪怕有衣物挡着,背上还是皮开肉绽。   “少主,苏己今日走了。”竖仆在后面一边给他敷药,一边道。   原本趴着的屈眳一下起来,“走了?”   他这一下,又拉扯到背后的伤口,疼的又趴回去。竖仆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少主,莫慌!”   “我慌甚么!”屈眳趴在那里,忍不住呵斥了竖仆一句。   竖仆满脸委屈,“小人都还没有给少主把药都擦上呢。”   “她走的时候,怎么没来看我。”屈眳复而趴下,让竖仆继续在他背上上药。不过嘀咕完之后,还没等竖仆插嘴,他又自言自语,“肯定是父亲拦住她。”   竖仆上药的手已经轻的不能再轻,可还是让他疼的吸气。   “少主都疼成这样了,要是苏己来看看,少主说不定能好些。”   “多嘴。”屈眳嘴上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笑。   要是她来了,伤口肯定半点不痛了。   幸好父亲让她回去了,不然看着他挨打,也着实出丑的很,毕竟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被父亲按着抽荆条。   “少主不知道下次见苏己是甚么时候呢。”竖仆在后面唉声叹气。   “胡说甚么。”屈眳回头呵斥一句,但是心头却生出异样来。竖仆说的何尝不是他现在担心的?   父亲经过了这么一次,不知道还会不会让他和半夏见面。   这个念头在冒出来,很快又被他自己给摁了下去。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又不是几岁小儿,不是父亲说不让他去见,他就不去见的。   父亲能抽他一顿荆条,但是却管不了他心里想的是谁。   只要他两条腿还在,哪里能管得了他。   屈襄那一顿带了不少怒气,却没往死里打。背上看着伤痕纵横交错,但其实伤并不重,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之后,终于伤口结痂。   背上的伤口好点,他就立刻准备去半夏那里。   这每一日的日日夜夜,他都是在焦急中度过的,恨不得一日一下就飞快的过去。郑人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总算体会到了里头的意思。   因为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当真是如日如年。每一日都像一年那么长。   马上就要到出征的时候了,这个时候要是不去,恐怕回来的时候都要好久了。   他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令人备车。   他一出门,就被家老给拦下了,“少主你这要是去哪儿?”   真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屈眳支吾了两下,随便给了个地方,好把家老给搪塞过去。可是家老哪里看不出来?   家老急的直跺脚,“少主,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诓骗臣,少主是要去苏己哪里吧?”   屈眳眼珠子乱转了两下,也不说话了。他这样子分明就是默认。   “少主,听臣一句劝,不要去苏己那里了!”   “你这话我都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屈眳根本没打算听家老的话。他说着就要上车,他精心装扮了自己,也是给半夏看看,让她知道自己没事,能放心。   家老拦住他,一咬牙,“少主,别去见苏己了,主君说了,要给少主另外娶妻。”   “甚么?”屈眳脚下一滑,险些摔跤。 第81章 没有   中原男子成婚,乃是二十及冠之后,甚至有些只是纳妾,娶妻拖到几年之后,也常常有。   楚国地方湿热,男子多早夭。所以成婚的年岁比中原还要早的多,男子们年满十五,即可娶妻生子。屈眳年满十五之时,也曾做好了娶妻的准备。只是那时他在云梦泽遇见了半夏。   他另外娶妻的心便淡了下来。到了如今,他想的和过去大为不同,就算要娶,也应当是娶他心爱之人。人生不过短短三四十年,如果他不幸战死沙场,那么也只有那么几年而已,人生这么短,为何不能和自己心爱女子相伴?   此事屈襄之前曾经吩咐过,不许在屈眳面前提起,等到让征伐宋国回来,再让贞人占卜四方,看新妇出自何方为贞吉,再仔细斟酌在哪个诸侯国求娶。   家老见屈眳急切想去见半夏,着急之下,口不择言,直接将屈襄的打算说了出来。   “家老,方才你说甚么?”屈眳脚下一滑,险些摔跤。   他伸手扶住车较,回头看家老。   家老知道自己失言,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如同泼出去的水,再如何,也收不回来。家老跺脚,“少主,少主就不要去寻苏己了!”   家老苦口婆心,“天下女子何其多,只要少主想,不管何人,少主都能得到手。为何非得苏己不可?”   家老想到之前的往事,脸几乎都要扭曲起来,一家父子,竟然看上一个女子,这简直就是家门衰弱的征兆!   “我去见父亲。”屈眳懒得和家老过多言语。   说完,他直接掉头去找屈襄。   屈襄在室内看各种家臣们送上来的简牍,他正看着,就听到门口的竖仆惊慌失措阻拦屈眳。   “少主,少主!”   然而竖仆哪里能挡的住屈眳,一下就被屈眳扯开,推到一旁,他大步走进来。看到上首的屈襄。   屈襄持起手里的简牍,看了屈眳一眼,“这么急急切切,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你要干甚么?”   话语沉稳,和往日里一样。哪怕外面天都要塌下来了,也是这么一派冷静的姿态。   屈眳的作风和屈襄有些相似,但还没有修炼到如此境界。他满脸焦急,且带了几丝的愤怒。   “父亲,我有话想问父亲。”   “我现在没有空闲,如果不是大事的话,你现在就出去。”屈襄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简牍。   “父亲要和我娶妻?”   屈襄终于舍得从手里的简牍上挪开眼,“你听何人说的?”   “我听何人说的并不重要。”屈眳抬头紧紧盯着父亲,“父亲是真的吗?”   屈襄勾唇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简牍丢开,“怎么,难道为父这么做,难道还不对么?你年岁摆在那里,早就该娶妻了。就算你之前所说,还不是大夫,但是凭借你的出身,娶一个公女也不是难事。”   “父亲,我不愿意!”   屈襄看向屈眳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你说你不愿意?”   “是,除了苏己之外,我谁也不要。”   苏己两字,自从屈眳生辰的那一夜之后,就成为父子之间的禁忌。谁也没有提起。现在屈眳打破了之前的寂静,屈襄的眼神都变了。   “除了她,你谁也不要?”屈襄抬眼,笑容里有一种狠绝的怒意。   “苏己在楚国无亲无故,就连她的双亲,也不知去向。男子娶妻重在出身,你的正妻应当出身高贵,苏己先不说她双亲,就是陪嫁的陪媵,恐怕她都没有。对于你来说,实在不是良配。”   “我不需要她有陪媵。”屈眳道,只要她在,其他的什么陪媵算的上甚么?何况那些陪媵,他也不想要。父亲那么多侧室,众多女子集聚一堂,结果女子一多,心思也多,嫉妒狠毒之心,简直令人齿寒。   他宁可不要。   “甚么意思?”屈襄问。   “臣不需要正妻有陪媵,只要她一人便可。”屈眳直接道。   他答的坦荡,屈襄愣住,而后翻涌上更汹涌的怒火,“不要陪媵,只要正妻一人,那么我问你,子嗣怎么办?有嫡子,那是最好,若是她生不出来呢?又不要陪媵,两姓之好,又如何维系?”   屈襄抬手指着屈眳的面庞,“竖子不知所谓!”   “父亲,众妇盈室,当真是好事么?”屈眳突然问。   屈襄被他这一句话,问的哑然。若是以前,他自然会说是好事。但是经历过巴姬之后,那些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女子们,心思狠毒起来,远远都要比任何一男子都让人心寒。而且因为她们都是女子,所以很少人对她们设防,很容易中了她们的计谋。   “无关好事还是坏事。”屈襄沉声道,“娶妇为了延绵子嗣,你不是庶人,只有庶人才会有妻一人而已。你呢!出身屈氏,竟然自甘下贱,把自己和一个庶人相提并论。”   “子嗣不繁,是对先祖大大的不孝。你难道要让自己愧对先祖吗!”   后面这话说的太重,屈眳站在那里,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屈眳站在那里,和屈襄直接对望。   屈襄放置在案上的拳头握紧,“竖子!”   屈眳不语。   “你为了苏己,当真能做到这个地步?”过了许久,屈襄终于开口。   屈眳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对屈襄一礼,就往外走。   “站住。”屈襄叫住屈眳,屈眳脚步停下,看向父亲,“父亲还有事?”   “我已经决定了的事,不会你说几句话,就能改变。苏己,我劝你还是死心了的好。”   父子遥遥对视,屈眳站在那里好会,他抬手,“臣知道了。”   说罢,直接出去。   屈襄坐在室内,手边的简牍堆积在那,他低头看了两眼,一扫袖,原本在漆案上的简牍被他一手全部扫落在地。   简牍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室内伺候的竖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竖仆过了好会,都没听到其他的声响,壮着胆子抬头,看到屈襄极其难看的脸色,吓得又低头下去。   屈襄呼吸粗重,手撑在案几上,深深吸气了好几次,将心头翻滚的情绪压了下来。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几次。   他怎么可能让儿子就这么顺利的把心爱女子娶到身边,长相厮守。那样他又如何甘心,又怎能甘心。   要他完全放手,直接让长子得偿所愿。要他如何能做到。   看着苏己和长子两人情深,甚至还要到他面前来送上青枣么?   他不行,他办不到。   既然如此,至少他不能看到将来她以儿媳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屈眳直接出来,父子两人关于他娶妻一事几乎是不欢而散。家老把屈襄吩咐要保密的事给说了出去,心下忐忑,在外面等着。见着屈眳出来,“少主。”   屈眳看了一眼他,一言不发。   家老站在那里,看见屈眳这样,知道是父子两人之间谈崩了。但是他也不好去谈。此事原本就不知要如何开口。   父子看上同一个女子,原本就是家丑,两人恐怕谁也不愿意提及,他如何去劝?   家老对半夏动过杀心。甚至令人在马车上动过手脚,马车那次,车上的御人都甩出去成了一滩肉泥。但是半夏却半点事都没有,家老想起她上通鬼神的本事,疑心恐怕是鬼神恩惠于她,不让她平白殒命。他也不敢再动手,最多只是对巴姬的所作所为开了方便之门,睁只眼闭只眼。   巴姬最终竟然是迎为一个小小舞伎的告密而失败。那个舞伎之前曾经受过半夏恩惠。   一番下来,就算是家老,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苏己的命,不是平常人能谋划的。若是不慎,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要砸进去。   家老重重叹息,他去看了屈襄,屈襄依然和以前一样,完全不见才和儿子争吵不久的样子,甚至说话的姿态也和平常无异。   “主君若是不想少主和苏己纠缠下去,不如给苏己寻一个夫君嫁了。”家老给屈襄出主意。   屈襄的手一顿,“哦?照着你看,该给苏己寻个怎样的夫君?又甚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她?”   家老听屈襄这暗含怒意的话语,好半晌莫名其妙,“苏己在郢都无亲无故,何况之前主君也曾经派人去过卫国一趟,也没有寻到苏己的亲人。这……”   “寻一个士人,应当也就差不多了。”   屈襄笑了,“一个士人,家老以为一个士人就配得上她了?”   家老哑然。   “伯昭那个竖子,我还不知道他?先别说现在苏己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就算把苏己嫁出去,他能甘心?”   “到时候闹出来的事,恐怕比现在的还大。”屈襄毫不客气的就把家老的这个提议给否决了。   家老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他还想再说,却被屈襄制止,“你真以为苏己是平常女子,我说让她嫁人,她便嫁人么?”   家老张口的嘴,顿时悻悻闭上。虽然和苏己相处的次数不多,但是听到的看到的,她都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女子。   只是他觉得自己主君对苏己有恩,苏己看在主君的面上,和自己在楚国无亲无故,应当也会考虑才是。   “好了,家老若是无事。便退下吧。”屈襄道。   家老无法,屈襄看着面前的简牍,心烦意燥,干脆把手里的简牍一丢,大步走了出去。   屈眳没有听家老的劝告,眼瞧着出征就在眼前,许多事都要奔走。自然不可能禁他的足,屈眳直接去找了半夏。   半夏听到他来了,还很奇怪,“你竟然真的来了?”   话语才落下,屈眳伸手直接把她搂抱入怀,完全不顾及周围还有侍女竖仆们在。   午双目怒瞪,就要和把屈眳拉开。侍女们眼疾手快,立刻拉他下来,见他还是不肯干休,伸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主人和屈子是相好呢,你这么急冲冲上去,是想要找死吗?”   侍女看午满脸茫然,知道这个是个榆木脑袋,干脆连拖带拉的把人弄走,免得留在那里惹人心烦。   半夏被屈眳抱在怀里,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所以他穿的也还单薄,隔着几层衣物,她都能感受到他肌理上的热气。   他两手抱她抱的很紧,一双手臂圈在她的腰身上,力气之大,让她感觉自己的这把腰都要被他给掐断了。   “轻点。”半夏在他怀里艰难的抬起头来,在他耳边轻轻吐露两字。   屈眳松了松手臂,他脸颊在她发鬓和脸颊上轻轻的蹭着,柔软的青丝,蹭在他的肌肤上,微凉的触感,令他痴迷。   “我要走了。”屈眳道。   半夏嘴张了张,她人在渚宫,也能听到不少的消息,比如出征的时间之类的。这次征伐宋国,楚王不会立刻率军亲征,而是照着惯例,先让卿大夫们带兵打头阵。   算算时日,的确离他出征的时候只有两三日了。   他们相见的时日只有那么点,温存也不过那么一两次,他就要出征了。她舍不得他,因为他一旦真的走了,除非他回来,她是真的看不见他。甚至连他的只字片语都难得到。   “这么快?”   “不快了,我之前被父亲打了一顿,养伤就养了那么久,的确也该出发了。”屈眳说着,他环住她的腰,脸颊蹭着她的额头。   “你的伤……”半夏一直记得他背上的伤,“你的伤怎么样了,没事吧?”半夏说着,挣开他的怀抱,伸头去看他的背。他衣着整齐,自然是不可能叫她看到的,半夏干脆直接拉了他进内室,亲自脱了他的衣裳。   长衣和里头的中单都被她剥下来,最后屈眳贴身的那一层绢衣都被扒了下来。身上就剩下两条挂在腿上的胫衣。   半夏仔细看他背上的伤口。见着肌肤上留下来的那些伤疤,半夏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还疼吗?”   说着,她伸手去摸那些新疤。痂才脱了不久,所以那些疤痕看在眼里格外的狰狞。   “不疼了,早不疼了,不过之前有点痒,想抓。还被人摁住,说是在长肉。”屈眳站在那里,任由她端详自己背上的伤疤。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她低眉的时候,格外的静美。指尖在背上的肌肤上游走,带起的微微麻痒,让他心猿意马。   半夏仔细看他背后的伤疤,纵横交错,她当时只是在门口看了那么一眼,远远的看着他跪在地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   指尖在新疤上滑过,而后她的唇印了上去。   屈眳身子一僵,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想把她摁入怀里的冲动。唇落在背后的基础伤疤上,只是轻轻点过,如同春雨。温柔又缱绻无限。   唇齿落在肩膀上,屈眳感觉到肩头上传来些许疼痛。转头一看,见着肩头上留下一个牙印。   牙印浅浅小小的,和他的人一样,都透露出一股秀气。   屈眳毫不在意的转动了一下手臂,而后直接将刚刚咬了自己的人给拉过来。   半夏半点抵抗都没有,任由他把她拉到怀里来。   “……”屈眳挑起唇角,他看着对那一口丝毫不在意,不但不在意,似乎还有一点很高兴的意思。   “半夏,我要走了。”屈眳道。   半夏点点头,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去,如果要去的话,她若是能跟去就好了。可这个关系到他的前途,所以即使不舍,那也只能忍着。   “我知道。”   屈眳看了她好会,终于开口,“你就不送我点甚么?”   半夏从他的怀里坐起来。他浑身上下现在几乎是被她扒光了,她坐起来的时候,腰臀无意识的蹭在他的腿根上。   情人之间,原本就是想着法子亲近,尤其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被她这么妖妖娆娆的蹭着,岂能毫无反应。一下昂起,直直抵着她。   半夏察觉到有些不对,低头看了一眼,“你还真是讨厌!”   她原本打算起来吻他的,谁知道她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屈眳反手一把就把她给摁翻在席上,“脱都脱了,那就不要辜负了。”   他热切的吻她的脸颊和耳垂。“我见不到你的时候,每一日都在想你。”   半夏惊叫了一声,他太过心急,屈眳慌慌张张补救,但哪里能轻易补救的住,人影纠缠在一起。   屈眳坐起来,胸前和肩膀上多了不少指甲抓挠和牙印。   半夏衣衫不整,身上长衣早已经被豁开了,现在只是虚虚的掩在胸前,露出雪白的肩膀,还有两条长腿。   她侧趴在席上,抬头看了屈眳一眼,腰上酸疼难忍。屈眳年轻不知节制,而且在这上面把打仗冲锋陷阵的那一套都给搬了过来。   异军突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攻陷的一塌糊涂,他还不仅仅于此,专门喜欢弄些新鲜的,令她无所适从的姿势,她若是越发娇弱,他就越发兴奋。不把城墙都给拆了,决不罢休。   半夏在屈眳之前,没有过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她很不解: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屈眳坐起来,把半夏抱起来。她面上还都是红晕,想来是折腾的很了,浑身上下软的,几乎都感觉不到有骨头了。   屈眳饕足又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从漆案上扫落的果盘等物,想起之前两人在这上面干了什么,不由得两颊通红。   “你之前真的没和别的女子有过吗?”半夏一手扶着酸软的腰,从席上面前起来,她两手直接抓住他的腿,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靠在他的怀里。   她没有过,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小片片她也是看过的。   “没有,真没有。在遇到你之前,我对女子半点兴致都没有。和她们说几句话,我都觉得烦,还不如去射箭来的好。遇见你之后,这天下女子没有一人比你好,我何必放着你不要,去委屈自己。”   这话说的让半夏立刻就笑起来,她软绵绵的靠在他胸口上,“真的呀?”   嗓音嘶哑,却又丝丝的甜味。   屈眳连连点头。   “那你那些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半夏总觉得不可思议,屈眳这年岁,又没有在她之前有过女人,怎么想到那些花招的。   屈眳面庞越发红了。   他其实还很年轻,已经展露出男人的强壮和阳刚,但是还没完全脱离少年的稚气。他面庞红彤彤的,支支吾吾的时候,让她觉得格外可爱。   半夏在他的怀里,稍稍翻了个身,捧起他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啊。”   屈眳捂住脸,不知要如何和她说。说自己在蔡国的时候,曾经令人在他面前如此那样了一晚上?   当然是不能的。这样的事太过荒谬,他完全不能说出口。   他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来。半夏又问了几句,他干脆发狠,一翻身就把她给吻住。   这样她就不会继续问那些让他根本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了。   长长的一吻之后,她满面潮红,只能在他肩头喘息。   “父亲要给我娶妻。”   半夏喘息中,听到屈眳在自己耳边如此说道。   “那左尹选定的人一定不是我。”半夏丝毫不在意。她知道屈襄不会同意她和屈眳在一起。   “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要。”屈眳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怀中的人柔软而温热,令他不由自主的深深沉迷。   他知道父亲自己得不到,干脆也让他得不到。   可是这世上女子,哪一个能比得上她。   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重重的锤砸在她的心口上。热意从心口淌出溢满整个身心。   认真还是假意,只需花点精力,是真的能分出来的。   他在她的耳边说的认真,褐色的眸子里,全都是她的倒影。这份郑重,让人半点玩笑之心都生不出来。   如何不是真心实意?   屈眳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言,他忐忑不安的等她回答。怀里女子眼圈红了红,眼角那块泛起别样的红来,然后直接亲吻在他的脸颊上。   屈眳这夜没有回去。   出征那日,半夏不能去送他,不过她问他要了一束他的头发。   当时半夏说的时候,屈眳直接散了头上发髻,挑着顶心的那一束拿铜剑割了下来给她。顺便也要她的头发,说是礼尚往来。   因为他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归程不一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只要不到她面前来,她就看不到他。   只能拿他身上的东西来慰藉一下了。   屈眳站在戎车上,誓师之后,大军从郢都出发。   屈眳伸手隔着一层皮甲捂住心口,半夏的头发被他郑重的放在那里。   只有他有,其他人都没有。   没错,父亲也没有。 第82章 饮酒   “苏己在想甚么?”半夏听到耳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童言。   她抬头看去,发现上首的季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旁边的寺人满脸的无奈,“苏己,夫人都叫了你好几次了。”   半夏连忙俯身下来,“小女有罪。”   季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无事,只是看苏己想的那么入神,不知道苏己在想甚么呢?”   半夏羞敛了一下,“夫人,小女非得说么?”   寺人看到半夏这样,笑道,“苏己恐怕是在想男子呢。”   半夏嗔怪的瞪了寺人一眼。   季嬴听后很感兴趣,“是何人?是国君么?”   半夏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小女对国君从来不敢有任何的痴心妄想。”   季嬴有些意外,“不是国君?那是谁呀?”   半夏哪里会和季嬴这么一个半大的女孩子说这些,她只是笑了两下,说什么都不肯说了。   现在季嬴年纪笑,对这些男女之事不敢兴趣,也觉得无所谓。甚至楚王宠爱谁,季嬴都完全不在乎。可是等到之后,年纪大点了,知道这些对她的影响,恐怕就做不到和现在这样的宽容了。   半夏不愿意被秋后算账,被季嬴认为自己和楚王有什么,干脆就不说。   “国君对苏己也挺不错的。”季嬴嘀咕了两句,不过她很快把这事丢到了脑后,过来和半夏说起郢都里的那些奇闻异事来。   季嬴在楚国已经呆了有段时间了,看上去对楚国的一切也已经适应了。甚至还和半夏说几句郢都里的事,偶尔也用楚语和旁人交谈。   “最近国君对宋用兵,听说很是顺利。”季嬴道。   “是吗?”半夏满脸惊喜。   季嬴颔首,“嗯,我听国君说过,这次郑国也出兵辅佐在侧,郑国和宋国向来不和,正好让郑国人和宋人打。”   郑国背晋投楚之后,楚王对郑国的态度十分微妙,这次攻伐宋国,就令郑国出兵在前。郑国也知道之前得罪楚国有些厉害,想要获取楚王的信任,少不得要多多出力。更何况郑国和宋国之间,原本就有世仇,自然会在楚军之前出手。   半夏当然想的明白,她面庞上绽放出光彩,“这样可太好了!”   楚军装备精良,就算是戎车上,也是包裹着铜皮,如同现代的装甲车一样。但是沙场之上,到底刀剑无眼,打起仗来,根本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要是被伤到了,照样还是有丧命的可能。   若是有人替楚军打前阵,那么楚军的压力大大减小不说,伤亡也会随之下降。屈眳没事的可能性自然就高了不少。   想到这里半夏就大大的高兴了起来。   “苏己现在也是楚国人了。”季嬴看到半夏面色的笑容,突然道。   “啊?”半夏看向季嬴。   “现在苏己是楚人了。”季嬴笑语盈盈,“听到这个消息,笑的都快要看不见眼睛了。恐怕那些楚人恐怕和苏己也差不了多少。”   季嬴说着,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   “夫人,小女都在楚国居住了这么久,早习惯楚国的一切了。”半夏轻咳了一声,季嬴这话,她没有往心里去,就当季嬴在开玩笑。   “多好啊,”季嬴叹气,“我也真想像苏己这样。”   “夫人?”半夏看季嬴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心下琢磨可能是想家了。季嬴嫁过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但还是处在依赖父母的时候,身心都还没有长大,就是个小孩。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完全和成年人相提并论。   季嬴看了一眼半夏,不好意思笑笑。   “夫人。”季嬴身后的傅姆满脸不赞同的说了声。   季嬴和半夏走的近,但是在傅姆等人看来,到底还是外人。各种心酸,就是说给姊妹们听都不行,更何况还是外人。   季嬴被身后的傅姆一提醒,讪讪的闭了口,“最近下面送上了新来的柿子,苏己也品尝一下?”   半夏自然谢绝了。   两人聊了一会之后,半夏就告辞了。   傅姆等半夏走后,满脸不解,“夫人这么喜欢苏己?苏己并非秦人,就算曾经出手帮助过秦国,但……终究比不得自家姊妹。”   “自家姊妹。”季嬴笑了一下,略带稚嫩的脸上浮现几丝讥讽,“傅姆忘记叔嬴了?”   提到叔嬴,傅姆的脸色都变了。   这事在夫人宫里,尤其是在他们这些从秦国来的人里,根本就不是秘密。   叔嬴在渚宫里掀起的风浪,简直能将人吓死。勾结晋人这样的罪名,就算是君夫人,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名头。   “国君喜欢苏己,我是投国君所好。”季嬴说着抿嘴笑了笑,“何况苏己也的确讨人喜欢不是?”   傅姆听到季嬴这么说,知道是劝不回了。   半夏回去之后,立刻摊开布帛给屈眳写信,从季嬴那里听说楚军战事并不重,她放心下来,打算给屈眳写信。   没有手机网络的时候,思念就会格外的浓厚,哪怕拿着他的头发在手里,也还是不能解了相思。   没了种种便利,隔着万水千山,思念之情真的可以把人折磨的辗转反侧。秦人们传唱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真的半点都不夸张。   布帛摊开在面前,半夏持笔好半会都没能写下一个字。   她不知道要和屈眳说什么,之前似乎有很多话,可是真正提笔的时候,却写不出一个字来。   她过了好会,写了多多加餐,又要下雨,注意多多添衣,不要生病。这类看起来似乎只有妈妈辈才会说的话。   写完之后,她看手里的布帛,吐吐舌头,不知道屈眳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就像个老妈子一样。   她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其他的话了。写完之后,胡乱的把布帛揣着怀里,找了家臣送到屈眳手上。   屈眳从戎车上下来,他满脸阴鸷,心情很不好。   胸口皮甲那里豁开了一个口子,幸好皮甲都是用二三十年的老犀牛的皮制成,厚而坚硬。之前在车上,被宋国一个车右用戟给划开了一道。   幸好有皮甲挡着,没有伤到。   屈眳跳下车,握住手里的长戟靠在车轮上。   那个车右的戟喙锋利,好像还不止割破了外面的皮甲,内里还有也波及到了。屈眳突然想起放在胸口的秀发。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直接把手里的戟放在一边,当着旁人的面直接扒自己的皮甲。   只有贵族才穿用皮甲,庶人出身的步卒,只能穿用布甲。犀牛皮制成的皮甲厚重,穿用和脱下都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屈眳费力也没能完全脱下来。   他感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发现好多贵族抬头看他,目光怪异。   “伯昭怎么了?”他们看着屈眳在那里扭来扭去,要解开皮甲的系带,都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屈眳到底要干甚么。   屈眳停住动作,之前自己太过着急,竟然一时忘了,这还是在人前。被众人诡异的目光这么一看,他停了手,说了一声无事。   不过在这儿还是坐不住了,直接打算回到营帐里,把包裹在胸腹前的皮甲解下来。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高叫,“伯昭,有人给你送书信来!”   屈眳心下有些奇怪,但是很快就想到一个人。他面露喜色,直接提着戟就跑过去了。   来的家臣见到他,和和气气的把携带的书信呈给他。   屈眳看了一眼信口出的封泥,封泥上盖着半夏的私人印章。屈眳认得她的印章是什么,顿时喜上眉梢。   家臣将书信送到之后,便退下了。屈眳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做贼一样的把手里的书信给拆了。他等她的书信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等到了何不欣喜。打开了看,顿时笑了。   只是那两三句话,要多多加餐,要注意冷暖。至于其他,一概没有。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看得他心头发热。   屈眳把信帛捧起来,脸贴了上去,轻轻嗅着上面的味道。信帛柔软,泛着一股相当轻微的馨香。和她身上的味道隐隐约约有些相似。   屈眳忍不住咧嘴笑,她不在身边,那么就只能拿这个抵了。他嘴唇在布帛上擦了一下。似乎就是在亲吻她的脸颊。   他心满意足。   过了好会,他自己动手把皮甲脱下来,一脱下来,他就发现事态有些不对。不仅仅的外头的那一层皮甲破了,内里的袍服也被割破。一直到最贴身的绢袍。   “欠杀的宋人!”屈眳怒道,手慌脚乱的扒开衣襟,看到最里头的绢袍勉强没破,他把挂在脖子,贴在心口的拿包头发拿出来。   半夏的头发,他自然不敢胡乱对待,用一只麻布小袋装了,挂在脖子上,贴在心口。   若是被宋人给毁坏了,他非得把那个车右给翻找出来,然后狠狠的宰了不可。   幸好没事。   屈眳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心花怒放,把那一包头发给重新放回去。他把那方信帛小心的折叠好,收了起来。   才从沙场下来,一众人脸上都是疲惫,三两成群,靠在车轮上休息。厮杀过后,众人格外困乏,靠在那里稍作喘息,还有受伤的,直接让人抬了去。左右看了看,只有屈眳一人,面色红润,甚至连疲惫都没有多少。   “红光满面,伯昭是杀了宋人主将了?”斗心从另外一辆车上跳下来,调笑道。   两人关系并不好,再加上楚王亲政之后,处处远离斗氏,而重用其他氏族之人,让斗氏和其他贵族并不和睦。   左尹屈襄从来不和冲突和喜怒摆在脸上,更不会在明面上和斗氏发生不快。滑溜的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鱼。   斗心知道自己在屈襄那里,不但占不到半点便宜,说不定还要被左尹说什么。   “……”屈眳看了斗心一眼,他心情正好,也不打算继续和斗心计较,只是抱拳施礼,掉头就要离开。   斗心看到他皮甲都去了一半,胸腹那里直接袒露出来,一手拉住他,“伯昭,你这是怎么了?皮甲也不好好穿戴在身上,受伤了?”   斗心站在他面前,不让他离开,屈眳心里有些窝火,直接绕过他。斗心伸手一拦。   屈眳顿时就恼火了起来,原本都是年轻人,年轻男人好斗,两人的关系算不上什么好,才下战场,翻滚在彼此血脉中的杀心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一言不合,抱在一起厮打起来。   屈襄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屈眳和斗心都已经被旁人拉开。屈襄赶到,冷着脸看了屈眳一眼,“军中斗殴,你做的出来?”   屈眳向来知道父亲在外人面前是个什么样子,闭嘴不言。   此刻斗心父亲也赶来,听到屈襄的话,面皮一抽。   “拉下去,杖责二十。”屈襄道。   斗心父亲听了,看了一眼被士卒们拉下去的屈眳,“不过是闲暇比试,左尹处罚的这么重做甚么?”   左尹看了他一眼,“这里可不是胡闹的地方,军法必须严苛,不然一切都不是乱了套?”   说着直接抬手让人把屈眳给拖下去。   屈眳不吵不闹,知道要有这么一遭,早已经料到,心里也没有半点波澜。走了几步,从袖子里掉出一块信帛来。   之前和斗心打架,身上的衣裳被扯的一塌糊涂,原本藏的严实的信帛也掉了出来。   屈眳弯腰欲捡,却被身边的武士抢先一步捡起来交给屈襄。   屈眳见到,神情一变,挣扎就要上前把信帛给抢回来,但是已经晚了,屈襄已经把信帛给拿到了手里,他只是瞟了信帛上一眼,面上有些微妙,抬手让人把屈眳拉走。   屈眳既然都已经受罚去了,斗心自然不能不受罚。   两人全都挨了二十杖责,只不过顾及两人的颜面,没有当众受刑罢了。   屈眳去屈襄那里讨要半夏送来的信帛,屈襄自然不可能还给他,不但没有还,反而还送了他一句已经烧掉了。   屈眳当即愤怒不已,但东西已经被屈襄烧掉了,再愤怒,他也不能直接和父亲顶撞。一腔愤怒的心思,直接和宋人较劲去了。   战事拉的很长,但凡出兵,短则几月,多则一年。归期从来没有一个定数。   宋人的国力比不上楚国,但真的负隅顽抗起来,也很是难办。   正胶着的时候,楚王领军亲自驾临。   此刻早已经过了最炎热的时候,进入了秋季。正是适合出兵的时候。   楚王驾临,是大事一桩,顿时又是一番忙乱,屈眳从楚王的营帐出来,还没来记得回身过来,就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的肩膀。   那力道很软,很柔,和男子的力道形成鲜明的对比。屈眳心里一突,回头过来,就看到半夏笑意盈盈的双眼。   他见到曾经在梦里见过了千百回的面孔,呆呆愣愣站在那里,似乎整个人的魂识都已经不在了,旁边的声响,还有那些人,一瞬间统统退的一干二净。只有她这个人伫立在他的面前。   半夏见帐门口来来往往都是那些觐见楚王的卿大夫,她伸手把屈眳拉开,两个人站在那里,显眼又挡路。   屈眳那么个高高大大的人,竟然就被她这么拉走了。   到了一处少人的地方,半夏才停下,她回身过来,好好打量屈眳。半夏在郢都的这几个月,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屈眳一不小心就在沙场上受伤。   她站在屈眳面前,仔细端详他。   她端详屈眳的时候,屈眳那双眼睛也都在她身上。相比较她的打量,屈眳的目光更加火热,褐色的眼眸里似乎点着两簇熊熊的火。   “怎么了?”半夏上上下下把屈眳给打量了好会,没发现屈眳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悬在后头的心,终于放下来。她一抬头,就见到屈眳这么烈火熊熊的盯着她。   那样的目光,其实很难忽略,但是之前她光顾着看他好不好,竟然把这么炙热的目光也一同忽略过去了。   屈眳舔了舔唇,他两眼紧紧的黏在她的身上,连眨眼都不舍得,生怕自己这一眨眼,她就要从面前一下消失了。   “你,你怎么来了?”屈眳紧了紧喉咙,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到这儿来。毕竟这地方妇人不好来的,全都是男人,妇人在这里也不方便。   半夏此刻着男子打扮。不过身材比平常男子还是纤细的多,远远看去,不看脸的话,很像一个娟秀少年。   “国君要到这儿来,自然不能少了一个有本事的人。”半夏说着嘴角牵动两下,她肌理压制,免得自己笑容过大,吓到了屈眳。   “……”屈眳深深盯着她,半夏被他看的有些惴惴不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小心的开口,“我脸上是不是有甚么?”   不然他这么盯着她看,总有些毛毛的。   不过话语说出口之后,她又被他的目光吸引。褐色的眼眸之下翻涌着炽热滚烫的情绪。   半夏深深的凝视他的眼睛,屈眳终于再也忍不住,展开双臂一下就把她给抱在怀里。   在梦境里想了多时的温香软玉终于入怀,屈眳两臂紧紧的把她抱住,头都埋在她的脖颈里,寻求她的温暖。   温暖的体温暖热了他,也慰藉了他这么些时日的相思。   过了好会,旁边终于传来些许声响,抬头一看,是经过的两个士卒,士卒们也没有想到这种偏僻地方竟然还会有人,一下就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的往外走。   半夏听到人慌乱的脚步声,不由得有些羞敛,她轻轻推了推他,“好了,该松开了。”   她以为这儿没什么人来,所以才会把屈眳拉到这里来,谁知道竟然还有人过来,自然是不好很亲密了。   屈眳顺着她施在肩上的力道,离开她。   半夏拉住他的手,“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之前在郢都里担心了那么久,甚至有时候睡觉都担心他会不会有事,竟然没事,那她也就能放心了。   “我能有甚么事?”明明是嗔怪的口吻,说出来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   屈眳嘴唇动了动,半夏捂住嘴噗嗤笑,“呆了呆了。刚才还说我呢,结果自己都说不出话来了。”   “走吧。”半夏看了一下,她和屈眳在这也呆的差不多了。也该出去了,不然到时候看到的人更多,对他也不好。   屈眳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半夏回头看看,冲他笑笑。走了出来,正要撞见屈襄大步走过来,他眉心蹙起,面庞上浮着一层薄怒。   他见到跟在半夏身后的屈眳,大步走过去,越过半夏,直接打在屈眳身上。   “左尹!”半夏没有想到屈襄这么不留情面。   屈襄在人前原本就是严肃面孔,此刻他转头过来,和屈眳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绷紧,怒气似乎就要从那面庞是喷薄而出。   “还请回去吧。国君在等着你。”   半夏愣了愣,这还是屈襄第一次说话这么……不太客气。   她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屈眳,屈眳冲她灿然一笑。   再怎么样,屈襄也是屈眳的父亲,应该不会出事。半夏稳了稳心神,对屈襄行礼之后离开。   屈襄看着半夏离开,上前狠狠打了屈眳几下,屈眳挨了屈襄的那几下,面上没有半点愤懑,反而眉目里满是愉悦。   那满面的愉悦刺痛屈襄的双眼,他狠狠打了两下,一旁的士人看着,都有些心惊肉跳,赶紧上来阻拦,“左尹别打了。”   屈襄被左右拦住,他伸手狠狠指了屈眳一次,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屈眳站在那里,好久没动,看着屈襄从面前走过,才和恶作剧得手的小儿一样,笑的得意又傻气。   “不要惹左尹发怒了,左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旁边士人只当屈眳性情顽劣,激怒了屈襄,苦口婆心的劝告。   屈眳听后,眉梢很微妙的抖了抖。   父亲发怒,是为了他,但也不是为了他。   屈襄回到营帐里,没有急着坐下,他站在那里,突然一脚踹翻一旁的漆案。吓得一旁的奴隶噤若寒蝉,不敢有半点声音。   他没想到苏己竟然会来。不过她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国君出行,身旁若是没有她,还是很有不便。   但是她一来,一直以来控制很好的心绪就会有变动。尤其看到她和长子站在一块的时候。   他还是不能接受苏己和屈眳在一起。   半夏跟在楚王身边,负责传达每日的天气情况,除去身在营帐里之外,做的事和以前在郢都时候并没有多少两样。   楚王的到来,让士气更炽了几分。楚王亲自上场,领着大军和郑军一道几乎是把宋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很快楚军在楚王的带领下,一路高唱凯歌,直逼宋国商丘城下。   一般来说,大军围城,就要看双方谁能耗得过谁了。   眼下是楚军实力远远大于宋国,端看宋国能不能及时请来救兵了。   半夏出门看了一趟宋国商丘的城门,她去过秦国,看到商丘灰扑扑的城门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失望。   “你在看甚么?”身后传来楚王的声音。   半夏回头看到是楚王,她笑了一下,指着那边的城门道,“看起来和雍城的好不一样啊。”   “你这话要是被秦伯听到了,秦伯非生气不可。”楚王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宋国和秦国,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幸好是在寡人身边,若是在秦伯那里,你少不得要看秦伯的脸色。”   “就是因为在国君身边,所以小女才敢畅所欲言啊。”半夏说着,她又看了城墙几眼,越看她就越觉得商丘灰扑扑的,很寒酸。   “你这张嘴比谁都会说话。”楚王说着,看了一眼面前的城墙,“过不了多久,寡人要把这里踏平。”   半夏听出楚王话语里的跃跃欲试,轻轻嗯了声。   因为之前的胜绩,楚王的心情很好,晚膳的时候特意令寺人取来酒。楚人好饮酒,酒这种东西,就算是大军之中也时常备着。   半夏陪侍在侧,看着楚王喝了几杯之后,他就把周围的寺人小臣遣开。   “苏己,为寡人舞上一曲吧。”   半夏看过去,楚王喝了酒,面上有些酡红,“寡人记得第一次在左尹宫邸里见到你,你就是给寡人献舞。”   这个倒也不难。舞蹈本来就是给人看的。   “嗯。”半夏点头应下。   营地里没有别的娱乐,长夜漫漫,楚王想要找些娱乐打发时间,也能理解。   没有乐曲,但是她自己心里自有一套曲子,低低唱起来,给自己伴舞。她这么久,半点都没有把学了这么久的本事给丢了。   楚王在她轻盈的舞姿里,将手里的酒水喝干净。   不知不觉中,手边的酒水就被他喝的见底。他的眼神也朦胧起来。   眼前的女子,手臂伸出,袖口探出纤纤素手,营内的灯火照在她身上,纤细的指尖都渡上了朦胧的光。她回头对他婉约一笑,瞬间楚王失去了神魂。   他从席上站起来,步履踉跄,他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一下把人给抱在怀里。   屈襄走到楚王大帐前,他刚刚得到了商丘内的一些消息,要来禀告楚王。   大帐门口的武士拦住他,屈襄面露不悦正要说话,听到帐内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那声音他很熟悉。   是苏己的。   那声尖叫一下压下来,紧接着有年轻男子的轻声细语。   “里头是国君和……”他开口询问。   “苏己。”武士答道,脸色有些暧昧。   屈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里头似乎有甚么打翻的声响,屈襄立刻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脚在迈出去两步之后堪堪停住,缓了两息,屈襄嘴唇动了下,脚步一步步向后退,最后整个人都调转过去。   他大步向来路走去。 第83章 草丛   楚王喝醉了。   压在身上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酒味,她嗓子里的尖叫被她生生憋了回去。楚王趴在她身上,不停的喘息,身体滚烫。   “苏己?”他伸手想要碰她的脸颊,半夏伸手抓住他的手掌。   “国君,你醉了。”半夏颤着声音道。   楚王好饮酒,十四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喝酒。但是半夏从来都没有见他醉过,也没有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楚王面庞酡红,他看着下面的半夏,反手握住她抓住自己的手。他笑了笑,神情十分迷糊,   半夏心跳的飞快,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国君醉了,快点起来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攻城。”   楚王点点头,半夏见状,提在喉咙的心脏刚要放下来,楚王却俯身下来。   浑身的汗毛在楚王俯身下来的瞬时炸开,半夏根本来不及多想,伸手一下挡在他的脸上。   她有些力气,不是单薄无力的女子。但是自小习武的楚王,力气却要比她大的多,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半夏两腿乱蹬,一边挣扎脱离楚王的掌控,一边慌乱道,“国君醉了!”   楚王点点头,又摇摇头。   酒水下肚之后,头脑晕晕昏昏然,之前加在身上的诸多束缚,全都一散而尽。他心里想要亲近她。   哪怕她和屈眳有私情,但他心底这个想法还是在不停的冒出来。   屈襄走了几步,身后的营帐越离越远,营帐内的声音不但没有降低似乎还更高了些。   他额头青筋爆出,隐隐跳动。   “国君!”一声爆喝在帐门炸开。   那声雷霆怒喝,让地上的两人同时僵住。楚王对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因为继位之前的几年,他几乎是日日都被这个声音追着,几乎一日都没有断过。   半夏趁楚王怔松的瞬间,直接一巴掌重重拍在楚王的肩膀上,把他拍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她衣襟之类并没有太多凌乱,半夏看了一眼门口面色阴冷的厉害的屈襄。屈襄脸色几乎已经黑到了极点。   和屈襄的双眼对上,半夏立刻垂首站起来,冲他屈膝。   “苏己还是快些下去吧。”屈襄的声音平静的令人发寒。   “是。”   半夏赶紧趁着楚王还没开口的时候赶紧跑出去,门口的两个武士见她出来,满脸意外,不过想起之前左尹去而复返,一把把他们都给拨到一边,直接闯进去的架势,也明白左尹应该是坏了楚王的好事。   连带着对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也怜惜起来。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样被左尹给搅黄了。   左尹脾气是出了名的耿直,只要有理,就连楚王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半夏惊魂未定,也顾不上武士们半是感叹半是同情的目光,直接走了。她回到自己的营帐里,随便梳洗之后,就躺下。   盖着被子,外面是巡逻士卒们的脚步声。过了好久,她都迟迟不能入睡,竟然就这么睁着眼一夜。   第二日天蒙蒙亮,军营里有了响动,半夏知道那是楚王带领大军出发的声音。   果然她起身之后,见到军营里的士卒们没了大半。   寺人时跑过来,给半夏提水洗漱。寺人时和她认识,但是半夏从来没要过寺人时服侍自己过。   对于寺人时突如其来的殷勤,半夏心下有点猜测,可能寺人时觉得,昨夜她和楚王有了什么点不得不说的故事?   果然寺人时收拾好之后,笑眯眯的对苏己说,“以前小人就觉得苏己贵不可言,现在果然如此,以后苏己得了国君宠爱,记得多多照顾小人。”   寺人时就在楚王身边伺候,楚王的心思他也看的明白。   半夏僵着脸,“不,没有,真的没有。”   寺人时啊了一声,“苏己不是和国君。”   “没有,真的没有。何况我对国君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她对楚王从来没有那种意思,只是他是楚王,高高在上,自己要在郢都里好好生活下去,楚王是一定不能得罪的。而且两人也曾经有过共患难的经历,比平常更多了一份亲近。   “可是国君……”寺人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左尹昨夜里坏了你和国君的好事。”   “我真的……”半夏苦笑。她都说了自己对国君没有那个意思了,怎么寺人时话语里还是说她和楚王如何如何。   寺人时看出她的烦躁,笑笑,“苏己,莫怪小人说话直接。向来只有国君喜欢甚么女子,而不是看甚么女子喜欢国君的。国君喜欢苏己,那是天大的好事。多少女子都求不来呢,不说苏己,就是那些秦嬴齐姜,恐怕都时时刻刻等着国君的宠幸。”   “小人在国君身边伺候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国君对哪个女子如此恋恋不忘。”寺人时苦口婆心,“苏己在楚国也无亲无故,还能过得如此好,那都是靠了国君。”   这个半夏当然知道。自己一个外来户,没有任何根基,又拿着一笔田产,真的是别人眼里的一块上好肥肉。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人敢来啄她这块肥肉,主要还是她有楚王和屈氏做后盾。   就算有人再怎么觊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寺人时觑着她的脸色,见着面前美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都皱起来。转头又感叹起左尹来,“左尹也太不近人情了,小人听说,左尹昨夜过来和国君商谈要是,走到帐门那儿,听到你和国君在里头,转身走了。结果一会又怒气冲冲回来,甚至连门口的武士都拦不住,都被甩到一边去了。”   左尹正气凛然,国事面前,国君的那点,自然算不上什么,不过也太不近人情了。   “那左尹怎么样?”半夏想了一下,小心问,“国君没有把左尹怎么样吧?”   “苏己这说的甚么傻话?”寺人时笑了,“左尹可是上卿,而且又是从先君留下的老臣,就算是国君也要敬他三分,怎么可能把左尹怎么样?”   半夏点头,“说的对。”   这一次楚军攻城,无功而返。   楚军将商丘包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彻底切断了城池之中和外界的联系。一时之间,商丘成了一座孤岛。楚军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楚王是手里拿着宋国杀楚国行人的把柄,特意前来问罪于宋国,还没得到个结果,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放弃。   鸣鼓收兵之后,楚王返回大营,脸色不太好。他亲政几次,见到这么负隅顽抗的宋人。不但没有挫败,反而起了较真的心思,再加上楚宋两国原本就有旧仇,那么就更没有放过宋国的理由了。   楚王下令围困商丘。   楚军围困商丘围困的厉害,但是宋人也没有开门迎战的意思,知道自己不是楚人的对手,干脆城门紧闭,不肯出战。   楚王无功而返,回来之后满面的火气,“宋人小儿,以为龟缩在城中就以为无事了?寡人既然亲自来了,那么一定要宋人俯首才行。”   他此言说的豪气万丈,一众卿大夫自然是恭维不已,只有屈襄冷言道,“国君若是记得更好,不要和妇人寻欢作乐,忘记了志向。”   楚王年轻的面庞顿时涨的紫红。那夜他是喝醉了,平日里加在身上的节制,也不翼而飞。男子亲近心爱女子原本就是天性,之前他不显露出来,喝醉之后,就表露无遗。   酒醒之后,就被左尹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顿。这位左尹是上卿里比较年轻的,但是资格却是从先君开始就在了,老资格,又是公室分支,仔细算来,还是他的长辈。屈襄的训斥,就算是楚王,只要屈襄占理,楚王也拿他无可奈何。   一时间,大帐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眼睛都在楚王和屈襄之间来回逡巡。楚王面有怒色,看着似乎就要爆发。   正当众人提心吊胆,以为楚王要大发雷霆的时候,楚王低头,“左尹说的对。”   屈襄对旁人目瞪口呆的神色完全不在意,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的看了左右的眼色。   楚王商议完事之后,想起昨夜的荒唐。若不是左尹冲进来,抓住他一番训斥,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楚王向让人把半夏请来,昨夜真的是他的荒唐,不过可她要是真的在他面前,楚王有莫名的有些胆怯。   做了坏事,羞于见到她。   寺人时刚走出去,楚王就让人把寺人时给叫回来。   “国君?”寺人时看向楚王,满脸的不解。   “算了。”楚王过了好会,摇摇头,“不要去了,待会你送一些赏赐之物给苏己。”   等到哪日他能冷静下来了,再去看她。   半夏今天都没有去见楚王,见到了真心尴尬,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她身边放着寺人时送来的一些首饰衣裳。这些是路上在宋国攻城略地,从那些当地的大夫家里搜罗来的首饰衣物。   这些东西虽然比不得楚国织物那样繁复华丽,但是胜在衣料昂贵,花样清雅。不然也不会被楚王看上。   可惜她现在对这些几乎没有半点兴趣。   她只是对寺人时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之后,就没了声音。寺人时见她不但没有半点欣喜,反而还越发沉默,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感叹一声离开。   半夏迟疑了一下,决定去向屈襄道谢。   屈襄的营帐她知道在何处,门前的武士看到是她,并没有阻拦,直接放她进去。   “左尹。”半夏见到屈襄就是伸手一拜。   屈襄刚刚从楚王大帐里回来,身上还穿戴着甲衣。半夏曾经见过他穿戴甲衣的样子,只是现在他更冷硬。   “昨夜之事,多谢左尹相救。”半夏说着,又深深埋下头。   屈襄抬头起来,“我并不是救你,只是为了国君。现在正在战事之中,国君若是沉迷女色,对楚军无益。”   话语冷冷冰冰,但半夏还是满怀感激。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左尹。”   屈襄看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奇怪,“既然要谢我,那便离伯昭远点。”   半夏苦笑,“这个,小女难以办到。”   “那请回吧。”屈襄没有丝毫客气,直接伸手往帐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半夏对屈襄一礼,退出营帐之外。她看了看今日的天色。   今日是阴天,而且刮风。但也只是有些风而已,不会下雨。   她走出两步路,直接看到屈眳迎面走来。屈眳是特意找她的,昨夜之事,在楚王身边伺候的几人全都知道,尤其屈襄还把守在门口的两个武士给推开了。弄出来的动静不小。   他昨夜被父亲调开,一直到了清晨才知道的消息,只是那时候战事当头,他只能先跟着楚王出征。等到回来,他立刻派人去找她,知道她消息之后,也不等把她引过去,自己找来。   半夏见他众目睽睽之下就要拉过来,吓了一跳。军营规矩多,而且一旦犯了军规,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要接受处罚。   军规条条列列太多,半夏也记不住,但这么拉拉扯扯,肯定不行。   她冲他打了个手势,屈眳停下手,跟着她先进入到她所在的营帐内。一进去,屈眳从后面直接把她拦腰抱住。他气息杂乱,“没事吧?你没事吧?”   半夏摇摇头,她鼻头有些红红的,反身过来,一头扎到他的怀里。他身上的甲衣上浮动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咸腥味。   冰冷坚硬的盔甲硬邦邦的硌在她的身上,格外难受。   “你没事吧?”屈眳低头着急问。   半夏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甲上,好半会没有说话,屈眳低头下来,半夏听到他的牙咬的咯咯作响。   心下一惊,“我没事,昨天国君喝醉了,左尹马上就进来了。”   屈眳听后,两手紧紧圈住她。穿着护甲的屈眳浑身上下硬邦邦的。不过给了她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幸好,幸好。”他在她耳边轻轻念叨。   屈眳现在无比庆幸父亲的刚直脾性。如果不是父亲,除非是令尹,不然谁又能又敢径直传入楚王大帐内,毕竟擅自闯入楚王大帐,若真正追究起来,也是不小的罪名。   试问谁会冒着自己被治罪的危险呢?   “我还以为父亲……”屈眳还以为父亲不会管她,谁知道父亲还是没有撒手不管。   他喉头滚动了两下,过了会他开口,“我去请父亲让你先回郢都去。”   若是以前,她留在军中除了有些许不便之外,也不无不可。但是现在楚王差点对她做下那种事,他实在是不敢继续放任她留在军中,不管如何先送她回郢都。至少在郢都无人敢动她。   “……”半夏仔细想了下,轻轻点点头。   不过她还是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冷硬的铠甲贴在她的脸颊上,也生出了一些含情脉脉的味道。   “就是不能看着你了。”   “以后我们的时间多得是。”屈眳把手里的长戟放到一边,他想了一下,在她的背后拍了拍。   两人的时间多得是,虽然这几个月看不到她,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段时间。保证她安危最重要。   只要她好,何尝没有机会耳鬓厮磨?完全不急在这一刻。   屈眳着急就去找屈襄,等到道明来意,屈襄只是淡淡道,“我为何要让国君送苏己回去?”   一句话立即让屈眳给懵了。屈眳抬头仔细打量父亲,发现面前的父亲还是原先的那个父亲,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他听不明白。   “父亲,国君对……”   “国君喝醉了!”屈襄扬声打断他,“何况现在宋人龟缩在城门内,不肯出来。想要攻下商丘,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日。苏己在军中,大军就会方便许多,国君带上她的用意难道不是这个吗?”   屈襄抬头,“何况你就算是和国君说了,国君也不会让苏己回去。另外,你若是想亲自和国君说,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国君不会送她回去。你难道忘记了她之前差点被晋人暗算?”   “晋人的狡猾多端,你也领教过,几乎是无孔不入。虽然国君身边的人都知根究底,但是这里不是楚国,是宋国!宋国是站在晋国那边的,晋人进来你能知道?”屈襄越是说,屈眳的唇就抿的更紧。   “若是她路上出事了,你打算如何?”   屈眳嘴唇翕张了一下,嗓子似乎是被有人掐住了半晌也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会,他低头抱拳对屈襄一拜。   出来之后,他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气。   被提醒了一番,他竟然发现,她现在留在军中最好。屈眳和半夏一说,半夏点点头,“既然左尹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至于楚王那边,半夏决定还是尽可能离楚王远点。   楚王经过那一夜,自觉对着半夏尴尬的很。干脆也不私自召见她,免得难为情。   若是别人,楚王才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但是她的话,便和别人完全不同。   宋人的确和屈襄所料,不管楚军如何挑衅,就是不肯出城迎战。城门关的死死的,半条缝都没有留出来。   如此一来,便是成了拉锯战。   两个月过去了,商丘的城门还是不见有任何开启的迹象。   两个月都没有仗打,士卒们自然有些懒散,甚至卿大夫们也没有之前的急于想要把商丘给攻打下来的心情了。慢慢的和宋人耗。   城池之中并没有田地,所有的粮食甚至柴火都需要从城外运送过来。开始还有城中的粮仓顶着,可是时日一长,粮仓也要告罄。楚军这边令郑国陈国送粮食过来,相比较宋国,优势明显。   半夏跟在屈眳身后,楚王这段时间见她见的很少,想来应该还是没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见她觉得尴尬。   楚王此举恰好方便了半夏,不需打仗,她就去任何她可以去的地方,甚至去看屈眳操练士卒。   在发现没有人管她之后,她的胆子越发大了,有时候偷偷跟在屈眳身后。   这日有大夫给屈眳带消息,说是家老带人过来见她,屈眳没有含糊,干脆直接抓了身后的鬼鬼祟祟的半夏,一同上了车。谁也没带,自己御车一骨碌的弛离了营地。   半夏两手紧紧抓住车轼,在营地里待久了,出来一趟和放风似得。她兴奋的尖叫。   屈眳在车上看她一手抓住车轼,高呼的模样,笑的不行。   然后直接拉了辔绳,让车拐了另外一个方向,向另外一条道驰去。   “不去见家老吗?”半夏奇怪问道。   他们这次出来就是去见家老的,她记得那个大夫说过,家老是在传舍里。这一路上的传舍都是有定数的,而且都是有官方办的,想弄错地方都不容易。   “待会去见。”屈眳低头在她耳边道。   半夏一下明白他带她去那里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屈眳持辔,让驷马跑的更快。半夏紧紧抓住车轼。   一直跑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才堪堪停住。屈眳把她抱下来,四周的庶人看到两人一身楚人打扮,不敢招惹,纷纷躲避开来。   屈眳拉着她在一片草地上坐下。   半夏怪难受的,“你不怕啊?”   现在楚国打到宋国来了,她都有些怕这些宋人要来报仇雪恨,把他们两个都给杀了。   “怕甚么。”屈眳听了半夏的话,笑出声来。他径直往身后的那片草地上一倒,半夏看他神情悠闲,也放松下来,跟着他坐下来。   “这次的仗可能要比以前那样都要长些。”屈眳双腿屈起,开开合合,和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子一样,调皮而又生气勃勃。   “嗯?”半夏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起,回头过去“然后?”   “然后说不定娶你的时候拖长点。”他原本打算在对宋之战里,好好取得一番军功,到时候成了大夫,就能把人给娶过来。就算父亲生气,他也绝对不妥协。   到时候父亲要打要罚,他都一力扛着。   “……”   屈眳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这话女子应该也喜欢听吧?半夏迟迟没答他,他不禁有些奇怪的看过去。   宋国地处中原,中原的秋日来的比楚国要早,凉风丝丝伴随着阳光吹拂在人面上。逆着阳光,她面庞上泛着粉色,那淡淡的粉色里又渡上了一层阳光的金色。   “高兴了?”屈眳问。   半夏知道被他看出端倪了,两手捂住脸颊,不给他看。屈眳早就看到了,哪里还会放过她,伸手就来拉。   一来二去的,两人滚在草丛里。孤男寡女,本来就容易出事,更何况是耳鬓厮磨。   半夏头一次经历这么刺激的野外,她抓住他的肩膀,差点呼吸都要断掉,又被他加在身上的刺激给逼回来。   “不会有人来。”屈眳喘息在她汗湿的发鬓上吻了吻。 第84章 错误   丛里声响由小到大,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另外男子低低私语和调笑也在其中。汇在一处,成了令人脸红心跳的美酒。   有人看到不远处的驷车,知道是哪家的贵族到了这里。庶人们畏缩不敢上前,害怕被呵斥驱赶。也没有人过来查看。   半夏心跳的砰砰直响,好像下一刻立马就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飞蹦出去。身上的体温被撩拨到几乎燃烧,宋国初秋的风比楚国要凉的多,将她身上的汗水吹凉,但是很快她又被身上男人的动作逼出另外一层充斥着热气和激情的汗水来。   不知道这样翻覆了多少次,屈眳喉咙里重重喘出一声,倒在她的身上。   半夏早已经没有力气去抓他的肩膀了。他交领的衣襟已经被半夏扯的一塌糊涂,脖颈下方和袒露出来的肌肤上是抓挠出来的痕迹。   半夏倒在草丛里,她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屈眳两臂撑起身体,低头看她。   她面色潮红,深深浅浅的呼吸。   过了好会,她才转头过来,对上屈眳满怀笑意的眸子,开口,“你讨厌。”   力气都已经被他给折腾掉了,现在浑身几乎没有半点力气,两腿发软,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这时候根本就没有裤子这个东西,办这事也简单方便,直接把下裳提起来就可以了,但是屈眳还是把她扒了个半光,屈眳哂笑,低头下来在她的脖颈处连连流连,之后又贴上了她胸脯,听她的杂乱的心跳。   “不喜欢?”屈眳问。   半夏脸蛋红艳艳的,睁眼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不喜欢么?当然喜欢。反正她也没难受,也很喜欢和他这样亲密接触。就是在野外这种地方,也不怕被人撞到个正着。   “外面也太……”半夏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微微抬起上半身,“要是人来了怎么办?”   “这地方哪里有人过来。”屈眳低头笑,笑声里还带着嘶哑,磨砂石一样,莫名的动人心。   屈眳说着往她身边一躺,“你不喜欢在野外?”   “谁喜欢了!”半夏怒视他,“难道在屋子里头不好?偏偏要跑出来?”   “哦,那我下次找你的时候,半夏嘴里要咬个物什,免得出声。”屈眳坏心眼的逗她。   半夏一团浆糊的脑子还没能反应过来,等到缓了那么两缓,才知道他竟然说的是在楚营里!   这下可真的翻了天了,在楚营里头,恐怕就是楚王自己都不敢放肆胡来。他竟然敢……   半夏原本就还没褪去热气的脸这下更加火热滚烫了,“喂,你可不能……”   屈眳逼了过来,“不能如何?”   “不能……”半夏被他身上蓬勃的男子气息给弄得头晕脑胀,竟然失了言语。   屈眳再次覆下来,她只来得及喘息,而后,耳边的所有声响都远去,渐渐的除了他的发出的声响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年轻男人的好处就在这里了,年纪稍大一点的,都没能像屈眳这么折腾,半夏这一天过得简直快乐又害怕,山坡上,河水边,还有已经收割过的农田里。   几乎只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就没有屈眳不敢去的地方。   带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带着半夏到了传舍。   家老已经在传舍等了整整一日了,家老听说商丘的战事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也不能贸然去楚营,只能在传舍里焦急等着。   听到屈眳来了,家老喜出望外,差点连履都来不及穿,直接跑了出去。他跑出传舍门外,见着屈眳驾车直接停在门口,他几步上前,满脸喜意的就要开口,结果见到车上坐着的半夏。   屈眳驾驶的是立车,顾名思义,就是车中人站在车内,没有坐的。但是半夏被屈眳在山郊野外折腾了一整天,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她比不得年轻力壮的屈眳,自己坐在车里。   家老一见她,脸色就变了。   半夏面露疲惫,而且头上发髻都乱了。这年轻男女之前干了什么,真的是看一眼都能看出来。   “这……苏己这……”家老语无伦次,只得去看屈眳。   和半夏满脸疲惫不同,屈眳精神抖擞,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劳累之处,“哦,我之前看她在营中呆了那么久,怕她闷着就一块带出来了。”   屈眳说着,从车上跳下来,伸手去扶半夏。   半夏看了一眼家老那都要掉下来的眼珠子,臀下挪动了下,搭着屈眳的手下来。   腰酸腿软,扶着还不行,非得靠在他身上。   屈眳让家老先等一下,他去送半夏到馆舍之内歇息。现在天色已晚,两人肯定不会回楚营,所以胥吏已经先准备好了馆舍供他们歇息。   屈眳小心的搀扶半夏进去,见着她实在没力气了,干脆一把把人给抱起来,大步往里头走。一旦都不避讳宋人们古怪的眼神。   半夏被那些眼神看的怪不好意思,“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屈眳没听她的,“都快要迈不开步子了,还能走。不要逞强。也别管那些宋人。”说着直接把她抱入屋舍内。   他把她放下来,令人给她上了温水之后,才离开。   半夏腰酸腿软的,喝了一点水,就趴在那里休息。室内并没有多少侍女,绝大多数还是干粗活的奴隶。奴隶们不能进屋子,全都在外面听后吩咐。   她就趴在那里直接睡了。   屈眳出来,就又看到家老苦口婆心的要过来规劝他,屈眳抢在之前开口,“要是家老还想说让我和她不要往来,那还是少费一些口舌吧。”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少年,气势逐渐成熟,甚至隐约间已经有了屈襄的影子,家老的话到了喉头,不得不吞下去。   那些话他都已经说了千百遍,少主不听,他也无法,只能袖手站在那里,露出些许的颓唐。   “家老千里迢迢从郢都赶过来,可是有事?”   屈眳和家老坐在一间馆舍内,为了避免两人的对话被宋人听去,全都用楚语说。   被屈眳这么一说,家老想起自己过来还是有要事的,立刻和屈眳说起来。   屈襄的封邑和斗氏的另外一家大夫的封邑只是相邻一条河,最近那边斗氏封邑上的羊跑过来,把这边的稻草吃了不少。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收获,负责耕田的农人怒不可遏,便把犯事的羊给杀了吃。原本也没甚么,牲畜吃了粮食,自然是要被人给杀了吃肉。可是坏就坏在斗氏的那些家人说是那些农人越界,过来偷的羊。双方各持言语,争论不休。   楚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争执厮打中,把那两个农人给打死了。农人是庶人,地位也就比奴隶好上那么一些,但既然给上卿封邑里,自然不能如同普通农人那般处置。家老出面和对方交涉,没有任何结果,而且对方态度恶劣,几乎只是想要赔给两个奴隶的钱财了事。   家老只是家臣之首,如今瞧着对方如此恶劣,而且还振振有词,说是屈氏门下没有管束好农人才会有这么一遭。而且他们还没有要羊的损失。   原本不过是损失了粮食,眼下却是越来越拉扯不清楚。家老自然不肯屈襄的颜面受损,奈何对方无理取闹,到了如今,家老不得不过来问问主君的意思。   “既然如此,杀了他两个人,就当是扯平了。”屈眳听后,直接道。   “直接杀了?”家老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小心的觑着屈眳,“少主,这么做了不太好吧?”   “不这样,还能如何?上次斗氏欺负了蒍氏,现在又借着此事在生事,真让他这么闹腾下去,恐怕哪天直接骑在头上。”   屈眳自己就曾经当街射杀过斗穆家的家臣,后来斗心找麻烦找到屈襄面前,也不过是赔了钱财另外他挨一顿打罢了。   屈眳记得自己挨过的那顿打,对斗氏也格外的不客气。   家老还是有些犹豫,屈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确痛快,不过后续还是不少问题。   屈眳看出家老的犹豫,“照着我的话去做,何况他们一张嘴说的都是他们没错,那么就要他们拿命抵,抵完了,拿钱给他。要是此口一开,斗氏恐怕还有更多的麻烦找上门。”   “可是这么办的话,等于是和斗氏结怨……”家老还是有些犹豫。   斗氏是楚国最大的贵族,遍布郢都内外,委实是不好得罪。若是其他家的卿大夫,早就和和气气处理完了,怎么会像这样越闹越大,以至于他要来找少主来讨主意。   “斗氏和人结怨结的还少了?”屈眳反问,他觑见家老的迟疑之色越发明显,“家老应该还是想要去问问父亲吧?”   屈眳已经长大了,为了锻炼他,屈襄也曾交代过,若是封邑有事,可以来问过他的意见。   但是家老私心里还是觉得他年轻,行事里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狠绝,一点都不留余地。这种不留余地的做法,看的家老直皱眉头。   “少主。”家老面上有些尴尬,“斗氏也不是小小的士人,实在是不好对付。”   “不是不好对付,是家老怕他们。”屈眳说话从来不知委婉为何物,耿直的很,很有屈襄的作风。   家老低头,知道自己这番作态,已经触怒了少主,不过他实在还是觉得少主过于年轻,处事有失方寸,只能道,“这么些时日,少主可还好?”   “嗯,还好。”说着,屈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外面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屋子内也早就有人点上了烛火。   他问了几句家老在宋国还呆的习惯不习惯之后,就借故离开,直接奔到半夏那里。   相互倾慕的男女,原本就恨不得日日都在一块。何况他们之前在营地里就算是看着,也要小心三分,免得被人撞见,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溜出来,哪里肯放过半点机会。   他一进去,就见到半夏坐在那里,婢女们已经将食案搬过来。   半夏见他来了,“要一起用膳么?”   屈眳点了点头,胥吏看见,连忙令人给屈眳摆来了膳食。   摆上来,屈眳一看就皱皱眉头,叫过人来,“给苏己摆上和我一样的。”   原来胥吏看屈眳带来一女子,又不见她的随从,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准备的膳食也只是平常而已。   半夏看着婢女们把她面前的食案又抬了下去,“怎么了?”   “那宋人竖子,竟然给你准备那种膳食。如何能入口?”屈眳蹙眉,看了外面一眼。   他就见着她面前简简单单的几样菜肴,也亏得她心不大,若是换了人,恐怕早就闹起来不可。   膳食上尊卑分明,岂能轻易糊弄!   半夏刚想说她又不在乎那个,但看到屈眳满面认真和愤慨,心头泛出甜,她原本要张开的嘴,也没有开了。   既然他为自己出头,那么她还是少说些。要是伤了他的心可就不好了。   过不了多久,和屈眳一模一样的膳食抬了上来。屈眳亲自看一遍,觉得满意了才点点头。   “这些都是尊卑,轻易混淆不得。之前那竖子给你准备的膳食,也就比庶人好那么一些而已,竟然拿那些过来,真是欠教训。”   半夏看看自己,她今日没有华丽装扮,也没有带婢女,可能就这样,被人小看了。不过她对这些从来没怎么在意过,所以要不是屈眳在身边,可能也就那么忽略过去了。   “谢啦。”半夏知道屈眳好心,甜甜的道了一声谢。   甜丝丝的嗓音听得他心头如同淙淙泉水流过。   屈眳知道她向来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入口,给什么就吃什么,原本他都准备好说辞了,谁知她没有提一起一句。   “你这样,我也只能多帮你了。”   宋人准备的饭食,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吃完之后,屈眳没有走的意思,直接留了下来。半夏从褥子里爬出来,衣衫凌乱,简直怕了屈眳。   屈眳从后面一把将她擒住,然后整个都拉回来。   白日里胡闹,晚上也胡闹。半夏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力,好像他之前也不闲着的。   家老听说屈眳又和半夏在一块去了,急匆匆赶来,听说两人已经就寝。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有话讲,摇摇头背着双手自己回去了。   少主他是拉不回来了。   “你好像心情不好。”半夏靠在屈眳的胸膛上问。   亲近的时候,他心情的些许变化,她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现在云歇雨收,她指尖滑过他胸口的那些挠痕,那些抓挠出来的痕迹被汗水一泡,越发明显了些。   “无事,只是些许小事。”屈眳一把把她整个都抱在华丽。   “哦,些许小事,就能让你不高兴啦?”半夏仰首道,不过说完了,她别首,“算了,你不爱说也就罢了。”   她只是察觉到他的心情有些不好,随口一问,他若是不想答,那也就罢了。   “真的就是些小事。”原本也就是一些些末小事,说了也就说了。说完之后,他感叹,“家老还是把我当小儿。”   半夏趴在他胸口上噗嗤笑,屈眳仰头,手指在她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笑甚么?”   她不管说甚么,笑甚么,他总是忍不住要去多想,不把她话语下和笑容里的意思全给掏出来才罢休。   “可能觉得伯昭你下手太直接了吧。”半夏笑了下,屈眳的做法的确是洋溢着年轻人的直接和狠绝,也难怪家老会迟疑。   “直接才好。”屈眳哼了一声。说着抱住她往怀里埋了又埋。   在传舍内,夜里是没有任何歌舞的,入夜之后,众人除非有事,不然都早早睡去了。外面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室内点着的这么一点豆灯,添了几许昏暗的光。   耳鬓厮磨好会,屈眳才从她怀抱里抬头,“真想以后也这样。”   半夏手指捏住他的脸颊,“真的啊?”   她两眼都绽放出光芒,甚至言语里都不由自主带上一抹希翼,不过她又立刻改口了,“算了,你这么缠着我,你受得了,我还不行。”   屈眳坏笑,“不是女子都喜欢这样么?”   半夏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谁说女子都喜欢这样了?”   她反正觉得挺辛苦的,屈眳抵在她的颈窝里,笑了又笑。   两人低声说了好会,最后半夏终于抵制不住困意,在他怀里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不肯再躺在他的怀里,嫌弃他身上刚硬的和铜一样。醒着的时候抱抱还好,睡着了就是和自己过意不去。   小巧的鼻翼一张一翕,呼吸轻的不能再轻,在静谧的夜里几乎都听不到。   她的睡颜,不管他看了多少次,还是想看。   屈眳贴着她闭上眼,过了好会一同入了梦乡。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屈眳不会真的傻傻直接放弃,又留了两天,才回去。   回营的时候,还在车上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营门有一个寺人伸长了脖颈。   等到停下来,才看清楚,等在那里的是寺人时。寺人时见到半夏在屈眳的车上,一时间脸色变幻,早就已经知道,但是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的女子就没有这么傻的,放着楚王的恩宠不要,偏偏和贵族混在一起。寺人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屈眳一拉辔绳,车就停了下来,半夏下车,寺人时快步上前来,“苏己,你知道不知道,国君这两日都快要气死了!”   半夏揣着明白装糊涂,“宋人又干甚么了?”   “宋人没干甚么,倒是你做了甚么。”寺人时险些没被半夏给气死,又见着半夏笑嘻嘻的,寺人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屈眳大步走过来,他的目光扫过寺人时,顿时寺人时不敢出声了。   半夏回来之后去见了楚王。楚王的脸拉的老长,他看着跟着寺人时进来的半夏,“回来就回来了,好好替寡人办事。”   说完,他的目光在她脖颈上停留一下。那里衣缘没有遮挡严实的地方,露出一小块红痕。   半夏低头应下,转头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楚王坐在那里,摊开双手倚在几上,原本担心的心情一下变得极其恶劣起来。   宋人困守城内坚持不出,强行攻城对楚军来说伤亡太大,干脆围城。   宋公早已经派人前去晋国求救,晋国却迟迟没有发兵,只是告诉宋国人一定不能投降楚国。   宋人守城不出,楚王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宋人。继续团团把城池困住。   甚至下令营造房屋,在城池外开始耕田种植作物。   半夏从营帐里出来,看到外面楚军干活干的热火朝天,楚军里出去车兵是贵族之外,其他的都是庶人,干活的时候也是驾轻就熟。   半夏看着眼前一片,忍不住哎哟了两声:这不是来打仗的,怎么变成楚军集体劳动了。   她看的目瞪口呆,不防楚王走到她身后,“怎么?”   听到楚王的声音,她回头过来,“这是……”   “宋人想要拖,寡人倒是想要看看这些宋人到底能撑到甚么时候。”楚王言语淡淡的,面上神情也没有任何狠绝,只不过这话听起来倒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己,寡人听说,你治下的那块田地,似乎收成比别处好些?”   半夏经营自己的那一块封田,收成之类的也不知道何人告诉了楚王。   她谦虚道,“只不过运气好而已,何况就那么点,只够小女一人而已。”   楚王听闻,回身过来看她,上下打量一通,半夏被楚王看的有些发寒,不过此刻也没有地方给她躲。   “那苏己为何还是这么……瘦?”楚王说着,言语之中也带了些许调侃,“恐怕不少女子羡慕苏己吧。食下那么多,也依然窈窕。”   “国君,就别拿小女开玩笑了。”   “你是用了何法?”楚王沿着楚军开垦出来的田埂上走去,半夏跟在后面。   “就是国君听过的那些。”半夏道。她知道有不少人向楚王说自己的坏话,自己那些法子更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   “田里放鱼?又或者许给隶人们收成之后可拥有其中两成?”楚王问。   半夏笑。   “此举最好不要有,隶人身份下贱,一旦有资,谁知道会做出甚么来。”   半夏点头应下。楚王这么一说,她就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反正一来一往答了也就答了,只要她不去做,答应上百句也没用。   因为封田本来就由主人管辖,就连楚王也不能插手的。   夜间,半夏梳洗过后入睡。因为睡的很早,所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了许久,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朦胧里,她耳尖的听到自己帐中似乎有别的声音,好像什么人进来了。   半夏一下睁开眼,她伸手小心的把挡在面前的被子,她一抬头,就和闯进来的男人正好对上视线。   闯进来的男人和屈襄差不多年纪,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不是五大十粗的楚将,而是个瘦瘦弱弱的少年?   床上的少年生的秀美,和楚将们惯有的粗糙完全不同,他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这个营帐看起来宽敞,不像是普通人能住的!   难道他摸错了地方吗! 第85章 打扰   两人在偌大的营帐内面面相觑,对方目瞪口呆的瞪着楚床上生的比许多女子都还要貌美身娇的少年,偌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头,险些没掉出来。他记得楚人个个都生的短小精悍,除去贵族之外,几乎寻不到什么长相好的人。   半夏也没想到楚营之中,竟然还有人能一路摸到她的营帐来。一时间她和这个不速之客眼瞪眼,好会都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一身短打打扮,但是看其气度和身量,应该不是庶人。   “你是何人?”还没等半夏开口,就先听这个不速之客开口了。   此人用的不是楚语,而是纯真的雅言,半夏听懂了,她整个坐起来,伸手拿过一边的长衣随意披在身上,她推开身上的被子,略带些好奇的觑着面前突然闯进来的男子。   她那好奇的目光看的华远心里打鼓,他今日是从坐在竹筐里,让人从城门之上吊下来的,谁知进来的竟然不是地方。他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姿容绚丽的少年,不管怎么看,她和武夫是真的没有半点关系。   “你跑到我这里来,你说我是何人?”半夏把衣襟给合拢,为了防止有袭营这种突发情况出现,她晚上睡觉也都穿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只有一个脑袋,所以面对突然闯进来的男子,她也能把外衣给穿好。   少年嗓音娇脆,泛着再明显不过的女气。这声音就算是宋国那位美艳的国君也发不出来的。   顿时华远两眼瞪直,“你是女子?!”   半夏点点头,她已经整理好衣襟了,头发是学那些男人,直接顶在脑袋顶上,所以根本就不用再整理发髻。   半夏好整以暇的见着面前的男子脸色由白转青,两眼瞪着她,再瞅着他的脸色由青转红。如此转换,变得比她以前看过的四川变脸都还要精彩。   “吾子何人?就这么跑进来,未免太不妥了吧?”半夏道。   面前女子一副男子打扮,却比许多盛装女子都还要令人目眩。她面上泛起笑容,笑容里有淡淡的被人冒犯了的恼怒。   这下华远看清楚,面前人虽然生的比一般女子要高,但是肩胛单薄,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男子的模样。   也就是刚才他突然闯进来,看的不太真切,才觉得躺着的是个男人。   “……”华远正要开口,外面传来了一阵巡逻士兵们的脚步声。他顿时浑身绷紧,神态之间也露出些许紧张。   华远是宋国大夫,这次是领着和楚军和谈的使命前来的。   他两眼紧紧盯住半夏,手伸向腰间,满脸威胁之色。半夏在那里站着,面上没有露出半丝害怕,她站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打量华远。这个人很显然不是楚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是现在她只要一高声,外面的士兵就会进来。   她刚才看清楚了,他根本就没有佩剑,只不过是装个样子来吓唬她罢了。   半夏的视力极好,借着营帐内幽暗的灯火,她都能看到那男子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   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半夏开口,“你应该就是宋人吧?”   半夏见他神情一僵,知道自己猜对了。   “宋人三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甚么?”她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华远。   华远被这个女子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只是见她没有高呼引来人的打算,脸上绷紧了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你可是楚人口里能上通鬼神,预测晴雨的……女巫?”华远迟疑一下问道。他常年担任前往各国的行人,听说楚国有一巫女,术法强大,上通鬼神得知晴雨,几乎无不中。这样的人,楚子出征,应该不太可能不放在身边。   “我不是巫。”半夏想起楚巫那鸟毛冠子,和浑身上下和非洲土著似得打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来楚营,到底所为何事?”   “……”华远站在那里迟迟不言语。   “你难道想要见国君?”半夏猜测问道。半夏见他眸光闪烁一下,但很快归于平静,马上知道自己没猜对,但是也说中不远了。   “此次出征,国君还带了好几个卿大夫,你是要见他们吧?”只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很清楚路况,结果误打误撞的跑到她这里来了。   华远的打算已经被她说中了,他原来就是打算见楚将的。谁知竟然到了她这里。   “你来这里,是为了想要说服楚军解开商丘之围吗?”半夏继续道。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华远开口,他叹了口气,抬手对面前的女子作揖,“有劳吾子相助。”   半夏听后,只是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眼前男人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哪怕知道他的来意,她也不一定非要帮忙。   谁要他开始还想要吓她来着。   “商丘之中,已经是饿殍遍野了。”华远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这番话哪怕对着楚将说起,带着浓厚的屈辱味道,但面前站着的是女子。眼前的貌美女子气质平和,少了楚将身上的那一股戾气。就是没了那一分戾气,所以许多话都能涌口里说出来。   这个情况半夏也有所猜测,城池之内只能靠粮仓顶着,贵族还好说,但是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她身在商丘城墙之外,并没有目睹商丘城内的惨状。   那神色温和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神情有些怔松,“那为何不和国君讲和呢?”   华远的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吾子不知楚宋之间有旧仇,尤其这次宋杀楚国行人,更是惹怒了楚子,若是开城门,恐怕楚子盛怒之下,不知要做出何事来。”   他还没和半夏说的是,晋国已经令宋国死撑,不管如何,都不能向楚人投降。如果一旦撑不住了,向楚人投降,那就开罪了晋国,到时候楚国人才走,晋军就要打来了。   如此之下,实在是左右为难。   “……”半夏也没想着要为难他,她看这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此行的目的她已经知道,她叹了口气,楚军驻留宋国也有一段时日了,许多人思念家乡,不想再在宋国这么呆下去了。   人心不复之前,就是她这个平常不怎么管事的,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竟然不想去国君面前,那么我把你领到另一人面前,”她看到华远面露喜色,“但是,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   要说服楚王退军,照着半夏自己对楚王的了解,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半夏出去了一下,华远忐忑的在营帐内等待。自己此刻要办的大事全都在女子之手,可现在他也只能仰仗那位女子了。   不一会儿,半夏回来了,和她一同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男子气度不凡,一望便知身份不简单。   “在下屈襄,不知吾子前来,所为何事?”屈襄说着,抬手向华远一礼。   礼节周到,但还是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华远丝毫不在意,这种情况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半夏去找屈襄的时候,正好屈襄还没有入睡,两人关系尴尬,可是这种大事,除了找他,她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要去找谁。   幸好,屈襄对她态度冷淡,还是让人把她放进去了,听她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就起身和她过来了。   屈襄知道华远的身份之后,就含着淡淡的敌意。   华远说的脑门生汗,一直说到如今商丘内的惨状,泣不成声,请屈襄宽容一二。   屈襄见他声泪俱下,而且商丘城中的惨状也并非是华远捏造,他也似乎有所动容。他沉吟了一下,“此事若是我一人,还不行,必须还有其他人一起。”   说罢,华远涕泪满面的抬头看他,似乎在想屈襄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突然他想明白了,顿时一把握住屈襄的手,连连道谢。   屈襄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当做抚慰,他快步出去,走到门口看到半夏站在那里,“苏己也来一下。”   半夏立刻跟着他出去,屈襄走在营地里,他抬手让自己的随从过来,让她和随从呆在一块。然后他就去了另外一个公子的营帐内。   楚王出征,带上的卿大夫还有公室不止一个两个,不一会儿,两人就直接往楚王营帐去了。   半夏等着,很快屈眳赶过来,这么深的夜晚了,他也是突然得了消息,才匆匆赶过来,见着半夏在那里站着,他快步走了过去,“你可还好?”   所有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人和他说过了,他立刻赶过来。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再三确定她没事,才勉强按捺下之前想要把那个冒冒失失闯错营帐的宋人给宰了的冲动。   夜里凉,半夏有些忍不住抱住双臂。屈眳令人取来他的罩衣,亲手披在她的肩上。   罩衣是干净的,不过他之前穿了两次,衣物上沾染了他的气味。   半夏伸手拉拢着衣服,过了好会,她看到有人过来把她营帐里的人给叫走了。   “终于走了。”屈眳看着华远的背影,他也曾见过这人几次,他记性不错,再加上各国之间派出的行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自然记得。   “你再去睡,我去看看。”说完,屈眳让人把半夏给送回去。   他一直目送半夏回去,才到楚王那里去。   宋人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恐怕打的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到了门口果然见到父亲和带去的公子都在那里,说的是退兵的事。   商丘城内的情况和他之前料想的差不了太多,一片惨状,照着屈襄的说法便是,易子而食,哪怕是死人的骨头也能劈开当做柴烧。   不过屈眳认为这一切都是宋人自找,如果没有杀掉楚国行人,恐怕楚军也不会到这里来。   楚王听了自己弟弟对于商丘惨状的描述,过了好会才说,“那让宋楚两国联盟,如果想要楚军退军,宋人就必须和楚国结盟。”   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甚至算得上正常要求。   华远知道,自己若是拒绝了,那么楚王发狠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此事小臣不能一人做主,还请楚君宽容小臣回去几日,和寡君商议。”   楚王点点头,让人送华远出去。   华远走远了之后,楚王开口,“宋人撑不下去了,我军也只有两天的军粮了。”   楚王的心肠,没有别人想的那么柔软,商丘城内的惨状固然令人震撼,但上位者的心肠比旁人想的还硬的多。   屈眳听到问,“国君的意思是退兵?”   “宋人这里也没吃的,郑人的军粮都还在路上没有来,全军上上下下,断粮一日都是问题。”楚王笑了笑,“此人来的到真是时候。”   楚王的提议宋人没理由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若是拒绝了,楚王雷霆震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谁也无法预料。最后宋公同意和楚国联盟,楚王退兵。   按照往例,结盟必须委质,楚国是不可能派人质来的,只能是宋国派人质过去,那夜夜闯楚营的华远就被送了过去。   华远到郢都之后,亲自上门拜访半夏,多谢那夜她的引见之恩。华远是个聪明人,知道若不是她高抬贵手,自己不一定有那个运气到楚国左尹面前,更别提其他公室还有楚王。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感恩戴德。   华远给半夏送了一笔丰厚的谢礼,半夏没有推辞,一股脑全部收了下来。   华远见半夏全都收了下来,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以后在郢都,还请吾子多多照料了。”   半夏听说宋国的那个国君,是个样貌都可以称得上十分美艳的人,华远是宋国国君的近支,但是他那张脸可真的看不出任何美艳来,尤其还留着胡子,最多她捂着心口面前赞叹一句,长得可真端正。   “马上就要下雨了,吾子还是再留一会吧。”半夏道。   华远自然是不会留下来的,眼前女子声名在外,何况听闻她和左尹之子又有密切往来。这男女之间没办法说清楚的,要是被人误会了,他在郢都也日子艰难。   谁知话语落下,外面就一阵沙沙作响,华远满脸惊愕,往外一看,只见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半夏笑了一下。   华远还是不敢呆在她这里,连连告退,抽身就往外走,哪怕被雨淋湿了也不管。一头撞到雨帘里。   华远刚到门口,就立刻有车行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屈眳,屈眳的目光和华远一撞上,先是愣了下,而后保持着礼节微微颔首。   华远倒是好像真的做了什么被抓了个现成一般,匆匆走了。   午早就把门口发生的一切和半夏说了,半夏听得发笑。   屈眳走过来就听到半夏的在笑,她笑的很开心。   他走过来,面上也笑,“知道了?”   半夏嗳了一声,“知道甚么?”   她已经不太去渚宫了,自从军营里楚王喝醉酒险些出事之后,半夏就不爱进渚宫了,楚王是喝醉酒之后失态,但喝醉酒之后才会露出最真的意图来。   半夏觉得自己已经不敢去渚宫了,去了渚宫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楚王,和楚王打交道。   既然不知道,干脆就不去了。   所以渚宫的一些事,她也不太知道。   屈眳挥手让午退下去,午老大不乐意,结果屁股上挨了屈眳一脚。   半夏拉住屈眳,免得他真的把午给踹出好歹,屈眳被半夏拉着,也不和午计较了,他坐下来,脸上欢欢喜喜,贴在她的耳后,“我要做大夫了。”   半夏一愣,而后脸上爆出欣喜,“真的?”   “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会诓骗你。”屈眳心情很好,话语里都带着上扬的喜悦。   这次攻伐宋国,楚军退军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希翼。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成了大夫!   大夫!有多好!   拥有自己的封邑,还有家臣。想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必要去看父亲的脸色了。   更重要的是……   屈眳两手抱住她,“我说过,等我做了大夫之后,要娶你。”   承诺他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半夏之前握在他手上,原本她以为至少要等到屈眳二十好几去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你才做上大夫,应该也很忙吧?”半夏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掌收紧,他的手背就在她的掌心里,他的一只手几乎是她两倍,只能勉勉强强拉住一只而已。   “嗯,的确事很多。”他说着,整个身子贴上来。她的背部就这么贴在他的胸膛上。   “好多事啊。”屈眳抱住她,头颅都埋入她的脖颈里,言语里听出他在撒娇,半夏眼眸一转,她回过头来。   他年岁比她小,但是眼下已经长成一个男子了。   屈眳看她回头过来,伸手轻抚自己的面庞,“要不要去我的封邑一趟。”   话语在问询,却没有任何容她拒绝的余地。   半夏点头,道了一声好。   屈眳果然开心起来,他开心的时候让她寻回一些当年那个十五岁少年的痕迹,不过这个痕迹很淡,一下就不见了。   屈眳行事风风火火,既然她答应下来了,那么就立刻行动。才有过一次战事,除非紧急,不会马上有下一场,所以屈眳直接带着她去了他的封底。   一个名叫申的地方。   卿大夫们很少会到封邑上,但封邑上全都是一应俱全的,比起郢都里的屈氏宫邸,或许有一些不及,但是却已经很好了。   半夏到了这里,屈眳就令人称呼她为女君。   女君是下头称呼女主人的,这已经摆明非要娶她不可了。   半夏听了只是笑。   入夜之后,屋子里头点上了灯,半夏坐在镜台前,她没有做什么妆容,那些东西她嫌弃伤皮肤,就算非要用,也得用自己的。   “半夏好像不是很高兴的。”屈眳懒懒躺在她的身后道。   把人给带了来,两人如何相处,全看自己的心意。哪怕有过肌肤相亲,还没有像这次一样,两人和夫妻一样相处。   屈眳想到夫妻两字,心里如同涌入热泉。   半夏拆了头上的玉笄,头发放下来,她站起来,去把身上的长衣脱下。   屈眳一把摁住她,抬手对外面进来的侍女道,“用不到你们,下去吧。”   侍女沉默对屈眳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你要我自己来?”半夏问。   屈眳摇摇头,他伸手伸向她的腰间的丝绦。穿衣有讲究,就连脱掉都没那么容易,他拆掉了她腰间的一对玉组,才解开丝绦,将贴在后腰的衣角抽出来。   这件事之前也没有过的,在情事里,他会很粗鲁的扯开她的衣襟,撸起她的裙裳,但是这样,就这么把衣裳脱下来,还是第一次。   半夏一回头,她脖颈修长,回眸一看,看的他心头都停了一下。   他将手里的长衣远远的抛出去,丢到一旁去,然后一把将她抱住。   “父亲……”屈眳想起屈襄。   知子莫若父,更何况屈眳也从来没有遮掩过他的意图,屈襄不肯他娶她,没有他的首肯,其他族人自然也不会接受她。   “左尹怎么了?”半夏问起。   “我在想,当时那个宋人跑进来的时候,你怎么去找父亲。”屈眳低声道。   半夏当他吃醋,“那也是没办法,怎么现在才说?”   “不,只是觉得下次遇上这事,你就能找我了。”   随口搪塞她的一句话,她没有怀疑,“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夏掰着手指和他数,“你以前就是这样,时不时就生气,就和……”   半夏故意拉长了调子,她眼眸看过去,白皙的肌肤泛着一层珍珠样的光辉。   屈眳听到她故意拉长了调子,追问,“和甚么?”   “和赤鲑一样。”半夏道。   赤鲑就是河豚,她一面说一面还伸手出来比划,“被人捞出来,立刻胀气,气鼓鼓的。”   她手指抬起来,圈了个圆圈,做出个气鼓鼓的模样来。   屈眳哪里没见过,他还记得赤鲑不单会胀气,而且身上的刺都会撑起来。   他危险的眯起眼睛,很是不善的盯着她,半夏张开嘴笑的开心,突然笑到一半,停了下来,看着他似笑非笑,心下大觉不好,连忙补救,“不如我跳舞给你看吧?”   屈眳这才点头,似乎有放她一马的架势。   半夏高高兴兴的从他怀里钻出来,跳给他看。   舞姿婀娜多姿,屈眳不是第一次看她跳,总觉得她一次比一次好看,也一次比一次摄人心魄。   她反身过去,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打横抱起来。   半夏没半点防备,就整个被他抱起来了。她一条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这么早!”、   “不早了,天都黑了。”   外面的确已经黑了,不过对半夏来说,还早着呢。   他把她丢在床上,摁住她乱动的腿,直接压了下来。   她身上冒出一层密密的汗,她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屈眳湿热的身躯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在这个时候,他几乎是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半点罅隙。   半夏攀住他的臂膀,屈眳的躯体健壮,肌肉隆起,随着他动作的加快,她口里近是销魂的颤音。手掌摸在他的身躯上,感受到他的销魂处。   外面除去蛰伏在草丛里的虫蟊鸣叫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所有侍女竖仆都已经远远躲开,不敢去打扰他们。 第86章 生气   半夏在他的怀里睡了很久,中途她醒来过一次,室内的油灯已经灭了。天光未启,室内外一片浓黑,就算她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摸,摸到身旁温热的身体,屈眳睡梦之中翻身过来,直接一条手臂就把她揽入怀里。   温热的肌肤贴着脸颊,哪怕什么都看不到,那肌肤散发出的暖意,也让她安心下来,酣然入睡。   在自己封邑上,没有郢都里那么多的规矩。   郢都之内,天不亮就要起来入渚宫上蚤朝。而且行车路上都还要小心,楚国律法条条框框,几乎把卿大夫们的言行举止全部框在那里,稍有不慎,就要会行差就错,要被惩罚。   但是在封邑之上,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睡到日上三竿,也最多被家臣们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几眼而已。   屈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屈襄对这个唯一的嫡子颇为严苛,只有在此刻,他才能放松一二。   半夏被屈眳抱在华丽,两人此刻都是不着寸缕,温热的肌肤相触,让屈眳倍感满足。他很喜欢和她肌肤相亲的感觉,哪怕什么都没有做,也让他痴迷不已。   半夏任由他抱着自己,昨夜里他精神抖擞,她都不记得自己被折腾几次了。三次,还是四次?反正一次比一次长,屈眳习武,体力让她生畏。反正昨夜她是精疲力竭了,就连哭喊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深夜里醒来的那一次,她睡的很沉。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这么晚了。”半夏说着伸手捂住盖在胸前的被子,打算起身。两条长臂从后面伸出来,径自搂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她整个人就又倒了回去。落入屈眳结实温暖的怀抱里。   “再睡一会。”他说着,头颅埋入她的脖颈里,蹭了一下柔软的发丝。   半夏想了一下,两手抱住他,掌心摩挲着他的肌肤。没有半点□□,只是单纯的抚慰。果然屈眳还反过来蹭了两下。和一只奶狗一般。   半夏忍不住噗的笑出来。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屈眳被她那一声淡淡的笑点醒,猛地从温柔乡里清醒,她柔软的手掌还贴在他的背脊上,如软云一样,给他最温柔的抚慰。   “笑甚么?”屈眳还是舍不得从她怀里离开,只是懒懒问了一句。   “就是觉得,你眼下这样好可爱啊。”半夏说着,忍不住继续抱着他,抱着他还真的和抱住一个大型毛绒娃娃一样。只不过这个娃娃可不会乖乖的躺在她的怀里,会暴起把她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可爱?”屈眳听这词都有些新鲜,他懒懒的在她怀里,享受她的抚摸。肌肤的触摸,格外让他觉得满足,他嗤笑了一下,嘴唇贴过来,和婴儿吸乳一样侍弄她。   半夏呼吸一下就乱了,窜上来的电流瞬间窜过身体,抱住屈眳两条手臂稳不住,一下就滑了下去。   屈眳趁机上来,清晨男子也是勃发难耐,他一把将她摁住,和昨夜里一样,将她连皮带肉整个全部吃入腹中。   嘤嘤啼啼混着年轻男子的调笑从门缝里透出来,外面站着的侍女们,听到这个声响,马上悄无声息的退开,免得打扰到室内的人。   过了好一会,半夏才被放开,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脸颊上还泛着桃花也似的绯红。   她几乎睡了一整夜才把昨夜的疲劳给养回来,大清早的被屈眳一下就给弄没了。   完事之后,屈眳抱着她,和方才和她对自己做的一下,轻轻的抚摸她的脊背。光滑如缎的肌肤在掌心下滑过。   “你哪来这么多的力气?”半夏终于忍不住了。   她知道年轻男人对这个比较喜欢,可她之前也没有男人,不知道这个年纪男在这上面到底该是什么样。   半夏觉得自己挺辛苦的。   “我也不知道。”屈眳听出她话语下浓浓的委屈,忍不住笑了,抱住她一边笑一边说,“我以前对女子可真的没有半点兴致。”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而且是真的。   半夏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绑成了个粽子,完全不见半点怜香惜玉。在郢都这么久,也没听过他和别的女子有甚么不清不楚的。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她信。   她的腰上依然软的很,休息好一会,终于恢复了一点。让外面的侍女进来给他们穿衣洗漱。   现在外面已经亮的不能再亮了,离正常作息已经太晚了。   “待会和我一起出去田猎吧。”屈眳随意把自己身上擦两下,对那边正在穿衣的半夏道。   半夏把自己埋入衣襟里的长发拨弄出来,听屈眳这么说,毫不犹豫的点头。   在她看来,屈眳就是在封邑上度假的。在郢都里,加在身上的束缚太多了,也只有在外面的时候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   她自然不会反对。   这块封邑,除去田地之外,还有不少的山川河流。屈眳来了就搅和的山中野兽不得安宁。   半夏看着屈眳猎了麋鹿野猪之类的野兽。看的跟在后面的家臣们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想必又有一顿大餐可以用。   “以前我跟着父亲讨伐南越的时候,见过南越人实用一种大鼠。”屈眳跑了老长的一段路,浑身上下全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大步走到半夏面前,仔细观察她的面色,见她面色平和,没有任何辛苦隐忍之色,才放下心来。   行猎对于女子来说,还是辛苦了点。   行猎的时候,都是屈眳带着人去冲杀,附近的士卒,会吹响牛角把丛林里头的野兽赶出来,半夏就在一旁看。   屈眳担心她无聊,让人去收拾那些猎物,自己过来和她说起跟着父亲征战时候,看到的一些奇闻异事。   果不其然,他一说,半夏立刻就有了兴致,她两只眼睛圆圆的,“大鼠?”   屈眳点点头,“是啊,大鼠。”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给半夏比划了一下,那大鼠的体态,“长得比普通硕鼠要大上许多。南越人说,此物肉嫩鲜美。”   “那你食了没有?”半夏在心里转了几圈,南越就是日后的广东一带,她去那边去的不多,只知道那边好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食材,所以听到屈眳说起南越有人吃老鼠,她也不觉得奇怪。   屈眳点头,他看了一下左右,家臣们已经都去收拾他猎到的走兽了。他今日运气不错,猎取到了一头老犀牛,带来的家臣和奴隶都围着那群走兽忙活。   屈眳抬头,见到那边坐着的午。午不和那些家臣们一块收拾那些猎物。他谨记自己的职责,除了自己的主人之外,其他的事,别说去掺和,就是看都不看一眼。   “你去帮忙。”屈眳叫了午一声,嘴朝着那边家臣的方向努了努。   午听到了,但是却在那里没动。   “奴的主人在这里,主人没有开口,奴就不能擅自离开主人。”午答的一板一眼,屈眳看向半夏。   半夏看了午一眼,“那边缺人手,你先去帮忙。”   屈眳忍不住喜上眉梢。他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小贱隶计较,但是看到半夏还是站在他这边的时候,忍不住心花怒放。   午还想说什么,但是半夏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去帮忙。午就只能去了。   “这竖子倒是护主。”屈眳对半夏笑道。   “你也别老是欺负他,他是个老实孩子。”半夏哪里会不清楚屈眳刚才莫名其妙的吃的飞醋。   屈眳闷笑。   两人坐在草地上,半夏的手掌撑在地上,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嫩绿的草地间若隐若现,他过去让半夏靠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后持起她的手仔细端看。   “刚刚说到南越的大鼠了,你和左尹还真的吃了?”半夏顺势靠在他的身上。   屈眳点头,“自然,出征路途上条件艰苦,身上带的肉脯都干的咬不断了,有鲜肉吃,哪里会放过。而且南越湿热,大鼠到处都是,也随处可得,所以不少士卒都去抓了当粮食,父亲知道了,就当做不知道。”   “那时候我瞧见有人食,也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和南越人说的那样细嫩,就……”   “就甚么?”半夏听得来了兴致,屈眳闭上了嘴,却怎么也不说了。   半夏两眼一转,“你该别是全都吃了吧?”   屈眳面上有些敛然,在半夏的注视之下,他老老实实点头,“全都食了。”   “此物的确很是美味,一时忍不住,便……”屈眳说着忍不住笑了,“那时候一不小心吃用的太多,还招惹了其他人不满。”   “真的那么美味?”半夏满脸狐疑。吃老鼠对她来说简直不能想象,那么点小东西,别人倒是有可能,屈眳这么一个大贵族,光是想象一下他抱着老鼠肉啃,简直要打个战栗。   “嗯,毕竟多少日都没有吃过新鲜肉食了,何况味道还不错。”屈眳说着,低头“哪日你跟着我去南越,也可以尝一尝。”   半夏吐吐舌头,做了一个恶心的样子。屈眳一手摁住,“不想?”   “我才不要呢。”半夏肩膀被他摁着,肩膀上的力道不大,她伸手一拨,肩膀上的手就被拨开了。   两条手臂直接搂住他的脖子,半夏笑眯眯的看他,“我不想吃大鼠,就吃你今日猎到的那些。”   她手臂抬起来,袖管下落,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腕子。屈眳低头直直看着她,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眼眸里有光,皓齿洁白。屈眳曲肘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摩挲她的肌肤,“当真?”   她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欣喜,半夏点点头,“嗯。”   屈眳大大的高兴起来,也不顾不远处还有人,捧起她的脸在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高兴的亲自去给她准备烤肉。   屈眳打猎在行,可是厨艺上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他卷袖子亲自上场,身边人有心奉承,把麋鹿身上最鲜嫩的肉给他,但是他不久之后就把肉烤成了干柴。   屈眳不死心,连续试了几次,烤出来的都是肉干,连带来的猎狗都不吃之后,屈眳才算是终于认命。   半夏在一旁围观全过程,看到屈眳烤出来的肉,竟然连狗都不吃的时候,笑的肚子痛。   旁人还好说,碍于屈眳的身份,哪怕心疼的都要掉眼泪了,还得陪着笑脸。半夏可真没有给他面子的想法。   见到屈眳垂头丧气的把他自己做的炙肉丢给猎犬,结果猎犬低头嗅了两下,随即满脸嫌弃的转头到一边,简直要笑死她。   屈眳把手里的肉一丢,知道自己是不行了。见到半夏笑的那么开心,他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要,手指在腰窝那儿挠了两下。半夏那里长者痒痒肉,他动一下,她就差点笑翻了去。   半夏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那都是笑出来的。   “讨厌。”半夏伸手一下就把腰窝上的手给拍开,她拿下打的有点重,啪的一下打在手上,听着怪疼的。屈眳把手收回来,眉梢扬了扬,半点都没生气的样子。   炙肉最后还是交给下头的家臣们和竖仆们准备的。   屈眳之前烤出来的,肉上乌糟糟的覆盖着一层什么,他自己闻了闻,都嫌弃。觉得就这么丢掉可惜,转手丢给猎犬,谁知道原本亲人的猎犬也不给面子,嗅了几下就满脸嫌弃的走开。   竖仆和家臣们准备的炙肉比屈眳的要好多了,卖相也好。屈眳让人给半夏多弄了些。   吃完之后,带着她在附近走上一圈。   封邑上,还住着很多庶人。庶人也都归属于屈眳,他是这里的领主,不管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归属于他一人。   半夏和屈眳乘在同一辆车上,庶人们看都邑大夫来了,纷纷躲避到一旁,给他们让路,半夏扶着车轼,看到人群里有一个孕妇,挺着高高的肚子,很辛苦的跪在那里。她感叹了两下。   屈眳在一旁看到,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有些乐了,“马上就过去了。不会让人费力。”   他说着又道,“甚么时候你的肚子也能鼓起来呢。”   “胡说!”半夏转手就在他身上给打了一下。   屈眳挨了半夏的打,面上笑容更盛。   他带着半夏在外面足足玩了三四日之后,才缓缓回去。   到了门口,他就见到了从郢都来的家臣,家臣是揣着屈襄令他送的书信,赶过来的时候看,正好屈眳带着半夏出去了。书信必须要亲自呈交,不能让人转交,所以家臣也只能等屈眳回来。   屈眳听说是屈襄送来的书信,顿时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半夏看见,“左尹是你的父亲,既然送信过来,自然是要看要回的。”   说罢,她令人带家臣下去休息。   屈眳拆了封泥,把里头的锦帛给抽出来。果然如同所料,屈襄来信,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事,屈襄知道了他不单单自己去封邑,还把半夏一块带走的事。信中责怪他任性妄为,要他快点让人把半夏给送回郢都。   他把父亲的书信看完,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既然已经把人带出来了,哪里可能就这么把人给送回去。何况若是送回去了,恐怕下次再像这样,和半夏轻松惬意的出来过日子就难了。   屈眳看信的时候,完全没有避开半夏,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若是她出言讨要,他也会把父亲的信帛给她。   但是半夏没有。   半夏声音不高,却足够柔和,听得屈眳原本不好看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见他把信帛好好折叠好,却没有任何让人把笔墨拿上来的意思。   “不回?”   屈眳摇摇头,“不回,也没甚么好回的。”父亲要他把她给送回郢都,有甚么好回的,就放在那里好了。   “那人还在那里,让他空手回去多不好。”半夏也想到了那信帛里头估计是提到了她,所以屈眳才这么不客气。   屈眳看了她一眼,半夏点点头,“写吧,都是父子,你不写,小心到时候让你的弟弟把你父亲的心给抢了去!”   屈襄还有一个嫡子没错,但是他可是有很多很多的庶子。年纪小,根本还不能理事。但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你现在不在左尹身边,那些幼弟趁着你不在,多多讨了左尹的欢心,那就不好了。”   屈眳轻哼了一声,“那些竖子如今不能和我比较。”说着,他看了她一眼,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我反正除了和你之外,不会和其他女子生养。”   家中女子多了实实在在是个相当麻烦的事。但是孩子多了,又不是同母所出的,也是麻烦事。   他说的认真,半夏倒是不好哄哄他就这么过去了。他既然认真了,那么她也必须认真起来,才对得起这份真情。   “嗯,我知道。”半夏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可要比自己的大多了,两只手上去才能握住他的手掌。   屈眳定定看了半夏好会,眼里才多出点笑意。   原本屈眳是不打算回信的,父亲要他把半夏给送回去,那么他也没甚么好说的。但她都那么说了,心中的愤懑勉强消失。他提笔写了几句,写好之后,收拾装好,令家臣送回郢都去。   远在郢都的屈襄看到屈眳送来的信帛,面色有些难看,随后就把手里的信帛给丢到了一旁,“竖子欠教训!”   家老听到屈襄说了这么一句,想要去问。可是看屈襄闭上眼睛,并不想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了忍,“少主年轻,年少人不知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年少不知事的人多了,还没见过他这样的。”屈襄想起方才那信帛上的话语,全篇都是在问他身体是够安康,至于送人回来之事,从来没有提到半分。   这竖子看起来,是下定心思,不把人给送回来了。   也罢,竖子不停劝阻,到时候他自己去收拾。   屈襄不管此事了。   不多时有人过来,说是有人求见他,一上来,屈襄发现是寺人时。   屈襄问,“你来,可是国君有事?”   寺人时是伺候楚王的寺人,他求见自己,屈襄很难不往楚王身上想。   寺人时满脸难为情,“不是,这……哎。”寺人时期期艾艾了好会,终于吐露实情,“左尹可知道苏己哪里去了?”   “国君好久都没有见到苏己了,今日召见苏己,苏己却不见了!”   半夏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进宫了,楚王事务繁忙,一时间也没顾得上她。何况之前的事,的确是太过尴尬。等到过了好久,楚王自觉此事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之后,才宣召半夏入宫。   在商丘那夜,是他错了。不过这么久了,也应该差不多了。   谁知到人去了,发现半夏人不见了!   不见了!   消息传到楚王那里,楚王直接跳起来。半夏在楚国并没有什么亲友,能到哪里去?之前又有晋人要取她性命,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真让楚王很难不做他想。   现在楚王派人找半夏去了,寺人时则到屈襄这里,问问看屈襄知道不知道半夏的去处。   “国君现在很生气?”屈襄问。   “可不是。”寺人时想起楚王发怒的时候,哪怕现在已经不在楚王面前了,还是心有余悸。   “国君大怒,说左右都是废物,竟然这么一个活人不见了,都不知道。”寺人时想起当时的情况,都忍不住抖了两下。   “小人那时候觉得,国君都要拔剑杀人了。”   屈襄听后沉默了一下,他也是看着楚王长大的,楚王自幼性情活泼,喜欢胡闹。但再胡闹,也会点到即止。更不会发怒到如此地步。   “苏己,和犬子在一块。”屈襄开口。   寺人时顿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尹?”   屈襄点点头,“你也没听错。”   寺人时的脸色古怪至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苏己和他在一块,性命无忧,你可以回去对国君复命了。”   寺人时从宫邸里出来,两眼发飘。他之前也是听说国君大怒,所有人都找不到,才想着来左尹这里碰碰运气,谁知道左尹竟然还真的知道,只不过这么回去禀告国君,国君会不会气恼的更加厉害?   可是不告诉国君,说不定自己就要遭殃了。   寺人时纠结一二,还是赶回去,把之前从屈襄那里听来的全都告诉了楚王。   楚王听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寺人时心下咯噔一下,觉得完了,大事不好,国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第87章 开门   在封邑上的日子,远远要比在郢都舒畅自由的多。   屈眳早在之前就已经跟着屈襄学了,如何管理封邑,所以有了自己的封邑之后,屈襄得心应手,丝毫没有手慌脚乱。因此他也有别的时间带着半夏在封邑游山玩水。之前的辛苦,现在可以完全放松,而且可以没有任何顾虑。   屈眳今日带她到河畔。河水清澈,屈眳几下脱了身上的衣裳。在半夏的惊呼中,噗通一下跳入河水中。   “你快上来!”半夏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不听警示下河野泳结果挂了的社会新闻。她慌慌张张从车上跳下,跑到河边,看着岸边丢的乱七八糟的衣裳,急的恨不得自己都跳下去了。   “你上来!伯昭!”半夏站在岸边吼了好几声,平静的河面上依然安安静静,连半点波澜都没有。   耳边除去岸上树木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的声响之外,几乎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半夏慌了,“伯昭——屈眳!”   她嘶声力竭的呼喊终于让湖面上有了一丝波动,平静的湖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从湖水下钻出来。   还没等她反应,屈眳抬起手,他手上闪烁着水光,只见到他用力一丢,一条肥硕的大鱼就一下丢到了她脚边。   他两手一手抓住一条鱼,嗖嗖两下,手里的鱼就一下丢到她脚边,鱼丢上岸的时候,还在疯狂的在岸上拍打,半夏低头看着脚边的鱼,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看了一眼旁边,也没寻到别的人,更别提要借来一个木桶装鱼。她只能寻了苇叶,学着之前看过的,把鱼给串到一块。   屈眳抓鱼的本事高超,不一会儿就看到他再次浮出水面,抬手就是嗖嗖两下,她的脚边就多了两条鱼,屈眳时不时从水里浮出来,把鱼丢到她的脚边,半夏跑来跑去的把鱼给收拾好。   等到屈眳终于舍得从水里出来,半夏那儿都已经挂了四五对鱼了。   “你抓这么多鱼做甚么,我们又不吃。”半夏累的腰都有些酸,她看屈眳浑身湿漉漉的上岸,只来得及说一句,就见到他噗通一下跌坐在草丛里。   接下来责怪的话,一股脑全部堵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了,半夏跑过去,“怎么了?是腿抽筋了吗?”   说着就要帮他把腿拉直,现在天气有些热,但是河水里头是很凉的,而且越深就越冰凉,她很少游泳,几乎就不爱去,但也听了不少游泳的时候腿抽筋的事。   半夏跑过来,屈眳正好抬起腿,脚趾上夹着一只肥硕的螃蟹,屈眳疼的呲牙咧嘴。   螃蟹张牙舞爪,半夏眼瞧着他脚趾那儿都被夹破皮,血都淌出来了,下去直接就扯掉了螃蟹的八条腿。钳子从他脚趾上扯下来,看着上头的血,半夏都气的直哭。   “早就要你上来了!你还在水里头作甚么呀。”她生气的时候,没有楚女巴女的泼辣,秀气温柔,但屈眳见到她眼泪直掉的时候,嘴张的老大,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别哭。”屈眳看到她的泪水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舌头都打结说不出话来。   半夏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珠,红着眼瞪他,屈眳解释,“我不是记得你喜欢食鱼么……正好这里有湖泊,不抓几条,委实可惜。我自小凫水,根本就不怕有事。”   “不会有事?”他不说还好,一说半夏几乎是柳眉倒竖,她指着他脚趾上的伤口,还有地上那只已经被她扯掉了八条腿的螃蟹。   “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发火的时候文文弱弱,但屈眳还是不敢看她,他瞧着那只螃蟹被她扯掉了腿,只剩下一个盖丢在地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吗?”半夏咬住嘴唇,“这次你好好的出来了,下次呢?”   “我们这次出来,身边也没带其他人,我也不会凫水,若是你出事了,怎么办?”半夏气苦。   她说的句句在理,屈眳不会也无法去辩驳一句,只能在一旁赔小心。他温柔小意,各种哄她,嘴里说着不再会以身犯险的话,这才勉勉强强哄得半夏收了眼泪。屈眳笨拙的给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我就是想要哄你开心。”   半夏红彤彤两只眼睛瞪着他,“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都要被你吓死了!”   “你要是出事了,我、我——”半夏一下卡壳,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一时竟然说不下去了。可是屈眳却已经看了过来,他不由得是心跳如鼓。   屈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我若是有事,你要如何?”   他自然不希望自己有事,她就去犯傻。可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些近乎是痴傻的想法,他想听听她究竟会怎么说。   半夏抬头,两眼紧紧的盯住他,洁白的贝齿咬住她自己的下唇。   然后她猛地扑上来,一把把浑身湿漉漉的屈眳抱在怀里。   “你说,你说我会怎么样!”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狠狠的磨牙之后,抬头问。   屈眳直愣愣的盯着她,过了好会,嘴唇里终于发出轻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半夏坐在那里,屈眳在她身后把那些他脱下来的衣裳给穿好。那边晾着他贴身的亵衣之类。   现在日头大,风也大,过不了多久就干了。他回头过来,看半夏捏着地上那只螃蟹,“怎么了?”   半夏把拨拉掉的螃蟹腿和钳子都收起来。河蟹的生命力顽固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哪怕被拔掉了腿,也依然活着,嘴里还在吐泡泡。   “把这个带回去,让庖夫给做了。”半夏麻利的把河蟹给收拾好,丢到车上去。她想起屈眳脚趾上的伤,虽然他根本不把那些伤放在心上,但半夏是从信息大爆炸时代来的现代人,看了不少被虾子螃蟹戳个小伤口,感染上细菌最后要致命的新闻。   半夏可没屈眳那么心大,不管屈眳如何表示还有何处美景没有带她去看。她都要回去,屈眳拗不过她,带着她回去了。   他让人把那些俘获来的鱼和河蟹拿下去。话才说完,半夏就拉着他的手往屋子里头拉。   屈眳被半夏拉到屋子里,被她一把推在床上。她比普通女子稍微多出点力气,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屈眳还是顺着她推倒自己的力道,噗通一下倒在床上。   只见到半夏立刻去扒了他脚上的足袜,屈眳顿时眼神期待。   可谁知,扒掉他的足袜之后,半夏却没有和他期盼的那样有下一步举动,而是把他的脚放在膝上,给他处理伤口。   “只是小伤而已。”屈眳道。   河蟹夹他的那一下,虽然破皮流血,但在屈眳看来真的只能算得上是小伤。放在那里不管它就行。   “小伤也会变重的。”半夏抬头回了一句,她给他仔细的清洗伤口,最后才小心的放回去。   “现在应该不疼了吧?”半夏抬头问。   其实那河蟹力气很大,差点夹掉他脚趾上一块肉,痛肯定是痛的,不过和他之前受的伤相比,完全就不算什么,忍一忍,也就不痛了,只不过她刚刚处理伤口的时候,原本不痛的伤口,又开始痛起来,那股疼劲钻上来,委实让他有些不好受。   “疼。”屈眳张嘴道疼。半夏看了一眼他的脚趾,她脸上有些心疼。   不过很快,心疼被她自己给压下去。她咬了咬唇,“谁要你下水的。”   说着,把放在腿上的脚给掰下来。   手掌一触摸到脚底板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呢,就听屈眳嚎叫了一声。原本要把他的脚从膝上挪开的也吓得不敢轻易动弹了。   “我明明还没碰到你呢。”半夏手慌脚乱,明明之前都还没碰到屈眳,怎么就疼成这个样子?   屈眳眼珠一转,“你方才不是碰到了吗?肯定是你用力了,反正我刚才脚那儿好疼。”   天地良心,她之前就算是碰到了也只是碰到了他的脚底板而已,明明就是避开伤口的,怎么会痛呢?   “你以前足上就旧伤吗?”半夏想到这个可能性,着急问道。   屈眳躺在那里,顺着她的话点头。   半夏立刻就急了,她慌慌张张去叫人过来。要是足上还有旧伤,那真的不是她能管得了。   屈眳看着半夏不忙着把他的脚给放回去了,但是她很快就叫来了竖仆,令竖仆把医师寻来。   屈眳目瞪口呆的看着半夏在那里忙活,他才来得及张嘴说一句不用了的时候,立刻就被半夏给吼回去,“甚么不用了,足上有旧伤,你为何不早说!”   半夏说着,仔细把屈眳这段时日的行踪想了一遍,发现他几乎都是漫山遍野的走,就算是乘车,也都是立车。若是足上有伤,肯定会受不住。   半夏把那些给抖落出来,仔仔细细的把屈眳给数落了几回。   屈眳从来不知道她还能有这么能说的一面,长到这么大,还没能有谁,数落他。   半夏说的屈眳脸色发青,见他脸色不好,半夏又气又急,“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你还到处乱跑作甚么!”   屈眳看她又红了鼻头,手慌脚乱,“我这……”他刚想说自己没事,但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不得不又把话给吞回去,老老实实躺在那里。   很快医师就来了,捧着屈眳的脚摸骨头摸了好半会,医师满脸不解的看向屈眳,屈眳立刻冲半夏那儿打个眼色。医师顿时明了,“只是小伤,并无大碍。”   半夏还记得之前屈眳叫的那一声甚是痛苦,她都忍不住抖了两下,听医师这么说,不免有些怀疑。   “女君放心,只是小伤而已。休息一两日就好。”   半夏对医师说的话,半点都不信。她因为自己专业的缘故也见过不少足部受伤的。说是小伤,但是被屈眳这段时间又跳又蹦的,就算是小伤,骨头也要被他给蹦出事了。   “当真?”半夏问。   医师点头,但是半夏还是不能放下顾虑。   半夏守着屈眳,不准他再下床,好好休养。屈眳原本就是活泼的年轻人,要他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简直和要他的命一样难受。可是之前诓骗半夏,他也不敢轻易就在她面前露出了马脚。   要是被戳破了,恐怕又是十天半个月的不搭理他。   因为半夏就在一旁盯着,所以屈眳也只有乖乖躺着养伤。幸好半夏都在一旁守着,不管所需所求,几乎都会满足。   这倒是意外之喜,屈眳靠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半夏经手。之前哪里有这等优待,屈眳干脆就躺在床上心安理得的做起了病人,若是有事,一切都交给半夏,简牍也懒得看了,让半夏读给他听。   这种舒服日子过得他心满意足,干脆把脑袋就往半夏的腿上一放,“早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就多受伤一会。”   半夏伸手轻轻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她更想推一下,奈何想起他身上有伤,也不敢轻易动他,只能在他额头上点点,小惩大诫。   “你还好意思说,哪个和你似得,身上有伤,还到处跑,到处跑也就算了,你还……你还……”半夏想起这么些时日,屈眳那数不清的折腾,白嫩的面庞红了红,隐隐约约还有些发烫。   屈眳枕在她的腿上,听她说起,憋笑不已,“对着你,我就忍不住。何况只有对你一人这样。”他说着,握住她的手掌。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看着和平常女子还要修长些,但是真的被他握住的时候,才惊觉只有那么一点点,他轻而易举就能完全窝入掌心里。   半夏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住,知道他自小没有母亲,懂事了这么多年,现在在她面前就开始翻倍的作了。   她嘴里嗔怪的说了几句,但是还是没有把他的脑袋从腿上推下来,也没有把他的手挣开。   “就是知道,所以我才由着你,你哪日若是有了别的心。我就……”   “你就?”屈眳抬眼过来,颇有些好奇的看她。   “我就找别人去。”半夏道。“好像不少人喜欢我吧?”   屈眳知道何止是不少人,郢都里有许多男人倾慕她,只要她流露出半点意思,他们就会立刻涌上来,争夺她的芳心。   屈眳颦眉,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半夏察觉到和他握紧的手里的不安和抗议,安抚的低头在他的发鬓上摸了摸,如同安抚一个被训斥了的孩童,“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会。”   膝头上的年轻男子,转头过来,似是极其幽怨的目光,半夏低头下来,“自己说的话,我还没生气呢,你就生气了。”   “不是我说,是你说的。”屈眳道。   半夏僵住一下,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她说的,不过她立刻很干脆的认错,低头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屈眳鼻子里淡淡嗯了几声,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   “我不会的。”半夏笑,“除非你先对不起我。”   在他面颊上落下个吻之后,半夏抬头在他耳边笑,屈眳感觉此刻自己和她似乎转换了一下,自己是一个急需情郎安抚的女子,而她便是那个可恶的男子,几句情话就想扭动乾坤,偏偏那些平素他听都不爱听的话,他也觉得如同淬了蜂蜜似得,香甜动人。   他想从她那张嘴里听到更动人的话语。   半夏哄了屈眳好会,终于把他哄得开心不已。   之前只有他哄她的,生怕她有半点不高兴,如今却是她哄他,尝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被人拿情话哄着的感觉如此奇妙,甚至让他颇有些再想试试。   “好啦,别生气了。”半夏摸着他的脸颊,和哄小孩似的,“现在呢,你要好好养伤,不要和之前一样了。”   说着她看了看他的脚,因为担心,神情里都带了几丝紧张。   屈眳察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足上,不免有些心虚,忍不住把脚往自己的下裳里缩了缩。   “也没甚么,不是说了休息几日就好了么?不过那河蟹是真美味。”   半夏让庖人把钳伤他的河蟹给清蒸了,上头拍了姜片盖着,挖出里头的蟹黄蟹肉,全都喂给屈眳吃了,让他亲自报仇雪恨。   屈眳对那日品尝到的滋味到了现在都还记得。   半夏看他跃跃欲试,一下把他摁下来,“到了收谷子的时候,让人给你去抓吧。”半夏真是无话可说了。   明明之前也都吃的很好,还是这么一副贪嘴的模样。   屈眳笑了,握住她的手,持在手边亲了几下。   正笑着,门外有了急促的响动,半夏伸头去看,就听到门外是家臣们着急的求见声。   家臣们知道,屈眳到封邑上来,一是看一看,另外也是带着心爱的美人过来游山玩水,除非有大事,否则实在是不想来打扰他。   半夏立刻让人进来。   既然家臣进来,在外人面前,自然不能和之前那般,枕在她的腿上。只能老老实实躺着。而半夏则是坐在一旁。   “出事了吗?”半夏看跑进来的两个家臣满头大汗,脸上全是焦急。   的确是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封邑内有部落公然造反,对抗楚人了。   这块封邑是才打下来不久,楚国境内的那些地方,早已经被各大贵族们分的差不多了,只有从新征讨的土地里才给年轻贵族们封邑。   此刻不管是楚国境内还是楚国边境,都有不少的部落,部落比原始部落稍微好一些,他们彪悍善斗,和楚人或者吴越人作对。   家臣们满脸焦急,封邑上一旦有此事,全都要领主来征讨的。但是现在领主都身有旧伤,卧床养伤,这谁去,就成了大问题。   屈眳听后,一跃而起,“哦?”   他站在家臣的面前,“是何人作乱。”   说着他还向前走了几步。   话语说出口,家臣投来极其诧异的目光,屈眳觉察到后背投来一束极其滚烫的视线,他扭过头去,见着半夏拧紧眉头,直直盯在他身上。   前几天还痛的哇哇乱叫,现在一下就和没事人一样,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里头的猫腻了。   家臣们觉察到不妙,顿时不敢再出身。   “半夏……”   “你先商量,大事为重。”半夏面色发黑,她站起来,对两个家臣颔首示意,直接出去,她走的仪态万千,家臣们偷偷去看,都忍不住看直了眼,等到反应过来,又慌慌张张垂下头。   这位主君的脾性家臣们都知道,除去苏己之外,其他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苏己不行。尤其饭菜还盯着苏己看,恐怕是少不了要被叱骂一顿了。   出乎家臣们的意料,屈眳没有叱骂他们,只是失魂落魄的看了门口一会。便回来和他们商量要事了。   此事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出兵。有这么一桩大事压在头顶上,屈眳也没办法继续在半夏面前装病装娇弱了,立刻清点封邑内的邑师,带兵出发。   出发之前他特意去见了半夏,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原本两人是同居一室,比夫妻都还要亲密。   夫妻都还要分居,一直到七十岁年老之后,才能夜夜同居一室。两人直接就住在一起,比许多夫妻都还要亲密缠绵。   结果他被半夏撞破装病之后,半夏就干脆在宫邸里另外寻了一处宫室居住。把屈眳一人丢在那里,好不凄惨可怜。   半夏心里有气,哪里是他上门几次就能轻易放过他的。任凭屈眳在外头站着,她都不开门。   在她腿上枕了这么些日子,恐怕腿脚正有力,让他多多站一会,也好松松筋骨。   两日之后,屈眳再过来,那门还是没开,他站在门前,头低下来,“半夏,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之前惹你生气了,这一次恐怕最少也要十多日我才能回来,若是不好,说不定我真的能落个足疾回来。”   说完,里头好久没有动静,屈眳觉得她是真的气狠了,甚至连他都不管了,失魂落魄的转头就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里头就传来噔噔蹬的脚步声,门从里头一下就推开了。   半夏哭笑不得,“你刚刚说甚么?甚么叫做真的能落个足疾?”   她在里头听到这话都要惊呆了,谁出去打仗不是期盼自己能好好的,他倒好,巴不得自己受伤!   屈眳猛地转身过来,而后一下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你终于肯见我了!”   半夏窝在他的怀里,缓了一阵才清醒过来,随即一顿拳头落在他胸口上。 第88章 渚宫   胸口挨了一顿捶,屈眳接抬起她的腋下,稍稍使点劲就把她整个人给提了起来。她的那点重量对他来说几乎不值一提。当然那些加在他身上的拳头,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屈眳把她提起来,又抱在怀里,低头小心问她,“不生气了?”   半夏乜他,不说话,可意思却是清楚明白:你说呢?   屈眳摸摸鼻子,他知道自己闹得有点过分,不过么,也享受到了她这几日的柔情蜜意,仔细算算看,发现自己还真的赚了不少。   对待她的怒火,小心有之,可是要说后悔的话。屈眳想了好会,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   若是平常,恐怕她也不会对自己如此仔细。   “此事非我故意,你要信我。”屈眳把她抱在怀里,嘴上信誓旦旦,但是眼睛却看着别处,不敢看她。   半夏听出他话语里的些许不对劲,伸手过去,纤纤葱根一样细白的指头,在他甲衣上逡巡,想要觅得一块软肉,谁知道他浑身上下防护的严严实实,那一身甲衣简直比石头都还硬,找了一圈,竟然寻不到一块可以下手的地方。   屈眳心扑通扑通乱跳,他低头看半夏,见到半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就又忍不住转头过去,不敢看她眼睛。   “你知道不知道,这几日我都快要吓死了?”半夏见实在没有地方下手,总不能蹲下去,在他腿上拧几个印子,干脆消了火气,站在那里反问他。   屈眳微微低头,如同认错的小狗,“此事是我错了,半夏要骂便骂吧。”   明明是认错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偏偏就带了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弄得他才是那个可怜的人,自己是仗势欺人的恶霸。   “你要我骂你甚么?”半夏说着,想要踩他一脚。可脚抬起来,想起他脚趾上那个被河蟹钳出来的伤口。怕一脚踩下去,伤口裂开了。   她气嘟嘟的,瞪了面前可怜巴巴,好像耳朵都垂下来的屈眳几眼,这么多天的怒气在胸口里搅和成了一团粥,好会她吐出一口浊气,“算了。”   装都装了,她还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要他和刚才咒他自己那样,真的脚上挂个彩回来?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屈眳眼前一亮,但马上听半夏道,“你马上要出征了,所以这次放过你,等回来之后,我再和你算账。”   屈眳连连点头,“好!到时候我回来了,找我算账便是。”   他说着,左右打量半夏的神情,小心的低头下来,额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碰了一下,见着她没有推开他,一下就心就放下来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算账都行。”   半夏转头过来,这话听在耳朵里,莫名的有些激情荡漾。她不知道他脑子里头她所谓的和他算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都抱在一块了,又不是触碰到底线的事,半夏在他和小狗一样的湿漉漉的眼神里迅速落败。   “你下次还敢这样。我就……”半夏虚张声势,她话语说到后面,卡了壳,她还没想好,要把他如何。   屈眳冲她笑笑,温言道,“我下次还这样,就随你处置。”   正说着,外面的家臣已经到了,站在木廊上,远远的瞧见屈眳和半夏拥抱在一块,不敢上前,只敢提高声量,“大夫,该走了!”   屈眳回头看了那边等着家臣一眼,伸手在她如云的发鬓上轻轻的摸了两下,满是缠绵不舍。   半夏推了推他,瓮声瓮气的,“走了,人都在等你了。”   屈眳点点头,“等我回来。”   说完,又等了好会,才依依不舍的她松开,提着手里的铜戟,往外面大步走去。半夏跟着前去走了一段路,之前还气的不行,恨不得把他给赶出去,现在倒是舍不得了。   屈眳一步三回头,十分依依不舍。家臣们在一旁看的清楚,不敢出声催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屈眳怒气。   半夏送了他一段路,一直到看他登上了立车,屈眳在车上挥挥手,“回去吧,日头大,别晒得头晕了!”   半夏依言回身过去,当她听到门外的驷马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过来,“要小心,别受伤了!”   她跑了几步,到门外,冲屈眳挥手。   驷车已经行驰出一段路,车上的人转身过来,扬起手冲她挥了挥。   她站在那里,看着载着屈眳的立车远行越远,最后看不见了。   一直到完全看不见屈眳之后,半夏才回来。   屈眳在的时候,半夏因为他又装受伤,整整好几日都没搭理他,可是他走了之后,还是忍不住想他。   宫邸里的家臣和奴婢待她很恭谨,不管所需所求,只要她说出口,立刻就会有人给她置办好。   不过家臣们还是见到这位美人有点郁郁寡欢。   半夏在等屈眳的消息,午立刻就去给她打听,打听来的消息,却让她大失所望,赶过去就要好几天,然后打起来快的话,也就十几日,慢的话,就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完事,更别提什么时候回来了。   “主人宽心,奴听说那些造反的部落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蛮人,屈大夫过去,一定花不了多少力气,就能回来了。”   午不喜欢屈眳,现在为了能让半夏放心,不得不捏着鼻子夸屈眳,也是难得了。   半夏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你说的也对。”   “主人就在这儿好好等着,屈大夫过不了多久会能回来了。”午知道半夏现在喜欢听什么,也挑些好听的说。   半夏笑了,“多谢你了。”   知道屈眳归期不一定,但从午这里听到安慰的话,也是很高兴了。   正说着,她听到外面一阵车声马嘶。   半夏听到这个声音,面色一肃。这个时候有车马过来,恐怕来者不是什么一般人物。   现在屈眳不在,能出面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半夏直接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家臣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半夏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人。   来人已经被家臣给请了进来,见到半夏就是一拜,“臣奉国君之命前来,接送苏己回郢都。”   半夏面色有些奇怪,“国君令你来接我回郢都?”   来人点头,“国君说,苏己离开郢都已经有段时日了,也该回去。”   她是被屈眳带出来的,走的时候,除了带上午之外,她几乎是谁也没带,更没有通知任何人。   “苏己离开,好歹也告知旁人一声。国君有次召见苏己,到处都找不到苏己的人,还以为苏己遭遇不测了呢。”面前的人说起的时候,都带上淡淡的责怪。   半夏满脸过意不去。   “国君好不容易才知道苏己在这里,苏己在这儿也过了一段日子了,该回去啦。毕竟苏己能做的,旁人可都做不了。国君派臣来接苏己回去,苏己也收拾一下和臣走吧?”   说着,来人把楚王给的信物等物件在半夏面前摆开,以示自己的确是楚王派来的人。   既然是楚王派人过来,半夏也没有了推辞的理由,家臣们也更没有理由拦住她。屈眳让他们唤苏己为女君,可是并还没有娶苏己为妻,就算要拦,也没有任何由头可拦。   半夏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令人给她收拾行李,“我这就走。”   说着,她又到后面,把家臣叫来,“我回郢都之事,暂时不要告诉大夫。”   屈眳还在和蛮人作战,这个时候告诉他,照着他的性格,说不定能做出甚么来。现在他不是那个有父亲靠着,不管做什么都不怕的少年贵族。既然是做了主将,那么肩上责任重大。不能因为别的事就耽误了军机。   家臣听后,明白半夏的意思,点点头。   半夏吩咐之后,跟着来人上了车。   马车沿着大道往郢都弛去。   到了郢都,还没来得及回家休整一下,就直接进了渚宫。   “不是我先回去休整一下么?”半夏奇怪,她问帷车外的从人。   见楚王也需要仪态整齐,不然都可能被治罪。   “国君之前吩咐了的,苏己返回郢都之后,立刻进渚宫复命,至于其他的,可以稍后再说。”   半夏听后,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很快稳定好情绪,冲车外的从人点点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到渚宫之后,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见楚王。   她到楚王宫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此刻卿大夫们已经离去,楚王的宫室里除去那些连呼吸都可以忽略的寺人侍女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半夏站在宫室里,看到在上首的楚王行礼。   过了好会,她都没有听见楚王出声。   一段时日不见,楚王比她之前看到的又长大了不少,男子到了一定年岁就长得飞快,几乎一日一个样,尤其此刻男子早熟,更是如此。   现在楚王面上已经没有半点稚气,和成年男子完全一样了。   不仅仅是长相上,就连气势上也是一样。   他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甚至面上都没有任何神情,都有一股威严迎面而来。   半夏起身,她抬头,看到上面的楚王神情肃穆。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如此疏远的神情。   这样子不像那个她印象里喜欢胡作非为的少年,反倒是更像一个真正的国君。   “回来了?”过了好久,楚王才开口道。   他声线平稳,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半夏站在那里好会没有开口。   “若是寡人不派人找你,你是不是要在外面呆得连人都不回来?”楚王继续问。   半夏看了一眼楚王,眼神瞟向别处。她没话和楚王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刚才那一句分明怒气冲冲,不管顺不顺着楚王的话说,楚王都要发火,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保持沉默。   免得多说多错。   见半夏不说话,楚王直接当她默认。额头暴出一段青筋,他一仰手,就把漆案上的简牍等物大力扫落在地。他用力蛮横,简牍被扫落下来飞出老远,直接砸到她脚边,带着磅礴的怒气。   半夏被砸到脚边的简牍吓了一跳,她有些惊恐的望着上首的楚王。   “国君?”   “你和伯昭两人,亲亲密密,他去封邑,你竟然也跟着去了!寡人听说你和他两人,竟然比夫妻还要亲密!你——”   楚王怒火翻涌,对上的却是她格外不解又泛着些许惊恐的眼睛。   楚王手掌握成拳头重重的锤击在漆案上,他那一拳下去力气很大,半夏离着他好一段距离,都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苏己,若不是你曾经一路照顾过寡人,寡人早把你给——”   半夏忍不住退后了几步,满眼的恐慌。   她畏惧害怕的样子刺痛了楚王,额头上暴出的青筋一路蔓延到脖子上,他从席上起来,一步步迈向她。   楚王面色阴沉可怕,半夏向后退了几步,她想要撒开腿跑路,被楚王一把抓住了袖子。他手里抓住她的袖子,让她冷静了一些。   “国君。”   “你——”楚王张嘴,狠狠喘了几口气,面前的人,早就没了以往的笑语盈盈。她看着楚王,过了好会,半夏嘴唇动了动。   而后她又有些无奈,“小女和伯昭,国君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王的怒火又炽涨起来,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他不是她的任何人,不是父兄,甚至连族人都不是。她也不是他后宫妇人,男欢女爱,她和外头的男子搅和在一块,谁也不能说她。   楚王怒火上涌,“苏己,寡人待你如何?”   “国君对小女很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和伯昭私通?”   私通两字说的有些难听,半夏她退后几步,想要离楚王远点,谁知楚王紧紧的把她的袖子拽在手里。他往回一扯,哪怕被把她给扯到跟前来,也让她逃脱不能。   “……”楚王另一之手,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面前来,“你与寡人好好说说,寡人何处对不住你,你竟然要如此对待寡人?”   “寡人坐拥楚国,八面威风,你竟然——”楚王紫涨着脸。   他对她是独一无二的,后宫女子那么多,他也只是把她一人放在心上。   如今她和屈眳如此厮缠,他迷惑不解,又失望万分。   “你要田地,寡人就给你田地,你喜欢财帛,寡人就给你财帛。”楚王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由得加重力道,楚王是真想不明白,也没法想明白。   “国君,难道小女得到的一切不是小女应该有的么?”半夏忍痛答道。   楚王僵住。   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斗克作乱,他最潦倒的时候,是她陪在身边,照顾他,也只有她一个人关心他的安好。   如果她是男子,的确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应该有的,而且还给的少了。   楚王被半夏这么一句哽的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欠国君的,眼下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得的。”   楚王暴怒,扯了她过来,要吻那双和花瓣一样娇嫩的唇。半夏哪里肯就藩,混乱之中,半夏屈膝重重顶在楚王要害地方。   楚王顿时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半夏把楚王一把推开,她看着疼的脸色发白的楚王,一下缩在那里。   厮打之中,谁还管得了什么重不重手,都是挑着最有用的去。她也没想到,竟然一下被她顶了个实在。   楚王整个人都弓在那里,趴在地上。   他之前吩咐过,不管里头有什么声响,外面的人都不能进去,所以哪怕他疼的说不出话,也无人进来。   混乱之中,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劲,但是男人那地方特别脆弱,只要劲头一大,碰到了都是疼的满地打滚。   半夏不敢上去,可是跑,肯定是跑不了。   楚王过了好久,终于缓过劲来了,他盯着面前的半夏,一咬牙,“来人,把她带下去!”   楚王令下,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几个人进来,看到扶着柱子喘气并且脸色发白的楚王,不由得一愣。   “把她带下去!”楚王指指她。   终于武士动了动,往半夏那里走去。半夏自己站起来,跟着武士大步走出楚王宫室,走出楚王宫室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楚王没有把她扔到囹圄里去,而是到了她之前没有到过的宫室,直接丢进去。宫室内常常有人打扫,哪怕装潢的不是很富丽堂皇,但也很整洁。   寺人时过来看她,愁眉苦脸,“苏己,平日里怎么看不出来你如此胆大妄为,你竟然把国君给……”   寺人时想起楚王疼白了的脸,话都不好说下去,他压低了声音,“伤到了国君,这个可是大罪!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总不能让她躺平了仍由楚王为所欲为吧。   半夏坐在席上,就是不说话。   寺人时看到唉声叹气,见她没什么表示,垂体丧气的走了,好像她已经没救了似得。   半夏过了好会,都没有听到外面有声响之后,一下从席上爬起来。   宫室不是很大,外面落了锁,不能出去。   她来回走了一圈之后,靠在席上,困意翻涌上来。一路上原本就舟车劳顿,很耗费体力,她半点都没有歇息直接到渚宫来,又和楚王纠缠了一番。到了现在体力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靠在案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很沉,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宫室内已经完全昏暗下来了。   她爬起来,内外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一旦天黑下来,就真黑了。   她等了会,也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声音。   终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开了门锁,一缕光落了进来。只见到一个老寺人提着膳盒进来。一手提着膳盒,一手提着灯,蹒跚走到半夏面前。跪了下来,把膳盒里头的膳食取出来,放到她面前。   这些饭菜很粗糙,和平常她吃的截然不同。   最好的,也不过是一条蒸鱼,什么都没有放,直喇喇的摆在那里。   半夏端起碗箸,半点没嫌弃面前的饭食粗糙,直接吃起来。吃了之后,老寺人把碗箸之类的收拾起来带走,不过他把灯留下来了。   幸好把灯留下来,不然她这一夜也很难过。   没人陪着,她就自己坐在那里,唱歌给自己听。夜里太安静了,会吓到人的。   终于外面传来了许多声音,她看过去,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这次她看到的是楚王。   楚王的脸色并不好,见到她坐在席上,和她相伴的不过是一盏豆灯。他面色缓和了少许。   “国君。”半夏站起来,对楚王一礼。   “你知道错了?”楚王问。   半夏抬头,豆灯的光落到她的眼睛里,泛起朦胧的光。   楚王这话里的意思是她顶他那一脚么?   “知道了。”半夏轻声道。   楚王神色大悦,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半夏又道,“若是国君还那么做,我一定还会和之前一样。”   顿时那股笑意就卡在了楚王的脸上,一下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没把楚王给憋死。   “你大胆!”   “国君难道对女子还要用强的么?”半夏反问。   一件事开了个口,接下来,就算是想要装温顺都没法装了。她那一脚都已经顶出去了,难道还能让她收回来?   何况楚王丝毫不觉得强迫她是不对的,这更让她无所适从。   楚王盯着她,他不肯就这么走了。   半夏站在那里,过了好会,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慢慢走开,回到席上,“国君要甚么样的女子没有呢,我出身不明,身份也不见得高贵,不过是有天生异能的本事。”   说到这里,她露出微笑,“从来没有听过巫女入侍诸侯的。”   “寡人说可以就可以。”楚王蛮横劲道一上来,他直接几步到她面前。   此刻他蹲身下来,手臂搁置在膝头上,双目紧紧的盯住半夏不放,“你告诉寡人,寡人何处比不上伯昭?”   若论出身,屈氏是芈姓的分支,比不得他正统,何况他是诸侯。而且还是统领大片疆域的诸侯。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爱?她偏偏不钟情他,和大夫纠缠不休,这让他如何能想的通?   “样貌,家世。寡人自认世上男子没有几人能比的上寡人。”   半夏不由得多看了楚王几眼,楚王长相上和中原人其实差不了太多了,毕竟历代楚王都是娶妻于中原,他面庞轮廓要比百越人要鲜明的多,但是要说没几人能比,还是……   “国君气势无人能比,小女甘拜下风。”   楚王脸僵住,她嘴里刚刚说出来的话,拆开了听似乎没甚么,但是合在一块为什么听着总是不对劲? 第89章 对话   楚王两眼恶狠狠的瞪她,半夏袖手,坐在那里,神情可以称得上是无辜。只是那双眼里,还浮动着些许不羁的光点。   “你!”楚王指着半夏,好半会说不出话来。   “你竟然敢顶撞寡人!”   “国君说小女顶撞,小女那些话,哪一句顶撞了?”半夏问道。   楚王不禁气急,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每一句听着都是好话,但是合在一块,就觉咂出里头的不对劲来。   她这话术到底是和谁学的!   楚王手指指着她,好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会,他坐下来,“你还在等伯昭,是不是?”   半夏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若是不是楚王强硬命令,她现在还在申邑里呆着,不会在郢都,更不会在渚宫。   “果然。”楚王看到她的神情,哪怕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坐实了心中所想。   她随即低头,一声不吭。   低眉顺眼,却又桀骜不驯。   半夏在这里,把自己以往的脾气能藏起来就藏起来,其实她脾气好不到哪里去。自小捧着长大的,家教良好,但不代表她脾气真好,被人压在头顶上,还会笑颜相对。   楚王就没见过敢这样对他的女子!但是半夏的所作所为,不管哪一样拿出来,都和他认知中的女子完全不同。   “寡人会命伯昭出征陈国。”楚王腾的站起来,他一手压在腰上,深深盯着半夏,“你在这里好好给寡人呆着!”   说着,楚王拂袖而去。   楚王一出去,门立刻被门外守着的武士关了,半夏听到落锁的声音,咬牙切齿。   她被关在宫室里几日,除去送饭的人之外,她几乎是见不到任何人。只有她站在窗棂钱往外面看,见到守在门口的武士。   到了现在,半夏也能稍稍摸到楚王的想法,他想要把她关到屈服为止。她曾经听过有这么一个刑罚,就是把人关起来,不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除去送饭的人之外,谁也见不到。久而久之,要么犯人不是受不了老实吐出实情,就是疯了。   他想把这一招用到她的头上,想要她就这么从了他?简直做梦!   在外面的时候,避讳别人的目光,她不能太过放肆,现在都被迫蹲起来宅了,那还怕什么?   半夏直接把身上碍手碍脚,除了漂亮之外,没有太大用处的长衣给脱了,然后自己把那些漆案等器物,全部挪到一边去。开辟出一片宽敞的训练室,然后她就开始练习,从热身到舞蹈基本功,再到自己之前学过的舞蹈,甚至那些自己观察过各国舞蹈糅合了现代元素新排练出来的,全被她给练习了好几遍。   基本上每天都是练习的浑身大汗,沐浴之后,直接一头睡到。   负责监视她的寺人看着她这么一日日的折腾,在屋子里跳一整天,然后吃的也越来越多,吓得不行,一股脑的全汇报给了楚王。   幽禁别说是女子,就算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受的住。   楚王不会对她下手,一个男子怎么可能对女子动手,但是他心里的火气实在是需要发泄,他出身样貌,在诸多诸侯里,也算的上上佳。可她倒好,对于他的倾心,视而不见,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不忍心动手,那就把她关起来,关到她服软认输为止。   过了五六日,寺人惊慌失措跑来,“国君,不好!苏己看着像是疯了!”   楚王当即差点丢掉了手里的竹简,“疯了?”   在一旁伺候的寺人时也是目瞪口呆,这幽禁把人给弄疯了,也不是没有。但是这才五六日,就疯了,实在是……   寺人时忍不住去看楚王,楚王僵坐在那里,两眼呆呆注视前来报信的寺人,缓了一下,楚王终于把国君的威严和冷静捡起来,只是眼里的焦躁还是显示出他此刻真实情绪。   “苏己疯了?”他吐词极其缓慢,每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上了浓厚的威压。   寺人趴在地上觳觫不已,“国君,苏己,苏己看着很不对劲了!”   寺人时在一边道,“苏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你和国君说仔细些!”   寺人立刻道,“前两日,苏己看着还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发呆,可是第四日开始……”说到这里寺人有些犹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说!”楚王怒喝。   寺人被楚王这么一震慑,慌的全都说了,“苏己,苏己脱了衣裳,在屋子里头跳舞。而且一跳就是一整日……”   “而且不是一日两日,已经足足有六七日了,日日如此。”   楚王听后,僵在那里半日都没有言语,一日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一连六七日都是这样,那边是很不寻常了。   寺人时也是目瞪口呆,“苏己该不会真的关出毛病了吧?小人听说,有些人的确是经不起幽禁,旁人能撑几个月,有些人几日就不行了。”   “给寡人住口。”楚王怒目瞪视寺人时。   寺人时立刻低头闭嘴。   楚王靠在那里,半日都没有言语。他不过把她关了这么几日,她就已经受不了,要不要再等两日,再等两日,说不定她就知道错了。   他下定决心,手指握成拳头,在几面上敲了两下。   半夏依然把自己弄得每天都精疲力竭,好像她又回到了学校的时候,每天没有别的事,就是上课下课,还有在练功房里几个小时的练习。   虽然没有和学校里一样,还有同学室友讨论哪个牌子最新款的衣服包包好看,谁又谈恋爱了之类的话。但是她整个人都很充实。   吱呀一声,紧紧关闭的门开了,刺眼的光从门口那里照进来。随即有人影出现在外。   季嬴在傅姆和侍女的簇拥下进来,一入门,就见到半夏趴伏在地上压腿拉伸。季嬴哪里见过她这种架势,立刻吓了一大跳。   她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半夏已经被楚王关的有些魔怔。小心翼翼的蹲身下来。   “苏己还认得我吗?”   半夏从地上起来,幸好季嬴带来的人全是女子,至于寺人全部留在外面。所以少了许多尴尬。   半夏正在压腿,柔软柔韧的躯体已经完全压在腿面上。听到季嬴的声音,她抬头起来。   季嬴见过发疯的人,浑身脏兮兮的,神情痴傻,眼神呆滞无光。   眼前的女子仪容整洁,只是她把外面的长衣给脱了,但不管怎么看,还是有些不太成体统。   “夫人?”半夏眼神清澈,她从地上起来,没了外面的长衣,越发显得她身形窈窕修长。   “夫人怎么来了?”半夏看到季嬴,喜出望外。   季嬴小心谨慎的看她,见着她双眼光芒清澈,完全不像疯癫之人,季嬴放下心来,柔声到道,“我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让侍女搀扶半夏起来。   侍女们搀扶半夏起来,给她梳洗换衣,半夏被关在这里,也依然头脸光洁,头发整齐,只不过她现在这样子,来见夫人有些不太妥当。   季嬴让跟着自己来的侍女去照顾半夏梳洗,不一会儿,半夏收拾妥当,出来拜见她。   季嬴令人给半夏摆了茵席,让她坐下,“好端端的,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半夏听后略有些怔松,“啊?”   “我都知道了,听说你麻烦了国君,国君一怒之下把你关到这里来。”说着,季嬴看了一圈四周。   季嬴长大了些,看着不再是过去的幼女身段,但和半夏比起来,还是稚气未脱。   “你何苦呢?”   半夏脸上有些僵硬,她那一冒犯,可不是她胡作非为,要是她不冒犯,楚王恐怕就要干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夫人。”半夏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半大孩子解释,何况季嬴还是楚王的夫人,这就更让她尴尬万分。   “国君脾性有些暴躁,不过对女子的时候还好。”季嬴这一番话说的真心实意,她回忆楚王和后宫妇人们的相处,“苏己到底做了甚么,触怒了国君,让他把你关在这里?”   说着季嬴看看四周,宫室内涓人就来打扫过一次,但是半夏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那些被她挪开的漆案漆几等物,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收拾的干净,但看在季嬴的眼里还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这里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人居住了。而且平日里也鲜少有人来。”季嬴看向她,目光里闪烁着大大的不赞同,“你这是要做甚么?”   半夏坐在那里不说话,季嬴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半夏原本不打算对季嬴说的,但是季嬴话语内外的意思,好像都是她做错了,半夏实在忍不住,把那天的事删删减减的说了。   谁知季嬴听了之后,更为不解,“这不是好事么?国君早就对你有意,你为何想不开?”   “我对国君无意。”半夏道。   这话引来季嬴莫大的不解,“你对国君无意?”   半夏点头,她对楚王真的半点男女情意都没有,非要说有的话,可能就是有那么一点讨好在里头,毕竟他是楚王,而她暂时也没有离开楚国的打算,和他打好关系总没错,何况两人一同在斗克之乱里互相扶持走过来的,总要不一样些。   但这个不一样,只是朋友而已。   “苏己。”季嬴垂眼下来,她难得的神情里都生出了些许严肃,“国君中意你,那是你好运,为何不抓牢呢?”   “楚国这么大,多少女子不管身份高低贵贱,都想要获得国君的恩宠。就是后宫女子,也个个想要得到国君青睐。”   季嬴想起她的那些陪媵,还有叔嬴,为了争宠,一个个几乎都疯了。甚至叔嬴脸当初秦楚联姻的初衷都忘记了。还得让她来收拾残局,若不是沙场之上,秦国对晋国示好之举连连拒绝,不然这外通晋人的帽子,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摘掉。   “夫人是来给国君做说客的?”半夏笑问。   季嬴被她点破,有些尴尬,“国君有甚么不好呢?国君年轻,而且又是诸侯。多好啊。”   “夫人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半夏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想现在大把的七老八十的诸侯娶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她又沉默下来。   “苏己为何不喜欢国君呢?”   “……”半夏想了一下,“因为国君并不是我心仪之人啊。”   “那苏己的心仪之人是谁,是屈大夫吗?”季嬴问道。   半夏有些惊愕,“夫人怎么知道?”   季嬴笑了笑,“现在郢都里谁不知道苏己和屈大夫是一对。只是……”   季嬴满脸迷惑不解,“屈大夫有何处让苏己倾心不已呢?”   面前的这个是难得的美人,美人之心向来难得。何况苏己看上去可不是男人花言巧语,就能轻易许下终身的。   “因为……他足够认真,足够真诚吧。”说起屈眳,半夏的脸上终于柔和下来。   因为屈眳是第一个好好的听她把内心所有对将来伴侣的要求都听完的人。   她也知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美无缺,自己的要求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来说,近乎是严苛。但是就他一个人认真听了,哪怕他没有立即答应,也情有可原。他后来找到她说愿意此生除去她之外,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得出来,那不是为了哄她高兴,而是实实在在的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季嬴听了她的话,越发不解,“甚么?”   “他说,从此之后,只我一人。”半夏面上泛出更加甜蜜的笑意。   “她真的这么说的?”楚王听季嬴说完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季嬴点点头,“苏己正是这么说的。”   她看到楚王拉长了脸,坐在漆案后,“国君,苏己和屈大夫……”   不知道为何,当她看到半夏提起屈眳许下的诺言的时候,她的内心竟然也有几许羡慕。   “夫人想说甚么?”楚王看过来。   季嬴想劝楚王,就这么算了。半夏的心完全不在他这里,强行把人留下来,又有甚么意思?   可是楚王看过来,一见到楚王的双眼,季嬴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没有甚么,只是觉得苏己住的宫室过于寒酸了。我去见她的时候,也差点以为她被关出毛病了。”   楚王听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动摇。   “我看苏己也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国君这么对她,她脾气一上来,恐怕更不会顺着国君的意思来了。”   “夫人累了,先去休息吧。今日有劳夫人了。”说罢,楚王抬手请季嬴出去。   季嬴还有话说,想替半夏求情几句,但看楚王决心已下,再也不想听她多说。季嬴还是默默的把话吞了回去。   季嬴走了之后,楚王坐在那里一会,寺人进来把他批复过的公文全部拿下去。寺人们忙碌的搬运那些足足有几车的竹简,见到楚王满面青黑,知道他心情不好,特意放轻了手脚,免得弄出声响来,惹得楚王更加不悦。   正在忙碌中,原本坐着的楚王突然站起来,袍袖带风,唬得左右都面上变色了。   “国君?”寺人之中,寺人时的胆子大,见楚王腾的一下站起来,轻声发问。   楚王摆摆手,大步往外走去。寺人时立刻明了楚王的意思:这是要去见苏己了。   他挥手让其他的寺人继续,自己低头跟在楚王身后。   半夏坐在席上,自己拍着拍子唱歌自娱自乐。季嬴来了那么一次,有人和她说几句话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国君驾临!”她正自得其乐,听到外面寺人提高了的嗓子。半夏转头去看,见着楚王已经走了进来。   “这里今日来的贵人真多呀。”半夏看着楚王感叹,“夫人来了,国君也来了。”   她语带调侃,楚王低头看她。   监视她的寺人说她疯了,整日里在屋子里跳来跳去。他不甘心又担心她真的被关出毛病来,所以让夫人季嬴过来料理,并且劝一下她。   他才是楚国里最好的男人,为甚么她选屈眳而不是他?   “苏己。”楚王出声,他努力的平稳自己的情绪,免得让她瞧出半点端倪来。这女子就是知道他舍不得对她动手,所以才肆意妄为。   “国君。”半夏面无表情,他把她关了这么久,她没法对他有太多的好脸,见他来了,她站起来,对他行礼,而后站直了。   “你和夫人说的那些话,寡人都知道了。寡人问你,那些话,难道你的意思是想做夫人吗?”   此刻守在外面的武士都被楚王调的远远的,身边寺人也没有一个,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说的话也不怕被人听去。   屈眳许下的承诺他从季嬴那里听说了,听说之后,只觉得很是不解。   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做一个侧室,而是做夫人么?   半夏瞬间活似吞了一整个鸡蛋,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没把她给憋死。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楚王,不知道楚王到底如何从她那话里听出她想要做夫人的意思。   楚王见她双目圆瞪,嘴唇微张,只当自己说中了。   “夫人一位,至关重要,之前因为要和秦国结盟,所以寡人迎娶了季嬴。秦国强大,楚国要对付晋国,暂时还不能和秦国翻脸。”楚王说到这里,面色柔和了些,“你在渚宫这么久,应当能了解寡人的难处吧。”   半夏脸色一下更难看了。   “季嬴无错,寡人不能无缘无故的把她送回秦国。如果将来有任何变故的话,寡人会立你为夫人。”   半夏终于找到自己的舌头,“不,国君误会了!”   “我对夫人之位,没有任何企图!”   半夏见楚王自己越说越入戏,不得不打断他,半夏深深吸了一口气,“伯昭答应我就我一个女子,并且不仅仅于此,他曾经道,只和我生育子嗣。国君能做到吗?”   这个问题太触及底线,半夏已经知道贵族男子的肩头上是担负着延绵子嗣的重任。娶上许多女子,不仅仅是贪图美色,更是要尽可能的生育更多子嗣。   果然,楚王的面色变了,他站在那里,仔细的盯住半夏。   “你方才说甚么,伯昭答应了你甚么?”   半夏平稳下呼吸,重新将自己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楚王听后抬眼起来,“左尹知道吗?”   “我不知道。”半夏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将他的话当一回事。”楚王嗤笑,“左尹一定不会准许他如此胡闹。”   半夏抬眼里看了他一眼,目光里蕴含淡淡的怒意。   楚王触碰到她的目光,原本已经平伏下去的怒火顿时又冒出来,他冷笑道,“怎么,难道寡人说的不对么?”   “左尹还在,不管伯昭是大夫还是别的,只要是娶妻,那么就不由他做主!”   男子娶妻,父母在,那都是父母所选,由不得自己插嘴。只有父母不在,才可以随心所欲。   他急切的向她表示,就算是屈眳给她许下了诺言,也没有半点用。只要屈襄不点头,他们之间就算有再多的海誓山盟,又有甚么用处?   他如同盯住猎物一样,两眼紧紧的盯住半夏,她面上的半点神情变化都不肯放过。   “我知道啊。”过了好会,那个女子终于说出一句。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被屈襄接受。   楚王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你既然知道还……”   半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声如云似雾,只有轻轻的一下,却轻而易举的笼罩在他的心头,轻而易举的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我就没想过让他兑现啊。”半夏道。   “但是,这也不代表,我就非得投入国君的怀抱不可。”她说着看向楚王。   楚王是暴怒离开宫室的。他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砸坏东西,更没有对半夏出手,平静的简直不像话。   但是身边伺候楚王时间长的人,都感受的到楚王的怒意。   那怒意压在心中,只露出一层浅浅的在面上,这怒气比寻常的怒火延绵的更久。   “苏己,你怎么回事!”寺人时几乎要跳脚了,“国君来看你,你就不能好好和国君说话么,非得要把国君惹怒了才罢休!”   半夏面对寺人时的质问,她只是笑了笑,“算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来,而且她也不打算收回来了。   至于楚王要把她怎么样,她觉得应该还不至于。这也是她为什么胆子那么大的原因。   她低头下来,摩挲着双手,不知道屈眳什么时候回来。   见不到他的时候,真的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啊。 第90章 对话   郢都的秋日来的格外晚,等中原那边都已经凉了下来之后,才姗姗来迟的下了几场秋雨,带来一阵阵凉意。   天光放亮之后,城门处沉重的闸门终于从内被人拉起。城门拉起之后,等候在外面的立车立刻冲进去。城门口的士卒慌忙躲避,才没被立车给冲击到。刚张嘴想骂,看到是大夫才能乘坐的车辆,顿时讪讪的闭上了嘴。   士卒望着一路狂奔而去的立车,有些庆幸自己刚才幸好没有骂出口,不然就要倒霉了。   家老听到屈眳回来的消息,立刻出来迎接,看到戎车上浑身还泛着血腥味道的屈眳,家老的心情复杂的厉害。   立车上的人还没有脱去甲胄,依然还是沙场上的打扮。很显然他从战场上退下来没有多久,身上的甲衣那股血腥味浓重。   “少主回来了。”家老站在立车下。   看大的少年,现在已经完全蜕变成男人了,身上最后的那点稚气,也在血中荡漾无存。   屈眳从立车上下来,他提着手里的铜戟,回头问,“父亲呢?”   “主君今日入渚宫商议事去了。”家老飞快答道,因为侍奉的是仅次于令尹的左尹,所以家老的消息也十分灵通,知道屈眳才回来,对现在渚宫里的要事还不太清楚,“听主君说,似乎国君要对陈国再次用兵了。”   家老说着,眼睛盯着屈眳,想要从他脸上寻出半点痕迹,但是屈眳面色沉稳,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   少主是真的长大了。家老甚是欣慰。   他把屈眳迎接入内,让人准备热水伺候屈眳沐浴更衣。   屈眳从进来开始到现在,面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竖仆们小心的伺候他洗浴,屈眳靠在浴桶壁上,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一直到也里,屈襄才从渚宫里回来,听说长子回来之后,屈襄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他回来的时候,可曾说过甚么话?”   半夏是楚王派人从屈眳封邑上带走的,封邑上的家臣不可能不告诉他。屈襄记得长子只要遇上半夏的事,基本上就暴躁不已。他早已经坐好给长子收拾局面的准备。   家老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少主回来之后,并没有说甚么。”   “没有?”屈襄有些奇怪,“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家老说起来也很高兴,“主君,少主是真的长大了。”   家老满脸喜意,但是屈襄总觉得哪里不对,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父子已经有段时日没见了,再见还是以前一样,称不上多少亲密,同样的也算不上多少疏远。   说了几句话之后,屈襄就让屈眳退下。   屈眳走在外面,几个侧室行来。看到他纷纷后退了几步,有些胆子大的,盯着他直看。   “这位是……”廖姬看着前方那个英俊伟岸的男子,心里浮现出一个人,但也不太确定,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侍女。   “是少主。”侍女垂首答道。   “这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廖姬惊讶道。   正说着,屈眳已经过来了,他见到屈襄的侧室们,举手行礼,“见过诸位庶母。”   侧室们也纷纷对屈眳行礼,一个年纪最小的侧室目送屈眳远去,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少主可真成人了,这么一段时日未见,都已经长成男子了。”   现在的屈眳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略带稚气的少年人了,众女看过去,发现他现在的个头已经比父亲屈襄都还要高大,双肩宽厚,仅仅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个真正的男子了。   廖姬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似有所思。   屈眳没有在屈襄面前提起半夏的事,半夏被带走,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却没有寄希望于父亲。   父亲原本就不接受半夏,恐怕对于父亲来言,她被国君占有,恐怕还更好些。   更何况一个上卿,除非是在立君夫人这样的大事,不然对楚王私宠指手画脚,实在是有失颜面。   屈眳明了这一点,所以也干脆不和屈襄提起。   他沉着脸走入夜色里。   屈眳还是和其他大夫一样,从沙场上退下来只有,在家休整两日之后,就进渚宫了。   楚王看屈眳似乎和没事人一样,既没有听说他在宫邸里和父亲屈襄争吵,也没有吵闹到他面前来。平静的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   “看来伯昭已经忘记你了。”楚王到半夏面前说,颇有些自得,神情也比之前温和了不少,“伯昭毕竟年轻,他和寡人不一样,上面还有左尹管束,就算他想,也没有办法。”   他说着,看了一眼半夏,半夏坐在茵席上,她抬头来,面上没有他预料中的愤怒或者悲伤,两人对视了好会,半夏终于开口,“国君今日很闲?”   “为何说此话?”   “不然怎么和小女说这些。”半夏说着,“既然伯昭对小女都没有一丝情意了,那么国君也该放小女回去了吧?”   她说着,眼里终于有了几丝光亮,颇为期待的看着楚王。   这两三个月里,楚王想要和驯服一匹野马一样,想要驯服她,可是她远远比楚王想的还要坚韧的多。而且楚王只是想要她低头,而不是真的要把她给逼疯,只有放宽了对她的幽禁,让她在外面走走,但身后必须跟着武士。   楚王被那双眼里闪耀的希翼给晃花了眼,他的注意瞬间就被她整个攫取,下意识张开嘴,就要顺着她的话语答应她。   不过楚王乃非常人也,他一下反应过来,面上浮出淡淡的薄怒,“寡人若是放你走,你还会轻易回来?”   他这段日子算是把她的性情给摸清楚了,她就是一匹没有被驯服的野马。看似温顺,其实天底下的女子加在一块,都没有她一人桀骜不驯。   而且这份桀骜并不没表露在面上,而是深深藏在她的心里,平日不表露出来,可是当真的露出来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叫他头痛。   “国君这话说的。”半夏叹了口气,“我所有的一切都在楚国,国君有召,不前来的话,难道是要上天么?”   楚王莫名的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楚王嘴唇动了动,险些答应她,但是最后压制住了脑子里的念头。   “苏己,你休养。”   半夏腾的一下站起来,她望着面前的楚王,默默无语,最后眼圈红了,眼泪泪光盈盈。她已经被楚王关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哪怕后来楚王允许她到外面走动一下,但都有时间限制,和监狱里的犯人出来放风也没有任何区别。   楚王看到她泫然欲泣,心有不忍。但他拼命忍住了,“你若是想出来,可以,寡人让你搬入后宫。”   半夏一听,原本眼睛里泫然的泪光逐渐消失,她收起之前那套令人怜爱的神情,一下又坐了回去。   既然楚王不愿意放她走,还摆出一套想要出去就必须做他侧室的架势,那么她也懒得理他了。   “你不愿意?”楚王沉下脸来。   楚王见半夏坐在那里,“难道很委屈你吗?”   “不,不是委屈我,是委屈国君了。”半夏坐在那里,她抬头看过来,“我名声不好,而且来历不明,国君想要把我收入后宫,真是天大的福气不是?”   她说的轻巧,可是言语里还是透露出那淡淡的不情愿。   楚王比她有的是耐性,楚王那么多事,只要稍微用点心,不去做个昏君,那么一日很快就过去了。而她被楚王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打发时间,自然是她更艰难一些。   “说到底,还是不愿。”楚王怒道。   “国君如此对我,要我如何自愿?”半夏根本就弄不明白楚王到底在想什么,“把我关起来,想要打断我的脊骨,然后就从此让我愿意侍奉国君?”   “国君喜欢我的容貌,还是别的?”   楚王僵住,半夏慢慢站起来,“国君若只是求一个服侍的话,恐怕后宫要多少就有多少,甚至更多女子做的要比我要好很多,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床榻之上。何必要如此逼迫我呢。”   楚王被她这句话堵的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她的那张嘴,比朝堂上的卿大夫都还要厉害,和刀子一样,毫不留情的就剐下来,偏偏顺着她的话去想,竟然还找不到什么不对的。   半夏看着楚王拂袖而去,她继续坐下来。   过了好会,外面进来了侍女,把衣物和首饰拿进来。   “国君说,若是苏己想明白了,就把这些换上。”   半夏看了一眼,那些首饰衣物都是上好的东西,她只是看了一眼,而后默默的坐了回去。再也没有对那些东西添上半点注意。   屈眳在官署之中忙碌,渚宫中人几乎都知道楚王把苏己给强行弄进宫了,看屈眳的眼神都不免多出几分同情来,谁知屈眳对此事一字未提,好似自己从来就没有遇到半夏一样。   如此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松乐一口气。   屈眳将手里最后一份公文撰写完毕,他从书案前起身,对左右的同僚稍稍颔首示意之后,到了外面。   见他出去了,同僚们窃窃私语,“没放在心上也好,苏己那种容貌,国君会看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何止是国君,听说也有几位未娶妻的公子也颇为属意,只不过现在被国君已经抢了先,公子也没办法了。”   “伯昭已经不错了,至少和苏己还有过一段。郢都里多少男子对苏己能看上一眼,就已经高兴的不行了?”   此言顿时引来周围人的一片赞同。   署房里头如何谈论的热火朝天,屈眳是听不到,也不想去听了。他走到外面,绕了一大段路,终于走到一个僻静地方。他停下来,稍作等待。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寺人前来。   寺人见到屈眳,连连下拜,“大夫。”   屈眳点点头,他附耳于寺人耳畔,低语了几声,“可记住了?”   寺人连连点头,“大夫放心,小人都记住了。”   屈眳这才多了几丝笑意,他颔首,过了会,寺人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如果大夫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小人就先退下了?”   他这才道,“她如今还好么?”   “好,好得很。”寺人连连点头,“苏己心胸宽阔,挺会给自己找事做。”   屈眳听了,眼里绽放出些许笑意来,“去吧。”   寺人立刻去了。   半夏站在外面无聊的到处走动,她看看身后那些侍女。之前就她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头,后来楚王让这些侍女过来服侍她。   真是不管她做什么这群侍女都要跟着。   半夏也随便她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她走了几步路,看着身后的侍女不远不近的跟着,又回身过去。   绕着外面走了一大圈,她伫立在那里看着宫门的方向。   看的出神,有个侍女过来道,“苏己该用膳了。”   半夏看了看天色,她肚子并不饿,但还是顺着侍女的话,慢慢往回走。   宫室内,寺人们已经把食案摆上了,各种食器捧了过来。不同的用具里装着的东西是不一样。有个寺人过来,殷勤的从敦中取出一碟肉酱。   “屈大夫说,请苏己安心等待,不要着急。”寺人弯腰下来,声音压的只够半夏一人能听见。   半夏眼睛一亮:他果然回来了!   寺人抬头冲半夏讨好的笑,而后跪在一旁替半夏料理起肉块来。   半夏得了寺人这么一句,多日来一直沉沉浮浮的心顿时落到胸腔里,安定了下来。她也露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心情好了之后,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她头一次用了两碗粟羹。以前一顿只吃半碗就算是不错了。   另外准备的那些肉食也吃的差不多。半夏想留那个寺人下来,问问清楚。但看到身边的那些侍女,她还是作罢了。   平民一日两餐,贵族一日三餐,天子一日四餐。   楚王给半夏的待遇,是一日三餐,和现代的用餐时间有些出入,但也差不是太多。用过膳之后,半夏靠坐在床上,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侍坐在那里,听候她的吩咐。   这些侍女说是来服侍她的,总感觉更多的是来监视她的。之前她不在乎,所以任由这些侍女在自己面前,可是现在知道屈眳回来了,而且让人带话到她跟前之后,她就觉得这些侍女碍眼了。   坐在床边的侍女被半夏盯的心里发毛,不得不开口,“苏己可是有甚么吩咐吗?”   半夏的眼睛在侍女的发式还有衣服上看了一圈,“没有。”   说完,她放下撑着头的手臂,默默的躺了回去。   侍女们过来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又跪坐在那里。   “你们先去休息。”半夏开口。原本熟视无睹的侍女,现在再戳在眼前,她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侍女们垂头不答话,她躺在那里,看着侍女们和木头似得杵在那里,一下心烦。干脆翻个身过去,被子也直接罩上脑袋,眼不见心为净。   她被子蒙在脸上,不管怎么样都睡不着。   他要她不着急。在知道他没回来之前,她的确不着急,可是知道他回来之后,心头倒是乱了不少。   他从沙场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脑子里乱哄哄的,过了好会才睡了过去。   她一直很乖,虽然和楚王见面的时候,时常要说几句话怼他,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更没有寻死觅活。   这让楚王勉强满意,楚王身边的寺人劝楚王,“国君既然想要赢得美人芳心,那就让她多出来走走,闷在宫室里,人都要闷坏了。”   楚王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让半夏可以到处走走,只不过每次出来,身后都要跟着一大群的人。   原本想要把她关到认输的。可到底还是舍不得真看她郁郁寡欢。   人在宫室里关得发疯,楚王就见过,他怕半夏变成那个样子。   既然楚王肯放她出来了,那么她自然要到处溜达。关了这么几个月,她天天跳舞,把自己跳的精疲力竭,就是免得自己被关的发疯。   现在能出来了,她就不会继续呆在宫室内。   她带着一群侍女浩浩荡荡的从她住的那块地方,在渚宫里头到处乱窜。   渚宫几乎有一座小城池那么大,而且宫内有山川河流湖泊。除去那些专门清理出来的,用贝壳铺好的道路之外,其他的路并不好走。   半夏带着一群侍女上山下河,甚至她还亲自登上了渔人的舟,想要捕鱼。把一群侍女折腾的面色发青。   半夏去看了奴隶们打青枣,渚宫里的山上有枣树,到了秋天就会结果,奴隶们把枣子打下来。她看了好会,而且还从圉师那里得了一筐的枣子。让侍女们提着,慢腾腾的从山路上往下挪。   那条山路一直通往一间偏僻的宫室,她看着宫室周围,比较眼熟,想起自己之前遭遇刺杀,就是在这里。   “苏己?”   身后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半夏回头一看,见到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乐尹站在后面。   “乐尹。”半夏见到他,面露笑容。   “天要下雨了,苏己进来避一避吧。”乐尹说着往前带路。   此刻已经刮起了风,而且天阴沉沉的,半夏知道马上要下雨了。她跟着乐尹进门去,乐尹这里自然不比她自己的地方。   侍女们不能靠近,都到别处歇息了。   半夏把她们折腾的够狠,到现在她们都精疲力竭,也没有那个力气再到半夏面前伺候了。   乐尹把半夏请入署房内。乐尹掌管乐韵,铜钟之类的铸造和调试也是他的职责之内。所以外面都是摆放着各种才做出来不久,还没来得及调试的铜钟等物。   “苏己说说,这天气甚么时候能够放晴?”乐尹抚摸面前的瑟,“最近秋雨连连,琴木受潮发胀,调音总是不准。实在令我十分苦恼。”   “这三日应该都是雨日。”   乐尹听后,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完,他站起来,“屈大夫,出来吧。”   屈大夫三字落到半夏耳里,顿时让她精神一震,但她又不敢置信。只见到另外一侧小门里走出来一个高冠年轻男人。   那男子和她印象里的那个人极为相似,但是又有些不同。她坐在那里,嘴唇翕张了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乐尹站起来,“苏己和屈大夫好好叙旧。我先到外面看看杨越送来的吉金。”   乐尹走了几步,“不过不要弄出太大声响。”   话语揶揄,半夏愣了一下才明白乐尹话语下的意思,她满脸通红解释,“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乱来的人。”   “苏己不用解释那么多,我也年轻过。”乐尹做了个手势,让她不必再解释,他对屈眳一笑。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乐尹出去,说是苏己累了,让她自己好好休息。   侍女们万万想不到他这里还有别的男人,所以就都躲到别处休息偷懒去了。   乐尹在外面把门合上之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半夏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动,眼前一花,就已经被屈眳抱入怀里。他衣襟上不知道拿甚么熏过了,泛着淡淡怡人清香。   半夏埋首在他的胸前,深深吸了一口,她惬然的抬头,脸颊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如同一只狸猫。   屈眳低头在她额头和脸颊上亲吻,他的唇温暖,亲的她忍不住眯眼笑起来。   这么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忍耐和等待都值得了。   她也不问他为何在这儿。只要他来了,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想去问。   屈眳低头,两手抱在她的纤腰上。   半夏娇笑两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今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竟然没有一缕碎发落下来,她手指落在他的后衣领上,指尖轻轻的点在织物上。   屈眳的吻落下来,她侧过脸,直接反吻在他面颊上。   两人这样,谁也不多说话,也不必用言语,耳鬓厮磨中,情意并露。   不知何时,他把搂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拉了下来,握在自己面前,他低头闻着她纤细的手指。   半夏凑过去亲吻他的额头。   许久不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他低头下去亲吻她的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唇上。   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抱在一起互相亲吻了许久。   “委屈你了。”过了好会,屈眳终于开口。   半夏听着他沉稳略带沙哑的嗓音,有些怔松。她抬头看着他,终于确定他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她一把拉下他的头,重重吻在他的唇上。 第91章 进谏   没有人去打扰,乐尹站在庭院里,新制作好的铜钟就那么摆放在那里。乐尹自己手里拿一个矬子,在调试铜钟里头的音脊,他弄出来的叮叮哐哐的声响,把室内可能传出的任何声响给遮掩住。   半夏被屈眳压在席上,她呼吸絮乱,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屈眳一开始真的只想看看她,不打算做什么。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两人吻来吻去,肌肤相触,发生什么再正常不过了。   身上衣裳洁整,只是下裳全被推上来,她两腿绷紧,冲过那个顶处之后,随着他的喘息垂了下来。   半夏张嘴松开他肩膀的那块肉,隔着衣物咬的,应该没有咬破皮。   结束之后,两人各自爬起来,整理衣襟。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她头发乱了一点。侍女今日给她梳了一个齐国的偏右高髻,现在高髻也松了,她笨手笨脚的整理。屈眳看她毫无技巧的把长发绕来绕去,实在是看不下去,过去替她整理头发。   “你还会给女子梳发?”半夏开口,嗓音里略带沙哑,屈眳低沉笑了两声。   他笑而不答,让她很不高兴,半夏扶着酸软的要,曲起手肘在他肚腹上稍稍的撞了撞。   屈眳肚子那里凸出一块,半夏赶紧伸手摸了摸,之前混乱里头没有仔细看。这么久不见,难道他就已经长肚子了?   半夏知道男人到了一定年岁就发福秃顶,现代二十多岁男的未老先衰,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油腻大叔的,不在少数。不过那都是些坐办公室半点也不肯动的男人,屈眳时常就要上沙场,应该不会胖的这么早吧?   “怎么了?”屈眳问。   半夏不顾自己头发都已经披散下来,她转过身来,伸手在他的腰腹上摸,然后看看他的脸庞,他的脸庞瘦削,怎么看都不想是发福的模样,何况他的腰不仅没粗,反而比以前都还纤细了不少。   “你肚子怎么胖了?”半夏百思不得其解,她伸手去摸摸他的肚子。软绵绵的,那手感奇怪的很。   屈眳听后,乐不可支,“不是胖了,是我令人在里头塞了点绵絮。”他和她解释,“男子以腹部凸出为美,我肚腹平坦,实在是没甚么好凸的,只能令人在里塞了点绵絮,至少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说着他抓住她的手在肚子上几许按了按。果然那里软绵绵的,和她记忆里那种结实坚硬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半夏听他这么一解释,想起他的体力的确没有半点衰退,不但没有衰退,反而还更甚以往。这才放心下来。   “那就好。”半夏又捏了一把,的的确确是那种绵绵的类似冬日里穿用绵袍的手感,“我还当你胖起来了呢。”   “我胖起来可难。”屈眳摇头两下,“每日里那么多事,哪里来的肉长。”说着他把她光滑柔顺的长发握在手里,在右边扎紧,将长发一圈圈绕过去。屈眳嘴里咬住她的玉笄,等将发尾埋在发髻里,他把口里衔着的玉笄拿下来,稳稳当当的戳入她的发髻里。   “好了。”   半夏听闻,扶着头上的发髻,左右轻轻晃动了一下脑袋,发现真的稳稳当当的,伸手摸了一下,也无乱发落下来。   半夏扑到他怀里,扬起脸问,“你从哪里学的?”   “这个男女都是一样的,还用另外学么?”屈眳很奇怪,女子的发式比男人多些,不过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几样而已。   “那你怎么会的?”半夏说起,想起在秦国看到的那一批活兵马俑,好像有几个比她头上的这个发式还要复杂,至少,她反正没有和那些秦国男子一样,还要编许多条小辫绕来绕去的。   “看多了自然会。”屈眳在她面前老老实实,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半点隐瞒。   “看多了?”   “庶母们经常梳很多发式……”   屈眳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她已经怒目圆瞪,像一只气鼓鼓的狸猫。   “庶母?”半夏眯起眼睛,露出那么一股不悦,“你甚么时候还去关注左尹的那些侧室了?”   说着她的手已经游走在他的腰上,在外面的那一层衣物上上上下下逡巡,找一处可以下手的软肉。   “没有。”屈眳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心下奇怪,这话明明就是她先问的,为何发怒的也是她。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一直不知道女子喜欢甚么。在你之前,我对女子也没甚关注的。庶母们也是女子,所以……”   所以把屈襄的那一群小老婆当教材?   半夏面色好看了些,但还是正色道,“好歹是你的庶母,这么打量她们不好。”说着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鼻子上,“记住了,不要这么看她们了。”   说了这个她还觉得不怎么够,“别的女子也不许正眼看。”   屈眳两眼直直望着她,“那就看你一个,好不好?”   这话哄得半夏心花怒放,她在他的面上亲了一下,“当然!”   她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轻轻蹭着,深深吸了一口,想要紧紧铭记住他的味道。   屈眳反手抱住她,“这段时日,我没有见到你……真的……甚是思念。”   他说不出任何动人心弦的情话来,只会说这些简单直白到可爱的话语。半夏笑起来,“我也是啊。”   想他,真的很想他。每夜的睡梦里,都会见到他。她感觉屈眳也是和她一样,都是这么深深的恋慕和思念着她。   屈眳紧紧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也告诉了她这一点。   真正爱慕一个人的时候,无论男女,不管性情如何,都会有迹象可循。哪里可能真的半点痕迹都没有呢?   “你在渚宫可好?”   屈眳在之前早已经打听过半夏在渚宫中如何,但还是想要听她亲耳说。   半夏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屈眳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见不到你。”她说着,又搂住了他的脖颈,“见不到你,不管如何,都是不好。”   哪怕楚王把她幽禁起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每天都见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消息,这才让她最难忍受的。   屈眳久久没能说话,心中酸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半夏在他身上靠了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一下起来,“我没有误了你的事吧?”   屈眳有些不解,半夏解释,“那时候你不是在平定动乱么?”   她一走,封邑宫室里的家臣肯定不会把此事隐瞒下来。   “没有。”屈眳叹气,“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么?”   她的胆子不小,甚至比许多女子都要胆大的多,可是楚王这次做出来的,实在是太过。就算是她,恐怕也会害怕。   “想过了。”半夏曲起腿,直接压在他的腿上。她身形修长纤细,可是体重却并不是很轻,她逼近,很狐疑的看了看他。   心里她是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屈眳坏了大事,不过他要是真的和没事人一样,她又莫名的觉得有些不爽。   她膝盖抵上他大腿,“真的没有?”   屈眳沉默了一下,他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   “那时候我差点来找你。但是我不能走。”他知道她已经返回郢都的时候,有瞬间,他真的很想马上去追她。但是邑师还在他手上,他不能任意妄为。   哪怕心如刀绞,、也只能按捺下来,稳定军心,先将动乱平定了。   “我知道。”半夏手掌轻轻抚弄他的面颊,她面颊贴在他的额头上,“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你,你不能把他们一丢了之来找我。”   屈眳的身份不仅仅是她的情人,而且还是统帅,他不能丢了那么多人跑过来。   “半夏怨我吗?”屈眳抬头问。   半夏好笑的在他额头上啄了下,这个和□□里的激吻不一样,是最纯粹的安抚。   “怎么可能。”半夏嗔怪道,“你要是追过来了,我才要头疼呢。”   若是他追过来,那她要操心的可就多了,得罪了楚王,又邑师之中声名狼藉。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痛。   “那你为何方才不高兴?”屈眳问。   他察觉的出来,他摇头的时候,身上这小女子分明就是不高兴。结果嘴上又这么说,他还真的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想不想他了。   “没甚么。”半夏抱住他的头,直接把他的头颅给摁入自己的怀里,半夏才不会把自己心里的那些个小心思告诉他呢。   为了避免他继续问,她干脆就把他摁入温柔乡里。   屈眳差点没憋过气来。涨红了脸从她的胸脯里抬头起来。方才那一下实在是太过香艳,弄得他好半晌都没能缓过气来,甚至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是屈眳却不打算惩罚她,不但没有惩罚她的打算,反而还乐在其中。   他握住她的纤腰,定定看她好会,然后自己一头埋入那片柔软之地。   半夏很满意,这样身体诚实的反应比许多赞美的话更让她开心。   “现在你先在渚宫呆一会。”过了好久,屈眳终于舍得从她怀中抬头。   半夏低头看他,屈眳解释,“你先在渚宫之内,不要着急。”   若是换个男子这么说,未免有些狗男人之嫌,但从他嘴里说出,半夏总觉得他是在谋划什么。   “想要怎么做了?”半夏突然不急了,在没见到他之前,她很着急,想着如何能和他见上一面,想要甩开那些侍女,跑过来见他。现在见到他之后,终于能安心下来。   屈眳点点头,半夏就笑了。她在他面上吻了吻,“好,我知道啦。”   屈眳有些怔松,“你不问我么?”   “你打算怎么做?”半夏顺着他的话问。   她问的如此敷衍毫无诚意,就是看着他要求,才顺口问的这么一句,屈眳顿时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女子多疑,不管男子对她说甚么,她都要多问两句。可是到了半夏这里,还是他提一句,她才动动。   “到时候就知道了。”他摸摸她的发鬓,“不要着急。”   “见到你了,我就不着急了。”半夏笑嘻嘻。   屈眳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他又一把把她抱入怀里,不管把她抱在怀里多久,他总是觉得不够。   过了好久,乐尹才进去,进去之前还很贴心在门上轻轻的敲了敲,里头传来半夏的声音之后,才推门而入。   这里是乐尹的地方,是不必和她讲究这么多礼节。   半夏已经把屋子里头收拾好了。一切都整整齐齐,和之前完全一样。乐尹进来见着屈眳已经走了,“苏己可还好?”   很普通的话,让半夏怪有些不好意思,她嗯嗯啊啊的答了两句,乐尹在茵席上坐着,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深意。   半夏有些不敢看乐尹的眼睛。   “乐尹怎么……”   半夏想问乐尹为何要帮他,乐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的嘘了下。半夏原本翕开的嘴唇又合了回去。   “其实,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乐尹笑道,“毕竟是一对有情人,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何不成全呢。”   半夏对乐尹笑了笑。外面的雨水浓厚,好久也没见停下来。   等了好会,有马车驰来,说是接半夏回去的。乐尹对半夏抬抬手,送她上车。   服侍半夏的侍女发现,她今日的心情好了不少。   苏己的性情在贵人里头,算的上是很好的了。至少苏己从来不轻易打人骂人,就算生气,也从来不见拿奴婢撒火。但是她折腾人起来也凶,至少没见到哪个贵女和她这样,带着人上山下河,哪怕看着一群男子在那里打枣,也要去。   侍女们今日都被折腾的够惨,幸好在乐尹那里能歇息一下,稍稍松一口气。   回来之后,侍女们感觉苏己的心情好了不少,用了晏食之后,在外面稍微走了半个时辰就回来,嘴角都是弯的。   想必是出去一趟之后,看到的景色多了,所以心情愉快。   幸好半夏没有继续折腾侍女,洗漱完之后,就让她们好好回去休息。   侍女们难得感恩戴德的下去了。半夏笑看侍女们欢欣雀跃的下去歇息,等到她们一走,她立刻把被子拉上来,把整个人都盖住,忍不住在床上嘻嘻嘻的笑。   她当然要侍女们好好休息了,因为接下来说不定还要陪着她上山再“顺道”去乐尹那里呢!   屈眳从渚宫里回来,当夜并没有回宫邸。   屈襄在晏食上没有见到屈眳。   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做了大夫,做父亲的,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管束长子,管束的那么严格。   但是屈襄转头去问家老,“伯昭人呢?”   家老有些意外,他赶紧答道,“主君忘记了?工正宫邸上有宴会,少主过去赴宴了。”   屈襄被家老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此事来,他苦笑两下,“真是人老了,记事也记不住了。”   “主君还年轻呢,只是主君身上要事太多,难免忘记一两件。”说着,家老也满脸欣慰,“少主总算是长成啦,以前多让主君不省心,现在也做了大夫。”   “是啊,做了大夫。”屈襄想起之前要给屈眳娶妻的事,他原本下定决心,若是这次屈眳回来,在苏己一事上吵闹不休的话,他就一定要给他选一个出身高贵的正室,彻彻底底让他死心。   但是屈眳的反应超乎他预料之外,回到郢都这么多天了,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苏己一件事。   既然如此,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苏己的心思已经淡了。   少年的所谓倾慕之心,也不过如此。   屈襄的心底涌出些许鄙夷。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之后,郢都城内开始夜禁,就算是卿大夫,深夜里也不可轻易出行。   工正蒍贾的宫邸里此刻正是歌舞升平。   屈眳坐在宾席上,眼睛扫过面前的那些舞伎,舞伎们都是有名的郑卫之女,舞技在恀贵族家里而来,算的上是出众,不过他只是看了两眼之后,就挪开了眼睛。   工正察觉到屈眳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伯昭,可是舞乐不好?”   屈眳回头,笑着摇摇头,“舞乐甚好。”   说完,他抬头看了舞伎们两眼。   宴会之上,宾客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直到月上枝梢,宴会才散了。屈眳从席位上站起来,他看了左右一眼,见到喝醉了的宾客们被仆役们搀扶着离开,直接跟在工正蒍贾之后。   “伯昭可是有事?”工正见到屈眳跟过来,,转头问道。   屈眳点点头。   工正立刻请他到另外一处厢房内,到了房内,工正问道,“伯昭有何事?”   “请工正劝诫国君,将苏己送出渚宫。”屈眳开门见山。   工正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我原本以为伯昭是为了国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儿女情长?”   屈眳和苏己的那些事,郢都内的贵族无人不知,还有不少人羡慕过屈眳的艳福。   屈眳满面正气,听到工正这半含不满的话语,肃穆起神色,“工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他不苟言笑,让工正心底生出的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工正以为,我说这话是为了我自己么?”屈眳摇摇头。   工正顿时来了些许兴趣,“伯昭的意思是……”   他说着向屈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人一同在席上坐下。屈眳开口道,“国君这些时日,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勤政了吧?”   楚王自从亲政之后,对待政务十分勤勉,每日的蚤朝必定回到。但是这段时日,每隔几日,蚤朝楚王会不见。   听屈眳这么一说,蒍贾也想起来了,“是的。”   “工正可知为何?”   楚王不上蚤朝,工正如何不知道,“听说那几日苏己有些不适,国君去看她了。”   说着,工正满脸都是不赞同,“为了一个女子耽误政事,实在是不该。”   “国君此举这么几年简直罕见,也只有苏己进宫之后才有的。”屈眳笑了几下,“说起来,苏己貌美,的确无人可比,不过竟然惹得让几年来日日勤勉政事的国君,丢下大大小小的政事,可真是少有。”   “苏己有上通鬼神之能,虽不是巫,但却比巫更得鬼神喜爱。”屈眳的背脊挺得笔直,“这种巫女,和男子交往可以,诞下子嗣也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婚嫁,否则是对鬼神的亵渎,鬼神发怒,降下罪责来,那可不是女子一人能承担的了。”   屈眳说着叹了一口气,“貌美女子多能引得男子献殷勤,就算是君夫人,也从来没有得到国君如此对待,苏己……若是她有野心呢?”   “夫人年少,且不得国君欢心。夫人陪媵们又因为叔嬴之事被国君远离。若是真的被国君所厌弃,那么……”   “国君……应当不会吧……?”工正斟酌着用词迟疑开口。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确定,男子们哪个不好美色,虽然绝大部分贵族男子们分的清楚美色和正妻的区别,但骨子里头带来的本性,有时候会让人失却了正确的判断力。   为了美色而不是为了身世而被立为夫人,楚国之前不是没有过。诸国里也不是没有。   “更何况,斗氏依然在窥视诸氏。”屈眳见工正还在摇摆,最后慢悠悠的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杀手锏使出来。   斗氏占据了朝堂和楚国半壁江山还要多,自从楚王继位以来,斗氏和楚王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微妙,楚王扶持蒍氏,早已经成了斗氏的眼中钉。   “斗克之乱之后,国君虽然没有追究其他族人的意思,但是他们似乎还部怎么服气,紧紧盯着各处的漏洞。只要被他们抓到有半点缺点,恐怕不被撕掉一条肉绝不罢休。”   “国君现在为美色所迷,若是一旦恢复到之前对国事不闻不问,那么工正觉得,斗氏会放过你吗?”   工正蒍贾和斗氏诸人向来不和,甚至还曾经在楚王的支持下,暗地里杀掉了一个斗氏族人。   此事做的隐秘,斗氏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也不能拿他如何,更何况他的靠山是楚王。但若是楚王被女色所迷,和之前一样的话,斗氏极有可能反扑。到时候他的身家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这下工正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满脸肃穆,“不行,我明日就向国君进谏!” 第92章 突生   此事屈眳不可亲自出面,就算出面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触怒父亲,到时候局势如何发展,他自己都不知道。思来想去,最好的人选就是工正,工正是楚王扶持之人,又是楚王扶持起来和斗氏对抗之人,他说出的话,楚王必须要听。   如果只是照着一本正经的去恳求,工正当然不会替他出头,而且不但不会出,反而还会讥讽嘲笑。但若是和自己休戚相关,工正反而比自己更加急切。   屈眳看到工正着急的样子,抬手对工正一礼,“有劳工正了。”   “既然和国君有关,哪里称得上甚么有劳。”工正对屈眳道,“相反我还得和你道谢,若你不说这些,我竟然还想不到。”   屈眳颔首,工正让竖仆好好送他去休息。   待到屈眳走后,工正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走了三四圈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蚤朝之后,楚王和卿大夫们商量完事之后,正乘坐车离开,不多时后面就传来一阵车马的銮铃声响。楚王在车驾上听车旁寺人回禀,“国君,是工正的车。”   楚王有些奇怪,只当是工正有要事和他商量,令御人停下来。   工正的车辆到楚王车驾之后,就停了下来。工正大步走过来,“国君。”   楚王在车驾上摆摆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工正有甚么话,等到宫室里才说。”   楚王到了宫室之后,工正已经迫不及待的赶上来,“还请国君将苏己驱逐出宫!”   工正此言说的过重,而且楚王也听得莫名其妙,如果面前是屈眳,楚王一眼就可识破他的意图,让人送屈眳去官署,好好处理公务,可是说这话的人是工正,让楚王大惑不解。   工正和苏己可从来没有任何来往,为何会说这话?   工正言语之间颇为不客气,为了让楚王将半夏给轰出宫去,将她和苏妲己,还有周幽王的褒姒相提并论。   说了一通之后,见楚王还是不为所动,工正高呼,“国君难道是想要楚国也有晋国那样的骊姬之乱吗!”   晋侯宠爱侍妾骊姬,甚至在君夫人病逝之后,不顾满朝卿大夫的反对,立骊姬为夫人,骊姬不仅和三个大夫私通,并且用计谋除去了太子,让自己儿子立为太子。后来晋侯一死,对骊姬早有不满的卿大夫们发兵攻打公宫,杀死骊姬母子,同时晋国也陷入到一片内乱里。   骊姬之乱还在不远,其后果之严重,不少人还亲眼看过。   楚王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苏己哪里有工正说的这样,有这份本事?”   “骊姬又何尝不是一介弱女子?可是有了诸侯的宠爱,她一介毫无根系之人,也敢对太子下手。”工正面孔严肃,“国君未免也太不将此事当回事了!”   工正历经三朝,说话之间言辞铿锵有力,就连楚王,被说的心中恼怒,也不得不和颜悦色和他解释。   工正是什么人,前后经历过三位楚王,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打发走的。   他其实想要做的更绝一些,但是想起那个女子,不是真的普通貌美女子,有上通鬼神的本事,并且被鬼神所钟爱,他害怕被鬼神降罪,所以只把她弄出渚宫,不敢伤她性命。   楚王被工正说的受不了,“寡人留她在宫内,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寡人预测晴雨,方便寡人出行而已。”   此言工正根本就不买账,他立即反驳,“臣听说,苏己之前在渚宫之中,便是预测祭祀等大事,如果国君当真对她毫无心思,为甚么要将她如同妾侍一样供养起来?”   楚王被工正说的哑口无言,最后憋出一句,“寡人以为工正前来是和寡人说大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女子!”   “国君因为一个女子疏远政务,难道这不是大事吗?”   楚王和工正不欢而散,不过这还只是开始。楚王不答应工正,把半夏放出之后,工正便纠集了蒍氏还有另外的一些家族,联名向楚王进言。   这种消息成不了秘密,也没办法隐藏,屈襄不多时就知道了。屈襄看着工正几人慷慨激昂,畅所欲言。上首的楚王隐忍怒气,顿时心里有了一股奇怪之感。   “是你怂恿工正的?”屈襄问屈眳。   屈眳满脸茫然,他甚是不解的看了屈襄几眼,“父亲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么?”   屈襄的眉头又皱的更深了,屈眳笑道,“工正哪里是我这种不知事的小子能说动的。恐怕我一开口,工正便不会听下去了吧。”   毕竟有那么多事要做,哪里有空闲,管年轻人的事。   屈襄看他好会,屈眳看他,“父亲?”   屈襄转头过去,屈眳说的话寻不出半点破绽。他和工正同朝这么多年,对工正的性情也知道一些,的确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但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一时半会的还找不出来。   工正铁了心思要把半夏给弄出去,楚王动了脾气,他也照样不惧。最后楚王服软,“我对苏己并没有甚么,只不过留她在身边做个巫人而已。”   “既然是巫人,那么就应该有巫人的模样,也应当让卜尹来接手才是。”工正半点都不后退,直接把楚王弄了个黑面。   半夏发现楚王来的次数比以前要少了,楚王来她这里,和她说几句话。她会懒懒的应付一下,然后和楚王坐一会,楚王就会走了。   最近十几日,她都没有见到楚王的人。楚王此人,她是有所了解,有些事他办的极有规律,甚么时候吃饭,甚么时候在外面散步放松,都是有固定的时间点,甚至之前都是每隔三四日过来看她,除非她生病,不然真的是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半夏都怀疑楚王是不是有强迫症。   他这段时日不来了,应当是出了甚么变故吧?   楚王没来,寺人时来了,他带着新出的果物,一坐下来,就问,“苏己想明白了没有?”   半夏马上装傻,“想明白甚么?”   若不是碍于两人身份上的差距,寺人时都要给她翻出白眼出来。   “也罢了。”寺人时想起前头闹得纷纷扬扬,“苏己还不知道吧?”   半夏满脸茫然,寺人时知道她并不知道,继续道,“工正向国君进言,说要把你给送出渚宫呢。”   送出渚宫,那前途可没有半点指望了。寺人时忍不住啜牙,“苏己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工正?国君原本想见此事放一放,反正事也有那么多,工正也不可能专注在此事上,可是工正却一直和国君提起此事。”   “哦?”半夏顿时来了兴致,她两眼明亮,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太高兴了点,她又道,“国君一定不会答应吧?”   “国君一开始的确是不答应的,但是工正太磨人了。”寺人时看了半夏几眼,“何况工正和蒍氏都是国君看重的,现在国君也不说话了。”   “苏己,你已经没有亲近的亲族了。在楚国也呆了这么些年,国君既然对你有意,为何不答应了呢?这样你之后的生活也有着落。”   半夏听得面无表情,她之前就算不靠给楚王做小老婆,也能过得很好。实在不行,她还能去秦国。真的没有必要在楚国死扛。   她看了寺人时一眼,闻言软语,“谢谢。”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话了。   寺人时这一家不是第一次劝她了,之前几次都和这次一样,在半夏的沉默中,默默的过去了。   寺人时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半夏是说什么都不会听的了。   也是,若是听的进去,根本不会撑到现在。   寺人时回到楚王宫室,到了楚王面前。   “她怎么说?”楚王看自己面前的竹简。   寺人时迟疑了一下,“苏己甚么都没有说。”   “……”楚王放下手里的竹简,抬头看寺人时。   寺人时被楚王看的心底发憷,他跪在那里,“苏己的确是没有说甚么。”   “不说,不是愿意就是不想。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楚王突然感觉到自己失去了耐性,她对他的冷酷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一个女子的心,为何能那么冷酷呢?   他大可学他的先祖,不管不问,直接将人给抢了来,投入后宫。任凭她如何不乐意,只要生下了几个公子,也只有认命。   但他对着苏己,一想起她的愤怒,迟迟没有下手。   楚王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抬起手里的竹简继续看。寺人时见楚王说了那句话之后,没有发怒,也没有砸物品之类的,吊在喉咙口的心落下来。   过了好会,寺人时没有听到楚王有其他吩咐,轻手轻脚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楚王仰手把手边的墨砚推了下去。里头的墨碇直接滚落了出来,将席上沾染上一块块浓厚的污渍。   墨碇是吴越之地运来的,从一种怪鱼身上提取而来,墨汁颜色浓烈字迹也不会散开。顿时那砚墨汁泼在席面上,染了一大块的痕迹。   寺人时吓得又赶紧趴了回去。   “她怎么能如此对寡人?”   寺人时整个都趴在地上,听到楚王饱含怒意的这一句,顿时吓得魂都要飘起来了。他一句都不敢言语,趴在那里装死。   好在楚王并没有打算在他身上撒火。他直接站起来,大步往外头走,想也应该是去苏己那里去了。   楚王到半夏那里的时候,她正在吃秋枣。   秋季里收上来的果物特别多,半夏这里也得了一些,怕东西坏了可惜,半夏令侍女们也拿了一部分陪着她吃。   正闹着的时候,楚王走了进来,吓得侍女们面无人色,纷纷躲开,给楚王让开一条路来。   半夏只顾得上,把嘴里的枣核给吐出来,抬手把嘴边的渣滓给扫了。   她才来得及抬头,楚王就已经逼近了过来。磅礴的怒气扑山倒海直接压了过来。   “苏己,你心里到底在想甚么?”楚王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   半夏嘴唇动了动,缓了那么下,反应过来应该是寺人时对他说了什么。她其实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寺人时到底和他说了才招惹来他这么大的怒火。   楚王继续道,“难道你真的对夫人之位那么看重?”   半夏听到此话从他的嘴里一说出来,顿时忍不住想要叹气,“小女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真的对夫人之位没有任何企图。”   “那你为何一直坚持不嫁给寡人?”   半夏简直要气笑了,为何在楚王的思维里,她对夫人之位没有企图,那么就应该嫁给他?她简直要抓狂了!   她感觉自己如同对着一头蛮牛孜孜不倦的在弹琴,一双手都要断了,蛮牛也只会给她长长的叫唤一声。   “国君又为何觉得世上女子如果不想做夫人的话,就一定非得嫁给你不可?”   楚王怒目圆瞪,“为何不能?寡人就算要天下美人,也能全都收入囊中!”   听得真是牙酸。半夏感觉自己牙根都要被酸到了。楚王浑身上下的自恋都快要冒出来了。   “那国君就去找那些美人好了,小女相信,愿意伺候国君的美人一定很多,小女性情不好,会气着国君的。”   楚王怒不可遏,他就要动手,什么她愿意不愿意的,若是她给自己生了公子,就不会这样了。   他手臂伸出来,半夏尖叫起来,她原本坐在席上。见着他楚王伸出手臂,她连连惊叫,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都摔在上面,但是很快躲开他的接触。   半夏哭得满脸是泪,胸脯起伏,语不成声。   这模样若是被不知情的看见了,还真以为自己对她怎么样了。   楚王手掌握紧,狠狠的在漆案上挥了一拳。他提起钵大的拳头砸在漆案上,半夏只听到咚的一下巨响,漆案隐隐约约有碎裂开的架势。   她不由得露出恐惧的神情。   楚王看着她仰首看着自己,神情慌乱而且无助。   她楚楚动人又万般娇弱,让楚王的怒火一下灭了下来。她若是和之前一样和自己犟嘴,他一定饶不了她。   楚王满脸的怒气缓和下来,他站在那里,想要说什么,但开不了口。半夏泪眼盈盈,无声控诉楚王之前的举止。   楚王和半夏对峙一样的对瞪了一下,最后楚王转身走人。   他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半夏见到他都走了好会了,才爬起来。刚才楚王那一拳,她是真的感受到楚王翻滚的怒气。楚王挥起拳头砸漆案的时候,她当时感觉那拳头好像要落到她的身上的错觉。   半夏坐起来,捂住胸口,不停的安抚自己的情绪。   过了两日,她去了乐尹那里。屈眳每隔四日回去乐尹那里,半夏掐着时间,也到乐尹这里来。   乐尹是一个极其好打交道的中年人,他只是和半夏谈论一下最近几日的天气之后,就出去,把地方让给半夏和屈眳。   半夏见到屈眳,一下就扎入他怀里,嘤嘤起来。   “可吓死我了。”半夏和屈眳哭诉楚王在她面前一拳头砸裂一张漆案,“工正是怎么对国君说的啊?”   说完,完全不听屈眳的话,一头扎在他的胸口蹭了好会。   屈眳抱着她拍了又拍,哄了又哄,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都用上,她才止住了眼泪。   屈眳给她擦眼泪,“现在国君已经没办法反驳工正的话了。”   他和楚王几乎是从小一块长大,对于楚王的性情再清楚不过。若是卿大夫们进谏之言的的确确有道理,楚王无法反驳的话,会顺从卿大夫的进谏。   楚王并不是什么能经受得住诱惑的人,不管是在器物,还是在女子上。若是看上了,立刻就要到手。若是不让他碰,而日日夜夜在他面前,他会忍受不了。   但一旦又碰了,势必在卿大夫面前失言,所以到时候就会把她送出来。   “真的?”半夏听了屈眳的分析,不由得从他怀里抬头起来。   屈眳摸摸她的发顶,“当然。”   “我在国君身边这么多年,不敢说对国君了解甚深,但是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屈眳两臂绕过来,他身上袍服用料厚重,广袖压过来,就把秋日里的寒意全部隔绝在外,他的体温袭过来,很好的缓解了她的不安。   “半夏现在就好好的等,好不好?”屈眳低头,他抬手在她的鼻子上亲昵的点了点。   半夏怔怔的看他,屈眳感觉她视线都在他身上,默默的享受了一会她的注视,然后低头下来,“怎么了?”   “总觉得,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她就有所感受到屈眳和之前是完全不一样了。他不再像过去一样,是那个略带青涩的少年。   “如何不一样?”   “像个……”半夏苦恼的蹙眉,苦苦的从脑子里搜寻个恰当的词语,“像是长大了。”   是长大了,如同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过去,她和别的男人稍微有些接触,就整个都气鼓鼓的河豚。   不过说实在的,她拿以前的屈眳好气又好笑。现在么,觉得他不仅仅是都变了,而且一句成长为可以依靠的男子了。   屈眳低头在她脖颈里闷笑,“之前不是么?”   半夏觉得自己若是答些他不满意的,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来。   “以前也有,不过比眼下更让人安心。”   屈眳笑着摇摇头,“你之前说我像赤鲑,一生气,就鼓起来了。”   半夏这下察觉到他的小心眼,自己当时一句话,他竟然能记到了现在。半夏一口亲上去,免得他再翻以前的旧账。   工正和以前一样紧追不舍,完全没有和楚王妥协的意思。楚王在仲秋的时候,领兵出征攻打陈国,将半夏留在宫内。   他没说要拒绝工正的进谏,把她纳入后宫,同样的,也没有要把她送出渚宫的打算。   楚王一走,渚宫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半夏因为没了楚王在面前晃,还清净了不少。就是屈眳跟着楚王一块出征了。   半夏无聊的只能去乐尹那里坐坐,不过乐尹也有事在身,乐器属于礼器的一种,不可有半点差错。   半夏不敢打扰乐尹工作,只是去了两次之后,就不再去了。   过了两月,天气已经慢慢变冷了。半夏听寺人们说,楚王已经在攻伐陈国了,陈国这种小国,如果没有晋国相助的话,是无法和楚国对抗的。   屈眳应该也快回来了。   半夏觉得自己能等,楚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经过这么一次的折腾,工正恐怕她必须要出宫了。   出宫对她来说是好事,反正这些年她也攒下了不少钱,足够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寺人,“苏己,国君派来了使者,说是国君要接你去陈国。”   半夏奇怪的咦了一声,“这个时候?”   寺人点点头,“是呀,国君之命。”   “怎么不一开始就把我带上呢。”一开始就把她带上的话,她和屈眳还能多见几面。   “这怎么知道,国君一定有他的深意。”寺人感叹了几句,他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苏己想通啦?”   半夏立刻抬头,目光放空。   秋雨绵绵,带着凛冽的寒意。寒意如同细针,细细密密的往身上扎。哪怕她裹着狐皮裘衣,也依然感觉到那股凉意。   半夏直接上了准备好的安车。   来的人的的确确有楚王手令,所以众人就准备一切安排她上路。   半夏被关了那么长一段时日,早就被闷坏了,哪怕知道是要去楚王身边,还是不由得觉得有点高兴。   被关在渚宫这么久,终于能出来,简直不能太好!半夏想起楚王的那些妻妾,就算是尊贵如君夫人的季嬴,一年到头也没有见到她出过渚宫大门几次。   她是半点都不能理解呆在一个地方这么多年都不出去,有什么乐趣可言。但是她不是季嬴,也没有坐在季嬴的位置上,所以即使有疑惑,也都是压在心里,从来没有在季嬴面前表露过一句。   半夏在车内,看看外面,见到车辆一路已经行驶出了宫门外。   半夏心下琢磨,楚王这次应该还是让她做之前的事。是不是他终于向工正妥协了?   工正是三朝元老,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不是什么小事。楚王就算不想答应,也必须要三思。   想到这里,半夏笑的十分开心。   马车一路出了宫门,向外行驶。   马车再豪华,性能还是完全没有办法和现代轿车相提并论。御人的御术再怎么高超,还会有颠簸,在轻微的颠簸里,疲困泛了上来,她闭眼休息一会。   从郢都到陈国,一路上也颇为辛苦,尤其秋季里常常下雨,更是耽误行程。   上了车之后,半夏无事可做,都是眯眼休息。   这日她和往常一样,上车之后直接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却是被一声极其尖利的马嘶给吵醒来的。   外面传来厮杀声。她对这个毫不陌生。一只羽箭刺破了车辆的帷裳,直接钉在车厢内。   半夏匍匐在地,尽可能不让自己暴露在箭雨里。   对于这些她简直驾轻就熟,不等头脑反应,身体就已经立刻趴了下来。   过了好会外面的声音安静下来,一柄沾染着鲜血的铜剑从外面进来,挑起垂下的帷裳。   半夏闻声抬头,看到铜剑上的精美的花格,心下飞快判断出,用这把剑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果然,持剑之人的面庞从帷裳后露出来。   半夏看到他的脸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第93章 变乱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周身,半夏盯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怎么会是你?!”半夏惊道。   斗心手里的铜剑还沾染了不少血迹,血迹很新鲜,尚未干涸,直喇喇拨开垂在面前的帷裳,袒露在她的面前。   她在渚宫,但见到斗心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就算每次遇见了,她也不会和他说话。斗氏在楚国可谓是炙手可热,但是她就在楚王身侧,看的清楚楚王对于斗氏的疏远和架空,所以她不会和斗氏的人有多少交往。   斗心听到她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年轻的面孔上露出些许倨傲,“为何不能是我?”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半夏抬头去看,透过他身后,她看到斗氏的私兵在处理尸体。   到了这会,惊慌失措也没有半点作用,大呼大叫只能让自己死的更快而已。半夏冷静下来,她侧首看了一眼钉在身边的羽箭,慢吞吞的直起腰来,“你打算做甚么?”   斗心听出她话语里的警惕,毫不客气的哂笑,半夏知道他笑什么,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掌心里,就是成了被他拎着脖子的兔子,不管四脚如何乱蹬,都逃不开他的掌控。   斗心大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一跃跃上之前御人在的位置,直接振动车辔,载着她往前面弛去。   半夏在车里慢慢起来,伸手撩开帷裳一看。果然之前护送自己的人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辆戎车上的武士。这些人应当就是斗氏的家臣和私兵了。   越是危急关头,心里就越发冷静,她不哭不闹,直接放下了帷裳,在车里坐着。   斗心过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帷车内的声音,连哭声都没有。平静的连他都觉得有些诧异。   他一边驾车,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帷裳之中,倩影影影绰绰,靓丽非常,引人遐想。依然是和之前一样优雅。   斗心呵笑了两声,口里重重的叱喝了两下,继续往前赶路。   斗心狂奔几日几夜,半夏受不了这么长时间连续不断的颠簸,路途中吐了好几次。终于在第四天,到了一处她不知道名字的城邑,才停下来。   半夏被安排入城邑内的宫邸,她的体力在这几日的奔波里,被耗费的一干二净,勉强撑着梳洗换了衣服之后,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才勉强挣扎着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浓黑,浑身上下好像断了几根骨头似得,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酸疼。   她躺在床榻上好会,等到初醒的迷蒙过去一点之后,她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   她看了一眼内室的窗户,窗外已经是一片浓黑,内室里头,点着一盏豆灯。外头守着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没有及时给灯盏里添灯油。灯苗已经比豆子都还要小了,只要风轻轻一吹,就能一把吹灭。   半夏挣扎着起来,她下了床,直接往外面走去。帷帐之外,一个女奴已经睡着了,蜷缩躺在地上。   半夏脚上光溜溜的没有穿足袜,踩在地上,没有多少声响,这么个大活人从里头走出来,地上的女奴还是呼呼大睡,半点醒来的架势都没有。   半夏直接绕过那个已经熟睡了的女奴,到了门前。透过门板上镂空的格子纹,她往外面看,完全看不到什么。   伸手一推,出乎意料,门竟然轻松的推开了。   门推开,外面浓厚的夜色如同流水一样,灌入室内。   半夏迟疑了一下,她走出去。外面的地不像室内,赤脚踩在上面被硌的很不舒服,她站在那里,望了一下四周。站在那里眼前完全是一片黑暗,站在那里瞬间就寻不到方向。   她退了回去。轻轻把门合上。   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将消耗了的体力补充回来。   一觉睡到大天亮,她是被斗心抓回来的,半夏已经做好了被虐待的准备。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对她的侍奉还算好。至少还有几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要被丢到牢房里头。   既然有人照料,她也不客气了。过了两日,斗心过来。   斗心看了看她的面色,嗤笑,“看来苏己在这里还算是不错。”   至少面上没有憔悴之色,看上去还算是精神。   “这是哪里?”半夏直接问,“吾子把我带到这里来,多少也应该让我知道,是为了甚么吧?”   “这里是商邑。”斗心也不瞒她,直接答道。   “我父亲的封邑。”斗心说着,直接坐了下来,他左右打量面前的女子。面前女子这么几年来,好像从来就没变过甚么,岁月没有在她面上留下半点痕迹。   依然还是以前那样光彩夺目。   “至于把你带过来要做甚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半夏抬头,“你们该别是有甚么图谋吧?”   她是楚王下令带出来的,可是斗心却领着人把她给抢了过来,这已经是和楚王作对了。   就算楚王不在乎她,也在乎被斗氏扫落在地的颜面。   “我失踪的消息,绝对瞒不住的。”   斗心乐了,“难道苏己觉得,国君会为了你做出甚么事不成?”   半夏牵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国君当然不会为了我这个小女子如何的,不过你们恐怕已经是要和国君撕破脸了吧?”   斗心神情有瞬间的凝固,他终于正视面前的女子,“苏己果然聪明。”   “不敢。”半夏俯首。   斗心嘴角挑起一抹笑,“不过是把你给弄了过来,你竟然嘴里就能说出这么多话来,你倒是比其他人聪明些。”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不过眼里却没多少笑意,他坐在她面前。   “不敢,毕竟之前也曾看过有人这么用过罢了。”   “你说的是我那个族叔?”斗心问,还没等半夏回答,他就又笑了,笑着眼睛都弯起来,“我那个族叔,真是愚蠢,何必要心心念念带上国君呢。”   “另外立一个不就成了。”   “果然是斗氏,废立诸侯这样的大事,轻轻松松从嘴里说出来。”半夏感叹道。   “先君是弑父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先君继位之后,于朝堂之上亲手击杀令尹。当时的令尹就是斗氏的族长。”斗心说着嗤笑了几声,话语之中完全没有任何对楚王的尊崇。   半夏听后不说话了。   事关楚王家族和斗氏的旧账,她还是少说为好。   “苏己不说话了?”斗心见半夏嘴唇紧闭,好半会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得问了她几句。   半夏抬眼看了他几眼,“吾子想小女说甚么?”   她现在没了之前的那股怒气,好像对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懒洋洋的坐在那里,除非他开口,她才会抬头瞟他一眼。   斗心并不是轻易哄女子开心的人,他年少开始就对面前这个女子有别样的心思,但还没到准许她在自己面前放肆的地步。   他正要训斥,半夏盈盈一眼看过来。她眼神还是之前的眼神,没有半点变化,但训斥的话语就这么堵在他喉咙里头。   两人无声对望,这片静谧被一个进来的女子打破。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见到半夏,立刻怒目圆睁。眼光如刀,恨不得在半夏身上立刻剐出好几个窟窿。   “你怎么来了?”斗心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进来的女子,蹙眉。   半夏看着那个两眼几乎冒火的女子,颇有些莫名其妙,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更别说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了。   “庸女!”斗心高声呵斥。   那个年轻女子终于垂头下来,“夫主。”   “你妻子来了?”   斗心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会娶亡国之女?是国君灭庸之后,分到我家的。”   半夏看到那个女子听到亡国之女四字的时候,身上狠狠抖了一下。她曾经和楚王去过庸国,甚至上庸被楚军攻破的时候,她还到公宫里坐过。不过她感觉面前那个庸女对她有很浓厚的恨意。   这就让她有些想不通,不过她也没必要想通。因为人的恶意有时候来的就是莫名其妙,她差点被巴姬给毒死,就是明证。   半夏也不再关注庸女,她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样子。   斗心和她说什么,她都听着,只不过没再开口答他了。   她一边听,一边在心下盘算,到底什么时候,楚王那边,或者说是屈眳能发现她不见了。   半夏不见了的消息,比她想象里的还要稍微慢上一些。从郢都到陈国,快马加鞭也有走上十多天,开始楚王应付陈国,也没有在意,等到二十多天的时候,楚王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有他的手令,下面的人办事绝对不会拖拖拉拉,而且大道沿路的传舍都会及时替换快马。   “苏己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楚王问下面的人,“快去催!”   然而这一催就催出了事,楚王派出去的人,没有在传舍里寻到半夏的踪迹。而郢都那边有说人早已经出发了。终于走到一处城邑的一处偏僻的大道边,找到了已经腐烂的且被野兽咬的不成人形的随从尸首。   这下可就不妙了。   楚王听说之后,下意识看了屈眳一眼。这次征伐陈国,他把屈眳也一块带了出来,作为大夫,跟随他出征是应有之义。留屈眳在郢都,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放心。   屈眳抬眼看了楚王一眼,眼神坦坦荡荡。楚王在那眼神里寻到了一抹焦急。   大军在此,容不得楚王任意妄为,楚王立即另外派人去查。屈眳从楚王的营帐里出来,立刻叫来人亲自写了一封信令人送到郢都里去,另外还令家臣回封邑。他的私兵现在并不在他身边,而是在他的封邑上。   送走家臣,屈眳坐在营帐内,沉默不语,只有搁置在膝头的手掌捏成了拳头。   不多时楚王身边的寺人请他过去。楚王见到他,屏退左右,“她是你带走的吗?”   “若是臣带走的便好了。”   如果是他带走的那就好了,要是他带走的话,他就能明确她的安危。   楚王眉头拧起,屈眳坦坦荡荡,坦荡之中还夹杂着遮掩不住的焦躁。   “原来你还是没有忘记她。”楚王突然开口,“伯昭之前在寡人面前装的还真好。”   屈眳之前在楚王面前,表现的对半夏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趣,似乎已经完全记不得她了。甚至楚王自己都这么觉得。   “国君与其和臣这么争执,倒还不如多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   冷硬的一句,就将楚王说的个哑口无言。   的确,与其两人在这里说这些话,还不如派人去找她。   楚王不愿意在屈眳面前有势弱,他沉声道,“你能想到的,寡人自然也想到了。寡人早就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屈大夫只管放心。”   “那么臣也能放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倒是衬显得他有多居心不良。   楚王看着屈眳奇怪,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难为你还能如此冷静。”过了好会,楚王终于开口。   “难道国君希望臣自乱阵脚?”屈眳反问,他此刻抬起原本低下的头,双目炯炯的看着楚王,那双眼睛里冒腾着对楚王的怒火,“国君想把她关起来,便把她关起来。想要把她召来,却没想给她增派护卫的人手。臣实实在在无话可说?”   这愤怒的样子,终于有了一点楚王预料中的愤怒,但是屈眳话语句句诛心,却令楚王实在是快活不起来。   “国君又可曾想过,半夏也是个人,将她如同犬狸,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她心中如何想!”屈眳这么些时日来,沉着稳重,此刻罕见的发了怒。   他的冷怒成功的激怒了楚王。楚王面上都沉下来,“你说甚么?”   屈眳看见楚王这样,心里突然觉得荒谬,他竟然和楚王生气。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君臣之别,而是因为楚王如此对待半夏,楚王自己竟然浑然不觉是错的。他突然觉得可笑,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会对楚王动怒生气。   因为楚王根本就不值得他发怒。   楚王听到他嘴里说出来的另外一个名字,“半夏?”   已经整理好情绪的屈眳,又恢复到了之前冷静的模样,他看了楚王一眼,“国君恐怕不知道,苏己的名字吧?”   这么久,楚王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却唯独忘记了她的名字。   *   半夏在商邑没有呆上多久,只是休息几日,把体力养回来了,然后就被斗心带上。和斗心一块的还有他的父亲商公斗穆。   斗穆过来看了她两眼,眼里闪动着别样的蠢蠢欲动,斗心过来找了个理由把斗穆给弄开了。   斗心看着已经离去的父亲,无声的冷笑,“你还是正是厉害,在郢都之时,就有不少男子为你神魂颠倒,现在我父亲也要被你迷住了。”   半夏坐在车上,白皙纤细的手从袖口生出,扶住面前的车轼。   “吾子这话,实在是让我想不明白了,又不是小女愿意来的。是吾子带人把我给抢来。”半夏心情不好,何况她看明白现在还不是斗心说了算,所以也放下之前的处处小心的做派。   “何况斗大夫想甚么小女也不能管,或者说吾子能管?”半夏道。   果然斗心拉下脸来,“我劝苏己还是小心慎言。”   半夏转动了一下眼珠,看了他一眼,再没有说话。   车马飞驰,半夏绝大多数时间,基本上是待在郢都,因为这个时代出行不便,一旦出行就是舟车劳顿,所以她都是不爱动。   对于楚国的地名她并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来,坐下来休息。斗穆亲自来问她天气。半夏答了之后,就有人过来和斗穆私语几句。   原本应当远离半夏这个外人的。但是斗穆看她是女子,也不避着她。   听家臣说完之后,斗穆面上大喜,“令尹已经驱逐了蒍氏么?”   家臣看一眼半夏,见主君都没有避开那个女子的想法,也就继续说下去,“工正也被令尹幽禁起来了。”   半夏低头下去,垂下的眼帘遮挡住眼里的惊愕。   斗穆和斗心两个喜不自胜,“果然令尹已经和之前约定好的那般动手了。”   说完,一行人就地休息一会吃了点干粮。   就又继续上路。   这一行上,不止有她一个女子,不知何故,还另外带着那个她在商邑里见过的庸女。   那庸女不知道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反正见到她,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好脸色。对于这种人不搭理就是了,但是斗心却令她来照顾自己的起居。   这就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对着那张脸,她很烦。   “我和你有仇么?”半夏再一次见到庸氏那张恨不得把她给戳死的脸,终于忍不住问。   庸氏冷笑,“你竟然不记得了,苏己你为何不记得了?”   半夏不答话,看庸氏如看精神病。   “我当年刺杀楚子,眼看就要成功,你却偏偏跑出来,坏了我的大事!”   庸氏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面前的女子是谁了。   半夏看了她一眼,庸氏满脸恨意,她只觉得荒谬,“你就算得手了,你又能落得个甚么好下场?”   “何况灭庸国的,可不止楚国一个,还有秦国和巴国。你杀了楚王,又有甚么用处?”   “楚子乃是主谋,杀他乃是替天行道!”庸氏双目血红,她看半夏,眼神越发怨毒,“若不是你,我早已经成功。为庸国报仇了。”   “然后你庸国公室全部死绝?”半夏接下来一句话叫庸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夏觉得面前的庸氏可能真的是个傻子,满脑子的复仇,却不想想庸国贵族和公室全部都在楚国人手上,一旦楚王被她刺杀,那些贵族和公室到时候少不得要被拉去给楚王殉葬。   “胡说!”庸氏怒道。   半夏眼角余光看到斗心往这边走来,继续刺激她,“胡说甚么,你说说看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拉着所有的兄弟姊妹给你殉葬,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庸伯当初要是知道你这么聪明,会不会你一生下来,就叫人把你给摔死。”   庸氏气的面皮紫涨,她抬手起来,被斗心喝住,“你做甚么?”   庸氏回头,见到斗心站在后面,他看了看她扬起来的手,“你大胆!”   斗心令人把她给拉下去。   半夏不打算留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在身边,尤其这个人还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若是哪日给她下毒,真是死不瞑目。   所以她出言刺激庸氏,免得她还在自己面前晃荡。   果然斗心大怒,看来之后庸氏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怎么了?”斗心问。   半夏站好,她侧脸过去,神情似笑非笑,“无事。”   嘴里说着无事,可不管是之前庸氏的做派,还是她此刻的神情,无论如何,都不像她说的无事。   “令尹驱逐了蒍氏?”半夏问。   斗心知道她都已经知道了,也没有继续隐瞒,“正是。”   驱逐蒍氏,蒍氏又是楚王器重的一族,这么做等于是和楚王明面上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回旋可能了。   “斗大夫现在是要到令尹那里去吗?”她看了一下,在车上她能看到后面长长跟着的队伍,那是斗穆的私兵。   “这不是你该问的。”   半夏立即明白了。他见好就收,也不继续问了。   接下来的路,她再也没见到庸氏。想起楚王此刻现在还在陈国,另外屈眳也在那里。   想起这个,半夏突然一阵轻松,屈眳不在郢都,这时候看来反倒是好事一桩了。至少能正面躲开这场纷乱。   令尹在郢都作乱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楚王营中。斗氏在楚国一家独大,哪怕有斗氏族人,把楚王给挟持了,到最后也只是杀了那个作乱的人,其余斗氏族人还照常任用,甚至身居高位。   楚王这么几年来,步步为营,多次自己带兵出征,任用蒍氏,就是要一步步削减斗氏的影响,他早就知道自己和斗氏之间将会有一场恶战,但是没有想到令尹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有这么一桩,楚王也立刻带兵回去。   家臣跑到军中,给屈眳送上加急送来的书信。屈眳放下正在擦拭的铜戟,他接过家臣送来的书信,拆开了看,看完之后,面上浮上一层戾气,他手指收紧。   “斗心。”他唇里吐出两字,冰冷的很 第94章 约战   半夏被斗心送到了令尹军中。   送到之后,她直接被送了一堆的乌龟壳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陶罐,安排在一个神神秘秘的木屋里头。   半夏心下猜测到令尹要她干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想起斗克挟持楚王的时候,直接丢给她一堆乌龟壳,要她和那些巫人一样,给他占卜凶吉。   楚人继承商人遗风,极其好巫。贵族们尤其如此,哪怕出门入宫,都要令家里的贞人占卜。她被塞这么个活,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为何令尹和斗克一样,都给她塞乌龟壳。这玩意她是真的不会怎么用。   何况,给她塞乌龟壳的,最后都死了。   半夏坐在火塘前,把手里的乌龟坑丢到一边。   占卜的小木屋外,都有重兵把守。半夏之前想要借出去解手的机会跑了,可是看到不远处树林的树枝上挂着足足有黄金蟒那么粗长的大蛇,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自己不跑可能还有一条命,凭着她在外的名气,令尹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是若是跑了,她微弱的野外求生能力,说不定让她死的更快。   半夏不傻,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按捺下焦急的心,在斗氏军中等到。   木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斗心走进来,“令尹问,关于出兵的事,占卜出甚么了?”   “王师恐惧。”半夏坐在火堆面前,此刻天已经完全冷下来了。点起的火堆,正好给她取暖。她正坐在火堆之前,声音幽深而平静。   她不太喜欢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师,也没有见过他们如何占卜,但是她知道该怎么样装出一个世外高人的模样。   半夏明白自己的本事,她最多能预测个天气,但是要她去做预测吉凶这种,她根本不行。可是令尹不准她不行,那么她便只能照着自己对楚王的了解,来进行大致的推测。   楚王到现在为止,人还是很年轻,还没有到完全能沉下气的地步。何况少年时候被斗克挟持离开郢都,险些丧命,更是让他对斗氏有深深的忌惮。斗氏作乱突然,楚王仓皇之间应付,肯定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战胜斗氏。   所以他一定会避开斗氏的锋芒。   半夏在楚王身边这么些年,已经能揣摩他脑子代地会怎么想。   “并且卦象上显示,国君应当会派人和令尹讲和。”   此言一出,斗心来了兴趣。他上上下下打量半夏。半夏坐在那里,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但她依然坐在那里,火光映照上她的面庞,将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橘色。   年轻女子神情单薄,对他的兴趣没有半点回应的打算。   “你如何知道的?”他看了一眼她的手。白皙洁净的手指微微袒露出衣袖,没有半点沾染木灰的迹象。   她微微侧首,眼睛上也笼罩上一层浅淡的光。   “你觉得我必须要烧灼龟甲,才能推算卦象得出鬼神所示么?”半夏笑了一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斗心当然知道她的本事,不敢小看。   “去把消息告诉令尹吧。”半夏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斗心看了她一会,转身离开。   一段时日之后,果然楚王派人过来和令尹讲和。令尹之前已经听斗心禀报过,但是真的看到楚王派来的人的时候,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楚王想和都是讲和,并且派了两位先君的公子作为人质,做为和斗氏讲和的条件。   作为一个诸侯,对令尹如此做派,自然是诚意十足,可惜令尹没有答应,直接回绝了。   “苏己当真有本事。”斗心又一次去了半夏那里,半夏坐在木屋里头,闻言只是侧首过来。   她神情依然冷淡,对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兴趣,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得。   “你要说的便是这些?”她说完,觉得很是无趣,缓缓回过头。继续坐在篝火前。   她白衣白裳,长发全都束在脑后,只是依照楚女流行的发式,在发根出两缕发丝扭出两道发鬟。   最是平常不过的发式,在她身上却又别样的清雅。   她沉默不语,甚至和他搭话的兴致都没有。却越发的高高在上,如同真的侍奉鬼神的巫女一样,洁白无瑕,不可侵犯。   斗心直接坐到她身边,“你在国君和伯昭的面前,也是这么装模作样么?”   半夏挑了挑眉,“你觉得我装模作样,那就装模作样吧。”   斗心的眉头蹙起,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夏好整以暇,一双眼对上他的,古井无波,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任何慌乱。   他伸手过去,要挑起她的下巴。半夏扭头躲开他的手,“你父亲这样,你也想这样?”   斗心的面色有些奇怪,“苏己果然是纣王的苏妲己,轻易就能迷惑住男人。”   半夏面色讥诮起来,“吾子别弄错了,我对如何迷惑男子,还真的半点兴致都没有。是你们见色起意。何必怪在我头上。”   半夏说完,又觉得没意思,斗心脑子里头认定是她勾引的,说再多也没用。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和屈眳那样,能认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   斗心看到她原本冰冷不好接近的面庞,突然柔和起来。   “国君回来了?”她问。   “应该还在路上。”斗心答道,“不过国君先派了使者过来和令尹讲和。”说着他看了半夏一眼,“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不如告诉我,令尹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半夏基本上就在这小木屋里,哪里也没去,也去不了,也无人给她送消息。   她看过来,似乎有些头痛,“自然是不可能答应。”   斗心惊讶的嘴唇微微张开,“你这个也是从鬼神哪里知道的吗?”   无人告诉她,她怎么知道!   “吾子如果想要和我玩这种小儿游戏的话,那么还是请回吧。”半夏说着,毫不客气的伸手请斗心离开。   斗心听后,竟然没有发怒,乖乖的离开了木屋。   等到斗心走之后,半夏的周身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半夏根本就不需要靠着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斗氏都已经集聚全族之力,怎么可能还没和楚王正面交锋,就肯答应和楚王的和解?   不过国内出了如此大事,楚王必须回来。屈眳肯定也一块回来了。   半夏低头,她手边是新鲜送来的龟壳,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她厌恶的龟壳丢到一边去。   心情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了一块。   屈眳会好好的吧?   使者得到令尹的回复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到了楚王的营地,楚王听说之后,凝眉思虑了一会。   跟着楚王出征的所有贵族,此刻都在营帐内。   屈眳过了好会,看四周的贵族谁都不敢出声,他道,“国君打算如何?”   这一句话道出了在场所有贵族的心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楚王看去。贵族们围绕在楚王身边,若是楚王战败,斗氏就会更加如日中天,到时候他们就要倒霉。   “屈大夫觉得应该如何?”楚王不答反问。   屈眳低头,“现在令尹已经拒绝和解,那么国君只有出兵一条路了。”   楚王点头,“你说的没错,寡人想要和令尹和解,可是令尹不愿意。寡人总不能把这位置让给他。”   说完,楚王冷笑了好几声。他的确对斗氏十分忌惮,毕竟斗氏族人众多,而且遍布楚国朝堂,就算是他,对付斗氏,一开始也没打算一上来就和斗氏见血,而是起用蒍氏。谁知道令尹的脾气要比他想象里更加暴躁许多。这么早就动手,而且还杀了工正。   “传寡人的命令,明日拔营。”楚王下令。   屈眳回自己营帐,明日就要拔营,私兵们此刻现在给他收拾行囊。其实他也没甚么行囊好收拾的。出征在外,一切从简。   家臣们送来书信,他抽出来看了几眼,见到上面家臣提起斗氏军中有一巫女,预测诸事莫不灵验,此巫女现在在令尹大军内,平常鲜少有人见到她。   不过性命应当是无忧。   屈眳看完之后,把布帛丢到火盆里头烧了。楚王那里是个不定时的麻烦。他不愿意半夏的行踪被楚王知道,一旦知道,说不定到时候又做出什么来。   不能掌握的,那还是不要透露出去为好。   第二日,楚王拔营,向令尹驻军的所在地而去。   大军浩荡,纷纷南下。   令尹也从驻兵的蒸野出发,前去和楚王一战。   半夏作为法力出众的巫女,自然不能留在原地,被一块带走。   半夏依然还是那一套全白的装束。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打扮的越像个巫女,她也就越安全。   一路上,对她示好的男人不少,但是没有几人敢对她真的有任何过分举动。   半夏在车上坐着,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终于停下稍作休息。斗心过来,伸手撩开帷裳,“令尹让你占卜一下,斗氏和国君一战,凶吉如何。”   因为她的那个本事,令尹用词最多也只是让。还留有几分的客气。   半夏回头过来,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事重大,令尹不希望能出现有任何偏差。”   “何意?”半夏转过头,“难道占卜出来的必须还得合令尹的心意?”   斗心靠近车辆,他甲衣凛然,半夏想起他挟持自己那天浑身的杀气,不动声色的往后躲了躲。   斗心毫不在意她的躲避,“令尹对此事十分看重,令尹脾气暴躁,而且所有的事,尤其是不好的事记得特别清楚。”   斗心说着,对半夏笑了笑,“苏己这么厉害,应该明白我话语里的意思。令尹可不是沉迷美色的人,苏己的美色对令尹是没有多少用的。触怒了他,对苏己也没有多少好处。”   半夏颔首,“多谢吾子。”   营地一搭建起来,半夏就被带到新搭建好的营帐里。   过了好会,就有人把占卜出来的消息送到了令尹那里,令尹听到说是占据先机的时候,不禁仰头长笑,“看来,这次是差不了了。”   营帐内的斗氏众人也都是喜出望外,他们原本就对王师做了足够的应对,现在听到苏己的占卜也不过是让他们更高兴了一些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就没有任何好忌讳的了。”斗氏族人道。   的确如此,既然鬼神都说他们占尽先机了,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多少好顾虑的了。   令尹踌躇满志,下令休整两日就全军出发。   深夜令尹喝了酒,身旁有人搀扶起他,躺到床上的时候,柔软的躯体贴了过来,“令尹……”   楚王和斗氏的矛盾已经再无任何缓和的可能,双方陈兵于皋浒。   双方陈兵于前,照着古礼,双方应当各派人出来致师,所谓致师,便是派遣出各自队伍之中善于武艺的勇武之人在阵前单打独斗,乃是炫耀武力,壮大己方声威之举。   楚王派屈眳致师,屈眳在战车上,和对方战车绕行数回之后,被屈眳一箭射死在车上。   楚王一方爆出热烈的吆喝。   “让他们先高兴高兴。”令尹冷笑道。   致师之后,战鼓雷鸣。大军开始对战。   沙场之上,箭矢如雨,主将既指挥作战,又要亲自参与。两者必须同时进行。   战车来往冲撞,几只箭矢贴着楚王的漆甲而过,最近的一支,几乎是近贴着楚王的面颊射过去的。   几次险象环生,楚王险些被叛军的箭矢射中。   王师见斗氏之军如此气盛,不禁有些怯弱。   “射!”楚王冲自己车上的车右大声喝道。   车右是一个大夫,得到楚王命令张弓就射,大夫射技出众,一箭过去直接射中令尹头颅。   箭矢从左眼入从后脑出。当即毙命。   一时之间,叛军群龙无首,原本汹汹的气势顿时化作了虚无。   半夏坐在地上看着得意洋洋的庸氏,前面斗心等人都去打仗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在后面。她不适合上沙场,所以留在后方。   人手不够,所以庸氏又跑出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令尹已经答应我,会让庸国复国。”   “庸国的盐泉都已经被楚国瓜分了,傻子才会让庸国复国。”半夏毫不留情反怼回去,“何况他是甚么时候答应下来的,如果是在床上,我劝你就别当真,男人床上说的话,都做不得数的。”   当然屈眳除外。   半夏心里默默的加了这么一句。   庸氏被半夏反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愤怒于自己的美梦被半夏戳破,“反正令尹已经答应我了。君子重诺,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恐怕他先杀了你,来掩饰自己和族侄妾侍私通的丑事,才更合情合理吧。”   半夏不费吹灰之力,又见到庸氏面色涨红,双目喷火。   她眼下心情不好,谁来招惹她,她就把人给说的心肝都痛。   半夏之前给令尹说的是占尽先机,但是没说他一定会赢。不管从哪个方向来说,都可以说的通。但半夏心里一点都不希望令尹赢,他要是赢了,屈眳就危险了。   但她现在又不在那边,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那种被吊起来的感觉相当难受,不知道前往如何,生怕来的是坏消息,但又必须要等。   她在那里坐着等,忽然她伸手摸了一下地上。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半夏也没有讲究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就坐在了地上,最多拿一块稍微平坦干净点的石头垫着。   她察觉到手掌下的土地有车马驰过的隆隆振动。   “有人来了。”半夏道。   庸氏喜出望外,令尹要杀的人是楚王,只要楚王一死,她就大仇得报,而且还不仅于此,她还可以复国。   一想到复国,庸氏的两眼都亮起来了。   半夏神色肃穆,她站起来,等了有小会,前头人慌乱逃走,“败了,败了!令尹败了!”   庸氏脸色一变,手脚发冷,正要抓人问的时候,被半夏一把抓住,她看到附近有一辆车直接拉着她上去。   “你还傻站在那里干甚么!”半夏高声呵斥,“难道没有听到吗?!”   现在所有人都在奔散逃命,她拉着庸氏上了车,然后她自己持起辔绳,口里呵斥一声,让马匹快跑起来,冲开那些意图扑上来,把她们拉下车好霸占车辆的士卒。   半夏对道路认识的不多,但是知道大道都是四通八达,只要沿着大道走,就一定能到城邑里。到时候回郢都也方便很多。   她呵斥一声,车辆硬生生的在混乱中冲出一条路来。   半夏是头一次驾车,刚开始还有些慌乱,但是性命攸关之中,爆出的潜能是无限的,她逐渐摸索到其中的窍门,一路冲了出去,竟然还寻到了大道。   她一口气狂奔,走了老远之后,才停下来休息。   两女坐在车上,互相望着。   “你要去哪里。”庸氏喘息问。   半夏救她,不过是处于同是女子的那么一点同情罢了,刚才那么混乱,斗心肯定不会回来救她,令尹就更加不会了。她肯定活不下来。   半夏靠在车厢里休息,她没有做声。   “你是要回郢都吗?”庸氏继续问,两眼死死的盯住她。   半夏没有说话。   她没有说话,但是答案也并不难猜,她肯定会回去的。原本还瘫软在那里的庸氏一下暴起,她双手紧紧掐住半夏的喉咙。   两目血红,她若是回了郢都,那么她之前的那些努力到底成了甚么?   半夏没料到她竟然要掐死她,两手在庸氏的面庞和脖子上挠出深深的血痕。   庸氏掐住她的脖颈,似乎面前的人已经成了楚王,那个灭了庸国的诸侯。半夏眼前几乎发黑,她混乱之中摸出她带在身上做防身用的铜匕首,混乱中挣开刀鞘,直接一刀捅入庸氏的肚腹里。   她的耳边传来两声刀刺入躯体的闷声。   加在脖颈上的力道已经送开,庸氏坐在那里她口鼻冒血,半夏见到她肚子上被她刺入一刀,但是却有一把铜剑从她背后刺透了心口,铜剑金灿灿的光辉刺痛人眼。   铜剑从后面狠狠搅动了两下,径直拔出。   鲜血喷溅出来,沾染了半夏一脸。   半夏捂住喉咙爬起来,只见着斗心站在车辆之后,他神色狼狈,头上的兜鏊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头发散落。   半夏看到他,他浑身的煞气和杀气让她向后退了几步。   “你不是说占尽先机么?”   “我是说占尽先机,但是没说你们一定会赢!”半夏咳嗽了两声,她看着斗心,“何况到底出了甚么事让你们败了?”   半夏见斗心眼神冰冷到可怕,“你现在杀了我,也没有用了。”   斗心走过来,她伸手拔出尸体上的匕首。出乎意料之外,斗心过来伸手把庸氏的尸首从车厢里拖下来直接丢在路边,他一下上去,和她对视。   半夏两眼径直回看他,过了好会,斗心抓过辔绳,直接一振,带着她狂奔出去。   令尹一死,没有领头之人,都是叛军兵败如山倒。屈眳驱车追击余党,他一路追过去,道路旁有两条野狗争食躺在地上的尸体,屈眳看了一眼家臣,家臣提来斗心家臣辨认。   “是少主身边的妾侍。”   屈眳赶到的时候,抓了几个逃跑不及的斗氏私兵,士兵为求活命,自然什么都说。那几个私兵正好是留在后方的,见着那个巫女带着庸氏逃跑。   “沿着这条路去追。”屈眳道。   半夏被斗心带着,他一直走小路,到马都跑不动的时候,他才停下来。   斗心拉着她下车,半夏被他拉的脚步踉跄。他一下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河流,“你别想跑。”   “我不会跑。”半夏道。   斗心看了周围一眼,他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另外的岔道,她不熟悉路况,就算跑了也跑不远。   他坐下来,半夏也坐在那里喘息。过了一会,斗心去抓了一条鱼,粗糙的剐去鱼鳞,除去内脏架在火上烤。   烤好之后,他把手上的烤鱼拿了一块给她。   她今天在马车上奔波了一整日,早就肚饿了,只是在斗心面前一直没有表露出来,见到有吃的,半夏接了过来。   其他的都被他自己一口口吃了。   半夏去河边把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完了之后她坐在篝火旁,不敢轻易离开。   夜间会有野狼,狼怕火,所以她呆在这里。   “你打算如何?”过了好久半夏问。   既然令尹已败,那么若敖氏的族人在楚国也待不下去了。   “我去晋国。”斗心戳着面前的篝火,他抬眼看了一眼半夏,“而你跟着我一块去。” 第95章 故意   能不答应他吗?   半夏觉得自己眼下还没有那个拒绝他的本事。她沉默不语。   斗心也不过是告诉她一声而已,并不是来询问她愿意是否。半夏做在那里,过了好会她问,“到晋国之后呢,以何在晋国立身?”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斗心点了一堆火。   他抓了一把干草丢进去,手里的木柴将篝火拨弄的更加旺盛。   贵族出奔在这个时代司空见惯,诸侯们尚且朝不保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在变乱里,更何况是贵族们。因为变乱在母国待不下去,而出奔别国,甚至在别国入仕的贵族多不胜数。   只是斗心他到底凭着什么在晋国立足呢?   “你难道不是吗?”他持起手里的木棍,隔空指了指她。   半夏的面庞白了白,“你这话甚么意思?”   斗心坐在那里,他把篝火稍稍拉开了些,“晋人对你的本事挺看重,你在秦国做的那些事,秦人也没好好捂住,竟然传到了晋国那里去了。你怕是不知道,你帮助秦伯俘虏的那个晋国大夫,给晋国带来多少麻烦。”   “所以晋人想要杀我不是?”半夏笑了笑,“怎么,大夫想要把我送到晋人的手里做投名状?”   “晋人不会杀你。”斗心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奇怪,“你若是在楚人的手上,或者是在秦人那里,对于晋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麻烦,自然是死了的好。但是你若是在他们手上那就不一样了。”   “恐怕我一个是不够的。”半夏道。   “当然,我还有我自己的身份。”他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我若是想要在晋国有一番作为,有你那是远远不够的。”   斗心的这番话,没有使她愤怒,半夏不但不愤怒,反而松了口气。若是他拿自己有用的话,那么一路上就不会对她动手。   不过……   “刚才你话里的意思,是想要把楚国的一切都告诉晋侯?”   “怎么会?若是都告诉晋人了,那我还有用吗?”斗心说着,他坐在那里,见把火已经拨弄的差不多了,拔出手里的铜剑到河边清洗剑身上的血迹。   半夏听到哗哗的水声,蜷缩在水边沉沉睡去。   斗心带着她上路,斗心之十三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在军中征伐,对于楚国各个关隘道路十分清楚。   他带着她直接躲避开各处有楚兵把守的关隘,抄小道,直接往外奔去。   越是往北,就越感觉到天气的转凉,还有加在身上的寒意。   她坐在车上,周围都是田地。这一路走的并不太平,路上曾经有一伙农民想要打劫斗心,结果被斗心以一敌多,杀了三四个人,那群由农民集聚起来的强盗丢下尸体,慌不择路的跑了。   以前她每次出行,几乎都是在郢都或者郢都周围。去屈眳封邑上,也有大把的士兵护卫,看到那么一群举着农具凶神恶煞的冲过来的农民,她明白外面也是很危险。   所谓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人,也有很大的可能变成吃人的豺狼。   她坐在车板上,心下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不打算跟着斗心去晋国,晋国是个什么情况,她完全不知道。在楚国,她已经有封田,哪怕是去秦国,她也有之前的事迹在,不怕什么。但是晋国对她来说,就是个很陌生的地方。而且在晋国肯定不会比在楚国和秦国好。   可是她要怎么逃走?又怎么平安的回到郢都。   这天下不太平。   斗心打扮成普通庶人的样子,和半夏假扮成一对夫妻,他故意在两人的脸上和身上抹了泥土,弄出一身灰扑扑,惹人嫌弃的模样。果然关隘把守的士兵对他们也不多加盘查,只是做做样子翻了一下他们那些东西之后,就挥手让他们过去。   半夏特意看了几眼这条道路四周的情况。这一路上她这样默默的记住自己走过的道路情况。   总有一日她用的上。   半夏坐在车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斗心拉住车,让她休息一会。   他不怕她跑,因为他知道,她就算是跑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没办法回去。说不定路上还要被人打断腿,作为奴隶卖了。   他相信,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也不会乖乖的更了他一路。   “过了下一个关隘,翻过三座山,很快就到晋国的地界了。”斗心道。   半夏拿着竹筒,喝了点水,“到了晋国之后,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斗心想起已经死了的父亲斗穆,眼底冒出一股猩红,“自然是为都是报仇!”   半夏放下竹筒又不说话了,斗心抬头,看到她脏兮兮的脸,她也知道自己那张脸是个祸患,所以不用他下手,她自己把面庞上擦的脏乱不堪。   不过就是这样,她的那双眼睛,还是亮的喜人。   “你放心,到了晋国,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都要把我交到晋国人的手上,到时候对我,恐怕都难见了。还说甚么不会亏待呢?”半夏冷哼。   斗心脸色难看,他收了东西。默默的休息一会之后,继续带她上路。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斗心除了过关隘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走的僻静无人的道路。   她坐在车上,道路崎岖,时不时就要被颠簸两下,她一直在寻机会,但必须要一次就成功,如果被他抓回来,或者中间再出什么,那就更严重了。   此刻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斗心很警惕的停下来,他回头看看,只见着几个衣着普通的士人过来。   这条小道虽然走的人不是很多,当到底还有。那几个士人速度很快,直接到了他们前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速度在前头。   看着真的只是一同走这条道。   斗心几头绷紧,他直直看了前头两个士人好会,见着他们真的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才渐渐放松。这条小路没有什么岔道,所以几人一直同行。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马车嘶鸣。   那马是上好的马,斗心听到那马嘶鸣声,顿时脸色一变。他回身过来,后面的人已经冲了过来,扬剑就看下来,斗心身体一斜,谁知道那一剑只不过是虚晃一枪,一剑径直砍在车辕上。   那把铜剑是上等的好物,锋利无比,整条车辕从上而下,被斩断。   另外一边车辕同时也被人砍断。   没了车辕,车厢径直重重的砸在地上。   车上的人也保持不住平衡,重重的滚落在地。半夏手掌撑在地上,掌心火辣辣的痛。她抬头见到之前斩断车辕的那人,发现就是屈眳。   斗心反应过来,他一把抓起她,把她提到自己身前,冰冷的器物贴在她的脖颈上。   “屈眳你果然是有些本事,竟然找来了。”斗心一条腿被刮伤了,鲜血淋漓,但他似乎是毫无察觉。   屈眳在车上,他盯着他抵在半夏喉咙口的匕首,“你若还是斗氏的子孙,那么就替你先祖留一点颜面,别拿着妇人做盾牌。”   斗心看着屈眳,手里的匕首往她的脖颈上更贴了几分,屈眳眉头狠狠一拧,几乎要冲过来。   “看来,郢都里的那些传言不虚,你果然和他有私情。”斗心在半夏耳边道。   半夏闭紧嘴,已经不打算说什么了。   “斗心!”屈眳看斗心没有半点动作,怒喝道。   “我现在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先祖的祭祀我若是死了也无法顾及。”斗心笑了两声,神情桀骜,他抬头看了一眼屈眳,“你也别得意,斗氏已经不在了,也轮不到你们屈氏。”   屈眳沉默不语,他一手背在背后,做了一个手势,武士们拿出自己的弓箭,拉开了弓弦。   斗心拉着半夏对着的是屈眳,他的后背袒露出来。   弓弦被拉开的声音很轻微,但斗心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斗心回头过来,迅速拉拉拽半夏过来,屈眳瞬间拉开弓,抓住瞬间的机会,抽箭上弓。   只是一瞬间的机会,这一瞬间能不能射中,他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半夏就听到耳边一声风被撕裂的声响,而后身后传来重重一声闷哼,斗心整个人往身后的灌木林里倒去。这一块地方草木葱茏,树林要比人多得多。漫山遍野全都是,他刚刚那一下原本要带住半夏一起往下面倒,但是最后手松开了。   几个起落,人就完全消失了。   这是一个山坡,很陡峭,长满了灌木和树木,真的一下就不见了。   “半夏!”屈眳从车上跳下,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多时未见,半夏被他抱入怀中,她呆愣愣的看他,眉目比记忆里的更成熟稳重。   屈眳低头,仔细看她,多日不见,她比之前瘦削了许多,“半夏?”   他轻轻摇摇她,“没事吧?”   半夏愣愣望着他,过了好会她嘴张了张,哇的一下大哭起来。她两手紧紧抓住屈眳的袖子,也不管什么人前人后了,哭的伤心。   原本被泥土抹的脏兮兮的脸,被泪水硬生生的冲出两道白嫩嫩的沟沟。   这么多天,她一直都是自己撑着的。因为就算是软弱,四周也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只有自己。那么危险艰辛她都走过来了,甚至还差一点被庸氏给掐死。   可是被屈眳救下,看到他的时候,这么多天来,心防的堤坝一下崩溃,也顾不得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在屈眳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美人,什么不好看。她才顾不上呢!   她现在就是觉得委屈了!想哭那就尽情哭!   屈眳原本想要安慰她,结果被半夏哭的手脚无措,在他印象里,半夏几乎很少流泪,再急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只有他两人被父亲撞破的那一日,他被父亲责打的时候,她为他求情,他曾经看过她眼泪的泪光。   虽然娇娇弱弱,带着自小娇生惯养带来的娇气,可出人意料的好脾气,不爱流泪。   现在她哭的气都快要上不来了,屈眳不知要如何安慰她,也心疼的厉害,她这次可见是真受了惊吓,不然也不会哭得这么厉害了。   哄一个哭泣的女子停下哭泣,对屈眳来说简直比打仗还要难上千百倍。他求助似得看向周围的武士们,结果武士们站在一旁,接触到他透过来的目光,都忍不住转过头去。   看来这么一些人是根本靠不住了。屈眳只好笨拙的抱住她轻声哄,他自己小时候都没有被哄过,更别提来哄别人了。   那叫一个手慌脚乱,言语无措,听得周围一圈武士不得不憋笑,免得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惹得屈眳恼羞成怒。   屈眳笨拙的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语,他根本就不会这个,所以说起来的时候,也格外的手足无措。   半夏哭的胸脯起伏,人到伤心处,哪里还能哭的很好看,泪水流了一脸,把脏脏的脸蛋冲出数道白嫩嫩的沟沟。泪水在肌肤上泡久了,格外不舒服,她下意识拿手一揉,手上也脏脏的,顿时一张美人面,就成了一张花猫脸。   她哭的伤心,可那张脸实在是脏,屈眳一个没绷住,笑了下。   当他笑出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盯住他。半夏在怀里更是直勾勾的凝视他。   屈眳顿觉不妙,“不,我不是……”   “你刚才笑了。”半夏幽幽道,“你刚才为甚么要笑,”她盯住他问,“是在笑我吗?我现在的模样很好笑吗?”   她红着眼睛,依旧还是原来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是从她嘴里问出来的话,可真的一个比一个不好回答。屈眳继承了楚人的直率,但他此刻明白,如果他真的在她面前说实话,恐怕要见不到明天的日光。   屈眳对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毫无经验,他只能频频看周围的武士们。   武士们鸦雀无声,平日里喜欢吆喝,现在却是一声不吭了。   真是混账!   “说呀。”半夏幽幽道。   “我……我……”屈眳张嘴想说不是,可他脾性在那里,违心话实在说不出口。   半夏眯起眼睛,她两只手上来在他脸上一抹。之前为了更像一个庶人,她和斗心两个没少往身上抹灰,手上的掌心上,也是两巴掌的灰。   她的掌心贴在屈眳的脸上,轻轻一抹,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半夏啊了一声,把手往眼前一看。手掌的皮被蹭破了一块,皮破了,里头红色的头露出来。之前哭的伤心又是用手背擦的没有察觉。刚刚用掌心碰了屈眳的脸颊,触碰到了伤口,这才发觉。   屈眳立刻抓过她的手,看到她手掌上的伤口。   半夏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疼……好疼……”   屈眳抓住她的手,轻声劝慰,“我让医者给你清理一下,很快就好不疼了。”   没有人安慰自己,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扛着的时候,反而是最坚强的,不管有任何事,都不能把她压垮。可是有人怜惜,有人心疼的时候。反而脆弱的很,哪怕是一点点疼痛,都像是放大了十倍。   她顺着屈眳的力道,一头扎入他的怀里,所有的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全部蹭在他的身上。似乎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必须要他费尽全力的哄才能哄得好。   过了好会,在屈眳不停的柔声安慰下,她的眼泪才停了。周围的武士们用别样的目光盯着屈眳。   屈眳在人前,不言苟笑。活出了三四十岁的威严。有那么一副面孔在,就算是同龄的族人都不敢轻易和他说笑,更别提这些武士了。   今日这些武士们见到屈眳费劲心思,就是为了逗一个女子开心,让他们大吃一惊,又万般稀奇。   屈眳察觉到那些武士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回首看过去,目光凛冽,又是他们熟悉的屈大夫了。   武士们连忙低下头,免得触怒了屈眳,被他训斥。   “大夫,那人还要追吗?”一个武士上前道。   刚才屈眳一箭射中了斗心,斗心滚入山坡之下生死不明。   “……”屈眳一手抱住半夏,“他这一路可曾对你无礼?”   半夏摇摇头,“没有,他没有对我无礼,还救了我。”   斗心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对她无礼,不仅没有无礼,还提点过她一句,甚至庸氏想要杀她的时候,也是斗心出手。   “算了。”屈眳听后,直接对武士道。   “他这次是死是活,全看大司命要不要收去他的命吧。”屈眳说着搂住半夏离开。   屈眳曾经在这一代呆过,上卿之子,长大之后至少也是个大夫,所以他自小都是跟着屈襄到处戍守。   他并没有听到斗心的死讯,知道他出奔去了,而晋国是最好的选择,他一路瞧瞧跟了过来,一直到刚才才一口气收网,把半夏给救回来。   屈氏和斗氏也不和睦,但他和斗心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到底他还是不能完全强硬起心肠要斗心去死。   听到斗心一路上对半夏并没有任何无礼举动之后,他也就放过他了。   屈眳带着半夏去了传舍,传舍见到大夫前来,殷勤的厉害,不管是饮食衣物还是热水,只要有所需,立刻置办周全。   半夏坐在席上,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医者刚才吩咐过,伤口不能沾水,免得加重伤势。   这个天已经凉下来了,秋季也没有一两个月了。不像热的时候,必须要经常碰水,少了很多麻烦。   但不能碰水,日常生活里还是有不少麻烦。   “还痛不痛?”屈眳坐在一旁,他持起她包扎好的两只手掌,伤口被清洗包扎,看不到之前狰狞的伤口了。屈眳还是不太放心,特意又问了半夏几句。   半夏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看样子还是在记着他笑她的事。   “我不是故意的。”屈眳连忙表明清白。   只不过这自证清白的话,让半夏的眼神越发奇怪了,屈眳不解自己到底有哪一句是说错了。   “你终于承认你笑我了?”半夏道。   屈眳额头上的冷汗就要流下来了。不管是诸侯联军,还是晋军。不管哪一个,都没有一个能比的上半夏这么难对付。   “……”屈眳手里握住她的手掌,“一时没忍住。”   “一时没忍住?”半夏眯起眼睛,屈眳感觉自己不管答甚么,好像都能惹得她生气,之前那些话,还不如不说。   “当初国君接你去陈国,二三十日都不见你人影,才知道出了事。”屈眳不敢再接着之前的话说,但不说话,又显得太过冷清了些。   “我派人四处找你,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在斗氏那里。”   屈眳一面说着,一面垂眼看她手掌。翻来覆去,过了许久,外面有人跪下来,“大夫,晏食准备好了。”   屈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是傍晚了,该用晏食。   他说了一声进来,就有人把食案给端起来。食案之上是摆放好的各类膳食。   一切都布置好后,开始用膳。屈眳见半夏手持箸不便,干脆起身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食具,替她夹了一箸的菜蔬,送到她嘴里。   半夏被他喂了一嘴,一边咀嚼,一边满脸迷惑。   “你手上不方便。我帮你。”   那他的那份怎么办?半夏不解的看着他,等到她吃完了,他的膳食恐怕也都凉了吧。   “食不语——”屈眳见她要开口说话,立刻沉声道。   他拉下脸沉声说话的时候,真的和屈襄像了十成。半夏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父亲脸,吓得顿时闭上了嘴,原本要说出来的话也一并给吞进去了。   屈眳喂了她几口菜蔬,然后放下双箸,亲手切了一块肉沾了酱汁,送到她嘴边。   他很贴心,将肉块切成了适合她入口的大小,半夏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吃到这么精心准备的膳食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凑了上来,把喂到嘴边的肉给吃到嘴里。   软软的嘴唇在他手指上轻轻触碰,然后湿软的舌头卷过指尖。   奇异的酥软就从那点被她舌头舔舐过的地方,迅速从指尖窜流到全身。   半夏吃完一块,屈眳又切了一块,这次他酱汁沾的比之前更多了。半夏不仅把肉块吃了,而且把他手指上的酱汁给舔干净,软软的舌头,一点点舔干净他指尖上不小心沾到的酱汁。   屈眳强行按压住自己把她摁倒为所欲为的冲动。   他给人喂食,也做的很不熟练,不过他手很稳,没有把汤汁稻羹什么的泼洒出来。   半夏等他手慌脚乱满头大汗的给她把膳食都喂完。   她幽幽叹口气,“刚才我是故意的啊。 第96章 缠绵   她是故意的。   屈眳呼吸一急促,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最终他还是没有胡来,他坐了回去,低头用膳。   半夏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哪怕斗氏没有亏待她,跟着斗心的那一路,还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手上不方便,让屈眳喂,也吃了不少,一餐下来,花费了屈眳不少时间。到了这会他的那份都已经有些凉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屈眳用餐,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他亲近的。   渴望同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亲密接触,这是人性,更是本能。   何况她和他都已经分别了这么久。该有多久呢?半夏觉得应该有半个世纪那么长,见不到的时候,哪怕是一天都有一年那么长。   屈眳在半夏的注视下,勉强把自己面前的那一方食案上的膳食勉强吃完。   这里是传舍,不是宫邸。入夜之后,也没有任何歌舞可以看。到了天黑,传舍的胥吏就会令阍人把门关上。一行人没有甚么事可做,只有早早的去歇息。   半夏没有到屋子内,而是在靠在柱子上,仰首看天空。   今日没有什么月色,天空暗下来了之后,就浓稠的如同一泼浓墨,哪怕身前就是火把,也看不清楚头顶。   “看甚么?”屈眳从后面走来。   他用完晏食之后,为了掩饰自己之前刚才在她面前的失态,跑到自己的房舍之内干坐着,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屈眳知道她更喜欢他沉稳点,不要如同一个毛头小子,急躁躁的行事。他明白之后,把自己性情里的急躁收起来,哪怕被她撩拨的狠了,也不愿意当场干出甚么荒唐事来。   就算她不在意,恐怕其他人知道之后,也会私下说她闲话。   半夏听到他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终于来了呀?”   言语里满满都是娇嗔,“我还以为,你还要躲我多久呢。”   他在房舍之内还没等到漏壶里的水漏完,仔细算来也没有多久,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他已经让她等了许久似得。   “夜深寒气重,站在这里不冷?”屈眳走进几步。   年轻男人身上火气旺盛,他走进了,半夏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   她果然做出一副受了凉的样子,手臂抱起来,搓了搓,“伯昭这么一说,的确好冷啊。”说着,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屈眳,“那你说话说怎么办呢?”   这次屈眳没有叫她失望,他径直走来,展开双臂,把她容纳入怀。他的怀抱果然温暖,滚滚的暖意透过他身上的长衣,源源不断的向她袭来。   半夏舒服且惬意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叹。   那声音才出口,她就察觉到抱住自己的躯体狠狠一震。   她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他。   屈眳的一双眼里几乎是在冒火,那熊熊的烈火混着爱意,在他眼里不停的往外舔舐,要冲破桎梏。   屈眳低头看着她,两手紧紧的禁锢住她,她些许的动作都会让他近乎疯狂。   自小被教导的冷静,在她面前,全都成了齑粉,半点都没有留下。   半夏优雅修长的脖颈微侧,她笑了,“你说要怎么办呀?”   她声音轻软,落在他的心口上,就是一根羽毛在他心头上来回的扫动,痒痒的麻麻的,滋味并不难受,只是难捱。   他仔细感受着从心头传来的细细麻麻的感觉。   “你不在的时候,我真的好担心啊。”半夏幽幽道,“我当时还庆幸来着,至少令尹作乱的时候,你不在郢都。不用直面左尹的作乱。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没事。可是见不到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知道他很好,她能放心。可是还是会抑制不住的想。会去想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当时被令尹关在小木屋里,我不知道外面都甚么时候了。”半夏说着,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恐惧又翻上来。   那时候她除了斗心还有送饭的人之外,她几乎见不到几个人。似乎自己已经被隔绝开来,她咬着牙,告诉自己只有活下来,好好的活下来,才有可能和他再次见面。   只有活下来,才能再见到他。   这个想法支撑了她这么久。   屈眳收紧了手臂,“我也是。当初知道你被斗心劫持,我恨不得立刻回来找你。”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旁。那里的热度和肌肤之下的脉动,都在告诉他,怀里的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不是他夜里的梦境。   “那幸好你没有。”半夏扬起修长的脖颈,轻轻的蹭他。脸颊和他的发鬓厮磨,无尽的缠绵和依恋从肌肤厮磨中生出来。   屈眳不满足于这些,心里的空虚,必须有一些实实在在的,才能填满。   他一把把她抱起来,半夏惊喜的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他之前那般被她撩,都没有冲动,她还以为他累了呢。毕竟他亲自来救她,长途跋涉,也应该累了。   屈眳抱着她直接进了屋舍,他一脚就把身后的门给合上。   肌肤厮磨的暖意驱散了她之前心底残留的恐惧,那些恐惧和后怕都在他的亲吻抚摸和撞击中,化作呢喃轻喘,再也回想不起来了。   屈眳照顾到她在外这么久,身体一定不适,床笫之事也是适可而止。   他埋首在她汗湿的颈子上微微喘息。半夏抬手,手指抚摸他线条分明的躯体,被他一把抓住。   “你手上有伤。”他身上此刻冒着微微的汗水,若是不小心战到她伤口上,那就不好了。   半夏还没从余韵中完全挣脱出来,她迷蒙着双眼,不停的蹭他,从他那里感觉到躯体的火热。   屈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没来得及翻下来,就又蠢蠢欲动。   半夏闷哼了声,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我想要你。”   此话轻轻的,将他最后的理智全部击溃,一发不可收拾。   夜色深浓,柔情无边。   屈眳遇见半夏之前,并不理解那些沉迷于美人的诸侯,为何能放下千秋霸业。现在他明白了,情爱这回事,是真的能让人沉迷的。   她不在的时候,他会思念她。当她出事之时,五内俱焚的滋味,他几乎不敢去回想。   全靠对家族的责任感强撑着,他才没有飞奔去找她。   相思如蜜,也如苦药。只是初尝,便让他刻骨铭心。   半夏蜷缩成一团,整个都团入他的怀抱里,他伸手抱住她,她已经累坏了,睡的香甜,借着昏暗的光看她,只看到她微微翕张的鼻翼。   她像是饱受惊吓的文狸,安全下来之后,终于可以放松的休息了。   屈眳抱住她闭上眼,也沉入梦乡里。   两个都颠簸了一路,晚上又将残余的体力全部消耗掉。这一觉睡得很长。   屈眳昨日没有和武士们说何时回去,武士们不敢懈怠,大清早就起来了。不过等待了好会,还是不见屈眳出来。找来婢女打听才得知,屈眳竟然还没有起身。   “都先回去吧。”婢女一边说一边笑,“昨夜两个闹了好久呢,恐怕一时半会是起不来的!”   武士满脸恍然大悟,知道昨夜大夫酣战了一夜。自然起不来了。   顿时一群人摸摸脑袋,又各自散去休息补眠。   半夏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时辰肯定已经不早了。   她动了动,眼前白皙壮实的胸膛转了过去,那胸膛上还有几点被她咬出来的牙印。   眼前这人生的好一副身材,她刚要上手摸,就被屈眳给握住了手腕,屈眳也刚刚醒来,不过记得她手掌有伤,见她又要胡来,一把扣住。   “醒了?”半夏问。   屈眳手里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在她手腕处摩挲,“嗯,再躺一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明她的企图了。话语里都满是浓浓的无奈。   半夏一笑,毫不客气的整个人都挤进来,她背靠着他,“好累啊,总感觉睡这么一会不够。”   “嗯。”屈眳说着,已经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昨夜太累了,再睡一下。”   半夏窝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会,她抬头,“嗳,睡不着了。”   屈眳低头下来,半夏靠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胸膛上画来画去。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就在手下如同琴弦被她拨动。   “我昨夜……”   “你昨夜表现还算勉勉强强。”半夏打断他的话。   屈眳神色有些怔松,半夏抓住机会,一下趴在他的胸口上,在他胸口抓抓。他的胸口稍有起伏,不过不是胖的,是隆起的胸肌。   半夏许久没有亲近这副躯体,对他浑身上下都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昨夜里兵荒马乱,而且室内就一盏灯,几乎和黑灯瞎火没有任何差别,不能好好看看他的身材。   抓了几下,满意于他的手感,和那白皙的肌肤之后,她坐起来,一把就把被子给掀开了。有被子的时候,两人还能遮遮掩掩,被子一掀开,其下是什么模样,一览无余。   屈眳被她的大胆给惊吓到了,他身上不着寸缕,而她却半点也不知羞,目光火辣直接看的他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半夏的目光从他的面庞脖颈一路往下看,胸口腹部然后再往下,到他不可说的地方。   屈眳忍不住坐起来,半夏按住他的肩膀,嘻嘻笑,“害羞了呀?”   那种地方,他怎么能轻易给她看!   半夏眨眼,“我都看到了,好……小巧啊。”   屈眳顿时僵住,此言对男子来说简直就是羞辱,尤其她还是他爱慕的女子,那么就更加不能忍受。他一把把她给扣翻,“小还是不小,用过便知道了。”   这样嘻嘻哈哈闹了有好一会,最终才叫人把吃的送进去。   半夏浑身入酥软,别说自己进食,就连抬手都没力气。最后只能麻烦屈眳喂给她了。   他在她身上一雪被她说小的耻辱,浑身都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婢女不会么有颜色的去打扰他们,把膳食送到,摆好之后就退了出去。屈眳批了中单出来,一改之前内敛矜持的做派,就披着中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粗狂之气,就和他之前使劲折腾她一样。   半夏都被他折腾成那样了,自然不会拒绝他的服侍。   屈眳喂她几口自己吃一口,对付着把食案上的膳食都吃完了。   吃完之后,屈眳叫人进来收拾了东西,坐在床上给她揉揉腰。   昨夜还知道温柔,今日被她一句“小巧”给刺激到了,不管不顾起来,真的能把她魂都给撞飞了。   腰酸腿软,原本还有爬起来的力气,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留下了。   半夏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自作孽。反正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连动一动都懒得了。   他一只手有她两只手合起来那么大,揉在后腰上,照顾到的地方不少,很好的缓解了她腰部的不适。   她哼哼唧唧,总算是像好点了。   他的掌心上都是老茧,揉在肌肤上有别样的触感。   过了好会,她懒洋洋的趴够了,终于抬头,“甚么时候回去呀?”   斗氏之乱才平息,郢都恐怕是乱成一锅粥,屈眳身为大夫,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郢都里乱的很,我还是先陪着你。”他道。   半夏开心的从床上撑起来,可是下刻脸上露出些许担忧来,“你陪着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半夏知道经过这么一次,郢都内的局势肯定是要洗牌的。到时候空出那么多的位置,她有点担心屈眳不在的话,会被人给抢了好位置。   屈眳只是缓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伸手在她发心上揉了揉,“反正国君有安排,我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可是半夏还是不太放心,她仔仔细细端详屈眳的脸,“真的?”   屈眳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到他腿上的时候,她腰那里就是一阵酸软。   屈眳的手掌贴在她的腰上,好歹让她把腰给挺起来。   “自然是真的。何况朝堂之上也要论资排辈。有好事也轮不到我。”屈眳笑了几声。   半夏突然为屈眳觉得有些心酸,“难道甚么都没有吗?”   “有啊。”   半夏顿时来了兴致,“是甚么?官职还是封邑?”   这两样是贵族嘴看重的,也是半夏觉得楚王最可能赏赐的东西。   “你呀。”屈眳低头道,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似得亲吻。却让她头晕目眩。   半夏抓住他的手,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屈眳低头下来,“当真,我若是说一句不实之言,让鬼神罚我。”   楚人信鬼神,相信向鬼神宣誓更有效用。若是自己有半点虚言,就算是人不来找他,鬼神也来找他们算账。   半夏咬住下唇,“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屈眳扬了扬眉毛,垂首下来,“不好,此言是我的真心话,若是不让我说,这可真是太为难我了。”   他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抱着她,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无奈。这姿态简直把她给逗笑了。半夏曲肘在他肚腹上稍稍捅了捅,他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一肘子捅出去捅在他肚子上,不是软绵绵的,而是硬邦邦的。线条鲜明,壁垒分明的腹肌。   半夏窝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弹,只是她滚烫的脸颊表明出她此刻心中到底想什么。屈眳摸到她脸颊,明白了什么,他抱住她,闷笑了好会。   “真的不会误你的事啊?”半夏还是忍不住问。   “不会,你若是现在就想回郢都的话,我立刻安排。”   半夏立刻摇头,“才不要那么急着回去。早早回去,你父亲还有国君,到时候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屈眳摇摇头,“国君恐怕是不会,至于父亲……”   现在父亲如何想,他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半夏嘴角扬起狡黠的笑来,她在他的怀里扬起下巴,“就有劳屈大夫陪着我一路游山玩水了。”   “那给我甚么酬劳呢?”屈眳低头问。   半夏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眨眨眼。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身上披着薄薄的纱衣,肌理透过那层薄纱衣窥视的一清二楚。   她撑着酸软的腰,坐在他的腿上,直接看着他,“够不够?”   这般大胆直白,让屈眳直接愉悦的笑出来,“不行,这么想来,还是我太吃亏了。”   说着他眉眼动了动,“不如你给我做新妇好了。”   半夏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话,原本的戏谑,就成了手慌脚乱,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他,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能说出几个字来。   屈眳好久都没有听到她说话,不由得也跟着提心起来。   半夏过了好会,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你个大傻子。”   屈眳被她抱了个满当。他伸出手,把半夏抱住。   “可好?”   半夏抱住他的脖子,好半会都说不出话来。她当然是认真和他交往的,她之前没有和男生交往过,也不知道从恋爱到结婚到底应该需要多长时日,但是她知道男方若是认真的话,那么婚姻肯定是必然的。   “我有点没底。”半夏实话实说,话说出口,顿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让我想想好不好?”   屈眳点头答应了,反正他不急。缓缓图之,比起国君和父亲,他的赢面不止一点半点。父亲和国君都已经折戟途中,只有他稳稳当当的已经攻到了城门之前。城门开启,只是时日的长短而已。   渚宫之中,这几日来,忙乱不看。自从斗氏兵败如山倒,楚王重新回到渚宫,清洗楚国上下的斗氏势力。令尹已经殒命,斗氏大势已去。直接起兵和王师对抗,罪名之大,足以可以将那些斗氏族人全部清理出去。   楚王对斗氏一直怀着莫大的敌意,这一次干脆和斗氏算个透。每日他发出的诏令就有好几道,郢都内外,都颤抖不已。他每日忙碌,一直到了深夜,他才勉强有时间睡下。   忙碌之中,楚王依然让人去查半夏的下落。   依照他看,她估计是被斗氏的人给劫走了。不然楚王要的人,试问还有何人敢动?斗氏兵败,手下的士卒也纷纷散逃。要找到她,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这么些日子来,人是一拨一拨的往外派遣,并且还令人通知各个关隘,注意看有没有他要找的人。但是一直都是毫无消息。   白日里他是杀伐果决的楚王,等到天色暗下来之后,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便一个劲的涌出来。   但是楚王按捺住了,他是楚国的国君,这个身份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事事要以楚国为重,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自然是不能丢开这么多事去找一个女子。   “国君,夫人来了。”寺人时禀报道。   楚王点点头,“请夫人进来。”   季嬴进来,见楚王靠在几上,即使精神尚可,但还是能看出眼下青黑,楚王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了。   季嬴知道外面乱哄哄的,当初令尹作乱的时候,渚宫也差点被波及到了。当时后宫诸人都躲在她宫室里,季嬴甚至做好了,若是楚王真的被令尹所杀,她就回秦国的打算。   幸好这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国君累了,为何还不歇息?”季嬴问道。   楚王摇摇头,“休息不了,那么多事等着寡人去做,又有多少空闲去歇息?”   “可是国君不歇息的话,如何受得了?”季嬴听说楚王已经连续两三日都没有合眼之后,才过来相劝。   楚王还是摇摇头。   季嬴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楚王性格暴躁执拗,认定了的,除非是自己真的在意之人,不然谁来劝说都没用。   若是苏己在这里的话,应该是能劝说国君的。说起来自从上次苏己奉命离宫之后,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她。   “国君。”寺人从外面进来,双手奉上书信。楚王原本疲惫的神情看到那封书信的时候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伸手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掏出里头的帛书,从头看到尾。脸上的希翼渐渐消失。   他把帛书丢在一旁,季嬴捡起来,大致看了一下。   “苏己到现在还没找到吗?”季嬴吃惊道。   楚王已经动用了不少人出去找她,竟然还没有找到她。可见是真凶多吉少。   “只要她能回来,之前她犯的那些罪过,寡人一概不追究。”楚王整个人都已经靠在绨几上。   只要她能回来,不,只她能活命,他都所有的事都既往不咎了。 第97章 喜讯   屈眳说到做到,他陪着半夏在当地住了好几日。带着她到处游山玩水。   半夏之前被拘束的很了,不管是那儿,只要是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她就很高兴。   有一回,她兴致起来,在林子里跳舞。谁知被几个路过的士人看到。一时间,林子里有山鬼的传闻,传的到处都是。   楚人性情烂漫,多奇想。半夏以前在大学学习楚腰舞的时候,曾经听教授说过。但是她没想到楚人竟然这么会联想!   一个大活人,结果到了他们的嘴里变成了出入山林的传说中的山鬼。   山鬼是楚人传说里一个以藤萝为衣裳,乘以赤豹,文狸跟随的神女。她一个大活人,不知道怎么就和这种神女扯上关系了。   素素下车,她蹲在河边,仔细打量自己的倒影。   屈眳跟上来,见她盯着河面出神,“怎么了?”   半夏抬头,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和山鬼长得很像么?”   屈眳一听,顿时笑了,“怎么,心里还不高兴呀?”   半夏摇摇头,被人当做神女,总比被人当做妖女要强。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何自己就和非人类联系到一块了。   “其实初次见你之时,我也想你是不是山鬼。”屈眳道。   半夏立刻转头过来,可惜这话并没有取得她的欢心,她眯了眼睛幽幽道,“是吗?可是我怎么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就把我绑的结结实实。”   半夏可都还记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被屈眳五花大绑,“你还捏了我的下巴,还把我摔地上了!”   这一样一样的,她可都记着呢。   屈眳被她说的冷汗直冒,面对半夏狐疑的凝视,屈眳忍不住别开目光,根本不敢和她对视,“那时候……不是我还不知道嘛……”   “不知道甚么?”半夏继续问。她没有放过屈眳的意思,反而穷追猛打,“我那时候应该也没见过你。你把我绑的那么严实,好像我和你有仇一样。”   她说着,似乎生气了,“和我说清楚。”   屈眳只好将当时的情况说了,“那时候我才遭遇刺杀,虽然刺客都已经伏诛,但我当时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他轻咳了一下。   半夏没想到她穿越过来的时候,还真好有这么一段。那么那时候屈眳的所作所为也说的过去了。   但是半夏可没有打算那么容易就放过他,“那你打算来甚么来补偿我?”   “我出现可救了你,你还把我绑起来。”说着,她随手扯了旁边的一株蒹葭,毛绒绒的那端,直接扫到他的脸上。惹得屈眳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看到屈眳一个喷嚏打出来,眼角都泪光直闪的样子,半夏笑出了声,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你说。要送我甚么?”话语尾音上扬,她并不是要屈眳真的送她什么,就只是想要看他手脚无措。   屈眳看过来,他眉目含情,过了好会,他悄悄蹭过来,“我,行不行?”   半夏愣了愣,“甚么?”   屈眳嘴角微微勾了勾,“将我给你,好不好?”   半夏立刻挺直背,她站起来,围着屈眳转悠了两圈,仔细打量他。屈眳干脆整个人都站起来,任由她打量。   屈眳是不怕被女子看的。他原本生的就好,不管是容貌还是身量,他都不觉得有任何落后人之处。   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屈眳还是有些紧张。   半夏看了好半会,笑了下,她往他身边一站,踮起脚尖,脸几乎凑到他面孔上。   “我才不要呢。”说着,她背着双手就往另外一侧走去。屈眳看见,立刻跟过去。   “为何?”屈眳走在她后面,言语急切,似乎很在乎这个,半夏瞅他一眼,见着他着急又摸不清她的意思,不禁有些好笑。   “要你干甚么呀?”半夏拿起手里的蒹葭在他鼻子上扫扫,满脸笑意,“吃的那么多,我养不起你。”   屈眳几步上来,长臂一伸,把她扣入怀中,“我养你。”   半夏埋在他怀里噗噗直笑,她不喜欢被男人养,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听屈眳这么说。   “才不呢。”半夏从他怀里抬头起来,“你家里别说养我一个,养十个我都足够了。”说着,半夏就开始掰着手指数屈眳父亲有的那些侧室们。   她把自己在宫邸里听过的那些屈襄侧室一个个数出来,哎哟了两声,“你这些庶母可都是贵人出身,她们平常花销都很高。你养十个我都足够呢。”   屈眳敏锐的从她话语里听出别的意思,他立即道,“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他顿了顿,“何况我早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你一个,旁的甚么人也好,我都不要。”、   屈眳说的认真,他低头下来,半夏抬手圈住他的脖颈,“我知道呀。”   他早已经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她早就知道。半夏扬起面庞在他脸颊上轻蹭了一下,“真是的,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这么担心。”   “是不是有事瞒我?”半夏故意道。   屈眳连连表明自己没有在任何事上瞒她。半夏听得直乐,趴在他肩膀上,笑的几乎直不起腰。   她笑的肚子都痛,屈眳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揉住她的腰,恨不能张嘴将她整个都吃到肚子里。   不过当半夏笑语盈盈的看他的时候,他又温顺下来。   半夏靠在他领口上,手指轻抚在他的面颊上,手指沿着他的额头,滑落到他的唇,他的眉,最后落到他的唇上。指尖轻柔,引起最隐秘的悸动   从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不由得轻笑,完全不顾屈眳的抽气。   等到享受完,她抽手出来准备拍拍屁股走人,被早已经忍耐多时的屈眳直接架到了马车边,提腰入巷。   这次可比上次要刺激多了,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好歹还躲在草堆里,现在草堆都没有。他被她摸的火大,发作起来也就格外的凶狠,半夏声不成调,语不成句。   只有原本正低着头悠闲吃草的驷马,听到那声音,还有车厢的摇晃,好奇回头看了看。   驷马生的结实而漂亮,一双眼睛也生的大而黑,睫毛浓密。   驷马好奇的看着他们,半夏满脸羞耻,恨不得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好会,终于等到家臣们找到屈眳的时候,两人已经整理好衣冠,只是半夏脸红红的坐在车上,眼神时不时扫过车上某个地方,满脸的懊悔。狠狠瞪屈眳几眼。   屈眳都已经拿到了最实惠的了,怎么还会计较这些,他饕足的站在一旁,看着半夏坐在车上,时不时伸手揉了自己的腰。   屈眳看到家臣过来,“有事?”   家臣送上自己手里从郢都送过来的书信,屈眳抽出来看了看。   半夏问,“怎么了?”   她说话的时候,嗓音里还有一股嘶哑,那是尖叫后的留下来的。哪怕坐在那里已经休息了好会,也还没有完全好过来。   “是父亲送来的。”屈眳笑笑。   半夏听说是屈襄送来的,“左尹是有事找你么?”   屈眳点点头,他俊秀而阳刚的脸上冒出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的半夏莫名其妙。   “无事了。”屈眳朝她安抚笑笑,跳上车,亲自驾车带她离开。   因为在外已经折腾了一会,屈眳没有带她继续在外逗留,而是直接回了传舍。半夏回到传舍之后,擦洗换了衣裳,睡了好会,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屈眳坐在她身边。   她睡的迷糊,刚刚醒来,人都还没清醒,她伸手一把就搭在他手臂上。   屈眳伸手在她发鬓上摸了几下,柔顺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间。半夏贴过来,抱住他的手。   “我要回郢都,你要和我走吗?”屈眳问,半夏带着初醒的迷蒙看着他,然而还没等她回答,有听见他问,“我们不如私奔吧?”   半夏最后的那些迷蒙都一下全没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她傻呆呆的坐在那里,一时间都没能听明白他刚才到底说的什么。   最后屈眳把话重新说一遍,半夏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别吓我了。”   男女相奔,若是庶人也就罢了,偏偏屈眳是贵族。若是他做出这事,对他前途不好。何况私奔的男女,女子下场一般都不好。她不愿意赌。   屈眳听后,只是问,“真的?”   “真的!”半夏说着,伸手出来在他的额头上摸了几下,试试他此刻的体温,发现他并没有发热。   屈眳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她腕骨纤细,手腕处凸出一个小小的凸起。   “那回不回郢都?”屈眳继续问。   半夏没有任何迟疑,点点头,“好。”   她爽快的没有任何迟疑,几乎半点犹豫都没有。   看到屈眳有些惊讶的双眼,半夏忍不住笑出了声,“回郢都没有甚么不好啊,再说了,你不是还在么。”她说着,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来,披散的长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垂落下来,滑在他的手上。   “有你在,我还怕甚么?”   屈眳看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俯身下来,半夏主动依偎在他的怀里,两手勾住他的脖颈。   那书信里,父亲屈襄提起如今郢都的形势,让他立即回来。关于半夏,书信里只字未提。父亲对她的喜爱,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对貌美女子的痴恋罢了。   终究还是当不得真的。   屈眳和她一块返回郢都。   半夏直接回了她自己的家,午看到她回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片的变故实在太多又太快了。打的人戳手不及,外头关于她,都有许多的风言风语,传言都说她早已经在斗氏之乱里头已经殒命。   午看到她回来,喜不自胜,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嚎啕哭了几乎一个时辰,到最后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半夏安抚了午,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就开始令人把她不在的时候,所有的简牍都拿过来给她过目。   她不在的时候,事务堆积如山,还有不少人见着她不在,就偷奸耍滑的。半夏一边理清简牍和各项事务,一边心里狠狠的把楚王给问候了个遍。若不是楚王,为了让她低头乖乖的到他后宫里,把她关了那么久,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半夏回郢都的头三日,哪里没去,关起门来,把封邑上的事亲自处理好。她经历过这次生死劫难之后,脾气强硬了不少,做事风风火火,将所有的事务都完成之后。她才来得及喘口气。   而后楚王的使者到了,请她入渚宫。   午看到渚宫来的人,神色紧张,“主人,不如不去了吧。上次国君将主人囚禁在渚宫里,若是国君又不准主人回来怎么办?”   午担心的很有道理,半夏拍拍他的脑袋。现在午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对于她来说,午不像个家臣,更像个弟弟,“不用怕,我去去就来。”   “主人!”午急了。   “国君都来人了,我没生病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若是不去的话,会被治罪的。何况……”半夏故意停下来,两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国君应该还不会把我怎么样。”   她回来的这几日,已经知道郢都几乎是经过了一场清洗,上上下下势力重组,楚王能抽出空来见她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来的精力来继续和她纠缠。   她跟着寺人时回到渚宫,坐在宫室里等了好会,终于等到了楚王。   楚王步履带风,走的极快,身后的寺人几乎都快要跟不上他。   楚王大步走进来,见到半夏站在那里。脚步顿时一收,生生止住了步伐,腰下的玉组没能收的住势,叮叮当当乱响成一片。   半夏听到声音,转身过来,她对楚王行礼,“国君。”   楚王向她快走了两步,而后又停下来,“你抬起头来。”   半夏依言,抬头站好。楚王仔细的打量她,他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小的地方。她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眼里的光芒变得收敛了许多。   “你——可还好?”楚王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楚王想过若是再遇见她的时候,就狠狠的把她给留在自己身边,一定要紧紧看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片刻。可是真在他眼前了。   所有的心思千转百回,只剩下她好就可以了。   “不好。”半夏张嘴直接一句,没有和楚王讲客气的意思。   她抬头看楚王,“小女这次险些丧命,多亏了屈大夫出手相救。才救得了小女一命。”   楚王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不过他对此也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她的确是因为自己才陷入的险境,他没有任何好说的。   “伯昭救了你?”楚王道。   半夏点头,她面上泛起甜蜜的笑,“若不是他,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当真非要如此?”楚王看到他眼里甜蜜的笑容,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半夏肃了面容,“国君,当初救我的人是他,而陷我入险境的却是国君。”她看着他,背脊挺得笔直,“何况国君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扣在宫中那么就,可曾想过我心中愿意?”   “……”楚王站在那里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国君要的是只是一个貌美女子而已,如同国君说过的那样,天下美人,国君可尽入怀中。小女脾气顽劣,不知好歹,何况还和人有私情。”   半夏说着,见着楚王完全不为所动。女子和人有私情,在几乎没什么规矩的楚人看来,完全算不上什么。   半夏咬咬牙,“何况,小女也不知道腹中有没有伯昭的骨肉。”   此言一出,楚王终于是变了脸色,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半夏的肚腹。她的肚腹此刻平坦,看不出来有任何鼓起。   “你和伯昭……”   楚王心里早就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半夏提起,又另外一回事了。   半夏索性把自己的肚子又挺起来些,她一手按在肚腹上,面上露出些许的娇羞“是,小女这月的月事还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   楚王呆若木鸡。   半夏双目含情带怯的望着楚王,“所以国君的情意,小女也只能心领了。”   半夏故意的。她知道贵族对于血统最是看重,他们不在乎女子是不是处子,但是他们在意女子肚子里的孩子父亲是谁,尤其还是楚王这样的诸侯。   果然半夏如常所愿,出宫了。   午看到她回来,喜不自胜。   半夏在少年的脑袋上拍拍,“你看,我说我会回来的,果然回来了吧?”   半夏说起这个,满脸的得意。   不过过了两日,她就得意不出来了。因为屈眳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可能有孩子的消息,兴冲冲的就到她家里来,见着她出来,立刻道,“站着别动!”   声音洪亮,把半夏给吓了一跳。   屈眳一路跑过来,拿着一种惊喜且畏惧的目光看了她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半夏被他那狂热的目光看的一个哆嗦,伸手捂住肚子,“你怎么了?”   屈眳红光满面,“你是不是……”   他今日在官署里,见到好几个人向他道喜,他莫名其妙,问清楚之后才发现传说苏己已经有身。   屈眳清楚,她的男人就只有他一个,他也有只有她一个女子。这孩子自然就是他的。   屈眳紧张高兴的厉害,甚至袖子里的手都在颤颤发抖,“我们有孩子了!”   半夏看着他激动的面庞,嘴唇动了动,“那个,我不是……”   屈眳一下呆住。   半夏知道他误会了,原本是和楚王说的,也不知道何人传了出去,传来传去就成她肚子挺起来了。   半夏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不是有身了,只是之前说那话给国君听得而已。”   话语落下的瞬间,半夏一下察觉到屈眳的情绪落下来,甚至她都能似乎看到他垂下来的耳朵。   她听说了男人听到怀孕就慌不择路的跑,见到屈眳这种以为她怀孕了恨不得往上贴的,她还多少有些不习惯。   屈眳只是沉默了会,他垂眼道,“要不然,我将你有身的消息告诉父亲?”   半夏顿时警觉起来,“你要干甚么?”   屈襄对她之前是怎样的心思,屈眳也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半夏不由得多想。   果然屈眳抬首,“就和父亲说,你有了我的孩子,赶紧把你给娶了。”   半夏差点没扑在他身上,她两手隔着他厚厚的袍服,手指拧住他的胳膊,捏起那紧实的肉,“你疯了啊?”   他这个主意也太糟了吧?   “这万一被人看出我肚子根本没鼓起来呢?”   “没事,我听说妇人有身前四个月肚腹不明显。”屈眳显然是有备而来,甚至这种妇人私事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若是前四个月,我日日努力,应该就能怀上了。”这话说的踌躇满志,又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努力起来。   半夏听着汗毛都要起来了,屈眳这话可不是说说,他是来真的。   “你可别犯事!”半夏一个哆嗦。   他真的是生龙活虎,她还不想日日都腰酸背痛。   屈眳却已经想好了,对于她的话,他半点都听不进去,急冲冲的和半夏打了个招呼,迫不及待的就往外面冲,不等竖仆来搀扶,他自己一下跳上车,绝尘而去。   半夏追在后面,完全追不上他。   看着早已经跑得远远的,几乎看不到背影的屈眳,半夏头痛的要命。   屈眳一路绝尘,驾车到家门口,他跳车下来,直接奔向宫邸内。自从做了大夫之后,他回来的次数不多,不是留宿在宫里,便是在半夏那里。偶尔家族内有甚么事才会回到宫邸。   家老迎接出来,见到屈眳满脸喜意,他跑过来,“少主回来了?”   屈眳颔首,家老端详他的面庞,“看少主满脸喜悦,应该是有不小的好事吧?”   屈眳想起之前自己的打算,他心里顿时下定决心,哪怕是父亲发怒,他也要将此事坐实。   “嗯。”他笑了笑,“苏己有身了。”   说着面上露出更加浓厚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子嗣可是族内的大事,这下家老也忍不住张大嘴。   屈眳笑着点了点头。   家老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都不在了。 第98章 父子   家老目瞪口呆,嘴都忍不住张开。   屈眳左右看了一眼,“父亲呢?”   “少主?”家老唤了一声。   “我应当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主君还没有回来,少主先……”家老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苏己来了。”   家老顿时感觉头痛欲裂,一个少主已经够让他头痛的了。苏己怎么也跟着过来了?难道怕主君不答应,特意带着肚子里头的屈氏子嗣过来了吗?   屈眳面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对家老颔首之后,直接走出门,到了门口正好看见半夏进来。半夏看屈眳一路绝尘,哪里敢真的放他去闹。   她现在完全就没有生儿育女的计划,就算有,这生孩子有时候也要看缘分的,不是说两个人拼命努力就一定能怀上的。到时候就算生米煮成熟饭,也难保别人会怎么看他和她。   “半夏。”屈眳半脸笑容走过来,半夏见到他笑容满面,好像事都已经办成了似得,顿时心里咯噔猛跳了两下。   半夏快走几步过去,几乎是哆嗦着抓住他的手,“你见了左尹了?”   “还没有。”屈眳不会在她的面前说谎,他摇摇头,“父亲眼下还没回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从脊椎生起,半夏捂住胸口,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她就拖着屈眳往后面走去。   她熟门熟路的把他拉到他自己的居所,“你不要拿这事来诓骗左尹。”   “为何?”屈眳低声问。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动人心弦的沙哑,那是她最喜欢的嗓音声调。   半夏被这音色蛊惑,不过她猛地一下就清醒过来,“这事哪里能拿来乱说的。”她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指,“尤其子嗣还是头等大事,到时候若是真没怀上,要怎么收场?而且就算怀上了,月份也不对!到时候左尹和其他族人照样知道你撒谎了!”   这年头可不是现代,父母对子女拥有生杀大权。半夏可不想让屈眳冒这个险。   “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屈眳面色沉下来问。   “你觉得可能吗?”半夏听出他话语下的萌芽的怒意,她轻声问。她闻着,幽幽叹气,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柔软的掌心爱肌肤上摩挲,把他那升起的猜忌给平伏了下去。   “我喜欢你。”半夏轻声说着表白之语,那充满爱意的话语让屈眳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在她的抚弄下变得温柔起来。   “所以我不想你在左尹和其他屈氏族人的眼里,是个诓骗同族的人。”半夏说着在他的面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明白不明白?”   屈眳是没办法拒绝她的靠近,哪怕两人肌肤之亲都有了不知道多少次,他还是为她的靠近而兴奋战栗。   她柔柔软软的在他耳边说话,闻言软语让他差点张口就说好。   “可我想娶你。”屈眳压下自己说“好”的冲动,他勉强把持住,低头看着她的双眼。她抬头起来,双目和他对上。   他想娶她,任凭天下女子如云,他也只想要她一个。想她嫁入屈氏,和他一起度过人生二三十年,哪怕死后,也是埋葬在一起,享受子孙们的祭祀。   郑人们唱的“其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他真心明白其中的思念爱慕之情了。   只要不是她,这天底下的女子再多,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双眼里的深情和温柔,让半夏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不仅快,而且一种近乎眩晕的欢喜直直冲上颅顶。   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得上有人这么在耳边深情表白?   “我也是啊。”半夏终于忍不住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轻吻他的面庞和嘴唇,她压在他的耳边,说着那些情话,“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话语里千转百回又缠绵悱恻的情意,让屈眳再也忍不住了。她这温柔小意的模样最是吸引他,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她这是勾引他。   他一把低头下来,狠狠吻住她的嘴唇,吞下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所有话语,纠缠住她的软软舌头,吸吮她娇嫩的嘴唇。   半夏原本是想要劝说他,不要拿怀孕的事去和屈襄说要娶她。   凭借她对屈襄的理解,屈襄还真不一定能接受屈眳的说辞。她在来的路上下定决心,要把屈眳这头蛮牛给拉过来。谁知道被他的美色一勾引,头昏脑涨的就被他带跑了。   屈眳只亲吻过她一个女子,如何亲吻还是他连看带划,一起和她探索出来的,技巧不足,但是足够的热情足以弥补一切缺点。   半夏被亲的头脑发昏,原本所有的话都在他的热情攻势下,全部丢到了脑后。她勾住他的脖颈,全力承受他的热情。将自己也一同燃烧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他压在了漆案上。   屈眳被她撩拨的浑身发烫,年轻男人正是需求正旺的时候,尤其眼前的还是心爱的女子,亲吻耳鬓厮磨间,哪里能把持的住。   漆案上所有的竹简笔砚被扫落在地,半夏被他整个压在漆案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猛突而入。激起一片颠簸和柔情荡漾。   正汹涌激荡间,外面响起了竖仆的禀告,半夏吓得一个哆嗦,屈眳闷哼了几声,“知道了!”   他根本就没注意去听外面的竖仆到底说了什么。半夏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喘气,还得控制自己的声音,免得叫人给听了去。   她看着他俊俏的面庞,浓眉上挂着汗珠。   半夏重重握了握他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起来。没人的时候怎么胡闹都没关系,现在外面来了人,她不敢了。   屈眳不但没起来,反而在她的耳边调笑,“你夹着我了。”   半夏浑身僵硬,而后他开始动作,由慢到快,撞碎了声音,魂魄都飞了。最后因为有人来而生出的羞耻,在他的厮磨里,丝毫不存。   屈襄回来之后,就有竖仆前去告知屈眳。不过屈眳是等了好会才从屋子里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显然心情越发好了,换了衣裳,梳洗一番之后才施施然离开。   半夏想要和他一块去,奈何完事之后,腰酸腿软,声不成调的。这样子往屈襄面前一坐,恐怕就要被看出端倪。   屈眳令侍女好好伺候她,他看着半夏躺在床上,竟然是觉得莫大的满足。   “好好睡会,我待会就来。”说完,他就出去了。   屈眳到屈襄那里的时候,正好赶上屈襄换衣完毕。   屈襄让侍女把身上的袍服换了,他低头在铜盆里盥手。   见到屈眳来了,屈襄抬起双手,水滴顺着他的手往下落。屈眳看着屈襄的那双手,那双手曾经是他羡慕的,强大有力,既可以持起刀笔掌控朝政律法,也可持起戈戟。不过现在他不羡慕了,因为他已经和父亲一样了。   屈襄接过侍女呈来的布巾,“你来可是为了苏己?”   屈眳挑挑眉头,眼里都露出了万千柔情。   “父亲知道了?”   “我一回来,家老就和我说了。”屈襄说着,将布巾丢给侍女,他抬手,捧着各类铜器的侍女出去了。   侍女们出去之后,室内徒然安静下来,就剩下父子两人。   屈襄站在那里,他回头看屈眳,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比之前越发成熟了。原本还有几分稚气,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回来的时候,听家老说过了。”   “既然父亲已经知道了。”屈眳嘴角似乎勾了一下,抱拳对他躬身下来,“还请父亲成全。”   “……”屈襄回首过来。   “你知道你在说甚么?我们卿族娶妻,虽然没有诸侯那么多规矩,必须要娶妻于外,但也必须门户相当。”   “父亲之意?”   “……”屈襄回头过去,“苏己不够。”   “我打算在郢都里给你娶妻。工尹之女,我记得今年十三,也快要及笄了。”   “父亲既然觉得苏己身份不够,为何当初,父亲相中了苏己呢?”   屈眳话语直接,屈襄面颊上的肉抽动了两下。   “我说不行,便是不行。郢都里有那么多的贵女,哪个都可以,唯独苏己不行。”   “即使苏己有身了也是一样?”   屈襄毫不犹豫的点头,“没错。苏己若是产子,可以把孩子抱过来,由专人抚养,绝对不亏待他。但是苏己,不能嫁入屈氏。”   “父亲是打算娶工尹之女?”   屈襄颔首。   屈眳突然觉得很可笑,不过并没有多大的失望。原本他不过也是突然起意,并没有给予全部的希望。   “父亲不用忙臣的娶妻之事了。”   “放肆。娶妻乃是大事,父母在,自然是交给父母来决定,哪里有男子私自决定的道理。”屈襄是蛮不讲理到底了。   屈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也不想和父亲争执下去,就算说的再多,也没有多少用。   他只是和屈襄告辞,而后直接退出去。   家老过了好会过来,“主君,这……”   “不能如他的意,这么任性妄为,以后他还得了。”屈襄说着,心里涌出一股厌烦,拂袖而去。   早就预料到的事,真的发生的时候,屈眳心底只有一片平静,至于父亲想要给他娶别家之女,他心里丝毫都不紧张。   若是以前,只能由父亲说了算,但是现在,父亲说了,他也就那么一听而已。   转过一个拐角,直接回到他居所里。父子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说完之后,他就回来了。   半夏还睡着,屈眳看到她睡着了,让侍女们退下,自己过去。   她睡颜宁静,只是眼睫时不时轻轻颤动两下。和雨天里,沾了雨水的蝶翼一样。   屈眳盯着她看了好会,忍不住也躺在她的身边。不一会儿,也跟着她一道睡过去。   半夏休憩的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时辰,就醒过来了。她白日里再怎么累都不会睡的很久,她睁开眼,就见着屈眳躺在旁边,她没有防备,吓了一小跳。她翻坐起来弄出的动静,把屈眳也吵醒了。   “你醒了?”屈眳睁开眼,他坐起身来,盘腿坐好。   “你之前不是和左尹说话去了么,就回来了?”   屈眳点头,“话已经说完了,就回来了。”   半夏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过了下她迟疑道,“是左尹不愿意吧?”   屈眳没打算把结果直接告诉她,只是等她问起的时候,迂回说两句,然后好好抚慰她一番。谁知半夏早已经猜中了。   半夏看到屈眳看她的怪异眼神,不由得叹口气,她也盘腿坐起来,“你当我为何跑过来追你,就是因为这个。向左尹说谎又有甚么必要,左尹见多识广,甚么没有见识过,怎么可能因为我有身了,就点头答应你娶我?”   说着,她伸出纤纤指头,手指在他的额头轻轻戳了下。   男子头颅金贵,除去每日整理发冠之外,不可轻易触碰。不过她就喜欢摸他的脸,吻他。屈眳不仅没有觉得半点被冒犯,反而很受用。他喜欢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也只有她才能这么亲密的亲吻和抚弄他。   只要她这么做,心里再多的烦心事也没有了。   “难怪你这么急冲冲找我。”屈眳笑了笑。   半夏看他脸颊边落下来一缕头发,伸手就给他捞上去,“不然我这么跑过来,是专门和你做那事的么?”   说完,她自己愣住,都由不得脸上一红。   屈眳盯着她坏笑,半夏恼了,伸手在他头顶上轻拍一下,“不许笑!”   “为何?”   “因为……”半夏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她通红了脸,“反正就是不许笑!”   原本是过来劝他的,结果稀里糊涂的被他美色所迷,也就算了,还一同压在书案乱来。以后屈眳还能好好用那张漆案吗?   屈眳笑了,他笑的挺畅快,伸手把她拉来,让她坐在他怀里,“父亲不答应。看来只能慢慢来了。”   “本来就是。”半夏被他两只手圈在怀里,转身过来,指头戳着他,“左尹是甚么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松口?”   “你呀,想的太简单了。”半夏说着,反手抱住他的脖子,见着屈眳的脸,觉得还是要好好的安抚他,在他面庞上亲了一下。   “我还是怕你虚耗青春。毕竟女子最好的时日也只有那么长,若是都拿来等我了,那对你也太不好。”屈眳脸颊微微扬起,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半夏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我知道了。”   屈眳享受够她的抚弄之后,一头埋入她的怀中。半夏熟门熟路的将他抱住,“那我也非你不嫁?”   话是带笑说的,但仔细听来,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   屈眳呼吸一顿,他两条手臂紧紧抱过来,把她的腰紧紧抱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半夏在宫邸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屈襄,既然人都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屈襄留半夏下来用了一顿晏食。   只是用膳之中,他状若无意提起想要给屈眳娶妻。   半夏露出些许惊讶,看了屈眳一眼,屈眳也看她一眼,飞快的带着些许俏皮眨眼。   “那的确是好事。”半夏笑道。   她这反应和屈襄意料之中的相差太远,女子听到心爱男子将要娶妻,而且所娶之人不是自己,几乎都是阴郁不已,甚至不少人郁郁而终。   她倒是不像自己原先想的那样。   晏食用完,半夏就趁着夜禁没有开始,匆匆回去了。   屈眳想要亲自送她,却被屈襄用眼神制止住。因为有屈襄阻拦,屈眳和半夏之间,眼神反而越发的柔情款款。   半夏对屈襄微微屈膝,而后盈盈秋波往屈眳送去。   她原本就能很好的拿捏住自己的眼神,柔情爱慕,却又不失端庄。压制着的风情,比全数展露出来的,更加勾人。   她盈盈而去,屈眳一直到完全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收回目光,他回首一看,见着屈襄也盯着半夏离去的方向。   他顿时沉默下来。   父子两人比较之前多了许多生分,屈襄离开之后,家老过来叨叨絮絮的和屈眳说话,“少主好久都没有回来了,主君其实也很挂念少主,只是主君的脾气,少主又不是不知道。”   屈眳站在那里没动,他想起以前的巴姬,他看向家老,“父亲看上去似乎有些寂寞。”   “当然,主君年纪大了,少主也该多多回来才是。”说着,家老看看左右,“最近主君对小君子很是疼爱,经常抱在膝上。少主这……”   家老不忍心看着自己看大的少主,最后竟然输给一个幼儿。   屈眳听后,笑了笑,看着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两手拢袖,笑了两声,回头去了。   家老那些话,他也只是听听,父亲喜欢幼弟,那就让他去喜欢。他早就过了弄些小儿娇态讨父亲喜欢的年纪。   反正父亲还不算是老的特别厉害,总归还会有别的儿子。   他何必着急?   屈眳看了一眼浓黑的夜色,笑了笑。   屈襄的确在给屈眳选妻了,郑姬齐姜身份足够,但是离得太远,远嫁过来的新妇是压不住夫婿的,也根本管不住。自己都如无根之萍,又怎能去管夫婿。   最好还是在郢都内选一家。妻族就在郢都内,屈眳就算是想要无视正妻胡来,也要斟酌一二。   谁知屈襄还没给屈眳选出一个正妻,他自己反而惹得了风流债。   屈眳拢袖看着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少女,抬起袖子站在庭院里哭哭啼啼。少女半长的身量,头上还梳着未嫁的发髻,只是发髻上崭新的玉笄,还表明她才成人不久。   屈眳站在木廊下,听着少女如同夜莺一样的啼哭,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家臣,家臣满脸尴尬,却还不得不解释,“主君有一次去许大夫家饮酒,饮酒多了之后召人伺候,谁知……是许大夫之女。”   男欢女爱,如同饮水用食,再也正常不过。只不过一般都是露水情缘,一夜之后,男女就各自散去。像这般找上门来的,实在罕见。   儿子听父亲的风流韵事,未免太过尴尬,屈眳也只是听家臣说了那么一句,就再也没有让家臣说下去了。   许姜站在那里,两眼红彤彤的。屈眳也不好上前,不过不管是何人过去劝说,许姜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然已经及笄,可是还满脸的稚气未脱。   “主君还没有回来,女子先回去,等到主君回来,再做商议?”有个家臣硬着头皮上去劝说许姜回去。   许姜一来便是站在门口,这宫邸们门前来往的都是卿大夫之家,一下就被人看了去,一众人慌慌忙忙把她请进来,生怕她再做个什么。   “小女就在这里等左尹回来。”许姜满脸倔强,“小女倾慕左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得幸和左尹有一夜之欢。小女就想见见左尹。”   说着,许姜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家臣们满脸无奈,屈襄此刻不在宫邸,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他们能找的也只有屈眳了。   屈眳摇摇头,“父亲之事,我插手实在不好。”说完摆摆手,直接离开。   路上遇见几个屈襄的侧室,侧室们听说之后,纷纷过来看,遇见屈眳躲都躲不开,满脸尴尬。   屈眳向几个庶母行礼之后,抬腿离开。   一直到自己居所,他把屋内所有人都遣开。只有他一人的时候,屈眳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父亲对半夏的心思一直都没有完全死心。   男子年纪大了,有这么个心思,不是好事。所以他特意给父亲寻来了许姜,许姜爱慕父亲多时,只不过一直苦于父亲的气势不敢接近。他另外找人给许姜出了这么个主意。   不但许姜可以得偿所愿,父亲也有事可做。   想到这里,屈眳盛开双臂,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这时候还早,寻人去传来自郑国的商人,他打算另外寻一些女子喜欢的鲜亮衣料首饰给半夏送过去。   她不缺这个,但屈眳还是想送,尤其看她穿上的时候,特别的开心和满足。   “少主,主君说,让少主来处置。”家臣来的时候,正好见着屈眳正在看鲁缟。   鲁缟薄薄的一层,屈眳抬头看了一眼家臣,“父亲当真这么说的?”   家臣点点头,“主君是这么说的。”   此事原本应该让主母来做更好,但是屈襄没有正妻,他有诸多侧室,但是侧室们不适合。   “请许大夫家里的女君过来吧。”   屈眳指指刚刚看中的鲁缟,示意就要这个了。 第99章 忙碌   许氏的主母一来,顿时前庭就变得更加热闹。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只是做父母的还是更疼爱自己的骨肉一些,何况屈襄身处高位,想要寻得这么一个夫婿也很难。   “许姜只是想要见左尹一面,难道这也不行?”许氏主母板起面孔问家臣们。   出乎家臣们的意料之外,许氏主母过来,不仅没有把许姜给拉回去,反而还问起屈襄的下落了。这下家臣们也头大如斗。   面前两个都是大夫家的女眷,根本不能动粗。他们站在那里手脚无措,只能去请示屈眳。屈眳听后摇摇头,他让郑国商人退下,自己去见这对母女,许姜见到面容和屈襄有几分相似的屈眳,顿时泪水涟涟。   “大夫,小女只是想见左尹一面而已。”许姜满脸泪水,旁边母亲陪着她一块哭泣,这下哭声更大了。   “现在父亲还没有回来,”屈眳道,他闻言软语,态度堪称极好,“许姜不如先进去休息一下,整理仪容,等到父亲回来,许姜再出来相见?”   许姜见屈眳没有立刻劝她离开,而是好声好气的让她先进去休息。   顿时泪水止住,屈膝对屈眳礼了一礼,“多谢大夫。”   家臣看着许氏母女进宫室,站在屈眳后面,满脸的头痛,“少主,这万一主君追究起来怎么办?”   主君吩咐的时候,只是要嫡子出来相劝,话里没有明说,但谁都明白主君话语里的意思是要把许姜给劝回去。   少主不但没有把人给劝回去,反而还把许氏主母给弄了来,并且还将人给请入了宫室,这家臣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   “我如何劝说许姜回去?”屈眳回头反问,问的家臣哑口无言,“妇人的心思,谁又能弄得明白,父亲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出面的话,许姜肯定要哭哭啼啼,到时候传出去,还不知要成甚么样呢。既然让她出去哭,不如让她好好在这坐着。”   家臣一听也是,之前许姜已经在外面哭过一次了,门口路过的驷车都比平日要多得多,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若是许姜再哭着出去,恐怕主君的名声也岌岌可危了。   “好好派人照顾这对母女。”屈眳吩咐。   家臣在后面道了一声唯。然后立刻去安排。   屈襄过了好会才回来,许姜听说屈襄回来了,连履都来不及穿,就穿着足袜跑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许姜如同乳燕一般撞入屈襄的怀里。   “小女终于见到左尹了,左尹这几日为何迟迟不来见小女?小女难道哪里惹了左尹不高兴?左尹要对小女如此绝情?”   许姜年岁不大,甚至比屈眳还小个几岁,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屈襄尴尬不已,老脸通红。   许姜年纪小,可是作风很有楚女的热情大胆,多情到男人难以招架。   屈眳看着屈襄手慌脚乱,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恨不得把怀里的少女给弄出去,好像这少女是一团烫手的铜炉一般。   屈眳没有相帮的意思,原本就是他设的局,父亲一头钻进去,他怎么可能出面。何况父亲的风流之事,做儿子的哪里有置喙的地方!   屈襄感觉自己如同被塞进了一只滚烫的铜炉,周围的家臣竖仆们不敢直视他和许姜,不是躲开就是纷纷低头跪在那里,如同人形的石头一样。饶是如此,屈襄还是忍受不了许姜如此投怀送抱。   “许姜!”他一边想方设法的把怀里的少女往外面推,一面高声喝她,让她清醒过来,这可是在人前,不是什么偏僻地方。   屈襄虽然有诸多侧室,但对于女子的脾气依然是一窍不通,他一高声,怀中的少女顿时嘤嘤又哭起来,而且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许氏主母也出来了,看到女儿抱住左尹屈襄,也跟着女儿一块流泪。   “左尹为何如此绝情?许姜倾慕于左尹,而且和左尹又有过一夜情缘,何必绝情到如此地步?”许氏主母心疼女儿,“左尹可是觉得许姜身份低微才不愿意相见?”   比起女儿的稚嫩,许氏主母的话就要老辣的多,许氏也是楚国大夫,哪怕比不得屈氏这种是楚国公室支系后裔,但也不是什么身份卑微之辈。只要屈襄敢点头,那么这两家的仇怨从此结下。   屈眳在另外一边看着屈襄被母女夹击,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屈襄如此狼狈。   若是当初在许氏赴宴的时候,稍稍看一下,也能看出前来的少女和普通侍寝女子的不同了。   屈眳只是摇摇头,感叹几声。然后迅速离开。   现在父亲忙着对付这对母女,还没来得及发现他,要是发现了,回头恐怕要找他发怒。   回去的路上,他又看到了好几个庶母。这些庶母们神色焦急,一个两个恨不得立刻到前庭去。   见到屈眳,侧室们先是行礼,然后迫不及待问,“少主,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许姜找上门来了?”   屈眳只是满脸的尴尬,“庶母们难道不知道吗?”   这群侧室,耳聪目明,打听消息的本事比谁都厉害,许姜已经在那里好一会了,也足够她们打听到什么,果然听到屈眳这么一说,侧室们打听来的消息一下坐实,她们反而无措的厉害,不知要如何办。   “主君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出这事!”一个侧室愤愤出口,话语说出来之后,见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失言,不由得惊慌失措的躲到一边。   廖姬道,“主君春秋正盛,只可惜婢子们平日蠢笨,没有伺候好主君,婢子们甘愿认罚,只是许姜那里如何了?毕竟是许大夫之女,让人就在那里呆着,实在不好。”   屈眳看了廖姬一眼,见着廖姬目光没有半点躲避,见着真的和关心许姜一样,“父亲已经回来了,正和许姜相见。诸位庶母还是不要去打扰的为好。”   说完,他再次对侧室们行礼后离开。   廖姬看着屈眳离开,她对这个回来之后就别样不同的嫡长子,不敢轻易靠近。她曾经算计过他和苏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在后面看着,久久都没能说话。   屈眳从父亲那里出来,郑国商人已经将上好的鲁缟送来。屈眳看了一眼之后,就自己带上东西,径直到半夏那里去。   自从半夏说自己肚子里可能有屈眳的骨肉之后,楚王大受打击。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把她弄到手,也不太可能让她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入渚宫。   半夏知道楚王在想什么,所以她也能优哉游哉的做自己的事,不再怕他突然又把自己给弄到渚宫里去。   她拿了个松土的小锄头,蹲在地上给花卉松土。   “兴致这么好?”她低头忙着,听到头顶上传来这么一声,她抬头就见到屈眳站在那里。   “你来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半夏奇怪道。   “是我要他们别告诉你的。”屈眳说着拉她起来,见到她手上的锄头,让婢女过来,把这东西收走,“这种事,让奴婢们来就行了,你怎么又亲自来了?”   屈眳说着,拉着她去盥手,顺便把脚上的履换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种的花圃。   “都快好啦。况且这些都是我叫人移种过来的,自己看着跟放心。”半夏怕屈眳理解不了,“就像自己骨肉,生下来,总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不过她这个比喻一出来,屈眳似乎更不能理解了,“就算是骨肉,也没有自己亲自照看的。奴婢们难道不会伺候吗?”   半夏顿时拉下脸来,原本她是要告诉他亲自动手的快乐,结果他满脸疑惑,告诉自己,有人帮忙,就不要自己动手。   没话可说啦!   屈眳察觉到她心情似乎徒然间就坏了,她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他。屈眳脑子转的飞快,“不过你经手的,格外好。”   半夏原本被他坏掉的心情顿时恢复了一些,她扬起下巴,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下。终于肯顺着他的力气,跟着他进屋子了。   屈眳是来献宝的,到了屋子里,迫不及待的就让竖仆把自己从郑国商人手里买下的鲁缟给她看。   她不缺这个,但是他就是喜欢给她买,她要的很少。甚至少到让他有些惶恐不安的地步,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寻来这些,献宝一样的送到她面前,只为求她的欢心。   鲁国自持周礼全在鲁,行事有一种自傲矜持,出产的缟,比起楚国的华丽,比较清雅。他仔细想过了半夏的喜好,觉得她应该是比较喜欢这个,特意给她寻来。   果然半夏顿时就来了兴致,她左右看了好会,干脆伸手把缟拉开,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问屈眳,“好看不好看?”   自己挑选的东西,怎么可能说不好呢,屈眳顿时颔首,“美极。”   他的赞美让半夏喜不自胜,不过她知道直男审美简直惨不忍睹,问过他之后,也不就此打住,她站起来,蹦蹦跳跳到有立人高的铜镜面前,比在身上开始左右顾盼。   “好薄啊。”半夏比划了两下,她有点苦恼,“这么薄,现在都已经天凉了,要是夏季,还能做纱衣。”   正说着屈眳已经过来了,他贴过来,两手环住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时不时的轻轻抚一下,带着没有说出口的念想。   “那就留着热了再做。”屈眳垂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她喜欢他送的东西就好,至于如何处置,那都是凭她喜欢。   “热了再做,那得多久啊。”半夏长长的感叹,“做成亵衣倒也成。”   话语落下,她就感觉到后背上贴着的男人,呼吸一顿,然后用别样开心兴奋的语气道,“好啊!”   话语里简直是压抑不住的德蠢蠢欲动。   “听说此物鲁宫中女子也经常用,用于内装。”屈眳说着,有些忍不住,恨不得立刻面前的布料变成成衣被她穿上。   半夏没好气的瞪他,不过那一眼软绵绵的,也没有多少震撼力量。   她看了看,心里有底了。   比划了两下,让侍女拿过去。   “你来的这么勤快,不怕左尹生气?”半夏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   屈眳抬头起来,嘴唇在她的面颊上蹭了下。她身上的香味干干净净,和其他贵女不一样的是,她很少在面上用粉,几乎没见她用过,而且她很少佩戴香草之类,这种楚人里常见的香物。   即使她不佩戴这些,但是她身上还是有浅浅的极其干净的怡人芬芳。应该是属于她本人的气息。   “父亲这一时半会的,恐怕还顾不上我。”屈眳贴在她的脖颈处,慢慢答道。   半夏回头,“怎么了?”   屈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将屈襄惹了风流债的事,一五一十的和半夏说了。   半夏听着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她也没法说出哪里不对经来。她对着屈眳怔怔看了好会,“左尹……也会找人伺候啊?”   这话问的屈眳想笑,他抬手在半夏脑门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力气用的不大,但还是让半夏啊的一声捂住了脑门。   “怎么不会,大夫之间宴会,本来就有美人服侍,若是天色太晚,也会有美人侍寝。父亲也这个时候招惹上了许姜。”   父亲对半夏念念不忘,在屈眳看来,不是甚么深情,只不过是对貌美女子没有得到过的遗憾罢了。   既然父亲这么念念不忘,那么他的那些庶母对父亲也没有任何吸引了,他就给父亲另外寻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来。也好让父亲在男女之上有些事做,不要再留精力出来在半夏身上。   半夏的注意力瞬间就被他刚刚说的话给吸引去了,她眯起眼睛,半是审视,好会开口,已经带上了审问的调子,“你说都这样?”   屈眳立刻感觉不对,他感觉敏锐,立刻道,“是这样,但是我从来没有让那些女子近身过,从来没有。”   “那些女子完全无法和你相提并论,何况她们在我看来,一个个丑似恶鬼,自然更不会令她们近身了。”   两句紧急的答话,让半夏称心如意,心满意足。   “真的是这样?”半夏心情好多了,不过还是凑到他跟前问。   屈眳毫无犹豫的点头,“自然这样,你可曾见过听过我对别的女子有任何兴趣吗?”   半夏听后很是认真的想了又想,摇摇头。人是最保守不住秘密的,何况男女那点事,传的更是飞快。他和自己的那点事,原本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私事,谁知传的郢都所有的贵族都知道了。   要是他敢对别的女人表露意思,恐怕第二日一早,就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她总算是心满意足,捧着屈眳的面庞,亲了两下,作为对他忠贞的奖赏。   “现在左尹应该很苦恼吧?”半夏终于想起屈襄了。   屈襄招惹上的是个小姑娘,年纪小的小姑娘原本就执拗,认定的事,谁也别想拉回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哄。   不过半夏怀疑,屈襄这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哄过女人过。   “这女子是大夫家的,恐怕不好对付吧?”半夏问。   屈眳微微一笑。   何止那个女子不好对付,那个女子的父母更是不好对付,他就等着看父亲怎么被比他还年幼的女子弄得鸡犬不宁不好了。   半夏靠在他怀里,感叹了几声,怎么连屈襄这种大人物,竟然在女色上也会犯这种错误。   屈眳听她细声唠叨,她感叹的越多,他心中就越高兴。父亲在她心目里已经彻底沦落成好色之人了。   “你以后也不会成左尹那样吧?”半夏突然问。   屈眳低头,“你说呢?”   问题一下被屈眳给重新踹到她那里,无事生非却没有成功的半夏哼哼了两声,一下钻到他的怀里。   屈眳抱着她坐到席上,耳鬓厮磨,时不时说些话逗她发笑。   最后终于把她哄得开开心心。哄女子开心,很多男子不屑。但他却是甘之如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得上看到她的笑颜更好了。   “要不然,我让人把那些都做内裳好了?”半夏被屈眳哄得开心了,想起来要好好的犒赏他。   半夏见到屈眳瞬间露出来的惊喜,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   果然男人也是要好好宠爱的。   半夏想。   屈眳是被屈襄派人叫回去的,屈襄若是不派人来的话,他恐怕又要在半夏这里呆上一整宿。   屈眳回去之后,刚刚见到屈襄,就遭了屈襄的怒斥,“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   此刻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屈眳被父亲这么一训斥,跪下来认错,“臣有错。”   承认完之后,见屈襄满脸的怒气依然没有半点减弱,想来应该是白日里受了许姜母女不少纠缠,迁怒于他。   屈眳飞快问,“许姜如何了?”   他问的很快,屈襄一愣,而后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面色极其阴沉。   屈襄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和以前一样让主人家派来的女子伺候,早知道是许姜,他怎么也不会让人近身!   想起白日里这对难缠的母女,屈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对着屈眳已经没办法发泄了。   “我白日里要你把许姜送走,你为何又把她母亲给请来?”   一个许姜已经够让他头痛的了,竟然还将母亲接来!   “臣一个男子,是没办法劝动许姜的,何况许姜还是父亲的……”屈眳故意停顿一下,惹得屈襄脸色越发难看。   “许姜之前站在外面,已经是让来往之人看笑话了。若是许姜哭闹的厉害了,恐怕会惹得有更多关于父亲的流言。臣以为许氏主母或许会通情达理,毕竟只不过一夕之欢,算不上甚么。谁知……”   屈眳轻咳了下,“谁知许氏主母不仅没有拉住许姜,反而还和许姜一块闹。”   屈眳的做法挑不出任何错来,毕竟谁会料到,这对母女如此难缠呢。   屈襄的站起来,直接往后面走去。屈眳在后面叫了他几声,也没能留住屈襄的脚步。   等到屈襄离开了,屈眳才站起来,从家臣那里他得知,他走之后,许姜闹得还挺大,哭闹着要嫁给屈襄。而且许姜说的是哪怕不是侧室,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妾侍,也可以。   此话一出口,许氏主母哪里肯答应,顿时和屈襄闹起来。   屈襄这半日就是在这对母女的胡搅蛮缠中过去了。   家臣满脸愁容,“这可不好办呢,许氏就在郢都,想甚么时候来,甚么时候都可以。而且许大夫也不是一个脾性很好的人。闹起来,恐怕不好看。”   的确是不好看,哪怕拼着一张颜面,不管那些流言。这家人也不是好对付的。   但是他要的就是不好对付。不好对付就对了。   屈眳笑了两下。   紧接着这两日,屈襄被这对母女纠缠的头大如斗,恨不得离开郢都,躲的这对母女远远的。   许大夫对妻女的所作所为,一句话都没有,不过既然是一句话都没有,也不伸手阻拦,自然就是默许了。   屈襄在渚宫里自然没有什么,料那对母女胆大包天,也不敢在渚宫里胡作为非。但是屈襄也不可能一年到头,全都住在渚宫里。一日出宫,就被那对母女拦了个正着。   许氏主母没有拦住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见着他,令御人跟他车辆之后,然后只听到后面的女子清了清嗓子。屈襄顿时汗毛倒竖。   果不其然,许氏主母清了两下嗓子之后,捏着袖口就在车上哭了起来。   男女乘坐的车辆形制之上就有很大的不同,大道上,来往的人看到前头是上卿的车辆,后面是一辆女车,女车跟在上卿之后,帷裳里还发出女子的痛哭之声,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如此一日两日的跟着,屈襄简直要受不了。   有这么一桩事在,屈襄根本没有其他的精力来管别的事了。屈眳哪怕到半夏那里两三日都没有回来,他都腾不出手去管。   果然他的父亲还是少一个真正中意的人来服侍,现在有了,可不就好了吗?   屈眳听着外面女人别有深意的嚎啕,脸上笑了笑。 第100章 舍得   屈襄被许氏主母如此堵了好几日,有好事者把屈襄和许姜的那些风流事传的到处都是。屈襄这二十多年来一直以严肃面貌示人,行事直接刚硬。所以他有个什么事,一下传的到处都是。   屈襄焦头烂额,恨不得对这对母女绕道走。   可躲得了女人,这家的男人不好躲。许大夫亲自寻上门来,屈襄连躲都没地方躲了,一同共事,哪里还有给他躲避的地方?   屈眳看着许大夫请父亲上门一叙,屈襄脸色难看到极点,上次去许大夫家,莫名其妙的就招惹上许姜,这次还过去,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来。   “只是请左尹喝上两杯而已。”许大夫笑道,“左尹又不是没有到过我家,为何这次如此躲避?若是左尹不放心,可以让屈大夫一同前去。”   屈眳没想到许大夫竟然把自己也一路拖下水,他颇有些意外的挑挑眉,“许大夫?”   “我有心请左尹上门叙旧,左尹担心,就只有请屈大夫一同前往了。”   三人说话的时候,周旁也有人经过,见着屈襄和许大夫在那里,不由得窥视几眼。   屈襄被那些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又见许大夫坚持,索性决定干脆在许氏家里把话都说开。   点头答应了。   许大夫离开之后,屈眳走在屈襄身旁,“父亲,臣就不去了?”   这次许大夫请屈襄赴宴,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父亲的私事,儿子不会插手,尤其这男女风流事,带着儿子过去总不像话。   “去,为何不去?”屈襄抬了抬手,“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你就去。”   屈眳愣了下,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他的确也没有别的顾虑了。   傍晚时候,屈眳陪着屈襄去赴宴。出乎意料之外,许大夫没有逼问屈襄和许姜之事,只是和屈襄和之前一样,你来我往的喝酒而已。   屈眳陪坐在侧,饮酒不多,从开始到现在,只不过喝了两杯而已。喝酒多了会头脑不清楚,甚至做了甚么事都不记得,任由旁人摆布。他没有半夏那样百杯不倒的好酒量,只有少喝了。   许大夫和屈襄饮酒三巡,最后才提起许姜,“她对左尹很有意思,不知左尹如何想?”   屈襄连连摆手,“大夫莫要说这个了,那日我并不知道来人是许姜,何况我年岁已大,家中妇人也多。难道大夫愿意将许姜许配给我这样的男子么?”   屈眳在一旁继续喝酒,父亲的私事他一句话都不会说。在许氏家里,他也没有任何的拘谨可言,撺掇许姜的不是他出面,而是拐了好几个弯才找的人,许氏就算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更何况男女之事,谁也不会觉得有人算计。   “许姜看中了左尹,哭闹甚久,为左尹持帚,左尹也不愿意?”   屈襄严肃起面孔,“我年岁和许姜太不相配,长子都快要婚配了。这不是害了许姜么?”   屈眳听到婚配两字,顿时抬眼,他目光动了动,依然还是刚才一样的神情,没有变多少。人前还是要给父亲颜面。   屈襄话语说的句句都在道理,他年岁摆在那里,和许大夫年纪相当,都能做许姜的父亲了。但凡父母疼爱女儿的,都不会把他列为女儿夫婿的人选。屈襄位高权重,但年纪很大,可以做祖父,家中侧室众多,那些侧室一个个出身高贵,也是不好对付。   这个道理许大夫自然明白,只不过看屈襄到底是个上卿,而且正室离世已久。他多少还是想女儿能嫁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对许氏有所帮助。   “再说,若是许姜嫁我为侧室,那岂不是不好?”   许大夫听到屈襄此言,面色变了两变。   屈眳在一旁听着,心下觉得父亲果然厉害,几句话就把许大夫给打发了。   许大夫自然是不想正妻之女去做侧室,两人同在郢都,他想着的是正室之位,不过看屈襄一点意思都没有,也不放在心上了。   接下来的酒宴便有些马马虎虎,胡乱喝过两杯,看了一场歌舞之后,屈襄就带着屈眳告辞。   许大夫等到屈襄离开之后,让妻女前来。主母见到许大夫就问,“左尹怎么说的?”   主母对女儿主动攀附上屈襄一事,并不怎么责怪,毕竟就算是在郢都,想要找到屈襄这样的男子,难上加难。既然女儿看上了,她也觉得不错,自然要替女儿谋划。   许姜也面露希翼。   许大夫摇摇头,“左尹没有半点迎娶继室的意愿。”   “侧室我也愿意!”许姜立刻高声道,唯恐父亲不知道似得,她又道,“不,哪怕妾侍我也可以!”   “胡说!给我闭嘴!”许大夫怒喝。   “婚姻之事两姓之好,既然不是正室,何必浪费大好年华!”许大夫怒喝。   许姜就是喜欢屈襄,屈襄是成熟男子,身居高位,气宇轩扬,和他一比,那些年轻男子根本就算不得甚么。她经人提醒,好不容易才知道寻到屈襄来家中赴宴的机会,才和他有了一次肌肤之亲。   许姜不想只有那么一次,更还想以后时时常常见到屈襄。听到父亲如此厉色,不由得哭了出来。   “以后你也不要在路上拦左尹了。”许大夫看向妻子,“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给寻一个大夫之子。”   许姜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声响。   这一趟去许氏,如同意料之中的那样,许氏主母没有继续上门纠缠了,这让屈襄松了一口气,女子比男子难缠多了。男子这般,还能义正言辞的喝退他,不行还可以动手。   可是对着女子,动手是不能动手,喝退的话,对着妇人高声厉喝,落在别人眼里,反而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幸好许大夫还知情达理,不然还真的不知要如何收场。   作为回报,屈襄私下让人给许大夫推荐了好几个屈氏里的年轻俊彦。   此事暂时看起来就这么过去了。   半夏踩着小板凳也看了好会屈襄的风流事,没办法,人天生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她也没能例外。不过比较好的是,半夏没有嚼舌头的习惯,她知道归知道,但是不会拿出来到处和人说。   楚王没有召见她入宫,只是每逢有祭祀之类的,会派人过来询问她一下天气如何。两人没有再见面。   外面的人都说她在楚王那里失宠了,其实只有她自己和屈眳知道,她有多求之不得。   因为她在楚王那里“失宠”,所以原本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除去屈眳之外,没有谁上她的门。这也让她少了不少麻烦。   今年封邑丰收,她亲自去看了一圈,望着已经收割过后的稻田,她很是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多的田地呢。”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田地,而且在她的打理下,收成还不错。   “那都是主人的治理之功。”午在一旁道。   这话他不是完全的哄半夏开心,他以前也在斗穆家里呆过,曾经在封邑上走过几次。知道封邑之中的收成其实也是看神鬼的意思,不过那里就算有丰收,不仅次数少,而且收成也没有这么好。   “真的是就好了。”半夏靠在车上,其实她还想弄个大棚呢,不过这里物资缺乏的厉害,就算她想,也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尽量的侍从除虫害这种,人力能及的地方下手,至于其他的,只能暂时看看了。   “反正奴看其他大夫们没少叫人祭祀鬼神,也没见到他们有几次丰收的。”   半夏靠在车上,听到这话对他笑笑。   她在封田上转了一圈,她并不喜欢讲什么排场,尤其地方又是在郢都城郊,离郢都并不远,就是带上几十人的护卫,慢慢的在四周转悠,偶尔停下来,半夏还回去看看稻田。   她并不以剥削人为乐,种田所得,也会有两成多的会留给种田的人。其实她更想尝试一下将田地租给农人们种,到时候收租。   她这块地方农田多,但是没有开垦的地方也多。租给农人也算是物尽其用,但是被屈眳拦下来,屈眳对领地之内的十分看重,说贵族以田地为本,租给农人原本就前所未闻,何况那些农人不一定对领主忠心,万一有暴动,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屈眳的话半夏听了进去,人心复杂,她自己也知道。此事就暂时放下来了。   她下车走了一圈,看到她来了,农人们都很激动,这些农人都是她的私有物。但是这位女君不但没有把他们当做牛羊马那样使唤,反而还给粮食,他们对她感恩戴德。   照例,庶人不得靠近贵人身侧。所以农人们感激涕零,也不能靠近半夏。见到她的时候,远远的跪伏在地,向她表示自己的敬意。   哪怕过了这么久,半夏还是不适应别人给她行这种大礼。她看了两眼,浑身都觉得不太对劲,“都让他们起来吧,天都这么凉了,跪在地上,到时候染病就不好了。”   “若不是主人,他们恐怕能不能度日,都还不知道呢。”午走在她后面,周围是武士。   半夏在封田里过了好会才回去,车辆还走在道上,远远的就有人跑过来。   “主人,有女子前来拜访。”   半夏听后很是意外的挑了下眉头,除去君夫人季嬴之外,她在郢都,几乎没有和其他女性有什么往来。其他女子大多数坚信貌美女子天生野心,而且是祸患,所以那些贵族女眷也不愿意和她来往。那些女眷还没有重要到让半夏心甘情愿的去贴她们冷脸的地步,她一般有话直接和男人说,不会和女眷来往。   “女子?是谁?”半夏想了好会,也没有想到哪个女子过来。   “来人说是,左尹给屈大夫选定之人。”竖仆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一下变得极其奇怪。   估计是屈襄给屈眳相看女子,结果那女子上门耀武扬威来了。   半夏长长的哦了一声,面上没有半点怒意和嫉妒。   她回去之后,果然看到庭院内站着一个十四五的少女。因为饮食等的原因,说是十四五岁,其实看起来还要小一些。   完全就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头上的玉笄表明她已经及笄了。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回头过来,就见到站在门口的貌美女子,女子身着朱纹绣衣,如同传说的那样,貌美无双身姿靓丽。   “你是……”半夏站在那里,她看着面前还不能称为女子,在她看来只能是小女孩的女子,露出迟疑的样子,“不好意思,吾子不请自来,我实在不知道吾子该如何称呼。”   “我是申氏之女。”说着,申女高高的扬起头颅,她走近了几步,言行举止之中颇有几分耻高气扬,她向半夏走了几步,上下打量半夏。   那打量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那种高傲,和倨傲的姿态,令人很是不喜。   “你就是苏己,我知道你。”申女终于说话来,不过她一开口,就让人光火,“外面人都说你是不祥之人。”   此言一出,半夏身后的武士们蠢蠢欲动。面露不善。   武士们只会听命于自己的主君,保护主君的安慰,维护主君的尊严。任何前来无礼挑衅之人,都要被他们清除。   “哦。”半夏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她并不将那些外面那些女子嘴里的不祥之人的名头记在心里,“吾子看来并不是来做客的,既然如此,我不招待无父母管教之人,请回吧。”   半夏的面色平和,根本就找不到半点愤怒的影子,那种彻底无视的滋味,打的申女戳手不及,又缓不过神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半夏已经盈盈的和她擦身而过了。   “站住!”申女气急败坏,她怒喝几声,半夏根本没有听到,她只得喊,“左尹已经选中我为大夫新妇!”   终于这一句让半夏脚步停了下来,申女的脸上露出笑容。   半夏回头,伸出手来,“雁呢?”   周礼之中,男子若是真的看中女子为妻,上门的时候会打上自己亲手打的一只活雁。   申女脸上的得意顿时凝住,伸出来的手纤长白皙,漂亮的耀眼。   她咬咬牙,“屈大夫还未曾上门来。”   对,她只是得到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她欢欣雀跃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上苏己这里来。   “既然还没上门,你来我这里炫耀个甚么?”半夏慢慢道,她是个好脾气的人,对人也很温柔,但好脾气温柔,不代表人完全没有脾性,相反她有时候要是真的戳人,那会把人往死里戳。   “但是左尹看上我了!很快大夫就会上门的!”   “那又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定下来,那就做不得数。再说了,伯昭见过的女子多了,你算甚么?”半夏意有所指上下扫视她一眼,笑了一声。   “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人是有巫法的。你应当也知道我能通鬼神,得知常人不知道之事。”半夏回头,她看了看天上,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天空的云彩已经翻堆成了大团大团的,此刻的风已经有些大,她嘴角的笑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得罪了我可没有甚么好果子吃。你要来找麻烦,也要将消息都打听通透了才好。”   半夏又笑了下,“你很蠢,回去吧。”   说完,她直接微微提起衣服下摆,直接上堂。   前来耀武扬威不成,反而被当面羞辱,申女脸色涨红,她上前两步,两边的侍女过来拦住她。不等她说话,武士们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剑。   那凛冽的杀意逼得申女面色苍白,等到了门外的时候,申女大惊失色,因为他们带来的马车,已经被午带人给拆了,御人被暴打一顿,马匹直接杀了。   马被割断了喉咙,浓厚的血腥味直接溢了出来,午袖手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申女一行人。   除了主人之外,他不知道什么尊卑,他只知道,面前这人前来羞辱了主人,那么及时是不让人死,那也要狠狠教训一顿。   来人是女子,不好直接动手,那么就直接拆了她的车驾。   申女见血,吓得惊慌失措。可是身后就是豺狼虎豹一样的武士们。武士们因为之前她出言不逊,心中窝火,主君心胸宽阔,不和人计较,但是他们却不能。   申女被那一群双眼冒火的武士们吓到,她哪里还敢在这里久留,跌跌撞撞和自己的傅姆侍女一道就往外走。   刚刚走了没多久,风势加剧。今日的风的确有些大,但好歹都在接受范围之内,现在风力突然增强了。狂风呼啸,天地变色。   奴隶们收拾完门前的死马,赶紧跑进来,把门重重关上。   半夏三天之前就知道今天会有大风暴雨的天气,所以令人立刻把没有收割的稻田收割,所有收好的粮食全都入库,粮仓都做了紧急加固处理。   今日是掐着时间回来的,没想到前来找麻烦的小姑娘也是掐着时间来。若是好好说话,她还能好心的留小姑娘躲一下,既然是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的,那自然是不行了。   一通刀子样的话直接送出门,至于那个小姑娘如何在外面接受风雨洗礼,那就不管她的事了。   一场风雨来的极快,申女始料不及,加上车驾都被半夏手下的人给捅了,好不狼狈。风力强横,一下就把她给吹跑了出去,撞上一棵大树,等到家里来寻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泡在水里起不来了。   屈眳得了消息之后,等风力稍减,就直接上半夏的门。   大风过后是大雨,他冒着大雨过来,阍人开门让他进去的时候,屈眳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你消息得的那么快?”半夏看看天色,申女过来找麻烦,都还没过去几个小时,甚至外面的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   屈眳从渚宫出来,直接就来了她这里,路上被雨水当头淋了个正着。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泥水,鞋履里头也全都是灌进去的泥水。   半夏听到他来的消息,推门而出,就见着他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那里。   一看他这模样,半夏心下立刻想到了,他为何来此。   屈眳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我不娶她。”   半夏嘴唇微微张开,他掌心满是雨水,但肌肤却是滚烫的。半夏被手腕上传来的温度烫的一哆嗦,她立刻把人拉进来,履已经在外面脱了,里头的足袜也是湿透了,一进来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迹。   “半夏,我不娶她!”屈眳加重了语调,一言一语道。每一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慎重的。   他已经是大夫,早已不是当年需要仰仗父亲提携的少年。他既然能给父亲找些麻烦,自然也不会轻易的就服从父亲另娶他人。   管父亲给他选的人是谁呢,反正他认定了这一生除了她之外,哪个女子都别想靠近他,也别想做他子嗣的母亲。   他又握紧了她的手腕,半夏觉得手腕上滚烫,她心底的仅存的那一点怨气也不翼而飞。   真是的,她生什么气呢?   她早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思,他要是能看上那个蠢蠢小姑娘,那才是真的中邪了。   “我知道。”半夏道,“你先把衣裳换了。”   现在已经秋凉了,甚至已经到了初冬,他这么一身,又吹了风,到时候发热就会很棘手。   说着,素素给他解开腰间的带勾,把浑身湿透了的衣裳给剥下来,内外的衣物都已经湿透了。尤其是外面的长衣,袖口那儿都滴滴答答的往下面滴水。   脱了外面的长衣,她见到屈眳内里的绢袍也已经湿透了,衣料吸饱了水,紧紧的贴在躯体上。   半夏直跳脚,“有话你不知道等到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再来?”她气的恨不得咬他几口,好让他长长记性。   “我不早些来的话,你会气的更厉害。”屈眳道。   半夏一时无语,屈眳果然不愧是知道她的脾气,就算知道他不会看上那个小姑娘,但是被找上门挑衅了,哪怕狠狠反击回去,心里还是有点气。   女人通病,无药可救。只有让情郎亲自来,那才奏效。   “那也不用你冒雨过来!”半夏气的跺脚,她一边奋力的扒光他,一边做出恶狠狠的表情。   “天这么冷,你要是受寒怎么办!我没有剩下的药了!要是你真的因此生病了……”   半夏的话一下卡住。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想象若是屈眳因此生病,她会怎么样。   此时没有抗生素,一场小病,都极有可能要了一个壮年男子的命。她都不敢想   屈眳反手一把抱住她,他身上此刻就穿着一层绢袍,绢袍也湿透了,体热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过来,烫的她心慌。   他低头下来,直接吻住她的嘴唇,那滚烫体温裹挟在唇舌之间,直接渡了过来。长长的一吻,吻得她头晕目眩。   过了好会,她身体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耗尽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   半夏伏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喘息。   “我舍不得。”   她听到他如此说。 第101章 吃醋   我舍不得。”   短短一句话,却道尽了他的心意。心爱的人,他自己连说话都要放轻了语气,生怕一不小心语气重了点,就伤着了她。小心捧在掌中,放在心上,仔细疼爱细心呵护。哪怕知道她不会责怪自己,他还是冒着大雨赶了过来,因为他舍不得她生气,怒火伤身,他哪里舍得。   宁可自己冒着大雨而来,也不愿意她再多生气伤身。   半夏听明白他话语下的意思,眼圈红了红,她伸手狠狠的揪他身上的衣裳,此刻他已经被她扒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贴身的衣服。绢袍吸饱了水,紧紧贴在肌肤上,没有半点遮挡的作用。   她低头给他解开衣带,他内外都湿透了,就连她的手指上,都带上了水渍。   屈眳身上的最后一层衣服被她扒了,浑身上下就只剩下小腿上的胫衣。半夏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的劲道不大,屈眳直接顺着她手上的力道,给乖顺的坐在床上。他浑身□□,半夏抬头,看了他腿间一眼。   那一眼很是淡然,但是却让屈眳忍不住脸红心跳。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半夏就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把他腿上的胫衣也给扒了下来。   真的把屈眳扒光之后,半夏令人把热水抬进来。   屈眳这样,其实不用她管,直接丢给侍女们就好。但是自己的男人,哪里能容下被别的女人看到。就连男人也不行。   楚人男女不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怪毛病。   半夏抬头示意一眼外面的水桶,“自己去吧。”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伺候过哪个人。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伺候,直接抬抬下巴,示意屈眳自己去。   屈眳眼巴巴的看她好会,愣是呆在床上好会。见到半夏是真的没有给他擦身的打算,屈眳垂头丧气满怀失望的起来,自己去净房。   半夏在室内自己把从屈眳身上脱下来的衣物,给整理好,叫人拿出去,把干净的衣物拿进来。   两人厮混在一起,如胶似漆,他也经常在她这里过夜,有时候干脆就整天整天的住在这里,和夫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的衣物她这里也有。   不多时衣物送了过来,半夏等他出来,过了好会她没见到屈眳。半夏到净房那里看,推开门,就见到屈眳蹲在地上,水泼了一地。   “你怎么了?”半夏惊道。   屈眳回头,不好意思的对她笑笑。   “我……好像不会自己动手。”屈眳说起来,面上都忍不住露出一股窘迫。自小受人伺候,甚至沐浴都有人服侍,要他自己动手,一时间还真做不来。   屈眳不由得拱起身子,免得半夏看到自己的窘态。   半夏愣了下,突然就明白了屈眳为何这样。她哭笑不得,马上叫人立刻提进来几桶热水,自己把外面的长衣脱了,“会自己搓吧?”   屈眳窘迫的很,不过还是淡淡的嗯了几声。   半夏持起长杓,舀水就往他身上冲。屈眳抓起澡石,在肌肤上搓了两下。   身上干净了,换上贴身的衣物,半夏又给他把头发给沐洗了。头发已经全湿了,要是不洗的话,会发烧的。   浑身上下给他收拾了一通,最后把他摁在床上,把长发给梳通。   男人留长发,十分考验颜值,一不小心,就成了个狂野的野兽,尤其是披下来。她见识过了秦国人,觉得秦人还是全部把头发给梳上去的好。屈眳坐在那里,任由她摆弄,乖巧的如同一头驯服的猛兽。   他性情其实算不上多温和,甚至还有些暴躁。只不过到了她的手里,所有的桀骜不驯,全都散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半夏低垂着眼,她睫毛长长的,而且浓密,眨眼的时候,轻轻扑扇一下,他的心就猛地跳动一下。   半夏手里拿着漆梳正在梳发,视野里突然出现属于男人的一只手,那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把她手里漆梳拿开,一把把她扣翻在怀里。   他身上的凉意和雨水都已经洗干净了,男人的滚烫又翻涌上来,“我不知道父亲又给我选人。”   左尹到底是左尹,一个许姜拖得了他一时,拖不了他一世。   “也没甚么。”半夏靠在他的怀里,她知道屈眳心里如何想,也知道他对那些屈襄挑选的所谓女子如何厌恶,所以她真的半点都不怕。何况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现在的她和那些贵女完全不一样,她已经高过她们一截了,所以完全不会担心,她们对她有任何影响。   屈眳低头盯了她一会,半夏翻过来和他对视。他长发滑过肩膀直接垂落到她的面庞上,挠的她脸庞痒痒的。   “真的没甚么?”屈眳问。   半夏伸手握住他滑落到自己身上的一缕长发,想了想,她挺起身子,在他耳边道,“我真讨厌她啊。”   屈眳嗓子里终于发出一丝笑,他干脆翻身把她整个全部都压在下面,“我也是。”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父亲选的申女,哪怕就算见过,他也不会有任何印象,只不过她不喜欢,他自然也就跟着不喜欢了。   屈眳和自己同仇敌忾,半夏自然高兴,直接伸手一把把他抱过来。外面的雨水依然下的气势磅礴,窗外竹叶被打的噼啪作响。那响声一直传进来,如助攻的鼓点。催动着屈眳把她完全给拿下。   他一面温柔又蛮横的动作,压在她的耳畔,“叫我夫君。”   那话语听在半夏耳朵里,她慵懒妩媚的看他,却没有动,屈眳又开始蹭她,身体上上下下,密密切切的动作,原本就柔软的身躯顿时化作了春水,荡漾在他的动作里。   “夫君,快叫。”   半夏迷蒙着眼,紧紧的夹住他的腰,催促他再快点,给她足够的感觉。   听到他越发越急不可耐,连带着动作都渐渐急促凶狠起来,她在他耳边软软的嗯了一声。应下了他那声夫君。   屈眳被她这软软的嗯的一声,给懵了。他身子悬在那里,一时间进退不得。   明明是要她喊夫君,怎么变成他喊她了?   半夏笑的浑身发颤,她一笑,他受的裹挟又加剧了。他狠狠握住她半边柔腻,腰狠狠陷下去。   她的笑声顿时被掐断了。   雨水下了很久,半夏也被屈眳折腾了很久。他年轻,力气充足,对阵起来,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屈眳知道自己过分,事后好好给她揉了腰。只是那点心思就是不死。半夏也干脆,“你没娶我没嫁,甚么夫君不夫君的。”   一句话堵的屈眳无话可说。   他无言以对,只是抱着她,埋首在她的脖颈里,好半日都没能说出话来。   第二日屈眳直接和半夏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半夏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光已经透进来了。昨日吓了一整夜的大雨,今日也没有出太阳,天色阴沉,但阴沉屋子里头都这么亮了,时间肯定不造了。   半夏翻个身,从屈眳的怀里滚出来。   她一早就料到了会降雨降温,所以早有准备,让人把床上的被褥加厚。但年轻男人身上,暖烘烘的温度好像背后贴了一个暖炉。厚厚的锦被一盖,半夏夜里都被热醒来过一次。   睡了一晚上,身体上的不适缓解了很多,她回身过来,见到屈眳躺在那里,脸上还泛着红晕。她想起他昨天淋了一场雨,而且又胡搅蛮缠了好会。半夏担心他发热,伸手过去贴在他的额头上,手背并没有察觉到烫手的温度。   她才松口气。   要是屈眳发热了,她恐怕会恨不得把自己给抽几下。   屈眳睁开眼,眼里还有几许迷蒙,“甚么时候了?”   半夏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看天色,应该不早了。”   屈眳嗯了一声,却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他懒洋洋的摊开四肢,手掌贴在她的后腰上,手掌用力,稍稍揉了一下。   半夏一把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该起来了。”   现在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了,再这么躺着,还是不像个样子。半夏推了他几下,屈眳躺在那里不为所动。   “要是日日都和这样就好了。”   半夏看过来,“这样是哪样?”   “可就是和昨夜一样。”屈眳笑道,笑容揶揄,目光在她洁白如玉的双肩上看了几眼。   “你也不怕肾亏了!”半夏恼怒起来。不过她一想,如果真的这么干,她可能会先肾虚。   昨夜气势汹汹的雨,今天已经停了,不过天还依然是有点阴沉沉的。   屈眳笑了一下,他眼睛盯在她身上,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半夏被他盯得浑身发凉,她张嘴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主人,昨日里的那个申女来了!”   半夏坐在床上一愣,“她又来了?”   她昨天故意赶在暴风雨之前把申女一行赶出了门,现在恐怕躲在家里感冒发烧呢,就算身体好,被她说了那么一通,应该不会来了才是。   侍女终于将昨天武士们把申女车马全都杀了的事给说了。   半夏听后微微一愣,当面杀马,做的的确是有些过分。但是申女自己也是不告而来,而且来了也很嚣张,被人教训也理所当然。   “我去吧。”屈眳起身。   他年轻力壮,淋了一场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你去?”半夏看着他弯腰起来,把落在地上的绢袍捡起来穿上。   屈眳嘴里应了两声,他一边穿衣,一边过来看她,“我去。”   半夏点头,“好。”   他去的确是比较好,这种事由他出面,比她出面可好多了。   屈眳整理衣冠,洗漱的时候令人把出去把他的私兵叫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屈眳出去,到堂上见客。   申女昨日挺惨,马匹被武士杀了之后,只能和奴婢靠着两腿走。谁知刚出去没多久就碰上了倾盆大雨和大风,她被吹到角落里,淋了大雨。还是申氏家中见她久久未归,派人出去寻找,才找回来。   一回来就受了惊吓,加上着了凉,起了高热。申女的兄长怒不可遏,上门来兴师问罪来了。   武士们将他们气势汹汹,哪里会把人给放进来,再加上没有半夏的命令,干脆直接守在门口,和申氏一行人对峙。   屈眳来的时候,双方气势汹汹,一触即发。   申女的兄长以为会是半夏派人出来,谁知道门开了之后,直接是屈眳。   申女兄长一愣,而后就是熊熊怒火。屈眳和苏己有私情,这个消息在郢都里传的到处都是。只不过男女私情都是人之常情,知道也就知道,不会因为这个特别去怪两人甚么。现在左尹都要给他选妻了,他竟然还是和苏己不清不楚,还当面出来。这是要干甚么,为苏己撑腰么?   “屈大夫怎么来了?”申女兄长见到屈眳,顿时眼神不善。   屈眳站在那里,他一出来,原本拦在门口的武士纷纷让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屈眳径直走到申女兄长的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申氏的那些人,“你这是要干甚么?”   “不干甚么!”申女兄长见到屈眳面上竟然没有一分躲闪,理直气壮到让他目瞪口呆。申女兄长面色紫涨,他下来,指着大门,“我就是来替我的女弟讨个说法,她来这里一次,为何要杀了她的马?难道苏己不知道立刻要有风雨了吗?”   半夏的本事,郢都内的卿大夫们都知道。   屈眳脸上依然没有半点愧疚之色,“申女到苏己这里,语出不逊,言辞无礼至极。若是撞上一个脾气刚烈的,恐怕她直接血溅当场,连淋雨的机会都没有。”   申女兄长被说的一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好半日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贵族最好颜面,羞辱人,若是对方真的追究,拔剑而起血溅当场,传出去,旁人也不会惋惜,反而会拍手叫好。   但这话怎么可能由他说出口,苏己是外人,哪怕妹妹做的再错,作为兄长,自然维护妹妹。   “那也不必如此待她!”申女兄长怒道,盛怒之下,拔出佩剑,“苏己行事欺人太甚。我女弟也是左尹为你挑选之妻!你竟然如此对她?!”   “父亲没有告诉我,为我择选了正妻。何况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会娶她的。”屈眳站在那里,“我之前还奇怪,她为何如此蛮横,看了吾子之后,我总算明白了。就算是父亲和我说,我也不会迎娶她。”   屈眳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绝对不会。”   “竖子!”申女兄长勃然大怒,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冲过来和屈眳决一死战。   “你才是竖子!女弟如此蛮横无礼,不去教训你那女弟,竟然还敢来寻麻烦!可见兄妹都是如此做派!”   说着屈眳直接拔出铜剑来,“若是吾子想要动手,那么我就奉陪到底!”   申女兄长看到屈眳和屈眳身后的武士,不如自己的人多,顿时露出得逞的笑。他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和苏己好好谈。   带上人来就是要到她这儿耀武扬威的。屈眳那话正好是中他下怀。   正要动手,听到后方一阵车马嘶鸣,回头一看,却见到屈眳的私兵已经带过来了。屈眳手下的私兵要比申女兄长带过来的要更像样。   屈眳一笑,“开始吧。”   半夏在屋子里头都能听到外面的呐喊声。侍女们给她带消息,说是屈眳带着两拨人在外面和申氏的人在外面打架。   半夏一开始还有些着急,但是听说屈眳是带着两拨人前后夹攻,而且切断了一切去搬救兵的可能之后。她就不着急了。   半夏慢腾腾的起来,穿衣洗漱。甚至在外面乱战的声音里,斯条慢理的用完了蚤食。   “还要打上多久?”半夏问侍女,午也出去打架去了,她身边就剩下侍女了。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满脸喜意,“屈大夫已经把那些人给打趴下了!”   半夏听了就来了兴致,她上楼阙看了一眼。她的宫邸,是照着贵族宫邸修建的,门前会有修筑有高高的楼阁门阙。   在楼上,她果然看到门外躺尸一片,她飞快的寻找屈眳,一下就被她给寻到了。屈眳手里持剑站在那里,衣着整齐,看上去毫发未损。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笑了一下。   明明没人告诉他,但是屈眳就是能感觉到她在楼台之上。   申女兄长原本是想要来寻半夏的晦气,谁知道被屈眳收拾了一顿。屈眳一手持着铜剑,见着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申女兄长。   “你忘了苏己是甚么人了吗?”他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申女兄长。申女兄长挨了屈眳好几下,虽然不伤筋动骨,更不会连累性命,但还是疼的他完全起不来身。   “堂堂上卿都不敢对她当面无礼,你女弟到底是甚么人,胆大包天。”他提剑蹲身下来,“这是鬼神对她的惩戒,怪不到苏己身上来。”   申女兄长面上肿了好几块,屈眳下手有分寸,但动手的时候,也不是事事都能顺从他心意来的,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   地上的男人对他怒目而视,但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   此刻门开了,一个竖仆走出来,“大夫,主君请大夫进去,主君说马上要下雨了。”   屈眳点点头,他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就走。他走后没过多久,果然大雨倾盆。   申女兄长才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当头淋了一身。   如此奇耻大辱,申女兄长怎么会吞的下这口气,立刻就进渚宫告状。此事告知左尹,也没有多少用。毕竟是自己嫡子,再怎么惩罚,肯定是偏帮自己儿子。最多不过骂上几句了事,但在楚王那里又不一样了。   楚王得知屈眳和申氏子当街斗殴,先是一愣,当他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半夏了。对于心爱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在属于自己之前,他从来没有任何的耐心可言。   她既然可能有了屈眳的骨肉,他自然不能纳她。只能不见,只要见不到,他也就不去觊觎了。   有甚么事,他另外派人去问就是。   这段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知道一段时日不见,她竟然被一个小女子寻上门羞辱了?   楚王乐意看到屈眳被屈襄整治,但他却并不想看到半夏被人羞辱。   “苏己这段时日难道过得很潦倒么?为何一个小女子就能到她面前口出不逊?这在之前真是没有过的!”楚王侧首问寺人时。   寺人时听楚王提起半夏,愣了愣。自从半夏再次回渚宫见了楚王那一面之后,楚王就再也没有召见她,也再也没有提起她。楚王身边的人都以为楚王已经对这个女子没有兴致了。   寺人时颇有些吃惊,“这个……小人也说不准。”   “说不准?”楚王坐在那里,申氏哭诉自己被屈眳带人给打了,但是他要查明一件事也快的很,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明白申氏子被打成那样,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这才多久,就有人欺负到她脑袋上了。他可以对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可必须是他。若是换了旁人,楚王有被冒犯之感。   “苏己以前深受国君喜爱,时常陪伴在国君身边,旁人自然待苏己格外殷勤。现在国君不见苏己了,自然觉得苏己落魄了。”   楚王听后,沉默了许久。他低头下来继续批阅面前的公文,看了几眼之后,突然骂了几句竖子。   寺人时吓了一跳,很快又听到楚王骂了几句,“这个竖子,做了坏事还到寡人面前来告状?”   楚王派人把申氏子给叫来,然后当头挨了一顿训斥。训斥完人之后,他令人给半夏送些东西过去。   “那……国君想要赐给苏己一些甚么?”小臣一边问,一边小心的觑楚王的脸色。   楚王想起半夏之前没有半点含糊的拒绝,他想要帮她,但是又气她之前的拒绝。若是她当初肯入后宫,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   他一生气,挥手,“你随意去府库挑几件!”反正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小臣呆住。   小臣不敢真的随意挑选,商量了好会之后,选了几样女子们喜欢的布帛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声势不错,就给半夏送了过去。   半夏看着那一堆的东西,简直莫名其妙,她都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楚王了,不知道他送这么一堆,是要干甚么。   小臣生怕半夏多问,样子做足了,立刻就走。   屈眳出来,站在半夏后面,一言不发。半夏转头就能看到他。   他和半夏目光接触,没有说话,直接进屋了。半夏顿时察觉到他的心情顿时变差了。   他吃醋了。   半夏看着前庭里摆着的那些东西,只觉得烫手的要命:楚王好好的干嘛给她送这么多东西!她根本就不需要啊!   还有屈眳生气了,她要怎么哄!她对哄男人半点经验都没有啊!! 第102章 情人   半夏不知道楚王到底是发的什么神经,两人都已经这么久没见了。有事全部由寺人或者是小臣来传达。她都以为楚王不会再见她了,谁知楚王竟然给她送了一堆东西。   果然惹得屈眳生气吃醋了。   “主人,这……”午在下面站着,他迟疑着看了一圈把前庭都给摆的满满的漆箱等物。   半夏看了一眼,“拿出三分之一去犒赏今日和申氏子对抗的人。”   “唯。”午听说之后,面上浮现欣喜之色。   武士为了维护主君尊严,和人动手,那是应有之义。能有犒赏,简直意外之喜。   半夏吩咐完,直接跑到屋子里头追屈眳去了。   之前都是她生气,屈眳来哄她,现在屈眳生气了,她对如何哄他,一筹莫展。   这男人生气要怎么哄?半夏真是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屈眳直接往简室去了。她走到门口,推开门,就见着屈眳坐在一堆堆的简牍里。   他听到轻微的拉门声响,头也不抬,坐在那里。半夏扶门而立,两眼盛满了清辉,楚楚可怜。可惜他都没看她,这模样他也看不到。   半夏不禁有些气馁。她走过去,反手把门给拉上。   屈眳仍然还是做自己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她。半夏顿时感觉到一阵失落,旁人这样,她根本就不会搭理,更别说因此会有任何心头上的感触。但是屈眳不一样。   半夏委委屈屈,她也没有料到楚王会送东西过来,那些都不是她问楚王要的。楚王真是奇怪,送那些做什么呢?   她坐在那里,满脸的委屈。半夏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一旁,一声都没有出,静静的呆在那里。   半夏两眼都放在屈眳的身上,终于屈眳推开竹简的动作慢下来,最后停住。眼睛盯着竹简上的一个字,好久都没有挪开。半夏见状,抓住时机,她轻声开口,“你生我气了?”   她嗓音软软,格外的无辜。   屈眳依然没动,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竹简上的字,似乎那个字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半夏见他没动,迟疑了下,伸手去握住他放在漆案上的手。   “……”屈眳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柔嫩触感,低头下去,就见到她漂亮修长的手已经覆在他的手上。掌心轻轻的摩挲着他的手背。她的掌心柔软娇嫩,没有一丝老茧。揉在他的手背上如同一团柔云,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讨好意味。   屈眳终于舍得从面前的简牍上抬头,他看到半夏一双柳眉搭着,眼睛里是委屈。   他转头过去,作势要起身。半夏一把抓住他,“你别走!”   屈眳的手腕和袖子都被她紧紧抓住。他一言不发的看她,半夏抓住机会一下就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真的不知道国君会令人送那些给我。”   “我这段时日都没有进渚宫一次。”说着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和国君没有甚么。”她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下。   “你知道我的心里除了我父亲之外,只有你一个男子。”她柔软的唇落在他的眼睛上,睫毛在她唇上扫过,激起一层层直达心里的痒。   “我喜欢你。”柔软的唇在他的面颊上蹭过。   “你知道的呀。”   她的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她对如何哄吃醋的男人开心,一无所知,但把屈眳丢在这里不管,恐怕他就要又变成一条气鼓鼓的河豚。而且什么时候消气也不好说。   半夏设身处地的想,要是她生气,屈眳不来哄她的话,恐怕她会乱七八糟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但有些还是很好像的。   她要是把屈眳放在这里,不管他,也不和他解释的话,谁知道两人以后会怎么样呢。   半夏含着他的嘴唇,满脑子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她要脱衣□□吗?   好像这招对男人来说的确很有效果,但是她昨天被折腾了半晚上,到现在腰都还是软的。屈眳又不缺这个,吃的饱饱的,应该不管用吧?   可是除了这一招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招数?   半夏想的脑袋生疼,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可是这招,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不知何时,她坐在他的腿上,察觉到屈眳没有任何动作,他就是扬起脸,承受她的亲吻,   但他还是没有半点表示。半夏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啊,为什么他要生气,难道是生气她受了楚王的东西?   半夏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给楚王做过不少事,所以楚王的赏赐,她从来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照单全收。因为都是她该得的。   这话不好和屈眳直接说,她低头道,“我这就进宫,把国君送来的所有物什全都还回去!”   说着,她马上从屈眳身上起来,急急忙忙就要往外面赶。屈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力气,半夏就被拉的一下坐在他的腿上。   屈眳对上她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他。   屈眳生气,但哪里还会再让她去见楚王?   “你别进渚宫。”   “可是你生气。”半夏纤纤细指在他的心口戳了戳,她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在认错一般,“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那些都还回去。”   原本他是真生气的。但是看她这么温柔小意,心头的抑郁不由得松动了许多。听到她要去见楚王,屈眳一把把她拉下来。   他现在怒火消了,但是嫉妒还在。   屈眳总算是理解了为何那些庶母们会有那样的歹毒心思,不管男女都会嫉妒。他也不例外,任何男人向她做出讨好的表示,都会让他觉得无尽的碍眼。   “我现在不生气了。”屈眳终于纡尊降贵的给她开口了,“不要去渚宫。”   他唯恐半夏听不明白,又去了,他握紧她的手腕,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不要去。”   半夏颔首,嗯了两声,“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说完,她乖顺的贴在他怀里。   半夏察觉的到,他嘴上说不生气,可是还是在气。所以顺着毛慢慢摸就可以了。   屈眳伸手缓缓的摸她的长发。柔顺的发丝就这样贴在他的掌心。   “半夏,做我家的妇人。”   半夏听到闷笑,“这事又不是你说了算。”   嫁给他哪里有那么容易。她快言快语,说出口,察觉到手下的躯体有瞬间的僵硬,她心里惨嚎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很快不说话,抬头起来,拼命弥补,“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屈眳紧绷的嘴角这才有向上勾起的样子。   见到他这样,半夏知道这次自己是过关了,松口气之余,也不得不对屈眳生起不少的钦佩之情,哄人开心,真的不容易,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哄得他露出一丝欢颜。知道其中的辛苦,她以后绝对不会轻易发脾气了。   屈眳抱住她,半晌都没有说话,一直到用膳的时候,和半夏说笑,半夏悬起来的心才放回去。   至于楚王那些东西,既然屈眳都不要她进宫了,那么自然没办法还回去,既然如此,那么不如自己留着了。   申氏子找半夏的麻烦,不仅没有找成,反而被屈眳带着私兵教训了一顿。申氏子甚至进宫,都没有寻得个公道。因为楚王得知之后,不但没有安抚,反而还将人给训斥了一通。   这个消息还没出两天,就传的郢都内到处都是。   屈襄原本是选中申氏的。谁知被这么一搅和。申氏上门,说自己女儿言行不够,身份低微,实在是配不上屈大夫。几句话之间就推掉了。原本不过是屈襄口头的几句话,自然算不得数。   屈襄送走申氏的人,怒道,“把他给我叫回来!”   家臣们见他怒不可遏,不敢怠慢,很快就去吧屈眳寻了过来。屈襄见到屈眳,额头暴出青筋出来,“你为何要那么做?”   “父亲问的是何事?”屈眳明知故问。   屈襄快步走到屈眳面前,他高高扬起手来,见到屈眳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抬起的手掌过了许久,都没有落下去。   “你还要问吗?”   “父亲说的可是申氏?”   屈襄放手下来,“难为你还知道,我问你你到底是干的甚么事?当真是翅膀硬了?”   屈眳不言,过了好会他道,“父亲何必呢?”   屈襄愣住,屈眳站在那里,依然在继续,“父亲何必一定要给我寻一个正妻?”   “男子娶妻成家,天经地义,我若不是为你娶妻,那才是奇怪!”屈襄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好将他打的清醒一些。   “苏己为何不行?”   屈襄嘴唇一抿,“苏己为何不行?苏己出身不知何处,即使她曾经出身高贵,但是现在也已经不行了,娶她对你而言,到底有何好处?”   话语听起来全都是为他着想。   屈眳只觉得想笑,“那为何之前父亲想要娶苏己为妻?”   他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只有父子两人才能听清楚,屈襄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抬起手来,重重打在屈眳的肩膀上。隔着几层衣物,屈襄都感觉到手下健壮的躯体,面前的长子已经是个强壮的成人,而不是过去依然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了。   而她选择长子,更是凭借女子本性行事。试问哪个女子不喜欢年轻健壮的男子。他哪怕还没到满头白发的年纪,但和长子比起来,到底是老了。   屈眳挨了屈襄几下,不疼不痒,他站在那里,面色恭谨,只是那份恭谨之下,是隐藏着的叛逆父子两人心知肚明。   屈襄越发的气恼,重重在他肩膀上打了几下,他身体健壮,对于他来说,父亲的这几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屈眳站在那里,受了那好几下。   屈襄气的面色赤红,他伸手指着屈眳,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屈眳垂首,也不说话。   屈襄站在那里,过了好会道,“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屈眳眉头狠狠皱了下。   父亲在世,儿子所娶何人,自然是父亲说了算。屈襄说不可能,那自然是不可能了。   他面上的细微变化,没有瞒得过屈襄,屈襄心下终于有些许痛快。不过很快那抹痛快消弭无形,还没等他回味,就什么都没有了。   父子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声音,夹杂这惊慌失措的声响。   屈襄很不悦的看过去,“出甚么事了?”   外面赶来的竖仆飞快道,“主君,许姜来了,而且和她一块来的,还有苏己。”   半夏在外面扶着哭哭啼啼的少女,有些发懵。屈眳前脚被屈襄派人叫回去,后脚她家门口就来了不认识的少女,在少女哭哭啼啼的叙述涉中,她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女孩和屈襄有过一夜露水情缘,后来原本想要嫁给他的,可惜屈襄就是不肯,现在跑来找她了。   半夏觉得莫名其妙,屈襄之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许姜和许姜家人实在哭的厉害,好几个女子在她耳边哭闹,她实在是受不了,无奈之下,干脆陪着这个少女过来。   她听到熟悉的足音,抬头就看到屈襄飞快的从长廊那边走过来,他走过来见到半夏,先是一愣,而后看向许姜,“我已经与你的父亲谈好了,你为何还来?”   许姜只是哭,她是一个人来找半夏的,因为父母也并不愿意她嫁给左尹,不是正室,他们就提不起任何兴趣,无奈之下,她听到半夏的名声,不由得请她来帮忙。   半夏经过申氏之事后,谁都知道她不好惹。许姜又知道她和屈氏的关系,所以请她过来。   屈襄看到许姜,眉头微蹙,浑身的威压微微散发出来,当即压的许姜一缩,忍不住躲到了她身后。   毕竟别人私事,半夏来说不合适,她看向身后的许姜,“还是许姜告诉左尹的为好。”   “到底是何事?”屈襄对女子的耐性不多,唯独对半夏多了许多。对着许姜的闪躲,语气都严厉了几分。   “左尹,我有身了!”许姜受不了屈襄身上的威压,终于哇的一下哭出来,贵族女子哭泣,不比市井,没有嚎啕大哭,只不过拿着袖口擦泪,肩头轻抽着。   顿时场面安静下来,侍女和竖仆们全都一动不动在那里跪着,如同石头一般。   半夏也是满脸尴尬,她轻轻推了推许姜,看向屈襄,“左尹,这……”   她活动了下唇齿,“还是让许姜和左尹单独谈谈吧?”   许姜一把手抓住半夏的袖子,求助似得看她,“苏己陪我一块去吧?”   “……”半夏尴尬万分,她说实话,若不是许姜缠着她,她自己也不放心屈眳,不然还不一定过来。   “既然如此,不如请许大夫过来。”半夏说着看向屈襄,她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眉眼含笑,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几分小俏皮。   屈襄无意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而且还是这种男女私事。谁知许姜竟然跑到她面前去搬弄这种唇舌!   屈襄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许姜一眼。那一眼威严甚重,就算是成年男子也要冷汗涔涔,更别说一个少女,当即许姜就被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直直压在半夏的身上。   半夏眼疾手快,双手快速接住,才没让许姜落到地上去。   “许姜?”半夏伸手在许姜面上拍拍,发现许姜已经晕过去了,当即脸色就变了。   许姜年岁比屈眳还小,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加上她还是个孕妇,半夏精神紧绷,“快来人!”   说着她抬头看向屈襄,“左尹,许姜肚腹里也是怀着左尹的孩子!”   屈襄狼狈不堪,像是自己做了甚么不可告人之事,被她当场撞破了一般。屈襄扬手,“把许姜抬进去!”   几个侍女立刻过来,七手八脚的就抱起许姜然后往屋子里头走。   人被搬到床上,却还没有醒来,又叫了巫人过来。   许姜是和半夏一起来的,她不能把人就丢在那里置之不理,等到巫医来之后,她才出来。她一出来,就看到屈襄站在门外。   “恭喜左尹。”半夏屈膝。   屈襄盯着她,面色阴晴不定,“苏己怎么会和许姜在一起?此事应该和苏己无关。”   半夏颔首,“的确和我没有甚么关系。只是许姜过来和我说,她实在是害怕左尹。”她说着,忍不住看了屈襄一眼,那一眼迷惑不解,看的屈襄眉头更紧了。   “小女不知许姜和左尹有任何牵扯,但是许姜毕竟年纪摆在那里,而且她也怀有身孕,左尹也该对她好一些。”   半夏早就知道屈襄和许姜的纠葛,脸上却还是装作和才知道的一样。   屈襄站在那里,心下越发觉得狼狈。他转头过去,“我知道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屈襄打量她,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话可说。而面前的女子,也垂着头。   “苏己回去吧。”屈襄下了逐客令之后,他径直往屋内走。   “左尹等等!”半夏叫住屈襄。   屈襄站住,他回头过来,“苏己有事?”说着,他还不等半夏开口,言中带着些许疑惑。到了现在他们没有甚么可说的。不过她既然叫住他,莫名的,心里还是有稍许喜悦。   半夏抬头,望着屈襄的双眼,“之前左尹对小女多有照顾,小女在此多谢左尹了。”说着她屈膝,慎重其事的给屈襄行礼。   她在郢都能过得这么好,甚至封田没有人捣乱,屈襄出了不少力。而且他也曾出面,替自己挡了楚王几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谢谢他的。   屈襄看着她给自己行礼,一时间心下五味翻陈。   “苏己起来吧。”他道。屈襄张了张嘴,他想要说话,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甚么。   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对她,他说不出。他看了她一会之后,回头过来,停在门口。原本要迈进去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最后他回过身来,直接往前庭走。   “左尹?”   “我和许姜还没有甚么关系,有巫医和奴婢们服侍她便可,待会许大夫就要来了,我去见他。”说完,屈襄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等屈襄走的连背影都看不见之后,屈眳才从拐角处走出来。   半夏被突然冒出来的屈眳给吓了一跳。她快步走过去,屈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握住不放,“你怎么来了?”   半夏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了,她吐吐舌头,“早知道……我还来。”   “因为这样,就能看看你在这好不好了。”   屈眳听后,眼神闪动。   “平常都见到的,不过是分离一会,就要看着么?”屈眳问。   “就是因为都见到的,一时间你不见了,我又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当然会担心。”半夏另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   屈眳看她的目光越发柔和。他抬眼看到那边的廖姬等人,“庶母。”   廖姬一行人看到屈眳和半夏相互握着手,半夏脸上的娇憨一收,立刻就撒开。人后如何没关系,摆到人前,她还是有一阵阵的心虚。尤其还是屈眳的庶母们面前。   虽然是庶母,但还是屈眳的长辈。和他这么恩恩爱爱的。莫名的有股羞耻。   半夏撒开手,可屈眳却还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廖姬看到他们两人如此亲密的在一起,不由得和身旁其他侧室看了几眼,“苏己也在啊。”   “嗯。”屈眳点点头,“庶母前来所为何事?”   他嘴里对那些庶母说话,但是眼睛却还看在半夏身上。   “我们听说许姜有身了,想起那些侍婢们笨手笨脚,恐怕伺候不周,所以我们就来看看。”   说完,廖姬等人也不敢在屈眳面前久留,直接去看许姜了。   “这里有庶母,我们也不好久留。”屈眳说着拉着半夏就往外走,半夏的手被他拉着,带着往前走。   这样在众人之前的亲密举动,之前是没有过的。好像两人并不是普通的情人,而是真正的夫妻一般。   走到户道的时候,正好遇到赶过来看女儿的许大夫,而许大夫后面跟着的就是屈襄。   半夏感觉到屈眳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的力气加重了些。   许大夫睁大了眼,他看看屈眳,然后又瞟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他轻咳一声,赶紧走开。   屈襄看了他们两眼,也拂袖而去。   过不了多久,就有竖仆来传消息,说是屈襄要娶许姜为妻。 第103章 男色   半夏吃了一惊,屈襄方才那样子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娶许姜的意思。怎么过了一会就决定迎娶许姜了呢?   她下意识去看屈眳,屈眳站在她身边,满脸平和,没有见到他有半点的激动或者愤愤不平。比她这个外人都还要平静。   “伯昭?”半夏终于忍不住开口,屈眳嗯了一声,看过来,“怎么了?”   “伯昭,你真的不生气?”半夏说着,小心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人在一旁偷听,这才开口。   屈襄丧妻已经有十余年,期间一直都没有续娶,最多只是迎娶侧室。现在屈眳母亲的位置要被人占去了,半夏都替屈眳难过。   屈眳有些不太明白半夏话语里的意思,他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似乎在慢慢想她这话。   “何意?”屈眳还是没能想明白。   “就是……”半夏两手捂住他的手臂,因为是安慰,所以她头靠在他的肩头上,格外的小鸟依人,“左尹娶妻,你不会生气吧?”   “我为何要生气?”屈眳满脸奇怪,“父亲娶妻,是父亲做的决定,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但是,左尹娶妻之后,立刻会有另外一个女子占据你母亲的位置了。你不伤心吗?”   屈眳哭笑不得,他看着身旁几乎整个都贴在自己手臂上的女子,“不,母亲离世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和我说父亲迟早有一日会续娶。所以我早就习惯了。”   半夏听后,看他的目光越发的心疼。屈眳看她的眼睛,见到她眼眸里浮动着细碎的光,他不由得觉得好笑,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总觉得她心里在想甚么,他并不知道,而且就算是知道了也想不明白。   不过她心疼自己的这样子,让他哭笑不得,又感叹良多。   他自幼丧母,身边人并没有告诉他,他有多可怜,只是一直告诉他,父亲一定会娶妻。久而久之也没感觉有什么,看到她这样,才察觉到自己也可以被心疼的?   “无事。我早就料到了。”屈眳说着抬手起来,在她的发顶轻轻的摸了两下。   他既然算计父亲,自然也料到这种情况。毕竟许氏就在郢都之内,家中虽然不如父亲那样是上卿,但也是大夫之女。何况男子就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许姜容貌并不是很出众,但也胜在年轻,他既然敢算计,自然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段,当听到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意外。   半夏看他真的不在乎此事,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屈襄决定娶许姜为妻,乃是一时冲动。他见到长子在人前紧紧握住苏己的手不放。明明就是要做祖父的人了,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长子,但是那瞬间,竟然和年轻男子一样,怒火冲顶,以至于和许大夫商定,娶许姜为妻。   许大夫和许姜自然喜出望外,原本他们也对此不抱希望,若不是许姜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拉着半夏过来试试,恐怕还没有这个意外之喜。   许大夫立刻带着女儿回去了,同时也开始准备。   过了两日屈襄冷静下来之后,才后悔莫及。除去半夏之外,他根本就不想娶任何女子为妻。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半点反悔的可能。   屈襄只有自己派人去准备此事,另外把屈眳叫了过来,痛骂了一通,屈眳认认真真听父亲责骂。   屈襄见他这般,心下越发窝火。许氏那边,他派人和许氏商议问名等事,自己来给屈眳选妻。他选中另外一家卿族之女,但是派人过去询问的时候,却被婉拒了。   接下来几家,也都是如此。   “屈大夫对苏己用情太深,我家女儿容貌平常,性情不好。实在是和屈大夫不相匹配。”   郢都内和屈氏能相提并论的人家,他都派人去问了一遍,发现全都是这么一句话。   “少主前段时日为了苏己和申氏子斗殴,申氏子告到了国君那里,结果反而被国君一顿训斥。”家老坐在下首,脸上看上去比屈襄还要憔悴的多。   屈眳眼下在郢都里,他和半夏的事,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他还有句话没说,申氏子跑到楚王面前告状,不仅仅是把屈眳告了,连半夏也一块捎带上,但是楚王不仅没有和申氏子想的那样,为他主持公道,反而把人训斥了一通。事后,还让人给半夏送了不少赏赐去。   这分明就是给人撑腰!   和其他女子有私情也就罢了,反正男女到了年纪,若是干干净净,半点事都没有,恐怕还要让人担心是不是有甚么隐疾。   可是屈眳偏袒苏己到如此地步,出入比夫妻还要亲密。至于苏己,还有楚王做靠山。如此一来,哪个卿族愿意将女儿嫁给屈眳?   屈襄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结果,盛怒之下,把屈眳叫过来一顿痛斥,“如今你可称心如意了?!”   屈眳缓了一下明白屈襄说的是什么,   屈襄怒不可遏,立刻亲自把屈眳给打了一顿。屈眳生生受下了来自父亲的怒火,挨了一顿打,挨打之后,他直接出门去寻半夏了。   半夏看到他,满脸欣喜。这段时间屈襄要娶妻,就算是屈眳,公事私事缠身,来见她的次数也不多。算算两人已经有几日没有见面了,但下一刻半夏就发觉到有些不对劲。   屈眳没有和以前一样,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而是由人搀扶着下来,有一个竖仆不小心手掌扶到了后腰偏上一些位置,屈眳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眉头都皱了起来。看起来很难受。   竖仆吓了一跳。半夏已经过来,把竖仆挥退到一边,她看了一眼,屈眳伸手想要去抚后背的伤口,当时一碰到就一阵撕裂的痛楚。又不得不放开了手。   半夏搀扶住他的手臂,一句话都没说,径直缠他入内室,然后令人去取来热水等物,她把他身上的衣物都脱掉,看到他后背的伤口,半夏倒吸了一口气。   屈襄下手格外有分寸,破皮见血,说不定会加重伤势,哪怕是壮年男子都有可能因此一命呼呜。他打下去,皮没有破,但是直接就是一条条的淤青,纵横交错,密布在后背上。   半夏看着,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一道道的淤青,哪怕没有破皮,也够人受的了。   她扶着他的肩膀俯身下来,“疼吗?”   屈眳不会在她面前强充男子气概,因为背上的痛处,他点了点头,“疼的很。”   半夏看着他的后背,都不知道怎么打的,屈眳说,“用那种木棍仗打,隔着衣物。不会破皮,但是力气足够,也不会让我好受就是。”   听得半夏泪眼婆娑,她伸手小心翼翼的去触碰一下屈眳身上的淤痕,明明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听到他嘶了一声。   半夏立刻收手。   “左尹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屈眳趴在那里,笑了笑,“父亲已经算是克制了。”   半夏迷惑不解,屈眳就把屈襄发怒动手的缘由给说了,说完之后屈眳忍不住趴在那里笑的整个身子都在抖,“现在父亲可以专心致志的娶妻了,我是真心不用他操心。”   因为再操心,也不可能有卿大夫愿意把家中女子许配给他了。   半夏听后哭笑不得,转眼一看屈眳趴在那里,笑的直乐,“都没有人愿意嫁你了,你还笑甚么?”   “谁说没有,你难道不是么?”屈眳两手撑起身子,抬头看她。   半夏哽住,她扭头过去,“谁说要嫁给你了。”   屈眳面上露出失望,“你不是说过了么?”   半夏把自己的话语想了一通,她说的话很多,至于有没有说这么一句,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看向屈眳,也不好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若是真说过,这么问倒是显得自己没有把说出口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半夏低头下来,伸手扶他躺下。屈眳却执拗的不动,两眼就是盯住她不放。   半夏嘴动了动,面对他炙热的目光,忍不住两眼到处乱看,可是她眼睛瞥向哪里,屈眳就凑到哪里。   “你好好趴着行不行?”半夏终于忍不住了,“身上带伤,不要乱动。”   “……”屈眳不语,却还是看着她,终于半夏是受不了被他这么盯着看了,她一咬牙,“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甚么?”   “你想娶我。”半夏一下扭头过来,她鼻尖对着他的鼻尖。   “你也得嫁我。”   屈眳此言一出,半夏就抓住机会一下把他按下去,让他好好趴着。   “你先养伤,其他的先等你伤好再说。”半夏说着就把他给摁住。   屈眳受伤了,却还是一个成年的壮实男人,他起身,就把她的力道给消了大半。他不依不饶的,半夏也很是头痛,“你看你能不能娶我。”   这下屈眳才趴了回去。   屈眳背上的伤,半夏一直祈祷千万只是皮肉伤,毕竟这个她只看到屈眳背上那些伤痕,不知道他内里有没有被打出什么。   半夏小心翼翼的照顾他,甚至连地都不让他下,有什么事直接让竖仆过来收拾。   屈襄到底是真的没能下死手打,过了十余日,他背上的淤痕渐渐消散。   屈眳在她这里养病,屈襄那边,对于许姜的问名等事,也在一并举行。对于获得屈襄这么一个夫君,对于许氏来说,那简直是意外之喜。既然如此,那恨不得立刻办全了。   许姜怀有身孕,虽然可以在生产之后再有婚礼,但许大夫还是想着能越快促成此事越好。   屈襄心中后悔,但话语已经说出口,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只能顺着许大夫的意思,尽快办昏礼。   最后弄出来的一切都很赶,搞得人仰马翻。   在一天夜里,屈襄把许姜给娶回了家。   许姜得偿所愿,特意让人把半夏请来,“我能有今日,多谢你了。”   事后许姜想了想,若不是自己强撑着去找半夏,自己说不定还真的没有今日。毕竟之前屈襄把话说的太绝,就算把她迎娶入门,也不过是个侧室,父母肯定是不愿意的,最多把孩子生下来,送还给屈氏,然后另外给她寻一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作为夫婿。   这样的安排也不错,但是她又不喜欢那些年轻男子,总觉得那些男子年轻是年轻,可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稳重,都没有一样能和屈襄相比。   当初不过是听说左尹屈襄和苏己关系密切,自己又走投无路,狠狠心试一试罢了,没有想到,竟然还真的成了。   这么算来,面前的这个貌美女子对自己实在是有莫大的恩惠。   想到这里,许姜看向半夏,眼里的情谊越发的真情实意。半夏坐在那里,见着许姜几乎两眼放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女君最近如何?身体可还安好?”半夏不去应之前许姜道谢的话,反而问起许姜的身体如何。   许姜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昏礼办的很快,一切从快,程序不少,准备了三个月。到现在外面天气已经完全凉下来了。而许姜也能看出有身孕的样子。   “多谢苏己,我一切都好。”许姜称心如意,脸上都是笑影,她嘴角含笑,“我能有今日一切,多谢苏己了。不知苏己可有甚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楚人爱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苏己既然助她嫁入屈氏,她自然是要好好回报。   还没等半夏开口说不用,许姜又开口道,“听说,苏己和伯昭很要好,是么?”   半夏点点头。   许姜的眼里有星星点点一样的光芒,“那就好,听说夫君前一段时日在给伯昭占卜新妇,但是得住诸多结果都是不吉。郢都之内,也没有人愿意。”   说到这里,许姜忍不住咳嗽了声。半夏倒是很坦然,“伯昭是被我拖累了。”   “哪里的话!”许姜看了下左右,见到并无外人,她笑道。许姜满脸羡慕,“苏己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苏己都羡慕不过来呢。”   “能让一个男子如此爱慕自己,那真是相当了不得。”   半夏听了,嘴角翘起,眨眨眼,露出几分俏皮。   “夫君见在郢都娶妇不得,就令贞人在各处占卜,贞人占卜皆是不吉,可见你和伯昭,是天注定的。”   半夏坐在那里静静的听,“可是我在郢都内无亲无故的,娶了我又能帮到他甚么?”   “他爱慕你就行了,更何况婚姻嫁娶之事,能够相互爱慕,就更加难得。”说着,许姜露出笑容,“若是苏己有意,我可以在夫君面前说几句。”   “千万别!”半夏急道。   许姜被她急切的模样给吓到了,坐在那里嘴唇张开,愣愣的望着她,神情满是不知所措。   半夏的声音立即温柔下来,“女君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恐怕要左尹自己想明白才好。”   她和屈襄的那些,半夏是坚决不会对许姜说上一个字的。但这小姑娘脑门一热的就要替她劝说屈眳,还真是让她一阵后怕。   “……”许姜看半夏看了好会,半夏两眼紧紧的盯住她,免得她转头又和屈襄说什么了,弄巧成拙。   “女君,我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许姜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见着许姜点头,半夏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左尹侧室众多,管家不易,女君好好保重。”   这也是当初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屈襄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屈襄的女人太多了,孩子也太多了。甚至女儿都能多到随意给公女做陪媵,一同出嫁的地步。   她那时候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哪里能面对这么复杂的情况。哪怕屈襄再如何成熟稳重,有魅力,她就是敬谢不敏。   说到这个,许姜眉宇里有些愁绪。   半夏和许姜再说了几句话就走,半夏不太放心,再三请许姜不要去试图和屈襄说让屈眳娶她之类的话语,才离开了。   半夏到外面,碰见过来拜见主母的廖姬,廖姬看到半夏,想起曾经被她整治的一回。哪怕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日了,但是看到她的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脊梁处腾起一股凉意。   两人打了个照面,半夏目光淡淡的扫过廖姬,她停下来,和廖姬等人点了点头。   廖姬立刻还礼,不敢在她面前自持身份。   虽然屈襄如今已经另娶妻室,但廖姬清楚,对于男子来说,得不到的,比得到手的,更让人怀恋和迷恋。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呢。   看着见吃不着,却是最好放在心里的。若是她和前几次一样,不小心得罪了她,夫主再知道的话,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双方人行礼之后,各自离去。   “苏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半点都没变。”   “可不是,我们都老了,夫主都另外迎娶了新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难怪少主对她迷恋不已。”   有个侧室轻笑,“何止是少主。也不知道这苏氏的女子为何这般有能耐,能将男子迷的晕头转向的。”   廖姬回头过去,“都慎言吧,若是被夫主知道,那可就糟糕了。”   她这么一句,让几个侧室想起之前廖姬曾经因为失言得罪过半夏,结果被罚禁足。顿时一行人也停了话语,纷纷去拜见许姜。   许姜十五六岁,哪怕小腹凸起,看着有身孕的样子,可和一众侧室比起来,还是稚嫩的很。   这个年岁做她们的女儿都可以了,现在却捷足先登,坐上了正室的位置。侧室们的出身也个个不差。心中妒恨,自然是要让许姜吃点苦头了。   廖姬并不参与那些侧室对许姜的冒犯,她冷眼旁观,也是为了要摸清楚这许姜到底有多少斤两。   她在屈襄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对于他的心思她还是能摸到的。屈襄若是有意娶继室,不会藏着掖着,和他当初有意苏己一样,多少会表露出来才是。突然之间就娶了许姜,简直让所有的人都莫不清楚头脑。   许姜很快在侧室们的围攻下,溃不成军。侧室们言笑晏晏,话语听起来十分得体,但是细究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她也听不出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女君看起来很累,婢子们还是不要打扰女君了。”廖姬估摸完了许姜的斤两,终于开口道。   侧室们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欺负人也得适可而止,不然许氏若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就不太好了。   母家就在眼前,和她们这些母家在千里之外的,完全不同。   她们走了之后,许姜气急,这些老女子说话厉害,她一句也说不过,不禁和人抱怨,“要是苏己在就好了。”   要不然她母亲在也行。反正到时候这群侧室也不会如此嚣张。   廖姬坐在堂上,一个侍女缓步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廖姬让侍女退下。   “果然苏己比我想的要厉害的多,小的在她手上。老的嫌弃不想要,却还在她手上牵着。”廖姬自语了几句,她笑了笑。   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廊下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半夏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终于有了点表示,下了雪花。   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二次看到下雪。第一次是她在屈氏过得第一个新年夜,那时候屈氏宫邸里到处都热闹,就她那里冷冷清清。后来屈眳过来陪她了,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全家老小都集聚在一起,看方相氏驱傩。也不知道他那时候怎么就撇下一大家子跑到她那里来了。   “下雪了啊。”半夏看着外面的霰。   她立刻从车里下来,外面先是下了一会的霰,然后霰渐渐的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雪花。   半夏靠在柱子上,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   屈眳来的时候,就见到她站在那里,抬头看雪。   楚地难得下雪。屈眳看了一眼已经渐渐积起一层薄薄积雪的庭院,改从另外的侧道走过来。   “回来了?”半夏看到他,上前迎接,“怎么不从前面过来?”   “你不是喜欢雪么?”屈眳还记得她看到下雪的时候,双眼里的欣喜。   “喜欢是喜欢,可是下雪又没有你重要。”半夏快步迎上去,她一头扎入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记得上次下雪的时候,我跳舞给你看了。”半夏说着去看外面的雪。   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一点,现在越下越多了。   “我这次跳给你看。”屈眳抬手轻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你会?!”半夏狠狠震惊了。   “当然会。”屈眳说着,放开她直接踩着台阶到庭院里,他敞开双袖,开始起舞。   贵族男子自小也学这些,他是土生土长的楚人,骨子里带着楚人烂漫。宽大的广袖扬起,广袖翩跹之间,可见男子劲瘦有力的腰。   她曾经见过不少男子起舞,可是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和屈眳这样令人惊艳。   他回旋转身,广袖抬起挪开,露出茶褐色的眼睛。   屈眳对堂上已经呆滞的女子微微一笑。   半夏已经如同一只乳燕,从堂上飞奔下来抱住他。   “你真的好美啊。”半夏抱住他的劲瘦的腰,深深感叹。   他怎么能这么美呢?她快要被他的男色弄得无法呼吸了。 第104章 醉酒   屈眳在雪中给她跳了一支舞。   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动作,但是配合起他的身姿还有高冠广袖,哪怕是简单的动作都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半夏见过男同学演出,也有这样装扮的,但是没有一个,有屈眳这样的天生贵胄的气质。她扑到他怀里,激动的把心里的那句话说完,凉风吹拂到她脸上,把她的神智给拉回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半夏立刻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方埋进去。   心里想和一股脑的全都说出来,真的很不一样啊!   半夏捂住嘴,她刚想从屈眳的怀里蹦出来,却被屈眳一手臂给圈住了腰。他垂首在她耳边,“你要去哪?”   反正话说都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可能收回来,半夏眨眼看他,眼神里格外的无辜,“我没有要到哪里去啊。”   屈眳低头看她,半夏把脸抬的更高,双目直接和他对上。   她仔细看他的眼睛。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燎火的光照在两人的身上,雪花落下来到他头上的切云冠上。半夏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那双茶褐色的眼睛被燎火一照,像是里头点了火似得。   屈眳握紧她的手,她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握在掌中如同捏着两团软云,柔若无骨。   “进去吧。外面呆着也不好。”屈眳说着,一手直接搂住她的腰,裹挟着她大步往里头走,冬日里衣料厚实,广袖覆盖上来,几乎将她半边身子都给遮住了。   他的手圈在她的腰上,用了点力气,就把她整个人都提起了一些。郢都不够冷,雪花落地之后,积起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化作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把履给弄脏了。   弄脏履都还是小事,有时候脏水直接透过履面,弄湿脚。那就会很难受了。   屈眳半搀半抱着她进内室,她才坐到床上,屈眳就直接握住她的脚踝,把她脚拉过来,手指在脚底那里一摸,没有探到任何的湿意之后,才放开。   半夏见他伸手把自己的脚拉过去,以为他又要做什么。结果他只是摸了她的脚,就把她放开,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坐在那里,捧着侍女送上的温水。   “我今日,被许姜请到宫邸里了。”半夏捧着手里的漆杯,水温透过杯壁,温度传到她的手上,暖着她的掌心。   屈眳抬头,“哦?”   “就是说了几句话,听她话语的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在左尹面前,给我们说几句好话,让左尹答应我们的婚事。”   半夏说起来,还是忍不住叹气,“我拉住她,说她千万别。”   屈眳听着也有些好笑,“许姜还真是热心。”   “热心是热心,就怕她好心办坏事。”说着,她也有些惴惴的,抬头看向屈眳,“她应该把我的话都听进去了吧?”   这话说着,她自己都有些担心,许姜那满心热忱的,能不能听进去她的话,还真不好说。   “随便她吧。”屈眳坐在那里,“反正现在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父亲火烧火燎的给我选妇,郢都里没有卿大夫愿意将家中女子嫁给我了,又让贞人给四处占卜。”说起这个,屈眳都忍不住觉得好笑,屈襄这样,颇有些急躁了。不过还好,再急躁,还没有都饥不择食的地步,至少知道让贞人占卜。   半夏听着,伸手撑在手边的矮案上,手捧着脸,“我听许姜说,贞人于四方占卜,都是不吉。”   屈眳知道的比半夏还多,他清楚知道,贞人占卜出来的卦象何止是不吉,甚至还有大凶。卦象如此,象征祖宗天意。既然祖宗天意都这么说了,父亲就算再急切也没有用。   “……”半夏把手里的漆杯放到一边,小心的打量屈眳,屈眳察觉到她的目光,回首看过去,“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甚么?”   “不是,”半夏摇摇头,她吞吞吐吐,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往外说。   “有话直说,你憋在心里,别把你憋出甚么来,想问就问吧。”   听他这么一说,半夏才犹豫开口,“都是不行,是不是太巧合了?”   半夏是不会相信那些巫师对着烧的开裂的乌龟壳能占卜出什么来,她都见多了。是凶还是吉就是巫师一张嘴在那里说。更何况她自己也曾经捧着乌龟壳跳大神,对里头的把戏再清楚不过。   她总觉得里头有些猫腻。   半夏忍不住继续盯着屈眳,屈眳抬头,两眼格外无辜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屈眳终于无奈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吓!”半夏听屈眳这么说,坐实了心里的想法,她险些跳起来,“不会被左尹发现吧?”   这在重巫的楚人看来,可是大事。若是被发现,说一句把天给捅破了都是轻的。   屈眳不答反问,“半夏觉得呢?”   半夏仔细打量他,目光在他的脸上转悠了一圈,见他没有半点焦急神色,她琢磨了一下,“你应该有十足的把握吧?”   他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了,没有把握,也不会出手。   屈眳笑起来,伸手在她的发顶上摸摸。   “不过,让人把你说成这样好么?”半夏惴惴了好会,还是问出口了。屈眳现在在郢都男女之事上,名声不好。虽然于她有益,但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为何不好?”屈眳冲她扬眉毛。   “那些人说你……”半夏迟疑了下,眨眼去看他。   屈眳摇摇头,“他们喜欢说,那就让他们说去。反正我们得到实在的就成。再说,我还要谢谢他们,尤其是申氏和国君,若不是国君和申氏,恐怕我现在都还要想办法来推婚事呢。”   屈眳说着,手掌贴在了她的面颊上,“比起我,你才是最难捱的。”   半夏不解的看他,只听屈眳道,“女子青春只有短短几年,都耗费在我身上了。等父亲松口,我还不知要多久。苦了你了。”   半夏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其实她也不觉得苦啦。自己现在有钱,而且还有这么大的房子,这是她以前要奋斗半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到手的。   这个时代,好男人难得。她想要紧紧抓住屈眳,若是两人真的没有结果,她一定会很伤心,但是苦还说不上。   “真的没有啦。”半夏眼珠子滴流乱转,她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她越是这样,屈眳就越当她在口是心非。   他抚住她的面颊,稍稍用力,她就只能回头过来看他,掌心和指腹间的老茧在她脸上温柔的摩挲。温热的肌肤贴在他的掌心上,厮磨出万般柔情。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过了好会,半夏终于开口。   她不是非要做他的妻子,如果非要如此,也实在是为难他。何必呢。   屈眳听出她话语下的意思,笑了几声,“晚了,我都已经看中你了。现在无人敢嫁我。你不嫁过来,那我岂不是一辈子无妻?”   半夏咬住下唇,心头砰砰乱跳。   “看来你这样还是我害的。不负起这个责任是万万不能够了。”   半夏说着,做出一副丧气的模样。屈眳托住她的下巴,把她整个脸都抬起来,“你现在才知道啊?”   “可是我也在云梦泽救了你啊。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难道你不该以身相报么?”半夏说的理直气壮,把屈眳说的一愣一愣,被她绕进那个圈子,死活出不来了。   屈眳目瞪口呆,半夏却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脸从他的手里挣出来。她高高的扬起下巴,有几分的耻高气扬,“我现在也能养你。怎么样,屈大夫,以身相许吧。”   半夏想起他之前的男色,眼睛滴溜溜的全盯在他身上,半点都不放开,屈眳怔怔睁着眼望了她半天,半夏睁大眼望着他。   “其实对我来说,你在我身边就好。”她说着,两手习惯性的圈上他的脖颈,话语说出口,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你只能有我一个。”   “因为我也只有你一个。”   屈眳脸上的怔松终于散去,他反手把她抱入自己怀里,开怀大笑。   屈襄在回来之后,去看望许姜。许姜并不是他心目中的正妻,年纪太小,整个人稚气未脱,只不过是他一时气头上做出的决定,而且决定都已经说了出去,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只能认了。   既然人娶了回来,自然不能放在那里不管不问。该给的还是要给。   许姜看到屈襄来了,格外高兴,但高兴里又有些紧张,毕竟屈襄的年岁比她的父亲小不了多少,在她面前的时候,总还有一些惧怕在。不过还是高兴更多。   “夫君回来了。”许姜迎上来,围着屈襄,为他更换衣物。   不知为何,屈襄听到许姜那一声夫君,浑身上下依然都不对劲。   她年纪太小,他几个女儿和她差不多的年岁,总有些尴尬。   不过屈襄没有完全表露出来,他看了满脸喜悦的许姜点了点头。   许姜给屈襄整理衣着,屈襄问,“今日廖姬等人过来见过你了吗?”   许姜点头,不过想起那些侧室话语里隐藏的机锋,她还是低头,神情间有些郁郁寡欢,屈襄看了一眼,心中知道估计是那些侧室给了许姜什么难看的。但是屈襄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在外面为了国事和封邑上的事,已经够累的了。回到家中,只想享受一份安宁,妻妾们的那些事,除非必要,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管。   许姜听他没问,心下有些失望。她伺候屈襄换衣,然后陪他坐在床上,令人送来热热的热饮。   屈襄喝了一口,“你在家中,要管住侧室,家中各种事务的打理。之前都有专人料理,你若是有甚么不清楚的,到时候就去问他们。”   屈襄能和许姜说这么两句,已经算是情深义重。   许姜表示知道了,她想了想,“夫君,今日妾请了苏己过来。”   屈襄听到苏己两字,面色有些不好,许姜说话的时候,仔细端详屈襄的神色,屈襄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但又不想是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哦?苏己来了?”   “嗯。”许姜点点头,“妾听说,苏己和屈氏关系密切,所以就请她过来说了两句话。”   说着许姜微微笑了笑,“苏己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出身有些不足,不过样貌品行,样样都是好的。难怪伯昭会那么中意她。”   此言不过是无心一句,屈襄听在耳里,没有说话,但是周身却冷了几分。许姜不是傻子,她感觉出来屈襄瞬间的变化,干脆的扯开话题,“妾今日见到小君子了,长得可好了,希望到时候妾也给夫君生一个那样聪明可爱的儿子。”   屈襄看她,许姜年轻,甚至算得上年幼,哪怕及笄了,面上和身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若是那夜,他知道许姜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的死缠烂打,他是再如何酒醉,也不会让人到他面前来的。   “嗯。”屈襄过了好半晌,从唇里嗯了一下。这一下终于是有了一点温情,不过淡的很,还没等人回味,就已经散的一干二净了。   屈襄在她这里用了晏食,没有留宿,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许姜看着屈襄远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更多的是委屈。毕竟年少,再加上嫁的匆忙,许多事还没来得及适应。   她回头看傅姆,“我哪句话说的让夫君不开心了?”   傅姆一时语塞,左尹喜怒都不行于色,哪里说的他不高兴,这谁也说不准。   “左尹应该只是太累了,并不是对主母生气。”   许姜不信,“那他怎么不留下来?”   傅姆迟疑了下,“婢子见到,左尹似乎是在主母提到苏己,就有些奇怪。”   这个也是傅姆的猜测,女子在感知情绪上,还是有天生的优势。许姜也想起之前半夏叮嘱的,不要和屈襄说起她和屈眳的事。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若是不喜苏己,那么夫君的表现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许姜不明所以,傅姆已经过来搀扶着她休息,“主母现在已经有身,应当好好保重自己,这个可是嫡子呢,不能有任何闪失。”   傅姆说的话也对,许姜捂住肚子,让侍女搀扶自己去休息了。   屈襄回到自己的居室,让身边人都退下,自己独处了好会。一直到外面的天色都完全黑下来了,心境却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趋势。   说来惭愧,一把年纪,却犯了少年人的毛病。可是动心容易,动心之后,想要心静如水却不可能了。   屈襄过了好会终于叹口气,带着一股认命一样颓然,他拍手,让外面的人进来,把家老请来。   “伯昭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屈襄开门见山,“怎么能行呢。”   家老自然知道屈襄说的是什么,屈襄给屈眳娶妻,不是没人愿意,就是占卜皆是不吉。家老也是愁的人都清瘦了不少。   听到屈襄这么说,顿时一脸的痛心疾首,“主君,臣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少主,少主他……”   少主就和着了魔似得,一心一意认定了外面的那个苏己。封了大夫之后,更是一心一意的和苏己住在一起,不是夫妻却胜过夫妻,试问哪个卿大夫会把家中女子许配给这样的儿郎?   婚姻是两姓之好,妻族有时候更是可能提供许多助力。见着屈眳如此不知悔改,家老又拿半夏没有半点办法,一时间真的要捶胸顿足了。   “没办法了。”屈襄摇摇头,他满脸头痛,“你去给我帮一件事,若是办成了,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此言一出,家老顿时眼睛一亮。   郢都里关于屈眳的私事传的沸沸扬扬,不过那都是他的私事,屈眳在大事和公事上从来没有犯错,所以在渚宫之内,谁也没有在屈眳面前提起此事,还是和以往一样,明面上过得去就成。   屈氏的一个大夫得了最小的儿子,这个大夫年岁都四五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个快要入土的年纪里,竟然还能让女子受孕,生下一个儿子。简直可喜可贺,值得好好庆祝。   屈眳也是屈氏的族人,这种宴会,哪怕不喜欢,也不得不去。   宴会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好话,看了一眼刚出世一个月的婴儿一眼。其实那孩子也没甚么好看,尤其只有那么一点大,乳母抱出来,在人前晃一圈。屈眳看了一眼,眉眼模糊,也不知道日后长得甚么样子。还比不得这家主母难看的脸色,来的让人印象深刻。   主人家心情好,宴会也格外盛大,酒水等物流水一样的摆了上来。座上的主人时不时就对下头的族人们敬酒。甚至还走下来,亲自一个个喝过去。   屈眳原本想着随便喝两杯应付过去,谁知道对方足足让他喝了两大罐的酒。   他喝完之后,整个肚子都是撑得,直接跌坐在席上,不管什么都做不了了。喝下的酒水不多时就发挥了效用,屈眳觉得眼前有些重影,似乎一个人都分成了两个,他知道自己这是醉了,摇摇晃晃站起来。   主人见状,立刻让人搀扶他下去。   竖仆们小心的搀扶这个年轻的大夫,搀扶他到房内。   被灌酒灌的太凶,屈眳喝酒上的本事还是没有比这些年纪大的厉害,他被搀扶到床上,竖仆们手脚麻利的端来各种物品,脚上的履被人脱下,他被安置在一张软床上。过了一会,一双手贴了上来。   那双手纤细,和男子的手完全不同。屈眳愣住,他模模糊糊睁开眼,酒水喝的太多,眼前都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面前一个大致的轮廓。   “何人?”屈眳问。   “大夫。”面前的女子声音软软的,听着不像是楚人,楚语里带着浓浓的郑国口音。   女子伸手过去,柔情万千的去摸上屈眳的脸。及冠的男子,浓眉大眼,格外的俊秀。身材强壮挺拔,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喜。   “你何人?”屈眳眯起眼睛,可是面前的人并不答话,听到她笑了几声,伸手过来就来碰他腰腹间的带勾。   屈眳反手一把把面前的女子给推倒在地。   他虽然醉了,但是体力还是摆在那里,并不是一个女子就能把他怎么样的。   “大夫,大夫喝醉了。小女是来伺候大夫的。”郑女被屈眳推倒在地,尾骨磕在地上,隔着层层厚厚的衣物都一阵钝痛。   但是很快她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锲而不舍的去脱屈眳的衣物,屈眳哪里能让她近身,直接伸手一把就将她再次推倒在地。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跌跌撞撞直接往外走。门外的人要阻拦,结果直接被他推开。   “主君,主君!”这边正一片热闹,这家的家臣飞快跑来,“屈大夫上屋顶了!”   此言一出,场面上顿时有片刻的宁静。   上首的主人放下手里的漆杯,“甚么?”   家臣急得额头上要冒汗了,“屈大夫,屈大夫爬到屋顶上了!”   此言一出,主人家顿时放下手里的漆杯,跑去看到底怎么一回事。一行人跑到安置屈眳的房舍,只看到屈眳爬上了屋顶,他两颊酡红,脚上的履早就不知去向,就剩下两只足袜还在。   前几天才下了雪,此刻雪都还没有融干净,一行人瞧着屈眳站在上面,顿时心都跑到了嗓子口。要知道雪融了之后,雪覆盖过的地方就会特别滑。就算是地面上一不小心,人都会摔一跤,摔出个好歹来,更何况在屋顶上。   “伯昭!”主人家在屋子下大喝,“你这是要作甚么!”   屈眳站在屋子上,临风而立,他脸上都是醉酒的酡红,“你们都别想过来!”   他大喝一声,把下头的人镇在那里,然后他快走几步,到屋缘,他脚步极快,屋脊上湿滑的很,看的下面的人惊呼连连。   “半夏呢,半夏怎么不在?”屈眳在屋子上,把下面的人看了一遍,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立刻大声质问。   还没等下面人反应过来,屈眳直接挥舞双手,“半夏呢,我要她过来!”   刚说完,脚下一滑,在众人尖叫惊呼中,他一屁股敦在了屋脊上。 第105章 谈话   屈眳直接推开几个竖仆, 后面的那个郑女还想过来, 结果被他一下提起丢到了一边。   郑女得了命令,一定要把这个年轻大夫给伺候了。郑女原本就生性奔放,见到屈眳年轻俊俏, 心喜难耐, 忍着痛楚爬起来,把屈眳往屋子里头拖,“大夫,大夫喝醉了。”   “外面天冷呢, 大夫。”   外面的竖仆也跟着劝说,“大夫进去吧大夫,外面天冷。”一边说, 一边把屈眳往屋子里头推。   屈眳一人对抗前后两拨人。   其中一个竖仆劝说道,“大夫进去吧,外面多冷,屋内暖和, 还有美人伺候。”   听在别的男人耳里一句极其香艳的话, 结果让屈眳怒目圆瞪,他爆发起来,一把就将面前的竖仆给拨开。侯在不远处的竖仆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过来。屈眳一看这架势, 直接几下跳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 他没有穿履,直接踩着足袜在上面, 一时不慎,一脚滑开。众目睽睽之下,屈眳一下跌坐在屋脊上。   下面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主人家也是苍白了脸色。他只是承了屈襄的拜托,让屈眳尝试一下别的女子的滋味。   屈氏里头现在谁都知道,屈眳迷恋苏己,到了郢都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甚至为了苏己和人大打出手,已经变成无人敢嫁了。左尹屈襄为此心忧,从而想些办法,让这个傻小子开窍,不要让他只痴迷苏己一人。   同是男子,心思有甚么不好猜的?   他特意选了多情妩媚的郑女。郑女多情,床榻之上也多迎承,远远比许多贵女要有趣的多。   谁知屈眳直接上屋去了?   下头的人目瞪口呆,心思复杂到了极点。真不知道他是用情极深,还是有一些不为人道的隐疾。   哐当几下,一个衣衫不整的郑女跑了出来,看到坐在屋脊上的屈眳脸色发白。   “贱婢做的好事!”主人家见到郑女立刻训斥。   郑女满心委屈,“主君,大夫不肯,婢子也没有办法啊。”   只听说过男子强迫女子的,没有听说过女子强迫男子的。何况屈大夫这样子,实在不是她能强迫的。   郑女一语,直接让众人全都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一回事。   主人家脸上过不去,挥袖让郑女下去,自己仰头和屋脊上的屈眳道,“伯昭,你先下来!”   屈眳摇头摇得厉害,死活不肯下来,嘴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一句话,“让半夏来,我要她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口里的半夏是何人,过了好会,有人道,“不会是苏己吧?”   屈眳醉酒之后,身体燥热,性情越发暴躁。他站起来,走了几步,脚步间几下踉跄,险些摔倒。   一时间马上有竖仆扯了一大块布展开在下面接着,免得他一不小心,直接滚到地上。   “我立刻派人去请苏己!”主人家看到屈眳又跑了几步,吓得连连点头答应,“伯昭你坐在那里,不要动!”   屈眳那里肯听,他在屋子上面跑来跑去,吓得下面一群人跟着他跑。   等到半夏快马加鞭跑过来的时候,屈眳还站在屋顶上闹。   半夏被拉过来,“苏己来的正好,大夫上去就不肯下来了,你让他下来吧!”   她抬头就见着屈眳站在屋顶上,又跳又闹,袖子被冬风一灌,整个都鼓涨起来。   “伯昭,下来了!”半夏大声喊。   屈眳这会醉的只还记得自己是谁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摇摇晃晃走过去。踉跄的脚步引起下面人的惊呼。   竖仆们连忙抬着梯子过来,架到屋檐上。半夏软了声音,哄屈眳沿着梯子爬下来。   屈眳醉的厉害,走一步晃三下。半夏心脏都随之悬到了喉咙口。屈眳一脚踩空,整个身子丢掉下来。半夏吓得惊叫,身体却下意识的扑上去,伸手就去接。   屈眳身为武人的反应还在,他反手一把抓住楼梯,整个都死死趴伏在上面,这下有竖仆眼疾手快扶稳了梯子,这才没让屈眳给掉下来。   半夏脸色发白,心头狂跳,她跑过去,把屈眳从上面扒拉下来。   她上下仔细打量屈眳,仔细寻找他身上的伤口。   “你、来了……”屈眳从梯子上下来,站在她面前,半夏一把拽过他,“你跑上去作甚么!”   “有人要脱我衣裳。”屈眳说完,一头直接扎到她的肩膀去,额头和脸颊不停的蹭着她的脸和脖颈,“我才不让那些人近我的身呢。”他说着话的时候嘟嘟囔囔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楚。   半夏两手抱住他,免得他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听到屈眳这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话,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主人。   主家也是满脸尴尬。   “伯昭醉了,还是让他去休息吧。”   “多谢大夫好意,他醉了,留在这里也不合适。”半夏说着,冲主家笑笑,扶起屈眳就往外走。   到了车上之后,屈眳直接两眼一闭倒在她的身上。   半夏令人驱车回去。   屈眳之前在屋顶上吹了那么久的凉风,等到了她的身上,暖意不停的袭来,屈眳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之前还在众人面前发酒疯,现在乖巧的如同一只狸猫。   半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回到她自己的宫邸,招呼人把他安置好。   屈眳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守在一旁的侍女看到屈眳醒来了,高兴的站起来去禀报。不一会儿半夏就过来,看到屈眳瘫在那里满脸的虚弱,话语都不自觉的说重了几分,“你怎么醉成那个样子!”   天知道半夏看到屈眳在那里发酒疯的时候,吓得都快死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也伤。   偏偏他就和犯了魔怔似得,完全不听旁人任何话。她看到他在屋顶上蹦来跳去的,只觉得她自己都要跟着被吓死了。   屈眳抱住头,嘴里呻~吟,他醉了一天一夜,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完全顾不上来答她的话。   半夏一见,顿时心又悬起来,顾不上继续追问,坐到他身边,“头痛?”   屈眳抱住脑袋点点头,她给他揉按头顶上几处穴位,才让他好过了些。   这样躺着大半天,他才好了一些,至少头没有之前那么疼的要裂开一样那么难受了。   “以后少喝酒了。”半夏说着抱住他轻轻的摇了摇,屈眳埋首在她怀抱里,嘴里嗯了好几声。然后闭眼埋在她的怀里。   半夏还想问其他的,但是看现在他这个状态,实在不太适合问话,干脆让他好好的休息休息。   她都被昨夜的那一幕给吓坏了。   过了好会,怀里的屈眳终于开口,“他们想要给我安排侍寝的女子。”   半夏一愣,她低头下来,见着屈眳抓住了她的袖子,“我不肯,她就是要纠缠我。”   “所以你就跳上屋顶去了?”   屈眳点点头。他只记得周围似乎全都是人,许多人的说话声一直嘤嘤嗡嗡在耳边吵个不停,还有女子的手伸过来,想要把他给拽回去。他被逼急了,也不管什么,直接几下上了屋顶。   半夏顿时哭笑不得,但又感动至极,她俯首下来,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你何必跳上去呢。”她抱住他的脑袋,唇在额头上亲了一下,“直接把人推开就好了。”   “我推开了,但是她还围上来。”   半夏一听就怒了,“下次还有这样的,不用推开。直接丢出去。”   屈眳老老实实的哦了一下。他被她抱着,柔软温暖的让他很是舒适。   “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么?”半夏沉默了一下突然问。   屈眳不明所以,“嗯?”   “宴会之后有人侍寝甚么的。”半夏解释。   “有人有吧,这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没有。”   他慌慌张张的证明自己的清白,半夏倒是快要笑了,她摸摸他的发顶。安抚他下来。   屈眳为了拒绝女子侍寝,爬上屋顶之事,一下就传得到处都是。屈襄听说之后,脸上看不出喜怒。   家老站在那里满脸的尴尬,客人酒醉之后,令女子过去服侍客人过夜,原本就是各家经常的做法,侍寝女子身份低微,也不会用来做婚姻之好束缚客人,所以客人们都会欣然接受。屈襄也是在这个上面栽了个跟头。   “他不愿意?”   家老小心的觑着屈襄的脸色,“是。”   “说是少主为了躲避侍寝的女子,竟然直接爬上了屋顶,最后还是苏己过来,才下来的。”   屈襄听后,许久无语。他靠在那里好会,“让他回来一次。”   家老去了。待到傍晚的时候,屈眳回来了。   屈眳对许姜和那些侧室,没有太多的区别,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便是稍微恭谨了一些。   许姜不敢在这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大几岁的继子面前摆出继母的姿态,和屈襄坐在上首受屈眳的礼的时候,战战兢兢。   屈襄挥手看了一眼,心里长叹一声。   一顿晏食,用的很安静。用完晏食,屈襄要和屈眳说话,让许姜先回去,许姜从喉咙里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直接起身离开。   只剩下父子两人之后,屈襄终于开口,“你这辈子都只是要她一人了对吧?”   “果然,上一次是父亲授意的么?”屈眳不答反问。   他的问话让屈襄很是不悦的蹙眉,“我的话你还没有答!”   屈眳这才轻轻的眨眼,眨眼里泛出几丝惊讶奇怪,“这个父亲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他所喜欢的,并且愿意近身的,便只有她一个。除此之外,不管其他女子有多么好,他都不愿意看顾一眼。   “沉浸在儿女情长里。你倒是不觉得羞愧!”   “男女之事,如同饮食。寻常而已。何况臣恋慕苏己,也从来没有耽误过正事。”   屈襄坐在那里,拧眉看着下首的儿子,“你当真要娶她?”   “只要她愿意,臣一定会娶她。”屈眳道,“如果她不愿,那么臣就等她愿意。她一辈子不愿,那么臣也终身不娶。”   “混账!”屈襄在听到他后面这一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怒视屈眳,恨不得将人抓过来,和上次一样,狠狠打上几拳,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爱慕一个女子,那没什么,毕竟爱慕貌美女子,不管什么年纪的男子,都有可能陷入进去。但是一生只有她一个,哪怕是屈襄,听在耳里,都觉得太过荒诞可笑。   “只娶一个女子,子孙要怎么办!”屈襄怒喝,“女子生育,全看天意,只有一个正妻,如何能繁衍子嗣?”   “父亲不是有很多子嗣么?”屈眳轻轻的眨了下眼睛,神情间格外的无辜,甚至还透着一股疑惑。   屈襄被这句话哽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有很多子嗣。不过延绵子嗣,也是男子的职责所在,不然娶上那么多的侧室,是为了甚么!   屈眳见状,突然觉得无力,就算是父子,有些事说不明白,就是说不明白,不管费上多少唇舌也是无用。   屈襄拳头握紧又送开,“你若是真的要如此,以后家业于你没有多少关系了。”   屈眳抬眼起来。   作为嫡长子,屈眳会继承他的一切,但现在,屈眳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和他期望中,完全相反。他大事之上,抉择果断,征战也无所不利,年纪轻轻就靠着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祖荫做了大夫。这样的儿子,就是在郢都里,也没有几个。   旁人说起来,都是他能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多叫人羡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个儿子有多矛盾。   “父亲?”屈眳开口,他看着屈襄,眼露不解。   这点不解让屈襄如同一团乱麻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你若是还想要给你的,那么你就好好听话。你和苏己之事,我不会管,也不会插手。但是婚嫁之事,你必须听我的。”   屈眳垂首下来,他低头思虑甚么,“父亲春秋正盛,身体安康。其余的弟弟,也很快就要长成了。”   他话语说的平稳,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可屈襄听到,脸色瞬间极其难看。   屈眳自小到大,对他这个父亲都极其恭谨。但凡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屈眳都会办到。但现在为了一个女子,宁可不要继承家业。   “屈眳!”屈襄终于忍不住怒喝。   屈眳跪起身来,对屈襄拜下。   屈襄怒不可遏,他直接站起来,紧紧的盯着他。   若是换了以往,还要狠狠的踢上计几脚,可是屈襄抬起腿,又放了下来。   “你当真想好了?”屈襄压下心里的怒火,再问一句。   屈眳跪伏在那里没动。   屈襄抬手,手高高的举起来,最终还是没能落下,他看了屈眳半日,举起的手最终放下来,“你母亲去的早,是我一直将你看大。你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甚至放弃家业,你有脸去和她说?”   屈眳眼睛闭上,嘴唇抿的很紧。   父亲这话,他知道,是拿着母亲来压他。当初父亲想要娶半夏,又何尝想过这些?   他半晌没有说话,这沉默的态度直接触怒了屈襄,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而且堂堂大夫,打了一次之后,不能再打第二次。到时候外面不知道又传出甚么出去。   打又打不得。骂,说实在的,所有的话他都已经骂出口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你母亲的祭祀快要办了,你这几日给我好好呆在宫邸里,哪里也不准去。明白了吗?”   屈眳再次拜身下来。   生母的祭祀,极其重要。屈眳留在宫邸里,操办祭祀的一切事宜,他还派人去和半夏说了一声,免得她没见到他回去而担心。   屈襄翻看前段时日封邑上送来的简牍,前段时日半夏派人过劳告知,将会有大雨,还请做好准备。   屈襄立刻派人去封邑,督促人把粮草等物全部收归入库,并且加固仓库。同时上言楚王,在郢都城中再挖沟渠,以排城中道路积水,避免内涝。   风雨有时候来的特别突然,没有半点预兆。没有她的话,恐怕他的封邑不知道会有如何的损失。   但……   屈襄摇摇头,心中那股失落之感,无论如何都排遣不去。只能让它自己慢慢消去。   家老不知从哪里得知屈襄想要舍弃屈眳的消息,急急忙忙赶来,跪在外面求情,“主君,少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犯错过。现在他只是一时糊涂,主君……”   话语还没说完,屈襄已经亲自拉开门,站在外面。   家老抬头看他,话语也随之卡在了喉咙里,“主君……”   “我没说一定要赶他出去。”屈襄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屈眳的沉默,心情一下又回落下去。   “令人备车。”屈襄对一旁的竖仆吩咐道。   “主君?”家老听到屈眳那话,终于放心,他觑着屈襄。   “我去拜访苏己一趟。”   家老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古怪。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两人其中的纠缠。这主君要去苏己那儿。   还没等家老把话说出来,屈襄已经径直走了。   屈襄到半夏宫邸的时候,正好赶上半夏准备出门,她见到屈襄亲自过来,先是一愣,马上请他入内。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左尹了。”半夏面对屈襄,依然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殷勤,也没有半点慢待。   她这样的为人处世,让屈襄心下颇为佩服。   她一片和气,就算是屈襄,面对她的时候也不得不柔软下来。半夏令人取来了热水等物,亲自给屈襄泡了一杯枣茶。   如今茶叶还没出现,她也没办法鼓捣出来,不过幸好这里各种水果还是足够的。   屈襄从来没有喝过这种果汤,不过他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里头除了枣子之外,还另外放了花瓣等物,里头添了蜜,喝起来格外香甜可口。   心情瞬间就放开了,没有之前的压抑。   有瞬间,屈襄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何到这里来的。在遗忘之前,他突然想起来。   半夏看到屈襄把手里的漆杯放了回去,他在席上做好,背脊挺的笔直。   屈襄的轮廓和屈襄很像,见他挺直背脊,半夏险些以为面前是他坐在这里。她很快笑了,“左尹来这里,应该是有事吧?”   屈襄自从抓住她和屈眳的现行之后,就渐渐和她疏远了。其实对于屈襄的疏远,她其实是觉得有一点轻松。   “苏己聪慧,我来这里的确是有事要和苏己说。”屈襄颔首。   “现在伯昭在郢都因为苏己,名声如何,想必苏己也心里清楚。”   半夏颔首。   “妻室,对于我们来说,是两姓之好。并不是浅薄的男女之爱。更是要一同承担祭祀先祖,广下子嗣的重担。”   半夏不语,只是那双眼睛还看着屈襄,屈襄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苏己,你年轻貌美,许多男子都为你倾倒。但是伯昭,他必须娶一个门户相当的女子。”   “我曾经派人去问过卫国的苏氏,苏氏说不记得有族女流落在外。”   他当初派人去卫国打听,是为了迎娶苏己方便,如果找到她父母的话,还能讨她的欢心。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用处。   只要有心,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但是他不想,那么就是她和长子之间的阻碍。   半夏听着,面上没有屈襄想象里的任何失落不安,甚至怨恨。统统都没有。   半夏耳朵里听着屈襄的话,思绪却飞到了别的地方。感觉好熟悉耶,这个场景。   哦,想起来了!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就有这种场景!   她看向屈襄的目光都带了隐隐约约的期盼,话说电视里演的这种戏码,至少男主妈妈会拿出五百万,丢下一句‘离开我的儿子’。不知道屈襄会说什么。   半夏不缺钱,现在的她,家产丰厚,庄园封邑都有。不过还是很好奇屈襄会说什么。她顿时生出了满满的期待。   屈襄被她热盼的目光给盯得僵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话,停在嘴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目光却透露出别有意味的意思来。   那目光十分热切,盯得他接下来的话,都不知怎么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夏:你接下来是要说给我五百万么?噢噢噢噢噢!!好激动!!!   大屈:Σ(⊙▽⊙\"a 第106章 惊喜   半夏两眼盯着屈襄,满脸期待。根本就没有半点屈襄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甚至落泪伤心。   屈襄原本要说出来的话语,全都堵在他的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完全没有半点平常女子的缺点,但想法也是完全不一样。例如现在,他就完全不知半夏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伯昭之妻,必须门户相当。苏己在此处上有缺憾。男女之事如同用食饮水,还请苏己不要太过看重。”屈襄紧了紧手,终于把哽在喉咙的话说了出来。   半夏听后,心里一下失望。她还以为屈襄会和电视里演的那样,给她五百万呢!   她心里想想,转了两下,心头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左尹是想要我离开伯昭?”半夏问。   屈襄默然不语,已经是默认。   “苏己年轻貌美,郢都之内不知有多少男子倾慕苏己。”此话说出来,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愤慨。郢都内的确是有不少男子倾慕她,但与他看来,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罢了。   “这话左尹已经说第二次了。”半夏说着,她一手捞起自己的广袖,持起长杓舀起热热的枣茶倒入屈襄面前的漆杯中。   枣茶里加了花,蜂蜜,和大枣原本的香味混在一起,在滚水的效用下,腾腾的随着热气而出。   天气冷,漆杯里腾出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半夏抬头看了屈襄一眼,灿然一笑,“左尹难道觉得一句话说多了,没甚么意思么?”   “苏己此话何意?”屈襄蹙眉问。   “如果一句话有效的话,就犯不着再说第二次。”半夏说完,她抬头见着屈襄的眉头蹙的更加厉害,似乎不满于她之前的话。   真话总是格外难听的,半夏不打算把自己这话收回去。   她给屈襄倒茶完之后,坐在茵席上,面上仍然笑意盈盈,屈襄坐在那里看了她好会,“苏己之意,是不会让步了?”   “不。”半夏摇摇头。她抬首看向屈襄,“如果是左尹来说这话,我是不会做任何退步的。我知道婚姻大事,不仅仅是关系到两个人,更是两个家族。但是此话我更希望听到伯昭亲口对我说。”   “我不是没了男子,就活不下去的人。也不是靠着男子生活的人。如同左尹所说,我样貌不差,只要我愿意,大把的男子上门等着我挑选。”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半夏又看到屈襄的脸微微抽了一下。   半夏有些无奈,屈襄又生气了。顺着他的话说,他生气,不顺着他的话说,他也生气。她都不知道这位到底要怎么样。   “可是,不是男子等着我去挑,我就非要放弃伯昭。如果伯昭对我说这话,我不会纠缠,但若是左尹。”她笑了笑,“那还是让伯昭来吧。”   “苏己此言何意?”屈襄面色难看,连带着眼神也开始不善。   半夏抬眼,“左尹,伯昭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六的少年了。他现在是个成年男子,既然是成年男子,他自己的事,应当由他自己来了断。男女之情,这样的私事,都要父亲跑过来替他决断,难道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堂堂一个大夫,自己私事还要父亲来处置,未免太叫人太匪夷所思了。”半夏说着,她敛了脸上的笑,“左尹说对吗?”   她双目里的目光认真,屈襄半晌没有言语。   两人视线相绞,谁也没有后退。最后不欢而散。   半夏把明面上的节做到位,亲自送屈襄上车,她站在门口,送屈襄离开。   “左尹也欺人太甚了。”午在半夏身后愤愤不平。   “也不算欺人太甚吧。”半夏站在那里。外面冷,寒风阵阵,她两手都直接揣在袖子里。   午听到她这话错愕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夏也没多解释。   “不过这种事,伯昭不亲自过来和我说,我也不会轻易答应甚么。”   屈眳被屈襄派人叫回去之后,到了现在都没有任何音信,也看不到人影。半夏猜测,多半是被屈襄扣在那里了。她可以和屈眳分开,但是必须是要屈眳自己亲自过来和她说,只要屈眳自己真的表态了,她就半点都不会纠缠,直接放手。   如果不是屈眳,而是其他的人,哪怕是屈襄亲自来,她也不会让步。   这是她对这份感情的认真,也是对屈眳深情的尊重。   “以后看来是不能再依靠左尹的帮助了。”半夏回到屋子里,她和屈氏来往的太密切,屈襄也给她提供了不少帮助,现在不能靠他了。   半夏之前注意和屈氏打好关系,但也没想过一直要靠他们。所以一点点自己来。到了如今,就算没有屈襄的帮助,她也可以自己站起来了。   “屈大夫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有事吧?”午在后面略有些担心的问。   半夏想了下,“再怎么生气,终究还是父子。何况也不是甚么大事,不会有事的。”   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午不说话了,半夏走到中庭,她回首看了一眼门口。   “主人若是想要知道屈大夫的下落,奴去打听。”午自告奋勇。   “宫邸内的事,你如何打听?”半夏有些意动,但还是仔细问清楚,免得午傻乎乎的跑去做傻事。   “奴跟随住在左尹宫邸的时候,曾经和宫邸里的人有过交情。主人放心,奴一定不会让左尹发觉。”   既然都这么说了,半夏自然让午去。   午办事麻利,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回来,“宫邸里的人说,是左尹原配的祭祀要到了。现在的主母年纪太小,再加上有身孕,不能理事,所以让屈大夫亲自操办。”   半夏听后,悬起的心放下来。知道他好好的,那她就能放心了。   “不过……”午有些吞吞吐吐。   “不过甚么?”半夏问。   午犹豫了两下,“听说大夫和左尹父子不和,前几日大夫还惹得左尹发怒。”   能惹得屈襄发怒的事不多,尤其还是屈眳。恐怕多半还是和她有关。   半夏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家里头两父子关系不好,不过几日传的宫邸内上下都知道了。   几个侧室过来见许姜,说了几句话之后,自然而然,就提起了屈襄父子。   “婢子们是看着少主长大的,自小就勤奋,对于夫主的一切要求从来都不忤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和夫主反着来。”   许姜坐在上面,听着下面的侧室们的话,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这些侧室嫁给屈襄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个个资历深厚,就她这个正室年轻,因为许氏也在郢都,所以对于屈襄的事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侧室们话语里拿捏的腔调,几乎句句都是在嘲笑她年少。   “女君也多多劝说夫主。”廖姬转头过来,满脸担忧,“夫主和少主这样,长此以往可不好。”   许姜听到这话,心里冷哼,她当然也知道父子这么长久下去不好,不过她只是继母,不是生母,就算是劝说都不知道如何劝说,这些人不是个个都说自己在夫主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难道还开不了口么?   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许姜只是点头,说一声知道了。   廖姬去看许姜的肚腹,许姜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月份有点大了,整个肚子都已经凸起来,“如今少主被夫主训斥,也不知道多久夫主才能消了气。”说着,廖姬看过来,眼神在许姜的肚子上瞟过,“现在还请女君多多保重腹中胎儿,毕竟嫡子为重。”   许姜听出廖姬话中有话,她伸手轻抚肚腹。   肚子里的孩子在此刻动了下,胎动让她惊吓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抱住肚子笑了。   廖姬看着,沉默不语。廖姬出来,寻了个竖仆,伸手在竖仆手里放了两个珍珠,附耳吩咐了两句。   屈襄从半夏那里回来,他亲自过去劝说半夏,但半夏也丝毫不退让。这在意料之中,她的脾气,屈襄自己也知道。   原本就没有报有多少期望,所以心底里也没有什么失望。   他回来之后,侍女们围着他为他更衣,更衣洁面盥手都做完之后,屈襄让家臣进来,禀报一下今日发妻的一切祭祀情况。   原配发妻的祭祀,他一向重视。这么多年,只有他想要带半夏一同前去的那回出了事。之后他就亲自过问,力求一切万无一失。   家臣一项一项的和屈襄说,屈襄听后,“主母知道吗?”   “少主已经令人把这些都告知主母了。”   屈眳的确从来不让旁人觉得有一丝一毫不好。但是他一旦执拗起来,就算是父亲,也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摇动。   “不过……”家臣吞吞吐吐起来。   屈襄回头去看,家臣立刻低头,“怎么了?”   家臣不答,一直到屈襄问了两三次之后,家臣才道,“主母今日看着似乎精神不好。”   既然是精神不好,自然不会把下面人的禀报全都听进去,甚至都没有听进去。   屈眳听了之后,心下稍有不满。不过想起这些事让屈眳去办就足够了,许姜年岁小,如何处理这些,完全没有经验。   “主母听说主君和少主有隙之时,似乎笑了一下。”   “甚么?”屈襄回头。   “臣也是听说的。”   屈襄不语,双眼盯在人身上,看的人不寒而栗。   家臣却还是不说,屈襄最后也没有再问。   不过他还是没和往常一样,回来之后去许姜那里看看。   他不喜欢这个小继妻,但平日里看在她年幼的份上,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去看她。一是安抚她,二来,也是给她这个正室,做足脸面。   今日他就没有到许姜那里,接下来的几日,出去用餐和对祖宗进行日常的日享祭祀之外,他就没有和许姜再见什么面。   弄得许姜委屈不已,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屈眳察觉到屈襄和许姜之间有什么,但他从来不管,也不去过问。   他一心一意准备母亲的祭祀,生母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记不得生母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但母亲的仪典,他还是没有放松一丝一点。许姜为了屈襄不去看他,一日到晚猜测个没玩没了。恨不得眼泪都流下来,自然不可能去插手屈眳准备的事,反而少了许多麻烦事。   屈襄今年依然和屈眳一道祭拜亡妻。   仪式结束之后,屈眳在宫邸里象征的呆了两日,直接在渚宫借口事务繁忙,不回家了。   渚宫事务繁杂,他说公务繁忙,谁也挑不出错来。   入冬之后,因为晋国动向较大,楚国密切关注,说不定又有战事。众人又是一番好筹备。   楚王看着下面送过来的简牍,简牍行是楚国各大仓库的存粮。楚国地域宽广,各县之间气候水土不同,收成也不太一样。   粮仓里的粮食,绝大多数是供楚军出征用。少部分是用来防备天灾。   楚王看着上头记的数目,心里换算了一下,“这些都还没有苏己封邑上的多。”   下头的大夫听了,顿时脸色变得十分精彩。只有屈眳发问,“国君?”   “寡人算了一下,苏己封邑上的产出。”楚王对着些相当在行,何况半夏也基本上不太会对楚王隐瞒她封邑上到底出产多少粮食。   “她倒是会经营。”楚王说到这里,不由得称赞了一下,“若是人人如此的话,寡人也不必为了粮草之事担忧了。”   “国君言过了。粮草出产之事,非人力可全力承担,何况有些地方或是干旱或是水涝,实在不是人力所能干涉。”   有大夫出来道。   这话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处,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楚王听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半夏用的那些办法,除了她自己之外,是不可能被其他的采用的。   楚王商议完事之后,留下屈眳。   “国君可是还有事吩咐臣?”屈眳问道。   “国事已经说完了,寡人和你说说私事。”楚王指了指一个位置,让屈眳坐下,屈眳慢腾腾坐下来,不知楚王要说什么。   楚王靠在绨几上,上下打量他。   楚王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半夏为何会在众多男人之间选择了屈眳。   她貌美,爱慕她的男子如同过江之鲫。楚王人在渚宫,都听说了不少许多男子倾慕她,为了引她注意,做出的一些可笑事迹。   她说是因为屈眳对她做出了一生只要她一个的诺言,楚王自持无法做到,何况她实在抗拒,就暂时把她放在一边,等她想明白了再说。   “寡人听说,你为了苏己惹得左尹很是不高兴?”楚王幸灾乐祸问。   一直到现在,楚王还没有放弃。他在襁褓里就注定了要做诸侯,自小到大,还没有甚么他想要却弄不到手的。半夏不愿意,他也拉不下来做出强迫的事。   干脆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到有机会了再出手。   屈眳头也不抬,“臣家中私事,让国君见笑了。”   一两句话,就把半夏划拉到私事里,俨然是他的人,不允许旁人觊觎。   楚王在一旁盯着,眼睛不放过他脸上的半点变化。君臣相对,看了好会,屈眳却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楚王笑了两声,“寡人都听说了,左尹到处给你娶妇。但是无人嫁你。”   “臣除去苏己之外,也不想娶任何妇人。臣愿意以正室之位待苏己。这便是臣的诚意了。”   楚王顿时被屈眳这软绵绵的一下,打的措手不及,又无话可说。   屈眳能下的承诺,他不能下。   “你小子厉害。”楚王伸手轻轻点了点屈眳。   屈眳笑了,“国君过奖了。”   楚王鼻子里哼了两声,屈眳想起什么,“国君要和齐国联盟,不知国君想要派哪位大夫前去逆女?”   楚王的后宫,不管是君夫人,还是那些侧室,必须都得是诸侯之女,诸侯不外娶,这是规矩,就算是楚王,也不能轻易违背。尤其那些位置都象征着和其他诸侯联合。   楚王娶了季嬴为夫人之后,也要往齐国迎娶齐姜。   “……难道伯昭想要替寡人前去逆女?”楚王言语之间,怀着几许不怀好意。   “若是国君之命,臣愿意前往临淄。”   “罢了。”楚王一挥袖,“你太年轻了。此事要是交给年纪大些的稳妥之人去办比较好。”   屈眳听后,坐在那里,明明是被楚王驳回了。但是楚王心里却莫名的憋屈。   楚王在屈眳俊秀的面孔上来来回回扫视了几次,又想起之前半夏和屈眳之间的约定。   这种约定恐怕也就屈眳才会做出,并且践诺了。   楚王心底一股愤愤,想起自己从齐国迎娶侧室。到时候半夏也知道了,他心里烦闷,见着屈眳在面前呆着,更是烦闷,直接挥手两下,让他从自己面前走开。   屈眳察觉到楚王情绪的变化,和别人不同,楚王心情不悦,屈眳反而很高兴。从宫室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   傍晚时分,屈眳没有留在渚宫,也没有回宫邸。径直驾车往半夏住处。   出来的时候,屈眳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冠。   半夏听到他来了,自己提着裙裾跑出来,屈眳从车上跳下,大步走来。半夏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他。她快走几步到他跟前。   一段时日未见,哪怕他形貌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半夏还是飞扑了上去。完全不顾周围人偷笑的神情。   她两条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拉住他的脖颈就往下拉,她稍微用点力气,就把他的脑袋给拉了下来。   “我还在想你甚么时候来呢。”半夏把他的脑袋拉低下来,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对自己说,你应该就快来了,或许是十日,又或者是二十日之后。要不然就是下个月。”   “你来的倒是比我想的快。”半夏说着,手臂更搂紧他的脖子。   她可以看清楚他脸颊上的一根根粗黑的眉毛。   能说出这话,可见她是真的很想他。屈眳忍不住笑起来,双目炯炯,他直接把她给抱起来,亲自抱她进去。   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到了极致,真的会连让她走路都舍不得,恨不得将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不让她受半点辛苦。   半夏突然一下被他抱起来,吓得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半点都不敢放开。   “你吓到我了!”半夏抬头抗议。   两人分别一段时日,再见面情浓之中,她嘴里说出的话,都是软软的,带着无限的娇嗔。   屈眳笑着不说话,他抱着她大步到室内,室内的侍女都知道两人的喜好,独处的时候,不喜有旁人在场,都很有眼色的退下。   屈眳小心的把她放在床上,躺在她的身边,他低头,“想我了没有?”   如何不想?有些人就是一日不在眼前,都会想的抓心挠肺,但是半夏偏偏不肯先吐露出来。   她反问,“你呢?”   她没有回答,但是浓浓的思念已经从话里表露出来。有些话不需明说,彼此都明白。   屈眳低头下来,鼻尖轻轻蹭她的脸颊。   鼻尖凉凉的,蹭在她的脸颊上。耳鬓厮磨,哪怕没有进一步,却已经让人满足了。   “你母亲的祭典顺利吧?”半夏问。   屈眳坐起来,“嗯。”   说到有关生母的话,他都会好好坐正再说话,说完之后又覆身下去,和她腻歪在一起,半夏嫌弃他的戴着发冠碍事,伸手就给他给摘了。   谁知她这动作让屈眳会错了意,他灿然一笑,就压住她。长长一吻过后,半夏几乎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空气都要榨干了。   “半夏,我很想你。”屈眳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他嗓音嘶哑,充满了熟悉的欲念。磨得她身上忍不住轻颤。   但是等他动手要解开她腰间的丝绦的时候,半夏一下清醒过来,伸手按住他。   正是热情如火的时候,而且半夏在这事上面,从来只比他更加热切,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止他。   半夏有些扭捏,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她和屈眳都很年轻,但这个消息不告诉他,多少不合适。   “我身子,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寻常。”她勾住他的脖颈。   女子之间的私密话,屈眳听不明白。   他两眼里都是迷惑,半夏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明白,“我这个月没来葵水。”   屈眳还不至于女人的月事都不知道,月事不来象征着什么,他也明白。   顿时屈眳僵在那里,嘴张的老大。 第107章 办法   “我这个月的葵水没来。”   半夏小心的说完这句话,就惴惴不安的盯着屈眳的脸。   屈眳刹那间,脑子里轰然一下炸开。两耳嗡嗡作响,整个人好似被什么给钉住了,好半晌都没有看他有半点反应。   半夏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给推起来。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年轻男人,就那样被她轻轻推开了,完全没有费半点劲。半夏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告诉他好不好,不过之前他以为自己怀孕的时候,也很高兴的。甚至要跑出去告诉屈襄。   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她生怕把屈眳吓到了,仔细想一下,屈眳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放在现代也不过一个大学生。应该还没有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半夏神情有些暗淡,不过她还是抬手顺毛一样的在他头顶上摸摸,“别怕,我只是这个月没有来葵水,说不定是我弄错了。”   屈眳的神情还是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嘴张在那里,一副震惊的样子。   “说不定我弄错了,肚子里甚么都没有呢?”半夏道。   这里没有验孕棒,也没有孕检,她只能根据每月的月事来推断。要是弄错了,也很正常。   这下他终于有了动静,屈眳握住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半夏下意识的把手往回缩,但是她一用力,屈眳加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量,顿时又加强了。   屈眳慢慢的把她手拉下来,他双眼眨都不眨,紧紧盯在她身上。   那目光如同有实质,拂过她身上。半夏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伯昭?”半夏轻唤。   屈眳盯着她,没有反应。   “伯昭。”依然没动。   “屈眳!”这下半夏连名带姓,连着声音都高了好几个调子。   屈眳一眨都不眨的眼睛,终于动了。他垂眼下来,盯着她的肚子。现在肚子平平,半点起伏都没有。   “有身了?”他好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   半夏看了自己肚子一样,蹙眉好好思考了一下,最后和屈眳说实话,“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这个月葵水都没来。”   推迟十多日了,按道理来说,提前七日和推后七日都是正常的,但是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来了。   很难不让她不往怀孕上想。   但她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屈眳听后,两眼直直的盯着她的肚子。半夏被盯的浑身寒毛直竖,她嘴唇动了一下,刚想要说话,屈眳蹭的一下跳的老高,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屈眳就一阵狂风似得跑了出去。半夏在床上坐着看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了?半夏捂住胸口,心脏被屈眳那几下吓得扑通扑通乱跳。   是吓到了吗?   想到这个,她有些失落。毕竟屈眳才二十而已,太年轻了。男人都成熟的晚,这个年岁应该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做父亲吧?   反正她也不确定,说不定自己是上火了或者是受凉了,导致月经推迟。不一定真有。就算真有了,她也可以自己来照顾。   对,才不要他呢。就算有孩子了,她一个人也可以。   心里这么想着,似乎也把自己说服了。但眼眶里还是有酸涩。轻轻一眨眼,眼眶内的眼泪就掉了出来,湿哒哒的一脸。   之前还那么高兴,现在来真的了,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半夏越想越委屈,失落的情绪压抑不住的汹涌起来,让她眼泪落了一遍又一遍。   她自己趴在床上,自己哭得难以自抑。   屈眳狂奔回来的时候,见到半夏还躺在床上,他没有察觉到半点异常,直接坐到她身边,言语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起来看看,我给咱们孩子带来了甚么好物!”   半夏侧躺在床上,脸对着床内,一动不动。   屈眳满脸兴奋,“我令人取来了齐鲁的缟纨,还有上好的桃木!若是女子我就好好将她打扮起来,想要甚么就给甚么。若是男子,我也准备给他木剑,跟着我学剑学御。”   他说到这里,兴奋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恨不得立刻让半夏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   说了一大通,终于半夏动了动,她背对着他,“不是不想要啊?”   她话语里还有几丝委屈和哭音。屈眳听出她话语里的不对,立刻伸手过去,“怎么了?”   他施力气在她的肩上,一开始还没能把她给翻过来。他不敢用大点的力气,怕伤到她。最后他自己上来,到床里头去。看到半夏脸上还未干的泪痕,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这是?”屈眳连忙捧起她的脸。   这个时候他想起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他还以为她睡着了。   “哪里不适?”屈眳说着,伸手就来摸她身上。   “你不是不想要啊。”半夏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屈眳不明所以,半夏坐起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原来你不是不想要啊。”   屈眳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半夏怎么觉得我不想要?”   “那你之前……”她满脸委屈,委屈的劲头一上来,谁也挡不住。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湿哒哒的落了满脸。   这下给把屈眳吓坏了,他手足无措,抓起袖子来给她擦脸。柔软的布料轻轻在脸上擦过,把那些眼泪擦拭干净。   “不哭不哭了。”屈眳到现在明白了什么,他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才没有不要孩子呢。我就打算这生就你一个了,你所出的我不要,我岂不是要绝后了吗?”   柔声劝慰,终于让半夏收了眼泪,她狠狠的抽了一口气,算是把胸口里的那口气给抽平了。   “绝后了,说的好听,很多女子巴不得给你生呢。”心里的气平了,嘴上还是要是顶那么一下。   “……”屈眳这下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她,半夏嘴一嘟。他伸手就把她给按到怀里去。   “我刚才是太高兴了。”屈眳把怀里的女子给抱住,抱住还不够,压在胸口上,狠狠的揉了两下,要把她心里那口还没散尽的郁气给给揉开了。   “我真的没想到,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屈眳到现在说起,还依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很期待他们有自己的血脉,还为此期盼了很久。当她说起的时候,屈眳瞬间几乎就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淹没了。   “那你跑甚么?”半夏在他怀里抬头,原本剩下来的那些怒气,此刻也烟消云散。只是还要问一问。   “我去给孩子准备了。”   “准备甚么了?”半夏不解,她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呢,就算真的有了,还在她肚子里,什么都还没露出头来。能准备什么?   “上好的鲁缟齐纨,还有上好的桃木。”屈眳生怕半夏不知道他准备的这些东西的用处,“鲁缟齐纨用来给孩子做衣物,如果是女子,那正好派上用场。若是男子的话,桃木可以制成木剑,到时候教他学剑术。”   半夏听着,终于肯露出一丝笑容。   “对吧,好不容易来的孩子,我才不会不要呢。”   “你不要也没事,大不了我自己养大就是。”半夏说着哼哼了两声,她早就看过,此时上古时期的母系遗风还在,有时女子外出和男子野合怀孕,生下来自己养大。这种例子不仅楚国有,在其他各诸侯国都很常见。   若是屈眳真的不要,大不了生下来,她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反正她有钱有地方,根本就不靠他。   “说甚么话,孩子要,你我也要。”屈眳豪气万丈,“也好,你有身了,我娶你。”   屈眳心下拿准主意。半夏不在乎那些婚姻之约。但是他在乎,孩子是他的,怎么能让他自己的孩子不和他姓呢。   “你可别想拿我有身了的理由去和左尹说,你都已经试过一次了。左尹不答应。”半夏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她靠在他肩膀上,屈眳一手环住她,另外一只手抚在她肚子上。   “我知道,父亲那里已经行不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半夏抬头,“我反正无所谓,大不了这孩子我自己带着。”她想起屈襄说过的,她要是真的生下孩子,就把孩子抱回屈氏抚养。   “话先说在前头,要是生下来,孩子必须在我身边。”半夏说着两手抱住他的腰。   他现在已经是可靠的男人了,而不是过去那个少年。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做出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去践诺。   屈眳没有半点犹豫,点点头。   半夏一下钻到他的怀中。之前的不安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屈眳抱住她,手掌轻轻抱住她,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弄疼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原本打算再等一段时日,等父亲对她的念头淡了再说。不过这么多年下来,父亲哪怕知道自己和半夏没有可能,却也没有任何接纳她的意思。   现在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哪怕生了孩子日后再行礼也成,但总差了什么。   “你总需要一个名分,孩子也是。不管男女,总要有一个父亲。”   “名分啊。”半夏想起这个,莫名的想笑。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屈眳把怀抱又敞开了,方便她跐溜钻进去。   “笑甚么?”他低头。   半夏抬头,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的脾气他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前一刻还怒火冲天,现在却又笑意盈盈。   不过笑总比生气好。   半夏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孕,但是月事迟迟不来,怎么看怎么像。屈眳干脆日日留在她身边,每日从渚宫里回来之后,就守在她身边。   与此同时,有族人陆陆续续向屈襄贺喜,屈襄不知自己有何喜事好恭喜的。   “伯昭有子了,难道左尹不知道?”族人笑问。   屈襄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静。他双目微睁,哪怕很淡,也能看的出他面颊上的惊讶之色。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苏己有身。”族人说起来,面庞上也有几分笑意。   屈襄曾经想过给屈眳从齐国郑国甚至蔡国这些诸侯国娶妻,奈何屈眳和半夏的事在郢都内传的太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郢都之内各国的行人都有,行人们都是从别的诸侯国而来,出使楚国传递消息。   这消息不仅仅是大事,还包括那些风流事。   除去打仗联盟这些大事之外,传的最快的便是这些男女风流事。   屈襄为此头痛不已,但屈眳依然我行我素。屈眳已经长成认了,及冠之后,就是个成年男子。何况他比其他年轻男子还要出息,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夫。有自己的宫邸和封邑,能压住他的,只有父亲的威望。   可从来没听说,哪个父亲去管儿子的风流事的。   屈襄僵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言语,他直直的看着族人。   族人没有发觉到屈襄的僵硬,依然在说,“苏己有身,伯昭也有子了。正好左尹也快要得一子,岂不是双喜?”   屈襄终于动了一下,“是吗?那可真是好事。”   “只不过有子之后,左尹打算怎么办?”族人问,“毕竟是长孙,不好放在外面吧?”   长孙意义非凡,而且还是自己这一脉的骨血,自然是不能放在外面。   “生下来之后,不管男女都抱回来吧。”屈襄道。   “生母呢?”   屈襄手扶在漆案边,他手指屈起,骨节发白,过了好会,他看向来人,“你是替那竖子做说客的么?”   “这话说的。”族人摆摆手,“做说客能有我甚么好处?只不过现在伯昭和苏己之事,太多人知道了,何况将来又多一个长孙。就算有人把族中女子嫁过来,到时候里头又是一堆的麻烦事。”   “无事,长孙我自己亲自来教导。就算是有何人来作祟,我也一力承担。”   屈眳听到的时候,神情有些哭笑不得,“父亲当真是这么说的?”   面前站着的族人也是满脸的意外,“左尹当真是太执拗了。”   在族人看来,屈眳这么多年和半夏在一块,真情假意早就已经出来了,既然长子都已经怀上了,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干脆成全他们算了?   族人也想不通屈襄到底在坚持什么,女子也不是庶人,哪怕苏国已经亡国了,但这么不要苏己为妇,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父亲这样,倒是在臣的意料之中。”屈眳听后没有半点意外。他让族人过去和父亲说起此事,不过是先试探一二。他自己前去说这个不合适。   族人得到的结果和他预料之中的相差并不太多。   所以也没甚么失望。   “看来还是不行,不过伯昭也不用太过失望。左尹现在年纪也大了,人老而慈。到时候恐怕多半是要顺着你的意来的。”   又不是政见不合,只是娶妻而已。娶妻往大了说,是结两姓之好。往小了说,又是个人之事。   只不过男子们一般心怀天下,况且遇见心爱之人,可遇而不可求。十人之中,说不定还没有一个能真的遇见真正心爱之人。   屈眳这种实在难得,何况女子又不是默默无名之人,帮了反而觉得,对屈氏有百利而无一害。   “左尹啊。”族人摇摇头,神情之间颇为感叹。   屈眳依然笑颜相待,送走了族人之后,他看了一眼和堂室内相连接的户道,“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话语落下,半夏从户道的阴影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已经走了?”   屈眳点点头,“父亲还是不答应。”   半夏哦了一声。屈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摸了一下,探得她掌心温热,并没有受寒,这才放心下来。   “不要在风口站着。”屈眳低头道。   “左尹没有答应,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半夏抬头无理取闹。   她反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心里就是不太爽,要作一作才能舒服。   屈眳反正感觉到她这段性情的变化,他私下特意去打听了妇人有身之后,会怎么变化。平常男子对这些一概不管。反正家中妇人有身了,那么一切都交给妇人。之后什么都不管了。   屈眳却不这样,心爱的人怀了自己的子嗣,哪里有让旁人照顾的道理,他令人仔细去打听了有身妇人们变化,不仅仅是身形食量,而且性格也会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甚至会暴躁。   所以看到她的脾性变了,屈眳也没有任何意外,更没有因此和她吵起来。只是顺着她的脾气,“你若是要看我哭的话,我也能哭出来。”   半夏听到这话,一下就扬起了下巴,“既然这样,你哭给我看吧!”   “……”   屈眳看她半会,自己伸手在水杯里沾了一下,在自己眼下点了两三下,然后他脸一下垮下来。   愁眉苦脸。   这样子一下就让半夏笑喷了,她顿时就把之前的作给忘记了,只顾得上抱着肚皮大笑,笑的眼角出泪。   屈眳那张俊俏的脸实在是不适合做这种滑稽的表情,但看到他那双浓黑的剑眉往下耸拉的时候,半夏还是很不客气的笑喷了。   笑到打跌。屈眳看她笑的脸僵,两手捂住肚子,吓得把她打横抱起来,就往内室里走。   走到内室,他才把她小心翼翼的放下来。   “怎么了?是哪里痛吗?”屈眳神色着急,脸色都有些惨白。   半夏捂住肚子揉了两把,她抬头看到屈眳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我没事,你怎么了?”   “刚刚看你捂住肚腹,是肚腹疼吗?”   他脸上的焦急和关心实在是太过明显,让半夏都没能说出谎话,她直接点点头。   她点头之后,屈眳立刻着急起来,立刻令人去寻医师。   半夏立刻拉住他,“我没大事,才不要别人来看呢。”   “不要任性!”屈眳板起面孔的时候,严肃非常,就连半夏都忍不住敛了之前的笑容,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屈眳伸手在她发顶轻轻的拍了两下,作为安抚。然后立刻叫人去传医师过来。   “我真的无事……”半夏低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我就是刚刚看你那样,觉得很有趣而已,就笑了。一不小心笑的太厉害……”她说着抬头看看屈眳,“真的不是我有甚么事。”   “那腹痛是怎么回事?”屈眳板起面孔。   “是笑的。”   “……”屈眳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干脆直接把她推倒在床上,坐着等医师来看。   半夏理亏,乖乖躺在那里。过了好会,等气都顺了,“左尹不答应,你要怎么办?”   她看着屈眳这样,是真的非她不娶了。她翻了个身,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她是无所谓能不能嫁他的,能在一起一段时间,哪怕最后没有走在一起,那也是一段缘分。她是个看过程,而不是看最后结果的人。   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屈眳却不是这样,他要过程,但更看重结果。她不忍心辜负他,所以很少劝说过他。试探一两次发现他是认真的之后,也再也没有说过了。   “不是我怎么办,是我们三人,该怎么办。”屈眳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点了半夏两下。   半夏立刻抱住肚子,做出一个乖乖的已经知道了的表情。   屈眳屈起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下,笑得开心。   “我只是让族人过去打探一下而已,而且看看族人能不能接受你。看起来族人挺喜欢你的。”   半夏躺在那里听着,眼睛明亮。   “看来就我父亲了。”屈眳说着,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低头下来,在她发丝上轻轻抚摸。   “那当然,我连你都拿下了,别人自然喜欢我。”半夏说着,满眼都是得意。   “到时候再从别处下手。父亲那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空处可寻。”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屈襄那里还有别的空子可以钻。一时间,半夏真不知道为屈眳鼓掌,还是同情屈襄。   “你要怎么做?”半夏忍不住问。她真的很好奇,现在的屈眳会如何做。   屈眳满脸笑容,但半夏总觉得他那笑容里不怀好意。   她顿时往后一缩,“要是不说的话,就算了。”   屈眳忍俊不禁,“你若是想知道,我自然会说。不过现在还说不好。”他说着,抬头起来,目光放远,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越发上扬。   这模样不管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但看在眼里,莫名有别样的魅力。   半夏脑袋整个都枕在柔软的枕头上,“觉得你这样总感觉在打甚么坏主意,但……”   “但甚么?”屈眳回头过来。   “总觉得……”半夏想了下,“好俊美啊。”   这话戏谑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有些别样的况味。屈眳耳后有些发红,扭过头去。   “到时候就知道了。”   半夏一听老实躺好,反正她也不知道屈眳到底要干什么,她就慢慢等着咯。   公孙缪再次到郢都,已经没有了初次到郢都的心境。   初次来郢都的时候,他还很年轻,怀着秦伯的使命而来,格外慎重,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就在楚人面前丢了秦人的颜面。来的次数一多,也没有了当年的心情,一切驾轻就熟。   到了传舍之后,公孙缪沐浴更衣,还没来得及休憩,就听到外面有人禀告有人来见。   公孙缪心下纳罕,整理一下衣冠,请人进来。   不一会,外面就进来一个人。   那人剑眉星目,眸如点漆。见到公孙缪扬声一笑,“公孙别来无恙?”   公孙缪见到来人,险些一跤摔倒。   “怎么会是你?”   屈眳抬头,“怎么不能是我?” 第108章 帮助   公孙缪看到屈眳,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行人出使各国,和各诸侯国的卿大夫有往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公孙缪也和其他楚国卿大夫来往密切。只是他和屈眳并没有太多来往。   和屈眳往来,实在是让他觉得很不舒适。   屈眳和半夏的关系,他如今哪怕不想知道都知道了。心里明白国事为重,不过能不和屈眳打交道,他就不和屈眳打交道。免得心里堵。   幸好屈眳若是没有事,也不会来找他,两人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到今日屈眳过来找他。   公孙缪站在那里,定了定神。既然屈眳已经来了,两人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公孙缪伸手请屈眳坐下,然后又令竖仆给屈眳上汤水。   屈眳看竖仆们忙前忙后,摆摆手,“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来喝汤水的,而是有事和公孙商量。”   公孙缪一听,点点头,“善。”   说完,他令室内的竖仆全都退下,一阵窸窣之后,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   公孙缪看了一眼左右,见左右已经无人,“吾子有话请说。”   屈眳故意和公孙缪说了一点公事,其实这些公事不过是楚王老早之前就拿来和卿大夫们商量的旧事,知道了也无伤大雅,公孙缪不在楚国,根本不知道这些,听屈眳说了这些,不禁有些面色复杂。   说完一点之后,屈眳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其实我这次前来寻公孙,不仅仅是为了公事,还有一桩私事。”   “……”公孙缪的面色更加奇怪了。   “听说,雍城内有苏氏大夫?”   公孙缪不知道屈眳为何问起这个,但他还是点点头,“是。”   苏氏出自有苏氏,苏氏百年前曾经帮助周王起兵,所以被封诸侯,苏国亡国之后,苏氏主支迁徙往和苏国有姻亲的卫国。但是卫国太小,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苏氏里的一些子弟会前往卫国以外的诸侯国任职。   雍城当然也有出自苏氏的大夫,不过公孙缪不知道屈眳问起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那便太好了。”屈眳的脸上泛起笑容,“我有事,还请公孙帮忙。”   公孙缪看过去。   他不想和屈眳打交道,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更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但他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   屈眳一笑,“臣有事还请公孙在里头搭线。”   公孙缪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奇怪,只听到他说,“还请公孙说服那位苏大夫认苏己为女。”   公孙缪两眼放直,完全不知道屈眳为何会这么说,他呆呆的坐在那里,两眼望着屈眳,好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   “吾子……方才说甚么?”过了好会,公孙缪以为自己听错了。   屈眳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公孙缪坐在那里,脸色古怪至极,眼珠左右胡乱转动,他抬头望着屈眳,“吾子之前和臣说的那些,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   之所以向他透露一点消息,就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   “吾子聪慧。”屈眳含笑点头。   公孙缪立即在心里大骂楚人阴险,他才来郢都没有多久,和其他楚国卿大夫还没来得及走动,被屈眳占了个先,还透露稍许他不知道的。现在自己已经欠了他的人情了。   不帮他的确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屈眳想要他帮忙的,委实算不上甚么大事。   收养一个养女,又不是男子,基本上对于一个大夫之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况苏己原本就是苏氏之女。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公孙缪不知屈眳的意图,他看着屈眳,满眼都是不解。   “吾子想要臣相助,至少应当把话说明,何况此事又牵扯到苏己,若是不说清楚,恐怕臣也不好开口。”   公孙缪此言,屈眳早就有所准备。   “苏己有身了。”屈眳答道,“我想娶苏己为妻。”   说完之后,他便看着公孙缪。   公孙缪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屈眳从传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径直回了半夏宫邸。半夏站在庭院里侍弄花草,她的身体很好,体质比绝大多数贵女都要好的多。她现在月份还小,医师也看不出什么,现在诊脉这类的还处于很蒙昧的阶段,生病都以为是鬼神作祟。   医师看病,一般不灌药,都是和巫师一起烧灼龟甲占卜何处鬼神作祟,然后祭祀作祟的鬼神。   半夏看过楚人医师的那一套,再也就不信这里所谓的医师了。她自己好好吃饭,起居规律,保持一定时间的锻炼。基本上身体的大多毛病也就没了。   “你怎么还做这个?”屈眳看到她在鼓捣什么,忍不住大步走过去。   “最近天气不错,就给树松松土。”半夏抬头看到他满脸不赞成,把手里的小锄头给丢到一边。屈眳把她抱起来,他待她如同珍宝一样,恨不得她一日到晚都躺着,好好休息。   半夏拉住他的袖子,“你这样可是不行的呀。”   “不行甚么?”屈眳叹气,“有身妇人气虚,你不好好躺着,若是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半夏听得头疼,“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她说着挺直背脊,自己转了个圈给他看,“你看,我好着呢。甚么气虚,那都得看人,要是一日到晚动也不动,那肯定气虚,可是我好着呢,气虚甚么呀。”   说完,她还跳了一下,她身体协调性和弹跳能力好,一下就窜了上去。屈眳被她突然的那一下吓得脸色发白,他伸手拉住她,“你在干甚么!”   屈眳脸色发白,嘴唇都抖了两下,可见是真的吓到了。半夏讪讪的站好,“我不是给你看看,我现在好好的么?”   屈眳闭上眼,狠狠的吸了几口气。刚才她跳起来的瞬间,他的心几乎都要停住了。   “不许胡闹!”屈眳说着拉着她要进屋子里去。半夏左右不肯,“屋子里头太闷了。”   屈眳摸了一把她的掌心,掌心有些凉。楚国的冬日比中原要冷,中原是干冷,而楚国冬日里阴雨连绵,湿冷的厉害。明明只是一分凉,湿冷之下,就有足足五六分的寒冷。浑身上下如同浸泡在冰水之中,如何都伸展不开。   他令人给她取来了狐裘。   狐裘是屈眳亲自猎的白狐,每只都是上杀,皮毛漂亮,没有一根杂毛。这种皮裘,就是渚宫里的君夫人都没有。都是他的心意。   狐裘上身,掌心暖和了一些。屈眳紧绷的面色终于好点。   “胡闹。”   “娇生惯养的,身体才不好,而且孩子也会身体不好。”半夏哪里肯让他就这么拉着自己教训,立刻回道。   屈眳沉下脸,半夏转头过去。   她这娇养出来的脾气,真让屈眳无话可说。但她这会脾气再如何不好,他都不会计较。   “站在外面太冷。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屈眳叹气,握住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上捏了捏。   这讨好似的小动作,终于让半夏脸色好了点。   那股脾气只是一下的,过去之后,她就生出了愧疚,“方才不该那么对你。”   “如何对我了?”屈眳反问。   半夏一下被问住了。她只是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户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半会的还真说不出来。   屈眳见她哑然,好气又好笑的在她额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半夏捂住额头啊的一声。   “你要是把我敲出好歹了怎么办?”半夏捂住额头问。   “那我陪你一起。”屈眳说完,已经把她抱起来。   半夏立刻抗议,她有手有脚的,要走也是自己走,才不要他抱呢。屈眳示意她看看地上,“昨日才下过雨,到时候弄脏了履,是你受罪。”   半夏这才没话说。   他的臂弯怀抱强壮,她主动靠了上去,他的手臂稳稳当当的托住她的腰,抱着她到室内。   脱了脚上的履,把她给好好的放在床上,屈眳左看右看,看不出还有任何纰漏了之后才满意。   屈眳和半夏说了今天去找了公孙缪。   半夏对公孙缪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了。她原本打算不要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楚国这里经营着,秦国那里也不要放过。如果一旦出事,她到时候也有地方可去。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半夏那时候一时半会的处理不过来,和秦国那边渐渐的来往也就少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小九九,哪怕是在屈眳面前,她也没流露出多少。   突然听屈眳提起公孙缪,半夏莫名的有一种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屈眳给发现了。   “公孙缪,就是秦国的那位公孙吗?”半夏躺好,故意问,“你找他干甚么?”   “自然是有事相求。”屈眳见到她额头上有一缕乱发,伸手给她整理好。   半夏不解的看着他,屈眳终于开口,“我知道雍城有一家大夫,正好是苏氏之人。我请公孙说服那家大夫,让他们收养你为女。”   话语落下,半夏一骨碌爬起来,两眼盯着屈眳,满脸的不可思议。   “收养我?”半夏伸手指指自己。   屈眳慎重的点点头。   “莫不是开玩笑吧?”   “这也能开玩笑么?”屈眳反问。   半夏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过继收养和宗庙子嗣之类扯上关系,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哪里能拿来说笑。   她小心觑他,“伯昭要做甚么?”   她现在是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了,她都这么大了,给人做养女,能干什么?别人收养都是找些年纪小的孩子,她这么大,过去干什么?   屈眳低头,满脸神秘,“真的想知道?”   他这样子落到眼里,很是让她手痒,恨不得按住咬几口。她点点头,“嗯。”   “我娶妇,父亲还在的话,就必须让父亲点头。父亲不点头,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屈眳低头和她解释。   半夏颔首,这个她知道。   “既然父亲不愿意,那么就找个让他愿意的人家。你被那家人收养,父亲自然不知道。到时候父亲过去聘娶,一切就可以办成了。”   半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嘴唇张了张,伸手过去,“这……来得及么?”   这么做的话,有时候需要的时间一年都还不止,带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放心,我打听过。雍城的那家大夫,除去两子之外,并无女儿。所以我才会请公孙替我过去搭线。”   贵族之间的联姻,不仅仅是娶进来,更有嫁出去。雍城的那个苏大夫有子却没有女儿,加上又是客卿,应当更发愁联姻。   他将那位大夫查的仔仔细细,才下手。   “……”半夏脑子里转了两下,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是来得及么?”她不由自主的摸了下肚子,难道先是等她把孩子生了,再赶着去婚礼?   哪怕现代这事也不少,可半夏一想,还是忍不住冒出些许失望。   “来得及。”屈眳冲她眨眨眼。   半夏被他这么一弄,心下竟然还真的有了些许期待。   不过她还是问,“不会到时候肚子都大起来了吧?”   “放心,肚子大了也没事。”   屈眳伸手摸摸她现在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的肚子,“反正只要经过委禽就行。”   委禽礼一下,哪怕女子还没有到男子家,也完全定下来了。哪怕是想要反悔也完全没有半点可能。   他这么笃定,半夏笑了,她头靠在他的肩头上,“哦,那公孙帮你还是不帮你?”   “不是帮我。”屈眳道。   半夏奇怪的抬头,屈眳抬手在她软软嫩嫩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半夏双眼微微睁大,忍不住啊了一声。   “是帮你。”屈眳笑。   这事与其是说在帮他,还不如说是在帮半夏。   半夏曾经从公孙缪的请求前去秦国,哪怕事后秦伯赐予了不少珍宝作为答谢,但人情是实实在在。何况此事对于公孙缪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我现在暂时还不想去秦国。”半夏转身靠在他的身上。在这天气里,靠在他身上,让她觉得舒适。   “不去秦国。”屈眳笑的给意味深长。去了秦国,不仅仅他会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担得起,而且她若不在郢都,恐怕才会引起父亲的怀疑。   “其实么,我是无所谓的。”半夏一时脑热,和屈眳把心里话说了,“孩子生下来,我一人也能把他抚养长大。”   她现在在郢都已经站稳了脚跟,而且不再依靠屈氏这棵大树,她已经可以自己自立门户了。   一个人养个孩子完全不在话下。   半夏左想右想,嫁给屈眳真的只是锦上添花。看他为此事如此费心思,她突然有些不忍心。   “……”屈眳看过来,神情似笑非笑。   半夏舌头一转,“不过我想,他还是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父亲好些。”   屈眳还不满意,他低头下来,目光沉沉,“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半夏不解,不过见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脑子转的飞快,“我也要个名正言顺的夫君。”   顿时屈眳难看的脸色顿时就见霁了。   “嗯。”屈眳嗯了两声,终于露出肯露出一丝笑来。   只要笑出来,那基本上就没甚么事了。   半夏放心下来,“我才不想你娶别的女人呢。”   屈眳展臂,将她拥入怀中,广袖落下到她身上,靠在一块久了,渐渐的体温也融在一起了。   “半夏放心,我也不想你嫁给别的男子。”   这个光是从嘴里说出来,就可能耗费掉所有的力气。   半夏在他怀里回头看他一眼,伸手在他头顶轻轻的拍了两下。   公孙缪出使楚国,休整两日之后,就开始入渚宫觐见楚王。忙碌过了好几日之后,公孙缪才抽空上半夏这里。   半夏对公孙缪很客气,这么几年对公孙缪还是当初一样。   “几年不见,公孙可否还好?”半夏笑问。   不知为何,公孙缪见到她笑,总有一种别样的心虚。   “多谢苏己记挂,我一切都好。”   半夏听后,点点头,“那便好。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公孙了,再加上这些年事太多,也不知道公孙是否安好。”   她笑的诚心,话说的更是诚心实意。   “知道公孙好,那就放心了。”   公孙缪嘴唇张开一下,又合上,过了好会,他终于开口,“那,苏己这几年来,好还是不好?”   半夏和公孙缪的关系,在她看来,恐怕也只比陌生人好点,但她还是抬头笑了笑,“公孙觉得呢?”   公孙缪一时无言。   室内倏地安静下来,半夏没说话,她在那里坐了一会,令人将各类果物都拿上来。   公孙缪在屈眳离开之后,令人去打听了一下半夏的现状,她现在比以前过得要好些。但是这好在他看来,还是有限。尤其左尹卡住了她和屈眳的婚事,再加上她现在已经有身,左尹不同意婚事,实在是比较棘手。   难怪屈眳会将主意动到雍城去。   “屈大夫已经和我说过了。”公孙缪开口,“苏己对屈大夫可真有意?”   若不是有意,便不会有私情,更不会有身了。但有些话还是要问出口才行。   “……当然。”半夏有些惊讶,她微微一笑,很快作答。   公孙缪听后,心沉了下来,他突然笑了一声。公孙缪是很刚毅的长相,他这一笑带着些许的自嘲,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就格外讽刺。   “公孙?”半夏听他这一声笑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有些担心的看公孙缪,“公孙还好吗?”   公孙缪抬头,“我很好。”   他笑了两声,笑声里总有些悲凉,不过他也不能说面前女子什么,苏己和他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他都已经娶妻,苏己想要嫁人,自然再正常不过。谁也无法说什么。   “既然苏己也有意,那么我自然会替苏己促成此事。”公孙缪定了定心神。   半夏听后,慎重给公孙缪行礼,“多谢公孙。”   公孙缪摆摆手,“不,此事我原本就应该帮忙。”说着,他想起了什么,“苏己曾经也帮过我,现在也该是我回报苏己的时候了。”   半夏一愣,缓了一下才想起公孙缪说的是她曾经跟着太子妇出嫁的队伍到雍城的那一次。   那一次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没想到还能结出这样的果。   “有劳公孙了。”半夏看向公孙缪,她微微伏身,给他行礼。   公孙缪不受她的礼,躲到了一边去。不仅躲开了,反而还向她行礼。他直起身来,仔细打量她。   面前的女子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年轻貌美,她这样的年纪早就该儿女绕膝,有夫君疼爱。   她肌肤白皙,面颊白里透红,气色很不错。双眼明亮有神。   可见屈眳待她不错。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好的气色。   公孙缪突然就放心了。   若是她露出一丝不愿意,他也不会让屈眳如愿。屈眳既然待她不错,她也愿意。那么他自然要成全。   公孙缪出来的时候,半夏亲自送他出来。   公孙缪深深望了她一眼,“苏己回去吧,外面天冷,还是回屋舍中妥当。”   “此次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见到公孙。”半夏看向公孙缪,“还请公孙保重。”   公孙缪点头。   她目送公孙缪走远。午在后面看着,“主人当年去秦国,倒是去对了。”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半夏道。   当时她只是想着多条路是好事,谁知道会有后面这么多变故呢。   屈眳是她最大的变故。   公孙缪答应屈眳帮这个忙,亲自写了信去询问雍城的那个大夫,愿不愿意收养在郢都的这个苏氏女为养女。   公孙缪请屈眳过来,他把写好的帛书封存好,加上封泥,盖上自己的私印。   “屈大夫,”公孙缪让家臣把这风书信送出去,他抬头看着屈眳,神色肃穆。   原本就是端方的面貌,沉下面孔的时候,隐藏在温润其下的威严尽数显露。   屈眳迎着公孙缪的眼睛直接看过去,“公孙?”   “屈大夫如果日后不能善待苏己,那么臣是不会善罢甘休。”   屈眳一笑,“公孙只管放心,哪怕豁出我的性命,也要好好待她。 第109章 安排   公孙缪在郢都要呆几月,他令家臣快马加鞭,送到雍城。   这事急不得,哪怕心里知道,极有可能那位大夫会答应,但还是要慢慢等。公孙缪已经在信中说明了认半夏为养女的好处。一个养女而已,又不是养子。   养子涉及到宗族承嗣,必须要谨慎行事。但是养女却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何况苏大夫子嗣不繁,只有两子,没有女儿。联姻之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公孙缪一面在郢都里加固楚国和秦国的联盟,一面特意关注此事。   他进宫见了几次季嬴,季嬴已经长大了,从当年的幼小的雉女长成了及笄的少女。不过身量长开了,面上瞧着还是一团稚气。要完全长开,还是需要几年。   幸好这几年楚王没有冷落她,平常都会来看她,也会让季嬴带来的那些秦国陪媵侍寝。表示出的亲热态度,让公孙缪放心了些。   秦国不擅长联姻,嫁女往往会送许多个貌美陪媵。弄得女婿到最后,宠爱陪媵,却把正主丢到一边了。   虽然说两国结盟,与男女之事上没有太大的关联,但也是一个态度。   “君夫人还请保重,国君道,请夫人早日诞下长子。这样,国君和夫人也能放心了。”   季嬴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了。请公孙回去带话给君父和母亲,说我尽力办成。”   公孙缪说完公事,话题一转,“怎么夫人这里不见苏己?”   他来的时候,就听说季嬴特别喜欢苏己,时常召苏己进宫陪伴,就是那些陪媵也没有她一个脸面大。   “苏己现在不好进宫。”季嬴说起此事,还有些敛然,“其实国君很喜欢她,我原本时常召她入宫,一是的确喜欢她,二是投国君所好。”   说起来,季嬴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年幼,带来的那些陪媵,她只能引荐,不能直接推给楚王。   她想要讨好楚王,就只能在苏己身上下功夫。苏己为人不错,也没有旁人那么多的心思,对她来说是极好的选择。   “……”公孙缪眉梢上扬,显然有些意外。   “不过最近国君没提过她,我也不好继续让苏己进宫了。”季嬴说着还有些遗憾,她还是挺喜欢苏己的。若是苏己能陪伴在她身边,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公孙缪听后,没有说话。   从夫人宫里出来,公孙缪心下越发笃定要促成屈眳拜托的那事。   楚王在公孙缪看来并不算是个好的夫婿人选,虽然高高在上,但后宫妇人甚多。他听说,楚王已经派出大夫向齐国逆女。   她那个自由自在的性子,跟着一群妇人伺候楚王,过着算计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公孙缪下定了决心,决意回去之后就再向雍城去信。   幸好雍城那边的回信也来的比较快,苏大夫自然是乐得多一个养女,但他想见见这个女子一面。   这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边半夏有身,哪怕她比一般贵女都要强健许多,但为了她身子着想,还是不要去了。   屈眳见苏大夫已经答应,亲自写信过去道明想要和苏大夫结成婚姻的意愿。   只要能结成两姓之好就行,反正半夏也是苏氏,对于苏大夫来说,这应该就差不多了。   毕竟能和楚国大夫结成婚姻,这可是在秦国为客卿的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屈眳在信中放低姿态,请那位苏氏大夫多多宽容,苏己这样实在是不好上路。公孙缪更是在侧面提醒了苏大夫一样,半夏的本事,还有她之前对秦国伸出的援手,以及她现在在楚国的地位。   话语说到这里,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应该如何做。苏大夫也不含糊,在异国为客卿,原本就处境艰难,哪怕他有意融入秦国,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的。离开故国,在他国为大夫,哪怕有所成就,心里还是想要替自己拉得更多的筹码。   他原本想要看看那个流落在楚国的苏己到底是个甚么样子。哪怕是养女,也不能太过于寒碜。谁知道公孙缪还有楚国的那个屈大夫送来的书信,上面写明的关于苏己之事,比他想象里的还要多得多。   苏大夫求之不得,他没有女儿,就算有女儿,恐怕也不一定有这位苏己十分之一的本事。能和楚国大夫联姻,委实太好。能得公孙和大夫如此夸赞,自然人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下,人见不见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在秦国也听说过,郢都里的那个苏己是难得的美人,而且本事超群。他能得此女为养女,实在是他的幸事。再推脱,那未免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苏大夫很爽快的应下,反正养女而已,不和自己一起生活。也不必非得见面不可,并且派人去郢都,慰问她。   半夏原本就没想过此事能成。在她看来屈眳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她都这么大了,不少她这个年纪的郢都女子,孩子都生了一大窝。这么大的养女,要来干甚么?   结果当屈眳告诉她事情已经办成的时候,半夏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已经办妥了?”半夏问。   屈眳连连点头,眼里亮闪闪的,似乎有星辰闪动。   半夏忍不住一下就盘腿坐起来,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她盯着屈眳不放,“真的?”   屈眳猛地点点头。   半夏还是有些如在梦中,有些回不过神来,“既然还真的……”   她一直以为这事成不了的。而且都已经做好事情不成之后安慰屈眳了。谁知道竟然成了??   半夏目瞪口呆,她盯着屈眳,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屈眳两眼晶晶亮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奖赏。   她定了定神,低头下来,“真的啊?”   屈眳顿时有点失望,连带着眼里闪动的眸光都一同暗淡下来。半夏看到,立刻手在他的脑袋上揉揉又摸摸,用自己的所有的力气去抚慰他。   “这样就太好了。”说着,她低头下去在屈眳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嘴唇直接在他脸颊上给贴出个印记来。屈眳脸上挨了那重重的一吻,脸色稍霁,“这也不是甚么难事。”   半夏觑着他的面色,长长的哦了一下,然后笑着,直接脑袋就靠上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成的。”   屈眳低头看她,“你当真这么想?”   半夏反应很快的抬头,“那你觉得如何呢?”   “……”屈眳无话可说,只能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两下,半夏立刻歪倒在他身上。   屈眳伸手抱住,免得她滑落到席上去。   半夏窝在他怀来,伸出手指在他的身上戳来戳去,“那之后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她问了两句,格外不解的看他。   现在让她有一个具体归属的家族,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屈眳满脸的高深,笑而不答。半夏见着,直接伸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掐住他的皮就捏起来。   这种掐法比直接拧人还要疼的多。   屈眳一下就倒吸几口气,连忙捉住她的手,“到时候半夏就知道了。”   他说着,冲半夏眨眨眼睛,满脸的神秘。半夏不满,“你真的不说?”   “眼下说了也没甚么用处。”屈眳显然早已经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走,只是对着半夏依然还是刚才那一幅不肯说的模样,“知道这些操心也是无用,不如好好坐着养胎。”   说着他去看半夏的肚子,她肚子依然平平,完全没有鼓起来的架势。他不禁有些奇怪的伸手摸了摸。   “甚怪,为何到现在还不见鼓起来?”屈眳见过的孕妇,都是肚腹鼓的高高的,有人说女子的肚子越大,说不定里头就有两个孩子。   他不忍心让半夏吃那个苦头,但莫名的还是有些期待。   半夏手指缓缓上移,捏起屈眳的脸,指甲一掐。   顿时把屈眳给掐出两道印记出来。   “我月份都还没到三个月呢,你想我肚子大到哪里去!”半夏怒道。   屈眳捂住之前被她掐过的地方,缓缓想起,有身妇人的肚子是一月比一月大的。   “这个是我想漏了。”屈眳两手都在她身上,顾不得来揉她之前掐过的地方。   “你想女孩还是男孩。”半夏问。   问完之后,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对于屈眳来说自然是儿子最好,他们这些贵族,一个个就想着生儿子。主要是男子是战斗力所在,男子少了对家族来说不是好事。   她想到这里,摸摸肚子,有些失落。   半夏不说话,也不动手掐他了,将自己缩到他怀里去,满脸的闷闷不乐。   她脾性一下就变了,而且难以捉摸。他知道有身妇人都是这样的。也不生气。   他把她放到心尖尖上,就算是和她说话,也不舍得加重语气。何况他看过的多了,这点脾气在他看来也完全算不上什么。   “无所谓。”屈眳摇摇头。   “只要是你所出就可以了。”   只要是她所出,是两人的骨血。无论男女,他都会很高兴。   “真的?”半夏听后还是有些怀疑,她狐疑的盯他。   屈眳叹气,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若是男子固然最好,但如果是个女儿,长得像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总算是把她给哄得开心了。   半夏一下扎到他的怀里,两手搂住他的腰,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半夏就这么成了秦国大夫之女,只不过秦国的那位大夫,没有见过她。而她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养父,两人只是通了一下书信而已。   屈眳依然和屈襄对抗,没有流露出半点想要妥协的意思。屈眳越是如此,屈襄就越是怒不可遏,更想按着长子的脑袋,让他好好认错。   长子长到这么大,早已经是成人,不可能像对付小儿那样,叫过来一顿痛打。   何况打了也未能见他屈服,传出去,还白白叫人耻笑。   宫邸里因为屈襄心情不佳,连带着下面所有人都不敢露出多少笑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得屈襄大怒,从而大祸临头。   就连许姜也察觉到屈襄的心情不好,都不敢轻易往他跟前凑。   家老走上来,见到屈襄坐在室内看简牍。他悄悄站在一边,等屈襄将事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之后,才进去。   屈襄让竖仆把手边堆积如山的简牍都搬下去。自己站起来。   “主君。”家老对屈襄一拜。   “家老可是有事?”屈襄问。   刚刚处理了公事,脖颈和臂膀都带着一股没有活动后的僵硬和酸痛。屈襄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臂。   “臣见主君这几日以来,心情有些不好。不知是为何何事?”   屈襄听家老这么一问,鼻子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还有何事,还不是那个竖子!”   说起屈眳,屈襄就心下感触复杂。长子的叛逆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管如何,他就是不受他的掌控了。   “主君是为了少主而忧愁?”   “不是他还是谁?”屈襄怒火上来,眼光里都带了几分锐利,“这竖子,自己外面的名声都已经成了那样,现在想要给他娶妇,都难如登天!”   “再这么下去,那还了得?”   家老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会,他才踌躇道,“少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句更是点起了屈襄的怒气,“是啊,家老也知道他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可偏偏他自己不知道!”   家老看着屈襄对屈眳的怒火,嘴唇动了动。   其实屈襄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出身对于屈襄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当初也是知道她身份不明,但还是下定决心娶她为正妻。甚至还将她引荐到屈氏族人面前,幸好后来苏己的名声太响,那些族人也没有往娶妻上面想,不然脸面真是里外都丢的半点都不剩。   “少主不愿,主君何不私下偷偷让人寻访合适的人家呢。”家老袖手道。   “我又何尝没有这么打算过。”屈襄说到这个怒火更盛,“但是眼下谁人还敢答应?”   这也是,若是一个人答应,屈襄也不至于如此恼火。   “不如再选选。可以挑别的。”家老斟酌着用词,“等定下来,就算少主不愿,又能如何?”   屈襄看向他,家老吞了一口唾沫继续道,“郢都之内,还有其他诸侯国内的大夫恐怕是不行了,主君为何不另外找一下呢。”   “你打听到甚么了吗?”屈襄问。   “臣听说,秦国有大夫有一女,巧合的是,这个大夫也是苏氏。”家老说着,小心觑着屈襄脸上的神色。   “苏氏是客卿?”他问。屈襄出使过秦国,不过在秦国相交的,都是大庶长这类响当当的人物,至于其他大夫,若是和大局没有关系,也不能入他的眼。   听家老这么说起,屈襄终于有了点印象,他记得雍城的确是有个苏大夫,不过到底是客卿,而且加上才能不是很突出,所以他记不住也很正常。   之前屈襄给屈眳甄选的,都还是门当户对的女子,那么苏大夫的女儿,恐怕就要比他们的门第要低了。   对于嫡长子,理应有一切好的,就算是正妻,也应该是父亲精心挑选出来的好女子,一定有丰厚的嫁妆还有诸多陪媵。   但是如果挑选客卿的话,说实话,家底肯定要薄弱上不少。   “令贞人去占卜。”屈襄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对家老道。   家老点点头,立刻就去了。   他之所以知道雍城的那个客卿,还是因为下面有人和他提起过。少主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不管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家老和屈襄一样,见到屈眳眼下的状态很是发愁,只要对方也是贵女,其他的都管不到了。   贞人很快占卜了出来,是吉贞。   既然这样,屈襄哪怕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放下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准备遣人去雍城探察情况。   屈眳这样,是不太可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女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如果是以前,屈襄万万不会这么做。但现在,他除去开始还有些顾虑之外,到了现在没有半点犹豫了。   去雍城的家臣去了一圈回来,禀告说雍城的那位大夫,的确是有一个女儿,不过长得如何,谁也不知,只听说相貌尚可。   屈襄听后,派遣人前去雍城问名,似乎要下聘了。   娶妇这种大事,哪里可能做得半点都没有风声透露出去,屈眳直接冲过来找父亲,门口的竖仆都没能拦住他,直接被他给拨拉到一旁去了。   “父亲!”屈眳裹挟着一股风,气势汹汹的直接冲进来。   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追上来的竖仆。   屈襄一手持笔,另一手持着简牍,看到他将来,微微一抬手,跟在屈眳身后的竖仆给挥退。   “你来了?”屈襄问。   问完这一句,他又低头去看手里的简牍。   “听说父亲要给我聘女?”   “你就是为此来的?”屈襄抬头问,下面站着的男子年轻俊美,浑身上下都是年轻男人才有的朝气。   自己曾几何时也和他一样。屈襄想到这里,心下一阵黯淡。和屈眳说话的时候也格外的不客气,“你从哪里听说的?”   “此事不用臣在哪里听说。”屈眳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屈襄。   “你已经大了,是给你娶妻了。”屈襄听屈眳这么说,抬头笑了笑,笑容里还有几分的痛快。   “你和苏己之事,你想如何就如何,毕竟男欢女爱,谁也管不住。”屈襄低头下来,看自己手上的简牍,“但是你年岁大了,和过去一样如此放荡像话么?”   说罢,他抬头起来目光炯炯,“你的私事我也不想去提,不过这正妻你也必须得娶。我知道你对苏己一往情深,所以我特意给寻的是苏氏之女。成全你的深情。”   屈襄说罢,见到屈眳满脸愤怒,还想再说。屈襄腾的一下直接站起来,抬手指着他的鼻子,“父母在,婚事就轮不到你插嘴!”   这一声怒喝把屈眳给镇在那里,“我既然还活着,那你就别想任意妄为!”   屈眳站在那里不动了,父子俩对峙了好会,终于屈眳动了下。屈眳见到父亲满脸的坚定,脸色逐渐变得极其难看。   “你既然明白了,那就下去吧。”屈襄一挥手。   屈眳向后退了几步,对屈襄长长的一拜,然后脚步踉跄出去了。   屈眳一出去就见到了侯在那里的家老,家老见到屈眳的脸色,心虚又担心,连忙跟上去,“少主,主君也是为了少主好,才会如此,少主要知道主君的好意啊!”   屈眳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看了家老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立刻掉头就走。家老想要追上去,结果屈眳脚下走的飞快,很快就拐过一道弯,没有见到人影了。   家老站在那里,看到屈眳消失的背影,一时间,心下百味陈杂。其实父子俩对峙到这个程度,一般做父亲的也就会成全儿子了,只是主君和苏己的那些弯弯绕绕,哪里能真的给少主娶进来呢?   家老忧心忡忡,他进去拜见屈襄,屈襄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色,甚至还有几分平和。   “主君,少主……”   “他想要发脾气,仍由他去。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由着他自己的性子胡来!”说到这里,屈襄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既然这么不像,那么还真的一定要摁着他的脑袋下来。不然日后,真的就和野马一样,越来越管束不到了。”   家老听到屈襄这话,有些不忍,不过见到屈襄决心已下,只得把到了喉咙口的话,尽数全吞回去。   外面那头,屈眳大步走过一段长廊,外面的那些竖仆侍女,看他脸色铁青,哪里还敢在他面前久留,都纷纷躲避开,免得撞在他的怒火上。   等到他出了大门,直接坐在车上到了半夏面前之后,他屏退左右,扶着半夏的手腕,终于憋不住笑了。   半夏原本见他面色铁青,还没等她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呢,屈眳就自己破功,一下笑出来。原本那张铁青的恨不得杀人的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了?”半夏看着屈眳笑的一下坐在地上,吓得心惊胆跳的,她坐下去,想要拉他起来,结果屈眳坐在那里不动了!   屈眳笑的太欢快,脸上都快要挤出褶子,眼泪往下掉。   “哎呀,你怎么了嘛!”半夏见屈眳笑成这样,吓得心头噗通噗通乱跳,以为他受什么刺激,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一下就跟着屈眳坐在地上。   屈眳笑的气都快抽不过来了,回头就见到半夏坐在身边,眼泪汪汪。   那笑顿时就憋在他的喉咙口,僵在那里,怎么也上不来了。   他小心的一下就从地上跳起来,“半夏怎么了?”   屈眳问的小心,心下把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全部过了一遍,看有没有惹哭她的地方。可是一遍都过了一遍还是没有。   屈眳想不到,只有问她。   “不哭了,可是何人欺负了你?”   这个怕是难,整个郢都,没有几人敢欺负她。   半夏抹了两把眼泪,“都是你!我刚刚问你为何笑成那样,你、你……”   她看到屈眳笑的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生怕他是哪里受刺激了变成了这样。   屈眳反应过来,他咳了两下,伸手把她抱起来。   现在已经是隆冬了,外面的雪也下了几场。就这么坐在地上,哪怕身上穿得厚,还是有几分凉。   屈眳把她抱起来,小心的放在床上。   “刚才让你担心了。”屈眳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了两下,“只是父亲的那事,我实在是忍不住。”   说着,他就将屈襄的表现和半夏说了。   半夏听得目瞪口呆。   屈眳说的时候,脸上险些还是憋不住笑,只得转头过去笑了两声。   “父亲似乎已经被我瞒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还是压抑不住的笑,嘴角忍不住上翘。   半夏都不得不佩服屈眳的本事,“现在不会露馅吧?”   要是露馅了,恐怕相当麻烦。   屈眳低头下来,“在昏礼之前,父亲都不会发现。”   他就是知道父亲着急给他寻一个新妇,所以才这么去做的。何况父亲和远在雍城的苏大夫没有见面,既然没有见面,那又怎么会知道呢? 第110章 昏礼   屈襄真正觉得可行的话,行动快的吓人。在确定秦国雍城的那个苏大夫真的有一女之后,立刻令人过去下聘。另外遣派人过去告知屈眳,择日委禽。   委禽礼是贵族婚礼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只要委禽礼一过,哪怕还没有举行昏礼,也依然是定下来,是男方家中的人了。   半夏看着屈襄派来的人退下,她回头看了屈眳一眼,“去不去?”   她人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没在千里之外的雍城,屈眳委禽,她都不知道是要向何人去委禽。   屈眳坐在席上,听到半夏问,他笑了几声,那笑声听到半夏的耳朵里格外的不怀好意,“去是要去的,不过,父亲那里也不能答应的太痛快了。不然会被父亲看出端倪的。”   屈眳自小仰望了父亲这么久,对于父亲的脾性摸的透透的,甚至比屈襄本人还要了解他自己。   半夏听后,她一下就趴在绨几上,没了之前的端庄模样,“我要不要也装一下?”   他为了骗过屈襄都这么努力了,自己不扑腾一下,好像实在是说不过去。似乎力气全部都是屈眳出了,自己坐在这里享受他的成果一样,这样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屈眳一听,他立刻倾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她。目光停在她完全不显露的小腹上,来回的打转。   “算了,父亲来的话,你就不作声。”屈眳说着,冲她俏皮的挤挤眼,“反正父亲盯着的人是我,和半夏的话,估计也就说那两句让你把孩子生下来报给他养的废话。”   半夏听他话语里如此不客气,不由得笑了,“小心左尹听到你这话,会生气!”   屈眳看看左右,此刻左右的侍女都已经屏退,现在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人。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听到吗?”屈眳反问,还没等半夏答话,他又坐了回去,“到时候父亲听到了,最多把我骂一顿。”   这就是笃定屈襄不会知道了。不过不知道也好,知道了说不定屈襄会真的被气的吐血。   半夏见着屈眳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她身上,她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屈眳道,“父亲让我去雍城委禽,去是要去的,只不过你不在那里,总感觉委禽也挺没意思。”   说着,他直接站起来,“我去给你猎只大雁吧。”   半夏知道所谓的委禽,就是男子亲自猎了大雁送到女方家里来。她还没拉住他呢,屈眳就自己拿起了弓箭等物,带着人一窝蜂的就往外跑。她拉都拉不住。   外面的天是越发冷的厉害了,她就算披着暖暖的狐裘,站在外面一会,也还会觉得手脚发凉。这个天最好还在呆在家里,屈眳倒好,直接跑出去了!   屈眳做好了决定,来去如风,半夏想要拉住他都拉不住,只能瞪眼看着他一路狂奔而去。   “主人就让大夫去吧。”午看到半夏做阿姊那里,脸色有些不好,过来劝说。   “都是大夫的一番心意,若是大夫甚么才不做,那才是不好呢。”午很了解男子们的想法。越是在乎一个女子,才会费尽心机的让女子开心,“只要主人开心了,大夫会很高兴的。”   半夏听午的这么一番话,怎么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道理是很有道理,她其实还是很希望屈眳留下来陪她啦,毕竟到时候他又要出去了,要过个两个月才能回来,与其在外面,还不如多陪陪她呢。   半夏不说话,但午还能猜出她现在心里想什么,“主人就不要多想了,屈大夫身手很好,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呢?”   午这话说的不算错,因为还没过一个多时辰,甚至那边漏壶的水还没有下沉多少。屈眳就又回来了。   人走到外面,她就听到外面一阵的嘎嘎乱叫。   她赶紧出去一看,就见到屈眳的手里提着一只毛色漂亮的大雁,可怜的大雁两只脚都被草绳给捆了,两只翅膀被屈眳提在手里,只能嘎嘎乱叫一通。   “抓到了。”屈眳笑着提起自己手里的大雁。说着学着那些委禽礼中的样子,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半夏。   半夏望见他眼里的期待,还是走了下来。甫走到他的面前,屈眳就提着手里的大雁,对她拜身下来。   他今日穿着锦衣,没有照着周礼中来着玄端,但身姿摆在那里,提拔而颀长,哪怕身上不穿着玄端这种礼服,在那里一站,颀长而纤细的腰在广袖下若隐若现,也格外的有一番风姿。   半夏见他突然拜下来,缓了一缓,才明白过来屈眳到底想要干什么。她有些好笑,但是还是陪着屈眳把戏给做全套了,她干脆的把手拢入袖子里给屈眳拜下来。   两人就子周旁侍女竖仆诡异的目光,相互拜来拜去,半夏还拿出主人家的样子,把屈眳给请上堂。屈眳就把那只大雁给送到半夏手边了。   半夏坐在席上看着已经挣扎的没了力气的大雁,“这样就算礼成了吗?”   屈眳颔首。   “这样我也就没有甚么缺憾了。”屈眳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找不到你的父母,不然这大雁就是要给你父母的。”   半夏一愣,屈眳还在那边说,“没办法给你父母了,那就给你。不然这辈子总有个缺憾。一生就一次的事,可不能这么含糊过去。”   半夏扭了脸,“我又不在乎。”   屈眳见她脸蛋都扭了过去,抬头见到她眼里细碎的水光,知道她嘴硬,“可是我在乎,一生一次的大事,我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办了?”   半夏转头过来,嘴唇动了动。   屈眳膝行几步,到她的跟前,“告诉我,开心不开心?”   他如此慎重其事,半夏哪里还能无所谓呢?   她回头来,眼角有些发红,“开心。”   简短的一个词,让屈眳笑了出来,“只要你开心,那我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了。”只要她开心,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说着,他抬手起来,给她揉了一下眼角,“不要哭,有身妇人不能落泪,否则对双目不好。”   “我又没说我要哭……”半夏嘟囔了一句,她垂下眼来看到放到一边的大雁,大雁可能路上被修饰整理过,身上的羽毛一丝不乱,不过整只雁都没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路上被屈眳怎么折腾的。   “这个要怎么办?委禽礼既然都已经过了,留着不好吧?”   此言一出,屈眳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纠结起来,半夏一看,有些惴惴,“我说的不对?”   “这只雁要留着等昏礼结束之后,才能放走的。”屈眳扶额。   半夏有些尴尬,她哦了一声。   “先留着,等到时候昏礼完了,叫人把它放走就是。”屈眳道。   半夏看着那只雁身上油光水滑的毛,专门腾出一个屋子出来,把这只雁给好好养着,令人每日按时喂谷物给它。   既然是要留到昏礼结束之后才能放走,那自然是要好好养着,免得出任何差错。更何况,这只雁还是屈眳亲手猎来的,就更加盯紧了。   屈眳在屈襄那里作态了一番,装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结果被屈襄狠狠骂了一通,鞭笞了一顿。令家臣们看着他上路到雍城去行委禽礼。   为了防止屈眳半路上跑回来,屈襄还特意增派了许多人手,让屈眳一日十二个时辰,身边全都有人,半刻都别想要从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出去。   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后,屈襄才让人押着屈眳上路。   屈眳走了之后,家老问屈襄,“主君,那苏己那边怎么办?”   “伯已是一定要娶的,但是苏己那里又有了少主的长子,主君的长孙。这……”   家老说起这事,还有一定的犹豫,毕竟是第一个孙辈,不管男女,意义都格外的非同寻常。若是个男孩,那么意义就更加了。若是放在生母那里,总不像话。可抱回来,新妇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抱回来就是了。”屈襄答道。   “但是伯己那里……”家老还是有不少犹豫,“新妇肯么?”   “肯不肯不是伯己自己说了算。再说了,苏大夫在秦国,也是一个客卿。既然是客卿,自然地位不稳,比不上屈氏。能和屈氏结为婚姻,已经是苏氏高攀了,把长孙抱回来,别说伯己,就算是苏大夫,也不能说甚么。”   这倒是。苏氏在门第上的确比不上屈氏。就算是把孩子抱回来,新妇父兄都不敢说什么,更别提新妇本人了。   低娶也有低娶的好处,若是真的娶了齐姜这些大国贵女,恐怕也要闹上一段时日。   不过家老还是不能放下心,“可是苏己那里……”   “苏己看着,不像是轻易把孩子给交出来的。”家老知道半夏的性情刚烈,而且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的女子在楚国也有不少,更何况两人也没有婚姻之约的束缚,若是真的不肯把孩子交出来,他们也不能动用私兵上门去抢。   真那样的话,那屈氏的脸就丢大了。   屈襄站在窗棂前,好半会都没有听到他开口。   依照苏己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会做出不把孩子交出来的事来。   “这几日伯昭一直都在她那里么?”过了好会,屈襄开口。   家老想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屈襄抽了袖子,手臂背在背后。   过了好会,家老都没听到屈襄有任何的声音,不由得疑惑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到屈襄甩袖直接朝门口大步而去。   家老见状,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主君要往何处去?”   “去见苏己!”   说罢,家老僵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屈襄离开。   半夏早就料到屈襄回来,但是真的看到屈襄来的时候,想起之前屈眳把屈襄耍的团团转,心里莫名的有些诡异。   “左尹前来,不知有甚么事?”半夏对着屈襄冷冷淡淡。   屈襄对她的冷淡并不放在心上。她和屈眳情投意合,结果屈眳被他逼迫娶别的女子,她的冷淡也是情有可原。   “我有话和苏己说。”屈襄站在台阶之下。   半夏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左尹有甚么话,在这里说便是。”   半夏从屈眳那里领会到做戏的精髓,她神色里有淡淡的疲惫,而且言语之中多少有些愤怒和不耐烦。   这模样落到屈襄的眼里,越发的自然了。   “此事是私事,不好在其他人面前说起。”   半夏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屈襄到堂上说。   “苏己是真有身了?”坐下来,屈襄半点客套话没有直接问道。   半夏一愣,她看向屈襄,“为何不是?不过我倒是宁愿没有。”   屈襄神色之间有些微妙,他抬头看她,见着她的神情很疲惫,没有曾经的那般富有勃勃的生机。   这又是何必?   他很快把心头的想法给压了下来。   “我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苏己肚腹中的孩子。”   半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左尹此言何意?”   “苏己可曾想过这孩子的前途么?”屈襄开口道,他说话除非必要,不然不太喜欢和人绕来绕去,都是开门见山。   半夏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些许不解来。   “苏己肚腹中的孩子,是伯昭的吗?”   半夏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屈襄。她的目光平静而幽深,看得屈襄竟然也有几分不自在。   这话问的实在突兀,而且有那么几分质问。   她不答话,反而结果明确了。   屈襄松了口气,心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失望,“既然如此,那么苏己可曾为肚子里的孩子想过?”   “左尹何意?”半夏问。   “苏己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吗?”   半夏拿起手边的漆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在左尹看来,难道很奇怪吗?”   她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笑容温婉,但看在眼里,莫名的有些讥讽。   “并不奇怪,齐国还有巫儿不嫁而生七子。也都是巫儿和巫儿族人一同抚养。长大之后算是母家的人。”屈襄说到。   “既然左尹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多少问题了。”半夏笑笑。   “可是苏己可曾想过,这孩子日后的前程么?”屈襄问。   屈襄见她抬起头来,“这孩子长大之后要怎么办?”   “若是男子,长大之后,苏己想必是要给他寻个事,另外还要娶妻。国君现在虽然还信任苏己,可是苏己可曾想过,以后呢?世事无常,今日富贵,可是明日是怎样的,苏己又何尝想过?”   “左尹,明日如何,后日如何,我也知道啊。”半夏一出口就将屈襄堵了个无话可说。不得不说,她的性子到了现在,也依然没有半点变化,一开口也就罢了,开口说不定就把人给哽的无话可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况即使苏己能预测晴雨,但是人的事苏己能预测么?男子落地,紧要中的紧要,便是筛选出身高贵的乳母抚育,稍大一些懂事之后,要请严师教导六艺,不让他有任何的松懈,男子一旦松懈,没有学好本领,那就是一个废物,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等到男子再大些,就要考虑仕途上的事。苏己有自信给他谋得一个大夫之位么?”   不愧是左尹,开始的时候只是陈出利弊,到了最后才见真章。   半夏眼神变得格外奇怪,“左尹的意思是,孩子生下来之后,把孩子抱到左尹那里?”   “有何不好呢。苏己。”屈襄听她道出自己的来意,缓缓道,“难道苏己愿意让亲生儿子一生一事无成么”   半夏看着他好会,突然笑了起来,“左尹果然厉害。”   踩着前途命运说事,的确是踩中了要害,“可要是女孩呢?”   屈襄面上露出笑容,“女子那就更简单了,有屈氏之名在,长大之后,寻得一个好夫婿,完全不是问题。”   “不会被送出去给人做陪媵么?”半夏问。   屈襄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半夏在上面继续道,“我听说,左尹很多女儿跟随公女作为陪媵出嫁。”   “我不希望将来我的女儿也有这么一日。”   她见屈襄还要张口,抢在之前,“我知道左尹想要说甚么,可作为母亲,我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侍奉别的女子为主母,主母坐着就只能在一旁站着,和其他女子一同伺候一个男子。”   “女子何人不是如此!”屈襄怒问,“天下女子,哪怕是国君之女出嫁别国诸侯,也是如此。苏己此言实在是过于荒诞了!”   “天下女子,与我何干!”半夏丝毫不让步,她淡淡抬头回看屈襄,言语神态间,几乎察觉不到她的怒火,但是话语从她说出来,却格外的不客气,“作为女子,我不喜男子身边有其他女子环绕,作为母亲,我只想要儿女一世顺顺当当。”   “左尹无法明白我心中所想。”   “苏己把孩子留在身边,简直是害了他!”屈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半夏嘴唇闭上,她迎着屈襄的目光回看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两人对峙在那里,过了好会,屈襄坐在那里,“但是苏己能保证自己能保护他们一生一世么?”   半夏身子颤了下,她不说话,却还倔强的看着他。   屈襄看到那双杏目,原本冷硬的心肠柔和了少许。   “多谢左尹好意。”半夏咬着牙。   屈襄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日后我再来,苏己好自为之。”说着他站起来,抬手对半夏一礼,转身就走。   等屈襄一走,半夏捂住胸口,坐在席上,“真不愧是左尹,说话的时候可有威严了。”   可不,屈襄把脸一板,不怒自威,发怒的时候,那股威严更是铺头盖脸的朝她扑过来。久居高位的威严还真不是平常人能承受的住的。   “主人还好吧?”午看到半夏拍拍胸口,不由得满脸担心。   “我没事。不过看样子,左尹倒是被我气得不轻。”半夏说着,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算是明白为何他那么喜欢在左尹面前装了。”   因为实在是一投入进去就根本停不下来!好像自己真的面临两难的抉择,到底是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把孩子送到屈氏去。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愿,把孩子留在身边。   不过幸好屈襄一走,她就立刻□□了。收放自如。   “没事,现在小主人就在主人肚子里。不生出来,就算是左尹说的再多,也拿主人没有办法。”   半夏听着午的话,有些心虚。刚才她可不是什么本色出演,就是为了把屈襄给蒙过去而已,免得他有任何怀疑。不过到时候屈襄发现自己被套路了,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屈襄从半夏那里出来,带着些许的怒意,身边的家臣见他满脸的愠怒。知道他和半夏没有谈拢。   一行人胆战心惊,路上谁也不敢轻易出声,生怕自己撞在了屈襄的怒火上。   “派人去告知伯昭,加快行程,立刻向伯己委禽。”屈襄突然拍了拍身前的车轼。   跟在车边的家臣听到他的吩咐,立刻点头。   屈襄心中的愤懑消失了一些,想起之前半夏那番话,屈襄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不过他不允许屈氏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不允许自己的长孙只跟着生母长大,甚至到头来是冠以苏氏之氏,到时候恐怕郢都里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长子宠爱苏己,可以不管。但是他不能袖手。   到时候等孩子生下来,他再亲自上门,把孩子给带回来。   屈襄的命令很快就送到了屈眳那里,既然有父亲的命令,那么赶路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了。屈眳装了两下,就顺着家臣的意思,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雍城,只是休息了两日,就向苏氏委禽。   委禽礼一过,负责在一旁监视的家臣们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松气的同时,马上写了一封信给屈襄。   屈襄看家臣说委禽礼已成之后,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委禽礼成,看来此事不会再有别的波折了。”   家老在他身后也是满脸的欣慰。   少主现在已经快有正妻,到时候一切都能回归正轨。这真是太好了。   屈眳从秦国回来之后,屈襄也不想去管他了,既然名分已经确定下来,那么接下来他做什么也无所谓。甚至苏氏送来的主母陪媵都没有几个,他也毫不在意。   原本苏氏在秦国就是客卿,既然是客卿自然家底也不甚丰厚。屈襄只是打算有个女子过来赶紧解开现在屈眳的困局。至于其他的,只要身无疾病,那就可以了。   “主君,少主又往苏己那里去了。”   “那就让他去吧。”屈襄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简牍,头都不抬一下。   长子不是个蠢人,知道已经无法娶苏己为妻,再这么上门,除了让苏己气恼,和让他自己难堪之外,还能有甚么?   这两人迟早要分开。   果不其然,屈眳连续往她那里呆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在昏礼前夕老实下来,再也不往苏己那里去。   昏礼是在夜晚举行,屈襄在屈氏宗庙里和屈眳祭祀过先祖,告知先祖今日屈氏家族中将会有新人嫁入进来之后,让屈眳带着傧相前去逆女。   当屈眳带人回来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屈襄看到烛火下新妇的脸忍不住睁大眼。 第111章 亲热   屈眳早就在苏氏送嫁到郢都的前两三日,就将半夏送了过去。   苏大夫收养半夏,但是半夏却没有到秦国去。郢都和雍城相隔千里,路途遥远。何况她还怀有身孕。屈眳哪里舍得让半夏去吃这个苦头。   向苏大夫道明原委之后,苏大夫倒也没有强求。   委禽的时候,是男子向女子的父亲委禽,根本不会见到女子本人。所以跟着他一块前去的那些家臣,也只是看到苏大夫本人。完全知道那个伯己长得甚么样。而新妇出嫁的时候,苏大夫找了个身形勉强和半夏相似的女子,等离郢都还有几日的行程的时候,屈眳就把半夏给送了过去。   屈襄觉得事已经定了下来,屈眳不管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现实。自然不会再费这个力气去盯着他,也不会花时间去盯半夏。   屈襄看到那个被长子从台阶下迎接上来的新妇,不由得睁大双眼。   新妇头上乌发如云,用玉笄稳稳当当别住,肌肤白皙,眉目姣美,在堂室内的烛火下,越发动人。   身上玄色的深衣透着一股红。她放下手,就露出纤细的腰肢。   屈襄眼眸睁大,眼里竟然还冒起了几条血丝。   屈襄身边坐着的许姜,看清楚堂中站着的新妇的时候,暗暗压抑的惊呼了一声,“苏己?”   许姜在屈氏,知道屈襄如何反对屈眳和半夏在一起。甚至不惜从低于自己的秦国客卿家中娶妇。也不肯让屈眳如意,她那时候还奇怪怎么屈襄如此顽固。   现在她看到人站在那里,都有些怀疑,屈襄是不是中邪了,嘴上反对的比谁都厉害,结果回头竟然还是如了屈眳的意,把人给娶回来了?   许姜心里想着,忍不住去看屈襄。却看到屈襄双目睁大,嘴唇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屈襄看着半夏冲台阶上走上来。屈眳笑容可掬,满脸的高兴和兴奋。   仪宾是屈氏族人,自然也认得半夏。仪宾面色古怪,回头看了一眼屈襄。仪宾看到屈襄脸色极其难看,顿时不由得也愣住了。   仪宾引导屈眳和半夏坐在早已经准备好的相对的茵席上。   屈襄整个身体紧绷,瞬间要跳起来。幸好身边的许姜眼疾手快,一把把屈襄给拉住。两人坐在一起,再加上袍袖宽大,才没叫人看出端倪来。   只是外人看到屈襄的身子趔趄了一下。   “夫主!”许姜吓得额头上都冒了一层冷汗。她惊疑不定的打量屈襄,只见屈襄两眼发直,直直的看向新人的方向。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成了这幅模样,许姜心中揣测,恐怕是中了邪了。、   屈襄对许姜的话置若罔闻,他依然是死死的盯住屈眳和半夏的方向,双目发红。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立刻跳起来。许姜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他,很快许姜就觉得一阵乏力,感觉要拉不住他了。但是她不敢轻易放手,昏礼之上里里外外的全都是郢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真出了个甚么事,不到明日,整个郢都都会疯传了个遍。   “夫主,夫主!”许姜大个肚子,辛苦的拉住她,身后的傅姆等人看到屈襄有些不对劲,立刻叫来家臣。   家臣们一看,屈襄盯着屈眳,面色红红白白变了个遍,顿时也吓得汗如雨下,“主君,现在诸多君子都在这里,主君慎重,慎重啊!”   正说着,下面两边坐着的贵族们也察觉到不对劲,他们有些惊异的盯着屈襄。   那惊异古怪的眼神在屈襄和他身后的家臣身上逡巡。   前面年岁相当的新人已经在仪宾的唱词中,开始把新妇头上束缚着的朱色丝带给解下来。   屈襄身子往上一直,家臣们也顾不得僭越了,直接和许姜一道把他给拉下来。   那力道不可谓不大,一下将屈襄的神智给拉回来稍许。   看到新妇的脸的时候,屈襄只觉得有一桶凉水从颅顶上直接灌了下来,浑身冰冷,那股寒气顺着脊椎在身体各处窜走。   他张张嘴,嗓子眼里发不出任何声响。诧异和怒火到了顶上头,他只能被身边的许姜还有家臣拉下来,看到面前屈眳和半夏成礼。   屈眳抬眼看了一眼屈襄,他正好可以将父亲的脸看的明明白白。   家臣们在后面,把父亲给拉下来,父亲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也不知道现在心下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仪宾从家臣手里取过一对双凤漆联杯。仪宾持起长杓在双凤联杯里注入酒水。令人端了送到新人面前。   半夏事先不知道排演过多少次了,她抬眼看屈眳。只见到屈眳眼里此刻也是满脸笑意。他对她一笑,原本心里的那些残留的不安,一下烟消云散。   只要他还在这里,那么她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担心么?   半夏不由得也展露出笑颜,对他微微一笑,而后将联杯里的酒水喝了一点点。   仪宾宣布礼成,话语刚刚落下,就听到身后咚的一下响。众人循声看去,发现屈襄一头倒在地上。   半夏见着屈襄倒在地上,身边的许姜还有家臣们七手八脚的把他给扶起来。   宾客们也是满脸惊诧。   “这是高兴的厉害了。”仪宾笑道,他在屈氏一族中的地位,比起屈襄并不低多少,所以才能过来给屈襄嫡长子做仪宾。   听他这么一说,宾客们顿时跟着道,“左尹这是高兴的厉害了。”   “长子娶妻,真的成人了。左尹高兴也人之常情。”   宾客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屈眳站起来,他低头安抚的对半夏笑笑,而后径直往屈襄那里走去。   “父亲可还安好?”   屈襄有些气息不稳,听到屈眳的声音,他顿时睁开眼睛,狠狠的注视屈眳。   屈眳面对父亲的怒视,丝毫没有半点窘迫不安,相反还有些从容不迫。   “父亲可还安好?”屈眳又问了一次。   这次仪宾过来了。   仪宾笑容满脸,“左尹,新妇和伯昭已经礼成了,左尹可以先歇息一下。”说着,仪宾看了一眼屈眳。   屈眳会意,立刻看向许姜,“有劳母亲了。”   许姜怕这个长子,听到他唤自己为母亲,不由得一阵哆嗦。她点头,和家臣们一道搀扶着屈襄下去休息。   屈襄想要找屈眳算账,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不出撕破自己脸皮的事。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是给屈眳挑选的新妇,怎么到头来变成了半夏。   “多谢叔父。”屈眳看着屈襄被搀扶下去,回头对仪宾一礼。   仪宾摆摆手,“今日是你的大事,你父亲也是太高兴了。”   说着,仪宾叹了口气,“你父亲也是不容易啊。”   屈眳点点头,满面的赞同,“叔父说的甚是。待会我去看看父亲。”   “今日新妇才入门,记得先给新妇说一声,不要让人以为你冷落了她。”仪宾听屈眳这么说,心下不由得赞叹屈眳还知道孝顺。   礼成之后,半夏就被送到了一处宫室内。贵族夫妻分室而居,要到年老,才能在一块居住。这个地方是之前早就选好的,要作为新妇的居所。   内外都仔细翻修过,所有的物件都是崭新的,甚至所用的漆器都是新的,还有一股新漆独有的气味。   半夏过来之后,立刻就坐下来了。她之前为了防止在昏礼上出什么差错,事先练习过了好几遍。   但真正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累的不行,昏礼上的一条条礼节,蕴含了最深沉的意义,不能有半点差错。她也是小心谨慎,到了结束,精神一松懈下来,原本还忍住的疲劳一下汹涌而出。   她换了衣裳,洗了脸上的妆容,“少主呢?”   旁边的侍女道,“少主已经去看主君呢,请伯己再等等,一会儿少主就来了。”   听到侍女称呼自己为伯己,半夏老大的不习惯。   不过想起之前在昏礼上,屈襄直接一头栽倒,屈眳的确应该过去看看。她坐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屈眳就回来了。   他今日穿着玄端,气度非凡。   一进来,不等侍女禀告,她就有所察觉的看过去,果然就看到屈眳大步走过来。   “左尹怎么样?”   屈眳摇摇头。   半夏心里原本就担心屈襄会大怒,看他摇头,顿时心都直接悬在了喉咙口。若是她嫁进来第一天,公公就气得出了毛病,那可真的就热闹了。   “不好吗?”   屈眳见她满脸焦急,忍不住笑了下,“父亲没有不好。”说着他抬抬手,让室内的侍女全都退下。   “只是父亲心情不好。”   屈眳过去的时候,屈襄那里兵荒马乱,他一进去,屈襄就要拿东西砸他。   家老看见,立刻把这对父子给隔开,免得屈襄气头上,下手狠了,砸到屈眳哪里就不好了。   屈襄看见他就生气,屈眳也没有甚么必要继续在那里留着。   半夏听屈眳说完,“果然左尹生气了。”   屈襄生气在她的意料之中,完全不意外,不过看屈眳承受屈襄的怒火,还是很心疼。   “应该的。”屈眳笑了两下,父亲的怒火在他的预料之中,若是父亲半点表示没有,那才是让他担心的。   “做都做了,父亲不管生气也好,发怒也罢。我都承受就是。”屈眳说着,他笑笑,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一力承担,不用她担心什么。   “让我最高兴的,便是我娶到你了。”   屈眳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半夏轻轻一震,她抬头看他,发现屈眳双目清澈。她忍不住笑出声,伸手过去,直接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   “傻子。”她过了好会终于从嘴里露出这么一句。   他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甚至触怒父亲,求的就是娶她。这让半夏只能抱住他的脖子,汲取来自他肌肤上的温暖。   “我哪里傻了?”屈眳问。   “明明,明明你就可以再找别人的。”半夏过了好会,终于问。   屈眳抬头看她,他目光坚毅,“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让我心动。”   为一人而心动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而仅仅只有一次。这一生这一世,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他想要娶她为妻,哪怕这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人,那也无所谓。他甚至对此乐此不疲。有了她之后,这世上的其他女子,便如同荠草,再也无法让他有半点触动。   而他已经拥有自己想要的之后,对于其他的人,再也无法将就。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屈眳捏了捏她的脸颊,“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半夏眨眨眼,杏眼里有细碎的光。她定定的望着他,两人的视线纠结在一起,缠绵了许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的深情,她也应当认真对待。   她说着,低头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而后半夏直接坐在他的腿上,伸手直接把他推倒在床上。   她伸手拔掉了发髻的玉笄,一头如云的乌发顿时全落了下来,乌鸦鸦的积堆在肩头。她俯身下来,吻住他的嘴唇。   她气息和味道让他沉迷,她的手指熟练的挑开他腰上的带勾,手掌没入在玄端的交襟里。   “孩子!”屈眳察觉到她的手渐渐往他的小腹去的时候,猛地清醒过来,他伸手握住她的腰,就要把她给推起来。   有身妇人是不能有房事的!   他不敢用力,手掌握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紧了紧,示意她起身。   半夏偏偏就不,她任由屈眳握住她的腰,她低头舔舐了他耳朵几下,“没事,过了前三个月了。”   说着轻轻咬住他的耳朵。她清晰听到身下的男人的喘息。   “不,孩子会听到。”屈眳艰难道,她唇齿间的动作,如同在他身上点起几把火,烧灼他的理智。   “唔?”半夏从他的脖子上抬起头,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此刻他的脖颈上都是她吮出来的印记,屈眳努力稳了一下呼吸,“周王后有身,每日有乐正奏大雅之乐,听先祖雅乐,食用周正之肉……”   半夏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加快速度,很快就把玄端从他身上扒了下来,然后抓过腰带一下就塞到他嘴里。   半夏坏笑的在他耳边道,“既然怕孩子听到,你不出声不就行了?”她笑的太坏,“记得不要出声,我们悄悄的。”   说完她含住他的耳垂,牙齿吮咬引起的战栗瞬间让他咬紧了嘴里的腰带。   屈襄整整一夜未睡,他想不通,明明是他精心甄选出来的婚事,为何到头来竟然还是苏己。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听到屈眳来了之后,那股恼怒上来,立刻要屈眳滚出去。这小子连他这个父亲都能忤逆。   到了现在,屈襄明白过来,此事肯定和屈眳脱不了干系。   屈襄躺在床上,两眼瞪大,张开嘴喘气。旁边的许姜看到他这些,吓得半死。幸好新人的居所和父亲的都是分开的,不然这边这么大的动静都瞒不过去。   许姜实在是撑不住了,她年轻没错,但肚子里还有一个了,而且已经快要生。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一直照顾到屈襄到下半夜,肚子有点痛了,才离开。   许姜离开之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了许姜的声音,屈襄躺在床上,将事情前后全都仔细的想了一遍,结果再想一次,屈襄也没能想出哪里出问题了。他既然是为长子求娶,自然对方的来历也要查清楚。   既然苏己能出现在那里,自然是过了明路。   第二日许姜再过来,听说屈襄一夜都没睡。忍不住劝说,“夫主这又何必?虽然不知道为何新妇会是苏己,但好歹也是伯昭中意的人。”   “你懂甚么?”屈襄沉声道。   屈襄压下去的声音格外有威压,压的许姜心头一跳。   许姜低头下来不说话了,她伺候屈襄起来穿衣洗漱。屈襄起来之后,看着大肚便便的许姜,抬手让她退开,“让别人来。”   今天新妇要过来见他们。屈襄万万没有想到,嫁过来的人会是半夏,但她既然已经过来了,屈襄就明白,事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仔细整理了自己仪容,和许姜一同去见新人。   身边的许姜因为被他训斥过,一直低着头,在他身后满脸的胆怯。   屈襄看了一眼,心下越发对当初迎娶许姜感到后悔。许姜实在是没有成为大家族主母的资质。   当初他真的不应该冲动之下就做出那种决定的,哪怕许姜怀孕,生了孩子之后抱过来也是一样,而且也不会耽误许姜嫁人。   察觉到屈襄的心情越发不好,许姜满心委屈,还是亦步亦趋的走在他的身后。   屈襄领着许姜在上首坐好,此刻宫邸中有脸面的人全都来了。屈襄的那些庶出的孩子,还有侧室们。   半夏身体很好,昨夜和屈眳胡闹了半宿,大清早起来到现在,依然精神奕奕,没有半点困乏的样子。这点上屈眳都有些自愧不如。   半夏打扮的端庄,她上来的时候,目光扫过两旁坐着的人。她早就知道屈襄女人多,但是看到那些女人孩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内心里瞠目结舌。   她控制面上的表情,控制的很好,不管内心里如何想的,都没有表露出几分在脸上。   半夏盛装走来,两边侍女搀扶她在席上坐下。半夏手里捧着一只竹笾,笾内放着青枣一类的东西。她在席上跪坐下来,竹笾就被侍女们从她手上接过来,呈送到许姜面前。   “苏……伯己,”许姜险些在人前说错了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行事不必太过客气。”   “以后承蒙女君的教诲。”半夏照着之前的练习过的,对许姜一礼。她抬头起来的时候,察觉到一旁屈襄的视线,她若无其事看过去。   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半夏唇边含笑,屈襄却已经扭过头去。   “伯己回去坐着吧。”   屈襄听到伯己两字,不知是不是半夏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屈襄的脸抽动了下。   她坐回屈眳身边,屈眳从她一进来,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从来没有移开过。等到她回来,才低声问她,“还好么?”   这是问得她。然后再望了一眼她的小腹。   “还好。”   “伯己和少主很是恩爱,夫主和主母以后很快就能抱上孙辈了。”廖姬在一旁看着屈眳和半夏对视而笑,笑道。   “是啊。”屈眳笑了笑,他看向上首的屈襄,“很快就能给父亲生个孙儿了。”   婚姻一个是结两姓之好,另外一个便是为了子嗣。屈眳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善意笑了起来,更有甚者看着半夏的肚子。   半夏的肚子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不过她衣裳宽大,再加上她自己控制饮食,完全看不出来。   屈襄坐在那里,脸黑到了极点。几个侧室看到屈襄这样,心下有几分明了。   屈襄在人前强撑着走了过场,他频频向半夏和屈眳看去。半夏想看过去,屈眳握住她的手掌,在她掌心捏了几下,示意她不要回头过去。   等到半夏见过所有人,走了明面,屈眳让人护送她回去之后,屈眳直接去见屈襄。   屈襄见到他,一声不吭,直接领着他到室内。等到门一关上,屈襄抬起手,指尖指着屈眳,“你到底做了甚么!”   “父亲,伯己就是苏己。”他笑了下。   他似乎答非所问,“父亲难道没有看过问名之时,从雍城送来的帛书上就有她的名字。”   若是父亲当初肯多花点心思,恐怕就能发现其中的猫腻。可是父亲没有,不过他就是认定了父亲不会花这点心思,后来证明他所预料的果然没错。父亲若是用心一点点,他的计谋都不会成功,但是他成功了。   屈襄的脸色一时变得极其难看,他怒极而笑,“你好,你很好!”   屈眳沉默不语,屈襄的怒色越发浓厚,怒火烧的他几乎理智全无。   屈襄从屈眳这几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原本就是不需格外提点的人,他抓住那些端倪,一下就窥见整个事态。   “你!”屈襄顿时震怒。   屈眳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父亲有揭穿我的机会。”   但是他太过大意,所以事情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到了现在除非三月之后,把新妇赶回去。   可这事屈襄做不出来。   “逆子!”屈襄怒喝。   屈眳一下跪下来,哪怕跪下来,他的背脊还是笔直的,“臣是逆子,但是只有臣这样的逆子,才能承起整个屈氏门庭。”   屈襄高高扬起的手,顿时僵在那里。跪在那里的屈眳抬头,双目如炬,直直望着屈襄。   一时间,屈襄被屈眳的话钉在那里,好半晌不能言语。 第112章 期望   屈襄记忆里的长子,依然还是十多年前的那样。那时候他刚刚丧妻,失去了母亲的幼小孩子从丧礼上一直哭到了葬礼。尤其棺椁移入椁室,各类陪葬品都已经封存,甚至殉人们的棺木也都安置在深坑之中,奴隶们铲土掩埋的时候。被乳母们看顾的孩子突然扬声大哭。   那时候长子哭的撕心裂肺,手脚乱动,挣开乳母的怀抱,想要奔到墓道里。   墓道长近乎十丈,而且陡峭。成人下去,尚且要小心,不然可有可能直接摔断骨头,更何况是个孩子?   那时候的长子才一点点大,但身形灵活,躲开了乳母和侍女们的围追堵截,直接往墓道奔去。还是屈襄几步过去,直接抬手把长子提起来。葬礼结束之后,他亲手把长子打了一顿。   甚至长子的手板都被他打的高高肿起。   “身为男子,就因为顶天立地!当众嚎哭失态,无礼无状!”屈襄一边用竹条重重鞭笞打在他手上,一边高声训斥。   “你是男子,沉迷在妇人之中,也不觉得羞愧!”   他记得那时候的长子哭的满脸是泪,但是死活不肯露出一点痛叫。而后来,长子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挨了一顿打之后,长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对身边之人没有多少亲近之情,甚至也不亲近原配的那些陪媵。   男子长于妇人之手,在屈襄看来,忧患颇多。他原先还担心长子会另外寻自己的姨母当做母亲。但是屈眳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之后长子对他所有的话都是言听计从。他想要长子做什么事,成什么样子。长子都会极力去做到。这些年长子一直都对他这个父亲很是温顺。   最逆反的时候,就是在遇见苏己之后。   他似乎换了一个人,亲近苏己,忤逆父亲的话,到了现在甚至算计起父亲来了。他竟然还真的被他算计进去了!   屈襄瞪住屈眳,几乎目眦尽裂。   他重重喘息着,高高抬起的手僵在那里,一时间根本打不下去。   屈眳抬手仰望着父亲,一言不发。   屈眳说的,屈襄知道他说的很对。屈眳现在的心机和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就算是郢都内的和屈眳同岁的年轻人,没有几个能比的上他。   胆大心细。   这是做大事的人必不可少的资质。   屈襄自己儿子虽然很多,但是和屈眳这样的,却少之又少。不是年岁幼小根本看不出资质,便是资质平平,根本没有半点显山露水的样子。   就是因为知道嫡长子的才能,所以屈襄才会对长子着重培养。   但是如今,屈眳把他的心机用在自己身上,屈襄心下如同团了一团乱麻,如何都分理不轻。   “你……”屈襄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终于从冒出了简单的音节。   屈襄死死的盯着跪着的屈眳,屈眳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惹怒了父亲,“何况苏己嫁入屈氏,对屈氏有百利而无一害。父亲为何发怒呢?”   “……”屈襄被屈眳理直气壮的一句堵的半晌都不能说出话来。屈眳此言有理有据,与其娶一个秦国客卿之女,那还不如半夏本人。   至少在郢都里人人都知她的本事,而且加上楚王格外器重她的缘故,鲜有人对她不敬畏三分。   这样的一个女子,哪怕对比其他强国的贵女有所缺憾,但比起客卿之女,却强上了不少。   “你个逆子……”屈襄面色涨的通红,手却对着屈眳打不下去了,他狠狠放手下来,如同困兽一般,在室内来回转了好几圈。   “逆子!”屈襄怒吼一声,直接掉头往外面大步而去。   屈襄走了没有都就,家老就赶忙跑进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屈眳要迎娶的新妇,怎么就变成了苏己。但现在大礼已成,完全不容更改,家老震惊迷惑之余,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屈襄为此暴跳如雷,家老在一旁也跟着提心胆颤。生怕屈襄一怒之下,做出甚么不可挽回之事。   “少主!”家老进来,满脸痛心疾首。   “少主你这是在做甚么?!”家老刚刚在外面屏退众人,于门口听到了一些,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屈眳做的。   家老心急如焚,别人对父亲都是百般奉承迎合,生怕自己何处做的不对,就引来父亲的怒火。但是屈眳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明明知道半夏是屈襄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哪怕用了手段也要娶她。   这不是父子离心么?   屈眳站起来,他伸手抚平长衣上的褶皱,身边的家老已经急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天下女子那么多,少主为何偏偏就死守在苏己一人身上?”   家老痛心疾首,屈眳看到家老着急的模样,觉得突然有些寂寞。这世上能懂他的不多,就算是看他长大的家老,也没能例外。   “天下女子再多,不是我想要的,与我又有甚么干系呢?”   家老听到屈眳这话,一下哑口无言。他两只眼睛瞪大,嘴唇翕张两下,过了好会才终于道,“但是、但是主君那里怎么办?”   “父亲那里,家老不必担心。”   “臣如何不担心?现在主君喜爱小君子,这……”家老急急切切压低了声量道。   “喜欢幼子乃是楚人旧俗,算不上甚么。”屈眳根本就不把廖姬所生的弟弟放在眼里,“他若是有才能,那另外说。”   “可是……”家老还是忧心忡忡。   屈眳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安抚的笑了笑。   屈氏不同于公室。就算是楚王,也不敢随便把夫人所出的公子随意放置在侧室所出的公子之后,更别说他们这种卿族了。   楚人看似没有规矩但是有时候却比任何人都死脑筋。若是他那个弟弟比他有才能,那恐怕也就罢了。但是到现在为止,廖姬所出之子,除了模样上漂亮可爱之外,在政事上的资质几乎没有看出来。   “父亲再生我的气,但是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屈眳笑笑,“父亲怎么可能拿我们这一支的前途来开玩笑。”   家老张了张口,没能说什么。   半夏等了屈眳一段时间了。在前面散场之后,许姜就带着半夏到她所住的宫室内闲聊。其余还有几个侧室陪着。   许姜察觉的出来,半夏坐在那里的时候,原本那些耻高气扬的侧室,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两个胆战心惊的坐在那里,眼睛都没有乱动一下。   许姜不知里头的缘故,但是她被这些老资历的侧室们压在头上,喘口气都难。现在那些侧室,别说给她脸色看了,就算是乱动都不敢动一动,别提她这心里有多畅快了。   “我原本就想着,你和伯昭是一对。曾经也劝过夫主。”许姜说着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的腼腆,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几个侧室,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现在可好,你和伯昭终于在一块了。”   “多谢母亲的好意。”半夏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有些艰难。面前的许姜大着肚子,面上稚气未脱,比屈眳都还要小个好几岁,这一声母亲,她是真的很艰难才叫出口。   “这个到也没甚么。”许姜听她道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着她看了看左右,“这些侧室,苏己都认识了吧?”   半夏点点头,她下意识的看向坐在侧室之首位置的廖姬,她对廖姬温和的笑笑,“尤其是廖姬,我曾经和她有过不少来往。”   许姜听到这话,心中有些不高兴。在她意识中,半夏是她这边的人,而侧室那些老女人,一个个面目可憎,不该和苏己有任何关系。   但她看到廖姬整个人在听到半夏这话之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顿时心里的那些小小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没有什么,比看这些侧室吃瘪更好了。   “是吧。”半夏望着廖姬轻声道。   廖姬看着半夏明媚的笑容,又想起之前在她手里栽过的跟头,不禁面上的笑僵硬了。   这个时候该说甚么的。廖姬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听到外面有人禀告说是少主来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屈眳带笑的声音,“母亲和半夏在说甚么呢?”   许姜看到屈眳,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伯昭来了。”   屈眳抬手对许姜行礼。   许姜看了看屈眳,见着屈眳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衣冠整齐,她笑了,“是来找苏己的吧?”   “母亲果然英明。”屈眳笑笑,他说着,目光转动了下,望着半夏。   半夏也同时看过去,两人目光缠上,格外缠绵,难舍难分。   许姜看见,笑了两下,“那里是我英明,伯昭想甚么,都明明白白表露在脸上呢。也罢,苏己有身,实在也是不好太过劳累,伯昭就先带苏己回去好了。”   屈眳谢过之后,搀扶起半夏往外面走去。   许姜和一众侧室,看着屈眳如同对待珍宝一样,搀起半夏的胳膊,还轻声让她注意脚下。眼里都浮出羡慕。   她们何曾被这么对待过!   “苏己,真是命好啊。”终于有个侧室如此感叹。   可不是命好,女子想要的所有东西,鲜有人能比的上的美貌,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甚是疼爱自己的夫君。   “可惜……”廖姬唇微微张开,她的话语含在喉咙里,没有完全说出来。她回头过来,瞟了许姜一眼。   那一眼很小,但是没有被许姜忽略过去,许姜问,“可惜甚么?”   廖姬摇摇头,“不,婢子刚才没有说甚么。”   许姜蹙眉。   半夏被屈眳搀扶着往外走,很不习惯,“我自己可以走的。”   她又没有七老八十,自己走,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屈眳这么伺候,她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掌里抽出来,结果用了点力气,屈眳完全没动。   半夏扭头过来,“我真的可以的!”说着,她还重重的点点头。   屈眳压低声音,“昨夜你那般胡闹,要我怎么相信你办点事都没有?”   他话语里蕴含着淡淡的责备,半夏听后,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那你告诉我,昨夜你喜欢不喜欢?”   屈眳原本以为她会撒娇耍赖,谁知她竟然问了这么一句,顿时他人就僵在那里,进退不得。半夏见他呆滞了一下,越发来劲,她眯了眯眼,放软了调子,“你说呀。”   屈眳的喉咙发紧,要他说,他该怎么说?昨夜被她任意妄为,他还只能一股脑全部都忍受下来,任由她为所欲为。   “……”屈眳握住她的那只手不由得紧了紧。   半夏眼睛眨了两下,轻轻笑了,“我知道了。”   话语俏皮又肆意,让他想到了昨夜。   “身体当真没事么?”屈眳说着,还是不放心的看看她前后,心中懊悔昨夜为何没有能控制住自己,以至于两人胡闹到了一块去。   “没事。”半夏见屈眳这都问第二次了。她干脆示意他放手,自己跑几步给他看看。但是屈眳却丝毫不动。   半夏一张脸都快要垮下来,“我真的没事。”她挑眼瞅他,然后贴上去,“要不你摸摸?”   说着她挺起腰,把自己的肚子露出来。   这会四周没有多少人,后面跟着的侍女也一声不吭,几乎都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屈眳低头看看她的肚子,伸手过去,手掌贴在她的肚子上。   他宽大的手掌一下就把她的小腹给盖住了。屈眳极力放轻自己的力气,手掌在她的小腹上摩挲。   “为何才这么一点点大?”屈眳低头问。   他见过许姜几个月就挺得老大的肚子,再看看半夏,到了现在肚子还是不明显,甚至换上宽大的衣裙,甚至看不出她怀有身孕。   半夏一手撑在腰后,努力的把肚子更挺出来点,好让屈眳摸得更多。   “每个人都不一样吧?”半夏道,她之前也没有怀孕过,对这些没太多的了解。她也曾经想要请几个有经验的夫人给她说说,结果当人请过来,给她说的那些话,简直没有一句中听的。她也就丢在脑后不管了。   “而且我这样才好呢。”半夏说着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腹,“肚子太大了,难看死了。”   屈眳狐疑的盯着她肚子看了半晌,还是没能盯出什么。   半夏见他的手还贴在自己小腹上,没有挪开的意思。她干脆一把捞起他的手掌,不让他继续摸她的肚子。   “刚才左尹没有为难你吧?”半夏在许姜那里呆着的时候,嘴上和许姜说话,可是心里全想着屈眳,她担心屈眳一不小心就吃亏了。   毕竟说到底,屈襄还是他的父亲。对上屈襄,很容易吃亏的。   屈眳想起父亲怒气冲冲的背影,摇摇头。   半夏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怎么了?”   她低身下来看屈眳,屈眳反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掌,“无事。”   “我不信,左尹肯定说了甚么。”   屈眳面对她不依不饶的追问,他有些无奈,“父亲就是有些怒气,其他都还好。”   半夏显然不信,她站在那里,仔细打量屈眳,要从他身上给瞅出什么来,但是他满脸无辜,完全没有看出甚么,她只能勉为其难的相信他。   “何况,事都已经做了,父亲要生气,也在预料之中。半夏没有必要为我担心。”   “因为我喜欢你,在意你,所以才担心你。”半夏在他的掌心里挠了挠。   屈眳听到这话,微微一颤,他抬眼去看半夏。半夏正好也抬头看他,她双目依然一如既往的明亮,纯净如上好的美玉。   “嗯。”   屈眳扶住她,一步步的往回走。   半夏其实感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但屈眳还是亲自扶住她,那小心的模样让她忍俊不禁。   “许姜和半夏说了甚么?”屈眳把她搀到床上坐着。   “也没甚么,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说着,半夏想起许姜挺起的肚子,“她那样应该也快生了吧?”   “嗯。”屈眳点点头,神色里一片淡然,“父亲又要有个幼子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也快有了。”半夏笑。   说着,她轻轻在小腹上拍了两下给他看。   屈眳吓得立刻握住她的手,他现在无比紧张她和腹中的孩子,半点差错都不允许有。   屈眳抓住她的手,“你和她不一样。”   许姜和半夏是不同的,她们腹中孩子的意义也不一样。许姜不过是他托住父亲的一颗棋子,能做屈氏的主母,就当是给她的补偿。腹中的孩子就算出生了,也不过是父亲诸多子嗣里的一个。   但是半夏不同,半夏是他心头上的珍宝。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他都会珍视他。   屈眳仰首,目光和她对上,半夏笑起来,低头就吻在他的额头上。   大胆热情的举动,让屈眳两颊火热滚烫起来,那股滚烫一路传到他的心底。   **   许姜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现在她近乎快要临盆了。屈襄孩子太多,对这个孩子毫无期待,再加上他平素对女子几乎就没有怎么上心过,所以,许姜的一切事务,都有专人来打理,从来没有见过屈襄过问过。   许姜摸了下肚子,撑着不方便的身子靠在床上。   她现在的日子说不上好还是坏,不过屈襄的地位让她在姊妹里头很是出风头,毕竟姊妹们大多数嫁的也是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夫婿。年轻男子基本上都还在挣取功名,她就已经享受一个贵妇人应当有的一切了。   只是享受是享受,她还是心下有些困惑。许姜想起半夏和屈眳离开之后,廖姬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其他侧室们古怪的神态,心下的困惑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主母?”一旁的傅姆看到许姜眉尖蹙起,不由得问了一句。   “你不觉得,夫主在苏己的事上,总有些奇奇怪怪么?”许姜扶着肚子道。   傅姆一下也面色古怪起来了,“主母的意思是?”   “我总觉得这里有人瞒着我甚么。”   傅姆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苏己已经嫁给了少主,主母就不要去管了。”   许姜知道傅姆说的没错,她是继母,和屈眳的关系原本就比较微妙,幸好屈眳对她还算恭敬。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真的把自己当做屈眳的母亲来看。   可知道归知道,每次看到廖姬那些侧室的古怪眼神,许姜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这几人到底私下有甚么秘密。   “但我不知道,到时候行事不是麻烦么?”许姜想起自己为半夏求情的时候,屈襄那不同寻常的怒气。   许姜顿时坐不住了,她催促傅姆,赶快去给她打听一下,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   傅姆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去了。过了大半日才回来,在许姜的再三催促之下,傅姆才吞吞吐吐的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和许姜说了。   傅姆也是满脸为难,“主母,这些主母听听就算了。”   说完,傅姆好久都没有听到许姜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到许姜满面呆滞。   傅姆立刻吓坏了,顾不上僭越,伸手在她身上拍了好几次,才让许姜给反应过来。许姜两眼发直,眼光呆滞。   她呆呆的转头过来,“傅姆说的都是真的?”   傅姆见她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敢说是,只是摇头,“不是不是,都是下头那些婢子乱说。”   “那就是真的了?”   傅姆僵住。   许姜喘了几下。她伸手就要侍女搀扶她起来。   “主母这是要到哪里去?”   许姜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去找夫主。”   今日屈襄没有在渚宫的官署里处理公务,而是在家里,许姜找他正好。傅姆连连劝说许姜不要去找屈襄,毕竟这些都是下头那些婢女们说的,谁又能做了的准?   许姜摇摇头,执意要去。   廖姬在看着自己的儿子练剑,她儿子今年十一岁,还算年少,但也能够拿着木剑比划两下了。   他从师傅那里学了几招,迫不及待的学给生母看。   廖姬看着儿子比划招数,眼底都是笑。   “母亲,父亲今日会来么?臣想把新学的给父亲看看。”   廖姬看着孩子晶亮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恐怕不行。”   这会屈襄恐怕这心里烦着,今夜是不会来她这里的。   如今她人老珠黄,屈襄对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眷恋,只是她还有个孩子,所以才能留住屈襄偶尔的回顾。   “等等吧,过几日应该就要来的。”   廖姬说着,贴身伺候的侍女急急匆匆的快走过来。   “主君和主母吵起来了。”侍女道。   廖姬有些意外,她讶然抬起袖子掩住口,而后面上神色莞尔。 第113章 打情   半夏和屈眳听到屈襄和许姜吵架的消息的时候,半夏还在试图撩拨屈眳。   之前还没嫁给屈眳的时候,两人和夫妻也没太大区别,甚至他们比夫妻都还要亲密,等真的嫁过来了,新婚燕尔半点都没少。   半夏胆量惊人,大白天的,把门窗一拉,所有的侍女全部被清场,然后半夏就心花怒放的把屈眳给摁在床上为所欲为。   那些贵女敢做的,她敢做。她们不敢做的,她还是敢做。屈眳担心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左右闪躲,奈何还是被半夏以饿虎扑食之态,给扑在身上,然后就摁在床上。他想要挣脱她,那实在是太容易了,但屈眳就是没有下力气,半夏有恃无恐,就闹的更欢快了。   她在他脖颈上轻吮出几个印记,抬头起来,看到屈眳一脸的生无可恋。她不由自主的大笑,“你这样子,倒是显得我和强抢良家妇女似得。”   屈眳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他听不明白什么叫做良家妇女,不过她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很好理解的。   他此刻衣冠不整,头上发冠都被她给摘掉了,交襟被扯开,露出强健的胸膛。   半夏趴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的比划,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她抬头拿捏着尺度,冲他一笑。   笑容妩媚而不失清纯,她的肌肤因为有孕而变得越发的水灵。她清清楚楚的听到屈眳的呼吸一窒,而后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隐隐约约的火焰。   半夏的目的就是这个,她笑的越发柔媚,妩媚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诱惑,屈眳一把扣住她的腰,瞬间就两人就变换了个位置。   他低头下来,一反刚才的任人鱼肉的模样,低头噙住她的嘴唇,长长的一个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半夏伸出手臂热情的环住他的脖颈,尽情享受和他的亲密。   正都紧急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少主,主君那边不太好了!”   屈眳从半夏身上撑起来,他衣衫不整,大片躯体都暴露在外,下面的半夏也好不到那里去,玉体横陈,两眼迷蒙,她两手紧紧抓住屈眳的袖子连连喘息。   她看着屈眳挺起背脊,“出甚么事了?”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浓厚的嘶哑,还有没有纾解的不满。   半夏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她松开抓住他袖子的手指,转而在他身上逡巡不止,年轻男人滚烫柔润的肌肤,还有如火的眼神,干净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她沉迷。   她坐起来,俯首在他的脖颈和肩处,引来他的倒吸冷气。   外面的人知道打扰了屈眳和半夏大白天里同床共枕的好事,恨不得立刻逃跑,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口,这时候想逃也没办法了。   “主君和主母吵起来了。”外面人也是很着急,挂着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现在请少主过去看看。”   半夏含住屈眳的喉结,舌头在上面打了一会转,察觉到他的灼热坚硬和急不可耐,慢吞吞的放开了他。   屈眳还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呢,他强忍着攻城略地的冲动,耐着性子把外头人的话听完,听倒是屈襄和许姜吵架,他忍不住直接摁住半夏。   “父亲和母亲吵架了。”他低头对半夏道,口鼻里喷出火热滚烫的气息。   半夏娇媚的嗯了两声,“左尹和许姜吵架了,你要去劝吗?”她说着,收紧夹紧了他的腰。   屈眳闷哼两声,一把把身上的女人抱下去。   “等会再去。”他急不可耐的埋入进去,在她的低笑里开始杀伐攻掠。   “父亲和母亲的事,做小辈的,不能插手。会伤及两位的颜面。”   半夏抱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哈哈笑。   外面的人等了好会,终于门开了。一开门一股男女欢爱后的味道让他面红耳赤。屈眳大步走出来,他已经整理好了衣冠,一出来,他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回事?”   来人知道是自己打搅了屈眳的好事,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前了,“主母有事去见主君,说了几句,就听到主母在哭,后面就吵起来了。”   竖仆也不知道两人是为何吵起来的。屈襄和许姜吵架的时候,所有的侍女和竖仆都躲的远远的,不敢听两人的争吵。   最后家臣们远远的听到两人的争吵越发激烈之后,才过来找屈眳。   屈眳听后,眉头微蹙。   父母之间的事,做儿子的本来就要少管。尤其许姜还是继妻。后母的事就更要少沾手了。   “少主?”竖仆问道。   屈眳闭上的眼又睁开,他面上没有多少神情,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袍的褶皱,他直接就去了屈襄那里。   才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入门,就听到屈襄大喝了一句,“来人!”   屈眳看到原本躲得远远的侍女们赶紧上前,屈眳停住脚步,看到跑进去的侍女不一会儿跑出来,满脸的惊慌失措,不一会儿就抬来一个架子。下刻就是许姜坐在架子上,被抬了出来。   许姜满脸是泪,一手抱着肚子,身下是血。   哪怕是对女子之事一窍不通的男子,也知道现在许姜是大事不好。   屈眳闪身站在一边,目送侍女们七手八脚把许姜抬走之后,他才进庭院。   这时候屈襄已经从屋舍内大步走出,一股血腥味道从室内飘出来。   “父亲。”屈眳见屈襄已经出来,停了脚步。他满脸的茫然,“母亲是怎么了?”   屈襄之前和许姜大吵了一场,头痛欲裂。他是头一次知道,女子胡搅蛮缠能到什么地步,来了就说他为何对苏己心怀不轨。这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自己小心看护着,不让自己再次刺到。   许姜倒好,一来就诘问他为何对苏己有那样的心思,没有一个沉稳样,大吵大闹,哭闹不止。   屈襄就没有见过这种女子,气到顶上,理智可谓是全无,说了一句若是她不愿意在这里呆,他可以送她回家。   结果许姜啼哭的更加厉害,越发的不依不饶。他脾气上来,把漆案上的漆杯给砸了。许姜吃了一吓,然后□□流血不止。   “无事。”这种事屈襄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长子说起。   “她只是产期到了,要生产了而已。”屈襄怒火未消,不肯去看许姜。   “父亲不去看看?”屈眳点点头,想起方才许姜那流血不止的样子,问了一句。   屈眳一问,屈襄的怒火又上来,“女子生产之事,我去了又有甚么用?”   他说着往屈眳这儿扭头过来,眼尖的瞟见屈眳脖子上的一朵红痕。   屈眳衣冠整齐,那红痕在耳朵那儿,哪怕衣襟再贴合的如何严密,还是招摇在人前。   屈襄喉咙一紧,“你这竖子之前做甚么去了?”   父子早上才见过面,他记得之前屈眳那里是没有的。他女人那么多,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那是甚么。   他怒火翻涌上来,看着屈眳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屈眳似乎没察觉到屈襄的怒火似得,他只是笑笑,“闺中胡闹,让父亲见笑了。”   一句话把屈襄堵得无话可说。儿子房中之事,除非是亲生母亲,做父亲的真是不好说。   屈襄拳头握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都鼓涨起来,他低头看着屈眳,屈眳察觉到父亲带着怒火的视线,他保持着低头的谦卑姿态,但背脊挺的笔直,没有一丝示弱的样子。   父子沉默对峙良久,终于屈襄的额角,青筋并露。   “不是说苏己有身么?有身妇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屈襄转头过去,召来家臣,打算入宫就和齐国来往之事面见楚王。   “父亲,那母亲那里?”屈眳想起了之前许姜那流血的样子,这情况,恐怕凶险非常。   “我这里还有不少公事,哪里来的空闲去陪她!”屈襄提到许姜,心下因争吵而起的怒气又炽涨上来。他如今对许姜说不出的心烦,许姜年少,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原本他也下定决心,以对待正妻应当有的礼节对她。   谁知许姜的脾性比他想象中的大那么多,还跑来质问他,这让屈襄怒火中烧。   说罢,屈襄直接带着家臣出门,直奔渚宫,对许姜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眷恋。   屈眳站在那里,不由得笑了一下。父亲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比较冷情,许姜嫁进来还没有多久,还是新婚,就已经这般待遇。   “少主,这该怎么办?”竖仆过来请示道。   妇人生产,少不得有许多状况,到时候那些都要请示屈襄的。屈襄走了,那么一旦出事,也就没了主心骨。   “该如何就如何吧。”屈眳不想去滩浑水。   他吩咐完之后,直接回去。半夏已经起来收拾好了。   “不多睡会?”他看到衣着整齐,姿容靓丽的新婚妻子,不由得问道。   “也用不着多睡啊。”半夏一句直接让屈眳脸色都变了。   她看到屈眳变了脸色,心中暗笑。屈眳坐到她的身边来,她直接一下就靠在他的怀里,没个端庄样子。   半夏抓过他的手,贴在她的腰肢上,“你给我揉揉。”   这下屈眳反而更紧张了,“腰酸?肚腹疼不疼?”   半夏眨眼,“都没有。”   屈眳松了口气,心下一松,顿时又领会到她第一句话的内涵。   还没来得及板起脸,半夏已经靠在他身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许姜没事吧?”   “有事,事大了。”屈眳将屈襄许姜两个吵架,许姜吵架吵得要生产都和半夏说了。   半夏听到屈襄离开之后,忍不住问,“他走了,那许姜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了。继母和长子原本就应当避嫌,父亲不在,那么所有的事都照着往例来就是。”   屈眳并不管许姜如何,半夏窝在他怀里好会,过了下她抬起眼小心的瞅瞅他。   屈眳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直接把她给摁实了在怀里,“如果逼不得已,你也不许出头。”   “为甚么。”她在他怀里软软的抗议了一声。   她就是爱心软的性子,想起许姜年纪那么小,还和屈襄吵了那么一场,要是生孩子还出了什么事的话,那简直太可怜了。   “不许去。”屈眳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何况生产的时候,若是有鬼神作祟,你也是有身妇人,要是有个甚么事,你要我如何?”   半夏还想再说,屈眳干脆直接两条手臂给圈了过来,把她给抱的严严实实在怀里。只允许她在怀中动一动,想要离开他,那简直做梦。   屈眳对许姜并没有多少儿子对于母亲的尊重,他在明面上对许姜客气而已,实际他并不关心许姜的生死好歹。   许姜这个继母对他来说,根本不如半夏来的重要。   半夏就被屈眳这窝抱着,屈眳在这里,渐渐的,他就占据了她整个身心。   屈眳在她耳边说,等到孩子生下来,男孩要如何教养,女孩又要如何管教。她听的眼睛眨都不眨,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意见添加进去。   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终于有人送来消息,许姜生了一个男孩。   屈眳听后,反应很平淡,这个宫邸里生男孩的女人不少,屈襄膝下儿女无数,多一个少一个,根本不能激起任何的水花。   哪怕是所谓的嫡子也是一样。   嫡长子已经长成,下头儿子生的再多,生母是什么样的身份,也没有太多作用了。   毕竟一个才出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的孩子,哪里能比得上,已经做了大夫,而且有自己封邑的嫡长兄呢?   屈眳令人送去美玉,祝贺许姜弄璋之喜。半夏想去看看,被屈眳摁住了。   许姜那边才生了孩子,血腥之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有身孕的妇人,原本就身体虚弱,要是真有个好歹,拿许姜母子来填都不够。   幸好半夏也不是一定要去看许姜,她只是觉得许姜是屈眳的继母,于情于理该去看看。但屈眳自己都说不用,那么她也没有必要非得过去了。见到屈眳送了美玉等物过去庆贺之后,她也就消停了。   一直等到孩子满月,她才过去看。   见到许姜的第一面,半夏吓了一跳。许姜的年纪放到现代,也不过一个高中生而已,十几岁的年纪,在她看来很小,但是在时人眼里是最好的年纪。   生孩子经过一个月的调养,身体健康的人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许姜的面色没有经过调养后的产妇那样白胖,面颊瘦削,透着一股病色。   她看到半夏,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古怪。   半夏转头看了一眼乳母抱着的孩子,“孺子生的长得真好。”   她夸襁褓里的孩子,“这小脸小鼻子生的和左尹太相似了,眼睛长得和母亲像。”半夏一边说一边抬头看许姜,她转头就看向了廖姬。   廖姬冷不防就被半夏看了个正着,她的余威还在,廖姬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就想起被关起来的不见天日,身上一颤,还没等反应过来,面上就已经挤出了笑容,顺着半夏的话说下去,“可不,小君子长得和夫主很像。”   这话让许姜得到些许安慰,不过她很快又露出了失望,“长得像夫主又有甚么用处?孩子生下来,夫主也没来看过。”   那日大吵一次之后,许姜就再也没有见过屈襄。哪怕自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也没有来看她一眼。   似乎对他来说,宫邸里有她和孩子,与没有没有任何区别。   许姜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圈半夏,半夏肚腹比之前更圆了一些,但她还依然是身形窈窕。也不知道生了之后会怎么样。   “夫主公务繁忙,等到忙完了,自然会过来探望了。”廖姬劝慰道。   “还是苏己好啊。”许姜幽幽道,她看向半夏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嫉妒。她得知屈襄对半夏有意思之后,心中嫉恨。   尤其当屈襄不在眼前,只有她自己一人的时候,就越发明显。   苏己有女子最看重的美貌,还有疼爱她的夫婿。几乎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集聚在她一人身上。   “那到时候羡慕我生一个和小君子这么可爱的孩子?”半夏察觉到许姜目光里的不寻常,她一笑就问。   许姜眼里的光闪动了两下,嘴角略勾了两下,露出了点神情。   许姜身体休养了三十多天,还没有恢复过来,和半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满脸疲惫。半夏看了,找个个借口离开。   人都走了之后,许姜躺了下来。她休养的时候,母亲曾经过来照料,她把自己和屈襄吵架的事说了,母亲听后惊诧的说不出话来,而后连连落泪,说她不该和屈襄吵。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苏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她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屈襄是想要娶苏己为妻的,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没有成。   她就是不甘心,屈襄是她的夫婿,为何还要心里有其他的女子。   许姜闭上眼。   侍女听到她没有吩咐之后,就把床前的帷帐放了下来。   半夏回去之后,心下猜测许姜可能是被折腾出产后抑郁了。不过这夫妻俩尤其还是继母,那真的没法劝说。   哪怕熟一点的人,夫妻私事,旁人都不好开口,更何况是要屈眳去劝说父亲和继母恩恩爱爱,太艰巨也太吓人了,她何苦来哉?   想好之后,半夏感叹了两声,之前发现许姜产后抑郁的感叹淡了不少。   屈眳此刻并不在宫邸里,他今日在渚宫官署处置公务,半夏一时兴起,就令人准备车马去郊外的封田里转悠了一圈。   到了封田上,半夏看着农人们捕捞冬鱼来过冬。午站在一旁,迟疑了一下,“主人怎么不好好休息?”   “休息多了我骨子都痛。”半夏摸了下肚子,“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那还不如出来走走呢。”   她就是坐不住。   “主人,要不养鹿如何?”   半夏闻言看过去,午的脸庞上露出一股绯红,显然是不太好意思,很紧张。   “嗯?”   午听半夏没有直接否决,勇气多了些,他靠近半夏的车架,“小人听说,最近齐人在大肆购买野鹿。”   “齐人出的价高,而且对鹿的品相也没有多少要求,现在好多人都不想种地,都去山林抓鹿去了。”   这片地方是半夏的封地所在,除非有她命令,否则所有人都不能在这片山林里乱来。别说捕鹿,就连捕鱼都不行。   “鹿?”半夏看了午一眼,“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买卖。”   “是啊,现在好多人都去了。”午听到半夏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兴高采烈。   半夏勾勾嘴角,“等我想想再说罢。反正齐国的商人就在那里,也不会跑。”   她回家的时候,正好撞上屈眳回来,屈眳远远的就在车上看到她了,先不急着进门,等她的帷车到面前来了,才自己跳下来,几步走到半夏的面前,对她伸出手来。   半夏低头浅笑,她咬住嘴唇,双目含笑,看屈眳保持着伸展手臂的动作。她伸手出去,还没等屈眳握紧,她就整个人都压了过来,完全落到他的怀里。   屈眳反应神速,手臂往她的腰间和腿弯处一捞,稳稳当当的就把她整个人都给抱起来。   顿时四周爆出一阵鼓掌和大笑。   四周的武士们鼓掌大笑,似乎在调侃年轻伢子背小妹儿过河一样。屈眳稳稳当当抱住她,两条手臂还轻轻掂量了一下,“重了。”   半夏在他怀里还笑靥如花,听到他那句重了,立即柳眉倒竖,只不过她眉梢眼角的笑意还是流露出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能不重么?今夜就压你身上。”半夏毫不留情。   屈眳笑,正要说什么,听到后面的武士道,“主君来了。”   半夏听到屈襄来了,手指扶在他的肩膀上,虚抓了一下,“左尹来了,快放我下来。”   屈眳这个时候却抱着她转过身去,故意让屈襄看到。在屈襄如刀的注视中,慢慢把半夏给放了下来。   半夏不知道他干嘛要等了一会才把自己给放下来,但是看到屈襄怒目相视,不由得有些恼的拉拉他的袖子。   屈眳感觉到她拉自己的袖子,回头过来对她一笑,那笑容可谓是冶丽到极点。一个俊美男子这么对她一笑,半夏瞬间都忘记了呼吸。   屈襄望见这小两口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武士们看见屈襄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变幻,不由得心里嘀咕几句,果然左尹是年纪大了,看不得年轻男女在跟前打情骂俏了。 第114章 为妻   屈襄看着长子抱着半夏,鼻子险些气歪了。   半夏望见屈襄那冒火的两眼,不由得心虚的低头。楚国没甚么规矩,男女之间更是如此,打情骂俏随处可见,所以半夏也不把自己的热情藏起来。在别人面前还好,但是在屈襄面前,她还是有些心虚气短。   谁能料到,屈襄竟然就在屈眳后面呢,按道理来说,屈襄的车驾不应该在屈眳之前么?   半夏面红耳赤,她不由得悄悄往屈眳身后躲了躲,借着屈眳高大的身形,把屈襄饱含怒气的目光挡住。   “父亲。”屈眳面不改色,好像刚才没有被屈襄抓包一样,“父亲不是说今夜要留在宫中么?”   “国君让我回来,说是过两日就要见过齐国行人,先好好休整一番。”屈襄说着,他往半夏这里看过来。   半夏低头。   “苏己有孕,为了腹中胎儿,你们好自为之!”说罢,屈襄一甩袖,头也不回的直接入门。   屈眳低头受了屈襄的一番教训,听到屈襄的脚步声一路远去,抬头起来。   “左尹生气了。”半夏看着屈襄怒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担心。   屈眳握住她的手掌,指头在她的掌心上轻轻的掐了一下。不疼,但有点痒。   他一抬头,看到的都是周围武士和家臣们同情的目光。   年轻夫妻,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那都是再平常不过了。不过左尹看上去年纪大了,行事也越发的死板,到和周人那些动不动就是周礼的做派差不多了。   半夏也注意到了,四周人同情的眼神,她难得有些窘迫,手指反过来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拨画了两下,掌心被她弄得有些痒痒的。屈眳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低头对她就是一笑。   他牵着她入门,他待她格外仔细,出声提醒她看脚下。一只手还搀扶在她的胳膊上。   “今日你出去了?”屈眳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免得她一不小心就摔在地上。   半夏嗯了两声,“在宫邸里呆着烦闷,所以出门走走。”   屈眳知道她在宫邸里也无事可做,周礼的那些对孕妇的条条框框,她不喜欢受那个束缚,他也不会拿着拿一套去约束她。   “那出去挺好的。”她不说,屈眳也知道她应该去封邑上看了。   “等你生了孩子,到时候我寻空闲,再带你一块去申邑上看看。”   半夏听后展颜一笑,软软的答应一声。   他的手搀扶在她的胳膊上,而且不是虚虚的搀扶着,是实实在在的施了力气,好让她双腿少承受点重量。   她抬头看他,撞入他的眼眸里。被他那双眼眸所吸引,顿时两人相视而笑,成了周围人眼里的一对璧人。   屈襄罕见的,把全家老小都召集在一起用晏食。   宫邸里人口众多,子孙兴旺。因为人太多了,所以除非祭祀先祖还有新年里,完全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   半夏坐在屈眳身边,侍女给她端来烤好的炙肉,炙肉上刷有蜂蜜,被肉的热气一烘烤,一股甜香混合了油脂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半夏不由得两眼放光,坐着等吃。   屈眳看到半夏那殷切期盼的眼神,自己拿了匕首,把面前的炙肉给切成适合入口的小块,还贴心的给她把酱给沾上,亲自送到她的手边。   屈襄看了一眼,面上怒气多了几分,不过好歹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是没有表露多少。   “真羡慕长嫂啊。”坐席里有一个小女孩轻声道,脸上满满的都是羡慕。   那女孩是屈襄的庶女,半夏见过几面。   “别急,到时候父亲也会给你寻一个像兄长这么好的夫婿。”屈眳抬头笑道。   那女孩很快红透了脸,低头下去用膳。   屈襄看过来,屈眳低头下去,脸上闷笑。   半夏拿屈眳这不要脸的劲头,简直没办法了,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自夸么!   不过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半夏拿起他给她切的肉条,仔仔细细送入口中咀嚼。   许姜坐在屈襄身边,她已经休养三十多日,照着往例来说,可以出来见人了。她看到屈襄目光沉沉,眼里有怒气却隐而不发,又想起之前两人的争吵,和她生产之后,屈襄对她的冷淡。   一时间嫉妒涌上心头。   她放下手里的象牙箸,看向半夏,“伯己的陪媵,应该也快到了吧?”   她突然的发问,让半夏抬头,面上还有些许茫然。   不管是诸侯还是贵族,嫁女儿都会送家族中的其他女子跟着主母一道到夫家来。   这话不怀好意,屈眳眉宇间涌上一股阴霾。   半夏端着碗箸,满脸不好意思,她看了屈眳一眼,“伯昭说甚么时候到,那就甚么时候到。”   此言一出,顿时让在座的侧室们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而后屈眳笑了,“正是。母亲好好休养身体,不要为这些操心了。”   许姜万万没想到半夏会一脚把问题踢给屈眳,屈眳还乐呵呵的接下来了。她这个继母问半夏还好,但是亲自去问继子这些东西,哪里开的了口。   “够了。”屈襄对许姜的这些把戏厌烦至极。他夹了一箸菜蔬,“好好用膳,不要多言。”   这话是对许姜说的。   许姜挨了屈襄这么一句话,心中委屈成倍的翻涌。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这么忤逆他,但是此刻,心中的委屈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张了张嘴,泪水就落了下来。   她当众抽泣。女子的抽泣声格外在寂静的堂屋内格外清晰,顿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许姜。   什么目光都有,侧室们看许姜,多数不怀好意,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半夏不看屈襄的热闹,她和屈眳两人对视一眼,低头只顾吃饭。   屈襄看旁边的许姜莫名其妙的掉了眼泪,心下恼怒。原本以为把许姜放那里一段时日,她应当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谁知道三十多日不见,许姜的脾性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古怪了!   “……”屈襄顿时没了任何胃口,他草草吃了几口,直接站起来,没有和许姜说一句话,径直往外面走去。   顿时侧室们看向许姜的目光越发的讥讽,许姜万万没想到,屈襄对她不但不安抚,反而还直接掉头走人。   她捂住胸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主子,簌簌的往下掉。   顿时小辈们满脸的尴尬,半夏也顾不上吃饭了,她胡乱塞了几口,就起身告辞。屈眳立刻陪着她。   屈眳和半夏走了之后,其他的人也纷纷告退。   回到宫室之后,屈眳令人另外准备了一些膳食,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肴。   “一起用膳,真是麻烦。”半夏吃完了,摸着已经吃饱了的肚子,和屈眳抱怨。屈眳坐在她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轻轻的摸在她的肚子上。   她的肚子比之前又大点了。   屈眳对这个孩子报以莫大的期望,“腰酸不酸?”   半夏摇摇头,“没有。”   屈眳再三问了两次,然后又问了侍女,知道她的的确确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不舒服之后,才放心。   “日日都问这么多干甚么?”半夏抓住他的衣襟,忍不住抱怨。   “现在多问一些好。若是有事,早发现也来得及补救。”屈眳摸摸她的头发,极其爱怜。他打听到不少女子生产的时候,都是一条命拴在刀上,而且女子生产凶险至极,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他不敢去冒任何的风险。   他期待这个孩子,但是他也不敢让半夏有任何的风险。   半夏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放心,我时时刻刻都注意呢。”她掰着指头,“我不敢吃太多肉,怕他太大了出不来,还有我每日都有定时走动。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力气的。”   “那有人给你气受没有?”屈眳听完这两个,还不肯就此停了。   半夏抬头,屈眳抱住她,两手握住她的手掌,她现在比之前有点肉了。之前是苗条,现在稍微多了点肉,捏着她的掌心,感觉软绵绵的。   “许姜那里是怎么回事?”屈眳想起之前晏食的时候许姜那话,不由得蹙起眉头。许姜真的是半点都不遮掩,就算是小儿也能听出她话语里的不对来。   半夏听他提起许姜,没有半点愤慨,幽幽叹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   在她看来,许姜绝对是产后抑郁了。所以拿她出气,不过她也不会和一个产后忧郁的产妇一般计较。   “她是因为左尹没有经常陪着她,所以成这样了。”半夏思索一下,“回头请她母亲多过来。”   屈眳所有的体贴之情全在她身上了,对于旁人,兴趣不高,也不想管。听到她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让父亲去做吧。”   半夏想想也是,她就又把自己团了一下,靠在他身上。她伸手在他的手掌上摸了摸,“好暖啊。”   她就喜欢屈眳这点,不管什么时候,身上都暖烘烘的。   “那到了夏日,别把我推开。”   半夏睨他,“我推得开你么?”   想起之前,夏日里被屈眳带着到处跑,到处跑也就罢了。他还不是个老实的人,出去一趟,路上必定要寻个草丛或者没有多少人的地方做点香艳事。她想推开他也没地方推。   屈眳噗嗤笑出了声。   她没好气的瞪他两眼,靠在他身上休息。   过了好会,半夏想起之前在外面听午说的那些话,“听说齐国人在外面大肆收购野鹿?”   屈眳嗯了两声,对于此事,他听说过,不过也是听着说了两句,他也就没管了。毕竟商人买卖之事,他不想管。也没甚么可管的。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半夏从他怀里跐溜一下起来,她扶住他的肩膀。   屈眳眉宇间的疑惑,越来越浓厚。   果然是不懂经济的。半夏对着屈眳,莫名的有了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齐国没有鹿么?为何要眼巴巴的从楚国买?”   “听说是供于齐侯园囿。”屈眳想了下回答道。   这么一说,那么这件事就有几分道理了,诸侯园囿往往是一大片的地,甚至整片森林都是诸侯的私囿。每逢打猎的时候,里头的所有飞禽走兽就是供诸侯打猎取乐的东西。   “那也不对啊。”半夏一边说,一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诸侯园囿里的飞禽走兽,除去诸侯之外,哪怕是上卿也不能动箭,更别说别人了。怎么可能缺鹿?”   “或许还有供应其他卿大夫?”屈眳思索了一下继续道。   半夏坐在他腿上,因为挺着一个肚子,她只能在他膝盖那里蹭蹭,屈眳主动放开腿,好让她能整个坐上来。   她现在不止她一个,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坐在腿上没有多少重量。   “其他卿大夫也不需要这么多!”半夏一脸的意味深长,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给面前的小懵懂上课。   “我听午说,那些齐国人在楚国大肆收购野鹿。楚国山川丛林甚多,鹿也多。有多少要多少,哪家商人做生意是这样的?郑国商人在诸侯国之中也赫赫有名,你可见过那些郑人采买的时候,不管品相好不好,一股脑的全收的?”   屈眳听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的确,没有做生意是这样做的。就算求货心切,商人们也不可能连鹿的品相都不仔细斟酌一番,就尽数全收。   “现在那些农人都不想要种地了,都跑去抓鹿去了。等到来年春耕的时候还是这样,肯定田地荒芜。”   半夏伸出手指,满脸故作严肃,“有时候真想打垮你,不要直接喊打喊杀,例如让你一个劲的去抓鹿,不种田。等到第二年的时候,田里甚么都没有。直接让你饿肚子。”   “还有别国……”屈眳才把这话说出口,半夏就立刻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可要是不让别人支援呢?”   “……”屈眳没说话。   半夏挺起胸脯,“到时候闹粮灾,若是齐国和别国联手,断了楚国的粮食外援,就算秦国不惧齐国等国,但也要看秦国是不是丰收,就算是丰收,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要是再在那个节骨眼上,率军来攻打,伯昭说会怎么样?”   屈眳两眼忍不住瞪圆了。   半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瞪圆眼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   “半夏,半夏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屈眳两眼瞪圆,望着半夏看了好久,终于怔怔问道。   半夏心中得意,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经济战在现代并不少见,而且还会上媒体讨论,学生没事多多关注新闻。这种套路,对楚人来说,还是新鲜东西,被那些蝇头小利一引诱,就迫不及待的咬勾了。但是对她来说,前后梳理一下,就能觉察出不对劲。   “想要别人出事,可不止有喊打喊杀,大兴兵戈这么一招。例如……”半夏眼珠一转,“给你举个例子,秦国卖兵器到晋国。”   “秦国都没有铜矿,自己用铜尚且不足,哪里可能让商人乱来贩卖到晋国去?”屈眳立刻打断她。   钢铁直男!老婆说话的时候,能打断吗!   半夏抱住他,气的直咬他。   屈眳和她胡闹了一会,等她累的气喘吁吁之后,他躺在她身边,脑子里想着之前半夏说的那些话。他忍不住翻身起来,半夏见他突然就翻身起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坐在那里,过了好会,他回头过来,“我有话去和父亲说,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从床上一下跳下去,都来不及整理衣服,就急冲冲走了出去。   半夏在后面看着他如同一阵疾风走远了。心里知道他是为了正事,干脆叫几个侍女进来,拿出她之前令人制作的木牌,开始玩起来。   屈眳把半夏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都和屈襄说了。屈襄开始一听只当是天方夜谭,毕竟商人做生意,和粮食出产又有甚么关系?等到把屈眳把后面的话说完,厉害关系掰开来,屈襄也渐渐沉默下来。   齐国在楚国大肆收购野鹿,屈襄也有所耳闻,不过和之前的屈眳一样,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没有放在心上。屈眳这么一说,才觉察出里头的不对劲。   屈襄的确是接到了不少下头县尹送上的公文,说县内不少农人都成群结队的去丛林里捕猎,已经没有多少人安心于农田。   因为此时还没到孟春,也没到春耕的时候。所以屈襄并没有在意。   父子两人面面相觑,过了许久,屈襄开口,“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长子是他教导出来的,学识上和他没有任何差别,屈襄怎么也不相信,他没有想到的,他会想到。   “是……”屈眳迟疑了下,还是没把半夏的名字说出来。   屈襄见屈眳突然停了口,“是苏己?”   屈眳点点头。   屈襄一下心绪复杂,他沉默坐在那里。屈眳看着屈襄那复杂的神情,他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屈襄终于开口,“明日我就禀告给国君。”   他说着,对屈眳挥了挥手,“苏己有身了,你先回去陪她。”   屈眳点了点头,他正要起身,又听屈襄道,“今日许姜举止无状,你宽慰苏己一二。”   屈眳道了一声唯之后,就抬手退了出去。屈襄坐在那里,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满脸为难,“主君,主母啼哭不止,这……”   屈襄一听到事关许姜,顿时觉得头疼。心下后悔当初不该赌气,娶了许姜。许姜年岁太幼小,又不懂事,甚至连轻重都不懂得。开口完全照着她自己的意思来。和这种年轻女子相处,简直让他愁白了头。   “女子之事,我又有甚么办法?”屈襄不耐烦的挥挥手,“她既然这么喜欢闹,那就让她去闹!”   屈襄对许姜没了什么耐心,许姜这段时日脾气不断,原本以为冷她一个月,能让她好好反省,结果她不仅不反省,反而还变本加厉,别说过去见她,就连看一眼都懒得。屈襄心下烦躁起来,直接把竖仆给赶了出去。   竖仆只有给许姜那边回说主君事务繁忙,不能过去了,许姜知道之后,脾性上来,又是哭了许久。   第二日,屈襄和屈眳没有立刻耽搁,进渚宫觐见楚王。   楚王听屈襄的话之后,和当初的屈眳一样,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屈襄说的话,是楚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让敌国崩溃的,不仅仅是有兵戈一道。还有这么个办法。只是这里头实在是没人和他说过,他一时半会的也不太能理解。   不过农人们趋利,荒废农田的后果,楚王却的确能明明白白的想象的出来。   “齐人果然是能人辈出啊。”楚王花了一定的功夫,才慢慢明白了屈襄刚才说的那一堆话的意思,靠在绨几上不由得感叹。   “国君,现在还没到春耕,危害还没显露出来。等到春耕之后,恐怕就难以挽回了。”   楚王点头,“粮草是大事,丝毫都怠慢不得。”   “不过齐人也够本事的,竟然以利相诱。”楚王说着佩服齐侯身边那些出谋划策的谋士。   感叹完了,楚王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真没想到齐侯还和寡人来这一套。”   “婚姻之好,在齐侯看来也算不上甚么。”屈眳道,“几年前齐侯曾经领兵来过一次,如果这次再来,恐怕就不会和前几年那样,只是获得一个名头上的好处,就肯退兵了。晋国也难保不会做甚么。”   楚王颔首,“你说的有道理。”   “只是民人好利,如果强行驱逐齐国商人,只怕……”   “民人好利,就算强行驱逐,恐怕也不太妥当。”   “找个名头,去找那些商人的麻烦。”楚王笑了笑,“行商的人,身上难道有甚么干净的地方么?”   “另外让县尹们限制这些齐国商人入楚国。”   庶人们消息不流通,见不到商人,说几句收购够了就走。他们也会深信不疑。另外其他诸侯国的商人来楚国行商,除非楚王特赦,不然需要铜节等物才能通行。   楚国若不发放此物,他们也进不来。   处理完之后,楚王开阔眼界之余,只觉得神清气爽。他看了一眼屈襄,“左尹真是博学多才。”   “朝堂这么多人没有看出来的,左尹竟然看出来了。”   “这……”屈襄没有直接把这个功劳认下来。他还是有楚人耿直的特点,是自己的半点都不含糊的认下,不是自己的,安在他的头上,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楚王瞧出端倪,“怎么?”   “这不是臣看出来的。”   楚王这下来了兴致,“那是谁?”   他也很好奇,屈襄闭了闭眼睛,“是苏己。”   楚王的目光一下看向了屈眳,他在渚宫也听说屈眳不知道用了如何的手段,把苏己给娶到手。   楚王得知消息的时候,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该把苏己扣在宫里,管她乐意不乐意,和他生了几个公子,不乐意也得乐意了。哪里会被屈眳给得了便宜!   他就知道!!!   屈眳察觉到楚王不善的注视,他眨了眼,抬头起来,一副为妻自傲的模样,对楚王一笑。   竖子可恶!!   楚王只觉得自己要炸了。 第115章 亲密   楚王憋屈的要命。当初若是再果断一点,不看着苏己不愿意,就慢慢来的话。他现在和她早就孩子好几个了,哪里轮得到屈眳捡了漏!   楚王心中懊悔不已。   后宫的那些女子,包括君夫人在内,都不过是为了加强楚国和其他诸侯国的练结盟娶过来的。那些女子对楚王来说面目模糊,就是面容美丑,他也没多大的印象。唯有苏己是不同的。   和那些女子完全不一样。而后也的确印证了他的想法。她的本事她的想法,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她。   季嬴还有其他贤德的后宫妇人,会时常劝说他不要沉迷享乐,要勤于政事。但真的遇上具体的政事,她们几乎也是束手无策。   楚王越想,脸色就越是难看。   屈眳知道此刻楚王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他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惶恐的意思。   两男为了一女子相争,再正常不过。   既然相争,那就各自凭借本事获取芳心,哪怕输了,那也是自己技不如人,不能怨谁。   楚王看到屈眳低垂眼,背脊挺的笔直,心里的怒火更甚,不过他隐而不发。整个人都靠在绨几上,“行了,此事就这么办吧。”   “苏己既然看出来了,那么也是功劳一件。”楚王思索了一下。   既然是功劳一件,那么自然是要有赏赐的。至于是赏赐甚么,苏己不是男子,也不知道楚王会赏赐她什么。   半夏压根就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她依然是吃了睡,睡醒偶尔出门巡田。宫邸里收藏有很多简牍,因为手边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书籍,就令人取过来一部分看了看,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她就要睡着。   这会的书籍都很少,绝大多数都是和农事还有天象有关。她强打精神看了两次,就丢到一边。   她今日看家臣们送来的关于封邑上进项的简牍,终于打起了精神,比起那些神神道道的竹简,她还是更喜欢看自己有多少收入的。   她嫁给了屈眳,但是不靠他吃饭,也不用他养。两人的封邑各自分开,收入也是各自管。   半夏还是有很浓厚的现代女性作风,既然自己能挣钱花,也不太像问屈眳要。   她低头看,越看心下就是越是满足。正美滋滋的时候,外面有人传话,“伯己,渚宫夫人派人来,召伯己入宫。”   “君夫人?”半夏听到是季嬴,满脸的奇怪。   自从她再次出宫之后,季嬴就没见过她了。半夏知道她之前那么频繁的见自己,十有八、九是楚王的缘故。现在让她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去还是要去的。毕竟君夫人,不去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半夏回到久别的渚宫,渚宫和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季嬴长大了很多,当时她看着一团稚气,现在容貌长大,已经是个少女了。   宫室里不仅仅有季嬴和她,还有楚王。这个早就在半夏的意料之中,所以她神色半点没变的坐在那里,和季嬴侃侃而谈。   季嬴和半夏说了一会,看了一眼楚王,楚王点点头。季嬴会意起身出去了。   季嬴借故离开,宫室里就只剩下了半夏和他两个。   楚王之前一直看别处,看手边的铜凤尊,看承尘,就是不看她。等到季嬴离开,楚王终于回头过来,半夏的气色,比他想象里的还好。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面上很少着丹粉。可肌肤依然白皙剔透,双眉不画而黛。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女子过得好不好,看她的面色,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面色白里透红,如同沾水了一番剔透。可见嫁给屈眳之后,是过得真好。   一时间,楚王心下复杂。他自然是不忍心她过得不好的,倘若她过得不好,他恐怕会使劲让她和屈眳和离。但见她过的如此好,他又有些尴尬和不甘。   屈眳固然对她很好,但是他自问自己对她也不错。为何屈眳能,他却不能?   楚王到了现在,还是没能想明白这点。当他目光下移,看到她浑圆的肚腹的时候,目光似乎被火给灼了一下,他飞快的扭过头。   半夏的肚子要比同月的孕妇还要小一些,但现在却已经看得出来了。   “左尹对寡人进言齐人买鹿居心叵测。左尹说是你看出来的?”   半夏之前察觉到楚王的视线,她微微垂着头,听到楚王发问,她才微微颔首,“回禀国君,是的。”   楚王听后,见她如此谨小慎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不必如此。”   半夏听后,眼眸转动了两下,抬头起来,望着楚王。   “你刚才那个样子,寡人还真不习惯。”楚王见她抬头起来,眼眸里含着淡淡的疑惑。“这样就行了。”   半夏突然笑了。她似乎是忍不住,以至于嘴里都轻轻的噗了一声。   楚王没好气的看她,“笑甚?”   “没有。”半夏立刻把脸上的笑容一收。   “此事的确是小女想到的,顺口和伯昭一说而已。谁知道伯昭竟然听进去了。”半夏暗下把功劳给甩到屈眳头上。   楚王听后垂眸沉吟了好会,“苏己怎么知道的?”   楚王说罢,抬头望着她,目光灼灼,内有光亮熠熠,半点不容人在他面前说上半点谎话。   “其实寡人很早之前就奇怪了。苏己和常人太不一样了。”楚王手指屈起,指节轻轻的叩击在手下的绨几上,“苏己的学识,和常人不一样,不,就算是寡人,也知道苏己知道的和寡人知道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楚王很久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他总觉得面前女子的认知远远和旁人不同,旁人看不懂的,甚至奉为鬼神的,她会轻易看透,甚至不屑一顾。   这种巨大的差异,让楚王很难不去注意,去好奇。   当初他曾经私下打听过,屈眳从云梦泽中将她带出。貌美出身却古怪的女子,学识见解比一众须眉还要强。   这次若不是左尹不说,就算是下头县尹报到他的案前,他也完全看不出这里头的不对。   “这个……”半夏有些意外,她费劲的想要怎么搪塞过楚王。不过仔细的想了一下,楚王也不是当年的小可怜了。在位几年,身上诸侯的威严越发厚重,对着楚王说谎,难度太大,而且说不定被楚王看出来,到时候他脾气更大。   “小女的来历,就有那么重要么?”半夏叹息。   她叹息很轻,如同轻羽一样飘落在他心头上。   楚王立即失去了质问的兴致。   她既然这么不愿意说,那也就罢了。   “那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半夏把之前和屈眳说过的那些话,做了一下整理修饰,和楚王说了。楚王听后沉默良久,“不用兵戈,也可以破灭一国么?”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半夏笑了一下,“想要一国破灭,千乘之国总比百乘之国强大。但是想要一国破灭,并非只有兵戈一道。若是齐人得逞,齐晋两国联手。楚国将奈何?”   经济战这个东西,对现代人来说,满大街的媒体都已经快要给喊破嗓子了。有事没事,各种自媒体社交网站上,都会有无数的人引经据典讨论的口水板砖乱飞。   但是对于楚人来说,别说知道里头怎么回事,恐怕只剩下被套路的份。   半夏伸开手给楚王讲课,“小女举个例子,鲁国出产缟,可是让齐国商人去贩卖和鲁缟差不多质地,甚至质量还更加上乘的织物,价钱却要比鲁国自己本身出产的缟便宜上几倍,那么谁还会去买么?”   楚王思索两下摇摇头。   “到时候,鲁国境内,恐怕桑蚕不兴,都干别的去了吧。然后再在这个时候,把价钱给涨上去。国君说鲁人是买还是不买呢?”   “鲁人也不蠢,难道不会回来继续养蚕种桑?”楚王反问。   “可是一夕之内,恐怕也兴不起来吧?”半夏笑了,“小女对蚕桑之类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蚕桑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是一旦罢废,再想要板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在之前,就只能任人鱼肉。”   “那时候质量好不好也无所谓了。”半夏摇摇头。“恢复蚕桑,至少也要一年,而在这一年的时日里,能刮的油水,那也不止有多少。就算能勉强恢复过来,那也是元气大伤。”   半夏说着,忍不住多看了楚王一眼,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她毕竟是学艺术的,当年读书的时候虽然文化课也没落下,但这么多年了,记得不太清楚了也正常。   “……”楚王沉下脸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能用这么兵不血刃的方式来让对手趴下。在他印象里,让对手臣服的方式,便是在沙场上将敌军彻底打败。   他看向半夏的目光越发古怪。   半夏察觉到楚王近乎是纠结的眼神,不由得停下话语。   “苏己。”楚王终于开口了。   半夏嗯了一声。   “苏己是不是晋人?”楚王终于开口了,这么奸诈的招数,怎么想都像是晋人才能整出来的。   “国君为何不说我是齐人呢?”半夏面无表情。   楚王纠结的看了她半天,左右看看,过了好半会,“苏己这么一说的话,似乎也有点像。”   半夏只想翻白眼了。   楚王奇怪归奇怪,没有因为脑子里头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半夏觉得楚王这个学生真是糟糕透了。   宫邸的门前来了楚王派出来的小臣,小臣们压着楚王赏赐下来的各种东西,款款到了屈襄宫邸门口。   那么大的阵仗,自然是没办法隐瞒的,何况小臣还没想过要隐瞒。   阍人在门口看到,立刻就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家老就立刻出来迎接。家老看到小臣,满脸堆笑,“请问这是……”   小臣领命而来,何况屈氏乃是卿族,也不敢拿大,听家老问起,连忙道,“国君派臣来给左尹父子送来赏赐。”   家老面露喜色,还没等家老道谢,又听小臣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份是赠予苏己的。”   家老听到小臣用的是“赠予”而不是赏赐,不由得一愣,小臣笑笑。   家老缓了缓,才反应过来,立刻请小臣入内。   楚王对屈襄的赏赐,还是多在宝物布帛,屈眳同理。但是对半夏,给的土地多一些。   这么多人,就算是想要隐瞒,也没办法隐瞒的,何况楚王派来的小臣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低调行事,不一会儿就整个宫邸都传遍了。   屈襄不会贪图半夏的那点东西,听到家老回禀之后,就令人通知半夏,让她自己过来处置。   财物等物,算的上是私物,可以让家臣们过手,也可以让家中女主人来掌管。屈襄发妻还在的时候,府库财物是由原配嫡妻来管,他并不怎么过问这些事务。   嫡妻过世之后,他就交给家老还有其他几位老资历的家臣共同管理,屈襄偶尔过来查看一二。   现在家中既然已经有女主人了,屈襄也不劳烦家老了。   半夏懵懵懂懂的就被人给推出去了。她挺着肚子出去,走到前庭的时候,正好遇上出来的许姜。   许姜的脸色并不好,不仅仅是脸色不好,那双眼睛已经不复当初她看到许姜时候的清澈,上头灰蒙蒙的,情绪晦涩不明。   半夏见到她,照着礼节微微弯腰行礼,许姜看着她不卑不亢,手掌握紧,指甲险些刺入手掌内。   半夏一礼之后,弯腰起来,也不在乎她有没有还礼,直接从另外一条岔道离开。   许姜刚才一直站在那里,故意受了她全礼,而不还礼。她等着对面的那个女子失态,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半夏既没有惊讶更没有失态,她直接转头过去,连个借口都没有留给自己。   一时间,许姜情绪差点难以控制,她回到居室内,不多时有人来禀报说是她母亲来了。   许姜生了孩子之后,情绪不佳,时常闹脾气,和屈襄相处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屈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女子,也不想多见她。但听到她胡闹,更是心烦,干脆请她母亲多多上门。一是开导,二是给许姜找点事做,不要这么日日无理取闹。   许姜见到母亲,顿时忍不住泪水潸潸。   许姜母亲吓了一跳,她每隔两日就会过来一趟,今日过来的时候,见到外面好大的阵仗,一打听才知道是渚宫里国君派人过来送赏赐。看这架势,赏赐之物只多不少。   许姜母亲心中得意,屈襄年岁和自家夫婿差不多,但是贵为上卿,被楚王器重。光是这一条,就不知道把许多年轻贵族男子给比下去了多少。幸好当时他们许氏并没有答应把孩子生下来就送到屈氏,不然哪里有今日的风光。   她怀着这样的好心情,过来探望女儿,谁知一见面就见到许姜哭了起来。   “你又是怎么了?”许姜母亲连忙伸手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是不是又和左尹争吵了?”   许姜母亲也听说过许姜和屈襄时常争吵,她叹了一口气,“你为何不对左尹柔顺一点!左尹能娶你为妻,已经是对你相当不错了,你别给他添麻烦!”   许姜听后,咬牙低声,“我给他惹麻烦?他对苏己那个心思,现在就差没当街宣而告之了。母亲,你可知刚才他做了甚么?”   许姜母亲满脸不解,许姜咬着牙,“他竟然让苏己去管那些赏赐之物!”   “府库财物,有主母都是由主母来掌管,他却让她去!”许姜说着狠狠的哽咽了一下,声音几不成句,“凭甚么!”   是呀,凭甚么?他凭甚么这么对她?   想起争吵里,屈襄怒斥她胡作非为,分不清轻重缓急。她就委屈的恨不得哭出来,他说她胡作非为,但是看看他自己又到底做了甚么事?   恋慕苏己,结果苏己却嫁给了长子屈眳。这样也就罢了,他还恬不知耻,不知道回避,竟然还要让苏己接受原本是她该做的事!   这不明摆着还对她余情未消,记挂在心么?   一想到这里,许姜就妒火中烧。   许姜母亲在她身上拍了一下,“你现在动不动就找左尹吵闹,左尹如何把这种大事交给你?”   说着许姜母亲叹口气,“苏己是嫡长子之正妻,让她来,你也没法说甚么。”说着,她还是有些遗憾,“左尹年岁和你太不相称了,当时怎么劝你,你都不听,非得要嫁左尹。他长子都这么大了,能尊重你,就已经很不错,怎么可能还让你坐大?”   “何况苏己现在有孕,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等生下长孙,他地位稳如磐石,苏己管事,那就再名正言顺不过。”   许姜母亲甚是苦恼,她自然想女儿掌宫邸中的大权,但是此刻女儿和屈襄吵得厉害,不给她,都留给苏己,谁又能说什么?   许姜面色沉沉,透出一股阴冷。   许姜母亲看到,唯恐女儿想干甚么,伸手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别人也就罢了,苏己你可别想动她!你难道没有见到吗?和她作对的,全都没好下场!”   许姜母亲不是空口无凭,那些在半夏面前耀武扬威过的人,不管男女,不管身份高低,就没见过一个好下场的!   她一说,许姜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   一个圆脸侍女小心的躲在暗处,她将母女俩的对话尽数听了之后,回头去向廖姬禀报。   这个宫邸里并不是只有廖姬一人这么做,许姜年岁太小,甚至还没有些侧室的女儿大。这些侧室都已经在屈襄这里服侍了将近二十年,眼瞅着一个半大雉女压在自己头上,而且论出身,她也不一定能强过自己,这叫人如何能甘心?   自然是要明里暗中给她添堵的。   廖姬听完侍女的话,抬手让侍女退下。   “蠢,真的是蠢。”廖姬摇摇头感叹两声,真是个蠢货。以为坐在正妻位置上,生了个儿子,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真是没见过如此蠢的女子。   廖姬很好奇,许姜接下来到底能干出什么蠢事来。   半夏被簇拥过去,那些东西她是照着往例做的,家臣们见她好几次面了,一切坐起来驾轻就熟。半夏也没有要立威的意思,原来是如何,那还是如何,只不过,她把自己那份格外拿了出来。   她美滋滋的捧着楚王给她的契约等物,马上窜回自己的屋子,打开之后上下看了好几遍,见到上面又有一块地,浑身上下都要冒泡泡了。   果然能让她开心的,一个是屈眳,另外一个就是实打实看得见的好处了。   她美得难以自抑,屈眳从外面进来,就见到她捧着简牍在那里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在看甚么?”屈眳问。   半夏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把手里的简牍献宝一样递给他。   “你看看!”   屈眳接过来,看着上面是楚王给她的一块地,是另外一块地,离郢都有一段距离。   “这下就可只能派人过去看着了。”屈眳知道她平日里动不动就喜欢在封邑上转几圈巡田,故意坏心眼的凑到她耳边道。   “哦!”半夏这下才想起还有这茬,她自己之前一直在傻乐呢,还没想到有这茬。   “可是别人去……”半夏捧着肚子,满脸犹豫,要是别人去,她才不放心呢。   “这样。”半夏想了一下,她抱住他脖子一笑,“要不我让人在那里营造个宫室?”   屈眳一听来了点兴致,眉毛扬了扬,让她继续说下去,半夏抱住他的脖子,认真道,“等到你空暇时间,一家三口去哪里玩耍。”   把那边弄成个度假的也挺不错,只要不扰民,那就可行。   屈眳想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么,垂手贴在她的耳畔,低低的嗯了一声。嗓音略带沙哑,蕴含着无限的遐想。   “你在想甚么?”半夏一听就听出他的不对劲,立刻眯眼问。   屈眳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笑容里带着格外的坏。   要她说……   半夏想起,自己被他带到申邑,那种没日没夜的厮混,甚至在野外他都胡来。恐怕现在他满脑子里头,都是不可描述。   屈眳看着她笑了,半夏被他的笑容一下牵动了心绪。   他顺手就把手里的简牍给丢到一边,简牍碰到案几,嘭的一下。她勾住他的脖颈,不由得紧了紧手臂,“你果然想讨厌的东西!”   屈眳听后,他凑近来,两人的脸颊凑的很紧,他呼出的热气一股脑的喷涌在她的面颊上,暖暖的,还夹带着他身上原本就有的兰草气息。   “你难道是甚么讨厌的吗?”他说着,别有所指的瞟了下她的身子。   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面庞和身上抚过。   “流氓。”半夏脸上红彤彤的,滚烫的厉害。   屈眳听不明白,却听出她话语里的娇嗔羞涩,没脸没皮的凑上去,“你这话是何意?”   半夏咬住嘴唇不说了。   要是往常,他见好就收。今日不知怎么就喜欢欺负一下她。   正要继续迫近,肚子那儿压圆滚滚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他抵住她的肚子了。   “肚子孩子听见了。”半夏抱着肚子坏笑,“你要孩子听到你耍流氓?”   屈眳一时间哑然无语,只好摸摸她的肚子,心里算这孩子甚么时候才出来。 第116章 运气   半夏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体质好,底子比许多女人都高出一截。别的女子肚子大的整个人都几乎鼓涨起来。她却是个例外,哪怕肚子挺起来,从后面还能看到她的腰。为此,不少男子怀揣着莫名的心情,羡慕着屈眳。   不管女子有多美,一旦怀孕生子,好好的美貌都要被毁了个干净,而且还臃肿的不成模样。只有几个的的确确天生丽质的,生完孩子和没生是一样的。不过这样的女子少之又少。   屈眳娶了的妻子,不仅仅有着令人畏惧的本领,而且天生丽质,哪怕怀孕也不该她窈窕的身形,这如何不羡煞旁人。   有嘴不严的人,酒宴之上大大咧咧和屈眳说了,屈眳笑眯眯的和此人角抵,角抵者,就是两人空手搏斗,有一定的技巧,平常贵族们也角抵为乐,屈眳几下下去,就把人给摔了个七荤八素。   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屈眳不是那种得了美人为妻,就到处宣扬的人。顿时一张张嘴都闭的紧紧的。生怕一不下心就惹得他生气。   屈眳收拾完了外面的浪荡子,对半夏越发看重起来。   过了六个月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而半夏的肚子也是一日一个样。   半夏一边往肚子上涂抹各种兰脂,一面唉声叹气。   屈眳看着她袒露出肚腹,不由得眉头皱了皱。这个天虽然转暖了,但还有几分寒意。就连身体强健的男子都要床上三重长衣御寒,更何况还是有身妇人?   他正要说什么,见到摆放在她面前的铜炉,面上的不悦之色,这才稍稍敛起。   “现在还天寒,怎么就把衣裳解了?”屈眳走进来,他见着她身上脱的差不多,肚腹和腿都袒露出来,侍女们在一旁,在她肚子上涂抹润肤的兰脂。   “肚子太大了。”半夏看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唉声叹气。其实身边伺候有经验的老妇和她说,她的肚子比起很多同月的孕妇来说,其实还算小了。只不过她人生这么二十多年,就没有见到这么大的肚子。   半夏满脸的担忧,“会有纹路的。”   腿上她已经让侍女给她厚厚的抹了一层兰脂。   屈眳不明白半夏为何把涂抹在脸上防止肌肤皲裂的兰脂涂抹在腿上,不过看到侍女准备涂抹她的肚子的时候,被他拦下来。   在半夏不解的目光中,屈眳直接挥退侍女,拿过放在一旁的脂膏漆盒,自己挖了一指头在手上,双手合在一起,仔细的揉搓,等感觉手掌上的温度把兰脂都给暖热了之后,才涂抹到她的肚子上。   半夏开始还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靠在那里,享受他的服侍。   屈眳的手掌比侍女要宽大厚实许多,掌心里还带着常年握剑持戈戟留下来的老茧。隔着一层兰脂揉在她的肚子上,却有一种莫名的舒服。   她舒服的喟叹两声,睁开眼睛对屈眳一笑,“果然还是夫君手艺好。”   “你让那些贱婢来,也不怕她们手凉冻着你。”屈眳说着把手往火盆那里凑了凑,将手烤暖之后再给她涂抹那些兰脂。   “才不会呢,她们也很小心啊。”半夏靠在那里,她背后让侍女们塞了好几个软囊,可以很好的靠在上面。   说着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瞧着上面被撑出来的隐约可见的青筋,半夏不由得叹气,“到时候生了之后,肚腹和腿上有皱纹怎么办?”   她想到这个,就忧心忡忡。不由自主的看向屈眳。   屈眳闻言抬头,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不由得笑了,“不会。”他说着低头继续给她涂抹,他对她很小心,不仅仅涂抹之前把连手带兰脂全都暖热之后,才在她肚子上动作。   他小心翼翼,手掌在隆起的肚子上涂抹,丝毫不敢加大点力气。   “才不是呢。”半夏眉头都拧成个结,“听说生孩子之后就都这样,说是肚皮被孩子给撑坏了。”   听到这个,屈眳感觉到很新奇。为了半夏,他特意令人打听了怀孕妇人的变化,不过这个却还没听说过。   半夏看他抬头,立刻就悲愤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怀孕妇人的脾气,一下高一下低,而且容易暴躁发怒。屈眳知道这个,所以半点都不觉得莫名其妙。   “我也会有皱纹,为何要嫌弃你?”   “可是有皱纹,就不好看了。”半夏说着,忍不住两眼紧紧盯着屈眳不放,“到时候你就嫌弃我了。”   “半夏是以色侍人之辈么?”屈眳反口问道。   半夏愣住,而后很快摇头,屈眳手掌在她肚腹上的肌肤摩挲,温柔辗转,他目光专注,掌心在肌肤上摩擦,带起一阵浅浅的温度。   “那不就成了。”屈眳忍不住笑,“我倾慕你,又不是因为你貌美,何况还是因为孕育子嗣。甚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他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眉梢眼角的神情都没有变半分,可是从嘴里说出的话却如此让她心跳加快。   “哼。”半夏拉不下脸,一下就对屈眳和颜悦色,她靠在那里,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话都是你在说。”   “可是我话说出来,一诺千钧,从未食言。”屈眳道。   这些话语好像一罐新鲜的蜂蜜,开了盖子,馨甜的香味夹杂着花草味道喷涌而出,一勺子含入嘴里,天天的暖流,没入喉咙,直接流入腹中。整个人都被这暖人的馨甜所包围。再也不想出来了。   半夏忍不住嘴角一个劲的往上翘,她不想让屈眳看到她的喜悦,但还是忍不住,屈眳看到,对她也是一笑。那一笑让她浑身都软了下来,融化在他的笑容和温柔的眼波里。   他涂抹完了,“还有其他的地方要抹么?”   半夏想想,摇摇头,她就是在腿上和肚子上摸,防止肌肤被撑开导致生完之后,有难看的纹路之类的。其他的地方倒是不怎么在意。   屈眳见她摇头,取过衣服来,亲手给她穿上。他从小被人伺候长大,给自己穿衣还勉勉强强,给别人穿衣,那就是连勉强都算不上了。   很快,半夏就看到屈眳的额头上的汗珠,那些顺着年轻男子干净的额头滑落下来,她不由得起了些坏心思,她冲他笑,屈眳不明所以,两人之间隔着个肚皮,实在是不好直接过来,他换了下姿势。   “怎么了?”他说着,抓过一件狐裘就披在她身上。   生怕她受了凉。   半夏被他裹得和个团子似得,脸颊边都是白狐绒绒的细毛。   “我想亲你。”她直接道,“你过来,让我亲亲吧?”   屈眳把头给伸过来,一副任她鱼肉的模样,她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口。然后还觉得不够过瘾,伸手拉开了他的衣襟,挪动着有些笨重的躯体,直接在他的脖颈上啜了一口。   唇齿放开,一朵红梅顿时就绽放在他的脖颈间。   屈眳哪怕没去看铜镜,也知道自己脖子上有了什么。   她行事,随心所欲,他也基本上不会拦住她做什么,兴致起来,总要在他身上留下几个印记。好似在彰显她的所有权。同朝的卿大夫们看见,只是满脸坏笑。父亲看到他脖子上的那个印记,基本上劈头盖脸的就一顿痛斥,说他既然连骨肉都不顾及,胡作非为。   “下次换个地方?”屈眳回头和半夏商量。   半夏嗯了两声,她眉宇间有淡淡的不解,“为何?”   她觉得脖子那里挺好的,只要角度刁钻,那么拿衣襟怎么遮都遮不住。换了个地方她还真不乐意。   “父亲上回看见了,说我胡来。”屈眳说着,满脸的疲倦。   半夏望见,很是同情的摸摸他,“要不然你和左尹说实话?让左尹来教训我?”   屈眳低头看她,眼神越发生无可恋,“那还是让父亲骂我吧。”   半夏这下终于忍不住,直接笑倒在他的怀里,屈眳眼疾手快,伸手及时抱住她,好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除了自己的怀里之外,不管她在哪里,屈眳都不觉得最安全。   半夏笑的肚子痛,她哎哟了两声,伸手摸摸肚子,“你说,你们父子之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父亲也是和这一样,只不过,父亲不会频繁发怒。”   “是因为我吗?”半夏忍不住在他的怀里扬起头来,她看着屈眳,心里有些淡淡的愧疚,如果不是她的话,可能他们父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不是。”屈眳伸手摁在她的额头上,将她给摁下来,这么仰着脑袋,时间稍长一些,人就会觉得很难受。   半夏被他给摁下来,在他怀里靠坐着。   “其实我也挺担心的。”半夏轻叹了声气,“毕竟左尹那么多儿子,你要是不得他欢心了,那可怎么办?”   屈眳笑了,低头下来,“半夏在担心我么?”   “当然,我不担心你,谁还担心你?”半夏靠在他的胸膛里,想起屈襄的那一堆女人孩子们,都忍不住头痛。   孩子也算了,一个两个年纪都不大,但是那些侧室们,出身贵族,时不时就想着搞事。   “不要担心。”屈眳抱住她,“有我在,你就甚么都不用担心,甚么也不用在意、”   “我现在就盼着你甚么时候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给生下来。”   半夏脸庞上多了几丝母性的光辉,她低头下来,摸摸自己的肚子,轻轻嗯了一声。   宝宝到时候一定要乖乖的出来哦。   天气转暖,虽然还有几分春寒料峭,但至少不如冬日里那样,冻得让人手脚都伸展不开,都不能离开火炉半刻。   之尤其到了午时,阳光一出来,清晨的寒气被阳光一驱,暖洋洋的让人心喜。在屋子里头完全待不住,心痒痒的要出来走动走动。   半夏也在外面站站,阳光暖融融的。屈眳出来就见到她一手撑腰,一手轻轻放在肚腹上,仰着头晒太阳。   阳光把她乌黑的发丝给染成金黄。屈眳几步过去,“怎么站在这儿?”   “暖和。”半夏笑嘻嘻的拉住他,要让他跟着她一块晒,“我这些天都在屋子里头坐着,闷死了,想出来走走。”   屈眳点头。   不过陪着她站一会,半夏就又不肯了,“站着怪没意思,腿都疼了,我们还是到处走走吧?”   屈眳拉下脸来,“既然腿都疼了,那就好好休息。”   半夏反手拉住他的手,嘴一嘟,“我就不!”   她说完,撒娇也似的拉住他的手左右摇了摇,“走嘛走嘛。”   屈眳板着的脸在她的撒娇里,到底还是没能坚持多久,没过多久,他就彻底败下阵来。   考虑到她身体已经比过去有些笨重,快要临产了。所以屈眳也不打算带她走多远。   宫邸之中从她嫁进来开始,屈眳就示意人去种植一些颜色艳丽漂亮的花卉。现在正值春季,花卉盛开,应该正是好时候,他干脆扶着她过去。   半夏跟着屈眳过去,当看到花卉的时候,她顿时眼前一亮。   现在正值春日,哪怕还没到最暖和的时候,却已经是花卉开放的好时候。   花团拥簇,粉白两色的占巨大多数,还有几株紫色的,说不上来的小花夹杂在其中,作为点缀。既不突兀,又很养眼。   半夏睁大眼,忍不住满脸疑惑的看向屈眳。这块地方她以前也来过,那时候这一块还是个空地。没有这些东西的。   屈眳笑笑,“你喜欢这些,所以我让你宫邸上的隶人照着你原来的那些重新种了一些。你看喜欢不喜欢?”   在她来之前,家中没有女主人。家里的主人只有屈襄父子,男子对这些花草并不在意。只要宫邸中有树就行。   屈眳也是在她那里知道了什么是缤纷多姿。她轻嗅花草的时候,格外动人心魄。   原来在他看来,没有多少用处的花草,也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半夏想起之前他刚才不让她出来走动的样子,恼了一句,“那你刚才还说那些话!”   屈眳缓了一下,知道她是气自己之前那话,“不怎么说,怎么和现在一样开心?”   半夏捏住他的胳膊,屈眳配合的立刻吸了口冷气。其实她都还没用力。   半夏知道他装模作样,却也没立刻揭穿他。   “扶我过去。”她道。   花已经开放,姹紫嫣红,格外美丽。不一会儿,其他人也来了。毕竟这个时候如果去郊外踏青,也实在太晚了。正好宫邸里有这么一块地方,陆陆续续过来赏花。   男子对那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来的还多是屈襄的侧室。   有个侧室带着自己半大的孩子过来,见到半夏和屈眳在那里,便让自己儿子过去,“伯己摸摸这孩子的头吧。”   半夏迷惑的看了屈眳一眼,屈眳笑着和她解释,“摸摸童子的头,多多生育嗣子。”   她一下目瞪口呆,不知道摸摸男孩子的头,自己就能生出个儿子来。   她不在意孩子的性别,也根本不信。但是别人一番好意,自然是要领情的。她松开手,就在面前的总角男童头上摸摸。   “也让我摸摸女孩子吧。”半夏对屈眳一笑。   侧室的面色顿时有些精彩。人人都求生男,怎么伯己却还要摸女子。   只见半夏摸摸肚子,“正好可以一儿一女,好字成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笑了。   廖姬听到半夏这话,让带了女儿的侧室,把女儿给半夏摸一摸,反正半夏只是摸摸,也不会怎么样。   小女孩站到她面前,粉嫩可爱,贵族女子要比庶人营养好很多,同样的女孩子也长得格外水灵可爱。半夏喜欢漂亮的女孩,她摸摸女孩的头,女孩见她和蔼可亲,也抬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要是我们生女儿了,一定要和季芈这样好看。”   “这可真是说笑了。”女孩生母听到半夏这话,不由得笑眯了眼,说上说着,“伯己若是有女儿,应当和伯己一样美貌才是。”   这话说的屈眳万般舒服,他不由得回头过来看她一眼。   半夏喜欢可爱的小女孩,男孩觉得太闹腾了些,“要是这次是男孩呢?”   屈眳目光变得古怪起来,“那下次再生个女孩,和你一样貌美。”   半夏满意了。   廖姬在一旁看着,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年轻男女甜蜜的靠在一块了。屈襄对女子只有内外的区别。对于他自己的女人,只有正妻和侧室。   他是个冷硬的男人,对元配都不曾表露一丝柔情。更别说对她们了,廖姬只记得自己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伺候他了,也不记得他可对她有过半丝柔和的神情。   其乐融融的时候,许姜来了,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的乳母。许姜看见屈眳低头在半夏耳边轻声说些什么,半夏满脸惊喜的看他。   两人从来不忌讳外人,哪怕周围都是父亲的侧室,还有同父异母的手足,他们也未曾遮掩过甚么。   见着这对甜甜蜜蜜,许姜想起自己这么一段时日独守空房,格外的不是滋味。   她给屈襄又生了一个嫡子,也应该是好事,但是屈襄对她不闻不问,对两人的骨肉也是看的很少。   见到半夏如此好运,不由得格外气苦。   顿时她连赏景的兴致都没有了,不等半夏抬头发现她,她就直接转头离开。   “主母走开做甚么?”侧室们悄悄私语。   “自己过得不好,看着旁人过得比自己好多了,心里不好受。”廖姬别有深意的笑,侧室们对这个年少正室并不服气,听廖姬这么说,心照不宣的笑。   照着许姜这么个蠢人,她已经不必再做什么,许姜自己就会做出甚么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来。   廖姬心情大好,她转头过去,见着一株花开的正好,忍不住低头轻嗅,鼻子触碰到娇嫩的花瓣的时候,里头躲藏着的蜜蜂受了惊吓,窜出来对准廖姬的鼻子就是刺下去。   半夏还奇怪许姜带着孩子就这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   还没来得及问屈眳,就听到身后一声女子痛叫,她回头过去,见着廖姬尖叫着捂住鼻子,手脚乱挥,整个人噗通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怎么了?”两个侧室吓了一跳,赶紧过去伸手搀扶她。   廖姬狼狈不堪,她一手捂住鼻子,鼻子那儿传来一阵阵火热的疼痛,似乎有火在烧灼她鼻尖的肌肤。   半夏看着这边乱成一团,因为对方是庶母,屈眳也不好直接上前查看,半夏站到一边,廖姬看到她,惊恐的更加厉害了。   廖姬早就知道她的本事,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流传的流言,让廖姬越发忌惮。   和苏己作对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好下场,她自己也差点一头栽进去。自然不敢再和以前一样亲自动手,幸好许姜愚蠢好妒,正好是一把杀人的刀。   她自己可甚么都亲自做过!甚至屈襄倾慕苏己的那些话,都不是她让人告诉许姜的。怎么还是!   难道鬼神已经察觉到她的想法,所以加以惩戒么?   想到这里廖姬越发觉得自己的鼻子疼痛厉害,似乎有人用手硬生生的要把自己的鼻子从脸上给扯下来一般。   附近的侍女过来把廖姬搀扶起来,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扶着廖姬离开。   半夏看着,想起刚才廖姬看她那一眼,十分惊惧。   “还好么?”屈眳见廖姬离开,他赶过来,搀扶住半夏。   “我没事。”半夏摇摇头,她半点事都没有,“廖姬之前是被蛰了么?”   “应该吧。”屈眳说到廖姬,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   春日里百花盛开,蜜蜂也会出来采蜜。所以这时候就格外要小心,廖姬自己冒冒失失凑上去,他也管不了也管不着廖姬会如何。   廖姬鼻头上被蜜蜂给蛰了,没过一会,鼻子就迅速肿胀起来,整个脸都看起来像是变了形。   请来的巫医在她的鼻子上涂抹了药草制成的药膏,结果于她没有任何作用。廖姬疼痛难忍,一照铜镜,看到自己面貌,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廖姬的儿子干脆跑到半夏这里来,求她去帮帮廖姬。   “阿嫂,阿嫂去救救母亲吧!”   半夏满脸无辜,“我救不了啊。”   被蜂蜜蛰了,要不拿肥皂水,要不就拿消炎的药膏,这两个东西她一个都没有,去了也是看廖姬的笑话而已,没有什么用处。   半夏看着面前的孩子,头都垂了下来,只好摸摸他的头。   这没办法,春季里总有那么些人会被蜜蜂蛰了,廖姬只能说是运气太不好了吧。 第117章 报应   廖姬的一张脸都肿了,蜂蜜看着小,但是蛰一下的威力惊人,不一会儿。廖姬的那张脸就鼓胀起来,一张脸都没办法入目。   廖姬儿子屈仪着急之下,亲自去求半夏。半夏也没办法,她手边没有肥皂水,也没有消炎去肿的药膏,去了也只是干看着而已。何况廖姬脸肿成那个样子,恐怕是不怎么希望见到外人。   半夏好好的安抚了屈仪之后,令人把此事告知了屈襄。   屈襄听说之后,他看在廖姬服侍他这么多年的份上,过去探望。   廖姬疼的恨不得把鼻子给拔下来了,听说屈仪去请半夏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希翼,但是屈仪回来说半夏也没办法之后,廖姬的心一下就掉了下来。   还没等她平伏心绪,就有人禀报,说是屈襄来了。   廖姬听到屈襄来了,顿时如同掉入冰水里,一股寒意从头顶上直接浇下,顺着脊椎往四肢延伸,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子说是重女子贤德,而不是样貌。但也仅仅是嘴上这么说说罢了。半点都不能当真。若是长相平庸,哪怕出身高贵如秦国公女,也只有被夫婿冷落的份。她还不是正室,是侧室。侧室对样貌更是看重,她现在肿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若是被看见,以后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屈襄了。   “快去把主君给拦住!”廖姬慌忙里推了儿子一把。   屈仪知道现在生母的这样貌不适宜见父亲,立刻出去了。   屈襄看到面前的屈仪,眉头都皱起来,“你母亲不见我么?”   屈襄向来疼爱幼子,但现在他被幼子挡在外面,心情不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面色一沉,就算是被父亲疼爱的屈仪,也不由得面色灰土起来,“父亲,母亲她现在仪容不好,实在是不好见父亲。”   屈仪还没有见过屈襄这份模样,再加上年纪不大,说话都有些不太顺当起来。   屈襄看了一眼,直接绕过屈仪,大步往里头走去。屈襄突然进来,引起侍女们的惊慌,廖姬被脸上的肿痛所困,反应要比平常都还迟钝些。脸上肿痛,而且敏感,有个什么在上头,烧灼一样的疼痛就越发尖锐。   那痛楚比刀子割肉更折磨人,而且鼻子肿起来,她没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张开嘴大口喘气。   廖姬以为儿子能拦住屈襄的。   谁知屈襄竟然绕过了屈仪,直接进来了,过了内里的一到帷帐,他就直接看到了床上的廖姬。当屈襄看到廖姬那种被泡发一样的脸之后,内室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廖姬两只眼睛都成一条缝了,没法看清楚眼前,只能从脚步声里,听出屈襄进来了。她慌慌张张就把被子往身上遮,但还是晚了一步。   屈仪从外面追进来,就看到屈襄面色相当僵硬。   “父亲。”屈仪满脸慌张,“母亲现在身体不适,父亲还在先在外面吧?”   屈襄被廖姬此刻的面容给镇住了,屈仪的话他置若罔闻,两眼紧紧盯在廖姬脸上。   过了好会,屈襄梦游似得张了张嘴唇,“啊……”   他直接转过眼,往外面走,和方才的呆滞不同,他脚下的步子走的比之前要快的多。甚至越来越快,几乎是逃了。   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还没到半日,廖姬赏花的时候被蜜蜂蛰了,脸都看不得的消息,迅速在宫邸里传遍了。   许姜得知的时候,在母亲面前,抱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她并不喜欢廖姬。这个廖姬看上去比其他侧室要好些,至少不会和其他侧室一样,和她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阳奉阴违的。但在她看来,多少还有些自持身份的味道。   她这一被蛰了,哪怕两人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快,许姜也觉得心头大快,恨不得拍手叫好。   许姜母亲抱着外孙,自己逗弄怀里的孩子,看到许姜乐不可支,不由得劝,“你也不要这样,到时候传出去了,左尹又要觉得你德行不够好。”   屈襄对许姜没有多少宠爱,因为许姜爱和他吵架,所以平常有什么事,都不是亲自过来,而是派人过来和她说。但屈襄还是多请许姜母亲过来陪她。   许姜听后,原本笑得都快要酸痛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谁在乎呢,夫主现在又不喜欢我,对我和小君子甚至看都不看几眼。我就算再坏,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许姜母亲抱着外孙,一手轻轻拍着。看着女儿这样,心里忍不住担忧。早知如此,她也不贪图左尹的权势,把女儿嫁过来了。夫妻之间年岁相差太大,到处都是问题,若是年轻夫妻,男子也有空闲,年岁差的也不是太大,多少都会宽容一些。   可左尹年岁和自己的夫婿都差不多,甚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对于年少妻子的怒气和抱怨,没有半点宽容,反而觉得无理取闹。   早知道,她就劝女儿把孩子生下来送回屈氏就行。反正女子婚前生育,也不会影响到她嫁人。凭借大夫之家的出身,照样可以寻到同样大夫家的年轻男子为夫婿。   “不要这么说。到时候左尹听到了多不好。”许姜母亲苦口婆心,“左尹年岁和你父亲一样大,这个年岁的男子不喜欢吵闹的,就喜欢听话的!你看看那些侧室在左尹面前哪个和你一样,和他争吵的!”   “那是侧室,以色侍人。自然不敢和他吵了。”许姜不服道。   许姜母亲一时被许姜堵的无话可说。   “不过廖姬好端端的,怎么被蜜蜂给蛰了?”说起这个,许姜又忍不住笑了,“待会我可要好好去看看她。”   “当时苏己也在,也不知道出何事了。”   “苏己也在?”许姜母亲一下就抓住许姜话语里的字眼,她沉吟了一下,“该不会是廖姬想要对苏己不利吧?”   许姜母亲就没有看过和半夏作对的人有什么好下场!不管男女,和她作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之前那个申氏女,被淋了一场大雨,回家之后,发了高热,好不容易病愈了,结果人瘦骨嶙峋,几乎都找不到夫家。   她认定此女乃是鬼神钟爱之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巧合。   “那可不知道。”许姜摇摇头,神情里幸灾乐祸,“她想甚么,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你可不要和前几次一样!”许姜母亲板起脸来教训她,“之前我话说了,你还不信。现在看到廖姬,你可信了?”   许姜知道母亲说的是和苏己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想起廖姬,不由得瑟缩了下。   许姜母亲经常被屈襄请来陪伴女儿,但是许氏那么大的一家子,没有主母操持是不行的。她陪伴了女儿一会,再三叮嘱许姜不要去廖姬那里凑热闹之后,才离开。   等到母亲一走,许姜就带了人去廖姬那里。   她受了那些侧室的欺负这么久,尤其廖姬是侧室之首,那些侧室敢那样对她,若不是没有廖姬默许和放纵,她绝对不信。此人太会装模作样了,平日里她寻不到廖姬的半点错处,现在廖姬有了今日,她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到了廖姬那里,不出所料,果然廖姬不肯见人。但是许姜哪里肯放过,直接进去,对着廖姬那张肿的几乎发亮的脸,冷嘲热讽了好会。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宫邸之中,就没有甚么秘密可言,贵人身边全都是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传的到处都是。   屈襄得知许姜去廖姬那里找事之后,竟然亲自过来,指责许姜心胸狭隘,性情好妒。许姜自然不肯轻易认下,两人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屈襄自觉和许姜说不通,他说的话,许姜就是不听。而许姜说的话,还有那些他偏心好色的指责,他也完全不明白。   “你就是偏心苏己,要是廖姬欺负的事苏己,恐怕你就立刻给她出气了对吧!”   屈襄的脸色瞬时变了。   怒火之下,屈襄丢下许姜拂袖而去,就剩下许姜一人泪流满面站在那里。   室内静悄悄的,除去她自己的粗重喘息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侍女们早就在夫妻两人争吵的时候悄悄退出外面,此刻屋子里头就只有她一个人。   过了好会,乳母胆战心惊的抱着孩子进来,“主母,小君子醒了,在找母亲。”   许姜回头过去,擦了脸上的泪水,从乳母怀中把孩子抱过来。   她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想到了之前看到的屈眳搀扶着半夏走路。那份小心翼翼,生怕她有任何闪失。   那个女子面上没有半点对前路的迷茫,肌肤白皙泛着令人嫉妒的光泽。只有被夫主放在手心上仔细呵护宠爱的女子,才会甚么都不用担心,只管享受夫主对自己的爱护就好。甚么事都不用担心。   但是苏己有自己的夫君不够,还要来招惹她的!明明有一个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许姜抱着孩子,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在一旁的乳母看出许姜的不对,但乳母不敢出声。   许姜坐下来,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襁褓里的孩子哭闹不止,许姜越发心烦,之前乳母说在找母亲,现在她都抱着他了,怎么还哭?   她看着孩子,没有开口哄,仍由自己陷入思绪里。   这样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苏己那容貌,几乎没有女子能和她相比,左尹那个老色鬼,在没有遇到能胜过苏己的女子之前,恐怕还会惦记在心里。   这些男子,真是坏透了。家里这么多女子,正妻侧室都不知道有多少,还是不知足,看到外面的貌美女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许姜越来越抱紧孩子,似乎完全听不到孩子的挣扎和哭闹。   再这么下去,屈襄一定会越来越偏她,毕竟得不到的,一直记挂着,加上她肚子里的那个是他的长孙。可不是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他们母子身上?到时候她算甚么?   “主母,主母!”乳母惊恐万状,见许姜怀里的孩子喘不过气来了,小脸发紫,终于顾不上僭越,从许姜怀里把孩子抢过来。   孩子被抢过来,顿时喘过气大哭。   “主母怎么了?”乳母低头看了一眼孩子,惊魂未定。   许姜看了乳母一眼,她目光阴沉,但是没有说话。   等到乳母把孩子哄得不哭之后,许姜让乳母先抱着孩子下去。乳母已经看出许姜的不对了,哪里还敢把孩子放在许姜手里。   小君子是她身家性命所在,小君子若是平安,那么也有她的不少赏赐,要是小君子出事,她全家都难逃一劫。   听到许姜让自己抱着孩子退下,乳母如蒙大赦,半点都不敢停留,直接退下。   乳母退下,室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不受府君的宠爱,就连屋子都是冷冷清清的。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女子害的。   许姜脸色变了好几次,终于抬手让一旁的陪嫁侍女过来,主仆两人耳语几番,贴身侍女的面色变了变,抬头看向许姜,“主母?”   许姜点头,“照着我的话去做。”   半夏的肚腹越发滚圆了。她感觉现在自己的肚子几乎是每日都一个样。就像男人都希望自己健壮勇猛一样,女人也不希望自己身体有任何令人烦恼的变化。   半夏越发勤快的在身上涂抹兰脂来了,屈眳以侍女们笨手笨脚为借口,亲自来给她涂抹兰脂。他的手在她的肚子上摸来摸去,肚子上的肌肤仍然紧致,因为刚刚涂抹了一层兰脂,所以格外的柔软润泽。   “长得这么大了啊。”他看着半夏的肚子有些发愁。   “嗯,是啊。再过不多久,就能出来和你见面了。”半夏看着他在自己肚子上摸来摸去。   “你可要长得讨喜些,别让你母亲受苦。”屈眳板起面孔对着面前白花花的肚皮道。   半夏听他这么一说,刚笑起来,顿时肚子里头被踢了一脚。她立刻哎哟两声抱住肚子。   “怎么了?”屈眳紧张的冷汗都要出来了。   现在月份大了,不管什么事都有可能,屈眳不仅仅自己盯着她,还让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盯着她。免得她一不小心出了甚么事。   “孩子踢了我一脚。”半夏抱住肚子摸了两下,察觉到好多了之后,她顺着屈眳搀扶她的力道起来。   “肯定是孩子被你吓到了。”半夏说着嗔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听着不像是在指责他,倒像是在撒娇。   “这孩子脾气这么大,也不知道和谁像。”   “当然是你。”半夏毫不犹豫道。   屈眳犹豫了下,还是道,“为何是我?”   “脾气大,难道不和你像?当初你可是把我捆起来的!”   半夏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屈眳无言以对,他亲自给她把衣裳给穿好,“那以后可要好好管教他了,免得他以后惹你生气。”   半夏乐不可支。她现在行动不便,直接让屈眳代劳,穿戴好之后,半夏问他,“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屈眳摇摇头,“按照往例,要等孩子满百日由家中长辈来取名。”   这都是往例,家中长辈,那自然是屈襄。由屈襄起名,是规矩,只有祖父不在,那才由父亲来取。   半夏听后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就振奋起来,大名由长辈取,那也没什么,反正现代也是差不多。不过孩子小名还是可以自己决定的嘛!   屈眳原先见她有些失落,正要安慰她,结果看她很快就振奋起来。不由得莞尔。   半夏拉着屈眳说了很多关于孩子的事,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困了,靠在他身上打盹。   这不能怪她昼寝,月份大了,夜里睡觉不容易睡着,夜里睡眠不足,白日里就容易困。   屈眳看她睡着了,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过了一会,见她睡的还算安稳之后,才起身离开,他让侍女小心在一旁伺候,若是有任何异样,马上禀告给他。   他到外面,舒展一下已经有些气血不通麻痹的双腿。刚才在她面前坐着久了,手边又没有放几,时间一长,就有些肢体麻痹了。   屈眳看着庭院里的树,树木不知道多少年前种植在庭院里的,现在树冠茂盛。贞人和他说,半夏庭院里的树木生的如此繁密,不管是她还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是好好地。   他站在那里仰首看着树木,不一会儿一个竖仆过来。他走到屈眳身后跪下来,“少主。”   屈眳闻声看了一眼竖仆.   “小人是在主母那里伺候的人,有事禀告少主。”   屈眳知道继母从来是个很麻烦的存在,男子爱后妻,不管是哪一个诸侯国,几乎是一样的。   这些继母年轻,而且生的孩子也年幼可爱,原来元配生的嫡长子自然碍眼。   他看得多了,所以早有准备。在许姜那里安插了人,只要许姜那里有针对他,那么他这里马上就知道,先下手为强。   竖仆立刻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许姜嫉恨半夏,打算令人在她出行的道路上,把路面悄悄弄湿。孕妇原本就身体笨重,一脚踩滑了,那么再普通不过。   不过半夏现在身体这么笨重,若是摔实了,恐怕母子都有性命之忧。   屈眳的脸色十分难看,跪伏在地的竖仆大气也不敢出,只颤颤发抖跪伏在地上。   “你做的很好。”终于在漫长的安静之后,竖仆听到屈眳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里满是冷意。   屈眳丢给了竖仆几只金珠子。竖仆趴在地上把地上的金珠子给捡走,一路爬着退下。   竖仆退下之后,四周真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里   屈眳对许姜没有多少恶意,反正她就算生了儿子,年岁和他差的那么大,能不能长大都还不知道,更别说对他有威胁了。只要许姜不要给他找事,他自然会和她母子和睦。   但是现在许姜既然出了这么歹毒的主意,那么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她。   屈眳勾了勾嘴角,直接转身走了。   现在到了仲春,外面暖和的一日比过一日,人在室内呆着看着外面阳光灿烂,哪里还会想在室内多呆。   一时间女眷们都出来结伴到郊外踏青。   闷了一整个冬日和初春,谁还愿意呆在家里?一时间宫邸内的侧室都想出去。许姜在宫邸里也闷的厉害,何况贴身侍女和她那事已经办的差不多,她心虚之下不敢继续留在宫邸里,生怕一旦半夏出事,查到她的头上。   心虚之下,许姜干脆离开。   帷车等马车都在门前停着,需要人走过去。许姜带着侍女等人往前面走去。   今日她遣人去问屈襄,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屈襄直接说自己公务繁忙,不能陪她们了,让她们自己去游玩。   但是听在许姜耳里,又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许姜心中气恼,眼角余光见到那些赶过来的侧室,越发挺胸昂首,下阶梯的时候,一时不察踩到了脚下那片濡湿油滑的地。履底被那边油光吸附,顿时那块石块就成了滑不溜秋。   许姜的身形顿时是去了平衡,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身后的侍女惊呼,惊慌之中有人伸手去拉许姜。   但是许姜生产之后,养的比之前要丰腴许多,衣角一下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石板之前还有一块石头,她落在地上的时候,那块石头就磕在她的骨头上。   那声咔擦声迅速没入侍女的尖叫里。   许姜只觉得自己的左腿剧痛,顿时面上的血色褪尽,额头上冷汗如雨。   那边侧室们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赶过来,就看到她趴在地上。   侍女一拥而上,把许姜从地上搀扶起来,但是许姜的脚已经不能落地,只要用点力气,就剧痛难当。   侧室们看着侍女们拿来了小舆,把许姜给抬走了。   她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刚才许姜好像是摔了,但是摔一跤,最多也是破皮,真的有那么疼?   “不会是摔断骨头了吧?”有侧室猜测。   看许姜刚才一腿不能着地的样子,恐怕是没错了。   许姜只觉得自己的左腿疼的钻心,她被小舆送回了室内,很快医师就被带了来。   许姜的伤一点都不好治疗,庶人女子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直接掀开衣裳查看伤处,但是对着的是左尹家的女眷,上卿正妻,就格外的麻烦。   医师不停的询问侍女,然后蒙着一层薄细麻,来诊断许姜的腿伤。   伤口被触碰,许姜疼的两眼发黑,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第118章 孩子   伤到骨头,是最重的一种伤,骨头链接肉,骨头若是坏了,要是有问题,那是一辈子的事。   屈襄听到消息之后赶了过去,许姜疼的死去活来,医师正在诊断,许姜疼痛里哭闹不止。屈襄走到门口就听到她的哭闹声。   “到底怎么回事?”屈襄一听到许姜的哭声,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许姜和他的吵闹。屈襄一时间不禁觉得头痛,他站在门口,询问侍女,“到底怎么回事?”   他沉声一问,原本就战战兢兢的侍女们一下就都跪伏下来,把前后经过都给说了。   侍女就是看到许姜脚下一滑,然后不小心腿脚磕碰到石头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两日早晚,温差相差巨大。清晨的时候地面会有露水,而阳光是要到正午的时候才会最温暖,露水才会彻底消散。石头原本就光滑,露水要是没有消失,走路的人又冒冒失失的话,的确是有可能一脚摔倒的。   屈襄听后,拧起的眉头松开。他叹了口气。   “去请许氏的主母过来。”   他是真公务繁忙,不仅仅有渚宫里的公室,而且封邑上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决策,对于家里的妇人们,根本腾不出多少空闲。他也是听到许姜伤势有些棘手,才匆忙过来探望。   不过眼下情况,他还是别进去了,不然又不知道许姜要和他吵什么。   不一会儿,许姜母亲就赶过来了。她听到女儿有事,立刻放了手里的事令御人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左尹,这是怎么了?”许姜母亲满脸焦急。   “今日出去踏青,她走的太快,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露水,不小心摔了。”屈襄解释道。   许姜母亲一听,立刻进去。   到了内室,就是许姜疼的尖叫,断骨之痛到了骨髓里,她整个人挣扎乱动,医师想要给她仔细查探伤处都艰难。   许姜母亲过去安抚女儿,许姜看到母亲来了,才安静下来。   医师见她好不容易消停一会,立刻埋头查看。   “母亲,夫主呢!”许姜抓住母亲的手。   “左尹在外面呢。你这里治伤,他不好进来。”许姜母亲看了一眼女儿的腿。   “他果然就是偏心!”许姜哭嚷起来,“我都疼成这样了他都不过来看看!”   受伤的人,心格外脆弱,尤其许姜年岁还小,就更是如此,“他就喜欢苏己!”   “要是苏己受伤的话,他恐怕早进来了吧!”   顿时室内一片死寂,医师恨不得躲起来,装作自己听不到也不知道。而其他侍女都是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屈襄正好走进来,他原本在外面站着,但是想到到底还是夫妻,还是进来见一见比较好,一进来就听到她泄愤的那一句,顿时要进去的脚步顿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许姜母亲也吓了一大跳,她捂住许姜的嘴,免得她又说出甚么话来,回头对医师道,“你快些给主母看伤!”   哪怕没有她的这句话,医师也恨不得赶紧给许姜看完快些走。   朱门之内有许多阴私,闹了出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被无辜殃及的?   垂下的帷帐那边传来屈襄重重的一声哼声。而后是男人独有的足音,足音远去,许姜母亲脸色苍白,“你要母亲如何说你!母亲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这么任性!何况你现在已经是屈氏主母了,只要将宫邸内的权柄拿在手里,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这男子的喜好,一下变过来变过去的。与其去花费心思管他们心里的心爱女子到底是谁,倒还不如掌握住家中的大权,好好抚养子女,反正没他们的爱慕,正妻照样活得很好。   许姜当然听得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就是明白,所以她才不甘才愤愤不平。   人生就这么些年,夫婿不爱自己,也不宠爱她,那这日子过得还有甚么意思!   一时间许姜摔断腿的消息在宫邸里疯狂传开了。   半夏听后抱着肚子,不由得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腿骨也开始疼起来。   “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摔了。”   屈眳坐在一旁,他对继母受伤一事并不在意,甚至可以称得上几分冷漠,“谁知道。”   说着,他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热汤,亲自持起木勺,尝了一口咸淡之后,过来喂半夏。   半夏肚子已经大到极点了,看着快要临产,她夜晚时候,是不是闹腿疼。所以屈眳令庖厨用牛骨羊骨等物每日熬汤给她服用。   正所谓以形补形。她腿痛,喝这些兽骨熬制的汤,应该能好点。   骨汤是熬制的浓稠,汤色是令人心喜的白色,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半夏,来。”屈眳尝过之后,确定咸淡和温度正好,他持起勺子,把汤喂到她嘴边。   半夏看到他手里白白的汤,不由得皱起眉头,“油腻的很,不想喝。”   “庖厨里熬制了一整个晚上,火候正好。”屈眳自己尝了,觉得美味才给半夏喝,他和哄小孩似的,“你不是最喜欢食用这汤调制的菜蔬么。”   “但是油腻,吃了会胖的。”半夏嘟嘟囔囔,她对这些油腻东西敬谢不敏,哪怕在冬天里她也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吃的少。别的女子喜欢还吃些零食之类的,尤其孕妇,更是止不住的想吃。她倒好,根本没有多少欲望,每日里用了三餐之后,就没啥兴趣了。   天子一日四餐,贵族一日三餐,庶人一日两餐。所以她一日到晚都吃的饱饱的,至于三餐之外的饮食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丰腴些又有甚么关系。”屈眳哭笑不得,“何况你连丰腴都算不上。”   这是实话,半夏肚子都这么大了。脸上的肉也只是多了那么点点,和怀孕之前并没有多少差别。若是不穿着宽大衣裳,从后面都还能看见她的腰。   人人羡慕屈眳得妻貌美身段美如此,可是这里头的担心只有屈眳自己一人知道。   这话终于得了半夏的欢心,不过骨汤刮去了上面的浮油,乳白的汤汁还是让她直皱眉头。   “我特意令人给你准备的,你不是说夜里腿疼么,都是你平日里吃的少了。”屈眳说着,把勺子送到了半夏的嘴边。   半夏听到是他亲自令人准备的,张嘴喝了一口,不过她吞下汤水之后,“这么一大碗的我喝不下去,这样吧,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她都这么说了,若是屈眳不从,她就真的不喝了。屈眳拿她没办法,就只有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把一碗汤给分食了。   半夏喝了口水,把嘴里残留的味道给冲掉。   “许姜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半夏问。   屈眳拿起布巾擦了擦嘴,把手巾丢到侍女捧着的铜盘里,挥手让侍女退下。他坐在她的身后。   半夏感觉他一过来,立即靠在他的身上。靠在那些软囊上,都不如靠在他身上来的舒服。   “上次廖姬也就算了,伤在脸面上,小辈过去的确不好。”半夏想起廖姬,廖姬的那张脸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全,不过幸好除了脸肿的厉害之外,没有其他的大事。要知道廖姬伤到的地方正好是危险三角区,一个不慎,就要小伤变急症。   依照这时候的医疗水平,一旦真的成急症了,不管是谁,都只有束手无策然后办后事的结局。   “可是这次,她是你的继母,要是还不去的话,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屈眳垂眼下来,他盯着半夏,半夏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要转身过来,奈何肚腹那么大,动作笨拙,她动了两下,发觉实在不好动作之后,就算了。   “我主要还是担心你们相处不好啦,要是你不想的话,那就算了。”半夏靠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   她也是担心要是继子继母关系不好,许姜到时候会更郁闷,毕竟许姜那个年纪,和屈襄真的是太不相配了。而且她也听说过,许姜在屈氏里的日子不好过,被那些侧室压在头上,喘气都喘不过来。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以屈眳为重,屈眳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屈眳低头下来,道了一声好。   “真的啊?”半夏说着不由得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嘴角扬起来,嘴角那边就会凹出一个漂亮的窝。   屈眳忍不住摸摸,“既然你想我去,那我自然要去看看。”   “不,你要是不想,真的不要勉强。”半夏听了他这话就急了,她刚才只是一说,若是屈眳不想去,只是为了她,勉强自己的话,她是舍不得的。还会心疼。   “不,我还是要去看看的。父亲还在一边看着呢。”屈眳抬手起来,在她的发顶上摸了摸。虽然她比他年岁更大,但现在他觉得他已经在保护她了。   半夏想想也是,嗯了两声。   “不要进去看她,就在人前和许姜问候几句就好。”半夏叮嘱,“毕竟是继母,不去的话,怕左尹生气。去了的话,对方是继母,尺度掌控不好,又有闲言闲语。”   半夏掰着手指。   “好了,不要操心了。”屈眳听着她的话,他低头下来,在她的发鬓上蹭了两下。   听了半夏的话,他越发后悔之前没有对许姜下死手了。   和半夏说了几句话之后,屈眳稍作整理了一下,前去探望许姜。   许姜那里乱成一锅粥。   屈眳既然知道许姜恶毒的心思,自然不会放过她,他令人夜里悄悄的在她第二日出行的必经之路上几处都涂抹了油。长廊上都是由木头造成,上面有漆,一层薄薄的油在那里,根本让人察觉不出来。   许姜走在最前面,而且心中怒火旺盛,他心下估计是不会仔细看路的。   果然被他料中了。   就算躲得过一次,也躲不过接下来的几次。要说还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他之前下手还是太轻,打算给许姜一个教训,而没有下死手。   看到半夏对她的关心,他就越发觉得许姜不配。   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外面。   许姜这里场面忙乱,屈襄站在门口面色极其难看,屈眳一看就知许姜又不知道说了甚么没有分寸的话。   屈襄对许姜还算留了几分情面,若是那些侧室这般大胆对他,恐怕就算生了孩子,也会被他给送回母家断绝关系。   “父亲。”屈眳抬手对屈襄一礼。   屈襄看到屈眳过来,拧眉道,“你怎么在这?”   “臣听说母亲出事了,过来探望。”   屈襄听后,脸上阴沉了几分,“那你不用来了,她好着呢,就没有见过哪个受伤的人比她还有精力。”   屈眳面上露出些许迟疑,屈襄摆摆手不让他进去了。   屈眳点头应下。   屈襄之前听到许姜那话,气的原本要去探望,又走了出来。等过了一会,心头的怒火平伏一些之后,想起许姜的毕竟只有十五六岁,这个年岁虽说到了及笄的时候,但对他来说还是很年幼,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   年纪小的女子,难免不稳重。和她计较这些,的确是显得自己气度太小,屈襄去而复返,但在门口没进去。   屈眳和他一块站着,屈襄没有开口让他离开,他便不能走。   父子两人站了好会,终于屈襄开口,“苏己如今如何?听说苏己快要到生产的时候了吧?”   长子长孙,意义非凡,尤其还是正室所出。   半夏的月份的确近了,肚腹已经一段时日不见大了,而且有时候会肚痛。她一喊肚子痛,屈眳就跟着紧张。闹了几回,都只是痛,没有真的要生产。弄得一群人人仰马翻。   “回禀父亲,的确快了。”   说到这里屈眳神色还有几分紧张和焦急,越是到关键时候,屈眳就越不敢掉以轻心。   “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产房和巫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而且接生妇等人也是有不少经验。”   屈襄听到这里,点点头,“那乳母呢?乳母很是重要。长孙必须要有经验丰富的妇人照顾。”   贵族并不会自己亲自带孩子,都有专门的乳母侍女。乳母等人是贴身伺候的人,不能有任何差错。   对于这个,屈眳自然想到了,“都是在侍奉屈氏的士人里挑选的。乳母膝下有几子,都活下来了。”   听到这里,屈襄算是满意了。   父子俩站在外面,里头医师终于出来,满头大汗。   “如何?”屈襄问。   医师把许姜的伤情大致说了一下,断骨已经接上了,不过恢复的如何,还是看后来的调养。   屈襄挥手让屈眳退下,反正长子的心意他看到了,见不见许姜,都无所谓。   屈襄径自步入内室,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许姜母亲抬头看到屈襄,挤出笑,“左尹来了。”   左尹对她颔首示意,而后目光转向床上的许姜,许姜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想来之前接骨的时候,受了一番痛楚折磨。   屈襄心中叹了口气,“许姜可还好?”   许姜没动,也没说话。   许姜母亲看了许姜一眼,见着她躺在床上,脸朝内。她知道女儿这是想要屈襄来哄她,而且还要哄上好一会,才能让她开心。   家里的时候许姜就是这般,不过哄她的都是家里的兄长。   许姜母亲连连向许姜使眼色,奈何许姜一直没动。   许姜母亲急的都快要跺脚了。屈襄他和平常男子不一样,想要他和其他年轻男子一样柔情蜜切,那根本不可能的。   屈襄脸色的关切也冷下来,他挪开视线,不去看许姜,只是问许姜母亲,如今许姜的情况。   正说着,外面来了人,满脸焦急,“主君,伯己生产了。”   屈襄猛然扭过头去,“甚么?”   传话的侍女被屈襄的目光一注视,站都站不住了,跪在地上,“伯己腹痛,接生妇说要生产了。”   侍女是奉屈眳之命,过来告知屈襄的。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主君的那个眼神,简直能把人给生剥活吃了。   “那我先走了。”屈襄对许姜母亲一颔首,转身离开。   许姜面朝床内的脸,一下转过来,诧异的看着屈襄头也不回的离开。   “母亲!”许姜腿上还在疼,声音都几乎变了调。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许姜母亲见着她的嘴一张,眼疾手快捂住女儿的嘴,“够了!别说了!现在左尹还没走远,你是想要继续和左尹吵架,然后直接让他把你送回家么!”   屈眳回去没多久,半夏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   肚痛的越来越有规律,她之前从那些接生妇知道了不少,立刻把屈眳叫过来。   顿时半夏就被送到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里。   男子不能进产房,屈眳只能在外面等着。   屈眳等在外面,此刻之前安排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场。妇人生产,十分凶险,很有可能就母子双亡。   “傩舞呢?”屈眳站在那里,心焦的问身后的家臣。   傩舞取悦鬼神,驱逐作祟的恶鬼。早就安排好的,用来保护产妇的平安。   “马上要来了。”家臣眼睛瞅见屈眳提起的拳头,冷汗直冒。   不一会儿,傩舞就来了。傩巫持着铜斧在外驱逐恶鬼,屈眳急的团团转。就算是家臣过来劝他休息一会,他都坐不到半会就又起来了。   半夏肚子开始痛,但是痛不是代表立刻要生。半夏躺在那里,看着侍女和接生妇围着自己打转转,但是她肚子一下阵痛,痛那么一会之后,就不痛了。然后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又开始发作起来,如此反复。   接生妇见半夏还是初次生产,不停的安抚半夏。   半夏看着接生妇,还有周围一圈的侍女,感觉她们比她还要紧张多了。半夏缓缓拉长自己的呼吸,这时候没办法测宫口开多少,就只能自己撑了。   屈眳在外面等的焦急,回身发现站在门那边的屈襄。   屈襄早就赶过来了,不过一直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谁知屈眳一回头,就看到他了。   屈襄面上尴尬,却还是走了进来,“苏己还好?”   屈眳看了一眼产房那里,产房窗板紧闭,只有侍女来来回回忙。   他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不知。”   屈眳说完,整只手都握紧,骨节发白。屈襄也一时无话,父子两人就那么站着,似乎相互给对方充实胆量。   两人就那么站着,连动都少动。   终于里头一下传来婴孩的啼哭,一下两人都动起来了。   屈眳几步奔到门口,“她还好吗?”   里头出来传递消息的侍女一愣,嘴里的恭喜话还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屈眳给抢了先,“伯己一切都好。母子平安。”   屈眳听到这话,提在喉头的心顿时就放下来,可以好好的喘一口气了。   屈眳先进去,里头的人还在忙碌。半夏那边已经收拾干净了,她躺在那里,见到屈眳来了,对他伸出手。   屈眳一下握住她的手,他紧紧的在她的手上握了两下,又低头端详,见她真的没事,甚至面上还有血色,“吓死我了。”   半夏听着就笑了,“吓甚么呀。”   说着,那边已经把孩子给送了过来,孩子已经洗干净了,包在厚厚的襁褓里。屈眳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对半夏笑道,“和你像。”   说着他低身下来,把孩子给半夏看。半夏才生完,体力暂时还没有恢复,屈眳努力的放低手臂,两手托着孩子给她看。   半夏看了半天,满脸怀疑,“真的吗?”   屈眳点头。   半夏咕咚一下躺回去,“我觉得和你长得像。”   现在襁褓里的孩子就和一只小猴子似得,根本就看不出来像谁,要是说她长得像猴子,那是绝对不肯的。   屈眳也不在意,他抱着孩子和半夏说了会话。孩子也交给乳母去哺乳。   两人说了会话,屈眳看着半夏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精神也大不如刚才,他敏锐的提起胆子,“怎么了?”   “我累了。”半夏打了个哈欠。   屈眳伸手给她把被子提起一点,看到她闭上眼睛睡熟之后,他才起身离开。   出了产房,屈眳就见到站在庭院里的屈襄。   屈襄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会了,人生第一次做祖父,做祖父比当年第一次做父亲,感觉更深刻些。他想要看看孩子,抱一抱。但是这是半夏的产房,他站在庭院里头已经是极限,绝对不能进去。   他看见屈眳出来,眼神不由得变得格外期待了起来。   屈眳被屈襄那眼神逼退了两步,“孩子已经被乳母抱去了。现在见不得风。”   说完,正好外间刮起了一阵风。   屈眳硬着头皮,“起风了……孩子不能出来。”   屈襄听完,回身过去,背影幽幽,泛着一股萧瑟的意味。 第119章 百日   屈眳守着半夏过了好会。郢都里的贵族男子,对于正妻生产,多少会上心。但是看到孩子生下来了。那么就急着去办关于孩子的庆贺仪式,把产妇丢在房内,让侍女来伺候。   半夏孩子生的很快,几乎没受太大的罪,孩子就出来了。所以体力耗费的不是很大,到了夜里,她才幽幽醒来。醒来的时候,动了动手,感觉手被什么握住了,低头一看,就见到屈眳正握住她的手掌。   屈眳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她手一动,他原本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   “醒了?”屈眳欣喜道。   半夏点点头,她反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掌,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浑身上下疲乏,冒着一股软绵绵的劲头。屈眳又握紧了她的手掌。   “觉得还好么?”他仔细观察她的面色,神情里有几分掩藏不住的焦急和紧张。   半夏点点头,“我口渴。”   她生完孩子,侍女给她喂了一点羊汤补充体力,不过现在一觉醒来,喝下肚子的那点羊汤已经没了,又饿又渴。   屈眳立即端来热水,拿着木勺一点点喂她。   喝完之后,她就要起来让侍女扶着去净房。年轻还是有年轻的好处,生完睡一觉,就能下地了。   只要能下地能吃东西,一般来说,就没什么大问题。   屈眳眼睛不错的盯着她,生怕她出任何差错。看的半夏都忍不住道,“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了啦。”   她总觉得屈眳恨不得一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贴着她。生怕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事了。   “还是看着让我放心些。”屈眳听说了不少产妇生产之后大出血没了性命的。他哪里敢放松半点,半夏睡着的时候,他令巫医在外面守着,而且傩舞一直都不停。就是为了保她平安。   说着他把广袖给捋上来些许,抢在半夏之前,把她食案上的碗箸拿起来,亲手喂她。   室内的侍女都还在,哪怕侍女们都跪在那里,半点声音都没有,可还是让半夏有些脸红心跳。   “这不好吧?”她红着脸蛋,悄声问。   屈眳持着木箸给她将菜蔬夹在碗内,头也不抬,“有甚么不好?当初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犯了脾气,还是我亲手喂你,你才肯吃。”说着,他笑了两声,把食物送到她的嘴边。   半夏张口吃了。屈眳愿意效劳,她当然要接受。   考虑到她身体现在还虚弱着,肉羹都炖的烂烂的,甚至骨汤里的兽骨都是酥的,只要稍微有点劲,骨头都能被咬碎。   屈眳喂的很认真,时不时问她烫不烫,合不合胃口。   半夏抱着自己已经吃饱了的肚子。舒服的叹了口气。她笑起来,眼眸弯弯的,看着屈眳,“嗯,谢谢了~”   屈眳嗤了一声,“夫妻之间,你和我说这个?”   半夏敏锐的从他话语里捕捉到不满,立刻眨巴眼睛。   屈眳见状,扶着她在床上坐躺下,亲自给她背后塞了软囊,好让她能靠坐的更舒服一些。   做完这一切后,有人进来,“少主,主君令人送玉璧来了。”   “拿进来。”屈眳吩咐。不一会儿,侍女捧起来一个漆盒,屈眳令她们把漆盒放到半夏手边,伸手打开,半夏见到里头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白玉玉璧。   “哇。”半夏已经见识过了不少好东西,知道美玉无价,一块玉璧的价值甚至能抵得上几座城池。   她都忍不住在心里估算,这么一片玉璧的价值。   半夏伸手把玉璧从漆盒里拿出来,玉璧入手温润光滑,令人爱不释手。   “父亲这次真出手大方。”屈眳看着半夏手里的那块玉璧感叹,“这一块至少值得两个城池。”   半夏差点手一抖,把玉璧给摔了,“这么贵重?”诧异之下,她忍不住抬头看他。   “嗯,不过生男弄璋之喜,父亲一番心意,收下就是。”   屈眳都这么说了,半夏也就点头,“没想到左尹这么大的手笔。”   “毕竟长孙,意义不同寻常。”屈眳说着笑了,“要是我有甚么事,沙场之上不幸殒命,那么继承家业的人就是我们的儿子了。”   “喂!”半夏心一紧,似乎有只手紧紧的攥住她的心脏,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把手里的玉璧丢到一边,径自钻入他的怀里,两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用了她此刻最大的力气,怎么也不肯送开。   “不准你说这些晦气话,不准!”半夏两手扣在他的腰上,脑袋都埋在他胸口,怎么都不肯抬头起来。   屈眳反手抱住她,“傻子,我只不过一说而已。”   “不行!”半夏在他怀里怒道,“就算是随便说说,那也不行!”   “我要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变成一个老头子。把孩子养大,还要给孩子带孙子!”   屈眳听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他现在才初为人父,她就说到他要给儿子养孙子了。   这说的太远了,屈眳都有些发懵,不过她的心意,却真的感受到了。她真的舍不得他有任何事,就像他对她一样。一股暖流从心底流出。他手臂环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傻女子,我不是还没事么,刚才那话,只是告诉你一声,咱们的孩子地位非凡而已。”   半夏听着,在他的怀里更用力的窝了窝,恨不得整个都团在他的怀里,“不行,就算你随便说说我都不愿意。”   屈眳一愣,而后抱她抱的更紧。   *   屈眳在半夏生产之后,只要在宫邸里,就必定会呆在她的身边。宫里的楚王听说之后,让夫人季嬴赐给了她不少财物还有小孩用到的各种起舞。   渚宫里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半夏都忍不住亲自爬起来看看。   等到百日之后,天气暖和了不少,孩子也能从密封的室内抱出来见见人了。   满月那日,屈襄摆了酒宴,请了屈氏里近支的族人过来宴乐。   长子长孙,意义非凡。一时间宫邸里热闹非凡。   屈襄红光满面,身边是同样满脸喜气的屈眳。   族人们纷纷对父子两人道喜,正热闹着,屈襄看向屈眳,“孩子该抱出来了吧,这么久了也该见见叔伯们了。”   屈眳颔首,回头对身后的家臣吩咐了几句。   家臣领命而去,不多时,半夏亲自抱着孩子出来。半夏一出来,哪怕做了心理准备,当看到外面那一堆的高冠,脸上的笑还是僵了下。   孩子的百日,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办,她知道屈氏人丁旺盛,但是没想到一出来,就二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瞥了过来。   屈眳一闪,身形已经挡在她的面前,他伸手从半夏怀里把孩子抱过去,他飞快对她眨了下眼。   半夏也忍不住眨眼。   屈眳把孩子抱在怀里,还没一会就被屈襄给抱走了。初生的孩子身体娇弱见不得风,就算是屈襄,也足足等了十五日,才抱了孩子一回。然后到了几日才又见着。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太怕孩子被弄出个甚么好歹,才憋着迟迟不去看。现在终于抱出来了,屈襄哪里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屈襄抱着孙子在怀里,原本不言苟笑的面上此刻满满都是笑意,他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孩子才醒来让乳母喂过,现在睁着眼睛,乌黑的双眼滴溜溜乱转,一点都不怕人。   “这孩子长得甚秀气。”族人们看了襁褓里孩子的样貌,不由得纷纷赞叹。   百天的孩子已经能看出个样貌好坏了,襁褓里的孩子长得很清秀,眼眸大而黑,秀秀气气。   “眼睛像伯己,不过这鼻子和屈大夫很像。”族人们说着,又去看了看屈眳。   屈襄听着倒是不生气,儿子长相和父母相似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屈眳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孩子长得像屈眳,那么自然和他也相似了。   “这孩子长得好,身体也健壮。”屈襄抱着怀里的长孙,笑的眼角的纹路都堆积起来。“一个乳母还不够,非得要两个。”   “吃的这么多,也不知道长大了要怎么办。”屈襄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孩子。   屈眳在一旁听着屈襄听似责怪,实则疼爱的话语,笑笑没有说话。   族人们都喜爱孩子的漂亮可爱,好听的话不知道说了有多少,还说孩子将来前途好的。   屈襄以前不太爱听这些话,但是现在全都笑眯眯的听了,面色红润,意气风发。屈眳在一旁看着,终于觉得似乎有些不是滋味了。   父亲疼爱孙子,自然最好不过,但是这么抱着不撒手,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于是屈眳上前去,“孩子太沉了,压的父亲手臂不适。还是臣来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抱孩子。   屈襄眼尖瞅见屈眳伸手过来,他稳稳抱住襁褓,身子直接往后一转,屈眳的手就抱了个空。   屈襄眼里带着点警惕看屈眳,“就这么点重量,我还可以承受的住,伯昭快去招待宾客。”   这是说什么都不会把孩子给他了。   族人们一看,不由得大笑起来,有两个拍拍屈眳的肩膀,“左尹喜欢小君子,好事呢。多让祖父和长孙亲近亲近,有害无益!”   屈眳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嘀咕。祖父喜欢孙子他当然知道有好处,但是父亲这样,摆明了就是要把孩子霸着不松手啊,这怎么能行!   许姜的腿到现在都还没好,明明请来的医师是郢都内医术最高明的,但腿伤就是吃吃不好。   原本该许姜做的事,现在全都是半夏来安排了。   半夏和屈氏里的女眷们谈笑风生,她性情活泼,和上了年纪的女眷聊的不太来,不过这种只要把她们安排在一起,基本上也就完事了,她和年轻一些的女眷说话,前头的人突然喜气洋洋的道,“前面主君令贞人为小君子占卜,是个吉贞。”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恭贺她。   半夏连连还礼。忙碌间,屈襄的侧室笑,“看来小君子是真得天命眷顾,当时主母生子之后,卦象不明,最后也不知为何。”   众人喜气洋洋的当口,说这么一句话简直就是泼冷水。   女眷们都知道屈襄对继妻颇为不满,连带着对继妻所出之子都不怎么在乎。   半夏看过去,面上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不过屈襄的侧室,算起来还是长辈,所以面上还留有几分恭谨。   侧室察觉到自己失言,看到半夏脸上似笑非笑,不由得脖子后一凉。求助似得看向廖姬。廖姬脸上消肿,终于可以出来,她看到身边人投来的求助的眼神,只当没有察觉到。   “庶母在说甚么呢?”屈眳含笑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侧室脸色僵硬,只见到侍女们把帘子卷起稍许,露出屈眳的袍服下摆,男子修长的身子映照在竹帘上,隐隐约约一股压迫的力道铺面而来。   哪怕他甚么事都没做,就连话语,都是有礼而含笑的。但莫名的有股沉重的力道,压在人的心头上。   侧室的脸色几变,女子年纪到了一定程度,脾气就会变。烦躁易怒,而且看甚么都不顺眼。   今日大好的日子,半夏春风得意,自然有人看着不舒服。放在心里还好,说出口就不好了。   侧室勉强笑道,“不,没有。方才婢子在和苏己说笑呢。”   “既然这样,不知庶母可有空闲去母亲那里一趟?”屈眳没有进来的意思,继续站在竹帘外,隔着一张帘子,他也看不到里头庶母的脸色。   “父亲要给母亲送物什过去,但是平常之人过去不太好,思来想去,只有请庶母出面。”   在座的女眷眼神一下全都瞟过去,女眷们都是正妻,和侧室的关系微妙。如果不是屈襄的侧室,还能算得上是长辈,都不一定还能坐在这里。   屈眳已经把话说到那种地步了,不容她不去。在诸女古怪的注目里,那个侧室站起来,往外走去。颇有几分被扫地出门的味道。   廖姬在一旁冷眼看着,纹丝不动。她到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去撩拨半夏了,不,别说挑拨离间,就连动动心思都不敢。   她上次已经吃够了苦头,哪里还敢?只有其他侧室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放任自己的脾气。   廖姬抬头看到半夏让侍女给她送上温饮,廖姬对半夏感激一笑,她现在不想和苏己为敌了。之前觉得苏己和她有嫌隙,怕苏己嫁给屈眳之后会针对她和屈仪,谁知她起了心思,都还没有亲自动手,就被鬼神教训。   那次她几乎面目全毁。后来养伤的时候,听到许姜摔断了腿,那时真如一桶凉水对着颅顶浇下来。   廖姬看向半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半夏满心莫名其妙,原本廖姬还好好的,怎么一下眼神就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人很多,半夏端着自己的架子,温言细语的和周围人说话。   这场百日宴,因为是为了小孩,所以屈襄也没拿男子宴会乌烟瘴气的那一套,族人们集聚在一起用了一顿膳,赶在夜禁之外散去。   半夏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屈眳回来,一问才知道屈眳还在屈襄那里。   眼瞧着外面天色都要黑了,屈眳和孩子还不见人影。半夏终于忍不住去屈襄那里。   一到地方,半夏就看到屈襄抱着孩子,伸手逗弄,屈襄此刻脸上早就没了以前不怒而威的严肃模样,他手里拿着个陶烧的小猪,拿着襁褓跟前,嘴里不知道唱着甚么调子,荒腔走板,难听的要命。   屈眳袖着手站在一边,他看着屈襄抱上孩子就没有撒手过。一直盯着屈襄,眼见着屈襄手臂有些沉,他立即抓住机会,“父亲,这孩子沉的很,还是让臣来吧。”   说着他看到半夏也来了,“苏己也来了,让母亲抱着也行。”   屈襄抬头,脸上此慈祥和蔼的笑容一收,“怎么?祖父抱一抱孙儿,难道你不高兴了?”   屈眳和半夏面面相觑,不知屈襄怎么这么说。   半夏是不会去捋屈襄的老虎胡须,她对屈襄使了眼色,屈眳知难而上,“不是,只是怕孩子太沉,压着父亲的手臂,让父亲不适了。”   屈襄脸色稍霁,但也没给屈眳好脸色看,“都是亲孙儿,何况他才多大,能有多重?”   “他年纪太小,爱吵闹,让父亲不悦那就不好了。”   屈襄怒目圆睁,“让我不悦的,除了你还有谁!”   屈眳一番算计,把他都给算计进去,傻呵呵的替他搭线,最后才知道。若是说让他怒火冲冲的,只有他了。   屈襄声音高点,襁褓里的孩子受了点惊吓,在襁褓里哇的一下哭起来。哭声响亮,顺便尿了一波。   屈襄手慌脚乱,屈眳抓住时机,从屈襄手里把湿哒哒的襁褓给抱出来,眼风扫过半夏。半夏立刻会意,立刻上来从屈襄手里把儿子抱走。   “妾先让孩子去更衣。”说着半夏把儿子抱紧,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的不见了踪影。屈襄眼睁睁的看着半夏把孩子给抱走了,他伸手出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跑的不见了。   屈眳让左右过来给屈襄换衣,然后他借机告辞,跟在半夏后面,跑了回去。   “这孩子,倒是得父亲的喜欢。”屈眳看着已经内外都换过衣物的儿子躺在床上,和半夏感叹,“就是我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得父亲喜欢。”   说着,屈眳去碰孩子的手。三个月大点的孩子手掌很小的一只,拳头握着。他伸手碰了碰孩子的手,娇嫩的触感让他有些提心吊胆。   半夏换了衣服出来。今日应酬了一天,送走宾客还得去屈襄那里抢孩子,到了现在累的不行。   “可能那时候左尹还是太年轻了吧。男子成熟的晚,到了老了,才会觉得孩子可爱。”说着,半夏过来抱起孩子摇了摇,然后递给屈眳。   屈眳动作熟稔的抱住。   半夏坐在那里看着屈眳逗孩子,屈眳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已。这个年纪的男人,年轻有力,对外界的兴趣大过养孩子。但屈眳对此却没有多少抵触。   孩子被屈眳抱了一会之后就睡着了,屈眳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休息,他抬起手臂转了下。孩子不重,但是抱孩子的时候要格外注意,孩子年纪小,身体脆弱,尤其脑袋那儿,根本没有太多力气支撑脑袋,软绵绵的。一抱起来脑袋就往后仰,就等扶住他的后脑勺。   屈眳刚刚抱着的时候,一段时日手臂都没动,到现在手肘那儿都有些酸痛。   半夏给他揉捏两下,“好点了没有?”   屈眳点头,半夏笑了,她眨眼,“你倒是对他有耐心。”   屈眳有些奇怪,不知半夏为何说这话,“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耐心难道不该是应当的吗?”   半夏一想也是哦。   不过屈眳这年纪,这么稳重的太少了,她以前还以为他就是个大男孩。   “嗯,你总是比我想象里的好。”半夏靠在他的肩头上,屈眳反手把她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屈眳伸手拔掉了她发髻上的玉笄,如水的乌发一下如同泉水倾泻而下,将她身后铺的满满当当的。   半夏翻了个身,她伸出手臂,袖子落下露出白嫩的手臂,她眼波如春,手腕勾住他的脖颈,含笑不语。   屈眳慢慢低头下来,嘴唇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半夏手掌直接捂在他的嘴上。屈眳两眼瞪直,不知道半夏要干什么。   半夏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稍稍用力,屈眳就驯服的顺着她的力气给躺倒在一边,然后仍由她骑在自己的腰上。   屈眳两眼望着她,不知道她要干甚么,但眼神里露出深深的期待。   半夏玩他能玩出不少花样来,开始还有些别扭不太适应,不过后面习惯之后,便很是喜欢,也很期待了。   半夏把他腰带扒了下来,然后把他给捆了。她笑的格外不怀好意,“待会甚么都要忍住哦。”   屈襄眼巴巴的等着抱孙子。他儿子多,可孙辈就这么一个。自然与众不同,自然也多心疼一些。   家老见屈襄满怀心事,“主君可是有事?”   屈襄回头看他,欲言又止,家老不明所以。   “……怎么让苏己把孩子抱过来?”屈襄咬了咬牙,终于对家老开口了。   家老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记了尊卑,抬头望着屈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20章 长孙   屈襄一门心思的想要把长孙给抱过来,甚至亲自抚养。   当年就算是屈眳,他也没有这样,想要放在身边养育。但是对长孙,屈襄却动了这个心思,一时间这个念头就在心里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怎么也止不住。   但是孩子才满百天。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离开生母的。但是这么每日见上一见,对于屈襄来说,实在是太不够了。   家老脸上涨得紫红,他双目圆瞪,一时间不知道屈襄想要做甚么,过了好会,他犹豫开口,“主君不如让苏己把小君子抱来?”   祖父要见孙儿,天经地义。家老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还要有什么麻烦的。   可是屈襄听后,面上越发显露难色。   若是换了别人,他一定这么做。但是对上苏己,直接抢孩子这事,他是做不来的。一时间,屈襄满脸惆怅,心下想了好几个办法,但是都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这……主母所出之子才几月大,主君何不看看呢?”家老实在是想不通屈眳为何见孙儿都还要如此瞻前顾后,干脆出主意让他先去看看小儿子解馋。   楚人爱幺儿,在许姜生产之前,屈襄喜欢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谁知屈襄听到这话,脸色变了两变,“许姜母子,不要再提了。”   家老知道许姜不受宠,甚至还颇招屈襄的嫌弃,但没想到屈襄对许姜的嫌弃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她生的儿子,都不愿意去看了。   家老闭嘴。   家老不提许姜之后,屈襄心中的怒火很快消失,他站了好会,还是让人去告诉半夏把孩子抱来。   半夏很快来了,而且抱着儿子一块。   屈襄看到半夏怀里的孙儿,顿时眉开眼笑,半夏让乳母把孩子递给屈襄。还没走到屈襄跟前呢,屈襄就自己几步走了过来,直接从乳母的手里把孩子给抱了过来。   屈襄小心的抱住他,知道婴孩颈骨那儿软绵绵的,用臂弯小心托住,他低头看着孙儿。襁褓里头的孩子两只眼睛又黑又大,他眼睛长得和半夏像了八分,眼角稍稍有些下垂,泛着水光。   百日宴上,那些族人说这孩子面有福相,并不是完全恭维屈襄,而是这孩子的确长得漂亮。甚至比许多女婴都要生的好看。男生女相乃是大贵之相,而且还格外讨人喜欢。   屈襄越看长孙,心中就越喜欢。爱不释手,小心的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上拿着个稚儿喜欢的弄具逗他。   半夏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努力的伸手要拿祖父手里的玩具,但小胳膊小腿,短的厉害,怎么也不能如愿,急的两腿乱蹬。   她在一边看着,开始还没什么,见着儿子着急的时间一长,半夏心疼的要命。   小家伙开始还很有耐心,和祖父你来我往,哪怕短胖胳膊伸出去也够不着,他也跟着祖父玩。但是屈襄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多少养孩子的经验,东西拿在手上,只管逗不管给,把小东西气的哇哇乱叫,一下哭起来了。   他一哭,屈襄就手忙脚乱,别看只有这么大的孩子,哭起来当真能逼的大人手脚无措。   “父亲。”半夏忍不住了,她上去,半点都不退让的从屈襄手中把孩子抱过来。   屈襄正要哄孩子了,就见着半夏过来,毫不客气把孩子抱走。   说来奇怪,在他怀里哭闹不止的孙儿,到了半夏怀里,哭声戛然而止。小家伙哼哼唧唧在她胸前蹭了两下,半夏见着孩子还有眼泪,她连忙抬手给他擦了擦,整理干净之后,她才抬头对屈襄笑,“孩子吵闹,吵着父亲了。”   屈襄见着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被半夏把孩子给抱走了,不由得僵在那里。   见着半夏告退要走,屈襄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他挡住半夏,“难得看到他,多让我抱抱吧。”   说着,屈襄还颇有感叹,“就是伯昭当年,我也没怎么抱过他的。”   半夏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她原本不让,男人老了,都变成小孩模样了,屈襄刚才那么逗孩子,感觉更多的是像在玩一样。半夏哪里放心把孩子给他呢。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半夏眼中平静,没有半丝怒气,但还是看的屈襄有些心慌气短。   “父亲,孩子真累啦。”说着,半夏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看,果然孩子小鼻子抽了两下,大眼睛也闭起来,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么一下就睡了?”屈襄觉得不可思议,他逗这孩子还没多久呢,怎么才一会的功夫,就要睡的不行了?   “父亲不知道。”半夏耐着性子和屈襄解释,“这么大的稚儿都是如此,一日里只清醒那么一会。其他时候都在睡觉。”   见屈襄张嘴还要说,半夏嘴皮一碰,飞快的把屈襄的后路给堵住,“睡得多,才能长得快,不然的话,可能长不高的。”   ‘长不高’三字立即把屈襄给全堵住了,一时间他说不出半句话来。作为一个疼爱孙儿的祖父,当然不能拦住孙儿睡觉,害他长不高。   屈襄只能眼巴巴的看半夏离开。半夏抱着孩子直接出门,离得屈襄远了,她才心头一松。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孩子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就剩下一张小嘴张着,口水直流。   “就你睡的最舒服。”半夏看着他不由得好笑。   “苏己。”半夏抬眼看到廖姬。廖姬身后还跟着屈仪。   廖姬这段时日一反常态,一改过去的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做法,对她格外殷勤。甚至殷勤的,让半夏感觉,有些讨好了。   “庶母。”半夏冲廖姬笑了笑。   廖姬走过来,她看了一眼半夏出来的方向,“方才苏己去夫主那里了?”   半夏把屈襄想见孙儿的事说了,“孩子还是太小,怕吵着父亲,惹得父亲不快,就先带他回去了。”   说着,半夏看到屈仪,微微一笑,“孺子长高了。”   屈仪对这位美貌婀娜的长嫂很有好感,见她看过来,脸上红了红,给她行礼。   “夫主喜欢小君子,那是好事。”说着廖姬凑近看了一眼半夏怀里的孩子,“小君子长得和苏己很像。”   “若是苏己有女儿的话,必定是个美人。”   半夏笑了,“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快了。少主对苏己痴心一片,很快就会有女儿,小君子也会有好几个弟弟的。”   半夏听到这个莫名有些尴尬,这生那么多,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吓人了。   廖姬见半夏听到她那话后,面色有些古怪起来,心下暗忖自己之前那几句话,到底哪句说错了。   她想了好会,也没能想明白。   “庶母是要带着孺子去见父亲?”半夏问。   廖姬点点头。   “那正好,庶母快些去吧,最近父亲似乎有些寂寞,庶母和孺子过去正好可以陪伴一下他。”   可不是寂寞了,屈襄看到她儿子恨不得两眼发光,简直能吓死人。   偏偏屈襄逗孩子没个轻重,半夏可真的不敢完全把孩子交给他。   半夏只求马上有其他孩子出现在屈襄面前,让屈襄有事做,别想着她家宝宝。   半夏满脸热切,廖姬都不由得被感染了,原本不过是带着孩子去碰碰运气,心头还有几分彷徨,现在都有几分期待了,似乎是屈襄召自己和儿子过去的。   半夏离开之后,屈仪看着她的背影好会,“母亲,臣长大之后,也要娶一个和阿嫂这样的女子。”   廖姬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那你得有几分真本事。苏己那样的美人,不是谁都能迎娶的。”   说着,廖姬笑了,“之前夫主最疼爱的就是你,虽然现在他又喜欢孙儿去了,但对你应该还是关心的。你也应当好好学六艺,不要输给其他兄弟。”   屈仪点点头,可脸上还有几分踟蹰,“母亲,可是主母不是有孩子么?这嫡子……”   “嫡子又如何,我们楚人就不讲究这个。何况若是你长兄那样也就罢了。许姜之子不过是个吃乳稚子,能不能长成人还不知道,如何与你相争?”   屈仪变了脸色,左右张望。   廖姬站在那里,想起之前自己鼻子受伤,哪怕苏己这样和她明明确确有过仇怨的,都没有在那个时候,上门看她的笑话。许姜竟然过来讥笑她。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占着一个正妻的位置,就真的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吗?若论出身,她丝毫不输于她,论资历,她已经在夫主身边伺候了将近二十年。元配尚且都不会对侧室们耀武扬威,许姜哪里来的底气这么做?   廖姬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她现在不想和苏己作对了。苏己有天命眷顾,她已经吃了一次大亏,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但是许姜,如何才能让自己放过她。   许姜把她的颜面丢在地上踩,总有一日,她定要许姜百倍偿还!   屈眳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半夏坐在床边。现在天已经热了,外面的虫蟊不管白日夜晚都鸣叫,他在外面,就看到不少奴隶在捕捉虫蟊。   半夏穿着夏衣,手里持着羽扇,床上躺着孩子。   现在早已经到了用冰块的时候,但害怕孩子体弱受寒,半夏令人不许用那些东西,热的厉害了,就自己拿扇子消暑。   她也不让侍女伺候,觉得人跪在那里那么久,再让扇扇子有些不人道。而且半夏总觉得,孩子都是妈妈心疼,旁人再关心,也有限。   半夏手里举着白羽扇,轻轻的给孩子扇风。自己额头上却结了一层汗珠。   “怎么不让旁人来?”屈眳望见,大步走过来,看清楚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水,顿时眉目间阴鸷了起来,他看向两边的侍女,“她们是干甚么用的?”   侍女们吓得立刻就伏在地上了。   半夏看见,立刻拿扇子在他手背轻轻敲了敲,“孩子我自己看着放心。”   屈眳听后,无奈的叹气,结果半夏手里的羽扇差点敲在他的嘴上,“别时不时叹气,有甚么事值得你叹气的。”   “半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被人伺候。”   “人太多了,不觉得麻烦么?何况自己动动手也好。”半夏说着,招呼他过来。屈眳见状,径直在她身旁坐下。   半夏把今天屈襄抱着儿子不放,又逗哭小孩子的给说了。她满脸无奈,“现在左尹真的越来越和孩子相似了。”   对着她儿子,怎么都不愿意撒手。可是要说照顾,她可真的没看出屈襄有任何照顾婴儿的本事,放在他手里时间长一会,她就神经紧绷,不敢放松半刻。   屈眳听后也是好阵无语,过了好会,半夏没听到他声音,回头奇怪看他两眼,屈眳这才道,“父亲……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过。”他说完,叹息了下,“可能是老了吧。”   “你父亲哪里老了。”半夏再看看,见着孩子睡的很是香甜,让侍女们照看,自己拉着屈眳出去。   “父亲是真老了。”屈眳把外头的长衣解下来。   外面烈日当空,阳光白花花的照的人心里害怕,他在那下面走了一遭。现在内外都已经湿透了。   半夏帮他把衣服解下来,就见着内里的细麻衣都已经湿透了,黏在肌肤上,布料半透明,显露出下面身躯的形状还有肌肤的颜色。   饶是经常见到的,他这么层层包着,欲说还羞,别有一番风情。   半夏没给他全脱了,留下内袍,解开发冠,把他脸都擦干净。   屈眳从半夏手里把巾帕接过来,将脸上的汗珠擦干净,“父亲以前可没见过对哪个弟弟好过。就算是我,做的不好,轻则训斥重则鞭笞。后来廖姬产子,父亲自觉年纪大了,应该不会再有子,才对阿弟百般疼爱。”   “人老则慈。父亲是真老了。”   半夏笑,“你也不怕这话被左尹听见,又生你气?”   屈眳手臂灵活的从她腰侧穿过去,臂弯收紧,她就被搂到他面前。半夏惊呼一声,两手都贴在他身上。手下是坚硬壮实的躯体,她嗓子眼都在发干,“你干甚么?”   她声音发软,听着在训斥,可仔细辨别,就轻易的听出她的娇柔。   屈眳鼻子里轻轻嗤笑,他直接抱起她,往床上一坐,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床很矮,离地不过一只手掌的高度,半夏都被迫比他高了几个脑袋。   屈眳一只胳膊在她腰上,另一只手直接在她柔软的地方。五指一握,酥软如云,一只手掌可尽数掌控。   他一边作乱,一边贴近她的耳边,言含调笑,“你刚才看我的样子,我都看见了,你说我干甚么?”   半夏哼了两声,知道被他看破了,她反客为主,手往下一握。要害在手,原本耍流氓的顿时也僵直了身子。不敢再轻易胡来了。   这上面,他能占一时的上风,但很快就会被她扫落下来。   要说他有什么比自己强的,那就是体力好,她反正骑他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要反扑过来。   过了好会,屈眳侧躺在她身边,“我和父亲都要跟随国君出征了。”   半夏浑身懒洋洋的,肌肤上泛着一层汗水,瞬时她浑身上下僵硬起来,“你和左尹都要去?”   屈眳点头。   “我要去么?”   屈眳有些哭笑不得,“国君没下令,何况带上你也不方便。”   半夏嗤了一声,她翻了个身,直接滚到他怀里,原本天热,嫌弃他体温贴在肌肤上太烫人,现在也顾不得热了,直接和他肌肤相触。   “不管,我要去。”   屈眳颇为无奈,“我不能带着你……”   半夏一下从他的怀里抬头起来,目光灼灼。适用于那些平常女子身上的,一概对她不适用。何况他怀里的这个真不是平常女子。   “以前左尹打仗的时候,我也在的。”半夏很不服气,“还有,国君打仗的时候我也在的。”   屈眳点点头,“但是现在我们有孩子了。和以前不一样。”   半夏原本怒气汹汹,屈眳那话一出,她顿时气势全无,直接骨碌一下躺倒在他身旁。没了半点力气。   是啊,有了孩子,就和一样不一样了。   “何况你生产之后才百日,我实在不能放心你就这么长途跋涉的跟在军中。”屈眳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抱住她的肩头,低头柔声劝慰,“女子身体柔弱,尤其生产之后,尤其如此。更要小心养护。半夏也不想我上了沙场,还放心不下你吧。”   “我就在你身边,有甚么放心不放心的。”半夏说着,还是忍不住把脑袋往他怀中挤了挤。他的体热不留半点,全部袭在她身上,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她的身上的汗水不但没有随着激情的褪去而消散,反而一层一层又逼上来。   “就是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担心。”屈眳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心思他都知道。若是以前,他也一定把她带在身边。只是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你舍得我们的孩子?”   “他还离不开母亲呢。”   半夏知道他说的对,她不是一个人了,不仅仅是她自己,而且还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自己可以跑出去,随心所欲,但有了孩子之后,她就不能这样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我还是舍不得你。”   半夏头都埋在他的怀里,过了许久,终于闷闷的开口。她闻着他身上的汗水,恨不得把他给捆起来,就留在她身边。   “我也是。”屈眳失笑,他抱紧她,“我也舍不得你。”   半夏得知屈眳和屈襄要一块上沙场之后,不和之前一样,盯着屈襄抱孩子。屈襄不知半夏为何态度转变的那么快,但还是很高兴的抱着孙儿逗弄了好几日。   对于出征,不管是屈襄还是屈眳,都是驾轻就熟,宫邸上下熟练的为父子两人准备战甲等物。   屈襄在关心征战之余,满心只剩下长孙,他从郑国商人手里买下一块上好的璞玉,璞玉是从昆仑开采而来,传说那地方,只有周天子去过,盛产美玉,比之前从南荒那边运过来的玉质还要更上乘一些。   “这些都是给他的。”屈襄令人把稍微雕琢过的玉给半夏还有屈眳看。他自己手里抱着孩子。   半夏看了一眼已经外面包裹的石头杂质已经剥离的玉块,见着通体剔透洁白,不由得和屈眳对视了一眼。   “这……也太破费了吧?”半夏犹豫了下。   屈襄不乐意了,“祖父给长孙的,又有甚么要紧?”说着,他低头哄孙子,“你说,对吧。祖父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孩子今日没有抱在襁褓里,而是穿着小衣裳,或许是见屈襄的次数多了,见着他也不怕,被抱久了也不挣扎,两只乌黑的眼睛瞅着屈襄,咧开没牙的嘴笑。   屈襄低头看着孙儿笑,整颗心几乎都融了下来。   “看,孩子都高兴,苏己也不要推辞了。”   半夏赶紧收下。   然而让人把玉收下的下刻,她就见到小子颤巍巍的伸手,小手一抓一抓的,要去够屈襄的胡须。   屈襄有一把好胡须,平常爱护的很。半夏见着自家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伸手去抓,正要吼。谁知他早已经伸出手去,在屈眳和半夏惊恐的目光中,嫩生生的手指一握,就抓住屈襄的胡须。   不过孩子只有那么大,力气根本没有多大,他手往下拉,就掉下来了,胡须依然岿然不动。   顿时一时间寂静无声。   屈眳的身子微微起来,做好了只要屈襄发怒,他就从父亲的手里把儿子抢过来的准备。   谁知屈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笑呵呵的看怀里的孙儿,“你还想动祖父呢?”   “父……”   屈眳话语还没说出来,就听到屈襄道,“等你再大点,祖父就给你玩。”   屈眳把没有出口的字眼给吞了下去,和半夏面面相觑。   屈襄疼爱孙儿之情,情真意切。他们作为父母,都没能挑出个什么来。   到了出发的那日。半夏看着屈眳穿戴整齐,他穿着甲衣手持戈戟的时候,在烛火下越发英俊帅气。   半夏看他穿着甲衣整齐,仔细擦拭铜剑。铜剑锋利,被他擦拭的在烛火下发亮。   现在天色很早,甚至都没有天亮。半夏披着罩衣过来,屈眳听到她的足音,把剑回鞘,“不多睡会?”   “你就要出发了,我怎么能安然入睡。”半夏走过来,屈眳视线垂下,见着隐藏在裙摆里双足,一把把她抱过来,手掌握住她的脚掌。果然,脚掌上是凉的。   他拿自己的手掌给她暖脚,“那也该穿足袜。清晨露重,要是受凉就不好了。”   “可是……”半夏望着他,“我怕来不及看你了。”   “我想记住这刻的你。然后一直等你回来。” 第121章 质问   屈眳握住她的脚掌,掌心上的粗糙和热度,摩挲在掌心的肌肤上。   他抬头望向半夏,半夏就坐在那里。她正好也看他,两眼里泛着细碎的光芒。   过了好会,他松开她的脚,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屈眳的喉咙紧了紧,踌躇半晌,终于开口道。她的心意他明白,她并不是要他挣多少功劳回来,只要他人平安无事就行。   最简单的愿望,令他心底暖流涌动。   “嗯。”半夏听他许诺,两眼瞬间又亮了起来。   君子重诺,他既然这么说了,哪怕是用尽一切办法,也会做到。半夏展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她才把他给抱在怀里,就听到她低呼一声。   半夏从他脖子那里抬头起来,满脸不好意思,“你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硌的我难受。”   屈眳笑了,手掌握住她的翘臀,收拢抓了一把,半夏立刻要去摸回来,奈何他甲衣穿戴整齐,如同一只盖着壳的大甲虫,就连脖子也被护甲护住,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最后半夏气鼓鼓的在他脸颊上狠狠的吮吻了一下。   天微微亮,屈襄已经穿戴妥当。家里的男人要出征了,女人们要相送。   半夏摸准了屈襄的脾气,把孩子一起抱去了。   屈襄看到儿子脸上那个红彤彤还泛着血丝的印记,眼神如刀,恨不得把屈眳给剐了。   “都要出征了,还乱来!”若不是现在时辰来不及了,屈襄还真想把屈眳给暴打一顿。   屈眳知道自己脸上贴着的吻痕是什么样子,对着父亲的怒火,他明白多说多错,干脆站在那里,一脸的装死。反正儿子床笫之事,做母亲的都不能多问,更何况是父亲。   果然屈襄见他不说一句话,狠狠瞪他一眼。半夏抱着孩子过来,“恭祝父亲旗开得胜。”说着盈盈美目又看向屈眳,眼眸内的光芒流转。视线相触,顿时就缠绵在一处,眼角风□□说还羞,比平日私下相处流露出来的,更为动人心魄。   屈眳眸光动了动,他冲半夏露出一个笑。   半夏的风情稍作压制,但却更为动人。旁边的侧室们也不是什么没经历过风月的女子,哪怕她压着自己,但还是被察觉出来。   侧室们善意的微笑。羡慕略带点嫉妒的视线在半夏和屈眳之间游走。   屈襄是受不住两人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了,他让半夏把孙子抱过来,他看着已经醒过来,望着自己直笑的嫡长孙,之前因为儿子大胆妄为而生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伸手去碰了碰孙儿娇嫩的小脸,“好好吃好好睡,快些长大。等祖父回来,祖父就又有好玉璧给你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他也能走了。”半夏说着想起一件事来,“那时还望父亲赐名。”   屈襄颔首,“此事我记得。取名这种大事,等我回来之后,一定要大办。”   说着,家老来禀报,“主君,少主,已经到时辰了。”   屈襄嗯了一声,他从上首的席子上起来,“苏己,家中一切都交给你了。”说着他看了一眼望着他傻笑的孙儿,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柔情,“孩子也交给你了。”   “父亲放心。”半夏屈了屈膝。   她送屈眳屈襄出门,看着他们两个登上兵车,驾车远去,远远的都瞧不见背影之后,她才抱着孩子往回走。   廖姬长袖善舞,她见半夏有些怅然若失,过来柔声劝慰,“苏己不要过于担心,男子出征,一年里几乎有好几次,每次都要几个月的时日。主君勇猛,少主威武,到时候一定能平安回来。而且不仅会平安归来,还会有不少赏赐。正好可以给小君子添置铜剑。”   半夏听得出来廖姬话语中的安抚之意。她不喜欢做受气包,别人若是惹她,一定会反击。但旁人好意,她也会领下。   半夏冲廖姬笑了笑,“多谢庶母。”   “笑起来就好了。”廖姬想了下,“婢子听说,最近郢都里来了几个郑国商人,他们手里有上好的玉笄还有齐纨,不如让他们过来,苏己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廖姬一边说着,一边跟在半夏身后,语气亲和却依然带着一丝该有的谨慎和谦卑。其他侧室在后面看着,见廖姬在半夏跟前完全没有之前在许姜面前那样耻高气扬。   廖姬是侧室之首,她都这样了,其他侧室自然也不敢放肆。都跟在后面,和半夏一块进去了。   半夏和廖姬说了一会话,等孩子睡着之后,她去看许姜。天气热,伤口就没那么容易好,许姜的腿伤养了一百多天,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地。她腿伤未愈,自然宫邸中的事,她没有精力去管。屈襄原本就不喜欢她,也觉得许姜太过年轻,不懂事,完全不放心将家中内外交给她。   之前是照着没有续弦的时候来的,他一走,干脆就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半夏。让许姜好好养伤。   半夏来见许姜的时候,正好许姜的母亲也在。   许姜母亲见到半夏,热情招呼,“苏己来了。”说着,她转头去看床上的女儿。   许姜原本躺在床上,听到母亲的话,直接闭上眼。   谁也没有想到许姜竟然是这么一个反应,顿时许姜母亲愣住,她回头过来的时候,脸上的尴尬都遮掩不住。   “苏己,许姜身体不适。”   这话说的连许姜母亲自己都不好意思调开视线,免得和半夏直接对上。   “嗯,这个我知道。”半夏笑了笑,对许姜方才无视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父亲和伯昭都已经出征了,父亲临行之前,令我好好照顾许姜,不知许姜现在病情如何了?”半夏说完,床上的许姜两眼依然闭着,没有半点睁开的意思,嘴唇紧闭。看来是不想和她说话了。   半夏直接望向许姜母亲,许姜母亲连忙接话,“许姜这几日,心情有些烦闷,医师说她腿骨愈合的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腿骨愈合完全是甚么时候,所以最好还是不要下床走动。”   半夏点点头,“那还请许姜好好养伤。我会向父亲禀告的。”   说着,她看向一旁在乳母怀里玩的正欢的许姜儿子。这孩子比她自己的还要大上几个月,现在都已经满地爬了。许姜之子不喜欢老是被乳母抱着,费力的挣脱了乳母的怀抱,手脚并用爬到半夏面前。   半夏做了母亲,看小孩也格外喜欢,不管是谁的,她都要逗逗。半夏看孩子爬到面前,不由得对孩子笑。而孩子也仰头看她笑,半夏看了一下,见自己手边没有适合这个年岁小孩适合吃的零食,她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在他面前。   那玉佩的大小正好适合孩子拿在手里玩,而且不会被孩子抓在手里吞了。   新奇的小东西很容易引起孩子的兴趣,那孩子立刻一巴掌拍在那块玉佩上,坐在那里玩。   这时候,原本闭眼装睡的许姜猛地睁开眼,看着儿子跟半夏在那里玩,尤其孩子还时不时对半夏笑的开心,顿时一阵心烦意燥。   “苏己还有事吗?”   半夏听到许姜的声音,“许姜醒来了?”   许姜被她这话哽了一下,她瞪住半夏。半夏不知许姜哪里来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她见许姜满脸愤愤,“许姜醒来就好,要不然,还要让医师来看一下。”   说完,她站起来告退。   许姜母亲等半夏离开,回头过来,“你对她不给好脸看,有甚么用?”   许姜不搭理母亲,看到儿子一路扒着半夏给的玉佩,气不打一处来,“她给的你也碰!你父亲都被她迷惑的都不来见我们母子了!”   她声音尖锐,一下就把孩子给吓哭了。   许姜母亲一把将外孙搂抱在怀里,一面轻声哄,一面回头过来斥责她,“你发甚么脾气!要是他有个不好,到时候你在屈氏怎么立足?”   许姜母亲只觉得焦头烂额,女儿在家中被宠坏了,一心一意只想要自己想要的,不管衣裳首饰,那是男人。都依她之后,又不懂经营,弄得现在局面一团糟。   许姜见母亲不仅没有过来安抚她,反而还训斥她,许姜顿时落泪了。   “我现在都被她给害惨了。夫主不见我,除了母亲之外,也没有谁搭理我。就连孩子,都不能让夫主来一次。”   “左尹每日里那么忙,公务都积堆如山,过来看你都是忙中抽空,你倒好,一见面就和他吵架。他哪里还会继续在这里呆着?”许姜母亲苦口婆心,“你就好好的懂点事吧。都做了母亲,还和未出嫁似得胡闹,左尹他不是年轻男子了,才不会来哄你。你若是柔顺,他便和你说几句话。你若是吵闹,他哪里来会哄你开心,多得是女子想他过去呢。你爱吵爱闹,他抬腿到别人那里就行了。”   许姜母亲的一番话说的甚毒,将许姜说的好半晌都没能回神过来。   许姜母亲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能说的都说了,能劝的也差不多劝了。可是女儿依旧是这么个样子,让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办才好。   “但是她为何能有?”许姜咬住嘴唇,“一个也就算了,小的喜欢她,那也没话说。结果老的也喜欢她。”   “天下的好事全被她一人都给占光了。”   许姜在养伤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屈眳如何和半夏恩爱的。她听着,一看自己眼下,心中就越发愤愤不平。   “……”许姜母亲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现在女儿摆明不爱听她的,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劝的都劝了。   “你只要乖乖的不闹事就行了,你孩子还小,不为你自己,也为他想想。至于苏己,你别动甚么心思。她夫君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你和小君子以后都要在他的手下讨生活。而且……母亲和你说过吧,得罪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说着,许姜母亲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许姜的伤腿。   其实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心里有这么个猜测了。只是她一直没有问出口而已。   许姜被母亲一看,扭头过去。   “你好好养伤,现在苏己管事,你不许有任何念头。”   许姜不服,就要犟嘴,可看到母亲沉下来的脸色。昔日被母亲教训的记忆一下涌上来,许姜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不敢再顶嘴。   屈襄和屈眳跟随楚王一同开往卫国境内,楚晋两国都是大国,打仗绝对不会在两国境内,何况晋楚也并不相邻。   打仗扰乱农耕,若是在自己境内,十分不利,于是不约而同的,都约在小国境内。   出发的时候,还是炎热的夏季,等抵达卫国境内,已经是初秋。   晋楚两国争霸,小国只有为两国提供场地打仗的份。而且两头都不敢得罪,唯恐一个不慎,就惹来两国问罪。   卫侯战战兢兢派人来见过楚王,楚王都懒得搭理卫国人,直接让人把卫国派来的公孙给打发走。   卫人感觉受辱,回去禀报卫侯之后,卫侯转头令人和晋侯说楚军骄纵无礼,恐怕要大败。   晋侯听后,看向在一边的斗心,“斗大夫,你说呢?”   当年屈眳放他一马,没有让家臣在树林里搜寻,让他得以苟延残喘,翻了几座大山,跑到了晋国。   晋国和楚国已经几代为敌,斗心出奔晋国,晋侯也出手大方,给了他一个大夫的反位置,封了一片封邑。   “臣倒是觉得,卫人这话,只能听听,不能当真。”斗心袖着双手。周围晋国的卿大夫们的眼睛瞬间全在他的身上。   晋侯立即来了兴致,让斗心把话说清楚。   斗心道,“楚君心思深沉,不是等闲之辈,当年斗氏之败,盖是因为如此。”   说起斗氏的覆灭,斗心哪怕在人前,脸颊还是抽搐了下。   晋侯想后,他点点头。   的确,这个年轻的楚王,行为作风和他前面几代的先王都不太一样。至少能覆灭斗氏,就能说明绝非等闲之辈。   “大夫说的有道理。”   前来和晋侯说楚军骄躁的,恰好就是苏氏的人。在秦国那个苏大夫,当年正好就是从卫国出发前往秦国。婚姻并不是两个男女之间的大事,更是两姓两个家族之间的大事。苏大夫接受屈眳提议之后,自然是要和其他族人说的。   所以在卫国的苏氏族人也知道苏氏和楚国屈氏有姻亲。   给晋侯送完话之后,苏氏族人们自己关起门来,商议了半天。这世上的事真的变化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卫国夹在晋国和楚国之间,他们这些寄居在卫国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多交好一个,也是给自己多条路。卫国自己国内也是是非不断,谁知道有哪一日,卫国也不让他们呆下去了呢,人总是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一番商议之后,苏氏决定对屈氏卖个好。楚王太高,不是他们能够得着的,他们也不想去楚王那里,但是屈氏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因为和屈眳有姻亲,所以苏氏让族人又到屈眳那里走了一遭。   姻亲之间走动,实属正常。屈眳也出来见了苏氏族人几面,走动一二,苏氏就说了一点在晋军里的见闻。   苏氏不愧是长时寄人篱下,极其识人脸色,见闻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说太多,但也不是甚么都没有。   屈眳领了苏氏的情,回来之后和屈襄说,“斗心原来到晋国去了。”   斗氏现在已经覆灭,死的死,贬的贬。   屈眳当初放斗心一条生路,现在知道斗心在晋国,没有什么意外。   屈襄听后,眉头紧皱,“他现在在晋军中?”   屈眳点头,“正是。听苏氏的人说,当时斗心还在晋侯身侧。说当时晋侯还问了国君心性。”   说完,屈眳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斗心曾经在我们楚军中呆过不少时日,现在楚晋两国快要开战,他会不会对晋侯说甚么?”   “你说他不会吗?”屈襄反问。   当然会,楚王对斗心来说,可是有血海深仇。斗心一人是不能报仇扭转形势的,但是借助晋国之力,却有报仇雪恨的可能。换了是他,他也不会白白的放过这个机会。   “走,去见国君。”屈襄说完站起来,直接去找楚王。屈眳见状紧跟其后。   楚王听后,沉默了良久。   “看来,这仗不能照着之前那样打了。”过了好会,楚王开口道。   大帐内寂静了下,很快就有人道,“斗心一人何足畏惧,臣愿意为先锋。”   楚王摇摇头,“晋国人要是有这么容易对付就好了。”   楚王思索了下,低头在两国约战的地方周围看了好会,“晋人狡诈,和他们直接硬碰硬,反而会中了他们的下怀。”   他看了一眼屈眳,“伯昭觉得他会说甚么?”   “两军交锋,若是想要取胜,自然是要冲破敌军军阵,臣以为,他会在此事上下功夫。”   楚王颔首,“寡人明白了。”   到了约定的那一日,楚晋大军在约定之地摆好架势。   楚军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晋侯在战车上看见楚军的这幅姿态,不由得蹙眉,今日和楚军对战,他特意把斗心带在身边。   “现在要如何办?”   斗心听到晋侯发问,斗心立刻道,“楚军的精锐是在中军,若是攻打左右两翼,两翼必定会向中军靠拢,到时候军阵施展不开,兵车就算再锐利坚硬也无物。”   斗心早预料到晋侯会有此问。   晋侯听后,立即照着斗心的话做。   果然不出所料,攻击楚国左右两翼之后,左右两翼就都往中军靠拢,导致军阵秩序混乱。前后施展不开。   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晋侯立刻下令对楚军发起总攻。   半夏从封邑上转了一圈回来。   宫邸里的事,费不了她太多心思。她保持着屈襄走之前的格局,无意大包大揽,她之前在这里住过,知道所有的事务其实都有专人来料理,要是自己一个人把这些全部都揽下来,不说她受不受得了,到时候人心动荡,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所以干脆保持原状,天下太平。   她也能轻松不少。   楚国初秋比炎热的夏日稍稍褪去了些炎热,但热意还没有完全退却。半夏坐在车里,汗水还往冒。   御车的御人也察觉到她的炎热,加快了速度,往宫邸而去。还没到宫邸大门口,就见到有人站在那里。   那人见着有女车弛过来,也不躲避。御人驾车过来,张嘴就要叱骂,那人噗通跪下来,“女君大事不好,大军败了!”   笼罩在帷裳里的倩影猛然僵住,而后帷帐直接被人从里头掀起来。   细白纤细的手格挡住帷裳。   “说清楚。”那手的主人沉声道。   半夏回到宫邸内,她叫人把之前那个前来传递消息的人给带下去,自己径直来到许姜门前。   她看到许姜母亲,唇角一弯,“还请许氏女君先避让一二,我有话要和许姜说。”   许姜一听就要发怒,她柳眉倒竖,正要开口。许姜母亲抢在女儿发怒之前,起身离开。   “苏己好大颜面,现在都能赶我母亲离开了。”许姜阴阳怪气。   半夏根本不在意,她肃起面孔,“有消息传来,说是大军前线败了。现在父亲和伯昭是如何情况,暂时还不知道。”   “那就是下落不明?”许姜惊道。   许姜呆呆坐在那里,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半夏看许姜哭成泪人,出声提醒。但许姜不管她,哭的满脸涕泪,一面哭,一面要把母亲找回来,“左尹之前都不看我一眼,现在可好。见不到了。”   许姜哭的撕心裂肺,完全不管半夏在说什么。   半夏亲自来告诉她,是对她作为屈襄正妻的尊重。谁知许姜哭闹不停。   她安抚了几句,见许姜还是如此,干脆抽身离去。让许姜母亲来。   许姜还是半点都靠不住,她回去亲笔写了书信,让家臣送过去。   不管是打赢了,还是打败了。楚王在那里,总是要回来的。只要回来,那么就还是沿着那一条路。   家臣去了,半夏忧心忡忡,谁知道许姜在这个时候,竟然还给她弄幺蛾子。   许姜第二日,让人把自己抬到堂上。然后把家老给召来,令家老把所有权柄都交给她。俨然一副要当家做主的样子。   家老见许姜这幅作态,自己来应付她,另外叫人去请半夏过来。   家老年岁是许姜的两倍还多,圆滑的厉害,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顺着许姜的意思。许姜被家老那一番长篇大论给绕晕了头,等缓了好会,才反应过来面前这老家伙,根本就不让她如愿。   “大胆!”许姜怒拍了一下案面。   “是何人大胆?”半夏直接从长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家老看到她来了,立刻对她行礼。   半夏对家老屈膝,回头看许姜,许姜接触到半夏的目光,很是不悦,“你来的正好,家老说夫主走之前,曾经说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你。但是现在可和以往不同,夫主和伯昭下落不明,理应由主母持家。苏己以为呢?”   “……”半夏看了一眼家老,家老对她弯腰下来。   她回头看着许姜,“现在消息不明,前线战事变化相当快,不到人回来,根本就不知情况怎样。许姜这么说,实在是太早了。”   半夏年岁比许姜大,还曾经经历过戎事。话语淡淡,甚至面上半点多余的神情都没有,但是浑身上下的气势,绝非许姜能比。   许姜压的呼吸一窒,“苏己想要作甚么?”   半夏人站在下首,但面对有主母身份的许姜,没有半点谦卑之色,她下巴微抬,“不是我想要作甚么,是你想要作甚么。父亲在前线,下落不明,正是要派人仔细打探的时候,许姜却急着抓住权柄,敢问许姜心中想的甚么呢?”   家老和家臣们面上纷纷露出赞同之色。   许姜脸红气短,她此刻已经被半夏重重的压了一头,她“你”了好几声,可是都没有从嘴里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最后她近乎是耍赖的道,“我是左尹的正妻,现在左尹生死不明,就应该是我来掌控大局!”说着,她似乎想到甚么,“伯昭也不知现在如何,难道我所出之子,不也是嫡子吗?!”   她此言一出,半夏的眉眼里流露出浓厚的讥讽。   许姜竟然和她说宗法?   “许姜说此事,实在是为时过早。”半夏沉声道,她往许姜上首的位置走了几步。   她从刚才进来开始,就没有向许姜行礼,她现在被许姜激怒,面上似笑非笑,气势比放在更重。   她居高临下,看着许姜在那里维持着自己所谓主母的尊严。   许姜望着半夏越来越近,她喉咙发紧,只看到那张樱唇开合,“家老等人都是服侍屈氏几代的人,现在局势未明,就说父亲伯昭生死不明,想要抢夺权柄,合适不合适,问他们就清楚了。”   说罢,半夏看向家老。   家老立即高声道,“臣认为不可!”   “臣认为不可!”家老之后的那些家臣,还有其他的侍奉屈氏的士人立即大声道,“不可!”   家老早就对之前许姜那一番言论积了一肚子的怒气,现在主君和少主还没有实实在在的消息,她就想着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去,这怎么能行。   “主君临走之际,已经向臣等道明,一切事务皆问过伯己,既然有主君之命,臣等只听命伯己一人!”   家老说完,冲半夏跪拜下来。   有家老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俯身。   半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些家臣和士人,抬起手来,广袖徐徐展开,上面凤鸟的秀纹越发栩栩如生。   “许姜,这下可看清楚了吧?”半夏挑起嘴角笑问。 第122章 相会   一切的发展大大的出乎许姜的意外,她僵坐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家臣们对半夏示忠,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这些家臣明明放着宗法规矩不好,竟然听半夏的话?   半夏看许姜坐在那里,呆若木鸡,她看了一眼左右,“主母累了,还不快些把主母送回去好好歇息?”   侍女们立即行动起来,就将许姜抬走。   许姜惊慌失措,可这时不管她如何要侍女停下来,侍女们都一声不吭的闷头把她抬走。   许姜走了之后,半夏看了一会许姜消失的方向。   她看向家老,“家老,主母的伤都还没有好,不能和今日这般,到处走动。家老说对吗?”   家老愣了下,很快反应道,“没错,主母腿伤未愈,怎么能到处乱走呢。要是骨头愈合不全,那岂不是大事?臣等应当……”   “眼下是多事之秋,主母若是不好,实在是不行。这样吧,让主母好好的一个人养伤。就不要劳烦许氏主母了。”半夏知道家老想要她来说这个话,她笑了笑,如他所愿。   她言下之意,将许姜软禁起来。许姜只是占了个主母的名头,没有任何实权,把她软禁起来,不伤筋骨。最重要的是,别让她和刚才一样,跑出来闹事,哪怕许姜根本掀不起甚么风浪,来这么一回,也够让人头痛的。   “伯己说的对。”家老立即应下,“臣这就去办。”   “另外遣人去查探情况,不管胜败,总该有个确切的消息。”半夏叮嘱。   家老领命,他领着家臣还有一众士人退下,半夏在堂上看了一眼前庭内在秋风里摇曳的树枝。她深深吸口气,向自己的庭院走去。   许姜觉得屈眳父子生死不明,但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他会出事。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半都还没有过完,甚至两人的孩子只有那么一点大,屈眳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她有预感,他绝对不会有事。绝对。   半夏对此近乎是执拗。   **   卫人们战战兢兢的等晋楚两国打出个结果。之前卫侯听说好像楚军被晋军打败了,卫侯令人去道贺,结果走到一半,发现晋军被楚军撵着跑,甚至一路上晋军仓惶逃命,到了河边,为了抢夺舟只逃跑,一时间晋军相互残杀,被兵器割下来的手指飘的河面上到处都是。   卫国行人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他们听到的明明是晋军胜,楚军败,现在怎么原本应该输了的楚军撵着晋军跑?   楚王命令手下人不必继续追杀,任由晋军在河边自相残杀。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上残留下不少残肢,鲜血将河面染红。   到了现在还看不清楚的,那就真的是蠢得没药救了。原本要去向晋侯道贺的卫人,立刻掉头过来恭贺楚王。   “国君何不将这些晋军兵士的首级堆积起来,筑成京观。”中军大帐之内,有大夫如此向楚王进言。   斗心在楚军之中将近几年,还曾经跟随楚王出去征伐过,对于楚军的军阵实力十分清楚。有这么一人在晋侯身旁,如虎添翼,不得不防。   改变军阵,调换部署,短时间之内是不行了,楚王干脆假作战败而逃。而后等晋军追了两日,把力气和气势差不多用完了。楚王掉头领兵杀来,将晋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大夫提议一处,其他不少人纷纷赞同。   楚晋两国争霸,自从上代楚王以来,楚国和晋国恩怨不断。而且楚国曾经被晋国打败过,这一口气憋在楚人的心里也有十余年了。现在晋军大败,正好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机会。   所谓筑京观,就是将死人的头颅斩下,一层一层的垒上去,和用砖石垒墙一样。炫耀己方武力。   楚王听了之后,却摆了摆手,“罢了。”   “垒出了京观,固然可以出了心头恶气,但是在诸侯之中也名声坏了。寡人之道,乃是以武止戈,以武止杀,并不是为了出气。”楚王解释道,“何况真这么做了,到时候,进军中原,称霸于诸侯,又要多出不少的麻烦。把他们都收敛埋葬了吧。”   楚王所言在理,众人心服口服。楚王看向屈眳,“你娶妇是真娶的好。”   若不是屈眳和苏氏有这么一门姻亲在,恐怕苏氏也不见得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屈眳。   屈眳笑了笑,一直严肃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柔软。   “之后祭祀山川,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唯唯。”屈眳听到楚王不恋战,面上的喜悦多了几分。被楚王看到,又是挨了楚王没好气的一瞥。   从来到现在,打仗也打了好几个月了,眼瞧着就要进入冬日。楚人耐热不耐寒,入冬之后,有诸多短板。现在回去是最好的。   屈眳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妻儿了,不禁格外期待。   楚王令下,大军埋葬了晋军兵士之后,收拾东西返回郢都。屈眳特意令家臣先行一步,给在郢都的半夏送去消息。   回到郢都的那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在已经泛起凉意的风里,融融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舒适。   屈眳持戈戟站在兵车上,另一手抓住车轼。在队伍中缓缓行过。楚王这次大胜而归,郢都内的国人满脸高兴,有不少女子集聚在街道两旁。   半夏的帷车停在那里,帷裳早早叫人撩起来,她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终于找到里头的屈眳。   她找到屈眳的瞬间,屈眳也立即看到了她。屈眳立刻惊喜的冲她笑,半夏这边正好还有其他氏族的女子,见到屈眳年轻俊秀,心下欢喜,把兰草等物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丢出去,正好砸在屈眳的脑袋上。   兰草顺着他的脑袋就往下掉,有几根挂在他头盔上的那个野雉尾羽上,格外的滑稽。   他顾不得清理头上的兰草,在车上频频回头看半夏。   离得远了,半夏才对一旁满脸兴奋的女子道,“你们可不能扔他。其他的男子你们想怎么扔就怎么扔。他不行。”   “为何?”那女子很不服气。   半夏被问到,她两眸笑的弯弯,妩媚逼人,“那是我的夫婿,他有主了,方才他也是看我的。所以你去找别的男人吧。”   半夏等队伍过去之后,立刻让御人驾车回家。她今日一大清早就守在那里,就是为了等屈眳。现在屈眳已经见到她了,而且人都已经过去,她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在知道屈眳没事的时候,她的心几乎都是飞在天上,雀跃的几乎要跳出去。她根本不求屈眳能挣回来多少功劳,她只求他平安无事就好。   现在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她的胸都被喜悦充满。   “幸好主人没有听信之前那个竖子的话。”午跟在半夏车旁,嘀嘀咕咕的,“真的是,一句话闹得宫邸上下不得安宁。幸好主人英明,没有听取那人片面之言。”   半夏坐在车上,听午在一旁叨叨絮絮的,“父亲既然回来了,那么还有不少事呢。”   午满脸迷茫。   “主母之事,到时候一定要向父亲禀告的。不能隐瞒。”屈眳回来的大好时候,她真不喜欢有许姜来坏心情。   她的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听到门口的竖仆远远的向门内禀告,“少主回来了!”   半夏在前庭,听到这话,她两手把裙裳一提,飞快就朝外面跑去。她只听得到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过。似乎还有人惊叫,但她已经顾不上去顾及了。   她如同一只彩蝶,向他扑去,屈眳两手一伸,正好将她稳稳的接住。   屈眳身上甲衣冷硬,但是他脸上却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手臂一曲,就轻松的把她整个人给抱起来。她的这些重量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半夏两手抱住他的脖子,一头撞在他的胸甲上,衣甲老早就让人清洗过了,她靠近了,还是能闻到一股咸腥味,向她昭示着屈眳之前经历过多少激烈的厮杀和血雨腥风。   屈眳让家臣拿住他的戟,自己抱住她,直接往屋内去。   他大摇大摆,丝毫都不避旁人。   一直到了屋内,他才把她放下来,“真的是,跑的那么快,连履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屈眳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   他这么一说,半夏才察觉到脚上有些凉,低头一看,才发现有一只履不翼而飞,而且足袜上也有些脏脏的,想来是刚才直接踩在地上的时候弄脏了。   “这么想我?”屈眳忍不住笑了。他看到她飞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相思入骨,但自己却不自知。唯有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能迫不及待的把她拥入自己的怀抱中。   “嗯。”半夏伸手给他解开他手腕上的护腕,“很想你啊,一日里,要说有甚么不想你的时候,只有我不喘气的时候。”   她手指一松,护腕就咚的一下掉在地上。   她察觉到手下的手臂有轻轻的颤动。屈眳双眼黏在他身上,他自己伸手解开身上的甲衣,咚咚几声之后,他身上就是及膝深衣,还没等半夏动作,他就压了下来,一手紧紧握腰,翻转间,直接将她压在身后的床上。   长长的一吻过后,半夏面颊绯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玉笄被他拔掉了,她面色绯红,如同皎洁的雪上掉落了桃花。   屈眳轻喘着,毫不客气压住她的身躯,“我也是。”   他俯首在她的耳边轻轻道。   *   屈襄过了好会才回来,他听说屈眳已经在他之前已经回来了,但是没有见到他出来,“伯昭呢?”他回头看向家老。   家老想起之前屈眳小两口在门前的那一幕,不由得老脸一红,“少主,少主现在和苏己在一起。”   至于在一起做什么,那真是用脚跟想也能想的到。   屈襄管不住屈眳,直接抬腿上堂。   “主君不在的时候,主母做了些事,臣再三思量,还是觉得要告诉主君。” 第123章 休妻   半夏趴在软枕上,她额发早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身后的男人也气喘的厉害,她松开被她抓的皱的不成样的软枕。男人健壮的手臂勾住她的腰,稍稍用力,把她整个人都翻了过来。   白皙的肌肤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水,半夏才从云端中缓缓落下,浑身软绵绵的,半点都使不出劲头。任由屈眳抱住他,在她脸颊上厮磨。   此刻已经是初冬,哪怕是室内,也有丝丝凉意。幸好他体温够,贴在身上融融暖意传来,驱走了那恼人的寒凉。   过了好会,半夏平伏下来,她转头就卧入他的怀抱里。手也抱了过去,抱住他的腰,说什么都不想放。生怕这是自己的一场梦,只要她放开半点,就会从美梦里惊醒。   屈眳原本享受她的亲昵,不过他觉察出来她的亲近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我担心这是我做梦。”半夏抬手可怜兮兮的对屈眳道,“我怕自己在做梦,等到我醒了,就甚么都没有了。”她说着,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体温传过来,总算是抚平了她心头的焦躁不安。   “真是傻女子。”屈眳忍不住笑了,他伸手在她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她的情绪,“这哪里是做梦,我刚才对你做的,你做梦难道能出来?”   他方才生龙活虎,把她弄得差点散架,不过那感觉也是很好很舒服的。要是真的做梦,还真的没有这般感受真实。   半夏脸一红,她娇嗔的瞪了屈眳一眼,“讨厌!”   觉得一句讨厌还不够,她又加了一句,“流氓!”   屈眳嗤笑,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把她所有的抱怨和娇嗔全数吞进去,长长一吻之后,半夏头晕目眩,哪里还记得之前自己说什么了。   “我可真想你。”屈眳吻完她之后,喘息着垂首在她耳边道,“在外面还得装着甚么事都没有,回来了才能对着你松松相思之苦。”   半夏昏昏沉沉里就听到他嘴里一句相思之苦,她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我也是,想你想的好辛苦。有时候想着,我这么直接去找你就好了。”   她声音软软的,听得屈眳心肠都已经化作柔水。她想怎么样都行了。屈眳这样想道。   “可是不行。我要是就这么跑出来了,还不知道家里会怎么样呢。”半夏幽幽叹息,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直接趴在他身上,胳膊支撑在那里,低头就望着他。两眼水光淋淋。   “之前有人说,楚军败了。”半夏现在说起那事,身上还是止不住的轻颤,“说你和左尹下落不明。”她两手捧起他的脸,“我当时是真吓死了。”   “那人简直一派胡言。”屈眳握住她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掌,持到嘴边,轻吻。嘴唇在手掌上的触感,抚平了半夏的不安。她灿烂的笑起来,冲屈眳甜甜的嗯了两声,然后直接埋入他的脖颈。   “我当时就想,一定是别人胡说八道。”半夏沉迷于他身上的温度,“你才不会出事呢。”   屈眳抬手起来轻轻拍在她的背上,掌心下的肌肤潮湿温暖,是他在外想过了千百遍的样子。   “那是当然,有你在,还有我们的孩子在,我不能有事。”说着,屈眳捏起她的下巴,“说起来这次还是要多谢半夏了。”   半夏满脸疑惑的望他,“甚么”   屈眳把卫国的那些苏氏族人,把在晋军中的一些见闻告诉他。才能让楚军避免被晋军夹击的命运。   半夏听后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当初认下的那个养父,竟然还能帮上屈眳这么大的忙,“那我们要给他们送礼道谢啊。”   她说着立刻坐起来,“这么大的一个忙呢,该送甚么好?”   这人情可太大了,她一时半会的都想不到要送甚么才好。她一起来,身上盖着的锦被就滑落下去,露出洁白的肩头,屈眳坐起来,坏笑的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搂住,“这个待会我会亲自挑选,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在一块吧。”   说着屈眳又拉着她一番温存。   离开她的时候,有战事充斥身心,屈眳还不觉得日子难过,偶尔有空暇,思念她不已。回来的路上,除去公务之外,他心里想的全是她。现在回来了,他哪里舍得就这么放她出去了。   半夏娇笑的环住他的肩膀,身体承受他的冲击,嘴里还不停的笑他,“贪吃,真贪吃。”   “我就贪吃你一个,这一生也就你一个。”他喘着粗气咬她耳朵。   半夏娇笑不已,“我知道,我都知道啊。所以我也就对你用情。”   屈眳越发卖力,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春情里。   也不知道厮缠了多久,外头的天似乎都要黑下来了,两人才起来。半夏腰肢酸软,再看屈眳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想来也是,他经常打仗,体力充沛。厮缠一整天也算不上什么。真是羡慕他的好体力。   屈眳穿衣的时候察觉到半夏看他,回头看过去,对半夏一笑。   半夏在铜镜前把头发整理好了就起身,脂粉那些东西半点不用。她本来生的就唇红齿白,现在屈眳回来了,肌肤越发的水灵白里透红。那些脂粉上脸,反而会遮掩掉她原本的好肤色。   屈眳过来,他看了一眼她头上,半夏打扮的很清淡,屈眳拉住她,从漆盒里拿出一只玉笄插入她的发髻里。   “好看。”他左右端详了两下,点点头。   半夏伸手摸发髻,她回头在铜镜里看看,“才没有呢。”   “可是我觉得很不错。”屈眳笑道。   半夏伸手在他手臂上捏了两下,屈眳左右看看,“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美。”   “你倒是越来越俊美了。”半夏说着纤纤细指伸出来,在他的的肩上轻轻戳了戳。   屈眳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紧。   调笑的当口,乳母抱着孩子进来。屈眳和半夏在房内缠绵,其他人哪里敢来打扰他们,孩子醒了之后,乳母和侍女一道把孩子哄住,一直到了现在才抱过来。   几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满地爬能认人了,见到半夏,孩子立刻伸出两条胳膊要半夏抱。半夏立即抱过来。孩子顺势脑袋就搭在她脖子上,哼哼唧唧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屈眳见状,也要去逗,谁知儿子见到他,满脸茫然,伸手来抱的时候,嘴里一声嫌弃的叫,然后两手抱紧母亲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不记得父亲了啊?”半夏奇怪问了一句。   儿子继续抱住她的脖子,一双大大的黑眼里全都是对屈眳的警惕。   半夏差点笑喷了。屈眳走的时候,孩子还记得他的,几个月回来,儿子就不认识他了。   “我是父亲,忘记了么?”屈眳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家伙依然满脸警惕,他一靠近,就立刻往半夏的脖子后面躲。   “看来是真忘记了。”半夏抱着怀里的小子,对着屈眳满脸同情,“不过孩子还小,等过几日,他就又记得你了。”   半夏安慰他。   半夏记得他,而且恋恋不忘,结果自己的儿子竟然把他给忘记了。不过屈眳转念一想,既然儿子都已经把他给忘记了,父亲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了。   半夏抱着孩子和屈眳一道去见屈襄。   回家后的晏食,是全家一起用的。半夏过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许姜,她知道屈眳要回来,就让人解除了对许姜的软禁。之前是怕许姜闹事,现在屈襄都要回来了,自然就放了。   屈眳也发现不对,不过他和许姜原本就关系并不近。见到许姜不在,也没有说什么。   一顿晏食用完之后,屈襄抱着孙子逗弄了会。不出屈眳所料,果然自己儿子是真把祖父和父亲忘记了。只要屈襄靠近,他就立刻露出满脸的警惕。   屈襄也不生气,他之前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孩子玩的弄具,让孙子看的两眼发直。既然面前的老头儿拿出了玩具,就勉为其难的和他玩玩。   半夏和屈眳在一旁看着儿子和屈襄玩的正好,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爬,若是被人提着,两脚踩在地面上,还能有模有样的走。   玩闹了好会,孩子乐呵完了,往半夏这边爬。屈襄摸摸孩子的后脑勺,让乳母抱到半夏那里去。   “父亲,许姜怎么不见?”半夏把孩子抱到怀里,听屈眳问。   半夏也忍不住一块向屈襄看过去,提起许姜,屈襄的脸色有些不好。   “正好,也要和你们说一说。”屈襄看着屈眳和半夏道,“我打算休妻。”   “休妻?!”屈眳和半夏面面相觑。   屈襄娶许姜也没有多久,不过早已经超过三月了。三月的时候新妇若是在夫家表现不好,可以被送回娘家,现在要把人送回去,多少有些叫人意外。   “父亲,这……”屈眳满脸疑惑。   屈襄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眉宇之间生出讥讽,“我还没死呢,她就想着夺权。年纪小小,但是野心不小。我还留着她干甚么?”   屈眳才回家没多久,许多事还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半夏。半夏抱住孩子没说话。   屈襄知道许姜夺权一事之后,召来其他家臣还有侍奉屈氏的士人,关于此事,所说的和家老并无二致。   他消息都还没有确定,许姜不忙着担心他,反而马上跑过来急着夺权。他之前认为她年纪幼小,虽然嘴上让他经常生气,但好歹心思纯净。这一切原来不过是他自己想的,许姜比他想象里的要厉害的多。   屈眳不作声了,半夏也不吭声,偌大的屋舍里就剩下孩子一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切听凭父亲。”屈眳过了好会,开口道。   屈眳知道许姜曾经对半夏有杀心。他弄断许姜一条腿,已经是手下留情,至于父亲想要休妻,那更是和他无关。   屈襄点头,“明日我就和许大夫说起此事。至于许姜之子,就由苏己暂为照看。”   半夏没想到屈襄会把许姜的孩子塞给她,“父亲这……”   “你带着吧,孩子不能没人照看。”屈襄揉了揉肉眉心,“哪怕母亲不行,但他好歹还是嫡子,交给侧室,传出去都不像话。还是你来照料。”   半夏应下。   等回来,屈眳一面逗怀里的孩子一面问半夏,“许姜做甚么了?”   半夏就把当日两人的冲突和屈眳说了,屈眳听后,忍不住冷笑,“真是蠢人。”   “是啊,就是蠢人,所以我才叫人把她看起来,一来,她可以好好的静养。二来,也免得再出甚么事。”   屈眳扬扬眉梢,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下,“你还是太心软了。”   “那时候大局不明,她又还是主母,我哪里真能把她怎么样?”半夏笑道。   “没想到许姜断了条腿还能弄出这么多事来。”   早知道,他当时就该更果决一点,直接在许姜的车驾上动手脚。死了的人,有再多的野心也施展不出来了。   屈眳低头,眼睫掩住眼眸里的阴鸷。半夏敏锐察觉到屈眳情绪的变化,不由得迷惑的看过来,明明回家这么好,不知道谁又惹他不高兴了。   屈眳对她笑笑,然后低头下来,伸手在儿子胖嘟嘟的脸上捏了两下。孩子被屈眳这么一捏,老大不高兴,伸手就要把屈眳的手给扒拉下来,但是屈眳的手哪里那么容易扒拉下来。急的孩子直哭。顿时间,半夏急着踹老公,抱孩子,忙得不亦乐乎。   屈襄下定了决心之后,和当初说要娶许姜一样,第二日就立即向许大夫家打了个招呼。许氏听说屈襄要休妻,家主和主母连忙亲自到屈襄这里来。   许大夫女儿嫁出去一年都还没有,女儿就被夫家送回去,哪怕不影响许姜再次嫁人,他还是赶过来,要问个清楚。   屈襄这样的高门,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的。许姜回家再嫁也找不到屈襄这样位高权重的夫婿了。   面对许大夫的询问,屈襄只是说两人年岁相差的太大,性情不和。   许大夫急了,“左尹,年纪相差太大也根本不算甚么,不见那么多男子娶了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子为妻,也依然过过来了。”   屈襄被追问的不耐烦了,他说这些,也只是为了让许氏的脸上好看一些而已,他看了一眼从开始就一直沉默的许姜母亲,“这话问许氏主母,或许更好些。”   许大夫满脸诧异的去看妻子,许姜母亲满脸尴尬,她或多或少猜到里头的缘故,但当面还真的说不出。   屈襄不欲再说,抬手送客。   许姜的孩子屈襄一大早就让人送到了半夏那里,那孩子比半夏自己的孩子要大几个月,长得快,几乎都能满地跑了。这么大的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哭闹了半天,半夏去哄了一回,那孩子比她自己的还更要闹腾,像极了许姜。   最后半夏来一句,“那只能送你去父亲那里了。”   孩子哭声停了。   半夏还没来得及松气,就有人过来道,“主母绝食了。”   “绝食了?”半夏回头问身后的侍女。   传消息的侍女腰弯的低低的,声音也压的极低,毕竟事关贵人颜面,不能身量太高,“是……从昨日开始,主母就不进食,也不进水了。主母说,要见伯己,不然她一口汤饭都不会用。”   半夏沉吟一会点头,“好,我去。”   现在屈襄要休妻,将她送回娘家,甚至许氏那边的父母都已经请过来了,她也不怕这个时候许姜还能弄出什么事来。   步入室内,半夏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服侍么?”半夏蹙眉质问侍立的侍女。   侍女战战兢兢,被半夏问到,都不敢说话。半夏看了一圈,心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直接到了内室。   内室里那股味道越发浓厚,疏于梳洗的气味让人觉得很不悦。   半夏碍于在许姜跟前,没有抬袖掩鼻。   “听说你想要见我?”半夏看着床上的人道。   许姜这段时日故意把自己弄得很是狼狈,好到时候,在屈氏众多族人面前告上半夏一状,谁知屈襄没事,还回来了。她把自己弄成这样,也落了空。   “今日你父母来了。”半夏越是靠近许姜,她身上的那股味道就越发浓厚,半夏不得已站在那里,“你这样,他们若是知道了,该心疼了。”   许姜听到她提到自己的父母,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夫主是真要把我送回去?”   “父亲已经知道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许姜呼吸一窒,过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她开口,半夏许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她不想在这里久呆,转身要走。突然背后传来许姜的声音,“我不知道,我究竟输给你甚么,明明我年岁比你更小,也更年轻,夫主为何对你还是恋恋不忘。还有家臣之前,明明我才是主母不是么,为何他们宁可听命于你,也不肯听我一句。”   半夏停下脚步,令侍女们都退下。   “你想多了。”半夏回身过来,她注视着床上的许姜,许姜憔悴的厉害,“我和父亲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甚么,一切都是你多想。其实你已经嫁给他,有大把的机会拢住他的心。”   “他想着的就只有你一个。”   “可是当初要嫁他的,也是你。”半夏不由得笑了下,“至于家臣,那是你真的笨,你从来就没有过实权,凭借一个身份,就想要当家做主,怎么可能?这宫邸里的一切你都清楚么?何况你的儿子还太小,怎么可能担得起这幅重任。家老看着伯昭长大,最忌讳的便是你这种继妻,偏偏你还要往上面撞。”   半夏说着,摇摇头。   “何况消息不明,你就真当人死了一样。如何不让人心冷?现在父亲已经对你死心了,若是再嫁人,记得吸取教训,不要这样了。你孩子在我那里,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他的。”   半夏说完,不等许姜开口,直接出门。走到帷帐那边,就听到许姜痛哭起来。半夏脚下没有停留半刻。   从许姜那里出来,半夏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甚至头脸都仔细擦洗过。她真的不知道许姜能作践自己到那个地步,屈眳抱着孩子进来,就见到许姜洁面盥手,身上的长衣都完全换了。   “回来了?许姜没有为难你吧?”屈眳嘴上闻着,心下做好打算,只要许姜不识好歹,他立刻让她下半辈子都不好受。   半夏摇摇头,“没有,她现在都那个样子了,还能对我怎么样。”   屈眳觉得也是,现在大局已定,屈襄是一定要休她回母家了,再闹也闹不出甚么,他抱着孩子走到半夏身边,“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想多了,这孩子一直在闹着要母亲,你抱抱吧。”   半夏刚伸出手,又缩回去,“你抱了多久?”   屈眳讶然,半夏眯眼打量他,“这孩子你都还没抱多久呢,你多抱抱,免得他一下就把你给忘记了。”   半夏既然都这么说了,屈眳自然遵命,怀里的小子老大不乐意,父子两人两双眼睛对瞪,最后孩子胆大包天,以下犯上,一下手巴掌就拍在他的脸上。   这么大的孩子不知轻重,那一推,也真是用尽了他浑身上下的力气,说不上疼,但也不轻。   “这竖子。”屈眳一手抱住儿子,一手把儿子的手拉开,“果然你是最招人嫌的,你母亲才是最好的!”   半夏差点没笑出声来,“当初你不是想着要个儿子么,现在儿子有了,不喜欢了?”   屈眳抱着怀里的小子,“没成想,他这么不像你。”   “不像我,那就像你啊。”半夏说着来了兴致,“说不定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屈眳听后,略有些沉默,他的眼睛从爱妻脸上转开,再次盯在怀中的小子脸上。这小子比前几次好,至少没有一抱他,就哭闹不住。不过哭是不哭了,但是他改为用拳头了。   这孩子不是像父,就是像母。这样万万是不可能和半夏相似的,难道真的像他?   屈眳想起了之前当初为了堂堂正正迎娶半夏而算计父亲的那一幕,他虽然到现在也未曾后悔过,但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这孩子难道是真的像他??! 第124章 谢谢   难道这孩子真的像他?   屈眳脑子里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完全止不住了。他盯着怀里的孩子,怀中孩子也毫不客气的盯着他,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似乎是要和他较劲。屈眳默默看了两眼。   “他果然像我。”   半夏整理好衣裳,听屈眳说起,她满脸遗憾,“都说男像母,女像父。儿子倒好,和你相识。”半夏说着话语一转,“不过长得不像我也没事,一个男子长得和母亲一样美貌,也没有甚么用处。”   她说完,回头就见着屈眳站在一旁看她,目光有些古怪,半夏极其不悦的蹙眉,“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屈眳有直觉,若是这个时候,他要是胆敢说一声说的不对,恐怕今夜他就惨了。   他点头,“当然这样,男子重勇武,当然长得和母亲一样貌美,那最好了。男子相貌好,到时候给他娶妇都方便不少。”   果然这话哄得半夏眉开眼笑,屈眳见到她笑起来,不由得松口气,看着她笑容满面,心情轻松喜悦之余,知道自己这次是逃过来了。   “半夏,要不我们也生个女儿?”屈眳乘胜追击,立即道。   他们反正不可能只生一个孩子的,只有一个孩子的话,那么嗣子没有弟弟帮衬,面对其他族人,未免压力太大。儿子肯定要生好几个的,但是女儿他也要。   女儿最好长得像她。   半夏一听,面上立即变得似笑非笑,“生那么多?”   屈眳尚且没有察觉到不对,“多子多福。况且,有个女儿,长得像你,那是她的幸运。我到时候一定好好宠她,给她在郢都内寻一个如意夫婿。”   半夏原本要爆发出来的脾气在他这一句后,立刻消散了下去,她颇为哭笑不得望着屈眳,“真的啊?难道不是和你的那些妹妹一样,给公女们做陪媵么?”   当年屈眳说起自己的那些妹妹,给公女们做陪媵毫无波动的模样,半夏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我们的孩子,我哪里舍得?”屈眳急了,急急的给自己辩解,“何况姊妹和女儿,不一样的。”   那些妹妹和他都是同父异母,哪怕有同一个父亲,不是一母所出,到底要疏远的多。何况妹妹们太多,他和她们也没有怎么相处,感情自然淡薄。女儿,又是她生的,怎么能一样呢。   半夏看他急急切切剖白心迹,觉得好笑。   不过看在他这么着急的份上,她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这事还是随缘吧。”说着,她伸手把屈眳怀里的儿子抱来。那小家伙,从父亲怀里被抱到母亲怀里,闻到熟悉的味道,一改之前的仇大苦深,满脸笑容,露出没牙的嘴,他一反刚才对父亲的冷淡,对母亲露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尖叫欢笑,一头扎到她柔软的怀里,乐不可支。   屈眳在一旁看着,差点没伸手把他给提出来。   “这小子当真可恶。”   半夏稳稳当当把孩子抱住,她回首瞟了他几眼,“之前不是说,和你像么?我觉得果然相似。”   屈眳憋屈莫名,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儿子像父,天经地义。看着这小子对半夏的黏成这么个模样,还真像他。但是他身上上下有那么多地方,为何就不能像像别的呢?偏偏要和他来抢人。   更糟糕的是,他还抢不过。   总不能拦着,不让孩子亲近母亲,不然他恐怕先要被半夏打的抱头鼠窜。   半夏抱着孩子,她指了指屈眳,“小子,那是你父亲。”   怀里的孩子抬头看他,满脸不解的啊啊叫了两声,看他那满脸委屈的小模样,恐怕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屈眳拉长了一张脸,半夏倒是好脾气,指着屈眳,“父亲。”   屈眳看着臭小子的嘴张了张,想要模仿半夏的发音,他沉脸过去,“叫父亲。”   话一出口,他就见着那张还淌口水的小嘴张了两下,很努力的发出一个单音。屈眳很不满意,又把刚才的词语重复了一遍。对于几个月的孩子来说,学说话磕磕碰碰,而且前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满嘴乱叫,少有人能真的说出完整句子的。   屈眳的要求对他来说实在要求太高,一双大眼睛满满都是泪光。   “哇!”还没等屈眳反应过来,只见着被半夏抱住的儿子,嚎啕一下哭出声来,抱住半夏的脖子哭的稀里哗啦。   半夏连忙抱住怀里的儿子,手掌轻轻在背上拍打来安抚他。一边哄,半夏一边对屈眳投去刀子一样的眼神。   屈眳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被半夏用眼刀剐来剐去,只有那个小子得到了爱妻所有的关注。一时间屈眳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那么急着要孩子,孩子一来就成了自己的情敌。   这小子生了干嘛呢。   半夏花了好半天功夫,终于把怀里的孩子给哄的止住哭声。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孩子,精力却要比大人都还要好,刚刚哭成那样,哭完之后,还能问母亲撒娇。   半夏哄了会,然后抬手继续指着屈眳,教他叫父亲。   和母亲长大的孩子,还是更多听母亲的话一些。小家伙把气喘匀了,然后磕磕绊绊的学着半夏的发音叫父亲。   一连学了好多次,才勉强冒出个和半夏发音比较相近的音节来。   “真聪明。”半夏夸了孩子几句,然后在儿子圆滚滚的脸蛋上亲了两口,孩子笑的没牙的牙床都露出来了。   屈眳在一旁阴沉沉的看着,“这么还是不行,我自小,想要听到父亲的一句夸赞,都要费上不少力气,必须比同龄人好上不少,父亲才会夸上一句。这小子,不过学一句话,翻来覆去才学会,又有甚么可夸赞的?”   他说着,阴沉沉的目光盯着儿子,儿子被他盯着,往半夏怀里躲。   半夏都不知道屈眳当年是怎么被屈襄带大的,心态委实有些扭曲。这样还是不行的。半夏觉得屈眳那个观念还是需要她扭转过来,她抱着哼哼唧唧老大不乐意的儿子坐到屈眳身边,把儿子放在地上,轻轻在他屁股上拍了下,示意他爬到屈眳那里去。   小孩子趴在地上,和只可爱的小兽一般,半夏看着他,两眼里母爱都要溢出来了。嘴里柔声催促孩子去屈眳那边。   只见孩子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往屈眳那里过去,然后孩子两手撑在地上,抬头看屈眳。屈眳眼光有些不善,但还有些期待,想要看看这小子到底会不会听话到他这里。正在他期待的时候,这小子掉过头去,直接朝着乳母的方向爬去。   屈眳的脸一下黑到了底。   半夏在一旁,憋笑憋的辛苦,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笑的肚子痛。她笑的趴在绨几上,一边笑的喘不上气,一边伸手揉着肚子,她一个劲的喊肚子痛,脸上的肌肉都笑酸了。屈眳黑着脸过来,伸手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伸手在她的肚子上揉揉。   她在自己的怀里,屈眳原本难看至极的脸色好转了些。   “好点了没有?”屈襄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稍稍用力,给她揉按。   半夏整个都靠在他的怀里,她笑的满脸发红,“你们父子啊,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几个月不见,父子两人就互相嫌弃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孩子还这么小呢,再长大点,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所以我话说生个女儿更好些。”屈眳道。   半夏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儿子都还没带好呢,就想着女儿了。女儿还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呢。”   半夏想起她自己父母对她的培养,感叹的厉害,“你不仅要教她男子知道的东西,还要教她自强自立。花费的心思和精力比男子只多不少。”说着她伸手和捏儿子似得,在屈眳的脸上轻轻的捏了两下。   “等你把这个大的带好再说吧。”半夏毫不顾忌屈眳的那颗都快要碎掉的心。   屈眳知道是自己离开的时日有些长,所以才导致孩子不认识他了。屈眳咬咬牙,抽空出来,多陪陪孩子。   谁知,父亲屈襄的速度比他快,自从回郢都之后,屈襄时不时就让半夏把孩子抱过去给他看看。弄得屈眳只能去屈襄那里看孩子。   屈襄对长孙很有耐性,才不会像屈眳那样。孩子有时谁愿意陪他玩,他就和谁好的性情。很快就和屈襄玩在了一起。   半夏在一旁看着,她抬眼往屈眳那里看看,果然看到屈眳满脸的仇大苦深。   半夏心里偷笑,她憋笑低头下去,免得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被屈眳看到。   “沉了不少。”屈襄伸手掂量了一下孙子,感受到手上的重量,他满意的笑了。屈襄看向半夏,“这孩子长得很好,辛苦你了。”   半夏笑了笑,她对屈襄行了行礼。   屈襄说完看向屈眳,“你怎么那个样子?”   屈眳的脸色都要黑透了,屈襄一眼就看出来,沉声呵斥。   说着,屈襄把孙儿抱起来,屈襄两只手撑在他的腋下,两腿正好踩在屈襄的大腿上。   “父亲,这孩子性子还是太顽劣了。”   话语说完,孩子就兴奋的踩了屈襄两脚。   屈襄却不买屈眳的账,他没好气的瞪屈眳一眼,“他才这么点大,再顽劣能顽劣到哪里去?再说了,他恐怕还不及你十分之一的顽劣!”   屈眳顿时闭嘴,原来父亲还记着被自己算计那事呢。   “等到许姜那件事了,我就给孩子起名。”屈襄转头过去和半夏道。   半夏点头。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急促,甚至在室内,都听清楚了。   屈襄脸上慈祥的笑容一收,才抬起头,家臣已经到了外面,“主君。”   “何事?”被人打扰了和孙儿玩闹,屈襄很是不悦,放下孩子。   “主君。”外面家臣的声音惊慌,“主母,主母自尽了!”   屈襄的神情顿时僵住,他瞪大了眼,满脸迷惑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家臣,“你说甚么?”   家臣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屈襄迷惑不解,“不至于啊。”   的确不至于,就算被夫家送回娘家,也根本算不上什么,许姜为何要自尽?   “现在许姜如何?”屈襄问。   “幸好侍女察觉到不对劲,发现的及时,只是主母流血太多。”   屈襄把手里的孩子交给半夏,自己起身去看看许姜到底怎么回事。半夏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她和屈眳互看了一眼。   屈眳摇摇头。   半夏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长辈的事,让长辈自己去处置,他们最好不要去插手。   屈襄过去的时候,侍女们已经在擦拭地上的血。许姜之前让人给她沐浴净身,而且还好好用膳,其他的人都以为她是接受一切,加上屈襄要送她回母家,侍女们帮着收拾东西,所以无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还是侍女请她查看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连连禀告几声都没有听到许姜的声音,觉察有些不对,打开门就见到满地的血。   幸好许姜几日没有用餐,力气不大,手腕上没有割出太大的伤口,冲进去的时候,伤口的血已经凝住了。   屈襄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许姜,许姜失血过多,此刻脸色苍白,手腕那里包扎起来,外面还透出隐隐的血红。   “她怎么样?”屈襄问医师。   “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还需静养。”   医师退下之后,室内就没有其他的声音,屈襄看了她一眼,眼里是说不出的嫌恶。如今他对她可谓是没有多少情谊。   “看好她,不许她再有自尽举动了。”屈襄吩咐左右,随后甩袖离开。   许姜那里如同一个筛子,只要过了一会,她那里的大事就在宫邸里到处传开了。廖姬知道许姜自尽的消息,正好和其他侧室们一起说话。   “真是蠢的够可以了。”廖姬听说之后,轻笑了两声,此刻许姜已经大势已去,就算还能留在宫邸之内,不被送回母家,在宫邸内也是颜面扫地,没有任何威严可言。   “要死了倒好。”另外的侧室也附和道。现在这一圈只有她们,何况她们也从来没有许姜当做主母看过,“现在没死成,惹出麻烦,还不知夫主怎么看她呢。”   “她也有今日。”廖姬冷笑。   许姜自尽未遂,让许氏夫妻又来了一回,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好说话了。毕竟一条人命,不是那么好搪塞过去,必须有个交代。   前面闹的鸡飞狗跳,最后等了好会,屈眳回来了。   “如何?”半夏问。   屈眳摇摇头,“这人暂时送不回去了。”说着他眼露同情之色,“没想到许氏家中这么难缠,父亲也真是辛苦了。”   他见过市井之人泼皮无赖满地撒泼的样子,卿大夫之家,最着重的便是仪态。没成想贵族若是真无赖起来,也和市井之人差别不大,只是不会和庶人那样披头散发满地打滚而已。   屈眳心中同情了屈襄两下,很快丢到脑后。许姜在他看来不值一提,若是许姜还敢做甚么,哪怕他必定要她的命。   至于父亲,那都是父亲的私事,毕竟当初也没有逼他娶妻。   屈眳伸手把孩子从半夏手里抱来,那小子被父亲抱起,依然还是满脸的不爽。屈眳现在却顾不得和儿子生气了,“小子,你长大成人之后,可要记得娶妻要慎重,不能随便承诺于人,不然你可就麻烦了。”   半夏在一旁闲闲接话,“娶妻不合心意,难道不会还有侧室么?”   屈眳脊背上就窜出一股凉意,“女子多了,家门简直要乱。父亲那么多侧室,半夏你可看见有甚么好处?”   半夏对屈眳的回答十分满意。   屈眳捏了下孩子的脸蛋。   屈襄被许氏闹得头痛不已,若没有许姜自尽未遂,许氏也不占理,但如今许姜气若游丝,许氏一闹,他还真拉不下脸,彻底和许氏撕破脸,休弃许姜。   休妻之事暂且搁置。不过屈襄也不恶心自己,不休妻可以,但他不会再和许姜同处一个屋檐下,将另外一处宫邸收拾出来,让许姜过去居住,对外只是说让许姜过去休养。   办妥之后,屈襄给长孙取名,单名一个瑕。   屈襄抱着得了名的长孙,笑的眼角的纹路全都起来了,过了会他迟疑一下,看向半夏,“苏己,这孩子,我有心亲自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不知苏己可愿意?”   说这话的时候,屈襄内心不由得一阵紧张。祖父亲自教养孙儿,乃是孙辈的幸事,无需长子愿意是否,只要说一声,把孩子带来就行。但在苏己这里,恐怕是行不通的。   半夏一愣,随后她半点都没有犹豫,“这孩子还是太小了,离不开人,而且甚么都不懂,留在父亲身边的话,只是给父亲添麻烦而已。何况父亲公务繁忙,若是再让他吵到你,那就不好了。”   屈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早就料到了。毕竟这是她第一个孩子,还没在身边多久,哪里舍得就这么把孩子送过来。   “还是再等等吧,等他知书达理了,不会给父亲添乱了,我们才敢让他到父亲身边。”半夏这么说了一通,屈眳自知她是不愿孩子送来,只能作罢。   家老看不下去,等屈眳回来,偷偷和屈眳道,“主君既然喜欢小君子,为何少主不将小君子送到主君那里呢?”   由祖父养大的孩子,在兄弟之中地位超然,尤其屈襄还是屈氏之中的领头之人,他养出来的孙儿,以后长大,在族人里自然地位超群。   让祖父来养长孙,不管怎么想,都是有益无害。   屈眳听后,“那此事我还得和半夏商量。”   “这……”家老见着屈眳要走,连忙拦住,“少主为何不自己做主?”   屈眳看了家老一眼,“我是孩子父亲,但她也是孩子母亲。若是要抱给父亲抚养,自然是要问她才行。”   “这,少主难道是怕苏己么?”家老说着,心里越来越觉得很有道理。   “少主成婚以来,苏氏的陪媵就一直没有见过,而少主也未曾纳娶侧室,这实在……”   “对啊,我怕她。”屈眳直接了当。   家老当时就听得傻了眼,“少主……”   试问哪个男子会亲口说自己畏妻,而且畏妻到连侧室都不敢迎娶的地步。   “家老不要操心这些了,我之前就无人敢嫁,若不是她,恐怕我这一辈子,恐怕就无妻了。至于侧室就别提了。”   见家老还要再说,屈眳道,“她不是寻常妇人,那些对于寻常妇人的做法,不要用到她身上。”   此话一出,家老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站在那里怔怔的看屈眳离开。   家老站在那里,想了好会。苏己的确不是普通女子,那些用于寻常妇人的办法完全不适用于她。   不远处半夏缓缓回身过去。   屈眳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去看妻儿。   不过今日他只看到孩子,在半夏拉着和孩子多多见面之后,那孩子渐渐的也不再对着他就是一副臭脸。   “人呢。”屈眳熟门熟路的从乳母手中把孩子抱过来,左右张望。   “伯己刚刚出去了。”侍女道。   屈眳抱着孩子,怀里的儿子,这段时日吃的越来越多,乳母的奶水都已经无法满足他,喂奶之外,还要另外熬些粳米糊来喂。吃的多,长得快,也越发沉了。   “走,父亲带你寻母亲去。”屈眳说完,连身上的衣冠都还没来得及换,直接抱着孩子往外走。   一出去,就撞见半夏。   “回来了?”半夏说着迎着他走来,伸手逗孩子一下,孩子见到她,立刻哇哇叫着要她来抱。   “嗯,一回来就没见到你,我还当你又要在外过夜呢。”   他从渚宫中回来,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半夏在宫邸里待不住,时不时就要去封邑看看。有时候天色晚了,撞上郢都城门关闭,她就会在封邑宫室里住上一宿才回来。   半夏摇摇头,“把你们丢这里,我哪里放心。”说着她走过来。屈眳抱着孩子走在她身旁,半夏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旁落下一吻。   柔软的嘴唇在肌肤上擦过,屈眳一下心跳的厉害。   虽然孩子都生了,但有时候他总觉得两人和以前也没有任何不同。   “谢谢。”半夏笑颜如花。 第125章 拥抱...   屈眳和家老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漏的全听了去。   家老所言,她很不服气,不过她也明白所谓局限性。家老反正看到的便是贵族男□□妾满屋,子女满地跑。何况屈襄自己也是这样,屈眳和他的父辈还有同龄其他人相比,实在是太独立特行,也难怪家老会过来劝他。   屈眳拒绝家老,半夏也不觉得理所应当。他做出的是超越自己,甚至可能会被人嘲讽讥笑的。   她也不能因为两人已经成为夫妻,就觉得理所应当。因为只有她一人,在这个时空里,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理所应当,只会觉得他惧内懦弱罢了。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理所应当呢。   屈眳两手抱着怀里的屈瑕,半夏时不时在人前做出一点亲密举动,屈眳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不但没有拒绝过,反而还热情回应。只是今日,她在他面颊上这一吻,总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有心事?”屈眳问。   半夏摇头。   屈眳继续问,“还是你封邑上出了甚么事?”   说完,屈眳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半夏的封邑就在郢都不远处,虽然说山水好,土地甚是肥美,不少卿大夫都眼红那块地,但她本身得信于楚王,自己也在封邑周围派遣了不少甲士。除非是令尹,不然谁也不敢轻易上门来招惹她。   屈眳在心里,立即把那些位高权重的卿大夫们过了一个遍。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屈眳发现在郢都之内,还真的没有几人敢来找她的麻烦。   现在的令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只沉迷于公务,对于其他事并不上心。突然屈眳想到了楚王几个兄弟。   “难道是其他几个公子想要谋取你的封邑?”屈眳问。   卿大夫封邑不同,封邑上的田地或是肥美或是贫瘠,得了好的,自然让人眼红,有时候想要抢夺别人的肥美耕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屈眳一想到还有这种可能,顿时连声音都冷了几分,透着一股泠泠的杀意。只要半夏点个头,他就立刻明里暗里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公子给整一番。   半夏哭笑不得,“我甚么时候说我封邑上出事了?”   她不知道屈眳的联想能力原来这么丰富,她有些无奈,“没有,真的没有。”   屈眳不说话,他仔细端详她的面孔,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半点口不由心,强颜欢笑之后,才放心下来,“那就好,我就担心你在外面受了委屈不说出来。”   半夏不服,“我是这样的人吗?”   半夏很想要去看看镜子,瞧瞧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受气包的脸,怎么屈眳竟然会认为她受了委屈不会说出来。   “……”屈眳仔细想了一下,“还真不是。”   “那怎么了?”屈眳问。两人又不是相隔一段时日未见,他也不过和之前一样,在渚宫里上朝回来,还没有什么让她如此热情。   “因为我爱你啊。”半夏笑道,她仰头起来,对屈眳浅笑。   嫣然巧笑的模样落入他的眼底,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更为热烈。忽然之间,他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面对心仪的女子,心头狂跳,口干舌燥,哪怕只是她轻轻一句话,偶尔露出一抹笑容,就能让他狂喜上半日。   半夏走了几步,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发现屈眳站在原地,他手里抱着孩子,两眼发直。   怀里的屈瑕看到母亲都已经走到了前面,但是父亲还呆在那里没动,不由得小身子往半夏那里耸了几下,见父亲还是呆在那里,没有挪动步子,不满的尖叫起来。   儿子的尖叫勉强把屈眳给拉过神来。   他嘴唇动了动,“半夏,你刚才……说甚么?”   他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确定甚么,但话语又问的很轻。生怕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看着他那个傻兮兮的模样,半夏只得走回来,“怎么了?”   屈眳两字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眼里熠熠闪动着些许希翼,“半夏刚刚说甚么?我没有听明白。”   半夏看到他这幅傻瓜模样,差点没有笑出来,要是真的没有听明白的话,就不会是这个傻样了。   半夏故意逗逗他,“我刚刚忘记我说甚么了。”   屈眳立刻就急了,“这才多久,就忘记了??”   她回头过去,对着屈眳委屈震惊的眼神,点点头。   怎么能这样!屈眳快要委屈死了。   怎么能一下就忘记了!   瞬间,半夏就看到屈眳委顿下去,就连额角那些碎发都无精打采的垂了下去。   “罢了。”屈眳垂头丧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抱着孩子和半夏继续往后室走去。   他那样子,简直见着伤心闻者落泪,半夏不忍心继续逗他了,“傻子,我骗你的,刚才那话我没忘记。”   “我爱你呀。”   屈眳其实听着这话不太清楚,但是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顿时原本暗淡的双眼一下明亮了起来。   他嘴上问,“你说甚么?”   “我爱你。”说完,半夏觉得可能这个告白实在是太过现代,屈眳这么个老古早的古董可能听不明白,“我中意你啊。”   半夏听到屈眳的呼吸有些粗重,望着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她之前的笑闹之心顿时烟消云散,目瞪口呆的看着屈眳。她是不是刚才逗屈眳逗的太过分了?   半夏有些心虚气短,她凑到他跟前,伸手把他怀里的屈瑕给抱来。   “伯昭你没事吧?”半夏担心问道。   她这一句把屈眳拉回神来,屈眳心中的情感如同惊涛骇浪,这么多年了,她像今日这般,直接把自己的内心翻出来给他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其实也是爱他的。却很少,不多。   这如何不让他激动。   现在还在外面,尤其手里还抱着孩子,不管干甚么都不方便。屈眳勉强压住心里的骇浪,他跟在半夏身边,慢慢走过去。   “许姜现在被父亲驱逐出去了,宫邸中一切的事都要你来管辖,可还习惯?”   半夏点点头,“都还好。”   许姜没被休弃,但也和弃妇差不了太多了,现在她被送到别邸,所有原本应当由主母来管的事,就都落到她的头上。   “反正之前不也是有人来管么,一切照旧就行了,到时候我按时派另外和他不是一个派别的人去查就行了。不是非得要自己事事亲为,案牍劳形的。”   屈眳被她的做法惊了一下,心下佩服的很。也越发的骄傲,这就是他的爱妻,他孩子的母亲。有她之后,这世上其他的女子都成了相貌平庸,资质愚钝之辈。   他有一妻,已经知足。何必还需要别的女子来搅合?   用了晏食,屈眳亲自上阵,教儿子说话,这次他付出的耐心多,终于在母亲祖父这两个词之后,怀里的小东西终于吐出了“父亲”两字。   半夏看着屈眳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甚好。”说着,屈眳伸手摸摸儿子头。   “你应该亲他一下,当做鼓励。”半夏道。   屈眳听到此言,身上都忍不住僵硬了下,他面有难色,压低了声音,“那怎么能行。父亲就该有父亲的样子,对于儿子就应该有威严,不能宠溺。更何况……”   半夏听他长篇大论的,突然他卡壳,不免有些难受,她反问,“何况甚么?”   “何况亲吻此事,我只会对你做。”屈眳这话说到后面,身量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到了。半夏暗笑,屈眳抬头和她对视。   最后半夏对着他如火一样热情的双眼,咳嗽了两声,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   孩子一走,屈眳就迫不及待的屏退左右,直接把她抱入怀里。两条手臂紧紧的将她圈在怀中,下了不少力气,免得她挣脱出来。   屈眳低头压在她的嘴边,咬她的耳朵,“把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再和我说一次。”   半夏两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软娇嫩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辗转厮磨,缱绻无限。   “只是想听?”半夏抬眼问,笑容里格外的不怀好意。   她放开手,在他的怀里翻了个一个身,就这么面对面。她看到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   “那半夏想要如何?”过了好会,终于屈眳开口。   半夏不答,她贴上去,嘴唇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我爱你。”   而后唇吻在他闭上的眼睛上,“我喜欢你啊。”   “你个小傻子。”她柔软的唇,点点的辗转在他的面庞和鬓发上。   他此刻将成熟全都褪下,在她面前的,不过就是一个急需她宠爱的男人而已。她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呼吸,都能惹得他方寸大乱。   半夏很满意,也很喜欢他此刻轻轻抽气的样子。   真是……   “太可爱了。”   屈眳如何也听不懂她这话语里的意思,但照着之前她说的那些话,应当也是一个意思。屈眳扬起嘴角,她的吻还在继续,落在肌肤上的时候,就像是春日里的雨滴。温柔而舒适。   过了好会,半夏沉迷在他脖子上留各种细细小小的淤痕,冷不防他一条胳膊圈上自己的腰,然后翻身把她压到下面。   他积攒的热情和火山石一般,不是她这种温柔的抚慰能压得住了。   屈眳用了半夜的时间,让半夏知道他的热情如何。   第二日半夏带着孩子过来给屈襄晨昏定省。行了礼,站起来就要坐到一旁去,谁知道一站起来,昨夜被屈眳折腾了大半宿的后果就出来了。腰腿酸软,一个没有用到劲,就在屈襄侧室的惊呼中坐下来。   幸好在一边的屈眳眼疾手快,抢在她一屁股敦在地上之前,伸手就捞住她的胳膊,整个将她拉起来。   现在寒冬腊月的,地上虽然不是石板砖,但砸在地上若是伤筋动骨的,也不好。   屈眳伸手的及时,半夏才没有尾骨砸地上,不过她还是满脸惊魂未定。   “苏己怎么了?”屈襄着急问道。   “父亲放心,苏己没事。”半夏伸手轻轻在胸口拍了拍,回头对屈襄道。   左边作者的侧室们都是过来人,看到了忍不住掩口笑,“夫主,这是好事哩。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苏己就又要生小君子了。”   说着侧室们的眼神不约而同的都带上了些羡慕。   夫君只有她一个,恐怕都没怎么尝过独守空房的苦楚。很快就会怀上第二个孩子了。   侧室们话语调笑,屈襄心头不由得泛起尴尬,他狠狠瞪了屈眳两眼。   这个竖子真是行事不知轻重!   屈眳感受到父亲的怒视,心头不但没有任何委屈,反而还得意洋洋。他低声问半夏,“还好吗?”   半夏的胳膊被他一手紧紧的搀住。她的腰也被抱住。整个人都被他用力气提着。   “苏己坐吧。”屈襄看不惯儿子在众人之前如此孟浪。   屈眳便扶着半夏在席上坐了。   这时候朝食被端了上来。用完朝食,让人收了食案等物,屈襄开口道,“君夫人有身,家中需有人向夫人道贺。”   “国君那里,我和伯昭去就可以了。君夫人那里,许姜有伤,不能入宫。苏己,此事拜托你了。”   楚王后宫妇人甚多,那么多女子,自然早早的就有了子嗣。但是君夫人有孕,意义别样不同。   是值得庆贺的大事。   半夏应下,屈襄让众人下去准备,去见君夫人也没甚么太多准备的。只要把仪表整理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家中没有大事,只有她这里有两个孩子,再三吩咐乳母们小心照料之后。她便乘车离开。   屈眳的车就在她旁边,她撩开帷裳就能看到他。   天气寒冷,屈眳在车上隔着一段距离,还在车上嘘寒问暖。   “要不要让人给你加个炉子?”那边屈眳问道。   这个天冷的有些厉害,湿冷的时候,身上不管穿多少,手都是冰凉的。   “算了。”半夏摆摆手。   人都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折腾。   屈眳在前朝,而半夏直接奔向后宫。前朝那个地方她去过,后宫也去过。渚宫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大变。哪怕没有寺人的带路,她也自己能走到夫人宫面前。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宫了,楚王有事,不会亲自召见她,而是会派人到她跟前来问。   这里不是现代,就算是现代,结婚有家庭的上下级也要避嫌,楚王这么做,才是最妥当的。   除非必要,否则能不见面,那就别见面比较好。   夫人宫里早就有不少贵族女眷等着,见着半夏来,不管年龄地位,脸上都露出些许敬畏。   那种敬畏并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是关于她能力的种种。   任凭身份再高,也没有她的本事。何况昔年和她作对的那些人,不管是夫人陪媵叔嬴,还是左尹侧室巴姬,一个两个全已经殒命。这还是明面上的,当年多少女子嫉恨她的容貌,暗地唾骂她简直就是当年纣王那个苏妲己重现。但是到现在,她们也只是敢在心里或羡慕或是嫉妒,不敢再真的作甚么。   半夏进来,就察觉到气氛和之前有些不同。她并不放在心上,别人想什么,那都是别人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善恶随缘,对她友善,她自然会以友善相待。要是对她生恶意,想要做什么,那么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一进来就笑的和气。从屈眳的关系算出去,和在座的不少贵妇人都是亲戚。她笑的可亲,其他妇人知道她的厉害,也都是笑颜。   “夫人至。”寺人们尖利的声音,把众人的重点从半夏身上拉回到季嬴身上。   季嬴在傅姆的搀扶下坐在茵席上,她抬头看下去的时候,贵妇们已经调整好坐姿,俯身下来跪拜季嬴。   季嬴受了贵妇们的跪拜,她的视线在贵妇里逡巡了两回,落到半夏身上,“苏己。”   半夏出列坐下来,“拜见君夫人。”   季嬴都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半夏算是她在郢都里为数不多的友人,见到她,季嬴十分开心。   “多日不见,苏己可还好?”   “多谢夫人记挂,小女一切都好。”   季嬴就笑了,她让其他贵妇先回去,留下半夏一人,季嬴让她坐的离自己近点,“家里的小君子可还好?”   屈襄得了长孙,郢都里的人早就知道了。而且人人都说屈襄极其喜欢这个长孙。   “一切都好。”半夏说着看了看季嬴此刻依然还平坦的小腹,“夫人可还好?”   季嬴摸摸自己的肚子,满脸笑意,“还好,只是最近宫内国君调了很多人过来。”   “夫人之子甚是贵重,若是公子,以后就是太子了。”半夏好话不要钱,一箩筐的全都往外说。   季嬴眼里的笑意一直很旺盛。说着,她看看左右,“苏己,你告诉我,生孩子到底疼不疼?”   半夏也不知道怎么说,“疼是疼,不过顺着阵痛,好好用劲,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话说的她心里发虚,季嬴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准备了好些物什,都是小君子这个年岁用的。都是赠予苏己的。”说着,季嬴让寺人把那些漆盒拿过来,打开了,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那些东西。   “原本我还令人准备了木剑,不过听说那些都是要让屈大夫自己准备的,所以我也没准备了,苏己看这些可都还好?”   东西都是好东西,季嬴打算送出手的,必须是好东西。   “很好。”半夏看了一眼,脸上笑意盈盈,只是笑容上还有几分敛然,“只是让夫人破费了。”   “这点算甚么呀。”季嬴捧着肚子,她现在肚子都还没显露出来,只是周边人的狂喜,还有慎重其事,让她难免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边的傅姆照着周礼那套来劝她,规范她的行为举止,季嬴感觉自己身上像是被套上了无形的绳索,让她喘不过气来。但这些和楚王都不好说的。   楚王是她的夫君,但也是国君。每日里忙得都不见人,只有夜晚才会到后宫和妇人过夜。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没有,也没机会说。见着半夏这么个熟人,她才把心底的心事掏出些许。   “苏己以后多多进宫吧。我呆在宫里也孤孤单单的。”季嬴说完,惊觉自己这话有些太露骨了,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这一两分的女儿态,让半夏笑了,“夫人若是不嫌弃小女,小女也乐得进宫来叨扰夫人。”   季嬴笑了,她看看左右,此刻宫室里就只有她和半夏两人,傅姆也被她打发的远远的。   人远了,她露出疲态,“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苏己。”季嬴说着,含笑看她,眼里是满满的羡慕。   半夏心里对季嬴生出些许怜惜。   屈眳在宫门口伸长了脖子,等半夏出来,不怪他小心谨慎。若不是许姜是个扶不上墙的货色,他一定不会让半夏来。当初楚王做过的那些事,他一点点的都记在心里,半点都没有忘记。   虽然道楚王干不出抢卿大夫发妻的事,但楚王此人也是最受不得诱惑的。美色当前,他自己就能忍不住。   屈襄之前派人过去到夫人宫,现在应该过来了。   屈眳等的有些心焦,屈襄在一旁看着,“你若是等不了,那就先回去。”   “……父亲说笑了。”屈眳回道。   他不放心楚王,同样的,他也不放心自己的父亲。   幸好过了一会,半夏终于来了。屈眳走过去,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言语着急,但还有几分委屈。   半夏不知道他在等待的时候,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让他这么委屈,她立刻低头,“没事,就是夫人和我多说了会。父亲派的人一来,我就出来了。”   听到这话,屈眳面色缓和了下,他亲自扶着半夏上车,然后走在前面,带她离开。   渚宫这地方,她留在这里他不放心,还是带回去好!   半夏回家就把季嬴送给她的那些弄具给儿子还有许姜的孩子玩。许姜的孩子放在她这里,但并不用她亲自照顾。   半夏把弄具分给他们,每人得的东西都是一样的,看不出她偏心。   屈眳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到底要冷淡些,只是跟在半夏身边,吩咐乳母几句,就让抱下去。   半夏忙完这一切,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屈眳握住她的手腕,“累了?”   她点头,随即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我今日从宫里回来,就想,有你真好啊。”   屈眳的嘴角为了她这话,微微翘起来,他低头,嘴唇贴住她的耳朵,“巧了,我今日看到那些女眷,想的也是这话。”   怀里的人动了动,半夏明亮的眸子转过来,她脸上似笑非笑,“你看别的女子了?”   屈眳僵住。   不、不对啊—— 第126章 苦恼...   屈眳不知为何,明明就是讨她欢心的话,弄到最后竟然把自己给套进去了。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女人,一下张口无言。   半夏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位置,望着屈眳的目瞪口呆,心情甚好。她冲屈眳挑了挑眉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说说啊。”   “那些都是我的长辈。”屈眳脑子转的飞快,他满脸肃穆,背脊挺得笔直,若不是半夏这么缱绻万千的窝在他怀里,恐怕还会有人以为他在祭祀先祖。   “长辈?”半夏眉梢挑动了下。   屈眳继续道,“也有几位同辈,不过那些都是有夫之妇,除去同族的亲缘关系之外,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半夏听着,憋笑几乎憋的内伤。她不过就是突然抓住他话语里的漏洞,出言逗一逗他,谁知道他一张嘴竟然什么都给她招了。哪怕招出来的都没甚么,但他这一副恨不得自证清白的小模样,着实可爱的厉害。   为了把屈眳吓的更实在一些,半夏眯起眼睛,双眼顿时高深莫测起来,就连脸上都是似笑非笑。   屈眳顿时心跳如鼓,心下反反复复把自己刚才那话给想了好几遍,都没能挑出这里头到底哪句不对。既然挑不出,屈眳也弄不明白为何半夏会这么看着他。他肩膀一垮,露出一副听凭处置的悲壮。   半夏这下终于熬不住了,她哈哈大笑出声,手捂住肚子,笑的哎哟直叫。   屈眳一看,顿时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气的咬牙切齿,伸手把她给翻过来,“你呀——”   说着,一双手就滑入她的腋窝下,那里长着她的痒痒肉,不碰还好,一碰她就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死去活来。   果然,半夏左右扭动着身躯,还是没能逃脱他那双魔掌。她笑的眼角泪光直冒,最后哎哟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声比一声软,湿润的几乎一握就能掐住汁水来。   “好人,饶了我吧。”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喘不上气,肚子那儿的肉,都笑的发疼,还笑她就要真的满地打滚了。   屈眳被她娇娇软软,又可怜兮兮的求饶弄的骨头都酥了一半。既然她都已经知道错了,出声求饶,再这么咯吱下去,只会显得他气量太小。屈眳的手从她的腋窝下伸出来,半夏这才能趴着那儿喘气。   她一边喘气,一面娇嗔的瞪他,眼里盛满了水光。屈眳目光下移,见着她双腿曲起,只是在裙裾外露出一点细白。他伸手把她揉入了怀里,还没等她抗议,就立即把她拆吃入腹,饭菜让他受了那么一顿吓,怎么也要让他拿点好处,不能让他白白的就吃了那亏吧?   半夏扶住他的肩膀,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被推到在下面。   “猫!馋猫!”她纤细漂亮的手掌扶在他的肩膀上,一声高一声低的指责他,不过那声音停在耳里娇软无限,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威慑可言。   屈眳一下含住她的嘴唇,把她所有的话全都吞到肚子里,免得她再说什么让他憋不住的话来。   半夏轻笑,抱住他。   季嬴得了半夏的同意,时不时的请半夏过去陪伴她。   季嬴自觉身边没有多少人能陪她,后宫妇人们出自不同的诸侯国,和她只有表面上的和气,至于自己的陪媵,时日久了,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颇为觉得无趣。有半夏陪在她的身边,多少能得到些许慰藉。   外面下了一场雪,半夏陪季嬴在外看雪景。   “苏己,我真羡慕你。”   半夏听到季嬴这话,她裹着狐裘看过来。身上的狐裘是屈眳亲自去猎来的白狐,毛色纯正,一根杂毛也没有。就是宫廷里的妇人也没有她身上这么一件。   楚地的雪,下的格外缠绵,雪花积攒在一起,轻飘飘的落下来,略带点寒风。她脸颊边的如针般的毛发被吹动,在她脸颊边扫来扫去。   “夫人?”半夏疑惑问。   “不仅仅因为苏己有个好夫婿,更多的,相比别人,苏己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季嬴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叹,“苏己应该能明白吧?我和苏己,已经是认识这么久了。苏己应当知道我说甚么。”   半夏点头。季嬴羡慕她有屈眳那样的丈夫,也羡慕她能自由自在。   “我来是为了让秦楚两国的结盟更加紧密,现在只要生下太子,好好照顾他长大,那么我的使命也完成的差不多了。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骑马了。”   秦国先祖曾经为商王放马,秦国境内多马匹,哪怕是公女们也是骑马的好手。只是她来楚国之后,骑马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她及笄之后,身边所有人都不准她骑马了,唯一的一点乐趣都被人拦住,季嬴越发羡慕半夏。   半夏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有自己的封邑,虽然有人和她说,这和当年商王的做法相似,不可取。但她不觉得有什么。   她还很羡慕,她也希望和半夏那样,可以无拘无束的。   “夫人不要想得太多了。”半夏道,“有孕妇人思虑太多,不是好事。不过夫人想想,以后若是夫人想要出去看看,带着太子出去,不是挺好的么?”   季嬴顺着半夏的话想了一下,果然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就算真的我想出去,恐怕也带不出去。”说着,季嬴看了半夏一圈,“都来了好几次,也没见着把小君子带来。”   季嬴这些日子,特别喜欢看那些不大的小孩子,后宫里也有侧室带着孩子来觐见的,但其他侧室的孩子,不能留太久了,怕要是孩子突然有个不好,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何况楚王和别的妇人生的公子,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渚宫里她是寻不着了,不妨碍她往半夏这里带。   “孩子太小,而且太闹。”半夏说起自己儿子,恨不得摇头,家里那个爬的几乎是满地跑,而且特别喜欢丢东西,手里抓到什么丢什么,幸好还有那么多的乳母侍女照顾,若是和现代一样,让她和屈眳两个人来,恐怕都对付不过这么一个小混蛋。   家里闹也算了,反正自己孩子,自己叫人看着,也不会出去讨别人的嫌。   “闹?”季嬴满脸迷茫。   半夏迟疑一下,还是不和季嬴说自家小混蛋,“就是不知礼,他连他父亲都能闹得束手无策,更何况叫人抱入宫里来。夫人喜欢他,小女很高兴,但若是他年幼无知,吵闹到夫人就不好了。”   季嬴听说之后,笑了下,神情有些揶揄,“那小君子是像苏己,还是像屈大夫。”   “自然像他。”半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把儿子太吵的帽子给戴在屈眳的头上。   季嬴听她如此毫不犹豫,不由得笑出声了。   “夫人在笑甚么?”楚王的声音传来。半夏抬头看,见着楚王已经走过来了。   楚王的视线在半夏身上停留一会,再去看季嬴,“夫人怎么在外面?”   说着,楚王看看天际,此刻天上不断的飘落雪花。不冷,但也算不上暖和。   季嬴两手都在袖子里,“妾在宫室内呆的太久了,觉得心口有些闷,便出来走走。”   “夫人有身,受寒便不好了。”楚王道。   他语气平常,半夏在一旁听着,觉咂了半天,也没能从他这话语里能挖掘到多少温情和关心。   “就出来一会。妾在宫室里都足足呆了几日没有出来了。”季嬴是真的在宫室内呆的有些怕了。   冬日里宫室窗棂全都要厚厚的封起来,哪怕白日,宫室内也是昏暗如同黑夜,需要点灯火照明。   一日两日还好,可是时日一长,真的让季嬴有些吃不消。   季嬴满脸恳求,楚王想起她肚腹里的太子,不打算由着她,正要开口,就听半夏道,“国君,冬日室内昏暗,孕妇待久了,的确心情不畅。而且长时间坐着不走动的话,不管对大人还是肚子里的胎儿都不好。”   楚王满脸意外,季嬴也望着她。   楚王听后,“既然如此,那么夫人可以赏景一会,不过不能太长。”   季嬴满脸惊喜,“多谢国君。”说完,她回头过去,对半夏感激一笑。   还没等半夏做出个不用谢的表情,就听楚王问,“左尹可还好?”   半夏立即答好。   然后楚王就慢悠悠的把屈氏家里那些能叫得上名号的都给问了一遍,半夏答到后面,满脸无奈,“回禀国君,此人和小女没有见过几次,小女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此人已经前去伐舒,苏己连这个都不知道么?”楚王凉凉开口。   半夏沉默以对。   “苏己好歹也是将来屈氏主母,对于这些该多多了解才对。”楚王沉声,似是不满。   半夏觉得好笑,屈氏的事,楚王这么多话。之前看他和季嬴,也没说过这么多过。   腹诽一番,她脸上摆出笑容,“是,多谢国君教诲。”   她一笑,楚王基本上就不说话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一同缄默下来。顿时气氛就隐约有些尴尬,季嬴左右看了一会,开口要说话,见着一个小臣远远的跑来。   在这个寒冷的天里,小臣跑的气喘吁吁,额头上甚至有了一层汗珠。   “国君,大事不好!”小臣跑来立即道。   顿时三人的眼睛全都看了过去,   楚王对季嬴道,“苏己陪着夫人回去。”   说完,他和小臣就先离开了。过了一会,季嬴这边的寺人就打听到了消息,说是楚军和晋军打仗,失败了。楚王大为震怒,正召集卿大夫们在前朝发脾气。   “现在国君脾气很不好,听说国君都还拔了剑,把地上给砍出一个窟窿出来,夫人可要小心,不要撞上了。”寺人说起楚王发怒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   半夏回头和季嬴道,“夫人这几日该吃吃该睡睡,国君那里自然有人照料。”   季嬴点头,“你也是。不要撞到他了。”   半夏从渚宫回来,车驾还没来得及停下,就见着家臣跑出来,家臣和宫里的那个告知楚王消息的小臣一样,满头都是汗珠,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急的。   “伯己可算回来了!”家臣扶着车轮,上起步接下气。   “怎么了?”半夏见家臣这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家中出事了?”   家臣立刻站好了,“伯己快去看看吧,主母,主母回来了!”   宫邸内现在一片狼藉,许姜站在堂上,她刚刚一巴掌打在一个劝阻她上堂的侧室脸上,“你是甚么货色,竟然也来敢阻拦我!”   侧室也是贵族,冷不防被许姜打中,恼怒之下,险些上来和许姜厮打。   一地鸡毛里,有人眼尖的瞅见那边进来的半夏,“伯己来了!”   一时间,喧闹全部褪去。   半夏缓缓进来,她看到差点没厮打起来的两个女人,还有站在许姜身后满脸惊慌失措的许姜母亲。   “苏己。”许姜看到半夏,神色惊慌。她今日上门,还是听说半夏入宫陪伴君夫人之后,才敢过来,谁知她竟然回来的这么早。   半夏微微一笑,“怎么回来了?”   说着,她面上露出很是困惑的神情,“父亲没有告诉我,要准备许姜回来的事宜。”   没有发火,也没有高声呵斥。短短两句话,就让许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原本还耻高气扬的人,顿时委顿下来,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   侧室见半夏把许姜的威风全给按下去了,捂着脸冷笑,“是啊,伯己说的对,夫主可没让你回来!你寻死不成,夫主让你在外好好呆着,夫主没有发话,你回来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人。果然是嫌弃自己改嫁不出去了吧!”   侧室们原本就看不上许姜,再加上许姜被屈襄驱逐出门,哪怕没有直说休妻,却已经和休妻没有太多区别。   许姜脸上青青白白变了个遍。   她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些侧室,直接就向半夏走过来。   半夏看到许姜走路的时候,左腿有小幅度的瘸。   “我有事见夫主,还请苏己引见。”许姜说着,对半夏行礼。   半夏见状避开去。   侧室见状不依不饶,“恐怕夫主也不愿意见你,你也莫要为难苏己了。”   半夏看了那侧室一眼,侧室被扫了一眼,立即不作声了。   “现在渚宫里有事,国君召集卿大夫们在议事。父亲眼下并不在宫邸内。”半夏把话说完,就看到许姜身体一颤,“何况之前甚么情况,就算你我不说,恐怕许姜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就算留在这里,恐怕父亲也不愿意见你。”   许姜抬头还想说什么,许姜母亲上来把她搀扶起来。   “许姜刚才失态了,苏己不要放在心上。”许姜母亲连连向半夏道不是,搀住女儿离开。   许姜被母亲搀扶起来之后,满脸不甘,想要挣扎,被母亲再一次紧紧搀住了,拉着往外走。   走了几步之后,许姜突然回头来,“苏己,听说我的儿子,在你这里,我儿子还好么?”   “放心吧,一切都好,上次父亲抱了下,还说沉了不少呢。”   许姜这才离开。   到了屈襄回来,半夏才知许姜为何要过来。许姜父亲和晋军作战,遇上斗心。斗心对楚军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加上又知道楚军的弱点,两军对战的时候,斗心用了计谋,让前头战车的马身上披挂上虎皮,惹得兵车这里阵型大乱,从而被晋军击破。   半夏想起在宫里小臣禀告楚王的那句大事不好,想来应当就是这个了。   “那现在许大夫如何?”屈眳问。   “不知道,他此次大败,国君盛怒之下会不会问他的罪,谁也不好说。”屈襄说着,想起之前两家为了许姜闹得不可开交,不禁有些头痛。若是许氏肯好好和他说话,他也会和他们提醒两句,斗心已经出奔晋国,让他们小心。   可是闹成那个样子,提醒自然无从谈起。   “……许大夫怎么了?”半夏看向屈眳。   屈眳回头道,“他这次败了,按照往例,就算国君不治罪,他也要自刎谢罪。”   楚人好武,性情彪悍,同样的对于征伐之事,更是看重。若是赢了那也罢了,若是输了,将领不管地位高低自刎谢罪。   半夏眉头皱了下。   屈襄摇摇头,“罢了,许氏的事,我也不想再管。我要是管了,指不定他们就又要闹上门来,于我又有甚么益处。”   他看向半夏,“苏己,现在宫邸内是你在主事,以后不要让许氏的人上门。”   半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屈襄打定主意不管许氏,也不管许大夫的死活,反正生死就看楚王的意思。若是楚王不想他死,自然会派使者过去阻拦。若是真的要治罪,自己自刎比五花大绑被司败讯问最后还是免不了人头落地要体面。   屈眳见半夏有些出神,伸手把她抱了,他喜欢搂住她的腰,一把细腰一条胳膊就能搂抱过来。   屈眳低头嗅她的身上的香味,和方才孩子身上那股奶味一对比,他满足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爱妻抱着更好。那小子浑身上下都是奶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的掉。   “在想甚么,这么入神。”   半夏把今日许姜来了和屈眳说一下,“我没和父亲说。”   “没关系,庶母们肯定会和父亲说的。你没说也没事。”屈眳说着,他想起半夏的心肠一向很软,“许氏不要去掺和,你也见到之前这家人蛮横起来到何种地步。便宜都占到了,还不够,还要占光。许姜那个脾气,若是说不是父母惯出来的,谁也不信。”   “我只是想一下而已,没有想要帮她。”半夏伸手轻轻在挂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拍了下。   屈眳眨眼,“真的?”   “真的!”半夏不知道为何屈眳这么对自己不放心,难道她真的长得很善良?   屈眳在她脖子那儿蹭了蹭,脖颈那里涌着无尽的暖意,温暖之中还浮着令人迷醉的馨香。   他在她脖颈上吮了两下,“那就好。许姜可不是甚么好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可憋着劲对你使坏。没我都不知道会出甚么。”   半夏听后,轻轻的咦了一下,“她打算做甚么?”   屈眳正要说,又马上打住。都已经过去了,再提没什么意思,只要她知道许姜不是好人就对了。   半夏却来了兴致,回身就抱住他,“到底甚么事啊?”   屈眳却不回答她,两眼直接翻着看别处,半夏等半天都没有听到屈眳回答,她眯起眼睛,模仿起他深沉的模样,谁知这模样一摆出来,就被屈眳一掌给捂在了脸上,“你这样可不像我。”   这不像,那还怎么像!   半夏把脸上的手给拉下来,猛扑上去,直接坐在他的腰上,抓起锦枕,对他进行劈头盖脸的光爱。   楚王并不打算宽赦失败的将领,屈襄在大门口那里直接被披头散发光足的许姜给堵住了。   许姜跪在地上请屈襄伸出援手,屈襄被堵在门口,外面是来往的卿大夫,一时间进退两难。   前头一片鸡毛,半夏见状,立刻找个理由开溜。和屈眳两个一道。   屈眳就不爱管父亲的闲事,半夏就更不想管。   屈眳也不另外叫人准备车辆了,直接和半夏坐一辆车。   “下次我们三口直接到封邑上。”屈眳长长舒出一口气。宫邸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父亲和弟妹们也就罢了,还有不少其他女人。这些女人果然和他以前想的一样,都是一群麻烦。   屈眳有些好奇,经过这么一次,父亲还会不会觉得有那么多女子是好事了。   半夏听着就来了劲头,“甚么意思?”   “父亲这里人太多,随便出点事都叫人头痛。”   半夏倒也无所谓,因为她和屈眳的居所离屈襄其实不近,屈襄平日里也很少打扰夫妻的生活,所以半夏没有觉得难以忍受的。   要难以忍受,也该是她这个媳妇。没成想,最后没能忍住的却是屈眳自己。   这让半夏可要笑的不行了。   “可是我们去了,父亲会不会派人追上来?”半夏反问。   屈眳一下词穷,他竟然没有想到父亲。父亲这么疼爱长孙,一定不愿意他们把孩子也带走。到时候说不好亲自追上来。   怎么办   屈眳陷入了苦恼中。 第127章 新年...   屈眳想着如何带着爱妻和孩子远离父亲的那个沼泽,年纪一把,却还不知道如何处置男女纠纷。他不耐烦日日看到那些女子哭闹,男子之间的纠纷好办,不过是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或者直接兵戎相见,总有个利益可图,迟早有一日可以见胜败。   但是父亲的那些女人,哭闹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而且喜欢用心机,常常叫男子戳手不及。等他知道的,都是一些要害人性命的阴毒招数。   不管是当年的巴姬还是现在许姜,几乎没有一个例外。那些女子在他眼里,也早从无害变成了吐信毒蛇。   屈眳对那些几乎没有正眼看过的女子们提起了警惕心,顺带着,他不想让半夏和儿子去和那些女子打交道。   “现在太冷了,你又临近年末,渚宫还是家里都是一堆事。这个时候不管你还是我,想都别想跑。”半夏听着屈眳的一番话,手肘屈起轻轻的在他肚子那儿碰了碰。   “我不就是这么说一说么。”屈眳委屈。   正说着,一辆车从他们车旁经过。   女子乘坐的是帷车,四周挂上帷裳。半夏没有让人把帷裳给放下来,原本冬日里天色就比较昏暗,要是还把帷裳放下来,车内又没有灯火,到时候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旁边经过的那辆车也是卿大夫的车辆,看到车里的屈眳,顿时两眼圆瞪。完全没有想到屈眳竟然还和妻子同乘一车跑出来了,见到两人亲密的贴在一起,那车上的大夫,脖子像是被人从后面吊住似得,伸的老长。   半夏这车走的不快,那车都走到前面去了,结果车上的人脖子还扭过来。半夏看去,突然那男人啊的一声,捂住脖子满脸痛楚的扭头过去。   想来是应该扭到脖子了。   半夏看着那大夫呲牙咧嘴的捂住脖子扭头过去,忍不住笑。   屈眳在一旁吃醋,黑了脸,“扭了正好,夫妻两人同乘一车,难道没有见过么?还一个劲的看,扭了正好!”   到现在,屈眳还是讨厌那些男人看半夏的眼神。恨不得把那些男的都一脚给踹走了。   半夏闷笑,她伸手在屈眳的背上好好的给他拍拍,免得积攒了一肚子的火去楚王面前。   “刚才那个大夫长得可真丑。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半夏哄他。   谁知说出来,屈眳幽幽的看过来,“你刚才看他了?”   “……”   原本是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不知为何从屈眳的嘴里说出来,格外的让她心慌。   屈眳眯眼起来,半夏一下词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话威力那么大?   能不能直接就这么笑过去?半夏脑子里飞快转。   但她有预感,她要是这么做了,指不定屈眳能把一缸子的醋全给喝下去。   “看了一眼。”半夏最后老老实实,“但是也只是一眼,还是看到他扭脖子呢。才没有看其他的。”   说着,她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脸庞上就留下一团淡淡的红。   “我就真的只看到他扭到脖子啦。”半夏可怜兮兮的。   屈眳定睛看了她好会,终于半夏看到他的唇角往上勾了勾。她精神一震:这应该就是不生气的意思了?   半夏加油努力,抬起袖子,趁着屈眳不注意,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她可比屈眳要放的开多了。屈眳只会笨嘴笨舌的和她解释,她不仅仅会解释,而且还亲亲抱抱他。   他应该很喜欢她的亲近吧。   果然屈眳的脸色缓和,他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捏一下。   “等到夜里,我才于你算账。”   夜里算账,还能是甚么。半夏伸手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后怕的模样,屈眳的自尊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两人腻歪着,就剩下两边的竖仆还有坐在车前的御人,目不斜视。   这两位时常这样,他们从一脸震惊到偷偷摸摸看,再到熟视无睹。   再过不了多久,这两位就又要给屈氏添人了。   屈眳和半夏甜甜蜜蜜,原本应该着急的路途变得一下活色生香起来。屈襄这边确实头痛欲裂。   他让许姜进来,谁知许姜下定了决心,若是屈襄不答应,她就一直跪在那里不起来。   屈襄耐着性子,劝说了两句,谁知许姜不肯起来。   “夫主不答应我的话,我就一直跪在这里。”许姜知道现在能拉许氏一把的,只有屈襄一个。不管用任何办法,她都一定要让屈襄点头。   “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想甚么,外面天凉,你跪在这里,膝盖会出事的。”屈襄缓和了面色,念及两人到底还有夫妻名分,她也是为了父亲而来,没有动怒。伸手去扶她,谁知许姜就是不起来。   “夫主,求求夫主救救父亲。父亲也不是故意的。”许姜感觉到屈襄施加在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心里一软,委屈倾泻而出。   “求夫主,求求夫主了。”说着,许姜挣扎着就要给屈襄叩首。屈眳脸颊抽搐了下:他还没死,用不着许姜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以头叩地呢。   “起来!”屈襄面色不好,之前的柔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沉脸下来,威严不是许姜能承受的住的。果然许姜面色苍白,直接和屈襄对抗的力道一松,整个人就被屈襄给提起来似得站好了。   屈襄被她堵在那里,他直接把人拉进去。   家老袖手在一旁看着,叫人把门口扫一扫,随便也好让那些偷偷摸摸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屈襄拉着许姜进去,到了门内,他回头看许姜,“你以为只要我求情,你父亲就真的能没事了?”   许姜站在那里,抿紧嘴唇,过了好会,开口道,“夫主德高望重,若是为父亲求情的话,国君一定……”   “妇人之见!”屈襄早就知道这女子痴心妄想的多,头脑聪慧的少。但听到许姜这话,他不可思议之余,只觉得心累。   “许大夫打了败仗,现在国君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谁去劝,等于是在撩老虎胡须,嫌弃自己活得太好了。更何况这个斗心之前就已经和楚军对阵过。上次是大胜而回,到了你父亲,就成了惨败。就算是求情,也要找个能拿得出手的说,你说说看,你父亲可有?”   屈襄怒气之下,没了外面的温柔。一番话更是说的许姜面无人色。   许姜能找到的人只有屈襄一个,倘若屈襄还不伸以援手,恐怕其他的人也没有指望了。   “何况,国君真心不想让你父亲获罪的话,会派使者过去。如果没有的话,我不说,你也当知道会是如何。”   许姜听后,呆呆愣愣。她颓然瘫坐在地。   屈襄看到,叹了口气,令人把许姜搀扶起来,先让她去休息一会。自己整理一下衣冠,径直出去了。   家里的主人基本上走光了,宫邸迅速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家老把许姜送到原先她住的地方。   很快那些侧室们过来了,口里说着的都是安慰话。其实说是安慰,都是来看笑话和讥讽她的。   这些侧室共同服侍一个夫君,平日里互相就并不和睦,但是贵族女子和市井一样大打出手,未免太过不雅,这么多年来,这些侧室们言语上格外厉害。   原本就有仇的两拨人,真见面了,怎么可能会让另一方好受,她们知道许大夫即将获罪,立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嘴里是担忧不已,可面上是幸灾乐祸。   “现在主母还是请许氏主母快些派家臣去许大夫那里比较好。”她话语一处,所有人都看过来。   就连许姜也忍不住看过来,“何意?”   “这……”廖姬面露迟疑,看了一圈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时候,才吞吞吐吐继续说下去,“这打了败仗,国君盛怒难消,婢子听说,有些将领为了保全些许体面,不让自己被司败问罪,就……自尽谢罪。”   最后一句话,廖姬说的极其缓慢,吐词清洗。一个一个字接连往许姜的耳朵里送,丝毫不允许许姜有半点认错的机会。   许姜呆呆坐在那里,她望着廖姬两眼发直,突然哇的一下吐出口血来。   顿时场面一下混乱,廖姬面露关切和焦急,甚至满脸的惊慌失措,张罗着叫人去寻半夏回来。   只是等许姜被侍女七手八脚的抬入室内,廖姬悄悄退出来,到了外面,嘴角勾起。   既然当初折辱她,那么就应当想到还会有今日。她没想到许姜脸皮这么厚,明明偶读已经被驱逐出去了,却还能回来。   不过没关系,她在这里一日,就让许姜宽心几日。到时候看许姜到底能撑多久。   半夏回来的时候,看到许姜已经晕过去了。   她看了许姜两眼,见到许姜脸色发白。嘴唇上都没有多少血色,她转头问医师,医师说是气急攻心。这个只能靠许姜自己调养了。   半夏听后让医师退下。   她自己守了一会之后,让左右仔细照顾许姜。   许姜母亲一直在外面等着,见着半夏出来,立刻行礼。   “长辈不必如此多礼。”半夏伸手扶了她一把,把她扶起来,“长辈找我,可是有话要吩咐?”   许姜母亲不同于许姜,她对着半夏格外谨慎,听半夏这么问起,立刻摇头,“不敢不敢,只是老妇有些话想要对苏己说。”   半夏点了点头,扶着许姜母亲到了一旁的厢房,“长辈有话请说吧。”   许姜母亲迟疑了下,她从坐席上起来,对着半夏就是一个大礼。   半夏吃了一吓,“长辈这是要做甚么?”说着就马上过来搀她。   许姜母亲躲开半夏的手,她叹气,“苏己就不要推辞了,这个是老妇替许姜行的。”   许姜母亲现在满嘴苦涩。她知道女儿应该没有把她当初的告诫给听进去,不然也不会摔断了腿。后续被送出屈氏,她私下也打听过了,真不怪屈氏的任何人。   “长辈……”半夏看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让许姜母亲在坐席上坐好,“长辈是要和我说许姜吧?”   “是。”许姜母亲点点头,“现在外子惹了这么大的祸,就算是左尹不出手相帮,那也是情理之中。老妇不敢有任何怨恨。”   想起如今许氏里的情况,许姜母亲神色又憔悴了几分,“只是现在许氏不太适合让她回去。不知苏己可否在左尹面前美言几句,让她暂时在屈氏有个栖身之处。”   许氏获罪,虽然还是大夫,但楚王也不知道多久才会让许氏的嫡长子来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且楚王正在怒火上,什么时候重新启用,也是个问题。   现在许姜若是回去,家里没办法给她再寻一个如意郎君了。   “这个……”半夏面露难色,“这事就算是伯昭,也不好开口。不如长辈和家老说一说。家老在父亲身边那么久了,应当会听的。”   说罢,半夏抽身而出。不打算继续和许姜母亲费太多时间。   善良是好事,不过也不能甚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然到时候麻烦就多了。   这是半夏的经验。   处理完许姜,半夏理了一下封邑上的各项收入,收入每年都不一样,她对农学知道的并不多,所以每年入库的粮食都不太一样。看完之后,半夏握住手里的简牍,懒懒的伸个懒腰。   心下琢磨着给屈眳买个什么作为他的新年礼物。   快要到年底了,她也该有所表示。不然到时候他又觉得她没看重他了。   许姜母亲还是没有找家老,毕竟她知道许姜把家老得罪的不轻。家老为何要替她美言?最后许姜母亲亲自找到屈襄,不知她对屈襄说了什么,但能确定的是许姜母亲姿态几乎是到了谦卑的地步。   最后屈襄没有再次把许姜送出门。   许姜也一改常态,不吵不闹,整日里都呆在房里一步不出。   楚王对许姜父亲没有任何饶恕之心。没等大军回来,人就已经自刎谢罪。   半夏私下让人送了一些仪仗到许氏家里,算是把自己和屈眳的那份人情给送到了。她另外打探了一下屈襄的意思,把许姜的孩子也一块送回到许姜身边。   新年很快就来了,到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夜。宫邸上下,所有人的集聚在一起,只有年纪还小的孩子不必陪着,早早的叫乳母抱下去休息。其他所有人都等在那里。   半夏和屈眳坐在一起,屈襄坐在那里厌烦没事做,一年忙到头,但习惯了忙碌,稍稍放松下来就浑身上下都觉得老大不舒坦。   屈襄把下头的儿子们给从屈眳开始一直到屈仪,从头到尾给训斥了一通,也不该说训斥,就是说他们哪里做的不够好,来年一定要多多改进。只不过屈襄的脸实在是太严肃,看着人不禁心里发慌。   屈仪是除去许姜之子最小的那个,也没有例外被父亲给教训了一通。屈仪唯唯诺诺,好容易等到父亲终于把那话说完,他额头上逼出来的冷汗都来不及擦,就赶紧坐回去。   他坐回去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长兄。   长兄坐在那里,身姿挺拔,面上没有半点下头弟弟们的惶恐之色。屈仪不禁对这位长兄更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长兄不愧是长兄,哪怕受了父亲这么一番训诫,也依然保持仪态不变。   半夏坐在屈眳身旁,两人各占据一张坐席。   “苏己,孩子睡了?”屈襄把下头的儿子全给训诫了,女儿们有傅姆,没有大错的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直接说女儿。他转头就问半夏。   半夏正看屈眳呢,屈眳那一幅正经的样子,她看的不少,只是在她面前如此正经的,还真是少之又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光是看当然不行的,眼角带光,挑起他的悸动,然后飞快的掠过去。   “之前已经睡了,所以叫人抱下去。父亲是要看看他么?”半夏迅速把目光一收,低头恭谨道。   屈襄听说长孙已经睡下,摆摆手,“罢了,既然已经睡下了,那就让他继续睡好了。”   正说着,他看了一眼许姜手边的屈冲。许姜坐在那里,和尊木偶似得,屈冲比半夏的屈瑕还要大几个月,这个时候早就会说话了。   不过这个年岁正是男孩子坐不住的时候,和上头的兄长不同,他坐在那里时不时乱动。许姜被孩子拉动两下,才动了动,她一把把孩子抓过来,按在自己身边。   “要是他困了,让他回去睡吧。”屈襄道。   这个孩子按道理也应该和屈瑕一起下去睡觉的,却被许姜留到现在。   许姜刚想说不,但是手边的屈冲直接一歪,就歪躺在那里了。这才让人抱下去。   “这孩子之前被苏己带过,我看着苏己把这孩子照看的还不错。送回你身边,如果有不明白的,去问问。”   许姜点头,“是。”   半夏在一旁,听这话都很不好意思。许姜的儿子她没怎么亲自带的,都是让原来的乳母照顾,最多她隔几天就去看,让乳母多多用心。至于其他的,她还真的没怎么管。   正想着,家老满脸喜悦上来,“主君,傩舞已经准备好了。”   “让他们上来吧。”   屈襄此言一出,所有人的面目全都活了起来。纷纷从坐席上起来,半夏起来还没走几步,屈眳已经走在她身侧,径直握住她的手。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了太多规矩,屈襄身边都是他的妻妾,屈眳趁机躲得远远的。   其他未婚的弟弟妹妹比较识趣,没有跟过来。   傩舞上来,手持戈戟,面戴面具,在庭院里跳舞驱逐疫鬼。   半夏看着那边如同非洲土著一样狂野原始的舞蹈,依偎在屈眳身边,“记得我第一次在这里过得新年,是和你过得。”   她的声音低低的,在一阵鼓声中,他却听得很清楚。   “嗯?”   半夏飞快看了两边,屈襄还有其他人都会精聚神的看着傩舞,没有人注意她这边,她张了张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话语刚落,屈眳就感觉到手掌里的手调转了个方向,指尖对着他的掌心就是一掐。   屈眳嘶了一声,他吸口冷气之后,朝左右飞快瞥了两眼,他垂眼看着明显有些怒气的半夏,“我说忘记,你还真信了?”   半夏抬头看他,“那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屈眳一下就被半夏给堵了个哑口无言。   半夏哼了声,扭头过去看傩舞。   傩舞没有什么好看的,那种粗野的原始风,她欣赏不来。只是身边男人讨她的嫌,宁可看这些,也懒得去搭理他。   屈眳见她一双眼睛都在那些傩舞身上,顿时不满起来。新年里,寒冬腊月的,冷的厉害,那些跳舞的男子也穿的很厚,不过看着舞动的动作还是有一股雄壮,他看一眼那边的侧室,侧室们年纪都大了,但是年纪大了,看这些男人却还是魂不守舍。看见这些男人在女子眼里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屈眳伸臂揽过她,“那些人有何好看的?”   戴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如何,不过一定难看。这些男人,也只有身上的肉能看,一个个身量不高。也不知道为何她回去看。   屈眳知道她对男人的眼界很高,相比较很多贵女,说一句眼睛生在头顶都不为过。   半夏轻哼了一声,听出他话语里浓厚的酸味,似笑非笑回头看他一眼,“驱傩不看傩,难道看你?”   屈眳一听,手臂用了些许巧劲,就将她换了个方向,“当然看我,那些人还没生的我好看,看他们你也不嫌双目难受。”   半夏险些没笑喷,她笑出来,两眼弯弯的。   不看傩舞,那就别看了,毕竟时常都有。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我们能先离开一会么?”   “累了?”屈眳低头问。   半夏摇摇头。   屈眳当年单独离开探望她,现在也能拉着她悄然离开,半夏被他牵着人,感觉两个人做贼一样避开所有人往没有人的地方。   屈眳有些紧张,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候,隐瞒着父亲,前去探望心爱的女子。他拉她到一个没有多少人的地方。   “然后呢?”屈眳低头问。   怀里的女子笑的像只秀气的小狐狸,她握住他的手,“教你跳探戈。”   屈眳两眼顿时瞪圆,不知道她说什么,半夏握住他的手,开始给他讲动作。屈眳隐隐约约有些失望,总觉得该发生甚么,但对着半夏,他只能期待。   半夏拉着他的手,开始教他动作,奈何屈眳对西方那一套实在是不擅长,明明之前自己跳的很好,偏偏探戈就各种笨手笨脚,肢体僵硬。半夏拉着他的手,把自己圈在他的怀里的时候,屈眳突然无师自通,手臂整个将她圈起来,将她严严实实圈在怀里。   半夏一愣,扶着他的手臂,有些发愣,等他炙热的呼吸都喷在耳朵上,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第128章 出墙...   屈眳真的笨手笨脚,教他舞步,他跟着她的节奏走了几步之后,还是有些晕头晕脑。差点一脚踩在她的脚上。不过等到回身圈住舞伴的那段,他无师自通,直接一下把她给抱住。   “刚才那些都太难了,还是这个最容易。”屈眳压在她的耳边轻轻道。   半夏差点没笑出声来,她的手臂被他牵住,顺着他的力道,把自己身前给锁了起来,他拉着她的双手,把她抱住。   “这个最容易?”半夏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回头看他。屈眳甚是老实的点头。半夏笑起来。   两人保持刚才的动作好会,屈眳借着庭院中微弱的火光,低头看她,过了好会,他直接松开手,握住她的腰,“刚刚是甚么戈?”说着,他还把她之前说的那个名字又放在嘴里回味了一边,还是没能弄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戈,利器也。   刚才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也没见到所谓戈戟的刺杀劈砍,他就不禁有些发懵。   半夏看他如此老实,不由得扑在他怀里噗噗闷笑,她自己投入怀,屈眳哪里肯放过,立即抱紧了。   过了好会,有侍女经过,看到庭院里相拥的两人,吓得低叫一声。这才把两人给惊醒。屈眳看了一下天色,“不早了,过去吧,要不然等父亲发现了就不好了。”   半夏想说,两人都出来这么久了。屈襄也应该发现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在别人的眼里,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半夏和他一说,半夏就见到他那张俊脸红了红,过了好会才听他道,“父亲……应该没有发现吧?”   说出的话,带着一股浓浓的迟疑。   半夏不忍心和之前那么逗他,握紧他的手,“那快走吧。”   屈眳被半夏说的有些心里发毛,他倒是觉得半夏说的可能没错,这样过去的话,不知道父亲会说甚么。   屈襄果然已经发现了屈眳和半夏不见了,见到屈眳过来,屈襄忍不住拉长了脸,“你到哪里去了?”   话是对屈眳说的。   屈眳心头一松,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之前觉得肚子不舒服,所以离开了会。”   屈襄不信屈眳的那番话,更衣的话,难道还有拉着妻子一起去吗?   他的目光在长子脸上看了一下,那和狸猫偷鱼偷到嘴的样子,看的他火大,直接让他们直接回去。   屈眳料到父亲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行礼之后,带着半夏立刻站好了看傩舞。   “真是恩爱啊。”   “可不是。”   “以前也没见到郢都内有哪个君子和少主这样,如此疼爱妻子的。”   后面女子们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低低私语。许姜一字不漏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她侧首去看屈襄,屈襄的面容和当年她看到的,并没有任何区别。位高权重,让他衰老的都比旁人要慢的许多,明明和她的父亲差不多的年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她的父亲要年轻。   她现在对屈襄已经没有太多的指望了,以前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想要获取他的疼爱,就像屈眳疼爱苏己一样。但是现在,她知道他对女子不会放太多的感情,女子不过是他处理公务沙场征伐之后的放松而已,这种男子的心冷硬,除非是他自己属意,不然就算她如何吵闹,他除了厌烦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动心。   许姜现在只想将自己孩子抚养长大成人,现在她父亲已经自刎谢罪,大夫之位,还没有被她长兄继承。前途未明,很有可能还少不了有屈襄相助。   她一声不吭,看着下头的童子们在庭院各处敲打锣鼓。   如此叮叮咚咚的,一直闹了半宿。   半夏在这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气氛。之前没有孩子,也没有嫁给屈眳之前。就算两人是情侣关系,她也是觉得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现在热闹起来,曾经有过的那些孤单完全不见了,浑身上下和被带动起来,喜气洋洋。   哪怕闹了一宿未睡,她还是能精神奕奕的抱着闹腾的屈瑕给屈襄跪拜。   新年里开门就是各种上门祝贺,还有祭祀先祖。各家头一日全是在宫邸内驱逐疫鬼,外面一片热闹,鸡飞狗跳吵闹的厉害,屈襄和屈眳要留在室内,不要让驱疫鬼的动静惊扰到室神。   半夏原本带着孩子在外面,谁知道屈瑕腿力惊人,又闹又吵,从乳母怀里挣扎下地,然后边走边爬,到室内去了。   屈襄见到,笑的牙不见眼,不等家臣们帮忙,他自己一手就把孙儿给抱起来,“越来越沉了。”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孙儿,点点头,“苏己还是不错。”   屈眳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撇了下嘴角:半夏当然很不错了。不然这孩子怎么长的这么好。   “怎么到这里来了?”屈眳记得屈瑕之前是在半夏那里,一会的功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君子吵闹,不肯呆在外面。”乳母低头回答,“伯己就让婢子把小君子抱来了。”   屈襄一听就笑了,他拿手指在孩子的脸上轻轻碰了下,“果然你是想要来找祖父了吗?”   手上的孩子模样已经长开了,肌肤双眼都是随了半夏,如雪肌肤,加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外面说是个女孩,都会有一群人惊呼美貌。漂亮的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亲一亲。   屈瑕乱叫一通,乱叫里头夹杂着一句祖父。惹得屈襄笑颜大开,屈眳在一旁看着,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这孩子是自己的儿子,不管如何说,都是见自己见的最多,为何父亲老是说和祖父亲呢。应当和自己亲啊。   他盯着儿子胡思乱想中,听到屈瑕对着他喊了一声父亲。   那一声父亲顿时就让屈眳精神抖擞,他对着儿子伸出手,“父亲,稚儿还会太过吵闹,抱着也压手,不如让臣来吧。”   说着,伸手就来抱,屈襄抱住孙儿,一个转身就躲开长子伸来的手臂。   “一个稚儿而已,能有多重。”   “就是怕稚儿吵闹,惹得父亲不悦。”屈眳还是没有放弃。   谁知屈襄回头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屈眳,“能有你更让我不悦吗?”   屈眳一下哑口无言,屈襄鼻子里哼了两声,“这孩子比你讨人喜欢的多了!”说着他去看孙儿,“你说,是不是?”   怀里的屈瑕像是要印证屈襄的话似得,高兴的嗷嗷两声。   屈眳都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乐什么,父亲没抱他,母亲也不在身边。光是被祖父抱着,他就能乐上好久。   他幼年一定不是这样的。   家老在门口看着,见着父子三代其乐融融,尤其屈襄抱着孙子,乐的眉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见到小君子如此受主君喜爱,少主的地位也无须再担心了。   家老悄悄退出来,让人去告诉半夏,孩子人已经在这边了,被祖父和父亲照看着,让她放心。   半夏听后,点点头。   这模样被屈襄的一众侧室看见,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夫主这么疼爱小君子,以后肯定也是小君子来继承家业。我们到时候还不知怎么办。”   “原本就该如此,家业难道不是嫡长子那一支继承么。”   “现在可有两个嫡子。”   廖姬在一旁听着侧室们的低低私语,侧室们的声音压的很低,只能让临近的两三人听见而已。   现在屈襄孙子都已经有了,这个年岁在郢都里算的上一只脚都已经入土了,谁也不知道屈襄还能活多久。   爵位和绝大部分家产,照着往例,是一定要给嫡长子继承,其他庶子,得多得少,全凭天意,又或者看屈襄自己偏心哪一个,就可以多得点。   她们这个年纪,也无意再嫁,那时候孩子都已经大了,何必再折腾自己一回。屈襄若是薨了,她们除非是真遇上令人春心荡漾的男人,不然都是和儿女们一起生活。   廖姬的母国并不强大,甚至很弱小,她有子,一定会跟着儿子颐养天年。之前她的儿子是幼子,很得屈襄喜欢。现在孩子渐渐长大了,屈襄有了长孙,一头心思全部都在嫡长孙身上。   屈仪也没有和之前那样受宠。嫡长孙也就罢了,何况他还有苏己那样的生母,廖姬得了教训,不敢轻举妄动。   屈眳一支,她不能下手,也没法下手。   可是屈仪那里,若是和他争的人一多,将来能过得怎么样,她也不清楚。   正想着,见着乳母把许姜的孩子给抱来了,许姜的孩子已经长大,可以下地满地跑。许姜之前一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和只木头似得。见到孩子被抱来了,眼里才有那么点活气。   许姜露出笑容,伸手把儿子抱来,让儿子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轻声和儿子屈冲说着什么话。   廖姬看着她抱在怀里的孩子,眉头动了下。   “那个也是嫡子呢。”   “可惜和少主完全没有可以相比的地方。长孙又那么得夫主喜爱,就算是正室所出,也得不了甚么,更何况许氏……还得了国君的嫌恶,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有之前的威风呢。”   身后侧室的低低私语,一点不漏的全都被廖姬听在耳里。   廖姬的眉目间,因为她们的话而浮出点点的愉悦。   是啊,嫡子又怎么样。许姜已经被厌弃,若不是现在是在太过可怜,夫主不忍心就这么把她赶回母家,在不在这里,都还两说。   想到这里,廖姬眼眸里的愉悦越发浓厚。   宫邸内驱逐疫鬼的架势可谓浩荡壮大,比半夏以前见识的都要壮观的多,人数也是以前的好几倍。听下面的家臣们说,是因为家里多了长孙,屈襄担心疫鬼会侵扰孩子,所以特意让家老在新年伊始,准备了如此声势浩大的驱傩。   甚至下面驱傩的人,从领头的方相氏,再到那些跟在后面的男人,甚至那些童子,都是从家臣们家中挑选出来的。屈襄是卿族,侍奉他的家臣们也全都是贵族,至少是士一级之上才有资格来侍奉屈氏。   贵族家的男人,远远比要比那些奴隶庶人们要耐看的多。贵族男人吃肉的机会多,长得身材高挑,再加上时不时就要打仗,身材更是结实。可比那些骨瘦如柴的庶人奴隶们好看多了。   宫邸里的女子们特意赶过来,对着那些男人们评头论足,甚至向人抛媚眼的。   半夏站在那里,看着左右的女子眼睛全都围着下头那些男人的壮实身材不停的打转。   还有不少屈襄的侧室,也看的如痴如醉。   半夏想笑,但是现在左右这么多人,她不得不憋着。一直憋到驱傩得差不多,宫邸内外都被如此驱了一遭之后,她才能寻个地方,好好的笑一笑。   驱傩之后,屈襄把全家都召集在一块用膳。   新年里第一顿正经膳食,做的格外丰盛,各类烤肉在铜烤炉上香气四溢。半夏自己低头用餐,新年里欢声笑语一片,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嘴角恨不得都多几缕笑,屈襄让人在自己的酒杯内注入酒水,然后向屈眳一抬。   屈眳受宠若惊,他立即端起案上的酒杯,俯身下去。   “恭祝父亲长寿。”   屈襄拿着手里的漆耳杯,一饮而尽,“我老了。”   屈眳一时半会的闹不懂屈襄的意思,他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的还算清楚。父亲年纪是有点了,但和其他贵族男子一样,是很不服老的,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屈眳都不清楚他的意思。   “父亲哪里的话,父亲春秋鼎盛。”屈眳说着,他看了一眼半夏。   半夏立即会意,“父亲春秋鼎盛,我们这些小辈,还需要父亲的照料呢。”   屈襄听到半夏的话,他抬头看了半夏一眼,眼神似有感叹,“苏己的话,我的确爱听,不过老还是不老,不是我说了算。大司命那里才说的算。”   他放下手里的漆耳杯,看向屈眳,“伯昭以后这些弟妹,就让你照顾了。”   家老喜上眉梢,亏得记得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在,他才没笑出声。   半夏和屈眳对视一眼,不明白为何屈襄说这话。   但是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都不约而同的躬身下,“父命如山,臣一定不负父亲所托。”   屈襄也是有感而发,他看到下面坐着的儿女们已经长大了很多,而他今早起来都发现自己发鬓里竟然都有白发了。   华发已生,他也没有必要非要强撑着。何况世事无常,他也时常要上沙场。以前屈眳在他看来还是太稚嫩,现在屈眳已经能支撑起屈氏的门楣了,既然如此,有些要吩咐的还是早些吩咐。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屈眳不太明白,为何屈襄会如此有此话,但他的直觉让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应下。   “好。你的幼弟,和你的儿子差不了太多,记得要多多照拂。”   廖姬飞快抬头,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   那边许姜听了,有些许意外。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许姜不受宠,连累她所生的孩子也不受屈襄的重视。甚至取名都还在半夏儿子后面。可屈襄到底没有真的对这个幼子冷酷到底。   “是,臣记住了。”屈眳俯身更低。   屈襄赞许的点点头,让屈眳和半夏起来,继续用餐。半夏昨夜里一宿没睡,早上只吃了点东西,看着面前丰盛的膳食,食指大动,她拿起匕首,正要割肉。觉察有些不对,她向侧室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见到廖姬两眼直直看着什么。   她顺着廖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着许姜。那目光复杂,一时半会,看不出纳眼神里到底是恶意还是其他的。   廖姬察觉到旁人的注视,她猛然反应过来,见着半夏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心头突突直跳,似乎自己心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半夏窥见了。   廖姬在半夏的注视下,浑身僵硬,她想要笑笑,奈何嘴角牵动一下,也难看的很。   半夏对廖姬点了点头,转头过去,抓紧时间吃自己面前的肉。她都已经饿了好会了!   幸好接下来,屈襄除了和屈眳说说话,交代一些接下来几日要去哪几家拜访之外,再也没有说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话。   一夜未睡,哪怕用了一顿膳,屈襄还是没能撑住。用膳完之后,就匆匆回后面休息,现在不休息足够,将昨夜消耗的补回来的话,接下来连着几日就受不住。   半夏也带着孩子回去补觉。   路上她碰见许姜。   半夏想起之前廖姬那个古怪至极的眼神,见着许姜抱着孩子越走越远,忍不住追上去提醒,“最近还请许姜多多注意身边。”   她和廖姬交手的不多,所以不知道廖姬会对许姜做些什么,只能如此提醒。   许姜先是一愣,而后眼光有些闪烁。   半夏只是把话说了,听不听全都在许姜自己。她一宿都没睡,整个白天都在那里站着,整个人似乎都要耗干。   半夏回去就蒙头大睡,等到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个人。那人翻身过来,直接把她把抱住,炙热的呼吸喷涌在她脸上,半夏听他的呼吸,就知道是自己的谁,屈眳的胳膊抬起来,把她往怀里拢的更紧了点。半夏脸颊贴上他的胸膛,笑的更甜。   廖姬回到居所,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休息,侍女都已经把内室整理好了,但是她依然没有入内。   侍女将廖姬坐在席上,一句话不说,神态有些不对,偷偷去把屈仪找来。   屈仪来了关切问,“母亲身上可不舒适?”   廖姬听到儿子的声音,回头看了看,“你长大了。”   屈仪就笑了,“再过一两年,臣也能去学御车了。母亲若是身体不适的话,早些休息。”   廖姬没动,不知不觉,她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屈襄已经有了更小的儿子,而且他还特意交代让嫡长子照拂,自己儿子到时候能得屈眳多少照料呢。   廖姬心底生出不安和焦躁。   *   半夏和屈眳一直睡到第二日天亮,他们不用亲自养孩子,屈瑕有乳母侍女,除非生病,不然乳母和侍女就会替她把一切都照料好。   睡醒了的感觉特别好,半夏窝在他的胸脯上,懒懒的看他,屈眳低头就见着怀里的女人和只慵懒小狐狸似得,恨不得团成一团。   “甚么时候了?”屈眳一手抱住她的肩膀,手掌搭在她的肩头上。隔着一层麻布仔细摩挲。   外面等候的侍女报了个时辰,屈眳听后,翻身过来,半边身子差点没压在她身上,半夏在他肩头推了推,“该起来了。”   屈眳嘴里含糊的嘟囔了两下,“不。现在还早,外面都还没有打鸣,天都没亮。”说着,他直接两手抱着她,体温从他身上袭过来。他身上暖融融的,让半夏忍不住往他身上又靠了些许。屈眳察觉到她的靠近,笑着把她往怀里更拢了些,“天冷,这里暖和,等会再起来吧。”   说是新年里,其实春天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外面还是冷风阵阵,半夏还想说什么,屈眳直接抬腿把她脚一勾。暖意一来,她也闭上眼睛,和屈眳一块睡了。   到了天光亮了起来之后,人才起来,屈眳整理好衣冠,出来看到半夏正在整理发髻。   屈眳走过去,伸手就拿出一只玉笄,插入她的发髻里,“这样好看。”   半夏回头看了一眼铜镜,她脑袋上的高髻上顶着那只屈眳插戴上去的玉笄,左右看看,她是没分出什么美丑,不过见着屈眳满脸期待,她还是点点头。   收拾好之后,半夏和屈眳一道出门。   她和屈眳一道其他族人家里,对方得知消息,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等着他们下来,就行礼了。   半夏以前跟着屈襄曾经认识过几个屈氏的族人,但是屈氏是卿族,人丁旺盛,族人庞大,之前没见着的时候还好,一见到她看到都觉得头痛。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她和屈眳一道被请入室内,几个族人过来和屈眳说话,有一个模样很周正的年轻人,年岁和屈眳相仿,过来拜见半夏的时候,两眼里几乎在放光。屈眳在和长辈说话的时候,那年轻人走过来,亲手给半夏送上见面礼。   半夏谢过,亲手接过来,抬眼见到那年轻人眸光闪烁,眼神里带着些许痴迷。等到不得不走开,还一步三回头。   半夏反应过来:有人等着她出墙呢。 第129章 抚慰...   屈眳在那边和长辈们说话,一边和人说话,一边眼角余光盯着半夏那边。半夏离他不远,楚国不讲究男女有别,男女见面并无大碍,半夏站在那里和个族人说话。   那个族人年岁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小那么一点,两眼盯着半夏,眼底里似乎能腾出火光来。   那眼里的火光对屈眳来说,再熟悉不过,当年他也是这么热切的望着半夏的。   半夏美貌在郢都出了名,自从到郢都这么久,依然赫赫有名。多少男子倾慕她,只是之前碍于楚王,没有几人敢到她面前来献殷勤。现在半夏到了这些人的面前,自然有一些胆子大的跑到她面前大献殷勤。   女眷们倒是和半夏搭话的不多。   屈眳看了好会,见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族人,在半夏磨叽了半日,也不知道说甚么,能说上那么久,而且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屈眳和长辈们告个罪,立刻回身走到半夏这里,“在说甚么呢?”屈眳走来,面容带笑,他的目光扫过半夏,视线落到半夏身前的族人身上的时候,眼里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他刚刚去了一趟齐国,和我说了一些在齐国的奇闻异事。”半夏回头和屈眳道,屈眳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半夏感觉闻到一股醋酸味。马上闭嘴。   “吾子去了一趟齐国?”屈眳端出满脸的笑,只是那双眼里的冷怒半点都不减少,面前的年轻族人,并不是傻子,如何不能感受到屈眳的怒火,他强笑了两声,随便说了两句话,然后匆匆忙忙走开,只是走的时候,还是偷偷的多看了半夏两眼。   屈眳回头来,满脸的气恼。半夏一脸无辜,不过吃醋的男人还是要去抚慰的。屈眳赶走半夏四周的苍蝇。脸上笑着,只是双眼沉下来,一看就知道现在心情很不好。   那些族人们见状识趣纷纷让开。也不敢过来和半夏聊了。   “你到女眷那里去。”屈眳看着半夏的无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半夏见他脸色不好,知道他刚才吃醋吃大发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顺着他来,要不然他马上就要变河豚。   半夏答应几声,立即就往女眷那里走。   女眷们早就听说过半夏的大名,见着美貌出众的女子娉娉婷婷过来,不由得觉得实在压力太大。半夏和女眷没话说,女眷不太想被半夏衬托成黄脸妇。   半夏比同年岁的贵妇都要显年轻很多,屈眳吃了一海缸的醋,不准她继续和那些族人聊天,她也只有和那些贵妇人们尬聊。   从孩子聊到最新齐国女子们的高髻好像脑袋上又多了几根玉笄,说着,一个年轻贵妇看着她身上,半夏见她目光久久在自己身上不去,不由得疑惑的转头过来,“吾子?”   那年轻贵妇眼睛看着她身上,过了好会道,“伯己外面的纱衣,看起来很是别致。”   半夏听完,忍不住看了眼身上,她今日出来的时候,在外面套了一件素纱襌衣。这个是她照着以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式样,令人做的。穿在外面,内里曲裾的花纹都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可爱,别有韵致。   贵妇们早就看见了她和旁人不同的衣着,只是没说,毕竟穿衣好看,也要本人生的高挑苗条才行。   有人说出来,其他贵妇也一同向半夏看过去,半夏承受着众女的目光,一时半会的,她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女眷们大多数和半夏年岁差不多,或者稍稍大一些,年岁相仿,探讨半夏身上的服饰就更为热情,更何况她仪态身姿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一时间,原本还有些尬聊的,就被她们用各种衣物首饰给围了。   屈眳在这边趁机抓了之前缠着半夏说个不停的族人,另外挑了几个半夏有意思的,直接到外面比试。   半夏和几个女眷说起搭配,正说着,听到有人道,“屈大夫在外面和人比试呢,一起去看吧。”   新年里,走亲访友,和现代没有太多区别。不过年轻男子们聚集在一起,不一会儿就蠢蠢欲动。   半夏拉到的时候,屈眳已经和一个族人摆起架势缠斗,她就见着他和另外一人手臂交缠吗,两腿互相别着使劲。   身上的绶带还有玉器纠缠在一处叮当作响。   “在角抵呢?”身旁的年轻贵妇道。   半夏的心一下提起来,两人看着在缠斗,却不是市井之人撒泼大打出手,看他们的步法,似乎还有什么规矩。   既然有规矩,那么应该不会出现一言不合,就恼羞成怒,变成斗殴了吧?   正想着,屈眳突然一个用劲,把对面的那人给摔到地上,边上围观的人发出呼的一声,似乎是为了分出了胜负而欢呼。   屈眳站起来,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他看着地上已经差不多精疲力竭的族人,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她喜欢的是最好的男子。”屈眳开口,都是男人,有些事根本不需开口明说,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屈眳说着看了一眼半夏那边,半夏见他看过来,连忙朝他挥挥手,屈眳看到她,眼底的光更旺盛了些,有点得胜的洋洋得意。   他是要借此打击情敌,这些男子,真是让他觉得头痛。明明她都已经嫁给他了,还是忍不住想要来挖墙脚。   之前和半夏搭讪的族人面色讪讪,输了又被屈眳说了个正着,自然不敢如何。起来整理一下衣襟之后走了。屈眳看了一眼其他人,他气势正盛,谁敢来撩他的势头?全都纷纷退让。   半夏快步走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他,见着他长衣下摆上还有脏污,伸手就给他拍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半夏说着,继续在他身上转悠,想要看看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她没有注意到的脏污。   屈眳两眼炯炯,望向她的目光格外期待。半夏被屈眳的目光盯着,见着他两只眼睛精光四射,盯得她后背不由得寒毛直竖。   半夏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屈眳为何这么看着自己。   她脸上难道脂粉糊了?不对啊,今天天气也不热,她也没怎么动,不可能糊了吧?   这么想,半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飞快的瞟他几眼,“我先去更衣。”说着,自己掉头就走。   剩下屈眳一人留在那里。他把觊觎她的族人给教训了一顿,正等着她的夸赞,她怎么掉头就跑了?   屈眳站在那里,看着半夏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默里。   今日屈襄让屈眳和半夏出门,等到两人走了之后,屈襄马上叫人把屈瑕抱来。这孩子长得越发可爱了,不仅仅长得好,而且长得也很聪明。抱到人前,先让人夸奖一番这孩子长得好,然后再让孩子学着说几句话,紧接着就是一片赞誉。屈襄乐此不疲。   长孙得了别人的赞誉,似乎这赞誉都是在自己身上。   半夏在的时候,对孩子看的很紧。就算把孩子送到屈襄这里,也会留在那里看屈襄逗孩子,被半夏盯着的那个感觉,让屈襄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她离开,屈襄才能放开手脚。   宾客已经在前两日来过了,今日上门拜访的宾客并不多,送走宾客之后,屈襄抱着长孙逗弄。   “祖父,这个……”屈瑕已经能断断续续说一个不连续的句子,他看到屈襄手里的青枣,胖手伸出来指指。屈襄一看就乐了,不过东西还是不能给他吃,这个只是来逗他的。   不过屈襄不明确说,而是拿着枣子逗他。惹得屈瑕半走半爬过来,伸手要来抓他手里的枣子。   屈瑕一手扶在祖父肩上,颤巍巍的站起来,伸手就去抓,屈襄手一伸,他就够不到了,又气又急,干脆大叫。   孩子尖叫在室内此起彼伏,屈襄玩了一会,见他脾气越来越大,吓了一跳,“这个脾性果然还是像你的父亲。”   说着屈襄让人把屈冲也抱来。   屈冲和屈瑕两个曾经在一块呆过一段时间,年岁相仿,正好在一起玩。屈襄看着这两个孩子玩闹在一起,屈冲年岁比屈瑕大点,但是,屈瑕天生底子好,小小年纪就生的格外的健壮,两个孩子明明相差了几个月,但是看起来,却是屈瑕更壮实些。   屈襄坐在那里看着,幼子和长孙靠在一起玩耍,有时候做侄子的胆大包天,僭越到一巴掌把叔父拍了下去,屈襄也没有说什么,反而看着两孩子在那里胡闹。家老坐在一旁看两孩子胡闹,也是老怀甚慰。   “这么多年,就是今日最为自在。”屈襄回头和家老感叹。   他是老了。屈襄自己心里清楚。年轻的时候,他对这些稚儿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是很关注。外头有太多的事等着他,战事还有朝堂上的纷争,都比家里有吸引力的多。现在他反而觉得含饴弄孙,是人间一大快事。   “主君这么觉得,日后两位小君子大了,主君可要多多教导。”家老面上乐呵呵的,白胖的脸上全是笑意。   “教?”屈襄看了一眼那边的长孙,他点点头,“教是自然要教的。”   只是这两个,不一定非得全都他来,“长孙是一定要教的。”   家老听后喜不自胜,“主君英明。”   正说着,廖姬带着屈仪过来拜见,屈襄让两人进来,廖姬一进门就见着两个孩子在席上玩耍大闹。   “夫主,这……”廖姬忍不住多看了席上两个孩子两眼。   “闲来无事,就让他们叔侄两个在一起玩耍。”屈襄说着摆摆手,眼里满是慈爱,“你看叔侄两个倒是生的和兄弟似得。”   廖姬看了一眼,顺着屈襄的话夸奖了两句。   “夫主可有心亲自抚养两人?”廖姬问,“夫主似乎很喜欢呢。”   屈襄有意亲自抚养长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廖姬也已经知道。知道自己无法和嫡长子一系相争,现在也完全不敢有这个心思。   她在意的是屈冲。   廖姬有意无意,视线一直在屈冲身上,屈襄没有察觉到她这话语里的用意似得,只是点头,“你这话倒也不错。”   廖姬心里一下咯噔。幸好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哪怕心里再怎么惊愕,也能早早的把情绪收拾了。   她过来是带着屈仪过来和屈襄说几句讨喜的话。   屈襄看着之前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脸色柔和了许多,他问了几句关于屈仪的学业,叮嘱不可荒废学业之后,就让母子倆出来。   廖姬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出了中轴线之后,屈仪就见到生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母亲?”屈仪担心道。   廖姬冲儿子摆摆手。   她最担心的到底还是来了,楚人爱幼子,之前屈襄喜欢的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却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许姜之子。   说来,许姜不受宠,但到底没有被驱逐出屈氏,还是正室。只要她好好的在这个位置上,她的儿子和屈眳一样也是嫡子,哪怕不那么受家臣们的推崇,但将来也会有很好的出路。   廖姬看了一眼屈仪,屈仪已经长大,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身上的稚气还在,但不比屈冲那样能惹人喜爱了。   屈襄的儿子多,如果不得父亲的喜爱,谁知道前途是甚么呢。廖姬忧心忡忡。   如果,如果许姜的那个孩子没有了的话,倒是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廖姬自己都忍不住身上颤了一下。   屈仪见生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越发凝重,不由得多呼唤了生母几声,“母亲……有甚么事吗?”   廖姬回神过来,勉强对屈仪笑了笑,“没有。”说完紧接着吩咐,“这几日,六艺一定要好好勤学苦练。”   屈仪点头,“母亲只管放心,这个臣一定不会懈怠片刻。”   廖姬听后,面露欣慰。她回首看了一眼中轴线上那处宏伟的居所,屈仪只当母亲羡慕,“母亲不要担心,以后臣也会让母亲住进中线的居室里。”   廖姬笑了,“那就好好勤勉。”笑完之后,她推着儿子往外走,心里发苦:现在儿子不像以前那样受宠,嫡子有父亲铺路天经地义,例如屈眳,他自小就是被当做家主来培养的,屈冲年纪幼小,看现在,屈襄已经把他和嫡长孙放在一起了。   留给自己儿子的,到时候到底还能有多少?   外面天色渐渐昏暗,屈襄乐此不彼的陪着孙儿玩耍。   “主君,苏己回来了。”竖仆轻手轻脚走进来,对屈襄禀告,屈襄一怔,抬头看了看漏壶,“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家老一时哭笑不得,“主君,不早了,外面天色都暗了。要是再晚,就要夜禁了。”   屈襄面有尴尬,他摸了一把脸上,低头看看努力玩他腰下玉佩的长孙。   屈瑕精力充沛,几个时辰下来,屈冲早就精疲力竭,被乳母抱下去,屈瑕依然还在屈襄面前。   “天色晚了,在主人家留宿也好。”屈襄睁着眼在那儿说嫌弃的话,“回来干甚么。”   家老顿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屈襄恋恋不舍的看着怀里的孩子,舍不得就这么把孩子还给半夏。   屈襄犹豫了下,“苏己回来,想必也劳累了。这孩子玩到现在都不见累,恐怕闹人的很,抱回去恐怕闹人。”说完,他看了一眼竖仆,“就这么和苏己说,她一日下来都累了,先放在我这里照看一会。”   这么说,颇为有些不太要脸。家老几次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吞到自己肚子里了。   竖仆就这么被屈襄给撵到外面去了。   屈襄说是这么说,可是心底完全没底,他都已经做好了半夏亲自过来的准备,谁知半夏没有过来,只是说孩子太吵闹,不要叨扰了屈襄。   半夏现在抽不出空来管教孩子,从回来开始,屈眳就一直不说话,拉长了个脸,好似她欠了他不少钱。   半夏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回来开始一句话不说,她开始还没察觉,等换了衣服,他往她跟前一坐,面色发黑,她才反应过来。   这怎么了?   半夏儿子都顾不得了,先丢给屈襄,自己过来哄屈眳。   “谁惹你不高兴了?”半夏屏退左右,靠在他肩膀上,柔情缱绻。她这么一副姿态是他最喜欢的,但是屈眳只是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一会,而后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去。   他转头了!他竟然转过头了!   半夏不可思议。明明百试不爽的诏书,到了这会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屈眳浑身上下冒着‘我不爽’的气息,他一想到白日里那些年轻族人们看着她或是迷恋或是爱慕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   半夏脸都垮下来,“你到底怎么了嘛……”她声音低低的,眉眼上浮出委屈和不解。   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让屈眳的心软了下去,他回头过来,嘴唇张了张,但想到她直接掉头就走,心肠又冷硬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对她心软,不然她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半夏见着屈眳的面色缓和了一下,但马上又黑了下来,脑袋都掉过去了!   半夏一时半会的,目瞪口呆,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屈眳到底在生甚么气,她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愣是没有发现甚么能让他如此气愤。   不过摸不准,她也不会立即吵起来,吵架甚么的,到底觉得高声还是有些失了格调。她小意温柔的,拿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   过了好会,还是见着他拉黑个脸,半夏满心不解,嘴唇一嘟,满脸失望。   她手臂轻轻撞他的肩膀,“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屈眳回头过来,极其严肃的瞥她一眼,见她满脸茫然和委屈,只觉得自己差点没一口气缓过来。   屈眳越发不肯说了,她委屈了可以让他直接看见,他呢?他怎么办?   下定决心之后,屈眳闭紧嘴就是不说话。   半夏试了几次,他都是不为所动。半夏来气了,她一下坐到床边,床只有那么一点点高,两腿直接伸开,看着有点粗俗。   屈眳等了好会,都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他回头过来,就看到岔开腿坐的半夏。他立刻两眼圆瞪,“你怎么能如此?”   半夏不答反问,“你终于说话了?”   从上车回家到现在为止,屈眳都是一声不吭。刚才她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他都不为所动。现在倒是终于肯说话了。   屈眳意识到自己竟然破功了,顿时又板起他的那张脸,回头坐在那里。   “怎么了?”半夏叹气,她之前很生气,可是看到屈眳方才懵逼的小模样,心中的怒气也随之消失。他这脾气就和儿子一样,她生气干甚么呢。   他这样子是她去哄吧,一定是的。   既然是要她去哄,她就去哄是了。   想好之后,半夏拿出哄儿子的精神,“今天是我做错了甚么,让你不开心了?”   话语落下,就听到屈眳哼了两声,听到他哼的两声,半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自己到底做过甚么让他不开心的,她还真的想不出来。   屈眳回头过来,让她继续说。   半夏哪里想的出来,这一日哪怕是在拜访,也累的够呛。她真的想不出来了,不过这实话一定不能说出口,若是说出口了,屈眳这脾气恐怕非得鼓成河豚。他成了河豚,可就难哄了。   半夏垂头下来,轻轻叹息,那叹息声如同羽毛,轻轻扫在他的心头上。屈眳的手指动了动,拼命压抑住向她伸手过去的念头。   幸好,在他挣脱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之前,她就已经过来了。   爱妻身上暖暖浅浅的馨香随着她靠近的动作袭来,半夏的嘴唇印在他的额头上,“是我不好,给你道歉。”   女子柔软的嘴唇,和馨香的身躯让屈眳动摇的厉害。   “你可知你做错了甚么?”屈眳强行撑住自己的拥抱她的欲望,沉声道。   半夏听着他故作深沉的嗓音就忍不住想笑,不过好歹还是忍住了,她点点头,“知道,我不该不关注你。”   说着她的唇就落在他的脸颊上。   “我应该对你好,记得你说过的话。”半夏把屈眳当做小姑娘哄,她一边吻他,一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着情话。   末了,她的手掌也抚上他的脸颊,掌心温柔的摩挲他的脸颊,“还生气吗?”   温柔缱绻,柔肠百绕。他此刻除了她的声音之外,别的再也听不到了。 第130章 爱妻...   屈襄心满意足的将孩子留在他那里一夜。孩子并不用屈襄亲自照顾,乳母和侍女照看着。第二日起来,孩子已经收拾好了,抱到他手里来。   看着活力四射的孙儿,屈襄想起屈冲,屈冲的年岁比屈瑕更大,但是体力却远远比不得屈瑕。屈襄心中有些犯嘀咕,男子精血旺盛,才能使女子受孕。女子身体气血充盈,才能孕育子嗣。   他已经这般年岁了,一只脚都在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司命就把他这条命给收了去。精血自然是比不得年轻那时候了,许姜年轻,正是气血最盛之时,屈冲身体不如侄儿强壮,似乎根在他这儿。   年纪大了,心肠比不得年轻那时候可以对子嗣夭折一动不动。屈襄心下对幼子还是有些担心,他叫过竖仆,“待会令人给主母送去多些鹿肉和各种锦帛,说是给小君子的。”   竖仆很快去了。   东西从库房调取出来,送到许姜面前。   许姜看着面前的东西,神态柔和了些。许姜母亲在一旁,满脸欣慰。   “你看,果然还是母亲说的没错吧,你安分些,不要和以前那样吵闹,左尹还是会把你放在心上的。”   许姜母亲看到那些东西,不由得心口发热,自家遭遇厄运,但是好歹女儿这里渐渐好了起来。   “只有你和左尹相处好了,你长兄那儿,左尹才会给我们想办法。”说到这里,许姜母亲又是一声长叹。   长兄现在身上有官职,但是还没能做大夫,这是全族上下心中的一根刺,只求这等过几年,国君的气消了,到时候再有人提起此事,推一把,到时候就成了。   “我知道了母亲。”   说着,乳母把孩子抱过来,孩子见着许姜,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思。孩子曾经放在半夏那里养了几个月,等到屈襄再让人把孩子抱回她这里的时候,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许姜伸手出去,屈冲表露出些许抗拒,回身抱住乳母的脖子,许姜的脸沉下来。她干脆让乳母抱着了,现在的屈冲长大了很多,早就不是以前要她抱着不撒手的孩子,何况这么大的孩子其实很爱闹,抱在手里,还要盯着他,不要让他到处乱走乱拿,很费精力。   许姜还没到能为孩子奉献一切精力的地步。   “你不抱抱?”许姜母亲见女儿满脸冷漠,开口问。   许姜摇摇头,“算了,他喜欢让乳母抱着,就让乳母抱着吧。”   许姜母亲还想再劝,想到她的年纪,心里摇摇头。太年轻了就是有这点不好,自己都还需要父母来照顾,就算生了个孩子,怎么可能去好好照顾呢。   屈冲在室内呆了一会,就闹腾着要去外面,乳母抱着小主人,满脸为难的看向许姜。   许姜瞥了一眼,“带他出去走走吧。”   孩子在身边,也挺闹腾的。尤其这么大的孩子学话时候,喜欢扯着嗓子尖叫玩闹。那声音简直让人头痛。   出去了正好让她也清静清静。   “正好,你到时候多让小君子到苏己那里去。”许姜母亲苦口婆心,“你也应该看明白了,苏己根本不会和你抢甚么,你和她交好,又百利而无一害,何苦而不为?”   许姜一股脑的全都答应下来。   许姜母亲推了一把她,“嘴上答应了不行,现在就去见她。”   许姜前一段时日和半夏闹的挺僵,哪怕半夏没有放在心里,但这交好,许姜还是不能放下脸面,拖着母亲一起去。   到了那里,才知道半夏竟然都还没有起来。   哄男人和男人哄女人一样,都需要超好的应变能力,男人比女人还要更麻烦一些,嘴上把他哄好了还不行,必须要有实际行动。   这下她可就真受罪了。   屈眳这样的,她要是和他差不多大,恐怕能在床上躺个几天都不用下床了。   侍女进来禀报许姜母女来了的时候,她没有半点准备,惊慌失措爬起来穿衣洗漱。屈眳一大早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应该是去其他卿大夫家走动。幸好他不在身边,不让她非得一脚揣在他腿上,好好给自己出口气。   半夏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好,出来见许姜母女。   出来的急,半夏只来得及把脸上给洗干净,头发梳理整齐就跑出来了。   “长辈来了,为何不事先告知一声?”半夏满脸笑容,“也好让晚辈有个准备。”   许姜见到半夏还是有些敛然,她不自觉的往母亲身边靠,许姜母亲捏了一下女儿的手,对半夏道,“就是突然想起过来看看苏己,苏己这几日可还好?”   说着,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半夏,“苏己气色看起来不错。”说着许姜母女看到她脖颈上没有被遮盖好的一块红痕。   两人当然知道那个印记是什么,一时间顿时面红耳赤。许姜年少哪怕已经生了孩子,但只和屈襄有过那么一次,见到半夏脖子上那一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夏看许姜的神情,伸手去摸了一下脸颊下,顿时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开春,衣襟几层严严实实把脖子给围住,竟然这样都还有!   “长辈请坐。”半夏脸色变了下,很快又变了回来,言笑晏晏的请两人坐下。   许姜母亲和半夏说了好些话,半夏都一一回了,还能和她说上两句。   许姜母亲来之前,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是看半夏这模样,知道她心里是根本没有将许姜之前的刁难放在心里。   既然如此,她就能放心了。许姜母亲示意几次女儿说话,许姜嘴唇张了张,还是没能开口。   半夏道,“孺子在我这里的时候,时不时有些肚腹疼痛,曾经叫了医师看,也没有见到有太大的作用,现在孺子可好些了?”   许姜一愣,“肚腹痛?”   半夏有些惊讶,“许姜不知道?”   “知道,知道。”许姜母亲立即道,“只是最近事太多,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半夏点头,她只是一说,许姜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管她事。她和她们说了好会,一直到半夏肚子咕噜一下。   半夏急着出来,甚至蚤食都还没来记得吃,她满脸通红的看了一眼许姜母女,许姜母女见状哪里还能继续呆下去,起身告辞,让半夏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许姜神色暗淡,身边的母亲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羡慕一下就行了,有些人的运气,就算羡慕,也羡慕不来。”   说着,许姜母亲持起她的手,“苏己心胸宽广,也不记仇,你就宽心好好和她相处。”   此话是真的,她没看出半夏对许姜有任何的恶意,别说恶意了,就连平常婆媳之间相处的那些微妙都没有。   许姜母亲感觉半夏就是将许姜当做一个陌生人,这种难以相处好,但是没有得罪,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能要求太多。   许姜回去,正好看到乳母带着屈冲在玩。她走过去,“小君子肚腹痛,我怎么不知道?”   乳母见着她来了,赶紧迎接,听到许姜这问话,乳母迟疑道,“主母没有问。”   “我没有问,难道你就不会主动说么?”许姜气了,“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乳母惊慌失措,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屈冲原本和乳母玩的正好,见着乳母不和他玩了,反而对着生母连连磕头,满心不解,伸手就要拉乳母起来。   许姜见状,拉他过来,谁知屈冲回头就指着她道,“坏!”   许姜一时懵了,她看着儿子指着她的手,脑子里轰的一下,她一下粗暴的抱起屈冲,就往门内走。   许姜母亲看到了,想要阻拦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追在后面。一面追,一面劝阻女儿不要乱来。   许姜把儿子抱入屋内,反扣在腿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好的。   屈冲长这么大,就算是父亲屈襄,也没有如此粗暴对待他。一时间屈冲吓得大哭。   “你这是在做甚么!”许姜母亲听到外孙嚎啕大哭,甚至都有些缓不过气,慌忙上来拉住她。   许姜坐在那里,见着膝盖上哭的已经喘不过气的屈冲。一时间失落非常:孩子离她久了,连她的面都不记得了,下头的乳母竟然也不把屈冲肚腹痛告诉她。   屈冲嚎啕着要去找乳母,那急着逃离的模样,让许姜越发心烦意乱,她生的孩子,到头来竟然亲近别的女人。她伸手把儿子推倒在地。   许姜母亲见状吓懵了,缓了一下才把外孙抱起来,一边哄嚎啕大哭的外孙,一边回头过来训斥女儿,“你到底想要干甚么!”   “母亲,我这个儿子白生了!”许姜委屈的哭道。   许姜母亲一时间都不知道问女儿到底怎么回事,还是继续好好哄外孙。   几月过去,天气转热,所有人都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比较轻便的装束。半夏提着手里的小屁孩来见季嬴,季嬴和齐国来的齐姜说话,见着半夏来了,“苏己来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半夏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孩身上,小孩眼睛长得像半夏,但是整体看着又有屈眳的影子。   “见过夫人。”半夏说着把孩子给摁地上,让他行礼。   季嬴这段时日谗孩子,宫里其他公子,各有生母,她不好召见,于是转头让半夏把屈瑕带来。   屈瑕被半夏摁在肩膀上,麻溜的就跪下,然后趴在那里奶声奶气的照着半夏来之前教过的话,“臣拜见夫人……”   这么大的孩子说话说得顺溜,让季嬴惊讶了下,“说话说的这么好了呀?”   说着,季嬴就朝屈瑕招手,屈瑕在家中备受祖父疼爱,见着季嬴招手,就立刻爬起来,一路跑到季嬴手边。   季嬴看到圆滚滚的一个孩子,一点点大,跑的飞快,一边惊讶一边又喜欢的很。   “长得这么好。”   季嬴逗逗他,从手边拿了一个干果,问屈瑕吃不吃,结果这孩子嘴里冒出来的全都是听不懂的嘀咕乱叫。   如此反差大的表现,让季嬴忍不住去看半夏,半夏解释,“怕他在夫人面前失态,所以就在家教过他一些,谁知道还是让夫人见笑了。”   说着,她瞪了屈瑕一眼,要他赶紧下来,谁知屈瑕脑袋一转,就是不下来。   那和她作对的模样惹来季嬴的喜爱,“还小呢。”   说着她拿了干果喂了屈瑕几口,屈氏是芈姓的一支,算起来也是楚王的亲戚。季嬴身为夫人这么逗弄他,也没有人出言劝阻。   屈瑕在家里吃饱了来的,何况屈氏财大气粗,渚宫里有的,屈氏宫邸里也一样不落。开始图个新鲜吃两口之后,就不肯吃了。转而对季嬴的大肚子开始有兴趣,伸手就去摸。   “小君子——”他这一伸手,季嬴左右都骇然变色,急着扑上去阻止屈瑕。   季嬴打了个手势,“干甚么呢?”   季嬴的傅姆苍白着脸色,“夫人,这屈小君子要戳夫人的肚子。”   “他懂甚么呀。”季嬴完全不把周边人的惊骇放在心上,“而且他有多少力气。”   半夏听着马上上去把屈瑕给抱下来,季嬴不知道屈瑕这臭小子的本事,小小年纪,力气大的惊人,孩子是不懂甚么,但是她这个做妈妈的要是还任由孩子乱来,那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半夏可不敢让屈瑕贸贸然跑到季嬴身边。干脆直接握住孩子的手,屈瑕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尊卑,不过只要半夏在,他就老老实实。   “刚刚他戳了我的肚子,说不定我肚子里的是公子呢?”季嬴摸摸自己的肚子,对一旁的齐姜道。   齐姜笑道,“夫人说的是。”   季嬴又看了看左右,“看,齐姜都这么说了,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楚王过来的时候,就见着三个女子坐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到带着孩子坐在下首的半夏,饶是过了这么几年,他还是忍不住第一眼就去看她,然后落到她身边的那个小童身上。   “夫人刚刚说甚么,这么高兴。”   季嬴没想到,楚王竟然来了,她高高兴兴站起来迎接,“国君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她猜到些许缘由,回头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见楚王走进宫室,牵着孩子站起来,给楚王行礼。   楚王抬抬手,让她起来。   “妾刚刚说,屈家的小君子摸了妾的肚子,说不定妾肚子里是个公子。”季嬴说着,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笑。   楚王点头,他也期望季嬴的肚子里这次是个公子。若是个公子,那么他有名正言顺的嫡子,对于秦国那里,两国也算是有个正式的结盟产物。   他眼神柔和下来,他看向了半夏手里牵着的小孩子,那孩子是真的很小,不过看上去白白胖胖的,长得很敦实。   “是你摸了夫人的肚子?”楚王问。   屈瑕不认识楚王,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仰着头直接看着楚王,没有半点害怕。   楚王走过去,手在他的头上摩挲了下。那孩子一双眼睛像极了半夏,楚王低头看着,“这孩子长得像你。”   半夏一愣,而后笑了,“有人说像外子,有人说像我。”   楚王闻言,低头下来,看了屈瑕两眼,“寡人倒觉得像你更多谢。这很好。”   若是完全像屈眳那个竖子,看一眼,他都能把自己给气死。   “是啊,长大之后说不定是个美男子。到时候苏己给他挑妻子,就挑花眼了。”季嬴笑道。   半夏跟着笑两声,“要是真这些就好了。”   要是这臭小子的性子随屈眳,那她说不定要做好给小子洗脑找对象了。屈眳那个性子,除了她之外,谁受得住啊。   屈瑕见到陌生人,并不怕,不过他表现的比较谨慎,抱着半夏的小腿,仰起头看着楚王。   和半夏相似的面孔还有那圆圆小小的身子,让楚王心中生出些许怜爱。   楚王抱起他,走了几步。发现这孩子竟然不怕生,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只是盯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深思,像是在想他到底是谁。   “长得倒是比几个公子还要重。”楚王抱着他,回头看半夏。   半夏低头,“国君说笑了,这小子哪里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苏己才是说笑,小君子长这么好,身为母亲应该高兴才对。”季嬴不高兴了,她觉得屈瑕长得很好看,后宫妇人们生的公子,模样基本上都已经张开了,说实话相貌如何在年幼时候已经表露出来。反正她是没有见过有哪个公子生的有屈瑕这么好的。   男子爱美女,女子也喜欢长相好的男子。   屈瑕和楚王眼瞪眼一会,他伸手就来拽楚王的冠带,半夏伸手就要从楚王手里把自家臭小子抱走。   屈襄平日实在是对长孙太宠爱了,哪怕屈瑕要爬到他头上,他都是笑呵呵的,把屈瑕的胆子养的越发的肥硕。   现在更好,竟然敢对楚王伸出肉爪子了。   渚宫不是家里,家里随便他胡闹,反正有屈襄顶着,他就算把屋子给烧了,也没有人责怪他,但渚宫内和家里不一样,不能任由他胡来。   半夏伸手就把自家熊孩子从楚王那里给提过来,赶在他干出更大的事之前。   楚王见着孩子被抱过去了,两眼还盯在他身上,应该是觉得他的冠带挺有意思。   可惜不是他的儿子,若是他的儿子,头上这顶冠都不算甚么,太子之位都可以给他。只是这孩子不是。   屈瑕还没算顽劣到底,被半夏一抱,手就立刻一松,转而去抱她的脖子了。   半夏心里舒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楚王,楚王脸色平稳,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她终于放心了些。   “小小年纪,胆子这么大,长大之后,上了沙场也不要胆怯才好!”楚王自然不会和个才会开口说话的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过嘴上还是要教训几句。   教训完了之后也就没事,楚王看到季嬴的肚子,扶着她回去。   “你身子越来越沉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楚王看向她四周的人,“记得要照顾好夫人,知道吗?”   四周傅姆等人都低声应是。   “这孩子若是有苏己的本事就好了。”楚王突然没头没脑的道。   半夏看一眼手里的孩子,笑了下,“这个小女也没办法。”   她那个本事,孩子有最好,没有她也不强求。   楚王点点头。   他和季嬴说了几句话,话语无非都是围着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除了孩子之外,楚王不知道要和季嬴说什么。   突然小臣从外面进来,“国君,乐尹和屈大夫求见。”   楚王一愣,乐尹来也就罢了,屈眳来干甚么。   季嬴不由得一笑,瞅了瞅半夏。   楚王心中把屈眳骂了个狗血满头,人他都已经娶到手了,孩子都有了,现在他过来和人说几句话,就迫不及待火烧火燎的过来了?   楚王面色不虞,季嬴看见了心里偷笑,不由得多看了半夏几眼。那揶揄的目光,看的半夏连干笑都笑不出来。   楚王让屈眳和乐尹进来。   一进来,楚王见到屈眳,一张脸直接拉的老长,“乐尹来夫人宫中寡人知道为了何事,伯昭来这里,所为何事?”   屈眳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磊落坦荡。   屈眳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半夏一眼,“臣前来是和国君禀报陈国臣弑君一事。此事重大,臣必须马上见到国君。”   楚王被他这一身的正气震到无话可说,最后只有去看乐尹,“乐尹是为了吉金,前来的么?”   乐尹点头,“臣已经看过送来的吉金,特意前来回禀夫人。”   全都是有事的,而且屈眳要禀告的事,也很重要,楚王气都不顺,但对着屈眳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明明就是为了娇妻,偏偏能做的满脸一心为公,旁人看到简直要为屈眳鼓掌,赞叹这位是个不可多得的直臣。   楚王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一圈,偏偏他还只有受住的份。   楚王只得和屈眳去商量要事。   半夏在季嬴这里呆了好会,季嬴和乐尹说完话后,盯着半夏吃吃发笑。过了好会,她道,“果然屈大夫最关心苏己了。”   半夏脸上发热。   过了好久,她从夫人宫出来,出乎意料在道上见到屈眳。   “怎么没有和国君一起到前朝去?”半夏问。   屈眳已经走过来,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臂,见着她怀里的屈瑕,他满脸无奈,“你在他面前,我哪里能放心。” 第131章 喂药...   半夏哭笑不得。   “我只是和夫人说说话,不会有甚么。”   屈眳不答话,只是拿双眼望着她,看的她心虚气短,最后只能点头,“嗯,谢谢伯昭。”   屈眳很不满意她的回答,“夫妻之间,还需道谢?”   好吧,这家伙又要化身河豚了。   半夏有时候怀疑屈眳就是河豚成精,不一会儿没注意他就能气鼓鼓。   对付屈眳这样,她已经有一套心得。她垂下头来,然后抬眼,几步过去,轻轻蹭着他的手背。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软软挠两下。   掌心升起的触感从掌心的肌肤上直冲颅顶。屈眳最不能抗拒的都是她的接近。原本心里那些因为楚王而生出的醋意顿时烟消云散。   “别生气啦。”半夏柔声安抚屈眳这条河豚精,“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所以才来的,我可高兴了。”   “之前不是说没必要么。”屈眳道。他故意板着脸,嘴里的话语说出来,很有无理取闹的作风。   “因为我担心你嘛。”半夏掐着嗲嗲的嗓音,那声音听着她自己都忍不住鸡皮疙瘩直冒,但是屈眳却很吃她这一套,就是她一手抱着屈瑕,屈瑕沉甸甸的压的她手臂疼。   屈眳的脸色恢复过来,他看了半夏一眼,“回去吧。这里到底是国君后宫,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楚王在他眼里完全的不可信,和半夏多呆一会,他都会警惕万分。   “嗯。”半夏乖巧的应了声,她抬起眼来,“你不是和国君有要事商量么,怎么不去了?”   她听屈眳说是陈国发生了弑君。她对朝政该知道的全都知道,陈国这种墙头草,又一头靠到晋国那里去了。现在对于楚国来说正好是一个出手的好时机。依照她对楚王的了解,楚王不会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他不去和楚王商议要事,站在这里等她?   “看你还没过来,放心不下。”屈眳道。   他说着叹口气,伸手过来,从她怀里把屈瑕抱过去,“反正我没有亲眼看到你,就不能放心。”   半夏手臂一松,她望着抱着孩子的屈眳,脸颊忍不住红了红,“你这话要是被夫人听去了,夫人肯定不高兴。”   屈眳看她,勾了勾嘴角,半夏这下忍不住了,拉住他的手撒娇的晃了两晃。她左右看了两看,瞧见没有旁人经过,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当做对他这次的奖励。   屈眳面上的冷硬如同雪见到了暖阳,融化的干干净净,半点都不见踪迹。   半夏从他手里把孩子抱回来,“你还有事,快过去吧。要是别的卿大夫都到了,就剩下你一个,多不好。”   说着,她就拿着自己的肩膀去别他,再让屈瑕去催促,“来,要父亲去前头。”   屈瑕听得懂半夏的话,伸手就去推他。   屈眳被母子俩这么一番操作,弄得忍不住直笑,“我去了,待会记得早些回去。”   临走了,他还不忘吩咐两句。半夏差点没笑出声来,嗯嗯啊啊的答应,送他离开。   眼下天已经暖和起来了,站在外面一会儿就浑身发热,半夏见孩子小脸都被晒红了,一手替孩子遮挡住阳光,跑到宫室内去了。   季嬴在宫室内等她呢,见到她来了,少不得要说几句打趣的话。   宫邸内没了几位主人,少去了许多热闹,一切都照着之前的来,运转有序,只不过透着一股冰冷。   屈仪见母亲这段时间有些郁郁寡欢,特意过来陪伴她。   廖姬已经没有多少宠爱了,屈襄对她看在往昔的情面上,对她不好不坏,该给的都给了,在此之外,他不会容许她僭越。   更别提另外的恩赐或者喜爱了。   “母亲,多高兴一些,父亲对臣还是不错的。”屈仪多少能猜到生母心里在忧愁些什么,忍不住出身安慰。廖姬担心的那些事,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他是屈氏子弟,在朝堂上不愁没有出路。   但是廖姬却不这么觉得,她抬头看着儿子,“你父亲有子八人,除去嫡长子之外,其他人在他看来似乎都没有区别。以前最疼爱你,现在也……”说到这里,廖姬忧愁之色越发浓厚,“原本人就不少,现在他对你没有多少偏爱的话,将来少主上位,恐怕就更没有多少好处给你了。”   兄弟之间,同母所生的才能亲近的起来。同父异母,终究是隔了一层,再怎么公正,最好的也不过是对下面的弟弟一视同仁而已,还能有什么亲近?   她已经费尽了心事亲近苏己,但到底之前和苏己有过交恶,再怎么用力,也没有见到有多少效果。   “母亲。”屈仪不得不在一旁叹气,他是真的没甚么,“长兄不是亏待下面弟妹的人,母亲不要再担心了。”   屈仪是真的不知道生母到底在担心什么,长兄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对下面的弟弟们不太亲近,但从来没有见过亏待之事。何况父亲都还健在,父亲身体康健,几年之内完全不必担忧有任何的变故。   母亲现在就担心,未免也太早了些。   廖姬一看儿子那样,便知道他没有把自己担心的放在心上,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会,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   “是啊,少主的确不是亏待手足的人,只是……”只是想要在兄弟之中获得更多却不可能了。   依照屈眳的那个性子,分给弟弟们的都是一样的,然后弟弟们能不能出头,那就各凭本事。作为长兄,他是不会有任何偏向,弟弟们有才能的人,才会得到他的一臂之力。   屈仪比起屈眳,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只是一样的东西,别人分的多了,那么屈仪就得到的少了。   想到这里,廖姬满心的愤慨:如果许姜当初没有怀上孩子就好了。如果没有吵闹着嫁给屈襄就好了。   她在一旁看的真真切切,屈襄对许姜没有男女之情,就连那点夫妻情谊都不多。但却娶了她做正妻,许姜的孩子就是嫡子。   嫡子,多好的名头,生来就比自己的儿子高出一头。可是凭什么呢,她的出身若是论起来,也不比许姜低,甚至还隐约高一些。凭甚么让一个没有半点姿色,心机完全是她的手下败将的女子来做这个正妻。   她不服!   她不甘!   哪怕是苏己来,都比许姜要好!   屈仪瞧见廖姬的脸色隐约发青,吓了一跳,“母亲?”   廖姬摇头,“无事。”   说着,她扶着屈仪的手臂就要走,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孩子跑过的声音,小孩子跑动的声响和其他年龄的孩子不一样。廖姬亲自带养过孩子,一下就分辨出来。她回头去看,见着小小的身子在那里。   是屈冲。   这个年纪的孩子越来越让人头痛,一个看不住就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年屈仪也是这般,让身边的乳母费了不少的功夫。   许姜嫉妒乳母,找了个理由把乳母给赶走了。这么大的孩子,早已经断奶,不用乳母了。连带着那些侍女也被换了。新换上的侍女看不住屈冲,就让屈冲这么跑了出来。   “是阿弟。”屈仪看到那个孩子,有些奇怪的看看左右。   屈冲自顾自的在那里玩了好会,没有人跟着,他自己一个人还玩的更加起劲些。过了一会他发现池子。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里头还有鱼。   天气热了,水池边清凉,而且小孩子天生就喜欢玩水。他忍不住就跑到池子边,看到里头的鱼,伸手去抓,身子一下就失去了平衡,一头扎到了水里。   “阿弟!”屈仪见状,立刻要上前救人。   廖姬脑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反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臂。直接拖住他。   “母亲?”廖姬加在儿子身上的力气,阻止他继续向前走。   廖姬两眼紧紧的盯着那边水池里扑腾的屈冲,“让他去。不要管。”   “母亲!”屈仪急了。   廖姬咧开嘴笑了,“走吧,你要是救了,回头许姜说是你把她儿子推下去的怎么办?”   屈仪一下愣住。   许姜的脾气不好,而且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在宫邸之中是出了名的。许姜愤怒之下,说不定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个罪名往屈仪的头上按。   谋害手足兄弟,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能摁死他所有的前途。   廖姬笑了,这次她的眼里全然是冷意,甚至带着点别样的痛快,“走吧,她的儿子和我们何干?”   说着,她手上使出了力气,拖着屈仪走了。   那边的挣扎的水花声响一直在继续,等到她走远了,不知是不是离得远了,还是池子里的动静小了下来,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   傍晚时分,半夏的车从茅门驶出。屈瑕很受季嬴的喜爱,夫人喜欢,下面的那些陪媵为了讨季嬴的欢心,也跟着逗他,一天下来,屈瑕那充沛的精力还是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半夏看着他睡在自己怀里,忍不住掐了掐他脸蛋。   在渚宫里闹的这么凶,没有被训斥,更没有被罚,屈瑕算是头一份了。   想起白日里的屈眳,眼巴巴的跑过来。她忍不住笑出声。   突然马车一下被拉停,半夏在车里都差点扑了个趔趄,怀里的屈瑕也被波及到,在她怀里半睁开眼,嘴里不满的嘟囔。   “怎么回事?”半夏提高了声量。   “伯己。”外面响起的不是御人的嗓音,而是家臣的,家臣声音焦急,“伯己,宫邸小君子溺水了!”   半夏赶到的时候,就见到许姜跪伏在地,抱着孩子小小的躯体嚎啕大哭。周围的人噤若寒蝉,动也不动。   她让屈瑕跟着乳母走了,看到这个架势,心下有了点底。   “怎么回事?”她问家臣。   家臣被许姜凄厉的嚎啕震的两耳疼痛,还是不得不先回答半夏的话,“小君子不知怎么溺水了,等找到的时候,就这样了。”   家臣话语甚是不太清楚,但里头过程哪怕不说清楚,半夏也能明了个大概。   她站在那里不语,许姜抱住屈冲已经冰凉的身躯哭的死去活来。   “许姜。”半夏一边呼唤许姜,一边伸手在许姜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下。   许姜被她拍在身上的那点力道惊动,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你也要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吗?”   之前她抱住尸体哭泣,身边的人怕她被尸体口鼻间的浊气碰到,想要把尸体从她手下搬开,谁知许姜发了疯似得把人打开。   半夏摇摇头,“不是。”   许姜定定看她好会,扭头过去,继续尖利的哭起来,而且把孩子抱的越来越紧。   不一会儿,屈襄和屈眳回来了,见到这个架势,屈襄见到昨日还活碰乱跳的幼子如今毫无生气的躺在生母怀里,顿时一阵头晕母线,屈眳在后面眼疾手快,搀扶住他。   一时间场面失去控制,半夏安抚许姜,还要琢磨着怎么让她把屈冲给放下来,那边屈眳和几个竖仆一道把屈襄给送到内室去。   许姜不肯放下孩子,那边屈襄已经醒过来了。   屈襄经历过大风大浪,在最初的晕厥之后,很快清醒过来,亲自过来问许姜是怎么回事。   屈眳跟在屈襄身后,对半夏打了个手势,半夏马上找了个理由和屈眳一块走了。   接下来,不管她还是屈眳,都不适合在场。   半夏回来之后,立刻把屈瑕送了过来,她看到屈瑕,想起在许姜怀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的屈冲,吓得立即把孩子抱在怀里。   屈眳在一旁看着,沉声吩咐,日后屈瑕的身边不管甚么时候不能少人,若是有半点疏忽,那么全家老小都要遭殃。   吩咐完之后,屈眳坐在半夏身边,伸手在她肩头拍拍,“我们的孩子不会遇上这种事的。”   话语坚定,半夏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只是心里的那股后怕还没有过去,抱着孩子一道投入他的怀抱。屈眳两手抱住妻儿,沉默无言。   事情查明也很容易,不费半点的功夫,一切都已经明了。屈冲喜欢乱跑,侍女们都是新来的,摸不准屈冲的性情,就被屈冲给甩开了。等再找到的时候,屈冲已经在水里了。在池子周围,只有孩子的小脚印,没有其他人的,确定是孩子自己到池子边自己掉下去的。   这种孩子贪玩最后溺水,屡见不鲜。   因为是夭折,夭折的孩子视为不详。照着往例,这种夭折的孩子不能有自己的墓,用个瓦罐一装,埋得远远的。不要让他再来叨扰父母。   许姜自然不肯把孩子放开,最后请了许姜母亲过来,所有人用力,才把孩子给抢了。天气暖热,那味道自然不能吻了。   屈仪打听了一下那边的动静,心神难安,被廖姬看在眼里,廖姬伸手在屈仪肩膀上拍了一下,“不怪我们。”   屈仪抬头看了廖姬一眼,眼神复杂。   廖姬勾起嘴角,她之前费劲心机,想要怎么来应付许姜母子,许姜不足为惧,但是小孩子却很难对付。   毕竟是屈襄的骨血,要怎么对付,真是让她头痛。   幸好那孩子自己溺水了。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的冷血之辈,若是当初许姜肯待她稍微和气些,在她面目全非的时候,还来上门嘲笑,让她遭受耻辱,她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可惜许姜不是。   既然许姜让她饱受耻辱,忍受嘲笑,那么她对着溺水的屈冲,也能无动于衷。   “这孩子能溺水,也是许姜之过,如果她不把他的乳母给换了,这孩子还不一定能自己跑出来。”   乳母是看着孩子长大的,盯孩子盯得比生母自己都还要勤快。也敢上去抱住孩子不让孩子乱走。   剩下来的那些侍女,哪些有那个胆子和耐心去阻拦孩子不要乱跑的?   所以一切都是许姜自作自受。   屈冲就这么被薄葬了。最多就是告知一声族内的人,说屈襄幼子已经夭折。   孩子夭折十分常见,亲族们也只是派人过来慰问一下,等到时日长一些,就没有人记得此事了。   半夏时不时去看许姜,和她说话开导她。   许姜自从孩子夭折之后,身体就突然坏了下来,一段时日没见,她就消瘦的厉害。   “许姜要保重自己。”半夏看许姜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不由得轻声劝说。   许姜眼睛转过来,她看着半夏,眼窝已经有些凹陷了下去,两眼却还亮的吓人,“你也要好好看好孩子。”   “不要像我。”   半夏对她这话有些出乎意料,许姜这话一片好心,她自然要领情,“我会的。”   “……我真后悔。”许姜道。   她应该多问问半夏的,她和这孩子没有相处多少时间,屈冲不舒服,她都不知道,乳母没有告诉她,她也不会从孩子的神情里察觉,最后竟然因为她嫉妒,把乳母给赶走了。   那乳母对孩子其实很忠心,照料得也很尽职。如果她在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一切了。   这一切都是许姜头痛欲裂了十几个日夜才想明白的。   只可惜,想明白,也没有多少用了。   “先养好身体。”半夏对于许姜的痛苦感同身受,若是屈瑕出事,那么她恐怕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许姜没有回答她,她坐在那里,好半会一动不动。说完那些话之后,半晌都没有其他动静。   半夏令左右好好照顾她,自己出来。   许姜病了之后,她的居所似乎也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她走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片死静。   她回来的时候,正好乳母牵着屈瑕过来找她,屈瑕闹腾是真闹腾,但是再闹腾,也是在对母亲最依赖的阶段。乳母见他实在太吵闹,干脆抱他来找半夏。果然屈瑕被半夏抱在怀里之后,安静了下来。   “小君子果然见到伯己就不哭闹了。”乳母看着在半夏怀里乖顺的孩子,不由得笑道。   半夏想起许姜,不由得把孩子抱得更紧。   许姜一病不起,不管是膳食还是送来的药汤,她都一并拒绝。眼看着她人一日比一日瘦,身上的肉几乎贴着骨头。许姜母亲忍不住去哭求屈襄过来看看她,劝她吃些东西。   屈襄被许姜母亲的爱女之心打动,何况他才没了幼子,听到许姜成了这样,还是有些心有不忍。   晚间,屈襄处理完所有的事前去见许姜。   自从屈冲夭折,两人最后一点羁绊都没有了,屈襄不想过来见她,免得自己把屈冲夭折怪到她的头上。   见到她的时候,屈襄吃了一惊。许姜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多少肉,他吃惊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会,他终于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来,“你何苦?”   “孩子已经没了,你也应当保重自己才是,养好身体之后,你还能再生的。”   许姜听后,抬眼看屈襄,“夫主还会和我生个孩子么?”   “……”   许姜笑了下,“膳食早在外面准备着,不过我一直没有甚么胃口,夫主可以喂我么?”   这个要求算不上过分,她已经成这个样子,自己进食,的确有些困难。屈襄令人把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亲自喂她。   许姜还是头一次得他如此温柔对待,很乖巧吃下他喂来的膳食。   用膳之后,侍女把温好的药汤端上来,许姜撒娇道,“夫主替我尝尝烫不烫。”   她此刻做撒娇姿态委实太吓人,但屈襄念及她生病了,何况两人的夫妻也做不了多久。既然如此,那对她温柔些也无妨。   屈襄持起汤匙,喝了几口药汤,尝了下冷烫。   他去喂许姜的时候,许姜就说好烫,要他再吹吹然后再试试,如此反复,一碗的药汤不少都落到屈襄的肚子里。   “好了,快喝!”屈襄的耐心终于告罄,板起面孔。   许姜张开嘴,其实这种汤药极其苦涩,一饮而尽是最好的,但是她偏偏让屈襄这么一匙匙的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汤碗的药终于喂了下去。   屈襄把手里的汤碗放在一边。   正要起身,肚腹一阵剧痛,他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身子顿时跌坐回去。他捂住肚子,肚腹那里似乎有尖刀在肚子里搅动。 第132章 得救...   屈襄肚腹疼痛,他开口喊了两句,却没有动静。   他回头过来瞪住许姜,“你……”   “肚腹很疼,对吧?”许姜声音轻细,她看着他咧嘴笑了。   许姜此时形销骨立,咧嘴笑的样子没有半点年轻女子笑起来的活泼娇美,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夫主,没事啊。”她说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我也喝了,而且喝了那么多呢。”说着她爬到屈襄身边。   屈襄肚腹疼痛难受,他高声呼唤了几声,却没有人赶来。许姜摇摇头,“别费力气了。”她说着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可谓是凄厉,屈襄看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半点怜惜,剩下的只有厌恶。   “不会有人来的。”许姜说着就笑了,“那些人我一开始就吩咐要她们全都退下。”说着她伸手抱住屈襄,“这样就好了,终于没有人,横在我们两人之间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许姜伸手环住他,“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男子了。”   屈襄一下挣扎开,他肚腹疼痛的厉害,如同有利刃在肚子里搅动,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男女体力到底悬殊,尤其屈襄常年征伐,力气不是许姜这个弱女子能比的。顿时许姜整个人就被掀翻,后背重重的砸在床上。   屈襄一手捂住剧痛的肚子,挣扎着就往外跑,许姜从后面扑上来,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把奋力把他给扑倒在地。   “我那么喜欢你,你呢。”许姜把他压在地上,之前那一下,已经将屈襄的力气耗尽了,此刻屈襄体虚的厉害,他躺在那里,任由许姜压在他的身上,他只能喉咙里发出几声闷响。   背上的许姜已经泫然欲泣,声音都尖利上几分,“我那么喜欢你,一心一意就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做侧室,我也心甘情愿!可你呢!心思却从来不在我的身上!你有好多好多的女子啊。”   说着,许姜的声音都变得阴森可怖,“廖姬那些女子,我见到就生气。但是你还不仅仅只有她们,那些说不上的那些女子,你的儿子女儿也好多啊。不过这个没办法,谁要我来的晚呢。”   许姜说着笑起来,笑声尖利难听,“但是我嫁过来之后,为何你总是对我不闻不问?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有苏己,我不高兴,你说我胡言乱语,没有主母的做派。”   说着许姜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她说一句,匕首就在屈襄的伸手割一刀。   匕首锋利,屈襄疼的面容抽搐。   “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对吧?”许姜喃喃道,她双眼里的光芒变得痴狂,“你不喜欢我,何必要娶我,你娶了我,又不喜欢我。”   她突然收了癫狂的笑,“现在我们的儿子也没了,我知道你不想留我在这里了。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既然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干脆到九天之上团聚吧。”   许姜说着,伏低身子,看到屈襄额头上的冷汗,“没关系的,夫主,你先走,我马上就来。我们的孩子在等着我们呢。”   说着她伸手就要把屈襄翻过来。   正在此刻,外面响起屈眳的声音,“父亲?”   许姜的动作顿时僵住,她为了能成功,特意事先吩咐侍女们等屈襄喂她膳食之后,全部都退出去。   谁知道现在屈眳竟然进来坏了她的好事!   屈眳有事找屈襄,知道屈襄在许姜这里,所以就特意过来找他。谁知一路走过来,屈眳就觉察到不对劲。   他这走来,就没有见到一个侍女。贵妇的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人。侍女必须和主人形影不离。除非主人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把身边所有人都给遣开。   他一路走来,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多。一直到步入室内,鼻子嗅到那股浅淡的血腥味,到达了顶峰。   “父亲?”屈眳站在帷帐之外,抬手行礼。   帷帐之内没有动静。许姜紧张万分,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万万没有停手的道理,她持起刀就冲屈襄的脖子刺去。脖子乃是要害中的要害,只要刺中了那个地方,就算是屈眳马上冲进来都没有用了。   屈襄屈起膝盖重重的顶在许姜的肚子上,此刻许姜喝下去的汤药开始发作,她痛的满脸狰狞,加上屈襄那一脚,她手中的刀失去了准头,扎在了他的肩头,屈襄痛得叫了一声。   他的力气基本上都消耗在疼痛和许姜厮打上了,刀子扎在肉里,才让他冒出轻微的一声来。   那一声被厚重的帷帐一挡,外面的人几乎听不到。   屈眳却捕捉到了那声,他眉头一皱,“得罪了。”   说着,伸手直接拨开帷帐,大步往内室走。   一进去他就看到地上的两人,屈眳看到许姜扎在屈襄肩头的那一刀,骇然变色。许姜还想给屈襄补上一刀,肩上一轻,已经被屈眳给提了起来,屈眳直接把许姜给丢到床上去。他看到屈襄身上的伤口,还有那极其难看的脸色,“父亲!”   “叫、叫医师来!”屈襄捂住肚子,肩头的血将他身上的长衣濡湿,他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许姜,“这贱妇下毒……”   屈眳直接就把屈襄扛起来,往外面跑。   宫邸内的平静,立刻被打破了。   半夏听到屈襄遇刺的消息,只顾得上,让乳母照看屈瑕,自己跑了出来。她看到屈眳,“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屈眳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摇摇头,“医师现在还在里面。”   “许姜呢?”半夏问。   现在屈眳没有对外说是许姜行刺,但这种消息不可能还瞒着半夏。   屈眳的眼里有些冷意,“毕竟是继母,找了人去救她了。等父亲清醒过来,再请示父亲如何处置。”   若不是他想起有事要和父亲商量,恐怕父亲早就已经遭了许姜的毒手。   半夏听他的话,似乎全部已经安排好了,她颔首,“那就好。”   屈襄喝下去的汤药不算少,也不算多,医师给屈襄吃了催吐的药,将肚子里残余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另外肩头做了止血包扎。过了好一会,人才算是清醒了过来,只是肚子还隐隐作痛。   医师出来,立刻就被屈眳围上了。   “幸好,喝下去的毒汁不多。”医师满脸的庆幸,“若是喝多了,那不是人力所为,而是大司命掌管之事了。”   屈眳和半夏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庆幸。   “那现在如何?”半夏问。   “暂时没有大碍了,不过肠胃是很虚弱,记住休养的时候不要给左尹进肉食之类。”   屈眳答应下来,在半夏手心捏了一下,半夏察觉出他平静下的不安,她反握住他的掌心,   “在这里等我。”屈眳回头道。   屈襄现在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狼狈的样子不能让半夏看到。   他一字不提,半夏也能明了他的意思。屈眳看她温柔浅笑,原本有些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   他步入室内,室内药味弥漫,竖仆们把之前屈襄呕吐出来的东西全部拿到外面去。   兰草拿进来不少,开窗通气,好会把屋子内的那股异味给散了。   “父亲可还好?”屈眳跪坐在屈襄身边问道。   屈襄遭受两次罪,脸上毫无血色,他没有多余的话来回答屈眳,只是睁开眼,表明自己还在听。   “父亲没事就好。”屈眳顿了顿,“许姜那里,臣已经派人看着,不知父亲打算将许姜如何处置?”   屈襄听到许姜,眉头皱了下,但很快就送开了。他吃力的抬起手,摆了摆手掌。   屈眳看到父亲这个手势,他点点头,“臣明白了。”   随即,他出去下令,撤掉许姜那里的所有人。医师去过之后就不必再去了。   水食等物,不必再送。   许姜喝了那一大碗的汤药,她求死心切,断肠草的药汁喝了不少。医师原本就束手无策,听到屈眳的命令,顿时就走了。   匕首等物已经被人收走。   药汁发作的时候,疼的满头冷汗。却还不立刻要人性命,终于到了第二日,许姜在剧烈的疼痛中后悔了,但是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两日后,侍女进来查看,见到许姜躺在地上,神色狰狞扭曲。立刻向半夏禀告。   半夏听后,沉默了好会。其实到现在,她还是不习惯这种人命如草的做法。但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做法了。   “就照着原来的去办吧。”半夏道。   屈襄不想许姜活了,许姜之前吵也好,闹也好,他都能容忍,但现在许姜竟然想要他的性命,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心软了。   半夏让来人退下之后,她坐在床上,听到帷帐那边有些许动静,她回头过去,正好看到屈眳在那里。   屈眳昨夜为了照顾屈襄,一宿都没怎么睡,实在困的不行了,才在地上打盹。   “回来了?”半夏问。   屈眳点头,“父亲睡着了,我让下面的弟弟先替我一会。”   半夏伸手,他就向她靠了过去,他枕在她的腿上,半夏的手指摸摸他的脸。   因为连日的劳累,他脸色并不好,原本红润的气色,此刻就剩下了苍白。半夏的手在他的脸庞上摸了摸,心疼的很。   “为何不和其他弟弟换着来?”半夏轻声问。   屈襄那么多儿子,大家轮流的话,就算是一整天,他也不用劳累多少,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躺着。   屈眳睁开眼,看到她心疼的神色,笑了笑,“父亲现在受伤,卧床不起,我当然要在父亲面前呆着。至于其他阿弟,在这种关键时候,我怎么能让他们在父亲清醒的时候,在父亲面前晃荡。”   父亲现在急需养病,那些弟弟身后都有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这个时候,他们要做的不是尽孝,而是给他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不要想搞甚么事,那些庶母也别想从中获得甚么。   “怎么了?”半夏从他这话里听出些许不对来,低头问。   屈眳摇摇头,“许姜之事,简直将我之前对女子的看法全都颠覆了。”   他早就知道家中女子一多,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但是那些看上去柔弱的女子们,一旦下定决心,就连自己的夫主也能杀。   既然有如此决心,那么做其他的对她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现在哪里敢小看他们,父亲受伤,心态脆弱,正需要有人在他跟前看着。现在尽一分的孝顺,顶的上平日的十分。我哪里能让人在此刻转空子。”   半夏叹气,“人多就是有这个麻烦。”   屈眳头枕在她的腿上,睁开双目直直望着她,半夏不知他为何如此看着自己,“怎么了?”   “非一母所生的孩子的确是有这个麻烦。不过这个估计也只有父亲才有了,我们不会有。”他说着,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半夏感受到他的手在小腹上轻抚,“以后我们的孩子,都是你生的。兄弟姐妹之间,一定能相处的好。”   半夏对于屈眳这淳朴的有些可爱的想法,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现在我们还只有一个呢。”听他话中的意思,是要她生上好多。她总有些犯怵。   屈眳翻了个身,从她的腿上起来,“那到时候生几个就成了。”   说的好像她肚子大起来,他就立刻有孩子捡似得。   半夏拉下脸,她还没说话,就听屈眳叹息一声,“不过生孩子,肯定会累到你。”   屈眳想起她生产的时候,他在外面等得心焦,偏偏还不能进去看,那种滋味真的焦灼到他难受。   他说着,满脸的难办。那种滋味他是不想再来一次了,也不想让她再受这苦,但是他只有一个子嗣也不行。   半夏低头就望见他满脸的纠结。   心底的那些淡淡纠缠的不高兴,在看到他满脸的纠结,一下烟消云散。女人的情绪真是很怪,来的快去的快,而且几乎都没有什么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她高兴或者不高兴。   “……”半夏低头,“你这样,倒是让我想多生两个我们的孩子了。”   原本屈眳听了应该高兴的,谁知半夏见他又是满脸纠结。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在她看来,男人的心思比起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刚刚不是他自己提起想要多生几个孩子么,现在她点头答应了,他给她这么一个纠结万分的脸是要干啥?   半夏盯着屈眳满脸纠结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屈眳在应该多生孩子和担心半夏身体之间纠结万分,原本的疲累在这时候不翼而飞。半夏终于是看不下去,他这么滚来滚去的了,伸手就把他给摁住。   他都已经侍疾好会了,到现在都没怎么闭眼,外头还有一堆公事等着他。还别说封邑上也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置。   她自己管理过封邑,知道封邑会有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极其耗费精力,但是又不能不管。   “睡吧。”半夏拉过被子就把他给盖住了,“你都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睡吧。别想太多了。”   说完,她在屈眳身旁一躺,伸手在他身上哄屈瑕睡觉似得,在他身上拍了两下。   原本褪去的疲倦在她的抚慰下,迅速席卷而来。眼皮越来越沉,他闭眼沉沉睡去。过了一会,她听到他绵长的呼吸。   半夏起来,整理一下。吩咐左右照看好屈眳和屈瑕之后,直接到外面去。   家老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现在屈襄病了,屈眳在父亲和公务之间忙得焦头烂额。家老有事只能来问半夏的主意。   半夏知道家老为何而来,她抬手请家老到另外的厢房去。   所有的事一时间都压在半夏的肩头上,家老有些担心半夏忙不过来,甚至处置不过来。不过半夏这几日都表现的非常好,甚至都可圈可点。   半夏看完简牍的时候,脖颈都有些酸疼,她自己抬手做了几下活动,揉脖子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屈襄醒了。   一时半会的,半夏不会去叫醒屈眳。屈眳这些天已经够辛苦的了。把他叫醒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躺下。   半夏自己去见了屈襄。   屈襄的脸色不好,是身体虚弱才有的苍白。   屈仪见到她,唤了一声阿嫂,就退让到一旁。   半夏行礼之后,坐在屈襄面前,“父亲觉得今日可好些了?”   屈襄被医师救过来,但肠胃还是被伤到了。肠胃是身体的根基,根基被伤到了,恢复起来就格外的缓慢。   他摇摇头,复而又点点头。   “外面的事,都处置好了吗?”   半夏颔首,“父亲放心,一切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她把屈眳和自己这段时日处理过的大事都和屈襄稍稍说了一下。   屈襄听着,点点头,“你们做的都好。”说着,他有些吃力的转头过来,“怎么不见伯昭。”   “他昨日在父亲跟前坐了一宿,都没有合眼,今日国君又要商量征讨郑国陈国。我看他体力不支,就让他去休息了。”   半夏故意把屈眳身上的担子往重里说,屈襄听后,“他长大了。”   早就知道屈眳已经能独当一面,但现在的感触却来的更为深刻。   半夏笑而不语。过了会她道,“父亲若是不舒服,让医师过来给父亲看看?”   屈襄摇摇头,“不用了。医师来了也没用。”   他说完,回头看半夏。半夏神情里有些许的焦急,两眼里还有对长辈的关切。   “孩子呢?”   “怕他吵到父亲,已经让乳母照顾了。”   屈襄点点头,“好,不错,很不错。孩子记得叫人看好了,不要和前头那个一样。”   半夏自然是答应了,“父亲放心好了,那孩子一日到晚,身边都有二十个人,不管到哪里,都有有人跟着。不会出事。”   屈襄听半夏这话,终于能放心下来。他现在身上有伤,又生病了。生病的人身上有一股病气,孩子体弱,若是过给孩子就不好了。   屈襄看到屈仪,屈仪的面色很不对,冒着一股苍白,“你怎么了?”   屈仪被屈襄叫到,吓了一挑,他之前总觉得父亲说的那些话,像是在针对他。若不是他没有出手相助,幼弟也不至于溺水夭折。   “孺子怎么了?”半夏看到屈仪额头脸上全是密密的汗水,吓了一跳。之前忙着和屈襄说话,没有注意屈仪。   “太热了。”屈仪不好意思的对半夏笑笑。   眼下正值酷夏,屈襄因为身体虚弱,炎热的天气对他来说刚刚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热的。   “你先回去吧。”屈襄道。   屈仪求之不得,他马上退出去。   屈襄躺在那里,他看了面前的半夏几眼,她眉眼温和,美丽的眉目里是让人心神宁静气质。   和之前见过的那些狰狞的面孔不一样。   “等伯昭醒来,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半夏听到屈襄没有立即让屈眳过来,一时间弯弯眉眼,“唯。”   廖姬见到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禁有些奇怪,“不是给你父亲侍疾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现在是在屈襄面前露脸的好时候,廖姬恨不得屈仪一日到晚都在屈襄面前。   她看到屈仪额头上的冷汗,不由得望着儿子。   “父亲和长嫂说起阿弟了。”屈仪说起此事的时候,声音还忍不住发抖,“父亲不会知道吧?”   “怎么可能知道!”廖姬拉住屈仪的手,“当时又没有别人。更何况,是屈冲自己落水,不是有人推搡。更何况,”廖姬的眉目间多了几分畅快和春风得意,“许姜也已经死了,你怕甚么。”   “……我担心父亲……”屈仪想起自己听到父亲提起幼弟的时候,就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母亲,若是当初我们救了他的话。”   “不会!”廖姬打断儿子的话。   可笑,她为何要去救许姜那个死鬼的儿子。许姜当面羞辱她,还想让她去救许姜儿子,就算千百遍,她的选择还是一样的!   “许姜已死,此事已经不会再有人再提。现在重要的是你要重新让你父亲喜爱你!”   至于许姜母子,这对母子前后脚都已经殁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除非屈襄自己觉得不对,那么就和她们母子无关。   但是依照她对那位的了解,屈襄是绝对不会细查一个夭折孩童的死因。何况就算细查了,也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 第133章 赐予...   屈襄的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半夏问了医师,医师也是一筹莫展,“主君当时喝的事断肠草汁液,能救回来,已经是天幸了。”   屈襄当时喝的药汤里有断肠草,还是他喝的不多,屈眳又来的比较早。像许姜,喝了一大碗,医师看了也是摇摇头,最后痛苦几日只能殒命。   比起许姜,屈襄已经不能再好,只是肠胃受了损伤,不比以前,那也是无可奈何。   半夏回到室内,屈襄看到她回来,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面前来。   半夏依言过去,“父亲可是有甚么吩咐?”   不管过了多久,屈襄还是听不习惯她叫自己父亲。可不叫自己父亲,还能叫甚么呢?他有私心,还是喜欢她唤自己左尹。   半夏坐下之后,好久都没有听到屈襄说话。现在的屈襄容貌憔悴,他在打量她。半夏不说话,只是微笑以待。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屈襄突然开口。   半夏一个激灵,不知道屈襄说这个干什么。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见屈襄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自己初来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很恐慌。那时候还是一个少年的屈眳就是她的靠山。只要出去见人,必须屈眳在,不然她就害怕。   屈襄见半夏露出怔松的神情,便知道她是真不记得了。早就有所预料,但真的看她满脸迷茫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   “之前我并没有想过你会嫁给伯昭。”屈襄的身体不好,但是他并不想休息。这个年岁,已经可以死了,更何况他已经比很多人都活的长了。许多人甚至很多年轻人都活不到他这个岁数,已经很不错了。   半夏一惊,她当然知道当初屈襄不想她嫁进来,这么久了,都没有听屈襄说过,她都快要记不得这事了。   “不过你和他相处的还算不错。”屈襄声音很轻,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得清楚。屈襄说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吧,他有些不甘心。强势了一辈子,最后在男女之事上,被自己儿子给击败。甚至连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其实事后想想,也不怪她。   男子们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们同样也中意那些年轻力壮容貌英俊的男子。他那时候不算老,正值壮年。但长子的的确确是比自己年轻。   她中意屈眳,是真的在情理之中。不管任何人都能想通。   看着他们恩恩爱爱,他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但若是夫妻失和,他也不想要。   经历过许姜一事,他知道夫妻失和有多难受。只不过男子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不会一心一意全都扑在感情上。但其中的变数也没办法预测到的。   思来想去,屈襄还是觉得夫妻两人和现在这样,和和美美最好了。   至于他心里的那些不甘,就压在心里,不要为人所知。   “……”半夏一时半会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他。感觉屈襄这话她都没办法回。   “也好……”屈襄从嗓子里呼出一口浊气,他整个都向后靠着,“伯昭他看着乖巧,性情最是倔强不过。不是你的话,还不知道要弄出甚么事来。”   半夏笑了笑,“让父亲费心了。”   “费心好,至少还能费心。”屈襄看了下自己现在,不由得苦笑,他想起长孙来,“这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半夏迟疑了下,“我们一定不负父亲所托。”   屈襄看着她,发觉到她已经和当年看到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他点了点头。   半夏和屈襄说了一会话,就听到屈眳赶来的消息。   屈眳醒来,听到半夏已经去见父亲之后。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倒不是担心楚王那样,担心父亲会做什么。而是病人生病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性情会变得十分古怪,喜怒无常,而且格外喜欢折腾身边的人。   屈眳自己就受过屈襄的几次暴怒。他是无所谓,反正躺着的是自己的父亲,但是半夏,他舍不得半夏受多少委屈。   他赶到就见着半夏坐在屈襄面前,半夏转身就看到他站在那里。半夏嘴唇微微张开,“你来了?”   她走之前,还特意吩咐过除非必要,不要打扰他,就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谁知这才睡了多久,他就跑来了。   屈眳对她点点头,而后看向屈襄,“父亲醒了?”   屈襄点点头,“肚子疼,睡不着。”说着满脸烦躁的靠在那里。   屈眳上前,转身对半夏道,“这里有我,你先离开一会。”   侍疾是个辛苦差事,半夏被他捧在手心里,自然舍不得。   半夏见他坚定,只得离开。   渚宫楚王派人过来慰问屈襄,又是好一番忙乱。   屈氏对外说的是屈襄急病。   楚王听闻之后,见几日还没有见到屈襄,就让人前来探望他。   此刻朝中也是青黄不接,前段时间令尹薨逝了。令尹是楚王从蒍氏里挑选出来的人,年纪大了,兢兢业业辅佐楚王几年就撒手人寰。现在屈襄身体也不适,楚王担心屈襄也会有个甚么好歹。   屈襄让屈眳送走楚王身边的小臣,“生个病,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那么多。”   屈眳正好一脚迈进来,“父亲早早养好身体,就可以重回朝堂了。”   屈襄摇首,“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屈眳这一去,等到天都完全黑了,都没有见到屈眳回来。她左右等不到,只有自己先睡了,只是屈瑕还有些迷惑不解,“父亲?”   “母亲,父亲?”   半夏在他胖嘟嘟的脸上捏了下,“父亲在祖父那里。”说着让乳母抱着孩子去睡觉。   屈眳这些时间的陪伴,在这个时候露出了成果。屈瑕没见到屈眳,满脸的不高兴,被乳母抱着,嘴翘的老高。   等了一会,都没有见他回来,半夏就先自己睡了。   她一日到晚,事很多,也很忙。白日的时候忙着处理各项事务还不觉得,等到夜深之后,困意就汹涌而上。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闭眼睡了过去。   中途她翻了个身,朦胧间听到什么声音,而后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掀起来,一个人钻了进来。   她熟悉枕边人的体温和身形,哪怕还在迷蒙里,她也能认出他来。半夏半点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夏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睡梦里感觉自己腰那儿似乎快要被人给勒断了。她挣扎醒过来,发现屈眳从背后把自己抱住,梦里感觉要断了的腰,就是被他两条手臂给勒的。   半夏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她像是哄屈瑕似得,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的摸了摸。   忽然她感觉到有些不太对,自己肩膀那儿,有点濡湿。但她睡梦里也没热,不会是自己流的汗珠。   她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想要回头看看。背后的男人就那么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道,“不要动。”   半夏头侧过去稍许,最后还是没动。她的手掌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摩挲,一言不发。   男人啊,不管什么年岁,有时候真的就和孩子一样。   屈眳有其他男人有的特点,有心事了,不爱被人看到,也不喜欢被人问。自己单独呆一会,这时候,也不需要问他怎么了,让他保持现在的状态,过一会就会好。   半夏躺那里好会,终于听到屈眳开口,“父亲和我说了很多。”   “他说,现在家中一切就交给我了。”   这话听着总有些许不详的气息,半夏动了动。她的些许动弹让他的怀抱越发的紧,甚至有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只好又躺好了。   过了好会,察觉到屈眳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你害怕了?”   半夏察觉到身后男人僵硬的身躯。   屈眳不习惯也不喜欢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疲惫脆弱之态,就算是对半夏,也不想让她看到。   半夏头枕在他胸口上,“没事,我也经常害怕。”   屈眳忍不住了,“我才和你不一样!”   半夏轻笑,“不一样?如何不一样?”   屈眳心头的那些因为对前路的不确定而起的恐惧顿时被按捺了下去,他把怀里的人翻过来。   内室的灯早就被挪出去了,只剩下一盏豆灯在外面。灯光昏暗,但他还是看清楚怀里人的面庞。   半夏抬头看到屈眳蹙起的眉头,伸手起来给他把眉头抚平。她伸手抱住他,“睡吧。”   她不去问屈襄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父子之间的话,没有必要全让她知道。而他的担忧,他如果不说,她也不会非得要逼问出什么。   她的话语如同一只手,将心头上的不安抚平了。   抱住了,头就埋在她的脖子里。柔软温热的肌肤,让他沉醉在里头。   半夏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缓下来,“睡吧。”   “父亲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不住母亲。”屈眳突然在她脖子上开口。   半夏愣了下,嗯了一声。   “父亲说到了现在,才知道年轻时候做过的,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其实都是错的。”屈眳记得父亲和他说了很多。父子两人第一次促膝长谈,竟然是在这个时候。父亲褪去了所有的威严,和他说那些话。   父亲面上没有任何的激动,但是那些话就是让他有莫名的恐慌。   “半夏,父亲这次会怎么样?”他忍不住抱紧了半夏,低声询问。   半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屈眳竟然真的以为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不对,她的确有,但是这个仅限于天气预报。   “不是。我对这种没办法感知的。”半夏对着屈眳满怀期望的眼神,一时结舌,但不得不把真相说出来。   屈眳果然不信,他狐疑的打量她,“真的不行?”   半夏一时间哭笑不得,“当然是的!要是我能预测人的生死,那我都直接把那些大巫给踢了,自己坐在那里,大司命都没有我厉害!”   话语里带着几分气恼,刚说出口,屈眳就伸手上来捂住她的嘴,“大司命也是能胡乱提的?”   大司命掌管凡人寿命,屈眳被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给吓得冷汗直冒,手紧紧捂住她的嘴。生怕神明在上,听到她的冒犯之言。   半夏的嘴整个被他捂住,过了好半天也没有见到他有松开的迹象,她都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半夏伸手掰了掰脸上的手,却还是见到屈眳那张惊恐的脸。   她无奈,舌头在他掌心上舔了舔。软软的舌头在掌心顿时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屈眳放手,半夏才得以喘口气。   半夏捂住胸口,呼吸新鲜空气,等自己能顺气了,她嗷的一下扑上去。把屈眳整个都给压在下面。   她两手手臂撑在他的脑袋边,平日里两人经常这样,只不过现在两人的姿势换了。   她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下面惊恐之色还没有完全消去的屈眳,“刚才你做甚么?要谋杀亲妻吗?”   屈眳木愣愣的望着上方的半夏,张开嘴,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说话。   “说,你捂住我嘴干甚么。”半夏板起脸质问。   捂住嘴也就罢了,这家伙竟然连鼻子都一块捂了,难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劲道。   “你刚才……”过了好会,屈眳才在她的怒瞪下喃喃开口,“说了对大司命有些不敬的话。”   他看到半夏的眉头有些不耐烦的皱起来,看在眼里当真是提心吊胆。心下做好了决定,明天要令人祷祝大司命,好让父亲快些康复过来,同样也让大司命不要和半夏计较。   “啊?”半夏有些意外。   屈眳见状继续解释,“若是被大司命知晓,会对你不利的……”   半夏双目圆瞪,她知道这一家子都是迷信的。但大环境如此,她也没往心里去。平常日享啥的,她都在场。   可是真的看到屈眳这么大的一个男人这样,半夏感觉之前屈眳高大威猛的形象顿时之间倾塌了个干净。   屈眳只见到她拿着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自己,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半夏就噗噗两声直接笑了。她笑声很低,不像平常人的放声大笑,只是往他身边一躺,整个人躬身起来,背脊像只虾,他吓了一跳,慌忙过去,只听到她闷笑不停。   “不许笑。”他见她竟然还在笑,低声道。   半夏笑的眼里都是泪花,抬手擦擦眼睛,现在她的那些睡意全都笑没了,“你觉得父亲会不会长命百岁?”   “自然会!”   半夏手撑起脑袋,另一只手在他鼻子上点了点,“既然如此,那不就好了。”   她看到屈眳瞪圆了眼,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半夏叹了口气。果然有时候还是个孩子似得,还是需要她哄屈瑕一样的去哄他。半夏往他怀里歪了歪,屈眳挪开手臂,好让她方便躺进来。   “既然这么想了,那就好好照顾父亲就是了。”半夏道。   背后的男人一阵沉默,半夏回身过去,“明日开始我会去亲自照看父亲,”她的双手抚摸在他的面颊上,动作轻柔,就和在抚摸屈瑕一样。   室内光线暗淡,但她还是看的清楚屈眳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和儿子一样。莫名的让她想到了湿漉漉的狗狗眼。   “我会陪着你。”半夏摸了两下,觉得还不够,倾身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两下,“放心好了。”   男人这种生物啊,真是让她捉摸不透又出乎意料。明明已经是成长为可以支撑起门楣的男人了,但还会怀疑自己。   不过也没关系,他若是真的觉得太累了,她也可以给他提供助力。夫妻两个,互相宠爱,那才是长久之道嘛。   她轻轻的蹭着她的脸颊,两人之间谁也没再说话。   屈眳过了好久,嗯了一声。   屈眳对屈襄的照料越发周到起来,父子两人的关系也比平常更亲近。   屈眳从竖仆手中接过汤药,亲口试了试是否烫口,才送到屈襄的嘴边。   “你不要亲自试这个。”屈襄一边喝药,一边蹙眉和长子道,“万一有人下毒,那要怎么是好。”   “可是父亲要入口之物,又怎能交给身份低贱之辈。”屈眳摇摇头。   药汁入口,苦涩的很,但屈襄却一口全接了,心里都是感叹。这一次受难,没有想到和儿子相处这么好了。   喝完苦涩的药汁,屈眳端来水给屈襄漱口。   一切做完之后,屈眳和屈襄说起现在朝堂里的一切。屈襄生病了,但人不能真的静养,在他这个位置上,除非只剩下一口气,不然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么事都要听着看着。   屈眳说完了几件事,“国君要出征了。”   “是征伐陈国?”屈襄问。   屈眳点点头。   “国君一心想要进入中原,陈国倒是个好去处。不过你可要盯着国君,陈国留在那里比吞了他更有好处。”   屈眳点头,“臣明白了。”   屈襄侧首看他,“其实不用我提醒,你也应当会明白其中的利害。现在家里所有事都落到你们夫妻两人身上了。”   说着,屈襄一哂,“不过幸好苏己不是寻常女子,你应当庆幸,得妇如此。比起许多男子,你可是要好上不少。”   屈眳闻言抬头,他望向父亲的目光近乎是惊喜的。   屈襄见状笑,“怎么,难道父亲夸奖你娶妇娶对了,难道不好?”   “不,自然不是。”屈眳几乎是喜出望外,他早就做好了被父亲责怪一辈子的准备,谁知父亲竟然接受了半夏。   知子莫若父,屈眳心里想什么,他多少也能猜到点。   “你费尽心思把人给娶进来,现在孩子都生了,我还能怎样。”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屈眳没了以往的理直气壮,生出了点心虚。   “我老了,哪里还能和你们这种年轻人这般。”屈襄摆了摆手,经历过一场生死,他明白了一家好好的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至于他心里的那些,就放在心里吧。   屈眳见屈襄已经完全放下,欣喜之余又有些羞愧,“父亲……”   “好了,你也不用再说多了。”屈襄靠躺在那里,“现在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正好能好好休养。”   说着他问起孙子来,“他还好吧?”   屈眳连连点头,“好,很好,前段时日都能说整句整句的话了。”说着他就想要把屈瑕抱过来给屈襄看看。   屈襄看他满脸迫不及待,吓得立刻拦住他,“我现在身体还不好,不要让他过来。”   屈眳这才作罢。   屈襄叹口气,这脾气怎么还是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毛毛躁躁,他忍不住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屈眳挨了几下,雀跃的劲头这才平静下来。   等到屈眳被屈襄轰出去,去处置政务的时候,屈眳还是忍不住笑。父亲的转变对他来说,简直意外之喜。   他登上车,打算去渚宫官署。楚王这次出征,他也在随行之列,有些事必须赶在出发前处理掉。   坐在车上,车辆向着渚宫行去,车辆上依然是他的绝好心情。   楚王看到屈眳,哪怕屈眳不说话,沉默不语,都能察觉到他心情的喜悦。   “左尹的病有起色了?”楚王开口问。   屈眳点头,“父亲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楚王颔首,难怪。不过点头完之后又觉得哪里有些古怪,父亲病情有起色,自然是值得高兴,不过屈眳这高兴劲头,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楚王心下转过好几个想法。   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总不会是苏己又有孕了吧?   一想到这个,楚王的心就沉了下去,难受的厉害。   郢都都知道屈眳只有一个正妻,其他的别说侧室,就连妾侍也没有一个。夫妻恩爱,很快有孕根本算不上什么。   左右只见到楚王的脸色突然之间就沉了下来,提心吊胆的把之前发生的可能引起楚王不悦的事都过了一遍。   还没等左右想出个好歹呢,就听到楚王开口道,“这样下去,伯昭不说,苏己恐怕累的够厉害。寡人不如赏赐你几个人,回去也好替苏己分忧。”   说完,楚王一笑。 第134章 利息...   楚王此言不怀好意,屈眳哪里会让楚王得逞,连连摆手,楚王乐得看他推迟。   屈眳板起面孔,“父亲还在病中,何况父亲曾经说过宫邸中事,事无大小交于内子处置。父亲有令,又怎能交于他人之手,自己偷懒呢。”   他面孔严肃,背脊挺得笔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这样子看的楚王瞬间以为自己在参加什么重大仪式。   屈眳把屈襄一搬出来,咽得楚王直瞪眼。   父亲还在病重,做儿子的,的确是不好寻欢作乐。不过这话楚王知道他就是拿屈襄出来挡人而已。   楚王上上下下打量屈眳,目光里带了些惊奇,世间男子多好色,到了屈眳这儿反而是正直不阿,恨不得离那些女子三丈之外。若不是他这些年对半夏一往情深,两人恩爱都出了名,也有了一子,他都怀疑屈眳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那就赐予左尹吧。”楚王话语里转了一个弯,“左尹那儿也需人照料。”   屈眳一听,顿时不复之前的坚决反对。   既然是伺候父亲的,那么他就没必要和刚才一样坚决反对了。   何况多几张新鲜面孔,陪着父亲说笑,对父亲的身体也有莫大的好处。   楚王见屈眳自己坚决不要,等他改口赐予屈襄。屈眳就立刻不言语了,可见他是怕伤了家里人的心。   楚王莫名的感觉到一种挫败。   半夏对他说过,此生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身为国君,已经娶夫人,何况为了楚国着想,更加不可能只有一个妇人。但是屈眳却做到了,而且是从心底下愿意为她做到此事。   一时间,楚王心下感触复杂,他望向屈眳的目光也格外幽深。   屈眳不知楚王心里所想,但楚王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些。他心里泛起些许得意。   “伯昭也不怕外人说你惧内,”楚王状若无意道,“只有一妻,别说侧室,就连妾侍也没有见得。”   “臣家事,外人说的再多,也和臣没有多大关系。”屈眳笑笑,“何况臣也管不住外人要说甚么,既然如此,那何必自寻烦恼。”   “伯昭倒是看的开。”楚王如同喝了一大碗的醋,酸得心底都说不出话来。   屈眳见状,立即岔开话题,和楚王说起征伐陈国一事,提到国事,楚王神情一变,之前的话语立刻抛掷脑后,一心一意和屈眳说起正事。等到过了一会,稍作休息,他令人把渚宫两名女子送到屈氏宫邸里去。   屈眳在渚宫呆到了傍晚,他准备赶出宫的时候,不少的卿大夫邀请他去家中宴乐。被屈眳家中还有父亲要伺候给拒绝。   那些贵族之间的交际,屈眳并不反感,只不过宴乐之上难免有女子伺候,让他颇觉得耐烦。这些贵族有些是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二色,在他饮酒后,常派来些女子来试探他。这让屈眳不胜其烦,也觉得那些人似乎是将自己当做了供人玩耍取乐的猿猴一样。干脆除非必要,就不上门了。   “伯昭。”屈眳转头,见到大司马站在身后。大司马是屈氏族人,算起来还是屈眳的长辈,屈眳躲谁,也不能躲同族的长辈。   大司马让屈眳先和他商量一下出兵的事。   两人一同出的茅门,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热天里原本就天黑的晚,现在天色都晚了,可见已经很不早了。   大道上的人,稀稀落落,就连车马也没有几辆。屈眳送大司马回府,自己再调转车头回来。   道路上过完的人稀少,车轮倾轧在青石板的道路上,吱呀作响。屈眳劳累了一日,靠在车轼上,有些昏昏欲睡。   他闭上双眼小小的休憩一会,突然耳边听到羽箭破空声响。   御人避闪不及,从暗处飞出的箭矢径直冲向了车上的屈眳。只见那只箭矢射中他的腹部,众人望见他吐了口鲜血,紧接着跌坐回车厢。   “大夫!”霎时间周围的兵士还有家臣慌乱起来。   半夏得知屈眳遇刺,她直接冲了出来,一路拔足狂奔。   跑到门外,见到屈眳的车辆已经来了,她奔上去,“伯昭?”   见到屈眳脸色苍白,唇角带血,肚腹上紧紧握着一只箭矢,她脸上残留的那一点点血色刹那褪去。   她嘴唇抖动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己?”   家臣看她呆在那里,不由得出声道。   半夏狠狠咬住牙,“把人抬进去!医师,叫医师过来!”   竖仆寻来个小舆,左右把屈眳搀起来,抬起他就往里头走。   半夏狠狠握紧了拳头,指甲刺入肉里,借着那股疼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现在这个时候,越是紧急,她就要越要保持头脑清醒。   屈眳被抬到室内,半夏守在他的身边,她盯着屈眳被送进去。医师这个时候还没有赶过来,她进去。见着屈眳的手还捂在肚子上   她伸手就去把他的手掰开,好方便待会医师过来诊治。屈眳的手攥的很紧,她只得在他耳边道,“放开,待会医师要过来,你这么攥着,他不方便给你看伤。”   她声音极其轻柔,屈眳的眼皮动了一下,半夏看他醒来,脸色笑容又温柔了几分,“乖。”   似乎面前躺着的是屈瑕。屈眳转头看她,他的手一松,原本直直的羽箭,一下就掉落下去。   “……”半夏呆呆的看着屈眳爬起来。   屈眳坐在床上,看着一种目瞪口呆的人,他松手,腰下立刻松垮了下来。   转头望见半夏,“怎么了?”   半夏手捂住嘴,还没等屈眳说出下一句话来,半夏已经跳起来,抱住屈眳哇哇大哭。   狂喜和惊吓后的庆幸混合在一块,简直能逼得人发疯。她抱住屈眳哭的稀里哗啦,屈眳反手抱住她,之前两人的处境在此刻掉了个头。   他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没事。”   半夏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她抓住他的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两下,抬头就是满脸的泪。   “你怎么了啊!”她两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屈眳低头,半夏的目光随着他下去,只见屈眳带勾不知道何时已经碎成了几片,没了带勾的束缚,腰带整个都松垮下来。   “……”屈眳把手一松。   “先叫人寻个腰带来,我已经撑不住了。”屈眳满脸认真的望着半夏。   说着,外面已经有人过来,家老焦急声音在外面,“苏己,少主如何?”   家老听到屈眳遇刺的消息,连忙赶过来,半夏从屈眳身上跳下,跑出去应付家老。   回来之后,她拉住屈眳,“到底怎么回事!”   屈眳被她拉的左右摇晃,身上长衣没有系带,她那么一拉,衣襟就向左右两边豁开。   “我也不知道。”屈眳满脸无辜,我就听到有弓箭射过来,下意识一接,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半夏才不信,可是他腰上已经断成两截的带勾,还在诉说着之前的凶险。   半夏捂住胸口,坐在床上,看到屈眳满脸无辜。她一阵庆幸,展臂抱了上去,“吓死我了,之前真的是吓死我了。”   看到他嘴角带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她瞬间如同一只脚踏入了冰窟。   现在他醒来,而且还什么事都没有。半夏只觉得庆幸。   “我没事。”屈眳抱住她的腰,手掌在她的背上拍了几下。   “之前,到底怎么回事。”半夏想起之前看到他的那个样子,明明他现在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面前,但一说到之前的场景,她说话都没办法平稳下来。   “我也不知。”屈眳说着,松开怀里的人,持起之间被他丢到一边的箭矢。   箭矢并不是一般的箭矢。各国因为铜的出产还有工艺的不同,做出来的都不一样。但是手里的这支是很寻常的楚国工艺。   “箭矢射中了带勾,幸好带勾够硬。”屈眳开玩笑道。   “你没事怎么还那副样子回来!”半夏哭了。   屈眳手慌脚乱的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当时我也不知道刺客到底有多少人,如果他们看到我站着,一击不中,还不知道要弄出甚么事来。”   “于是你就装死回家吓我了?”半夏紧接道。   “……”屈眳沉默了半晌,“也不是吓你,带勾那里断了,我要是站起来,衣裳就掉下来了。”   思前想后,还是干脆一路躺着回来。要不然衣裳全部落下来,两手扎着腰,抱着下裳的样子还更难看些。   话语落下,半夏就在他肩头上咬了几口,隔着衣服,咬的再凶狠,也不可能破皮,她不解恨,又拧了他几下。   她又气又庆幸,情绪汇入到一起,简直要把她给逼疯。   屈眳知道刚才是真吓到她了,自己理亏,那么就坐在那里随便她拧。   “你装死做甚么!”半夏一边掉眼泪,一边狠狠的拧他。   “刺客呢,刺客哪里去了?”半夏拧了好几下,终于问。   之前她都懵了,忙着叫人来救治屈眳,到了现在,才想起刺客。屈眳当时戏做全套,啊的一声倒下去,其他卫士家臣出去护送他回来的,其余全都去抓刺客了。   傍晚时分,街道上人已经不多,应该不难。   半夏给他把衣裳换了,拉着他出去在外面走了一圈,安定人心。   原本宫邸里因为屈眳遇刺之事,上下乱糟糟的。所有人见到屈眳没事之后,悬起来的心全都放回去。   过了好会,追捕刺客的人回来了,说是刺客已经自尽。   半夏握紧拳头,“以后我多让人跟着你。”   说完,她忍不住问,“到底是谁要你的命?”   屈眳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摊手,满脸的无奈。   “可能对我动手的人还真不少。”屈眳想了下,笑的有些可怜。   他在朝堂上也并非完全和人人都交好,他和几个公子有纠纷,还有和其他卿大夫有政见的分歧。还有那些和屈氏有旧仇的,真的算下来,屈眳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该找谁算账。   半夏听后,闭了闭眼,“难道就这样算了?”   屈眳看过来,“半夏想要替我出气?”   “不是出气。”半夏冷声道。伤了她的老公,差点害她孩子没有父亲,出气这两个字,太轻了。   “……”屈眳察觉出些许不对,他拉住她,“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想起屈襄,“父亲还不知道吧?”   半夏摇头。   她知道的时候,就立刻吩咐左右,不要告知屈襄。   屈眳点头,“那就好。父亲知道了,让他担心不好。”   说完屈眳去看屈襄。   半夏叫过家臣,“那个刺客当真查不出来到底是谁?”   家臣满脸为难,“那刺客恐怕也是怕人人出来,行刺的时候面容已经毁了,不过看身高,不像是楚人。”   “既然不是楚人,那应该有通行信物等物,”半夏眉头拧了一下,“再去查。”   屈眳被刺杀,乃是傍晚时候,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屈襄听后惊诧万分,亲自让家中私兵护送屈眳出行。   而半夏查到的,却也略有些眉目。   “说是晋国内的一个游侠。”半夏说着,眉头蹙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跑到郢都来了。”   屈眳坐在床上,床上的孩子睁着一双和半夏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伸手来抢屈眳手里的球。   “晋国?”屈眳一边看半夏,一边把手里的球塞给已经爬到他脖子上的屈瑕手里。   半夏点头,她坐过来,看着已经得了玩具的屈瑕在那里玩的欢快,“竟然又和晋国有关系,我真是想不到。”   “既然是晋国,那么就不是郢都内的人要我的命。”   半夏闻言,听着似乎屈眳还松了口气似得,“怎么不可能,找个外来人,把你办了,而且还查不到。简直美滋滋。”   屈眳缓了一阵,才明白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摸摸鼻子,“其实没甚么,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刺了。”   对着半夏惊愕的眼神,屈眳道,“其实初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恰好也遭遇刺杀。”   半夏呆愣愣坐在那里,好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其实也没甚么。”屈眳笑了两声,他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捏了额下,又在她肩头拍拍,“没事了,这次不成,郢都内戒备比之前要严上许多。”   说着屈眳笑了,“其实我对那人的看法,倒是觉得不过如此。”   “能用游侠而不是真正的武士,说明他身边其实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而且为何要用晋人。我怀疑他光是找我就花了不少时日,还要在郢都内混迹上一段时日来摸准郢都内的作息。”   “这一番下来都能花费掉不少时日,还不如找个熟悉郢都的人把我杀掉。”   屈眳说着,脸上笑容带了几分轻笑,“可见他在楚国几乎没有多少势力,不足为虑。”   半夏脸一下拉了下来,“不足为虑?差点把你肚子给戳个窟窿,不足为虑?”   屈眳僵住,他咳嗽一声,手握成拳头,压在唇上,“这不是没有么。”   “……”半夏不说话,屈眳有些心慌,也不敢再说了。   屈瑕看到父亲在母亲面前吃了瘪,一手抱着球,哈哈笑的欢快。   屈眳见到,恼羞成怒,一下就把屈瑕给拖过来,狠狠揉上两次。揉的屈瑕一张圆脸都要涨了。   “父亲坏!”   屈眳一笑,“那父亲就坏到底,教你认字去。”说罢,抄手就捞起屈瑕,带着他去认字。   屈瑕都这么大了,竟然话能说完全了,那就能认字了。   晋军大营内,一个将士大步走到一个营帐内,将一只竹筒交于斗心。斗心拆开看了几眼,虽然心里早就明白,刺杀不太可能会成功,但真正看到信帛上的字,他还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莽夫。   那个游侠是他顺手救得,游侠得他的恩惠,自告奋勇要替他报仇雪恨。他此生的恨事莫过于斗氏覆灭,但刺杀楚王,实在是太难。凭着一个游侠,难以做到,但就这么什么都不去做,他有不甘心。   所以他让人去刺杀屈眳,两人自小生活在一起,但从来都是两看相厌。何况当年斗氏覆灭中,屈氏也在其中出力,并且和其他卿族一道,占据了斗氏的部分财产。   现在屈襄年老体衰,屈眳成为屈氏的领头人指日可待。   斗心知道屈眳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前程大好,而且娇妻在侧,他曾经想过的一切,他全都有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给屈眳找些麻烦好了。   谁知当初的料想成真,一介游侠,还是不能一个大夫杀死。只是当初还是高看这个游侠的孤勇了。   斗心哂笑。   一次不成,那也没甚么。反正大仇不可能一朝就报。慢慢来就是。   屈眳遇刺之后,屈襄险些让屈氏的私兵护送他出行,被屈眳给拦下了,若是这点就躲躲闪闪,回头还要另外糟人耻笑。   半夏知道屈襄在想什么,她不和屈襄一道逼着加强他周围的护卫。只是每日干脆送他去渚宫,她不入宫,只是送他到宫门,见到他进去了,才作罢。   如此每日相送,其他卿大夫见到屈眳都调笑,“今日苏己又来送夫君了?”   半夏在帷车里听到,微笑以对,“是啊,夫君入宫处理公务,我不能做别的,就只能来送送他了。”   还没等对方回话,前头的屈眳已经一记眼刀砍了过来。   那目光冷冽,把问话的人看得冷汗直冒。   屈眳瞪走那个借机向半夏搭话的,回头看她。车里的女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在车上看到屈眳那充满了妒意的眼神,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屈眳从车上跳下,大步走到她面前。帷裳里头的倩影动了两下,眨眼间,她就已经靠到帷裳边了。她一手捞起垂下的帷裳,垂眼看站在车边,面色阴郁的屈眳。   她抬袖遮住脸,轻笑了声,“别人家都是妇人嫉妒,屈大夫倒是与众不同。”   说着,她拿眼瞅着屈眳,屈眳站在那里,脸色沉沉,一时间光是从那阴沉的可怕的脸色还有眼睛,半夏都知道他此刻心情很不爽。   不过,不爽就不爽吧。谁要他之前就是不肯让她在他身边多多放武士呢。既然他不愿意,屈襄又有病在身,只能她亲自来了。   “……”屈眳站在那里,压低声音,“你先回去。”   “我都已经到这儿了,你再送,被人看到不好。”   半夏不说话,她看了屈眳好半会,“生气了?嫉妒了?”   她叹气,曲起一条胳膊,“真是不贤惠。”   屈眳这会都已经被她弄得没脾气了,此刻临近蚤朝时候,不少卿大夫的车辆在附近经过,年纪大的直接目不斜视过去,年轻些的,少不得要回头看看。   “好了,回去吧。”屈眳无奈的叹气,知道自己是拿她完全没有办法了。对着父亲他还能拿出一堆长篇大论的道理来说服。可是对她,以前自己无往不利的招数,完全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半夏看他,却还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伸手出来,“亲下?”   屈眳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有牛眼那么大,他回头看看后面,哪怕周围的车辆不多,他站在那里总还是觉得车上那些人在盯着他。   “你不亲,那我就不走了。”   屈眳的脸一下涨红,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这怎么能行?大庭广众之下……”   “就是大庭广众之下啊,伯昭难道你不觉得很刺激么。”半夏坏笑。   她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   屈眳做贼似得看看左右,然后飞快钻到车里去,对准她雪白细腻的左脸亲了下去。   “不够,有利息。”半夏拉住他。   屈眳呼吸有些急促,面前的女子巧笑嫣然,细白的手指勾住他的袖子,也勾住了他的魂魄,她只要笑笑,他就能晕头转向。   “回家再向你要。”半夏说着松开勾住他广袖的手指,滑入他的袖口,拉住他的手指,撒娇的左右轻轻摇晃。   “你刚刚迟疑了那么久,我给你都给你记着利息。等回来之后,你要一笔笔的偿还。”   屈眳喉咙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   如何偿还?   半夏看见他发亮的眼睛,却不回答他了,伸手就把他推下来。   他从车上下来,满脸通红,一旁的人看到不由得噗噗坏笑。揶揄的盯在他身上。   屈眳一直到站在车上了,还觉得脸上滚烫的。   他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现在还是清晨,阳光适中,并不灼热,但他怎么这么热! 第135章 发现...   半夏目送屈眳离开,自己才令人驾车往回走。她走了一会,“去城郊!”   大清早的,她也不想立刻回去,御人应了一声,御车去封邑。封邑上的田地里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片的作物。   她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研究,看了一圈,亲自看了看稻谷的生长情况。这时候稻谷还只是在南方种植的比较多,并没有大范围的推广,而且出产真的不高。   半夏处置了一些事之后,回到宫邸。   宫邸里,郑国商人在等她。   贵族拥有封邑,封邑上的产出全部都由领主自己来分配。都是他个人的所有物,但即使如此,有些东西封邑上也没有办法产出的,例如产自南荒大野的料珠甚至极西昆仑的白玉。这些自己封邑上没有,那么就只能靠走南闯北的商人们了。   半夏记得要给屈眳添几件衣物,府库内的她都看过了,不是嫌弃料子花样不够好,就是觉得屈眳自己可能不喜欢。干脆令人把郢都内的郑国商人请了来。   郑国商人常年在诸侯国间奔走,早就听说过半夏的大名。所以对待她也格外殷切,将自己品色最好的拿了出来。   女人们在挑选衣服上足够仔细,哪怕对着的都是一些还没做成成品的布料,但也十分挑剔。   半夏脑子里比划着各种布料,仔细想配不配他的肤色,如何搭配之类的问题。   现代老公男友们身上穿的衣服有部分是靠老婆女友们,要是女人不管他们,他们简直能穿的和要饭一样。屈眳不至于如此,他是走另外一个极端,喜欢穿式样比较新的款式。   同龄的那些贵族男子,都没有他一个风骚。   半夏仔细的挑选出好几匹出来,令侍女取走,另外让人支付费用。   “明后日午后会下大雨,吾子还请担心。”半夏笑道。   面前的郑国商人连忙道谢,那边奴隶们已经把支付所用的金子抬到。商人看了一眼,“多谢苏己。”   交易已经做成,郑国商人也该走了,半夏却没什么放他走的意思,留他下来,让他说说各诸侯国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月,消息基本上就靠人的两条腿和一张嘴。   所以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半夏和郑国商人随意聊天,从秦国说到晋国。说到晋国的时候,郑国商人迟疑了下,“说到晋国,小人倒是听说了一桩怪事。”   半夏来了兴致,“请说。”   “小人路过晋国东南边的城邑的时候,曾经见到有出使行人出入。小人还以为是出使齐国或者其他诸侯国的,小人打听一下方才知道不是。”   郑国商人笑问半夏,“苏己可知道晋国是要派人去哪里?”   半夏待人和气,不管和谁相处,都没有贵族惯有的高高在上和咄咄逼人。所以郑国商人也能和她开个小小的玩笑。   半夏想了一圈,“去哪里?”   “是吴国。”郑国商人笑了,“这可真让人想象不到,吴国地处东陲,地处偏僻,和越国一道和东夷毗邻。”郑国商人说起吴国,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那地方小人曾经去过一次,极其荒凉,吴越之人甚至不知羞耻,袒露躯体。”   说着,他摇摇头。   吴越那地方,半点都不能说的上好,四处都是没有开荒过的湖泊山地,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有经过娇花,男女断发文身,在来自中原的人看来,简直野蛮的还不如那些戎人。   半夏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现在的吴越之地几乎是蛮荒之地。   她咦了一声,“这就奇怪了。”   “是啊,晋国这种千乘之国,对于吴国这种蛮荒偏远之地,竟然还派行人过去,虽然是同姓,但未免过于奇怪了。”   吴国和晋国同样出自姬姓,出自周王室,不过那都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了。现在诸侯相互征伐,打起来,才不管你是同姓还是不同姓的。霍国和晋国一样是姬姓诸侯,还不是照样被晋国灭了。   “以前晋国可曾派人去过吴国?”半夏问。   郑国商人肯定的摇摇头,“没有过,晋国这种大国,就算要派去行人,也非得是楚国秦国还有齐国这样的大国。其他的诸侯,那都是让诸侯自己去朝见的。”   楚国现在已经压过晋国一头,自从上次晋楚大战,晋国落败之后,其他的诸侯如同墙头草一样,纷纷过来朝见楚王。   哪怕周天子没宣布,诸侯们也知道现在实际上的霸主是楚王。   但晋国还不至于和一个东陲之国来往的地步,尤其现在的吴国一穷二白,就连吴子自己都还光着。   郑国商人把这话当做一个可以逗笑的说给半夏听,半夏听听记在心里。   郑国商人走了之后,半夏直接去找了屈襄。   屈襄听后没有把郑国商人那些话放在心里,“晋国时常要和其他诸侯来往,现在晋国没了霸主之实,私下做些小动作,也没甚么。”   半夏看着屈襄,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屈襄就到了喝药的时候,浓厚的药味让半夏把要说的话给吞下肚子。   屈眳回来,垂头丧气。   来见屈襄的时候,那股丧气还在。   屈襄望见,忍不住问,“怎么了?”   “国君说,臣上次遭到刺杀,还是在家里休养几日为好。”   作为一个男子,心思除去用在妻儿身上之外,其他的应该都用在公事上。何况他还甚么事都没有,楚王就让他在家好好休养,想起来未免太过沮丧。   想起这里,屈眳道,“父亲向国君进言几句,让臣再回到朝堂上。”   现在屈襄在家养病,家中能挑大梁的,只有屈眳一个。按道理屈襄应该答应屈眳,谁知屈襄却颇为赞同,“留在家里休养几日也好。”   “父亲!”屈眳急了。   “留你在家中几日陪陪妻儿,休养一下,难道还亏了你么?”屈襄突然问道。   屈眳看了一眼半夏的方向,哑口无言,半夏看到屈眳那难得在屈襄面前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溢出的笑声,让屈眳看过来,半夏立刻咳嗽了两声来遮掩。   “想要争功名,甚么时候都可以,既然如此,你在家里留几日也好,反正我也打算让你好好在家里休养几日。”   屈眳神情古怪的望着屈襄,以前父亲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语的。   屈襄看到他头来的目光,一眼就明了,“人老了。见不得家中子孙离自己太远。”   屈眳低头下来,“臣知道了。”   “你在家里也好,虽然说不知道刺杀你的人到底是哪个,但留在家里,总比在外面要好。”屈襄说完,在床上叹气,“你要是出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屈眳很不适应现在的父亲,他应了两声。屈眳令人把屈瑕带来,屈瑕来了就趴在地上奶声奶气的喊祖父。   萌萌软软的样子,很获屈襄的欢心,屈襄现在身体好些了,自觉身上的病气没有以前浓厚,才敢让长孙到跟前来。   屈襄对屈瑕招招手,屈瑕就立即跑过去。   屈瑕很自然的替屈眳承担过去在父亲膝下尽孝的义务,而且这么大的孩子最是讨人喜欢,不像屈眳,和父亲说话,都要事先在肚子里想一想,免得自己说错了话,惹得父亲不高兴,但是屈瑕就没有这个顾虑,毕竟他只有那么点大,能把话说明白就已经不错了,不管说什么,都是童言童语讨人喜欢。   果然屈瑕抱住屈瑕问了一大堆话,他才能说话不久,有时候不能把自己的意思很好的表达出来,急的哇哇乱叫。   屈襄拍拍孩子的后背,让他不要着急,开始教他如何持身养性,不要喜怒无常。   半夏听着屈襄那长篇大论,看着听得两眼发直,小嘴张开的模样,顿时不忍直视。这么大的孩子能听懂那么一堆话才怪!   她觉得现在自己儿子的心情绝对是懵逼的。   屈瑕懵懂的看了祖父老半天,最终没能听明白祖父说的到底是甚么,顿时急哭了。弄得屈襄连连哄他,拿瓜果是不行的,屈襄给了他一块玉珏才好。   “祖父,为甚么天会亮呀。”屈瑕抱着屈襄给的价值连城的玉珏,奶声奶气的问,问了一个还不够“天为甚么要黑呢,人为甚么要用膳呢。”   屈眳和半夏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寻找到幸灾乐祸的痕迹。   年纪越小的孩子,好奇心充沛,天上地下对他们来说都是个未知的世界,所以最喜欢缠着身边人问这问那。屈眳还有一次被问到了他是怎么来的。   屈眳一下愣住,对这么小的孩子解释男女阴阳调和实在是太早,只能捂住胸口说是他和半夏一块努力把他生下来的。结果引来小孩的二度发问,那他是怎么从父亲身上出来的。   问的屈眳差点没疯。   现在轮到屈襄了。   听到屈襄给孩子说起天上的神明,说到日神羲和,东皇太一之类的。屈眳想笑,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回头过去轻咳了两声。   回去之后,屈眳和半夏感叹,“这小子倒是深受父亲喜爱,就是我小时候,也没有他这么招父亲待见。”   回想他的童年,模糊不清的生母还有身边各类人,都比屈襄带给他的印象深。还是后面大了懂事了,父亲的面才见得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屈眳对于儿子,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   “那时候父亲还年轻。”半夏已经换了寝衣,她坐在镜台前,对着铜镜整理面容,铜镜可以清晰照出人的容貌。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一开始都没有做父亲的自觉,尤其是年轻的。”说着,她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屈眳,“孩子生下来,要和孩子相处个几年才能有父亲的情感。父亲那是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和年轻时候不太一样。见着孙子,很容易喜欢的。就和你幼弟格外讨父亲喜欢一样。”   半夏说的屈眳一愣一愣的。   他走过来,“说起来,我之前不太得父亲喜欢,是因为我年纪太大了?”   “那也不是,毕竟你是长子,家门都还要靠你支撑,对你难免就要严格要求。”半夏说着,已经在脸和手上擦上兰脂,兰脂散发着怡人的芬芳。   屈眳已经坐到了他的身后,他靠过来,脸就和她一道出现在铜镜里。两人的脸在镜子里亲密的贴在一起。   他的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听你这么说,我的心里倒是好受不少。”   半夏侧首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样是不是更好受一些?”   说完,柔软的嘴唇又贴在他的面颊上。屈眳伸手揽住她的腰,“今晚要我付利息么?”   他还记得她的话。对他来说,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哪怕过了这么几年,他还是没有半点抗拒力。   半夏放松身体,靠躺在他的怀抱中。   “你给我多少利息啊?”   话语落下,她就被屈眳整个抱起来,和他一块落到床上去。   他是最好的年岁,充满激情,面对心爱的人,从来都是热情洋溢半点都不知道疲倦。半夏从一开始的信心十足游刃有余,到后面哀哀叫唤,最后腰酸腿软的往他怀里一躺。几乎都没有半点力气。   她手指动了动,屈眳手握了过来,滚烫的体温顿时将她覆盖。   他持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滚烫富有弹性的肌肤就在手下,半夏动了动手,用仅存不多的力气在他胸口捏了一下。   “喜欢不喜欢?”   半夏娇嗔的给他一眼,“喜——欢”   她故意长长的拉长了调子,惹得他笑的开心又得意。   他拢她入怀,“君夫人生了一个小公子。”   半夏嗯了声,这个她早就知道了,不算新闻。   “我们也再生个孩子吧。”屈眳说着就有些意动,他见楚王都已经有几个公子了,当然楚王后宫里有不少女人,他就半夏一个。   只有一个儿子是不行的,只有多多辛苦他们夫妻了。   半夏哼了两声,“知道!”   说完,她就又听到屈眳奸计得逞的笑。   等屈眳笑完了,半夏想起郑国商人,“伯昭,我有话和你说。”   屈眳低头,半夏抬头把郑国商人那话说了,她说完之后,靠在他胸口上,“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嗯?”屈眳闭上眼睛,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她的背上,她的背上有微微的潮气。   半夏懒懒的,说话都没有多少力气,“晋国和吴国,怎么弄到一块的。我和父亲说了,父亲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你不觉得奇怪么。”   半夏说着从屈眳胸膛上爬起来,“我可是听说这两国百年来的来往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下晋国派人到吴国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屈眳被她精辟的总结给惊了小会。   还不等他想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她就已经压了过来,“太奇怪了。”   屈眳满脸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他还不知道晋国派人去吴国了,不过这些不知道也很正常。他不在晋国,根本无法得知晋国发生了什么事。   “听商人说的。”半夏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们的消息可灵通了。”   屈眳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晋国和吴国?”   半夏凑过去,“不觉得很奇怪?”   屈眳点头,“是有些,不过依照现在吴国的实力,也没办法做甚么。”   吴国和楚国毗邻,他也听过驻守在边邑的大夫说过吴国的状况,吴国说是国,其实和其他的东夷部落也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他小看吴国,而是吴国现在的确没有和楚国相争的实力。   半夏看见屈眳露出之前和屈襄一样的表情,顿时扬起脸来,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来关爱屈眳。   屈眳挨了半夏那幽幽的眼神,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不过他知道半夏的本事,她可是凭借看到齐人在楚国大肆购买鹿,来推测出齐国用计谋算计楚国,从而避免了楚国国内的大范围饥荒。   居功甚伟,就连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屈眳顿时紧张起来,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到底错在哪里了。   “这……”他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只是我这么对国君说的话,国君恐怕会当成笑言。”   这倒是的,没有真凭实据的,这么直接对楚王说实在不妥。   “半夏,”屈眳小心的看着重新趴在自己胸口上的半夏。   她抬起眼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在他的胸口上,指尖在他的肌肤上滑来滑去。   “你怎么想到的?”   屈眳终于把这话给问出口了。   半夏看向屈眳的眼神不禁又有些关爱他了,她眼睛一闭,把之前关爱的眼神收一收,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该说楚国人是奸诈还是老实。   说他们老实,在这个周礼还稍微有点名头上的示范作用,贵族道义还在的年月。楚人打仗随心所欲,完全不将所谓出兵借口以及战场上要讲的规矩放在眼里。   要说奸诈,下头的平民也就罢了,就连屈眳这种贵族,对晋国这种头号强敌的动向也不是很在意。   “难道不应该对晋国的动向多多注意么?”半夏反问。   屈眳一下愣住,她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半夏在他的脸上捏了下,又拍了两下,手感甚好,肌肤也非常有弹性。   “可是之前齐国也没有做甚么。”屈眳说出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底气。   “齐国是齐国,晋国是晋国,何况这两个是一国的。楚国在晋国眼里和齐国能是一样?”半夏咧嘴笑起来。   楚国在中原的那些诸侯国眼中,就是一群蛮夷。楚国的北上推进,可以让这些诸侯提醒吊胆,怎么能容许他如此推进。   半夏的手指点点他的鼻头上,“你刚才说的话也对,还不知道他们会做甚么,和国君说了,国君还真的可能当做笑谈。先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屈眳点点头。   说完正事,半夏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拉过被子直接蒙在头上。   黑暗里,他的呼吸就在脸旁。   半夏摩挲了两下,脚趾抵过去,很轻易的就触碰到了他的。   她大脚趾在他的脚趾头上一一抵过,然后弯下去,去挠他的脚底板。屈眳猛地一收,一个没忍住把她给压到身下去了。   一连几日,屈眳神清气爽。就算手下人有甚么错处,他也高抬贵手放过。见到同僚也是一脸的和气,哪怕有什么争执,也很快就过去了,半点都没有和人继续吵下去的意思。   半夏把午叫来,“你带人替我去一趟吴国。”   午现在早已经长成了个身强体壮的少年。他这些年在她这里,学了不少本事。   午站在庭院里,没有半点迟疑点头,“唯。”   半夏颔首,“你带着另外的人过去,记住不要漏出马脚。”   她思来想去,还是让自己的人去比较好。宫邸里的家臣各司其职,哪怕有人有本事,也不见得愿意做此事。更重要的是,刺探消息这种事,还是派生面孔比较好。   看着午离开,半夏握了握手掌。   午得了半夏的命令,直接收拾东西,和其他几个人一道乔转打扮成商队里的人,混在郑国商人的商队里,向吴国出发。   午坐在后面的板车上,抱着手里的包袱摇摇晃晃出发。   半夏听到家臣禀告,说午已经出发,她点点头。   屈眳在一旁看她愁眉不展,“怎么,心里还有别的事?”   半夏摇摇头,“有点担心他。”   屈眳顿时心中酸意翻涌。半夏见到不得不解释,“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是我自小看大的,就和我弟弟一样。”   谁知屈眳更气了,“他有那个身份做你的弟弟?”   好吧,河豚精又来了。半夏只得头疼万分的去哄屈眳,为何别人家都是女人吃醋,男人来哄。   到了她这里,就是得费劲心思哄屈眳这只河豚精?   半夏费尽心思,才哄得屈眳终于转眼过来。   “没有别的表示?”屈眳问。   半夏嘴唇一嘟,亲在他嘴上。   这下屈眳才算是气顺了。 第136章 诱惑...   午跟在商队里,跟着他一道的还有好几个半夏封邑上长大的少年。   半夏会定时让人在封邑上挑选身材强健,肯努力吃苦的孩子,然后有专人教他们读书认字以及其他技能。这些在其他贵族封邑里是想都不用想的。   字是仓颉所造,天生带着一股神气。只有出身高贵的贵族才能学,至于其他的庶人,想都不要想。绝大多数人甚至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   半夏此举,是对他们极大的抬举,也是极大的恩情。、   所以,别说是去为主人办事,就算是为此丧命,也没有二话说。   午和几个同伴多观察商队里的人,过了一段时日,还没到吴国,一群人就已经和商队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就连带队的那个郑国商人,都以为午几个是真的自己原本的人。   一行人向吴国进发。其实吴国一穷二白,做他们的生意,想要有利润的话,就只能做贵族的生意。   进入吴国之后,一群人被吴国的原始面貌所惊吓到。   吴国建国也有百年了,但面貌实在和楚国齐国没有任何相比之处,庶人们和很多南蛮部落一样,断发文身,不管男女,除了腰下有麻布遮羞之外,没有任何的遮挡之物。一群人像是到了楚国边境的那些部落里。   “吴国这么荒凉。”午听到有同伴低呼,“这里能有甚么事可以刺探?”   这话语听得午老大不满,他双手环胸,“真要作甚么,难道还会摆在面上让你知道?”   他这话说的在理,其他人顿时收起自己之前的些许埋怨心思,好好坐在那儿,跟着车队一起进入姑苏城。   姑苏比他们之前见过的其他吴国城邑稍微好了一些,但好的也十分有限。一行人在传舍住下,传舍也修建的勉勉强强,和楚国的完全没有相比之处,不过比之前路上的茅草棚子好了许多不止,至少头顶能有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商队到了之后,郑国商人就开始忙着四处游走,见那些吴国贵族做生意,当然百忙之中,没有忘记把午给带上。   午比其他人要聪明伶俐的多,带着他出去应酬,省心省事不少。   午跟着商人到一个吴国大夫的家里,商人让人把自己比较好的商品抬上来。吴国贵族的财力有限,郑国商人只是把比较好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给人看,顶好的货色,要走到齐国这样的大国,才会拿出来。   果然吴国大夫看了之后,伸手摸摸看看,很是满意,只是价格上,还是要杀杀价。午趁着两人唇枪舌战的讨价还价的的档口,瞧瞧的退到屋外。   吴国现在和南蛮部落没有多大区别,就算是大夫,屋舍上铺就的还是茅草,只是屋舍起的比较高,象征着身份差异。   他轻手轻脚的退到庭院里,抬头看到门口处好几个人沿着门边的廊道走了进来。   午一眼就注意到他们了,这些人都是中原人的装束,和那些披发的吴国贵族很是不同。走进来的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向他投来目光。   午立即毕恭毕敬的躲避在一旁站好。   他的样子足够温顺,那些中原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再也没有对他投去任何目光。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午低头,他用眼角的余光记下了他们去的方向,而后看看左右,从另一条道穿插了过去。   主人吩咐过的事,现在他终于可以着手去做了。   *   半夏感觉自己现在不太喜欢郢都了。   多少贵族想要留在郢都,毕竟郢都才是楚国最繁华的地方。其他的封邑,就算是经营的再好,也只是一个小地方。不管是什么都没办法和郢都相提并论。   半夏却有些厌烦了。   她见识过现代繁华大都市,见过车水马龙,也看过夜空霓虹。不管是郢都还是雍城,甚至是齐国的临淄,在她看来,可能就比大集市热闹。什么摩肩擦踵,扬袖成云。她看过的人多比这个多多了,一眼看去全是人头。   只不过,其他地方的人一般来说还真没有郢都这里好。   但也算不上什么优点。   说起来,家里的河豚精说过要带她和孩子去封邑上住一段时间,封邑上清净,没有郢都里这么多事。只是现在屈襄病着,他们两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屈眳的诺言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半夏坐在茵席上,满心思的乱想。   “苏己!”寺人壮着胆子,轻轻的推了推她。   半夏这才回神过来,见着寺人讨好的看她,“苏己,夫人都叫了你几次啦!”   半夏一下看向上首的季嬴。   季嬴对半夏的走神丝毫不放在心上,“刚刚问苏己,孩子要甚么时候才能说话呢。”   其他的贵妇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   季嬴生了一个小公子。这是满月之后,她首次出来见人。   郢都内能进宫的贵妇人们基本上都来道贺了,半夏也在其中。人太多,场面话十分的冗长和繁琐,半夏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发呆。   季嬴那话问别的妇人也是一样,但她就是问半夏。旁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看了过来。   那些目光是克制的,隐约可以察觉出里头的情绪。   “少说几个月才能开声音,正要说话的话,得满一岁去了。”半夏说着笑笑,完全看不出之前走神的模样,“不过孩子学说话,什么时候都不嫌早。可以让人在公子面前多说几次。到时候开口也就容易了。”   季嬴笑了,“那我就等着了。”   过了好会,朝贺的那些妇人才离开。那些妇人一走,季嬴的原本笔直的脊背一松,里头露出一股轻松。   “刚刚在想甚么呢,我叫苏己几次,都没有反应。”   半夏表露出一股不好意思,“方才小女想,人真多啊。”   季嬴不需要场面话,尤其是只有两人的私下。那些场面话她听得太多了,对着她的时候只要照着自己原本样子来好了。   季嬴一愣,而后她笑,“我也觉得。”   说着,季嬴让乳母抱儿子出来给半夏看看。   半夏看了一回之后,“这孩子长得挺好,和国君有几分相似。”   季嬴听说之后,脸上露出几分苦恼,“都说儿子像父亲好,但我觉得还是像母亲更好些。”   半夏差点没笑喷,季嬴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嫌弃楚王长得差么!   不过说起来,男人长相和女人一样都是看运气,就算身份高,也不一定生的好看。何况楚国好看的男人,也没有多少,屈眳当初她一见之下,觉得生的唇红齿白,秀秀气气。奈何这个只是个例。   绝大部分的楚国贵族,只能说营养比庶人要好,长得稍微正常一些。楚王和俊美两个字,当初就没甚么联系,现在更不会有甚么关系了。   半夏笑了一会,手里在婴孩的脸上碰了两下,心里还想着之前派午出去的事。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姑苏了,但是进展的怎么样,她还不知道。   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心里这么多事,半夏也没有多少逗弄孩子的心思,她手指在小公子脸上轻轻摸了摸,就把孩子还给了乳母。   “有心事么?”季嬴问,她把孩子抱来,献宝似的,半夏就看了两下,哄了那么一会就撒开了,让她有些不高兴,抬眼见她魂不守舍的。   半夏摇头,“是家里,还请夫人恕罪。”   “甚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么?”说完,见半夏有些为难的笑,便知道不便说了,她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苏己不愿说,那就算了。”   半夏见季嬴有些不高兴,和姐姐哄小妹妹似得,“只是小女不愿意说出来让夫人烦心而已,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季嬴听了这话,脸色才好起来,“相识这么久了,难道还怕听你几句抱怨了?”   她嘴上还在嗔怪,伸手就要半夏过来,哪怕生了孩子,季嬴年纪还不是很大,做了母亲,脸上还是少女还未消去的稚气。   半夏怜惜同情她小小年纪就背负母国的任务嫁到了楚国,尤其明明还在高中生的年纪就已经做了母亲。半夏对这种现状无力改变,只能对季嬴注以更多的关注。   季嬴拉住半夏说一些生完孩子之后,身上的一些异样。宫里有专门处理妇人不适的巫女,公子的几个乳母也有过生育,但和她们,季嬴羞于启齿,何况她们和自己根本不一样,她的烦恼,这些妇人也根本无从了解,她们能给出什么好办法?   季嬴诉说自己生了孩子之后,身材走样。说着,她忍不住去看半夏的纤腰。   半夏的年岁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是肌肤白皙,身段窈窕,尤其她那个腰,是最符合楚人审美的纤细楚腰,不像其他妇人拼命勒出来的,天生而成的纤纤细腰。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对这把细腰羡慕又嫉妒,嫉妒到最后,又全然没有办法。   “要怎么样,才能和苏己一样啊。”说着,季嬴忍不住又看了看半夏的腰。   那腰是真好看,就算她同为女子,她也很喜欢,甚至有点想要伸手去摸一下。难怪楚国的男子这么喜欢女人细腰,秦国人讲究彪悍,对于纤细之美并不在意。但她来之后,对半夏这把细腰越来越喜欢。   她算是明白当年楚王为何对半夏如此执着,心里也隐约有些羡慕屈眳。   季嬴满怀希望看她,眼神忍不住在她腰身上流连。   那目光看的半夏有些坐立难安。   “就那样啊。”   这话引来季嬴的娇嗔,“到底哪样。”季嬴说着,咬住嘴唇,露出在人前绝对看不到的娇憨之态,“苏己也该把话说清楚嘛。”   “生了公子之后,我就比以前身上多了好多肉。难看死了。”季嬴声音低低的,生怕被其他人听见,“苏己也生育过一子……对此应该有心得吧?”   说罢,季嬴抬头,满怀期望望着半夏。   “……”半夏对着季嬴犹豫了下,点点头。   心得么,自然有的。   屈眳见到门口的几个侍婢神色古怪,集聚在一起低低私语,屈眳见状,上前呵斥了一声,“你们在议论甚么?”   侍婢们冷不防屈眳来了,变了脸色,纷纷退在一旁,不敢言语。   “……”屈眳站定,看看她们。   侍婢们面如土色,屈眳见着她们这张脸就心烦,挥手就斥退她们。   若是以前,私底下议论被他看见,至少要被他叫人拖下去打上一顿,但他和半夏久了,心里渐渐的不和以前一样,将这些人不当做人看。   斥退那些侍婢之后,屈眳伸手推开门,只见里头的半夏穿上了当年她初到宫邸时,让侍婢给她缝制的那套稀奇古怪的衣服。   多年不见,当他又看到半夏把腿给架高的时候,依然是两眼发直,只是不会和少年时候鼻血横流,变成了喉咙发干,身体发热。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之前那些侍婢为何窃窃私语了。   “你这是干甚么?”屈眳进去,反手就把门给关上。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是担心别人看见她失态,还是看到他失仪。   半夏回头,一下把过了脑袋的腿给放下来,“怎么?”   屈眳大步走来,他上下打量半夏一眼,她身子窈窕,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一骨碌全部都吞到自己喉咙里。   任由她回头过来在自己身上打量。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抵抗来自她的诱惑。   半夏察觉到他有些不同,她顿时嗅到不一样的气息。又不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小女孩,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半夏毫不客气的伸手在屈眳屁股上一拧。   她那一下劲头不小,屈眳没忍住痛叫出声。他捂住被她拧过的,痛的牙酸的地方。   “大白天的,不要脸。”半夏毫不客气的道。   现在天还没黑,他脑子里有那些,不怪她出手拧他。   屈眳不和她计较,伸手在她拧过的地方揉了两揉。   “今日为何换了装束。”说着,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目光又在她的身上转悠了一圈。   明明是已经熟悉的躯体,换了一身装束之后,他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很是新鲜的感觉。   半夏察觉到他偷偷摸摸看自己的视线,也不点破,随便他看了,反正受煎熬的不是她。   “嗯,想要找回感觉。”半夏说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腰,“是不是很细?”   这话简直就是明面上的勾~引诱惑,奈何她半点不觉得。屈眳干脆不忍了,伸手勾住她的腰,手臂一圈,亲手感觉了一下,满意道,“的确很细。”   “难怪了。”半夏想起季嬴那些话,她都异想天开,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弄个产妇产后恢复啥的赚钱,不过贵妇们也不会来照顾她生意的。最多就是和季嬴这样,问问她怎么保持保养的。   “怎么?”屈眳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手在她细腰上轻轻掐了下。   引得她把注意力给转移到自己身上。   半夏就把自己的打算给说了,她说完叹气,“可惜了。”   可惜她都不能出去教学生,要不然也是一笔好进项呢。屈眳面色难看,这么多年,知道她不同于常人,可是她满脑子的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是让他无措的厉害。   “不行。”   “知道不行。”半夏摆摆手,她也就想一下,心里乐呵乐呵。不会真的付诸行动。   她把屈眳圈在自己腰上的手给拿下来,坐到茵席上,“午去吴国已经有段时日了,我猜想他们应该到了姑苏。”说着,她一手撑在漆案上支着下巴,回头过来看屈眳。   她身上的衣物是用白麻所制,上衣贴身,下面宽松,胸前袒露出来。   “之前为了防止暴露,让他们一行人过去,但是接应的人也该到那边了。”半夏说着,察觉到有些不对,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   “伯昭,你听到了吗?”她说着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回头看屈眳。   她回首就望见屈眳鼻下挂着两道鼻血。   “……”   “……”   屈眳反手一抹鼻子,“天太热了而已。” 第137章 得知...   午跟着郑国商人在姑苏里行走了几次。   郑国商人为了能多做成几笔生意,走的全都是吴国卿大夫的门,大夫是必定去的,就连上卿那儿也要寻寻门道。   吴国太过荒凉,自己本国除去比较基础的器物之外,很多奢侈的名贵东西,例如玉璧等物,都需要商人来回走动。   郑国商人的货物,品色上佳,在姑苏很得贵族们的青睐。这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带着午在各宫邸走来窜去。   午在这段时日在贵族宫邸里看到的中原人很多。而且那些中原人并不是庶人,都是有身份的人。   他私下问郑国商人以前吴国贵族是否也这么频繁的和中原人来往。   “那可不是,我来吴国的次数不多,不过来的那几次,都是人很少。”郑国商人很爽快的就答了。“像今日这般这么多人,也是头回见。”   不仅仅是贵族宫邸里的那些人,他在姑苏里还见到了很多中原来的工匠。   他自小就是在奴隶堆里长大的,十岁的时候到了半夏身边,日子过得很好了。不过对于下面那些人,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偷偷跟着那些工匠,见他们住进了吴国人专门准备的传舍中。   传舍除去商人们自己开的之外,其余传舍都是为来往的贵族所设。能住到里头的,都是在外的贵族,庶人们是没有那个身份和自个入住。   主人说过,事出反常一定有猫腻。   午跟在商人身边,可以看到不少贵族,但是贵族们身边都有不少人,他和同伴们不好靠近。   同伴们和他偷偷找了贵族宫邸里的几个奴隶打听,奴隶们都是吴国人,听不懂那些中原人嘴里的雅言,打听了也问不出什么。   在宫邸里是问不出甚么了,午干脆盯上了传舍里的那些工匠。   贵族们不好下手,但是工匠们却要简单的多。他蹲守在外面,终于混了进去。那些匠人们来到姑苏,在屋子里头抱怨吴国各种荒凉,不如晋国的十分之一。   午屏住呼吸,听着里头人的话。   传舍的墙壁不厚也不怎么很结实,里头说话声音,透过墙壁,隐隐约约传来。   晋国人的话语他听得懂,里头的人说话的时候都不避着奴隶,但是奴隶们根本就听不懂这些人到底说什么,所以只能他亲自来。   里头的人说到过几日就要去教吴国人怎么造车,里头人抱怨说吴国荒芜偏僻,就算教了他们,也不知道吴国人能学多少。   他听得满肚子疑窦,不知道这些晋人跑了这么远过来,来教吴国人造车是干甚么。   “何人?”一声呵斥在午的身后爆出,午早就有所准备,他手里提着一只竹帚,连忙低头下来。   他做过奴隶,知道奴隶对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瞬间脸上的惊惶失措,一下就留趴在地上跪着。   来的人是传舍的胥吏,见到地上趴着的奴隶,胥吏看了几眼,那奴隶跪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卑微到了土里。   胥吏根本久不记得这传舍之内有多少奴隶,更别说奴隶们的体貌特征了。   他只是看到这奴隶靠着墙扫地。估摸是在偷懒。   胥吏走过去,一脚踹在午的身上,骂了两句不许偷懒,走开了。   午等到胥吏的脚步声听不到了,才慢慢起来,他爬起来往外走。自己已经知道些事,但是他还觉得不够,晋人来姑苏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还来了这么多工匠。   而且和造车有关。   造车,造的是什么车?若是平常人用的,那没关系。但是午心中感觉,这些晋人大费周章,来了这么多人,就为了教吴国人造牛车独轮车,那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他安心下来,继续观察,幸好同伴那儿得来了消息。   今日郑国商人领着他去上卿家里,正好撞上晋人也在,看中了一块玉璧,他就在外面,和那些一道和晋人从中原来的竖仆搭话。   贵族们看个什么,都要花费上不少时日,午见状,就弄来些肉脯果物之类的给竖仆们吃。   竖仆们吃的高兴了私下偷偷告诉他,他们来吴国,是为了教吴人一些本事。竖仆们说不清楚,只说是让吴人变得有本事些,可以打仗。   再仔细一点的,他们就说不出来了。   但是知道这些基本上也够了。如果还要深入,就只有去问那些贵族,这种是往往不能的。   午不敢有半点耽搁,第二日就乔转打扮俩开姑苏,屈眳派来的人正好见到他,接应他离开。   一路快马加鞭,午拼命赶回郢都。   到了郢都,只来得及涉沐浴把自己整理整齐了,就去见半夏。   “教吴国人造车。让他们更有本事?”半夏听到午这话,不由得把话重复了一遍。   午重重点点头,“回禀主人,是的。”   半夏从茵席上起来,缓缓踱步到帷帐边,   午隐约明白里头的门道,但他不好说出来。   半夏转头让人去请屈眳,把午得来的情报告知屈眳。   “晋人是要打算扶持吴国么?”半夏问。   屈眳蹙眉看她,半夏耐着性子解释,“晋国派人去吴国,教他们造车之法,还不够清楚么?”   的确很清楚了,现在的兵车相当于后世的坦克。晋人此举,用意已经很明显。   “此事当真?”屈眳抬眼看半夏。   半夏摊开手,“你觉得那么多晋人跑到吴国是为了享受原始天然景观,然后看到吴人过得实在是太差了,心里过意不去,决定要精准扶贫,造福亲戚么?”   她说出的话,让屈眳发愣。   “到时候你和国君说一声。”   屈眳有些迟疑,“此事恐怕有些难。”   现在吴国还是半点状况都没有,就算和楚王说了,楚王会不会听得进去,屈眳并没有多少把握。至于让屈襄去说,他也不看好。   屈襄身体虚弱,本来就需要静养。何况屈襄对此事也不放在心上。   半夏听后,她微微直起身,两人对视一眼,屈眳起身,“我去和国君说一声。”   屈眳对于此事并不看好,果然提起之后,楚王只是略略抬头看了屈眳一眼,嘴里道了一声“哦?是吗。伯昭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臣家中一个竖仆去了吴国一趟,在吴国看到不少晋人,好奇之下和晋人的仆役商谈了两句,才知道的。”   楚王缓缓放下自己手里的简牍,“现在吴国还是一片荒地,就算是要兵强马壮,恐怕还要一段时日,更何况,学不学的成,练不练的起来,还是两说。伯昭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楚王说完,整个都靠在绨几上。   对于楚王的反应,屈眳意料之中。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摆出一副要进谏的架势,只是平静的起身离开,转过身的时候,被楚王叫住,“这件事,是伯昭自己想到的吗?”   屈眳干脆的摇摇头,“是内子。”   楚王眉毛一挑,“寡人也猜到是她。”   除了她之外,他是再也想不到还会有谁能想这么多。   “既然如此,让她来和寡人说清楚吧。”楚王说这话的时候,见到屈眳微微睁大的眼眸,心里有种久违了的痛快。   似乎终于做了一件顺从自己心意的事。   屈眳回身过来,楚王见他嘴唇翕张,抢在之前道,“既然苏己想到了这个可能,那就让苏己来和寡人说。”   说着,楚王像是知道了什么,“伯昭放心,你也在,寡人不可能对大夫之妻有任何非分之想。”   半夏来的时候,楚王坐在上面,屈眳坐在一旁。   她看了屈眳一眼,和屈眳的目光对上,屈眳对她微微点头。   楚王让人给半夏搬来一张席子,她坐下之后就听楚王说,“今日伯昭告诉了寡人一件事,说是晋人派人去吴国,教授战车兵马之事。”、   楚王说着,他拉长了调子,看了半夏两眼,半夏坐在那里,目光低垂。   “是苏己想到的吧?”   半夏点头,“是。”   “寡人好奇,苏己怎么想到的?”   “小女听说晋人派了不少人去吴国。两国虽然同姓,但是百年来的交往屈指可数。”半夏坐在那里,“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女就有些疑心了。”   “苏己是怎么知道的。”   半夏有些奇怪的瞟了一眼楚王,“是从一个商人哪里知道的,商人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很多,有时候他们的消息很灵通。”   “原来如此。”楚王点点头,“苏己为什么觉得,吴国会学成呢,有兵车的诸侯那么多,就算吴国有,又能如何?”   这个的确,有兵车的诸侯国不少,但是能胜过楚国的,却没有几个。   吴国会也就会了,楚王在意的也有限。   “但是如果吴国学会了,学的更好呢。”半夏问,她不慌不忙,“晋人既然都派人到姑苏了,那自然不会介意再多派一些。而且帮助吴国好好学,吴国也不是傻子,知道如今天下所行之道是霸道,守着那些山川田泽,日日茹毛饮血下场好不到哪里去。有人送上门给他们的好处,怎么不好好收下,拼命学呢。”   “小女知道,国君认为小女是杞人忧天。但是,大国周边不要留有和自己旗鼓相当的邻国,不然两国争端无休无止。”   半夏说着抬起头,“哪怕是一点端倪都没有。”   “吴楚相邻,晋人为何要扶持吴国,国君应当也清楚。有晋人相助,自然会倾力相助。吴国有晋国相助,想要崛起绝非难事。到时候吴国强大,势必要和楚国相争。”   “一个吴国,能奈楚国如何?”楚王过了许久问。   “一个吴国,就算是倾国之力,的确是不能将楚国如何,但是如果吴国和晋国于南北两方同时对楚国发起进攻呢。”半夏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调子,她学起了小时候看过那些老电视剧里头的高人,满脸的高深莫测。   想要自己的话被人听的进去,有道理是一点,姿态也要摆出来。   “楚国应付吴国的确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晋国也来了,又或者说两国轮番进攻,楚国疲于应付两国,精疲力竭,还有甚么力气修身养性。长此以往,国君可认为楚国国力足以应对?”   “大胆!”   她的话语如同一根针刺入楚王心上。   屈眳看向楚王,神情里有些着急。   半夏却不着急,“如果说真话是大胆的话,那么小女就是大胆了。因为国君听得进去真话,所以小女才会说。”   楚王坐在那里,好会没话可讲。她这话听着也是无比受用。   半夏依然还是之前的高冷,“国君想一下,小女说的是否有理。”   说到国事,楚王看她的眼神里,是一国之君的考量。他握紧拳头,坐在那里陷入思索。   半夏不说话,此刻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小女听说,有两医师,一个医师医术高明,往往在病人病痛不大的时候,就能看出病症所在,对症下药。另外一个医师,要在病人病痛完全发作,才能动手。”   “前者元气还在,后者却已经元气大伤。”半夏说完,她抬头去看楚王的脸色。   楚王听后,靠在绨几上,他整个人都坐在那里。   “你说该如何?”   半夏听到这个就乐了,“小女不知如何。”   她会把这件事告诉楚王,告诉他应当处理,但是如何处理,让谁处理,那就不是她的事了。应该让楚王去头痛。   楚王一下憋住,他望着半夏,半夏温言道,“小女已经告知国君啦,至于后续小女就不知如何做了。”   楚王点点头。   他再次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半夏和楚王说完那些话之后,楚王起身,下令寺人去召卿大夫过来议事,他离开的时候,垂首看了半夏一眼。   “苏己想要甚么?”楚王问。   “小女现在在楚国了,孩子也是楚国人,小女只希望楚国平安无事而已。”   楚王目光闪动了两下,快步走到另一间宫室里。   半夏看到楚王已经离开,她回头过来偷偷看屈眳。   屈眳刚才完全做好了救她的准备,她就根本没有多少尊卑意识,说话的时候也冲的很,幸好她很好的把话给圆回来了,不然他就会挺身而出。   他没好气回看过去,可是看到半夏那亮闪闪的眼睛,他竟然忍不住想笑了。 第138章 攻打...   半夏对于晋国的套路,已经很明白了。几乎得到情报的时候,她左右思考了一会,就想到了晋国是在扶持吴国和楚国作对,从而让楚国陷入两线作战。没办法,她在现代的时候,看各种时政,这种套路已经浅显的不能再浅显了。   只是满脑子只有打架的楚国人,还没有被各种套路关爱过。凭借武力一路所向披靡,认不清楚套路,也不把这些套路放在眼里。   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作死。   哪怕楚国再强大,国力也有限。经不起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幸好楚王真的是个明君,只要她说的有理有据,他就能听进去。要是换了个刚愎自用的,她那些努力就完全白费了。   屈襄在宫邸里听说半夏被楚王召入宫,心下有些着急。他是看着楚王长大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楚王那个胡闹的个性。楚王一旦不管不顾起来,还真的十分棘手。   她一回来,就见到家臣守在门口,家臣看见她好端端的从车上下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摆出满脸的笑容,“伯己可算回来了,主君让伯己过去呢。”   屈襄捏着屈瑕的手,教他写字。幼儿的手娇嫩的很,他很注意自己的力道,看简牍上写出的一个鸟篆,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让屈瑕自己来。屈瑕话才说顺,立刻就照着贵族的那一套开始接受教导。   现在年纪小,先学书和算,等到大了就学御和射。   半夏来的时候,就看到屈襄在教孩子写字,祖孙一个学一个教,其乐融融。   “苏己来了。”屈襄抱着孩子。   “父亲。”   屈襄想了想,还是没让人把屈瑕抱走,一个孩子在这儿,不碍事。   “国君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屈襄开门见山。   半夏就把晋国扶持吴国的事给说了,屈襄听后果然和开始的楚王一样,“小事大作了。”   她也不急躁,慢腾腾的把之前和楚王说过的话再给屈襄说一遍,说完之后她笑了,“吴国如果一旦起来,先是和楚国耗。等到时日一久,势必会北上和晋国相争。不过那个时候至少也要几十年之后了。”   那时候的楚国,恐怕已经元气大伤,别说争霸,就连怎么恢复实力,都有些够呛。   话下之意让屈襄脸色大变。他抬头看半夏,半夏站在那里,微笑看他。   屈襄听得明白她话语下的意思,也明白她之前说的话都是对的。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着老虎还是只狸猫的时候,直接打死。一了百了。   “好吧。”屈襄点点头,认可了之前半夏的话。   既然楚王召她只是为了商议正事,那么他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低头看坐在怀里的长孙,“听得懂祖父和母亲在说甚么吗?”   “父亲,他这么小,听得懂甚么呀?”半夏不由得乐了。   “母亲。”屈瑕抬头唤了半夏一声,乌黑滚圆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不高兴。   屈襄摸摸长孙的脑袋,“现在的确是听不懂,不过让他多听听,多听听也就明白了。到时候就不必多教。”说着,屈襄的眼里浮出些许怀念,“当初伯昭,我也是这么教他的。”   说罢他抬头,“也好,当初只有我一人,现在你也擅长此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屈瑕在屈襄怀里扭了几下,他跑了出来,一下抱住半夏的腿,他伸出两条胳膊,“母亲,抱抱。”   屈眳在渚宫内睡了两三日才得以回来。   两三日未见妻儿,回来的时候直接伸手就把屈瑕给提起来,狠狠的抱了抱。屈瑕两三日没有见到他,也想他,抱住他的脖子咯咯直笑。   “这么几天都没有回来,很忙?”半夏问。   屈眳点头,“国君已经要征伐吴国。”   吴国之前在楚国的眼里,只是一个荒凉之地,哪怕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楚国邻侧,楚国忙着征伐其他诸侯,也从来没有把吴国放在眼里。   “国君向卿大夫们说要征伐吴国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明所以,不知国君为何要这么做。”屈眳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得意。别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只有他才知道里头的缘故。   “不少人都反对呢,不过国君下定了决定的事,谁也劝说不了。”   半夏点点头,她伸手推了下他,“你也要去吧?”   屈眳点头,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来安抚半夏,“没事就家门口,很快我就回来了。”   吴国荒凉成那样,几乎甚么都没有,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若不是为了你和孩子,我才不费这个劲。”半夏突然道。   屈眳笑了下,他抱着孩子贴了过来,“当然我知道,遇见你,我遇见的都是好事。”   他两眼直直的看着半夏,若不是怀里还抱着屈瑕,他估计就亲过去了。   半夏斜睨他,而后直接靠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屈瑕看的一双大眼都瞪圆了,马上他有样学样,嘟起嘴亲父亲,被屈眳眼疾手快一下就给按在嘴上。   哪怕是儿子,也不能这样的。屈眳可不能接受除去半夏之外的人亲在他脸上,哪怕这个人是他亲生儿子。   屈瑕脸被屈眳按住,一下两只短手乱舞,他只有乱叫,“父亲坏!”   “你才坏呢,竖子。你方才要干甚么?”屈眳想起刚才屈瑕嘟起亲过来的嘴,不由得寒毛直竖。   “刚才不是母亲也做了吗!”屈瑕气哼哼道。   小家伙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还没完全懂事,哪怕对着父亲,也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那是男女……不对,夫妻才能做的。”屈眳把他放开,“真是你这个竖子,甚么都要学。自己去玩吧。”   屈瑕被放在地上,但是他却不肯走。刚刚父亲说的那几句话,他一点都听不懂,他干脆跑到半夏那儿,嘟起水灵灵的嘴在屈眳的咆哮声里,啪嗒亲在半夏脸上。   半夏乐不可支,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屈瑕格外乖巧的趴在半夏怀里,看着恨不得把他拎出来的父亲。   屈眳怒气冲冲的怒瞪半夏怀里的屈瑕,奈何屈瑕这个年纪,学个字都还有些麻烦,更别说察言观色,更何况这小子现在是有恃无恐。   没事,回头收拾他。   屈眳瞪屈瑕,屈瑕立刻躲在半夏怀里,惹得屈眳更加不满。   如同屈眳所言,楚王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撼动半分。吴国之前对于楚国来演,就连作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吴国地处海边,要说有什么肥沃的土地,谁也不知道,再加上这地方的人如同南蛮部落一样,断发纹身,征服吴国,对于楚国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而且楚国还要出兵,要说有什么好的,可能就是吴国就在楚国边上,出兵方便。   卿大夫们没有听说过吴国对楚国有不敬之举。   但是楚王还是坚决要出兵,卿大夫们只得由他去了。   楚国尚武好斗,每年都要出兵。打仗对于楚国来说简直轻车熟路。   现在的吴国完全不是楚国对手,何况就算晋国过来教他们如何造车,如何行军布阵,但楚国一声不吭直接扑了过来,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和吴军作战,简直是一面倒。   晋国在其中扶持,但仅仅是教他们如何作战,不可能真的从千里之外调来兵马帮助吴军。   楚军直接打到了姑苏,逼得吴子光着上身牵羊出来投降。   楚王没有亲临,几个大夫们的家臣倒是抓住了好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晋人。   楚人就在旁边,都不怎么爱到这鬼地方来,晋人竟然能在这里,简直出乎楚人的意外。再加上楚晋两国的那些恩怨,直接就把人给扣下来了。   吴国对于楚军来说并不是很难,吴国的地形相比较楚国的多山峦丘陵,已经好了很多,适合兵车行走,再加上吴军那样子和齐国晋国没有比,让楚军哪怕赢了,也没有多少成就感。但是抓到了晋人,而且这些晋人来吴国似乎别有深意,这就很好了。   屈眳去见了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晋国人,晋人被扒了上衣,光着上身,跪在地上。他们看着四周几乎是突然冒出来的楚人满心不解。   屈眳看了一眼地上的晋人,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午。   午因为有功,半夏早早的放了他的籍,让他恢复自由身。但午除了半夏这里,哪里都不愿意去。于是半夏就让他跟着屈眳出来,将来有了军功,有赏赐,不管做什么都容易些。   “这就是那些教导吴人作战的晋人?”   屈眳此言是用雅言说的,他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楚国大夫们全都看过来。   “你们如何知道?!”晋人惊恐万分。   午看晋人已经不打自招,他低头下来,退到后面。   “果然如此。”屈眳笑了笑,满脸的高深莫测,“寡君早已经知道晋国图谋,不然为何吾等会出现在这里?”   四周的卿大夫们完全就不知道屈眳在说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   晋人顿时面如土色,坐在那里不言语了。   “伯昭。”有大夫憋不住,对屈眳轻声道,“到底国君知道何事?”   “……晋人就在这里,吾子问问就知道了。”屈眳不答只是笑笑,让大夫自己去猜。大夫看着屈眳眼神都有些变了。   国君知道,屈眳知道,但就是他们不知道,可见国君对他不是一般的器重。   消息传回郢都,半夏抱着儿子高兴的转了个圈,“父亲打胜仗了,高兴不高兴?”   屈瑕抱住她的脖子只管乐的直叫,至于父亲,他一时半会的没顾上。   家老站在廊下,看到母子两人其乐融融,不由得老怀大慰。想起当年自己当心进来一个妖孽,惹得父子相争,不由得汗颜了一把。   幸好苏己现在已经嫁进来了,虽然少主没有任何娶侧室的意思,不过有她一个已经胜过那些女子好几个了。   “家老?”半夏抱着儿子,已经看到站在庭院里的家老,她抱着屈瑕下来,“家老有事?”   家老点点头,“封邑上有些事,要来禀告苏己。”   半夏点点头,她把手里的孩子交给乳母,请他到堂上慢慢商量。   打败吴国的消息,在郢都传了一圈,国人们高兴了一阵后就散去了。毕竟吴国和楚国抱起来,实力还是有些太弱了,就算赢了也没有多少狂喜。   楚王接到从姑苏送来的简牍,简牍上写着的关于被扣押起来的晋人,还有各种在吴国已经进行到战车以及兵器的锻造情况。   “病灶还未发现的时候,就能根治的才是名医。”楚王笑了笑。   “可惜,真是可惜啊。”楚王感叹了几声。   季嬴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楚王在那里说了几声可惜,她不禁有些好奇,“国君,有甚么可惜?”   楚王放下手里的简牍,他看到季嬴,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季嬴过来,“刚刚听国君说可惜了,是甚么事?”   楚王摇摇头,“没有甚么。”   季嬴见他不想说,也没有再问。   “太子如何了?”楚王问。   季嬴的孩子,他为了给秦国交代,早早的立了太子。楚王对太子很重视,哪怕自己不去见,也会令人去探视。   “一切都好,现在会叫几声了。”季嬴道。   楚王点点头,“你和苏己走得很近?”   季嬴不知楚王为何要问这个,一时拿不准楚王的意思,她只是点头,“是,我和苏己也算是旧识了,平日经常和她来往。”她说着仔细端详楚王的神情,“国君?”   “既然如此,那就多和她见面,对了,太子也多见见她。”   季嬴不知楚王到底是什么用意,但还是点头答应了。答应的时候季嬴心里一阵高兴。   她原本就喜欢半夏,和半夏在一起,比和楚王在一起轻松多了。哪天也要半夏把屈瑕带来,她只有一个孩子,其他兄弟她又不敢过于亲近,那就让屈瑕来好了。   楚王看季嬴面上隐隐约约浮动的高兴,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 第139章 帅气...   楚王毫不含糊的把吴国给灭了。   吴国的那一块地划入楚国的疆域之内,越国从吴国被灭里,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令人过来朝见楚王。   越国和吴国差不多,都是荒凉的野蛮之地,甚至习俗都没甚么不同。   半夏听说越国来人了,兴奋的带着孩子去大街上看了一次越人。她还没见过包邮区的在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的。   不看还好,一看她差点没被越人那非洲土著的风格给吓死。   头发拿利器割断,散落披在肩头上,外面裸露出来的肌肤都是环绕着青色的蛟龙刺青。没有电视剧里的那样衣冠整齐,穿着短衣,混在人群里,和四周的楚人中原人一眼就分别开来。   半夏哎哟了两声,她看向车边的午,“越人都是这样子的?”   午已经从吴国回来了,他回来之后也没有想着要自立门户,而是继续跟在了半夏身边。   午立即回答,“是的,吴人和越人都是一样的。”   半夏又看了两圈,不由得有些唏嘘,“真是没有想到。”   自己听过的那些大名鼎鼎的名字,原来人都是这样的。   屈眳回家,看到半夏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孩子在父亲那里?”屈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屈瑕,心下知道应该是在屈襄那里。他坐下来,侧首看向半夏。   女子的肌肤白皙无暇,她整个身子都靠在手边的软枕上,束在身后的头发就这么迤逦了一身。   半夏听到屈眳的询问,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睛眨了两下,她抬头起来,“啊?”   这样显然是没有把他之前刚才的话听进去,屈眳又重复一遍,半夏道,“让乳母和侍女陪着去外面玩了。这个年纪正好是捣蛋顽皮的时候,屋子里留不住他的。”   屈眳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屈瑕这小子只要在,那基本上是鸡飞狗跳的,而且这小子年纪太小,听不懂人话,不要他干甚么,他就偏偏要干甚么。让他火大的厉害。   现在屈瑕不在,那么就能放心了。他一下就靠在半夏身上。半夏伸手摩挲着把他下颌的冠带给解了。   “累了?”   屈眳点点头,他靠在半夏身上,“挺累了。”   话语里是浓浓的撒娇。   半夏坐起来,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她低头仔细打量,屈眳出去打仗了几个月,回来除了人晒黑了点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她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下,柔声问,“现在好点了没?”   屈眳睁开眼睛,对她笑,伸手就把她抱过来。两人在床上直接抱作一团,屈眳两手扣住她,把她抱在怀里,“你说几句话,我就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半夏闷在他怀里,一个劲的笑,“不是国君让你去的嘛。”   屈眳低头在她的脸上吻了下,“怎么,把事全都推到国君身上了?”   怀里的女人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辛苦你了。”   说着,她两条手臂圈在他的腰上,半夏的手不老实的在他的腰上圈了一下,咦了两声,“怎么比之前细了?”   屈眳的身材她很熟悉,有些变化隔着衣服她都能摸得出来。   “嗯,吴国那地方。”屈眳提起吴国,话语里都是嫌弃,“那地方要甚么没甚么,就连公宫里头,除了那些玉器和兵器之外,都没有多少好东西。”   他回忆和吴军动手的点滴,不由地往她的脖颈里蹭了两下。   行军打仗都不轻松,他也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在她这里,忍不住露出几分孩子气。   男人不管多少年岁了,他们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孩子在。   半夏和屈眳在一起这么久,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伸手轻轻的环住她的脖颈,手指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两下,“辛苦你了。”   这话让屈眳十分的受用,他毫不客气的嗯了两声。   半夏爱怜的摸摸他的头,再亲了亲他的额头,“吴国真的甚么都没有?”   半夏已经看过情况和吴国差不了太多的越国。但心里还有些疑窦。   “是啊,根本没有甚么好东西。我这次带回了吴子的戈,你看了没有?”屈眳抬头,两眼里都在冒光,恨不得立刻把战利品拿来给半夏瞧瞧。   半夏被他两眼里冒出来的光给震了一下,她哪里会推掉这个让屈眳好好炫耀一番的机会,点点头。   屈眳立即让人把战利品给取来。   外出打仗,打赢之后,除非是那些宗庙里的礼器是必须挪走献给楚王,公宫中的宝物一部分都是由参战贵族们分了。吴国没甚么好东西,玉器之类,他并不少。他就拿了吴子的兵器回来。   吴戈很快就被人拿了上来,屈眳亲自持在手里给半夏看。半夏低头看了看,感觉刀刃很锋利之外,还没有分出其他的区别。   “是利器。”半夏说着伸手从屈眳的手里,把这把戈接过来,戈很长,提在手里,十分沉重,压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厉害。   “我也就觉得这把戈勉强还好,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屈眳说着脸上浮上几分自得之色。   半夏听见,瞟了他几眼,也说了他不少好话,哄得他开开心心的。   “只是吴国那地方,打下来之后,一时半会的还抵不上甚么用。”   半夏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谁说一时半会的抵不了用?”   她说着,手指对他勾了勾,屈眳放下手里的戈,坐在她身边,满脸的愿听其详。   “吴国靠海,你知道吧?”半夏软绵绵的趴在他身上,把屈眳当做绨几用。屈眳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屈眳点点头。   “齐国也靠海,对吧。”屈眳继续点头,突然头脑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些许什么,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娇妻。   “你是说靠海有盐?”   齐国靠海,出产海盐,曾经靠着海盐在诸侯里横行霸道了一段时日。而且给齐国带来滚滚钱财。   楚国之前是不怎么出产盐的,楚王继位几年之后,第一个向庸国发难,不仅仅因为庸国国君胆敢挑衅楚国,更重要的是,庸国境内有四口盐泉。可以让楚国自己产盐,咽喉不会被他人扣在手里。   “……”屈眳看了半夏好半日,半夏眨眨眼。   “可是,海盐这……”屈眳好半会都没能说出甚么话来,“要怎么炼制呢?”   哦,这个也是个问题。   “不是还有齐国么。”半夏笑了笑,“齐国晒盐都这么多年了,他们知道。就算他们不说,那也没事。从吴国抄道北上到齐国,走海路,也比之前进了不少。”   “何况吴国很多地方,其实很适合开垦田地。”半夏想到日后对这块地方冠以鱼米之乡。可见这只要开发起来,就是块好地方。   太湖四周的土地肥美,适合开垦,而且这地方水多,鱼也多。   半夏想着,两只眼睛里星星直冒,她转头看向屈眳,屈眳看到她的目光,摊手来,“可惜你我封邑都不在这里,不然你想怎么折腾都成。”   半夏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这地方楚王没有分封给任何贵族,那就还属于楚王的手里,想要怎么折腾,那都要看楚王的意思。设县尹也好,给贵族也好。   除非楚王肯听进去她的话,又或者干脆就分给她了。   半夏对于楚王给自己加封邑的事不抱甚么希望。   她一下咕咚就躺倒在床上,两字眼睛直盯着屋梁。   屈眳见她一开始还说的兴奋的不行,现在躺在那里不说话了,心疼的很,“那边应该没有多少人要。不如我向国君讨?”   “算了。”半夏听到这话,骨碌一下爬起来,她捧起屈眳的脸,“反正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就不要去凑热闹。”   新出的一块土地,她怀疑郢都里的那些贵族肯定会和狼狗闻到肉味一样上前争夺,她私心里还真的不愿意屈眳为此和其他贵族有了间隙,甚至为此交恶。   屈眳低头,“刚才不是说的很高兴么,怎么我要给你把地拿过来,你就不要了?”   半夏顺势靠在他肩头上,“那还不是说说么,那些公子卿族大夫,哪个又是好相与的?”她想起郢都内错综复杂的贵族关系,就不由得一阵头痛。   屈眳嗤笑,“傻子,你以为我不去争就甚么事都没了?”   他一趟出征,不拿回点实际的,那不太可能。在吴国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好会。吴国的山川有人和没人一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靠海的缘故,那边的鸟特别多,不少地方是鸟类的栖息地,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鸟粪。   看着的确是肮脏不堪,不过午说其实这样的土地其实很肥沃。   他有些心动。   “那些地方,他们恐怕不见得会要。”屈眳低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   半夏听出他话语下的意思,吃了一惊。她对家中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原本屈氏就是卿族一等的大贵族,和楚王都是亲戚近支,家产丰厚,封邑还有那些私兵,比那些小国诸侯都要风光许多。   要的再多,也只是锦上添花。   半夏握住他的手,“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全家能平平安安。”   屈眳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柔软的嘴唇让他不禁深入品尝,两人厮缠了好会,屈眳才舍得放开她。半夏脸色通红,喘息连连。   “难道我就没有那个本事保住妻儿平安了?”他手指在她鼻子上点点,“你个小傻子。”   半夏望着他,好半晌都没能回神过来。   屈眳见她两眼睁得圆圆的,好久都没有声音,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   半夏呼的就抱住他的脖子,胳膊压着他的脖子往下拉,她兴高采烈的在他脸上啵了一下,又在他的唇狠狠亲了一口,热情的屈眳浑身发热。   “你刚才好帅啊。”半夏睁着一双星星眼,望着屈眳几乎眼里要冒绿光,“帅呆了!”   屈眳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直觉觉得她都是在说好话。   “你帅哭我了!”半夏吧唧一下,重重吻在他的面颊。   屈眳捂住被她亲过的地方,低头下来,“既然这样,那不如给些实在的吧。”   半夏目光越发纯洁了。   屈眳才不会给她装傻的机会,伸手探入她的衣襟里,在她各种喊不要里,整个都拆吃到肚子里。   楚国得了吴国,国土向东扩展。东边是齐国的地方,一时间齐国有些慌乱。齐国经历过诸公子争位之后,不复之前的强大。   楚国扩展疆土,甚至到了海边,这让齐国惶恐。不久又派了行人过来。   半夏进宫哄了小太子,小太子的相貌和楚王有不少神似之处,半夏对着小太子的时候,总觉的像是对着缩小版的楚王。   不出所料,到了中午的时候,楚王出现在夫人宫。楚王对太子很上心,亲自抱过来哄了又哄,他和季嬴说又要和齐国联姻。   其实是齐国自己有这个意思,话语内外都是想要再次和楚国联姻,楚王对此自然无不可。过来和季嬴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   半夏坐在一旁听楚王和季嬴说从齐国再次迎娶侧室,心下鄙夷的要命。那么多女人,楚王还真不怕自己应付不过来。御女过多,可是会肾亏的。   幸好屈眳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吴国已经归入楚国,但是这块地还是太过荒凉了。”楚王说着,看着半夏,“不知苏己有甚么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闲闲的淡淡的,不像是问她该如何做,而是在和她闲聊。   半夏把之前和屈眳说过的那些话大致和楚王说一下,感叹,“那地方,简直是一块还没雕琢过的璞玉。假以时日,一定璀璨夺目。”   楚王见她满脸感叹,“看来寡人倒是要好好雕琢它一番了。”   他说着笑笑,看向身边的季嬴,“可惜苏己不是男子。”   “可苏己若是男子,恐怕更不好吧?”季嬴满脸诚恳,说的一下就将楚王憋住。   若半夏是男子,他成了甚么了。   季嬴见楚王满脸憋着,不由得觉得心情大好。等楚王回身的时候,飞快的对半夏眨眨眼。   两女相视一笑。 第140章 喜悦...   楚王在吴国旧地设了县尹。   被俘虏的那些晋人,在能说的全都被倒出来之后,被楚人送归晋国。   晋侯知道自己送出去的工匠等人一个不少的被楚王派人送回来,脸色极其难看。斗心在下面坐着,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令楚国陷入两面交战的计策是你出的。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晋侯看着下首的斗心沉声道。   这个计策是斗心所献。楚国地域广袤,国力之前还有衰落的趋势,但到了现在,在楚王的治理下,越发有蒸蒸向上的趋势。晋国的霸主之位自从上次大败以来,已经输给了楚王。   哪怕周天子没有说明,可是诸侯们都有眼睛,知道去看。以往来晋国朝见的诸侯,绝大多数都调转了头去郢都了。   晋侯心中知道现在楚国势头正盛,但霸主之位丢了,怎能甘心。   正好这个时候斗心进言,可以扶持和楚国临近的吴国,让吴国来牵制楚国,并且到时候在楚国和吴国作战之际,晋国再领兵南下。如此反复侵扰,楚国就会陷入双边作战的窘境,时日一长,国力势必消耗严重。到那个时候,楚国自然无力再争霸。   此举耗时并不长,毕竟有晋国出手相助,吴国想要崛起,甚至成长为和楚国差不多,并不需要太长的时日。并不临近的大国都会常常有征伐,更何况相邻的呢。到时候一定会大打出手,晋国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吴国和楚国打起来,也会有一定几率北上,但是有齐国和鲁国在,吴国想要北上西进和晋国相争,困难重重。   哪知,才刚开始,吴国就整个都被楚国给端了。   斗心坐下下面,承受晋侯的怒火,“臣在楚国二十多年。吴国的那些荒野之地,在楚人看来,根本就是不毛之地。”   “你当初也是这么说,寡人也相信你了。可是现在。”晋侯平日对斗心很客气,但现在计谋被挫,他心里怒火高炽,说话也格外的不留情面。   “现在楚子已经把吴国给灭了,设立吴县。”晋侯说着,想到被楚人送回来的人,心头越发的烦躁。   “楚人已经知道我们的计谋,想要和之前一样,那简直难之又难!”晋侯说着,狠狠的捶了一下手边的绨几。绨几顿时翻倒在地。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一众卿大夫缄默无语。对于斗心眼下的处境,看热闹幸灾乐祸的多。   斗心默默承受晋侯的怒火,过了一回,等晋侯的怒气稍稍有所平伏,他才开口,“吴国已灭,臣的确是没有想到楚子竟然如此饥不择食,连荒野之地都不会放过。不过即使吴国被灭,我晋国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的机会。”   “此话说的不错,可是要如何去办?”晋侯反问。   晋国这些年,过得也涮顺风顺水。晋国武力足够,同样的心眼也是不少。曾经将临近的秦国戏耍于鼓掌之上。占去了秦国不少便宜。   现在继续对楚国用计谋,楚人的心思并不比秦人多多少。楚人最多是不讲周礼,也不遵守从几百年前就传递下来的贵族那些不成文的规矩,打仗喜欢出诡计。但他们的心眼并不多。   谁知万无一失的计策,竟然被楚国给识破了。   晋侯想不明白,明明就没有在楚国境内,为何会失败?   “臣听说,几年前,齐国在楚国大肆收购野鹿,想要让楚国农人都逐利捕鹿,从而让楚国田野荒芜。若是以前楚人必定上当,但是那次却被识破了,不仅齐国的那些商人们被赶走,楚子还和齐国打了一仗,逼得齐侯不得不对楚国退让一二。”   晋侯听到这话,心头的愤懑和挫败稍稍下去了一点。   他坐在上首,“看来,楚国现在是明君当政,势不可挡了?”   斗心摇头,“那也不是,楚子虽然稍有才能,但是如何能和国君相比。”   这话说的晋侯脸色稍稍好了些。不过他看下面坐着的斗心,少去了许多之前的器重。他器重斗心,是因为他在楚国长大,出奔之前,又是楚国大夫,对于楚国的情况再熟悉不过。   现在他出的计谋失效了,如何让他不气恼。   晋侯收敛了怒气,宣布退朝。   蚤朝之后,卿大夫们纷纷往宫室外走。卿大夫们落在斗心的身上的视线多少有些意味深长,斗心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背影僵了一下,很快背脊又挺得笔直,向外大步走去。   此事正碰巧赶在晋国出使楚国的行人回来,他亲自上门拜访行人,到了天色擦黑,他才出来。   他就奇怪,照着楚人的那个脑子,他们是不太可能发现的。原来是有人早早进言了。但是她到底是怎么发觉的,他怎么也想不通。   他的疑惑还没有过多久,就传来楚国又开始向中原进军的消息。   楚国频频用兵,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斗心不知这次晋侯会不会出手,他心里是期盼晋侯出手的,只要晋侯出手,他就会跟随晋侯一道,只要跟在晋侯的身边,不怕没有向楚国报仇的机会。   他甩甩袖子,就算是苏己知道的再多,她也不可能时常在军中。   半夏不知道屈眳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还真的从吴国旧地那里拿了一块地下来,算不上封邑,封邑都是在一起的,不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处。   “你到底做甚么了?”半夏满心疑惑。   屈眳看到半夏那满面怀疑,就忍不住好笑,“这次我有功劳,国君有所赏赐,不是理所应当么?”   半夏眯起眼睛。   屈眳看到她这满脸不信的样子,“不过之前也有几个公子属意,最后还是被我弄到手了。”   半夏听后,长长的呼气,“要那么多的地干甚么。”   这女人做的可真难,老公没出息,气的半死,恨不得一鞭子把老公打出去奋斗。可是太出息了,她又担心他得罪人是不是太多了。   “你还说呢。”屈眳心里感觉女子的心思真是变得太快了,几乎是一日一样。比家里的那个臭小子都还要快,“你之前不是对那块地方肖想已久。我将那块地拿了来,不是正好么?”   半夏没料到自己当时的那句话,竟然被屈眳给听了去。   她那时候也说过没必要一定要把地弄到手,但是那时候屈眳说什么去了?   半夏努力的回想,想起屈眳那时候说,别小看了他的本事。   她坐在那里,冲屈眳笑。   他既然都已经把地给拿到手了,那么就别说那些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谢了。”   她这声谢了说的真情实意,让屈眳脸颊上红了红,别人的赞美之词说的再多,都比不上她的一句。   屈眳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慌,说起来也奇怪,都成婚这么久了,孩子都能满地跑。他对着她,很多时候还像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只因为心上人短短几句话,就足够他开心上好几日。   “现在终于知道我的好了。”屈眳感叹,他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故意摆出稍显委屈的神色,好让她越发心疼自己。   半夏一看,立刻会意,过去两手在他肩膀上揉捏,“辛苦了辛苦了。   她一边在他肩膀上忙活,一边低头下来,“这事还真亏了你,我都没甚么想去争的念头。”   “好地谁都想要,国君划了县,又新派了县尹。其他的地方照着惯例,是要分给卿大夫们的。动作不快些,到时候能拿到手的就是一片石头地了。”   屈眳说着斜睨肩头上的女子,“就是你的封邑,也有不少公子盯着。”   半夏笑了,她手指在他的鼻头上点了两下,“但是他们不敢动手。”   楚王赐下,再加上她本人的经营,现在还有了屈氏。谁想要动她,哪怕只是动动念头,都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动她。   屈眳握住她的手,顺手贴在自己脸上,“一起去看看?”   半夏想起儿子,“孩子怎么办?”   屈眳想起已经能满院子乱跑撒欢上窜下跳的屈瑕,不由得脑仁生疼。   “父亲会很高兴照顾他的。”   现在屈襄的身体已经养回来大半,可能是年纪真的大了,处理完那些公事,屈襄也就想着养孙儿了。   屈眳带着半夏出门,屈襄求之不得。屈瑕顺顺当当就被接到了屈襄那里。   屈眳带着半夏直接去新得的那块地上看看。   和正儿八经的封邑是不同,屈眳对这块地的处理是用作园圃之类的。这块地他当初还在打仗的时候就已经看中了,这块地看着有些脏,鸟类众多,地上全都是一层厚厚的鸟粪,让人走路都不好走。但看着脏而已,这块地却是肥沃的很。   路上走了好久才到。   半夏看到这块地,惊吓似得哎哟了两声。   屈眳以为她被这片地方的荒凉给吓到了,“现在看着荒凉而已,等到时候人多起来,就渐渐好了。”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在田间小道走,两人不同吴人的衣着,引来当地人的好奇注视,屈眳走在前面,替她拂开前面的杂草。   “我记得你爱吃橘,到时候令人在这里种上。这里地好,环境也适宜。到时候结出来的果子应该味道还更好些。”   半夏喜欢吃各种各样的果物。   半夏在后面听了,嘻嘻笑了两声,她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的挠了两下,而后被他一把握紧,“不要乱动,到时候掉到两边去,看你怎么收拾。”   “怎么收拾,你抱住我呗。”半夏飞快道。   屈眳回身过来,他看了半夏好几眼,眼神里似乎有些小小的激动,“你当真这么想?”   半夏毫不含糊,“问这些干啥,不如直接做些甚么。”说着,她就快走几步到他的身边,两手抬起来,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你背我。”   屈眳望了她两眼,默默的蹲身下来,半夏直接一下就上了他的背。   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曾经背着她在冬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过河,那只有一次,那次就一直沉浸在她的回忆里。   记忆里稍显瘦弱的少年的脊背已经变得强壮而又宽厚。她趴在上面和当年已经完全不是一样的感觉。   稳稳当当,在他的背上,好像甚么都不用担心。   “上次你背我,都好久了。”她两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现在你都这么大了。”   屈眳没好气的回头过来,“难不成你还想我一直都是那个时候?”   半夏闻言,仔细想了一下,屈眳少年时候是什么样子,他现在的长相比较少年时候要俊朗很多,同样的也很阳刚。不过当年他就是个严肃个脸,不言苟笑。看着简直就是屈襄的缩小版。   “当然不想,不过那时候你挺可爱的,现在更好。”   屈眳摇摇头,他把她往上又托了些,方便自己把她背的更稳当一些。   “这里可以种梨李之类的果物。”屈眳背着她,在田埂小道上走的稳稳当当。他边走,边看看左右的田地。   “不拿来种稻谷么?”半夏问。   屈眳回头,“还少了那些粮食么?你吃的又不多,家里的那些养你就足够了。”   “你不老是嫌弃那些果物不够甜么?”屈眳也不知道自己的娇妻是好养还是不好养,她的生活算不上奢侈,甚至那些玉器都是能不佩戴就不佩戴,嫌弃碍事。可时常嫌弃下面园圃送来的果物个头太小不够甜。   她就那点爱好,他自然要竭力满足。   “唔……”半夏有些心虚的靠在他肩头上,那些园圃上来的果物,她的确不太喜欢,可能还没经过长时间的优化培育,个头小,而且甜度也不够。她没甚么太多爱好,就喜欢吃这些水果。   “其实我没关系的。”半夏小声嘀咕,“我没说那些果物不好吃……”   说着,她面对屈眳的视线,不由得把其他的话全都吞到肚子里。   “多种些桃吧。桃花开了好看,等到秋日结果,是极好的。”   半夏看他兴致这么好,为了哄他高兴,在一旁也说这里好那里好。其实她想吃西瓜,不过西瓜恐怕不知道西域还有没有。   算了吧,别这么折腾人,他平常那么多事,已经够累的了。   她和屈眳说着,突然眼角余光看到附近的一个大池子,她顿时就来了精神,拍拍屈眳的肩膀,“要不然把那个池子用来养螃蟹吧?”   她想起阳澄湖大闸蟹了。   屈眳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下那个池塘,毫不犹豫答,“好啊。”   她都在她自己封邑里的稻田养鱼了,他养个螃蟹正好和她凑成一对。   他背着她在四周转悠了一圈,到传舍休息。   仆役们将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鱼是上好的鱼,从湖水里才捞上来不久,被庖人片成鱼脍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鱼肉雪白晶莹,屈眳看得食指大动。   他想起半夏不爱吃生鱼肉,来的时候,这里的庖人可能不知道。他正要高声让人把鱼肉端下去蒸熟。还没开口,就听到呕吐声。   半夏看到鱼肉,肠胃里顿时就翻山倒海,捂住胸口耐不住呕吐起来。   、   屈眳见她逆呕,几步过来,扶住她,“怎么了?”   半夏蹙眉,手捂住胸口,“不知为何,闻着鱼肉总觉得恶心。”   那些鱼肉处理的很好,而且极其新鲜,鱼腥味几乎闻不到,但是她就是嗅到了。   屈眳令人把鱼肉拿下去,他扶着她,脑子电光火石之间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的孩子,“半夏,你是不是又有了?”   半夏捂住胸口,一下抬头起来,和他面面相觑。   屈眳立刻要医师过来看,她肚子还是平的,医师只能从她的月事上来判断。既然她有身了,屈眳自然是不能留她继续在这。   这里的确山清水秀别有一番风味,但也够荒凉。一个有身的妇人不能留在这里,否则一旦出了事,都没办法处理。   半夏原本以为自己把孩子留给屈襄,自己可以和屈眳出来过一下二人世界,结果二人世界都还没过多久,她就得回去了。   她不肯,但事关人命,屈眳再怎么顺着她,也不会在她和孩子的事上妥协。休息了几日,等她体力好了之后,屈眳立刻带着她上路回郢都。   “你喜欢吃螃蟹,回头我让人多给你抓些,想怎么吃都好。”   屈眳到了车上,见她满脸不高兴,忍不住哄她。   半夏看他两眼,“要是真怀了,在生之前都不能吃的。”   屈眳很少吃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硬壳的东西,还不知道竟然有这个忌讳。   “那就等生了之后再说。到时候你想做甚么,想吃甚么,我都依你的意思。”屈眳两眼紧紧盯着她的脸,看到她脸色稍霁,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好啦,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半夏看屈眳如释重负,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怎能不担心。”屈眳握紧她的手。   他在她平安生产之前,都不能完全放心。   “大夫,国君派人来寻大夫。”外面竖仆禀告。   屈眳对半夏点点头,掀起车廉下车。   外面是楚王派来的使者,见到屈眳就道,“国君有命,还请大夫快些回郢都。” 第141章 回来...   屈眳听后,几步走到使者面前,面露笑容,伸手握住使者的人,“国君这么着急召我回去,郢都里可是有甚么大事?”   他声音不高不低,足够让女车里头的半夏听见。她不由得向帷裳外多看了几眼。   “国君召见大夫的确是有要事。”使者语焉不详,“还请大夫快些回到郢都,不要耽误了正事。”   屈眳点头,他送走使者,直接就上了半夏的车。   外面的话半夏都已经听到了,半夏见他上来,伸手就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推了一把,“国君召你回去,你还是快些走吧。”   屈眳坐下来,“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   半夏摇头,“去吧,我没事。”   肚子里的这个,只要她没有闻到鱼腥味,就不会闹她。安静乖巧的让人省了不止一点心。她根本就不担心路上孩子有什么问题。   “真的,要有事,来的路上就有事了。”半夏说着,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有急事就先走,我到时候跟在你后面回去。”   说着,半夏见屈眳还有话想说,干脆就两手推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给推出去。   屈眳还是不放心,但楚王那里也不能怠慢,他和午等人再三叮嘱要安全把半夏送到。   午都已经听屈眳说了不下三四次,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大夫,主人身边有武士,这条路上楚人也多,不会有事的。”   要是吴人多的地方,那自然要小心谨慎,现在都已经走到楚人多的地方来了,那也没有多少好担心的。   屈眳见午这么说了,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主人,大夫看起来不想离开你呢。”午在车边道。   半夏在车里想起之前屈眳那欲言又止,死活舍不得的小模样,先是笑了一番,然后又嘀咕,“我也舍不得他啊。”   她说完,又挺直了脊背,“我们也快走吧。”   原本打算出来好好旅游的,结果肚子里又揣了一个。现在屈眳先离开了,为了不让他担心,自己也要快些回去。   屈眳换了几匹马,终于在几日之内回到了郢都。   楚王正兴致勃勃的准备出征,屈眳只来得及回家看了一眼父亲和儿子,就立刻准备好出征。   屈襄经过一段时日的疗养,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也能和以前一样出入渚宫。他让屈眳好好出征,自己另外派私兵把半夏给接回来。   楚王这次的目标是周天子的洛邑。   周天子现在已经没落,从早前的天下共主到现在和小诸侯一样。完全没有了百年前的威风。   不过威风是没有了,也没有以前的实权。但周天子的名头上还是有不少别的意义。   楚人先祖帮助周天子灭商,到了第三代,周天子才想起给楚人封国,而且还是最末等的子爵。就连向周天子进贡,周人都没有让楚人进入宫室,而是让楚子在外面和鲜卑人一道在庭院里看管篝火。   百年前的耻辱,被楚人们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现在楚国势力正盛,哪怕没有周天子的表明,成了霸主。楚王想起缩在洛邑没有动静的周天子。要出兵洛邑。   楚国兵力强盛,这么去一遭,把周天子吓得屁滚尿流也是极好的。   楚军的动静立即引起了中原诸侯的警觉,消息送到洛邑,周天子惊慌失措,他第一个想到了齐国和晋国这两个大国,秦国地处西倕,和晋国关系十分恶劣,就算出兵晋国愿不愿意借道还是未知。   周天子派出使者求救。齐国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晋国欣然应许,派兵前去。   斗心这次被晋侯派了出去,他一身戎装,手持铜戟站在车上,相比较起其他晋国大夫的踌躇满志,斗心握住铜戟的那只手掌心里生出了些许滑腻。   他心里隐约明白,这是晋侯给他的最后机会。   晋侯肯收留他,就是因为他熟知楚国的情况,有他在,说不定可以在关键时候对付楚国。但是现在楚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他之前出的计策都失败了,甚至扶持吴国,这样明明万无一失的计谋,最后也失败了。   既然都失败了,他在晋国的处境也艰难起来。   出奔在外,在别国为大夫,格外的不容易,至少应该有人能看的入眼的本事。不然凭什么让他占据一块封邑。   晋侯不说,其他的那些卿大夫,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要是他再做不出什么来,恐怕在晋国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到时候别说替他父亲报仇雪恨,就算是维持现在的生活,也很难。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楚王见到晋军前来,没有丝毫的意外。楚军这么大的阵仗,洛邑里的又不是完全是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想周天子能求救的,只能是晋国和齐国了。   齐国离得老远,能到他面前来的,只有晋军。   双方摆开阵势,开始作战。   屈眳不说身经百战,但沙场厮杀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和车左于兵车两边左右劈砍,混战厮杀之中,屈眳看到一缕寒光向他的脖颈勾砍而来。   在沙场上养成的习惯,让他矮了下身子,堪堪躲过勾啄来的长戟,兵车交错,他眼角余光看清楚了攻击的人。   斗心手持铜戟站在车上,见屈眳躲开他的长戟,目光甚是阴冷。   屈眳看见斗心的目光,他反手将一个跟在斗心兵车四周的步兵给砍翻在地。   他面色平静,双方已经各为其主,谁死谁活,都由自己的本事来决定。他家里还有娇妻幼子,舍不得他们,也办法舍弃他们,那么他就只能对不起斗心了。   御手听到鼓声传递的军令,大喝一声,辔绳振动,兵车的方向变了,屈眳和斗心的车辆缠斗在一起,长戟和锋利的铜戈交锋。厮杀声连连。   屈眳手臂一动,手里的铜戈立即换了个方向,面前的金影没了踪迹。此刻晋军的军鼓声音又变了,转变为象征着进攻的紧密声。   斗心反冲过来,屈眳也让御手翻转回去,这次他放开手里的铜戟,抽出箭袋里的箭矢,在一片震天杀声里,对准斗心。   勾住弓弦的玉韘一松,箭矢飞速离开,同时长戟也对着他刺来。   长戟将要勾砍下来的那刻,箭矢射中斗心的肩膀。斗心忍痛,但手上的铜戟还是砍了过来,屈眳身子向侧旁一躲,锋利的戟喙划过他的手臂。   斗心一击之后,人直接倒在了车厢里。   这场以晋军的大败作为了结。   晋国在诸侯面前的霸主之姿,这几年之内,可以不用再想了。   楚王高抬贵手,对于溃逃的晋军没有继续追杀,只是派了兵车驱赶。   一番操作之后,楚王一行成功到达洛邑城外,周王室吓得不轻,派人过去和楚王周旋。楚王好生戏弄了周王室的那些人一番。   楚王耀武扬威,颇有几分将洛邑拿下,迁走九鼎的势头。最后被赶来的王孙劝住。   楚王有意取周天子而代之,但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楚国的实力可以单独打败晋国,但是如果这些大国联合起来,那么不好说。就算是和楚国有联盟的秦国,在此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实在是不太好说。   楚王见状,干脆列兵在外,把周天子给吓了一通。   不管如何,总要在周人身上得到一点,他才好回去。   半夏等了两三个月,等到屈眳回来。   这一次比较屈眳之前的那些出征,已经算时间很短的了,但是半夏看到屈眳挂彩了的时候,脸色立即变得阴沉可怕。   她卷起屈眳的袖子,看到胳膊上那么长长的一道,“怎么受伤了?”   屈眳靠在床榻上,感觉到半夏那含着怒意的目光,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不小心被人划了一道。不过那人也挨了我一箭,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夏后半句压根就没怎么听,她仔细看他手臂上的那道伤口,伤口上没有红肿的现象。现在天气已经冷了,所以没有感染的情况。   她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屈眳手臂上的伤口没有致命风险,也没有加重迹象之后,才放过他。   “你要是有甚么,就算之前把那个人给杀了,又有甚么用?”半夏说着,气他不够小心,没有照顾好自己,又狠狠瞪了屈眳好几下。因为之前都在气恼,那瞪出去的几眼,没有什么气势可言。   但是屈眳畏妻如虎,见她真的气恼了,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半夏生气了?”屈眳问。   半夏抱过放在一旁的药罐,罐子里是竖仆之前已经捣烂的药草,她把药草给他敷上。她动作放到了最轻,还时不时抬头,“痛不痛?”   屈眳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都软成了一滩。   他摇摇头,“不。不痛。”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手臂上那么长的一道,看着实在是有些狰狞可怖。   半夏能想象,他之前伤口是流了多少血。   “骗人。”半夏说着,指尖极其轻柔的滑过伤口边缘。“一定很痛。”   她手指被针刺了个小伤口,都觉得痛的要命,屈眳手上挨了这么一下,她只觉得心疼的厉害。   他当时要多痛?   屈眳看着她心疼的目光,心里高兴又得意,嘴上安慰她,“我当时还真的不疼。”   “打仗的时候,心思都不在上面,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疼。”屈眳说着从软枕上直起脊背,想要在半夏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男子风采。结果半夏两手一下就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半夏怒目圆睁,“你说甚么,你竟然打到连自己受伤都没有发觉?”   说到这个她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屈眳莫名的有些心虚,“这、不是这样。”   半夏沉下脸来,“那是哪样?”   屈眳一下无话可说了。   半夏坐在那里生闷气,竟然打仗兴奋到连自己受伤都没有发现,要是下次还这样,她都不知道他人能不能回来。   “好了。”屈眳看她沉下脸的样子,心里有些犯怵。对着那些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害怕过,但是对着娇妻,他却怕了。   “我真的没事,不会有事。”屈眳像是做错了事,“这次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半夏还是黑如锅底的面上,“这次你回来了,下次呢?”   屈眳一下哑然,半夏给他把手臂的伤口上好药,仔仔细细包扎好。她手指轻轻在包扎好的伤口上摩挲好会。   “家里一个,我肚子一个,你要是真舍得,我也没办法。”过了好会,她终于开口。   屈眳着急,“那怎么可能?”   半夏抬眼,“真的?”   “这还有假?两个孩子都还没长大,我哪里能有事。”不对,就算是孩子大了,他也不能有事。   屈眳把后面这句,给吞到肚子里。   半夏这才满意,“那就好,在家好好养伤。”说着,她不由得在他的伤口上多看了几眼,确定包扎的没有任何纰漏。   扶着屈眳躺下,屈眳见她要走,伸手拉住她。   半夏见着他用的是那条受伤了的胳膊,吓得魂飞魄散的,回身来拉住他,“你还嫌自己的伤不够重,是不是?”   自己受的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屈眳在心里加了一句。   “我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你了,多陪我一下。”屈眳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郑人唱的那些,全在他身上成了真。现在回到家里,就喜欢她在跟前,哪里都不要去。   这话说的和个耍赖的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   半夏只得又坐了下来,“好好养伤,怎么偏偏那么多事。”   “我也就在你面前多事,”屈眳顺势就把她一道拉下来,“受伤了难道不是更应该抚慰我么。”   反正在自己家里,左右都没有外人,他毫不客气的就把自己脑袋往半夏的怀里一塞。   他都撒娇到了这种地步,半夏自然是要安抚他的。抱着他的头,和哄屈瑕似得哄他入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屈眳心情愉悦,手臂的伤口也好的快,不多时大好。既然伤口痊愈的差不多,屈眳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家里,只有和屈襄一道去官署处理公务。   屈瑕已经开始启蒙了,贵族子弟,有专门的学堂来学习。半夏把父子两人一同送走,自己可算是有时间做别的了,她乘车就去了封邑上。   入冬之后,事情变得比平常还有多。   她问胥吏们关于封邑上庶人们如何过冬,以及该给他们的粮食有没有发放下去。她不仅仅问了,还亲自下去看。   忙活了大半天,半夏才算停下来。她怀有身孕,又耗了许多体力,收拾了一下之后,躺下睡觉。   她睡下之后,许多人也有些困乏,不免有些松懈。   有人看到一个身量比平常女子高点的仆妇手里拿着竹帚和撮箕进去的时候,只是吩咐了一声要小心,不可以吵醒里头的人之后,就放她进去了。   仆妇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   半夏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跟前,她迷蒙中想起自己睡下之前,早已经让所有人都退下了。猛地一下睁开眼睛。   看到面前一个面熟的男子站在那里。   男子穿着妇人衣服,和他脸衬映着,格外的滑稽古怪。   那男人盯着她,淡淡开口,“你终于醒了啊。”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她已经鼓起来的小腹,“看来你和伯昭的日子过得还很不错。” 第142章 完结...   半夏不习惯入睡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如果有其他人在,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不管在家里还是封邑上,入睡之前都会把侍女等人屏退。   幸好她此刻和衣而睡,没有脱衣,见到面前的男人,尴尬不多。   “斗心?”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男人。   斗心伸手摸了摸脸上,眼睛望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难为你,竟然还记得我。”   他说着,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挺起来,恢复了她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半夏警惕的看着他,她坐起来。   “你不该是在晋国么?”   她从屈眳那里得知,斗心已经出奔了晋国,并且在晋国做了大夫。这对斗心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斗心听她这话,脸上浮上一丝讥讽的笑,“晋国,晋国和我还有甚么关系?”   楚军大败晋军,让晋国最后的那点颜面都已经没了。打仗的那些大夫们都已经被晋侯治罪。   晋国的都这样,他一个外来的楚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半夏见他神情之间有些诡异癫狂,她明白应当是斗心在晋国出了什么事,待不下去了。她顿时沉默下来。   半夏没有再问,垂下眉眼,就在床上坐着。   斗心已经做好了只要她高声叫喊,他就对她动手的准备。半夏不言不语,心里的那份狠厉的烦躁也平静了下来。   “坐吧。”半夏过了好会开口道,她示意了一下床边那个茵席。   “我不是你的侍婢,不用坐在那里。”   半夏听他到了现在竟然还讲究身份的那一套,不禁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可怜他。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再看到他现在如此落魄,心情复杂,她对他谈不上任何喜欢,但同样的也没有讨厌过他。   “我不知道你来,也没有让人准备你的位置,不介意的话,那就站着吧。”半夏说着抬头,“你来这里,也不容易吧?”   “……”斗心别开眼,不去与她的目光直接接触。   半夏手掌抚了一下肚子,心下拿不准斗心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用意。   “现在斗氏家族还留了一部分在郢都,在渚宫里还任职。你……”   斗心冷笑,“任职又如何?就算任职,也是一些卑下的官职,根本和以前没有任何相比之处。”   半夏闭嘴,她说那些话,是想要告诉他,斗氏没有被灭族,还有族人在,甚至在渚宫中还有一席之地。可是他一下就想到了斗氏以前的威风上去。这话简直没办法说下去了。   既然多说多错,那么她也不开口了,坐在那里,闭上嘴。任凭难耐的寂静在宫室内弥漫。   斗心站在那里,垂眼看她。   美貌婀娜的女子坐在床上,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也没有任何的愤懑。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比记忆里的模样更加安静。   “你为何没有入宫?”过了半会,斗心问道。   楚王对她的心思,当年渚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入宫成为楚王众多后宫妇人里的一员。谁知道她最后竟然嫁给了屈眳。   “我为何要入宫?”半夏满脸奇怪。   “熊桡倾心于你,难道你不知道?”斗心回来,对楚王没有了任何的敬畏,连名带姓的称呼。   半夏缓了一下,才明白他嘴里指代的是谁。   “他喜欢我,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国君女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对他没有任何意思,何必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她说着抬头看斗心,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眼神和斗心一接触,又垂下眼来。   “原来这样么?”斗心低头笑了一声。   “你要用膳吗?”半夏突然开口,她再次抬眼,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斗心着妇人打扮,但还是没能叫旁人看出端倪,她看到他的身形极其瘦削。弯腰下来就露出几分佝偻,和那些做粗活的侍婢还真有几分相似,不仔细分辨的话,还真分辨出不出来。   “你饿了吧。”她道。   斗心的脸沉下来,“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伸手抓了一把放在不远处的青枣,咬了一口。   半夏猜测的没错,他这一路过来,日子的确不好,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连普通的枣子都是他充饥的好东西。   半夏心里有底,他曾经挟持她,想要她跟着他一道去晋国。现在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半点放松警惕,只是不能贸贸然高声喊叫的。   斗心吃完了桌上放着的那盘青枣。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斗心道。   半夏看了他一眼,见到斗心脸上是陌生而熟悉的狠厉,她又很快的垂头下去。   “晋国我是待不下去了,齐国现在国力大不如以前,楚国吞了吴国,想要和齐国动手简直太容易了。齐国不会收留我这个逆臣。我还能去哪里呢,秦国?秦国也不会收容我。”   他笑着把自己能去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半夏注视着他的面孔,听他说话,一言不发。   说完之后,斗心闭嘴。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里。   “你想让我帮忙么?”半夏开口,“重新回到渚宫,是不可能了,但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封邑上过日。”   她进项丰厚,养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不必。”斗心板起脸来。   他那样子,看着就是下定了决心,半夏不好再说话。   屈眳从渚宫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要黑下来了。他一回来,屈瑕就扑上来,“父亲,母亲呢?”   屈眳看着抱住自己腿的儿子,满脸奇怪。   他看向一旁的家臣,“她不在?”   “伯己一早就去封邑上了。”   屈眳听了家臣们的禀告,更加奇怪了。若是两人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半夏的确有时候会留宿在封邑上。   但是有孩子之后,两人都像是有了默契,除非是必要,不然都会回家。   她此举显得不太寻常。   “父亲,母亲,母亲在哪里?”屈瑕依然抱住他的腿,左右问。   屈眳在儿子的总角上摸了一把,“父亲这就去接母亲回来,你在家乖乖的不许乱跑。”   说罢,他让乳母等人好好照看屈瑕,自己走了出来,回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他就要紧接着去接人。   室内灯光晦暗。   半夏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慢慢站了起来。   斗心已经站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他没有动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期间,有侍女过来询问她是否起来。都被斗心让她搪塞过去。   现在天色都已经暗了,再想和之前那样胡乱搪塞过去,不太可能了。   见她起来,斗心浑身紧绷。   在晦涩的光线里,他像一只潜伏的野兽。   半夏慢慢站起来,特意把小腹挺出来,“我做不了甚么。”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斗心的神色有所缓解。   “我坐累了,起来站会。”说着,她伸直了两条因为久坐而格外疲累的腿。   “你饿了吗?”半夏问。   斗心看着她不答话。   他即使不答话,意思也很明显。半夏干脆站在一旁不说话。   两人缄默的当口,庭院里已经亮起了火光。原本紧闭的庭院的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持着火把走进来。   半夏之前在斗心的示意下,已经让人把门关上,说是想要好好休息,不想有人打扰。这个时候进来的,恐怕身份不同常人。   斗心立即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半夏,向她走去。半夏几步退到镜台那里,手从漆盒里飞快的抽出了一只有尖端的铜笄,还没等斗心走到门前。屈眳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   “半夏?”   屈眳之前在外面的时候就听下面的侍婢说今日半夏的行为有些反常,明明已经醒来了,却不让侍婢们入内。   他抬手在门扉上敲了两下,身后都是健壮饶勇的武士。   门内没有声音,屈眳在此刻确定半夏是真的有事,他抬脚重重踹在门板上,原本从里面上了门闩的门,一下就被屈眳那一脚给踹开。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屈眳走在最前面。   斗心一手抓住半夏,手里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是你。”屈眳看到斗心,脸色变了变。   斗心看到屈眳,“好久不见了,伯昭。”   屈眳的视线在半夏身上停留了下,不留痕迹的挪开,“你想要干甚么?”   “不干甚么。”斗心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匕首贴近了半夏纤细的脖颈几分。   屈眳脚忍不住上前踏出一步,立刻被斗心何止,“你不要过来!”   屈眳顿住动作,“好久不见,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变得如此出息了。甚至连妇人都不放过,挡在你身前来做盾。”   他这讥讽的话出来,斗心的脸很不好看。   “你我两人死斗,如何?”斗心开口。   半夏眼眸瞪大,她看向屈眳,“你别答应!”   死斗就是要分出个生死,这怎么能!   屈眳对她摇摇头,他看到架在她脖颈上的匕首,“好,可以。不过你得把她放了。”   “不管你我之间有任何恩怨,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你把她放了。再说挟持一个妇人,也让你先祖脸上无光吧?”   斗心脸沉了下来,他制住半夏的手臂一送。   半夏感觉到那冰冷锋利的匕首离开了自己的脖子,惊魂未定的扑到屈眳手上。   她摇摇头。   屈眳在她头上安慰的拍了拍,柔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他,既然许诺了,自然要办到。此乃君子之道。”   说完,他看了一眼斗心,“我们去外面?”   斗心颔首,和屈眳一块走到外面。   斗心已经放开了她这个人质,其实只要屈眳一声令下,斗心就死无葬身之地,但半夏知道自己不能下令。   两人已经到了庭院里,屈眳丢给斗心一把剑,抽出自己的佩剑。   两人站了小会,瞬间就缠斗了上去。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出招不带任何拖泥带水,剑锋全都是冲着要害而来。   剑锋相交,剑身重重相撞,斗心觉得自己虎口处一阵发麻。手里的剑险些脱手。   屈眳眼里是凛冽的杀意,斗心到此刻只想和他一战,别的再也顾不上,他奋力还击,招数一一被屈眳接下化解。   屈眳一剑划过他的侧腰,顿时鲜血溢出。   斗心捂住伤口,单腿跪在地上。   “我输了。”斗心捂住的伤口不停的流血,血从手指缝隙里不停的淌出。   斗心说着,他扬起脖颈,把脆弱的要害袒露在屈眳的剑下,“你动手吧。”   之前说的是死斗,那么他输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屈眳摇摇头,“我不杀你。”   除了刚才看到他挟持半夏的时候,屈眳对斗心都没有多少杀心。   斗心抬头起来,满脸诧异。   “我们本来就是一系,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也不会要你的命。”屈眳说着收回自己的铜剑。半夏跑来,屈眳一把扶住她,满脸的惊魂未定。   “你小心!”   方才他和斗心比试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焦躁。   他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现在她的小腹都已经凸显了出来,若是摔着了,孩子有没有事倒还是小事,就怕她有性命之忧。   半夏全都是看着他,咬住唇一声不吭。   屈眳扶她稳了,再三确定她没有事,才放心下来,他看向那边的斗心,“你走吧。我不杀你。”   斗心听后,惨笑了两下,“你之前已经放过我一次,这次再放过我,就算你不放在心上,我也自觉颜面无存。”   说着他抬起手里的剑。   屈眳看到他的动作,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干甚么,瞳孔紧缩,怒喝,“快拦住他!”   周围的武士闻声而上,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斗心手里的铜剑已经划开了脖颈。   半夏头一次看到人自刎是什么样子。   殷红的鲜血从刀口处喷溅而出,斗心手里的铜剑哐当落地,自己也倒在地上,鲜血喷溅,人抽搐两下之后就不动了。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庭院里。   半夏看到满地的血,直接晕了过去。   屈眳一把抱出她,“快!叫医师来!”   半夏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宫邸内了。   屈眳就守在身边。他看到她睁开眼睛,满脸惊喜,“你醒了。”   半夏望着他,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地的血,隐隐约约还有些头痛,“斗心是不是……”   屈眳点头,他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握紧,“不要想多了。他我已经令人好好安葬。”   半夏听后伸手去碰太阳穴,被屈眳捉住手,“头疼?”   见她点头,屈眳伸手过去给她揉按,头疼好了些。她一头扎在软枕里,“怎么至于呢。”   不管是她,还是屈眳,都从来没想过要斗心的命。   为何斗心就自尽了。   “或许他的出身不允许他继续这样下去。”屈眳看出她的疑惑,在她耳边轻声解释。   她闭上眼睛,反手握住他。   “好了,无事。”屈眳在她发鬓上继续摸了两下。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斗心之前挟持她,也不过是拿出那个样子给他看而已。   “我不喜欢那样。”半夏道。   她不喜欢这样动不动就自尽。她握住他的手,“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了甚么事,都不要做傻事。”   屈眳哭笑不得,他的手被她握住,见他没有答应,就死死握在手里不肯放开,最后屈眳只得保证,“只要不到绝路上,我绝不会作此下策。”   半夏不满意,但这已经是他做出这个承诺的极限了。   自尽在贵族看来,有时候是保全最后一丝体面的办法。所以屈眳不会完全答应她。   半夏握住他的手,屈眳柔声安抚她好久,终于见她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我又怎么舍得去黄泉。”   几个月之后,屈眳和当初等半夏生长子一样,站在庭院里听到,驱赶不怀好意前来作祟的鬼神的傩舞已经在庭院里摆开。   屈襄慢慢走过来,身后跟着屈瑕,屈瑕跌跌撞撞的,跟在祖父后面恨不得四脚并用。   “父亲。”屈眳见到屈襄,马上出去,“父亲怎么来了。”   “听说苏己生孩子,所以来问问你苏己如何了。”   说着,屈瑕从屈襄身后露出个头来,“父亲,这次多个弟弟还是妹妹?”   屈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不管男女,你母亲平安无事就好。”   屈瑕歪了歪头,听不明白父亲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屈眳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心思和他解释。   屈襄过来问问半夏的平安。   因为生屈瑕的时候,没有用多少时日,所以这次众人都还比较乐观。   结果到了天都黑下来,都还没有见到孩子出来。屈眳让人照料屈襄,自己继续等待。等到深夜,终于产房内一声婴孩啼哭。   屈眳心中焦急,他听到婴孩的啼哭,顿时精神一振。里头的接生妇出来,“大夫,弄瓦之喜。”   生男弄璋,生女弄瓦。时人不爱女孩,甚至周人会把出生的女孩放在地上,来表明女子地位低下。   接生妇已经做好了屈眳不悦的准备。   屈眳却是忽略这一句,“她人呢?”   接生妇愣了下,“母女平安。”   屈眳直接把接生妇挥开,自己进去。   产房内现在正忙乱着,半夏体力已经耗尽了,她躺在那里,听到侍女们禀告,睁开眼,就见到屈眳已经到了面前。   屈眳看她面色尚可,只是神色里还有些疲惫,“辛苦你了。”   这时候孩子已经被洗好,包在襁褓里抱来。   襁褓里的女婴红彤彤的。屈眳抱来低头看了好会,“这孩子好,长得像你。”   半夏以为自己听错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也抱给她看过。那模样真的丑哭她了,长得像她?   半夏眯起眼睛,“像你。”   屈眳抱着孩子一愣,半夏接着道,“就是像你。”   屈眳觉得女孩像她好些,谁知她语气坚定,认定了。   他只有点点头。   反正都是他们的骨肉,不管像谁,都是极好的。   “一子一女,我们现在儿女双全。”   屈眳低头不由得笑道。   半夏哼哼了两句。   屈眳见她疲惫了,把孩子交给乳母照看,等侍女收拾好一切之后,他过来陪着她。   深夜的浓黑渐渐散去,晨光亮起。   半夏睁开眼睛,看到屈眳正在身侧,昨夜忙乱了一宿,屈眳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   她望着他的脸,朦胧的光线照了进来。在他的脸上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半夏动了动,屈眳醒过来,他的睡眠很浅,尤其她昨夜生产,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你醒了?”屈眳道,他抬头看到外面的天色,“天亮了。”   “又是新的一天,”半夏突然道。   “嗯。”屈眳颔首。   她深深吸了口气,身体上还很疲倦,没有恢复过来,但是精神却意外的好。   “接下来的人生,还请多指教了。”半夏道。   屈眳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往被子里藏了藏,免得有风吹到她。   “好。”   完结撒花! 第143章 番外...   半夏时隔多年,再次到楚王的寝宫。   季嬴走在前面,半夏嘴唇张了张,“夫人,我在这里不合适。”   楚王病重,季嬴或者是楚王的其他女人,在楚王跟前服侍,那是理所应当。她和楚王严格算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哪怕是跟在君夫人身后进去,总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进去看看吧。”季嬴的话语里带着轻微的叹息,“国君这几日,是越来越不好了。”   她说着停住脚步,侧首向半夏看了一眼,“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陪我一起过来了。”   半夏之前还想推辞,但听到季嬴这话,她不由得愣住。跟在季嬴身后。   楚王的身体从两年前开始就有些不太好的预兆。只是那时候的楚王踌躇满志,身体有些许不适,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积重难返。   外面的巫人带着鸟喙一样的冠帽,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神神道道。   季嬴领着半夏进去。   之前卿大夫们已经来了一波,现在是女人们的时间。   后宫妇人看到季嬴来了,立刻纷纷退避左右。   半夏跟在季嬴身后长驱直入,直接到楚王的寝宫。她偷眼看了几眼楚王。楚王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他双目紧闭。   季嬴让其他后宫妇人都退下。   那些妇人走了之后,季嬴跪坐在楚王床前,“国君,你相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说着,季嬴示意半夏过去。   半夏会意坐在季嬴身后。   楚王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动了动,他睁开眼,眼里没了往日的清明和踌躇满志,反而是浓厚的虚弱,以至于他的眼珠上都泛起了浑浊。   “是你啊。”楚王看到半夏,嘴角勾了勾,他吃力的露出一个微笑。   半夏点点头,“是我。”   “有劳夫人了。”楚王转头对季嬴道。   两人夫妻这么多年,生育了一子一女,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有生起任何的男女之情。是夫妻,也更多是像一对联盟。   季嬴颔首,她转头对半夏道,“你陪陪国君说话吧。”   说着,季嬴想起医师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看向楚王的眼神不禁有些几分哀思。   渚宫里,能用的办法几乎都已经用遍了。那些作祟的鬼神也都祷祝了好几次,也没有见到有任何的功效,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就看掌管寿命的大司命能不能放楚王一次了。   半夏也知道里头的缘故,她其实不太想来,但两人之前有过交情,她和季嬴的交情也不少,所以过来看看楚王。   季嬴说着从席子上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半夏。   半夏看到季嬴到一旁的宫室里去了,和楚王这么对着,不免有些尴尬。   楚王躺在那里,“寡人快死了。”   “国君春秋正盛,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半夏道。   楚王今年也没有四十,还只有三十多岁。在半夏看来,还处在一个男人最鼎盛的时候,这个时候说死,实在是太早了些。   楚王摇摇头,“寡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今日来了许多大夫。寡人已经把后事给安排好了。”   “令尹之位……”楚王开了口,“是伯昭。”   “这……”半夏总有些不太好意思,令尹是群官之首,这个位置不是由公室们来任职,就是卿族之中,也得是那些资历深厚的。   “你想要说甚么?”楚王看过来,眼睛盯着半夏,目光之中,颇为期待。   半夏嘴唇动了动,“国君正值盛年,说不定哪日就好了。朝政之事……”半夏到底还是没能把谦虚的话说出口。   “朝政之事,有诸位卿大夫联手,不会有问题。”   楚王眼睛盯在她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来来回回的在她脸上逡巡。半夏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其实寡人这么多年,办成了这么多的大事,可是有一桩一直卡在心里。”   半夏抬头,她意识到楚王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国君,人这一生,是不可能没有缺憾的。但是国君这生称霸诸侯,击败晋国。做成了多少先君都没有完成的事。和这个比起来,儿女情长的那些缺憾,又算的了甚么呢?”   楚王听后,躺在床上笑起来,之前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辉煌的事迹,笑到了后面,他摇摇头,“苏己啊苏己,你真是要寡人该说甚么才好。”   说完之后,他摇摇头,“寡人在的时候,你想要做甚么,只要不过分,寡人也都随便你去了。现在寡人已经不行了,希望伯昭能保你无事。”   他说着,外面有人禀告说太子来了。   楚王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太子进来   太子今年十岁,完完全全还是个孩子,他看到半夏坐在那里,愣了一下,才下来给楚王见礼。   半夏见太子来了,父子两人要说话。她一个外人在这里,实在不方便。   “你不必离开。”楚王道。   “她是你母亲带到这里来的,不必回避。”楚王对太子道。   太子点点头,他坐到楚王面前。   楚王和太子说的东西有很多,国政家事。   半夏听着楚王和太子那些话,有心担心才十岁的太子能不能听懂楚王的那些话。   “寡人走了之后,你还年幼,国家大事全数交给你处置的话。一来你还不足以处置那些大事,二来也难以平衡朝堂各方势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子忍不住瞟半夏几眼。   “令尹是你的亲族,比起你其他的叔父,他更可靠。”楚王说着重重咳嗽了几声,呼吸闷在喉咙里,如同拉风箱的响。   太子手慌脚乱,伸手去给楚王拍背。半夏看了会,悄悄让人把季嬴请了来。   季嬴赶过来,在楚王背后拍了好几下,让楚王能喘气。   一番忙乱,终于才让楚王好受些。季嬴喂楚王喝药,看着楚王躺下之后,才和半夏一道出来。   太子见到楚王身体不适,几乎是懵了。   跟着季嬴出来的时候,还没能回过神来。   “太子现在要振作起来,国君身体不适,一切都看太子的了。”半夏低头对太子道。   太子面容和楚王极其相似,他听到这话,抬头看了半夏一眼。过了好久,点了点头。   过了好会,太子道,“苏己,伯芈甚么时候入宫?”   太子身边的侍从等人都是大贵族的子弟,屈瑕五六岁就被送到太子身边,和太子做玩伴,半夏偶尔会带着女儿芷枝入宫。太子撞见之后,也喜欢和芷枝混在一起。   “现在恐怕不行。”半夏有些奇怪,不知道太子好端端的问起女儿干甚么。   “现在渚宫里人心惶惶,伯芈还是不要入宫。”季嬴很喜欢半夏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在半夏出言之后,紧跟着道。   太子有些失望,他对母亲一礼,“是。”   季嬴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去照顾君父吧。”   “……”半夏看着太子重新返回宫室,她和季嬴对视一眼。   在季嬴的眼里她看到满眼的无奈。   那眼神看的半夏有些抑郁。   她在渚宫多陪了季嬴好会,到了宫门快要关闭的时候,她才回到家。   到了家门口,意外的发现门口竟然有许多人。   从门里跑来迎接的家臣一解释,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郢都里其他贵族派来祝贺屈眳担任令尹的人。   楚王还病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陵崩。   贵族们不敢明面上直接道贺,派人过来送礼物,向新任的令尹聊表心意。   半夏一路到了前堂,看到屈眳正在和家老说着甚么事,她听了下,是关于祭祀的一些。   他看到半夏,用极其简短的语句把自己要吩咐的话说完。快步向半夏走来。   “回来了?”屈眳握住她的手,察觉到握在手心里的手有几分凉意,不由得把她的手往自己的掌心里又握住了些,好让她的手被自己的体温暖热。   半夏点点头。   “是不是很多人过来送礼?”   屈眳颔首,脸上颇有些无可奈何,“那些人,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既然这样,那就先把门户关起来。多事之秋,那些人估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半夏反手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划了下,屈眳的掌心不像她那么柔嫩。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掌心里布满了老茧,触碰一下全都是坚硬的触感。   “现在国君病重,你这个令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尤其国君的那些弟弟。他们可不是好相与的对象。”   屈眳点头,“好,就照着你的话去做。”   半夏望着他去令家臣这些天不要再收那些贵族送来的贺礼之后,她又握紧了他的手。   屈眳感受到她握紧的力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半夏摇摇头,“今日君夫人带我去见了国君,我看到他那样子,担心你也会和他一样。”   楚王正值盛年,而且年岁比屈眳还要小些。看到楚王那满脸病气的模样,半夏总是忍不住担心屈眳。   屈眳听后,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不要想这些,我不是甚么都没有?”   半夏听后,抬头仔仔细细端详他,见他双目有神,面庞肌肤润泽有血色。   悬起来的心才放回去。   屈眳见她松了口气,不禁有些好笑。他捏了捏她的脸。   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和少年捣蛋一样,捏捏她的脸蛋,哪怕看到她为此发火,也有些停不下来。   果然半夏伸手就把屈眳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   “反正,你没事就好。”半夏嘟囔了两句,她觉得自己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屈眳笑了。   “母亲!”   两人正腻歪着,突然听到一声幼儿的嚎啕。   原本甜蜜的两人一下掉过头去,只见得幼子嚎啕跑出来,两只脚跑的几乎要飞起来。   半夏蹲下来,幼小的孩子就一头扎到半夏的怀里,揪住母亲的衣襟就哭的撕心裂肺。   她一下抱住儿子,抬头看向跟在孩子身后的乳母。   “这怎么了?”屈眳问。   “女兄欺负我!”还没等乳母开口说话,半夏怀里孩子就大声道。   这十年里,半夏又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女儿就只有芷枝一个。   屈眳和她都把这个女儿看的很重。   孩子涕泪皆下,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悲愤了,竟然打出一个老大的鼻涕泡。   她和屈眳面面相觑,抱着幼子,去后面看看孩子们。   夫妻两人走到孩子们在的宫室外。   人才在外面,里头就传出女儿芷枝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笨!写几次啦!”宫室里冲出女孩的声音。   “笨死啦笨死啦,都教你几次了!就算是父亲养的大犬都比你聪明!”   “呜呜呜呜”紧跟在后面的是男孩伤心的哭声。   半夏和屈眳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会,屈眳才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芷枝?”   他声音足够室内的人听到。   一阵紧密的脚步之后,芷枝从宫室里跑出来。   她长相完完全全是随了半夏,雪肤乌发,面目婉约,她看到屈眳,“父亲回来了!”转头又看到半夏,“母亲!”   她一头扎到半夏身上。 第144章 番外二...   半夏看着一头扎在自己怀里撒娇的芷枝,幼子原本躲在她身后,看到姐姐来了,慌得不行,嗖的一下在屈眳身后把自己藏起来。   屈眳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儿子,一时间心情委实有些复杂。   半夏抱住无尾熊一样的女儿,在她头顶摸了摸,芷枝眯起眼睛,看起来有几分像狸猫,享受母亲的轻抚。然后她两手直接抱住半夏的腰,“母亲回来了。”   半夏嗯了一声,屈眳在一旁问,“刚才你在做甚么?”   听到父亲出声了,原本结结实实躲在屈眳身后不敢冒头的小儿子,探出脑袋来。   “刚才我在教两个阿弟写字。”芷枝说着,小巧可爱的鼻头轻轻动了动,“但是阿弟们都笨死了,怎么教都学不会!”   屈眳闻言,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背后缩着的幼子。   芷枝放开半夏,站好了,看到躲在屈眳背后的小弟弟,“我刚才没有看见你,还奇怪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原来躲在父亲这儿。”   “女兄说的话是真的么?”屈眳问。   幼子嘟嘟囔囔,见屈眳看过来,姐姐又在跟前,他点点头,不过点头之后又道,“女兄教的太难了,好多师傅都还没说!”   正说着,另外一个孩子从门内摸出来,看到父母全都在,又脖子一缩回去了。   “出来,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回来了,躲着干甚么。”芷枝道。   二儿子只得从门内出来,对着屈眳和半夏行礼。   “你都教弟弟们甚么了?”半夏低头问。   “就是算。”芷枝说着仰起头,“都是阿弟们太笨了。”   楚人宠爱幼子,器重长女。虽然没和齐国一样,长女主持家中祭祀的地步,但是大事小事都让长女来管。   芷枝会走路开始,半夏就亲自教她,学字学算术。后来屈瑕去泮宫,私底下带着芷枝一道。   她年纪不大,学的却比同龄女童要多出许多。   “笨笨笨。”芷枝冲两个弟弟们做个鬼脸。被半夏拉住,她在女儿的头上轻轻摸了下。和屈眳一道带着孩子到宫室里。   “阿弟们还年纪小,学字都没有多久,不能一蹴而就。”半夏拉着芷枝坐下,她两手就把芷枝抱在怀里,低头下来,“要不然除非是天资卓越,不然阿弟们是没办法明白的。”   芷枝不服,半夏看她一脸急切,似乎是要辩解,“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结果阿弟们还是听不懂,岂不是白费了你的心思?到时候你累,阿弟们也受不了。”   芷枝人小,但是很聪明。有些事不需要格外说,她就能听明白。   “母亲说的对。”   半夏笑了。   屈眳在一旁看着,半夏对孩子们最有耐心,哪怕孩子们做的有些不对,平常父母都是以训斥为主,但半夏却和孩子说道理。   “今天国君看着不太好。”半夏回头和屈眳说起在渚宫的所见所闻,“医师说国君现在怎么样了?”   屈眳摇摇头,“不太好。”   说着面上都不由自主的有些凝重。   芷枝看着父母的脸色,“母亲,国君不好?”   半夏点点头,“国君有些不太好,这段时日,记住行事要低调点。你父亲做了令尹,若是有人借此祝贺你,你千万记住,不要露出多少欣喜。”   芷枝点头,“我记住了。”   半夏忍不住在她头上揉了揉,“母亲就知道,你最懂事。”   芷枝被半夏夸奖,不由得满脸得意,她去看屈眳。屈眳夸人不在行,对于三个儿子们,他都很少出言夸奖,但看到女儿期盼的目光。   屈眳还是道,“你母亲说的没错,两个阿弟你要注意些。”   芷枝听着,小嘴一翘,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父亲这话和母亲的一比起来,实在是太不算什么了。   屈眳看女儿的嘴都翘起来,有些头痛。他对芷枝招招手,芷枝松开半夏,磨磨蹭蹭的到屈眳面前。   “看你教导阿弟们辛苦了,父亲有一物要赐予你。”   芷枝一听,两眼都在放光。   屈眳伸手入袖,掏出一只水晶环。   “你看。”屈眳把他手里的水晶环放到芷枝的手中。   这只水晶环是用一整块水晶琢磨而成,剔透明亮,格外惹人喜欢。   芷枝一把把手里的水晶环拿在手里,“好美的水玉。”   她说着拿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发现手里的这块剔透玲珑,原本之前的不高兴,一下烟消云散。   “多谢父亲。”芷枝捧着父亲给她的水晶环,笑的正欢。   一旁坐着的两个儿子,满脸生无可恋。   这个女兄,对于他们兄弟,简直比父母都还要严格。每日里都要对着她和师傅的那两张脸。光是想起来,都忍不住一阵阵发抖。   芷枝回头过来,看到弟弟们的脸。冲他们笑了笑。   那笑容让两个小的立刻一缩。坐在那里不敢说话了。   屈眳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其实他三个儿子,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和同龄的贵族子弟在一块,没过多久就要打架,打架还特别齐心。有输有赢,但胜在气势。   在外猛如虎,在家中长姐面前就成了狸猫。   这样其实还算不错,厉害都是给外面的人,自己家中就不能用这一套。   “父亲母亲。”屈瑕从外面进来,对父母一礼。   等父母让他起身,芷枝就拿着手里的水晶环在兄长面前炫耀。   “叫人寻个丝绦挂在腰下,正好可以压裙裳。”屈瑕对如何哄妹妹很有一手。果然他这话出来,芷枝立刻笑的乐开花,乖乖坐在那里了。   “从泮宫回来了?”半夏问。   屈瑕点头。   半夏想到太子,“太子这几日怎么样?”   “太子这几日有些神思恍惚。”屈瑕在太子身边做侍读,算得上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有一丝变化都瞒不住他。   说完,他看向半夏,“母亲,国君真的……”   半夏过了好会,点了点头。   屈瑕坐在那里,有些茫然。   半夏叮嘱屈瑕,要好好和太子相处。   和孩子说完话,再用一个晏食,天就已经全黑了。   屈眳以身作则,天黑之后,除非必要的应酬,不然入夜之后,绝对不会饮酒作乐。   白天里实在是有太多事耗费精力,入夜之后,屈眳和半夏说了一会话后,夫妻两人就一起睡下了。   夜深人静的当口。   夫妻两人被竖仆吵醒。   竖仆站在门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焦急,“主君,女君,渚宫里来人了!”   原本熟睡的两个人被竖仆这声吵醒。   半夏正要推开身上的被子,被屈眳按住。   她看向屈眳,屈眳摇摇头,“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动。”   说着,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拿起衣架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到外面。   半夏听到他和竖仆在说些什么。屈眳说了几句话之后,立刻到另外一间宫室里,着装进宫。   过了一会,屈眳就离开入宫了。   半夏坐起来,被惊醒之后,她没有多少困意。   这个时候渚宫里来人,只有可能是楚王出了什么事。她真心不希望楚王有事。   一直挨到天亮,半夏稍作打扮,将自己收拾整齐,带着女儿芷枝进宫拜见君夫人。   路上正巧碰到季嬴派来的使者,季嬴正要让她入宫。一路快马加鞭,直接赶入宫中。   半夏正要行礼,季嬴几步上来,扶住她的手臂,“来不及了。”   季嬴说完,她托着半夏的手,直接到楚王跟前去。   众多卿大夫之前已经在前面等候楚王的召见,季嬴从另外一扇门进来,直接避开那些卿大夫们。   半夏一到楚王的寝室,就觉得一股死气铺面而来。到了楚王床前,她见到楚王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嘴唇发白。   “国君,我把苏己带来了。你看看吧。”季嬴坐在一旁,轻声道。   楚王闻言,吃力的睁开眼,他看了半夏一眼,皲裂的嘴唇张开。   “国君?”半夏坐在他手边。   “是你啊……”楚王看着她,咧开嘴笑了,模样几乎和当年那个顽劣的少年一模一样。   “国君安好?”半夏问。   楚王低头看了她的手,季嬴在后面说,“让国君握一握你的手吧。”   半夏抬手起来,楚王手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季嬴。”楚王气若游丝。   季嬴立即答应,“季嬴在此,国君可有吩咐?”   “太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还有她。她向来脾气大,寡人担心,寡人不在了,她得罪了人没人照应,会被人欺负了去。”   “国君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记在心里,照料苏己的。”季嬴说着低头下来,“国君再看一眼她吧。”   说着,她让开地方,让楚王再看她一会。   半夏嘴唇动了动,心酸无言。   “这么多年,看你和伯昭恩爱,寡人也算是放心了。他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人,对其他女子也不假以颜色,当年他对你的誓言,都做到了。这点,寡人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这种男子难得了,你要好好珍惜。”   半夏眼里掉了泪下来,“国君快些别说话了,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楚王摇摇头。   “寡人襁褓之中就是诸侯,这一生做的一切,下到幽冥,也有足够的颜面,见各位先王,只是……还是有些缺憾的。不过你也说过,人这一生,那里会十全十美。就是寡人,也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   “国君……”   楚王笑了下,“别哭,你哭可真不好看。”   半夏一把把脸上的泪水擦掉。   楚王点头,“这就对了。”   “好了,去让外面等着的卿大夫带进来吧。”   季嬴带着半夏到了另一间宫室,“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想甚么。所以越发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季嬴说着笑了笑,“我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么多年,她对楚王与其说是有夫妻之情,倒不如说是在互相同情。   过了一会,楚王寝室的方向爆出一阵痛哭。   寺人惊慌失措跑进来,扑倒在地,“夫人,国君山陵崩了!”   楚王驾崩,渚宫上下乱成一锅粥。季嬴让屈眳来主持大局。   忙乱里,半夏发现跟着自己的芷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好一番寻找,才从一个寺人哪里打听到女儿的去向。   她到一处偏僻的宫室,听到了属于男童的哭泣。   她没有急着推门,站在外面听。   “别哭啦。”芷枝安抚怀里的太子,“待会还要见诸位卿大夫呢,你再哭就不好见人了。”   太子哽咽了两声,“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君父山陵崩了。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芷枝捧起他的脸,“但是你还有我父亲啊,我父亲是令尹,他会帮你的。”   她压低声音,和他离得更近,“而且比那些公子要可靠多了。”   “那些公子是公室,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但是我父亲不会,他没有那些公子的小心思,绝对会忠诚于你。”   半夏听到芷枝的声音里带了些诱哄,“真的,我不骗你!” 第145章 番外三...   芷枝对待怀中的小太子和自家两个阿弟一样。   芷枝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就算是屈瑕,有什么好玩的也一定会带上她。受到半夏的影响,她胆子极大,和其他贵女不同。屈瑕去泮宫入学,她也换了一套兄长的衣服装作屈氏其他子弟偷偷溜进去。   屈瑕跟在太子身边做侍读,一来二去,芷枝和太子也相识。   她容貌得了半夏的全部好处,肤如凝脂,眼眸大而有神,年纪不大,貌美在同龄贵女中无人能及。   太子也很喜欢她。   这点半夏也知道,屈氏原本就是楚王先祖的一个分支,算起来,两人是堂兄妹。兄妹们玩在一起,很正常,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半夏没有推门而入,她站在宫室门口听着女儿如何哄太子。   过了好会,里头的太子可能是哭够了,在芷枝的帮助下,整理好仪容。推门而出。   门拉开的时候,太子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半夏。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偏僻的宫室还会有人找过来。   半夏看着太子涨红了脸,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刚才太子的哭泣。   “夫人都找太子好久了,太子快些过去吧。”   半夏的若无其事,很好缓解了太子的尴尬,太子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芷枝。芷枝冲甜甜的笑了笑。   半夏牵起太子的手,“妾身带太子过去吧。”   “嗯。有劳了。”   半夏持起太子的手,看了一眼芷枝。那眼神有些严厉,芷枝望见,瑟缩了下,她满心不解。见母亲和太子远去了,她立刻跟在身后。   半夏把太子带到正在寻找他的寺人们面前,寺人们看到太子,赶紧簇拥着往夫人宫那边去。   送走太子,半夏看了一眼女儿,“你和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半夏和芷枝同乘一车。但是车上,她一直没有什么话,哪怕芷枝在一旁说个笑话哄她开心,也没见她有任何表示。   到了家里之后,半夏带着芷枝到房内,令所有人都退下,“方才你和太子说那些话,到底甚么意思?”   芷枝一惊,之前母亲对太子和颜悦色,一副甚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的模样,让她以为母亲来的比较晚,什么都没有听到。   “母亲。”芷枝嗫嚅了两声。   “我都已经听到了。”半夏看到芷枝这样,不禁有些头疼,“你和太子说那些干甚么。”   对于这么一个女儿,半夏和屈眳一样,都是小心呵护的,甚至是宠着养的。谁知女儿转头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套。她想来想去,自己从来没有在女儿面前说过这么做,屈眳就更不可能了。   她这一路都想不明白。   “……”芷枝低头,过了好会抬头起来,大眼里盛满了泪光楚楚可怜。   “够了。”半夏喝住。   芷枝见以往有用的招数,在半夏这里全都不奏效,她才低头道,“那些公子,对父亲太坏了。”   半夏蹙眉。   因为楚王任命屈眳喂令尹,自从斗氏败落之后,若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如今为众臣之首的是令尹。屈眳现在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多公子对于令尹之位也是垂涎已久。被屈眳得了去,自然心有不甘。私下有些动作也在意料之中。   “所以你就和太子说那些话?”   芷枝不言语了,她低头,做出认错的姿态。   “你知道做错了?”半夏问。   芷枝点头。   “哪里做错了?”   芷枝不语。   半夏闭眼,“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子继位,成了国君,你以为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芷枝抬头,两眼里全是不解。她知道的,楚王就是国君,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话。难道不应该是他觉得好,那就行了么?   女儿不说话,但是母女连心,半夏一看,她就知道女儿的心里在想什么。   “太子年幼,继位之后,国政大事都会交给令尹。在他成年亲政之前,许多事他是做不了主的。”   半夏只觉得头疼,拉过女儿,“朝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国君喜欢谁,就重用谁。朝堂之上说白了,就是平衡两字。屈氏是公室支系之一,论出身,虽然比不上那些公子,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公族势力强大,但是以你父亲为首的卿族也没有小到哪里去。就算公子们对他有私下的举动,你现在告诉太子,完全一点用处都没有。”   芷枝坐在那里,她双目睁大。   “太子能理事,少说也要等到七八年之后了,到那时候,太子看的多了,知道的也多了。到时候他怎么想,谁也不知道。若是因此起了疑心,再真的有人一挑拨,谁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才不会!”芷枝咬住下唇,“太子喜欢我。”   半夏按捺住把女儿摁住打一顿的冲动,“他喜欢你又如何?”   小孩子家家的喜欢,就是在过家家一样。女儿说出这些话,半夏哭笑不得之余,只想看看女儿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芷枝鼻翼翕张,显然是被母亲这些话给镇住了。   “太子喜欢你,愿意和你一块玩,这个很好。但是他现在完全不能做主,而且,你真以为他看不出来朝堂上的这些事么?”   “有些事,与其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如让他自己去感受。”   半夏是看着楚王如何培养太子的,太子年纪小,但只是年纪小而已,并不是人蠢。   她不敢说太子性格会和楚王一样,但她入宫次数很多,见太子的次数也多。她觉得太子的性格作风受楚王的影响很大。   他或许因为一时脆弱而向女儿寻求慰藉,但绝对不是耳根子软。   有时候多说多错。   “何况若是别人听了你那话去,你觉得别人会以为是你人小口无遮掩,还是认定是你父亲示意?”   “那又如何?”芷枝急了,“父亲是令尹,就算他们觉得那也……”   “这朝堂不是你父亲的朝堂,为了保持平衡,公族们也不会被压的太厉害。”半夏打断她。   “你觉得屈氏能压过其他公族么?”   芷枝不作声了。   “明白了吧。朝堂上的争锋,真不是你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样。”半夏问。   “就算太子把你的话听进去了,耳根软的人,听进去你的话,自然也能听进去别人的话。”半夏伸手揉了下眉心,“不要想着靠这个来谋取甚么。”   女儿的心机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不希望女儿以为靠着在男人耳边吹风就可以奏效万无一失。   “最重要的,是自己有实力。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上面。”半夏垂下头来,“只有你自己实力够了,其实旁人说甚么,都不太重要了。”   “……”芷枝没有听出半夏言语的怒意,她抬头起来,望着半夏,似懂非懂的颔首。   半夏看她点点头,没有了之前的严厉,她眉眼都柔和下来。展开双臂,把女儿抱住,“我的芷枝最聪明了,母亲说的那些你要听进去啊。”   她的女儿这么漂亮聪明,她不希望芷枝耍弄那些小聪明,也不想她认为靠着美貌就行了。   芷枝点点头,她一下窝在母亲的怀里,“我不去渚宫了。”   半夏差点没笑出来,“为何不去?”   芷枝有些奇怪的看她,“难道母亲不是不想我继续和太子来往么?”   半夏哭笑不得,“才不是,你喜欢和太子来往,你就去好好玩。”   太子和芷枝两个,在她看来就是两个小孩子。玩伴而已,到时候她还会让女儿和其他氏族的子弟来往。   免得她在家里关傻了,到时候见个男的,就芳心暗许,闹得父母四脚朝天。   “哦。”芷枝甜甜应了一声,一头扎在她怀里,“我知道了。”   屈眳在渚宫里一连忙了好几日。   芷枝也和往常一样和半夏进宫。   太子很喜欢和芷枝来往,芷枝听了半夏那一番话之后,不再直接在太子面前说其他公子的坏话。她偷偷换了男子的衣服,撺掇太子去官署。   屈眳为了楚王丧仪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前段时间鲁国人来了,鲁国人最重周礼,而楚人恰好就和周人过不去,屈眳干脆把鲁国国君还有鲁国的一干大夫扣下,鲁国人惊慌失措,过来求情。   芷枝带着太子进来,躲在那儿看屈眳办公。   “令尹,太子不见了。”正忙的时候,又有人过来禀告太子不见了。   现在太子还没继位,又这么大的年纪,时常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个和楚王少年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屈眳放下手头的事,令人去太子常去的那几个地方。   吩咐完之后,他看到帷帐之后有小动静。   “何人?”屈眳喝道。   甚重的威势压的躲在后面的芷枝跑出来,她不仅仅自己出来了,手里还牵着太子。   “父亲。”   屈眳看着宝贝女儿冲自己笑,一下目瞪口服。   他看向旁边的男童。   “令尹。”   太子被芷枝拉过来的,被发现之后,还有些腼腆。   屈眳看到太子有些呆愣,“太子怎么在这?”   这个时候太子应该在夫人那边,怎么跑到这里了。   太子看了一眼手边的芷枝,芷枝冲父亲笑,“父亲。”   “胡闹!”屈眳一下全明白了,明白的同时,头痛的很。芷枝乖巧的时候是真狠乖巧,但胡闹起来,简直比得过家里的三个儿子。   “……”芷枝拉住太子。   屈眳去叫人,“太子已经找到了。”   回头看两个,太子满脸无辜,而芷枝眨眨眼,见他真的有怒容了,乖乖站好,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要是这孩子任性不肯认错,屈眳还能责骂几句,可是都这样了,原本要呵斥的话,顿时都落入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不管她事,是我要她带我过来的。”太子以为屈眳要责骂芷枝,连忙挡在芷枝面前。   屈眳看着太子,只觉心塞。 第146章 番外四...   屈眳亲自送太子回去,路上令人把屈瑕给找来。   屈瑕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屈眳面前,屈眳低头满脸严肃盯他,“好好在太子身边,要是还出甚么差错,我就唯你是问。”   屈瑕看了一下太子和妹妹,面色有些古怪,父亲这么放话,显然是气狠了。只是不能直接朝着太子和妹妹发火,所以一股脑就推在他脑袋上。   父亲,你这样迁怒,母亲知道么?   “唯唯。”屈瑕应下,他走到太子身旁,“太子,君夫人在到处找你,先王大礼,太子不能离开。”   说着,他看了一眼芷枝。   芷枝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不由得吐吐舌头。   被屈眳一记瞪过来,“不成体统。”   “令尹不要责怪她,是我一时贪玩。”太子见芷枝被训,忍不住给她说话。   屈眳心里感触复杂,他抬手让屈瑕陪着太子离开,“你先回去。”   芷枝受父母宠爱,但是她也看的懂大人们的脸色,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乖乖的,不要犯脾气。   屈眳把女儿送回了家,等到夜晚屈眳回来,半夏知道女儿干了什么好事之后,干脆把她扣在家里。   半夏觉得,她必须好好教育女儿一番,把她的思想从靠着楚王就能为所欲为给转变过来。   她干脆不管处理什么事务,都把芷枝带在身边,甚至屈眳和人商议要事的时候,她都带着女儿在那儿听。   她很宠爱这个女儿,但是不想女儿成了个傻白甜。傻白甜在父母还在的时候,或许还好,可是接下来日子怎么样都要看别人的良心,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时日一长,芷枝似乎能领略到半夏的用意。还和以前一样活泼爱笑,只不过她和其他同龄的贵女们比起来,要沉稳的多。   半夏看到女儿的变化,很是欣慰。   过了几年。   芷枝长大了,她小时候就长得很冰雪可爱,等到长大的时候,更加明艳动人。眉目里母亲的痕迹很浓。   出身好又相貌美的贵女,从来就是那群贵族男子们追逐的对象。   自从及笄之后,芷枝身边各种苍蝇蚊子到处飞。嘤嘤嗡嗡的吵闹不停。   芷枝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他们,她不明确说拒绝的话,但从来不做出任何评论。他们讨好的举动或许会惹得她一笑,可一笑之后,没有半点表示。   屈眳也接到了不少男子求娶女儿的请求。   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金贵的不行。以往有公女出嫁别国,听闻芷枝美貌,诸侯动了心思,想要芷枝做陪媵,被屈眳不是婉拒就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芷枝是他和爱妻小心呵护大的,自己都舍不得说重话,怎么可能让女儿去做陪媵,哪怕是贵妾,在君夫人面前,也得小心伺候。这种日子,屈眳光是自己想想,都忍不住红了眼。   管他是给秦国太子妇做陪媵还是给齐国君夫人做陪媵,反正屈眳统统都不肯。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瞧出他的用意。令尹是舍不得伯芈做侧室的,其他的那些异姓贵族们蠢蠢欲动起来。   郑国宋国不少卿大夫也来求娶。   屈眳把芷枝叫来,令人拿了好几支简牍,“这些人都是来求娶你的。”   屈眳说着,两眼看着女儿,“你喜欢哪个?”   芷枝一听,兴致缺缺,“父亲,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半夏生怕女儿一门心思全部扑到男人身上,让她给自己管理封邑,处理各项事务。除去打仗和上朝之外,男子要学要做的,很多她都让芷枝试试。   芷枝对于那些事务的兴趣胜过了对男人的兴趣。   屈眳一听,喜上眉梢。   若是芷枝自己看上这里头的哪一个,就算是咬牙也要让女儿如愿。现在女儿对这些男人完全无意,那就太好了。   “父亲也觉得,你不要这么早嫁人。”屈眳一改之前的凝重,脸上生了几分笑意,“郢都多好,不管是新郑还是商丘,都没有一个地方能有郢都这么繁华热闹。你若是去了郑国或者宋国,那可就不好了。他们那里荒凉的可以,到时候你想要用点甚么,都不如在郢都方便。”   芷枝听屈眳这么往郑国和宋国脸上抹黑,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这世上有好多事,可比嫁人有趣多了。”   此话听得屈眳连连点头,“甚是,那些男子相貌家世,都没有一个好的。”他说着叹口气,“父亲也不能给你挑选一个面目可憎,身世不佳的夫婿。”   “此事母亲知道么?”   屈眳点头,“自然。你母亲也是说你年纪小,还得在父母面前多呆几年。”   半夏根本就不乐意芷枝这么早就出嫁,她说的话比女儿还更难听些。   “又不是家里养不起,何必要那么早嫁出去?”   屈眳当时见半夏如此不舍,更是坚定不让女儿早早出嫁的决心。   “既然如此,父亲这就令人给你加强戒备,你出行的时候,若是有不识好歹的人上前纠缠你,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芷枝制止他,“父亲别这么麻烦了。”   屈眳见女儿不肯,有些奇怪。   芷枝解释,“那些人其实挺好玩的。尤其说那些话的时候。”   她说着,想起那些男子迫不及待的在她面前抢着如何表露自己的男子气概,好获取她的欢心的时候,她不由得被逗笑了。   屈眳看芷枝笑容和以往看伎人耍戏时候一样,心下顿时明了,女儿不过是把那些男子当做耍猴的。   不知为何,作为父亲,他明明应该教训女儿的,可心里有隐隐约约的高兴。   她这样,他就不用担心那些男子随随便便拿了个甚么就把她骗了去。   半夏看女儿跑过来,“从父亲那里出来了?”   芷枝几步跑过来,她拉住母亲的手,“嗯。”   半夏反握住女儿的手,“你怎么说?”   “我说,我才不要嫁呢,至少是现在。父亲当时见我的时候,脸拉的可长了。”说着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半夏看女儿比划的,屈眳几乎都要被她比划成一张驴脸。   半夏噗嗤笑,拉住女儿,“我都不知道你父亲甚么时候,脸变得那么长了!”   “本来就是啊。父亲说那些人求娶我的时候,可不高兴了。但是我说我一个也看不上的时候,父亲就很高兴。”   芷枝说着,拿起手里的羽扇扑哧的掩住自己的脸,“父亲和母亲一样都不希望我早早出嫁,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男人没意思透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招数。他们不觉得烦,我自己都腻了。”   半夏和屈眳不同,屈眳恨不得把女儿身边的那些男人给轰得远远的,不许他们再来觊觎自己的宝贝女儿。   半夏却是不阻拦女儿和那些男人交往。年轻女子对于男子好奇甚至有兴趣,那都是十分正常的,根本不需要阻拦。   越是阻拦,到时候出的问题就越大。   “你见过几个男子,说这样的话。”半夏伸手轻轻点了她的头。   芷枝脑袋被半夏给点了一边去,“母亲,我都见过好几个了。不过这些男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父亲。”   芷枝说着,她搂住半夏的胳膊,“我若是要有个夫婿,那就一定是和父亲这样的。”   芷枝见多了男子们除去正妻之外,还有许多侧室。家中父亲专情,这么多年,只有母亲一个,兄弟们也是一母所出,没有别家那些兄弟姊妹之前耍弄心机的糟心事。   “你知道就好。”半夏拉住芷枝的手,“你能这么想,母亲就放心,虽然说可以和离,但父母还是希望你能得个合心意的夫君。”   其实半夏觉得哪怕女儿不结婚都成,不过这话不好直接说。   “你慢慢挑,就算最后没有,那也没有甚么。”半夏道。   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那也没甚么要紧。大不了她到时候把自己的封邑让芷枝继承,再加上她领地上的私兵,只要芷枝有点聪明,就能过得很好。比其他看丈夫脸色过生活的贵妇不知道好了多少。   芷枝听出母亲话语下的意思一喜,她抱住半夏的胳膊,左右轻轻的摇了摇。   “还是母亲对我最好了。”芷枝抱住她的胳膊撒娇。   “明日你要和我一起进宫。君夫人想见见你。”   芷枝应下。   季嬴对芷枝还算喜欢,毕竟芷枝活泼,而且长得貌美。年轻貌美又活泼的年轻女孩,正常的长辈都会喜欢。   季嬴看见芷枝,就忍不住上下打量,回头就和半夏道,“母亲貌美,女儿也更是好看。”   半夏忍不住发笑,“夫人可别夸她了,再夸她,她可真的要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季嬴迟疑了下,“我来是有事和你说,秦国有个公子,有意娶芷枝为妻,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半夏眼眸动了动,她瞟见芷枝低头不说话。   “她年纪太小了点,自幼就爱调皮捣蛋,德行不够。恐怕会惹怒公子。”   季嬴听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岔开话题,转而说别的。季嬴的女儿和季嬴一样,小小年纪就出嫁了,君夫人所出的公女,意义总要不同些,已经送到秦国做太子妇了。所以她看芷枝,多少带了点看女儿的神态。   既然芷枝不情愿,她也不会勉强。   芷枝坐了一会,借故离开了。   半夏和季嬴说了好半会的话,她也没有看到女儿回来,幸好季嬴要去更衣,半夏才得以抽空去找女儿。   夫人宫能去的地方太多,她问了好几个寺人侍女,在一处湖水边,半夏看到女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身旁的少年小心把一只花插到她发髻里。   小楚王低头看她。芷枝伸手摸了一下发髻,满脸纯洁的回望。   “芷枝!”半夏快走过去。   小楚王没想到半夏这么快就找了来,他面有尴尬。   半夏看着已经站起来的芷枝,“夫人那里要见她。”   “寡人知道。”小楚王点点头。   半夏拉过芷枝,带起她就走。   她抽空回看一眼,见小楚王还站在那里目送她们离开。   走的远了,半夏松开芷枝的手,“他是国君!也是你的堂兄!同姓不婚,你忘记了!”   芷枝满脸疑惑,“我知道啊。”   屈氏出自芈姓,同姓不婚,她和国君是不可能有什么的。   “那你怎么?”   “母亲,国君在我眼里,和其他男子没有任何区别。”芷枝答道。 第147章 番外五...   芷枝从来没有对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小楚王有任何男女之情。   她自小因为貌美出众,身份高贵,极受周围人的追捧。可是这追捧也没有让她昏昏欲然。芷枝心里清楚,旁人恭维她,是因为她的容貌她和公室相近的血统。   而那些男人也差不多。倾慕她是因为容貌,哪怕她脾气坏,他们也能舔着脸靠近她,妄想从她这里或许好处,做着美人和助力皆得的美梦。   小楚王在她眼里也差不多。和那群男人没有任何差别,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就是身份要高贵许多。   芷枝满脸坦然,“母亲想多了。”说着,她伸手就把发髻上的花卉摘下,随手就丢到了一边。   “……”半夏看着芷枝丢掉小楚王送她的花朵,毫不留恋,半点犹豫都没有。心里升起一股诡异感。   说不上高兴,更谈不上难受。   女儿若是真的倾心小楚王,那真的是麻烦不少。   “母亲。”芷枝看半夏没有说话,心下惴惴,不知刚才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她小心靠近半夏,伸手扶住母亲的手臂,左右轻轻摇了摇。   半夏呼出一口气,她握住女儿的手摇了摇,“这是在夫人宫,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要是庄夫人知道了,生气了怎么办?”   “庄夫人才不会责怪我呢。”芷枝笑的和只狡黠的小狐狸。   “父亲是令尹,百官之首。国君还年少,要说让他亲政,恐怕满朝上下都没有几个答应。还得倚重父亲,庄夫人又没有真凭实据,说我和国君到底有些甚么,自然是按着不动。何况我的的确确和国君甚么都没有啊。”   芷枝说着,两手摊开,一脸的清纯无辜。看的半夏都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两下。   芷枝额头上挨了下,吃痛的捂住被敲过的地方。   “你呀!”半夏都不知道要说女儿什么才好,这小姑娘的心机比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深沉多了。   她在芷枝这个年纪的时候,满脑子傻呵呵的就知道考试呢。   说起来,芷枝到底像谁?   “母亲。”芷枝伸手就抱住半夏的胳膊,撒娇的不放。   半夏只得带着她回去。   “芷枝回来了?”季嬴看到跟在半夏身边的芷枝。   芷枝点头,“刚刚小女在外面看花,花开的可好看了。对了,小女还遇见国君了!”   半夏转头看她,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哦,他来了?”季嬴有些意外,小楚王来了,却没有人和她提起,“怎么没有人和我说。”   说着,她看向身后的寺人。   寺人满脸苦相,“这个,庄夫人,小人也是不知道啊。”   “可能国君怕惊动庄夫人吧。”   芷枝继续道。   半夏有种把女儿的嘴给捂住的冲动,这小东西脑子里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别人恨不得藏起来的,到了她这儿,就说出来了。   季嬴没有多想,听芷枝这么说,只是叹口气,“罢了。他也忙得很。”   半夏见季嬴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不由得放心下来。   季嬴和半夏说了好会的话,她还赐了芷枝一些首饰。说是芷枝已经及笄了,该梳妆打扮起来。   半夏提着女儿回家,在车上看到芷枝对着手里的漆盒爱不释手的样子,心情复杂的厉害。   她觉得,家里三个儿子加到一块,都没有芷枝一个人难对付。   芷枝回家就把季嬴赐给她的漆盒带开,看到里头的鲜红如血的玛瑙颈组。她惊喜的尖叫,特意拿出来佩戴在身上。   屈眳一回来,芷枝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父亲跟前去,“父亲,好看不好看?”   屈眳看到她脖子上一圈玛瑙项组,玛瑙鲜红如血,衬托她肌肤越发白皙。   “好看。你母亲给你置办的?”屈眳左右看了一圈,连连点头。   “不是,庄夫人赐我的。”说着,她扭头去看两个小弟弟,“如何。”   两个弟弟可怜在她的威风之下,哪里还敢说不好看,连连点头。   芷枝见状笑的开心。   臭美了大半天。   用过晚膳后,屈眳换过衣服直接躺在她腿上,半夏把今日在宫里的事和屈眳一说,“果然当年我是说对了,她还是像你。”   屈眳听到小楚王对女儿有意思,除去一开始的讶然,没有其他的表示。   “这样也好。”屈眳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要是她和其他女子一样,我才要担心。”   听到女儿是把男子们戏耍在股掌之上,而不是被男子们那些花言巧语给骗了。不禁老怀大慰。   “……”半夏低头看了他一眼。   屈眳握住她的手,“难道还真希望她被那些男子们几句话骗了?”   “怎么不可能。”   “那不就行了。依我看,芷枝可比其他女子聪明多了。该做到甚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也不是和你说清楚了么。你就不用担心了。”   屈眳话语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仔细算来,现在是芷枝在把别人耍的团团转,不是别人把她弄得狼狈不堪。   “万一将来国君回味过来呢?”   屈眳呵呵笑了,“依我看,他没有那个本事。”   半夏挑了挑眉。   “她再闯祸,也闯不大。”屈眳顿了顿,“再说了,就算闯祸了,不还是有我么。”   女儿闯祸再大,也不过是怀个孩子。怀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生下来,他养着外孙而已。   这个都不是问题,那么其他的更加不是问题了。   “她迟早要被你给宠坏。”半夏听出他话下的意思,哪怕早知道楚人根本不看重婚前,未婚生子都平常,还是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戳了戳。   屈眳挨了她两下,优哉游哉的继续靠在那里笑,“都说母亲比父亲更疼爱孩子,我怎么看半夏不一样呢。”   半夏眯了眯眼,“你刚才在说甚么?”   屈眳一个激灵,“我之前甚么都没有说!”   芷枝的日子过得没有任何不同,她可以穿戴从齐鲁运过来的各色漂亮衣裳,佩戴靓丽的首饰,获取一干贵女们的羡慕嫉妒。   她进宫陪伴几个年幼的公女玩耍,公女玩耍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出现的小楚王。   小楚王的同母亲妹妹已经嫁到了秦国,剩下来的其他公女和小楚王都是同父异母,兄妹情谊没有同母的那么深厚。   “国君来了!”公女们看到小楚王,也顾不上继续玩耍,而是退避到一旁。   小楚王看公女们看到他来了就不玩了,他看了一圈,“怎么不玩了?”   公女们左右看了一下,纷纷看向芷枝。   芷枝感觉到其他公女投过来的视线,站了出来,“因为国君来了。”   小楚王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都不由得柔和些许,“寡人来了又如何?”   芷枝立刻抬起头来,“又如何,不是如何。国君来了,要向国君行礼啊。自然不能和方才一样了。”   这么一说,的确很有道理。但芷枝说话的口吻实在是太过随意,随意的就像实在自己家一样。   公女们早已经见怪不怪。   芷枝从小就在渚宫,和小楚王玩的也很好。自然放的开,不会担心被楚王怪罪。   “寡人倒是没有想到。”小楚王说完,他让其他公女都起来。   “你们继续吧,寡人就是过来看看而已。”   公女们面面相觑,有小楚王在这里,谁还敢和刚才一样随意玩闹。都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有国君在这里,我们玩的不痛快,”芷枝这话在其他人听来胆大包天,但只有她一人敢说这话。   小楚王不见怒意,他听后只是仰首哦了一声,“那寡人就到另外一处,不打搅你们了。”   说完,竟然还真掉头离开了。   公女们看楚王真的离开了,纷纷围上来,“你胆子可真大,要是国君发怒,你要怎么办?”   芷枝完全不把公女们的那些担心放在心上,要是小楚王会对她发火,那才是值得稀罕的。   “国君不是不会么,再说了,国君和诸位公女都是兄妹,公女们担心甚么呢。”   说着,她拉住公女的手,又开始玩闹起来。之前小楚王来的突然,她都还没有玩尽兴呢。   女孩子们这个年纪正是玩心正浓的时候,之前被小楚王打断了,现在正好继续玩。   玩闹了好会,公女们纷纷停下来。刚才那么一通玩闹,都有些气喘吁吁。   芷枝体力比公女们好,公女们都累的不行了,但是她还没尽兴。   芷枝看公女们累的有些厉害了,请公女们先去休息,她依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晃来荡去。   正无聊着,原本走了的小楚王又去而复返,他走过来。   “你不去休息会?”   芷枝摇摇头,“我没累,还用不着去坐着。”   小楚王垂首看到她从袖口探出来的指尖,指尖葱白,从朱色的衣袖里露出来,像是白玉。   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握。   在将要碰到她手的瞬间,那只纤纤素手一抬,躲开他的触碰。   芷枝向后退了几步,眉头蹙起,神情有些不太耐烦,“真是讨厌,方才你要干甚么?”   她质问的时候,面上都是一股慵懒。   小楚王脸上有些发烫,他没有回答,只是很不好意思的咳嗽了声。   他抬眸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他想要干甚么,她之前也看到的。   芷枝躲开他的触碰,她斜了他一眼,眼眸里有光华流动。   “不许你动手动脚的,讨厌。” 第148章 番外六...   纤细优美的少女手臂在广袖中露出稍许,小楚王并不生气。   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迎上去,“生气了?”   芷枝站在那里,把手收入袖中,不给小楚王半点偷袭的机会,“你是国君,可不能和我一样轻浮。”   说着,她回眼过去瞥他,“要是有人传出去,国君不会怎么样,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我。”   “谁敢?”小楚王板起面孔问。   谁敢传她的流言,简直不要命了。   芷枝轻笑,完全不把小楚王表露出来的国君威风放在眼里,她伸手扯下一支蒹葭,持着绒毛的那端,扫在小楚王的脸上,“可多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这郢都里,看不惯我的人可多了。”   小楚王看见,几步走到她身边,她之前不愿意和他有太过亲密的举动,所以他就老老实实站在她身边,不敢有其他动作。   “谁?”小楚王话语里带着怒意。她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就算她性情顽劣,有时候做错了什么事,他也不过一笑了之。他身为国君尚且如此,其他人竟然有挑剔她的胆量?   “多着呢。”芷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鼻子里轻轻哼了两声,“你虽然是国君,但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母亲告诉我,嘴是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说甚么,我是管不了的。”   小楚王听她这么说,嘴上若无其事,可是嗓音里却含着委屈,哪怕他想要忽视都做不到,“你说便是。”   芷枝扭头过去,就是不搭理他,小楚王哪里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一直追问她,非得要问出个什么来。   芷枝被小楚王追问的不过,说了朝中几个和屈眳政见相左,并且有冲突的几个公室的家眷。   说完之后,小楚王沉默下来。芷枝在一旁瞧着,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眼圈立即红了,“我说国君别问,你偏要问。知道了可不是为难么?”   泪珠在眼眶里滚动,泪光闪闪,和晶莹的琉璃珠一样,只要伸手触碰就能滚落下来。   “所以你以后不要问了!”说着,她背过身去,自己生闷气。   小楚王见状,伸手去拉她,手都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臂,就被她给躲开,“都说了,不要动手动脚的,要是别人看了去,话传到外面,都不知道那些女子怎么说我呢。”   她说完,含怒带嗔的瞪小楚王一眼,再次回身过去,就拿一个背影对着他。   她说的那些女眷都是公子或者公孙之妻。那些女子作风古板无趣,看不惯活泼的芷枝,小楚王半点都不怀疑,只是这些女子算起来是他的长辈,就算他并不在意她们是不是长辈,也要考虑那些公子公孙们。   他再看芷枝,发现芷枝留下两道泪。   顿时小楚王就换了手脚,他哪里看过她哭过。顿时就心慌意乱,上来哄她,芷枝扭头过去不搭理他,过了好久,她伸手擦擦眼泪。   “其实我也很奇怪,我性情顽劣,但在她们跟前还是好的,也不知道她们为何那么说我。”说着她停顿了两下,“就算觉得我不好,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也该给几分薄面吧,还是说她们连我父亲的薄面都不肯看了?”   小楚王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这话里听着像个女孩委屈的抱怨,可是仔细琢磨,却别有一层这些女子连当朝令尹都不放在眼里的味道。   这些女子哪怕出身贵族,可和令尹比起来,还是差了老远,甚至根本不够看。她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她们身后的男人了。   小楚王沉默下来,芷枝哽咽了两声,她伸手擦擦泪,回身过来,“我知道国君的难处。我不难受了,刚才那些话,国君就当做没有听见吧。”   小楚王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想要拉住她的手,好好抚慰一番,又被芷枝躲开。   芷枝两字眼睛红彤彤的,和只兔子似得。   “我累了,我去找公女们了。”说完,她面对小楚王屈膝行礼,而后快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住脚,偷偷左右张望了下,见着没有人,飞快的把脸上的泪水给都擦干净了。   她不喜欢哭,一哭难免涕泪皆下,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哭的让人心疼还不失仪态,简直累死人了。   脸上擦干净之后,那股潮乎乎的感觉终于没了。   芷枝轻松的舒出一口气。   她慢腾腾的往宫室里走,公女们已经休息一段时间了,这个年纪的少女,除非是要出嫁了,非得在公宫学礼,不然都是活泼爱闹的性子。   休息一会,等那股疲劳的劲头一过去,又开始笑闹起来。   她们见到芷枝来了,招呼她快坐下,“之前你和国君说话去了吗?到现在才来。”   说着她们就在她的手里塞了一把投箸,要芷枝和她们一块玩投壶。   芷枝嗳了一声,把之前和小楚王说的话全都抛在脑后。   开开心心和其他公女们玩在一起。   小楚王站在那里,过了好久,寺人都没有见到他动,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国君?”   有了寺人这么一声,小楚王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屈眳发现,小楚王最近好学了很多,而且很倚重他。当然以前也倚重他,小楚王也会问他处理政事和治国上的问题。   但最近这段时日,要比之前多得多。小楚王言行举止流露出来的那股倚重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其他和屈眳原本就不怎么和睦的公子见状,心中气愤,私下向小楚王说了不少屈眳的坏话。   小楚王正襟危坐,“令尹一心为国,叔父们说的那些可有真凭实据?”   一句话就让那些公室们哑口无言,他们说的那些诋毁屈眳的话,不过是捕风捉影。要说真凭实据,那还一个都没有。   “叔父们还是注意一些,叔父们位高权重,说出的话也格外要谨慎。”   说的这些公室们羞愧不已。   这些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屈眳倒是显得更加被小楚王看重了。   小楚王后来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东西不算是极其好的,不过别人都知道,年少的国君对股肱之臣十分看重,甚至连叔父们都要往旁边站一站。   芷枝看着被奴隶们抬进来的漆箱,高兴的直转。   她领着两个弟弟在那里看,时不时让人把漆箱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   屈瑕过来就见着妹妹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开箱子。   “你若是喜欢,叫人把这些都抬到你那里去。”   屈瑕对妹妹还算宠爱,见着妹妹喜欢,干脆大方了一次。   两个弟弟听到,顿时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住大哥,“阿兄,那我们呢?”   他们刚刚看到有两把铜剑,可喜欢了。正打算请父亲把剑给他们呢。   铜剑女兄一个女子又用不着,要是给她了,除非他们两个一定要学书或者数很好,比其他人都要好,女兄才会把剑给他们。   屈瑕对上两个弟弟的熊熊燃烧的视线,他沉下脸来,“你们怎么了?”   兄弟之间,再和睦,只要年岁相差的不是很大,多少都要打上几架。屈瑕年纪小的时候,对着小了自己几岁的弟弟们,没少出手教训。几岁的男孩,调皮起来是很讨厌的,除去师傅和父母之外,能管住他们的也只有上头的兄长。   屈瑕对弟弟们可不会用什么怀柔,直接两顿暴打,打得他们老实为止。   兄长威信十足,他一眼看过去,两个还蠢蠢欲动的弟弟顿时被冰霜打过一样,老实的呆在那里。   芷枝看着忍不住笑,“你们也要到泮宫去了,如果我听说师傅夸奖你们做的不错,我就把你们想要的给你们。”   这两个看铜剑的时候,两双眼睛里几乎在冒光,她哪里看不见。   果然她看到两个弟弟的眼睛噌的一下冒光。   “知道了阿姊!”   屈瑕摇摇头,随便她去了。   屈眳得了楚王的赏赐,家里的门槛都快要被人给踏破了,许多人都想要来巴结她。同样的,求娶芷枝的人,比以前多出了不少。   半夏令人拿来一堆的简牍,“这么多人想要求娶你,你有没有意思?”   半夏私心里想要多留女儿几年。芷枝在她看来,还是个年纪小的女孩,需要躲在父母的双翼之下,而不是嫁人。只是担心女儿有些动春心,干脆问问她的意思。   芷枝伸手随便抽出一支简牍来,“齐国公孙?”   她看了一下,“有他的画像么?”   “没有。”半夏见到女儿要画像,心里警铃大作,“你喜欢他?”   “面都没见过。”芷枝随意就把手里的简牍往一旁一丢,“齐国男人,听说齐国男人可花心了。”   半夏放下手里的漆杯,看她一眼。   “那就算了。”   “母亲和父亲说,这些我都不要。”说着,她站起来,“我年纪还不大呢,那些男子都年纪老大了,我不喜欢。”   说着,她就往外面跑。   “你到哪里去?”半夏见状叫住她。   芷枝急着要走,“大司马府上!”   大司马也是屈氏的族人。半夏听她是去亲戚家里玩,放心下来。   她坐在帷车上,往大司马的宫邸去。   今日阳光还算不错,大街上人熙熙攘攘。   道路上冠盖如云。   正走着,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巨响,御人不由自主的拉住了辔绳。   芷枝在车上忍不住往后看,只见着是后面的一辆车的车轮脱掉了。整个车身都倾倒在一边,不好幸好人是没事。   一个看上去二十岁的青年从倾倒的车身里出来,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出众,腰侧佩剑。   遭受了一番意外,俊美的脸上沾上了点灰尘,但丝毫不有损他的颜面。   芷枝顿时来了精神,她在郢都里没有见过他,应该是从外面来的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周旁的人忙乱成一团。   芷枝想了一下,对跟在身边的家臣吩咐,“你去和那个君子说,他若是有要事的话,愿不愿意和我同车。”   家臣立即去了,那青年听后,面上露出怔松意外,向她这边看过来。   看到车上的芷枝,那青年不由得愣住。   “吾子愿意不愿意啊?”芷枝高声道,声音里夹杂着少女独有的甜美。 第149章 番外七...   车上少女面容娇美,是少见的美人。   他看着车上的人,顿时有些失神。   芷枝不以为意,她见多了男人这种惊艳的眼神,到了此刻完全不放在心上。若是哪个男人看她如看平常人一般,那才是让她挫败的。   芷枝看了一眼,之间那男子车驾后面的人,不满的在吆喝。郢都中的道路极其宽大,足够能容下几辆马车并驾齐驱,但挡在这里,后面的人还要绕开,也是不少的麻烦。   “快上来吧,在这里等久了,要是有人脾气坏。那就不是吆喝几声的事了。”芷枝好心提醒。   她这话一出来,那男子才如梦初醒,快走过来,在奴隶的搀扶下上了车。   他看了一眼芷枝,竭力保持在有礼的范围内。   “多谢吾子。”那男子道。   “你是谁啊,我以前没在郢都见过你。”芷枝坐在车中,见他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不禁有些好笑。这男人的身躯比起楚人来算得上是高大。楚人之中除非是天赋异禀,不然一般来说都长得不太高。   “吾子从北方来?”芷枝问道,她说话的时候,视线还在这男人的身上逡巡。   “我从秦国来。”那男人答道。   对着她火热的目光,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想要看过去,却碍于礼法只能克制。   芷枝满脸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国人,怪不得长得这么高。她又含笑看他,“那吾子要到哪里去?我让人送你。”   “大司马宫邸上。”他继续答道。   “正巧了。”芷枝笑了,“我也正要到大司马宫邸去呢。”她说着,看了看帷裳外,现在还有一段距离,正好可以和他多说说话。   “吾子和其他秦人长得不太一样。”说着,芷枝又在那男人身上看了好会,眸光含笑,“要好看很多呢。”   那男人顿时更加窘迫,他曾经去过齐国,齐国女子火热大胆,但是眼前的女子比起其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吾子……”他舌头顿时和打了结一样,不知道要和芷枝说什么。   芷枝噗嗤就笑,“吾子不必惊慌,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把吾子怎么样的。”她故意压低了话尾,话语里洇染上了朦胧的暧昧。   面前的男子越发手脚无措,甚至脸都红了。   “不,吾子,这……”男子言语无措,几乎都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   芷枝火上浇油,“难道刚才我说的话不对?”说着,故意靠近他,“那吾子说说,哪里不对了。”   只见到面前的美男子面红耳赤,他两眼鼓睁的圆圆的,直直望着她,嘴唇动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芷枝看够了,干脆放过他,坐正了身子,路上和他半句话也没说。   到了大司马宫邸,芷枝看着那男人下车。   芷枝冲他笑笑,伸手摆了摆,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跟着来接她的人向后面走去。   公子般看着芷枝离开,他站在那里,看着前来迎接他的大司马家的家臣,“那女子是谁?”   芷枝对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毕竟看到年轻俊秀的男子,一时兴起,就随口撩了两句,只不过出乎意外的是,这男子竟然没甚么应对的经验。   按道理,这种长相好的男子,会引来许多女子趋之若鹜。但他那呆呆的模样,不管怎么看,还真不像是有经验的。   这还挺有意思的。   芷枝心想。   他该别是有毛病吧?   芷枝想要笑。   “笑甚么呢?”旁边的堂妹看到芷枝笑的格外不怀好意,忍不住问。   “看你笑得,和狐狸似得,是不是在打甚么坏主意?”   芷枝眼眸里眸光流转,嘴角微翘,把今日遇到的那个男人和身边的妹妹们说了。   她一说,少女们的眼睛顿时都亮起来,“真的?”   “真的,长得还不错,性情老实的很。我说一句话,他连舌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听说是秦人。”   “那不就是父亲今日所请的贵客么?”   这么一提在场的女孩们,除了芷枝之外,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去看看。   可是她们也只是想想,“父亲请的宾客,我们不能去打扰,要是热闹了贵客,父亲要责骂我们的。”   芷枝听着她们的话,怪觉得扫兴的。   要是在她家,她看了也就看了,哪怕就是走在人面前了,父亲最多就是说她两句。果然她父亲那样的,还是少。   屈眳一回来就见到了秦国公子前来拜见。公子们很多充当出使别国的行人,前来见他,实在是太正常了。   他以为来人是说正事,把脑子里和秦国有关的事,都统统过了一遍。   谁知公子般一来,说了一会国事。休息一下,拐弯抹角的提起女儿来。   他话语落下,就听到帷帐后发出属于少女的噗嗤声。   屈眳一听,就知道芷枝躲在后面。   芷枝喜欢的东西比普通贵女要多出很多,屈眳和人商议要事的时候,她就喜欢躲在帷帐后面听。   这次也是和以前一样。   公子般不可能忘记那个声音,顿时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还不出来。”屈眳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都难,他喝了一声。   只见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帷帐后走出来。脸上笑意盈盈,她望着父亲,“拜见父亲。”   然后她抬起双目,盈盈眸光望了一眼公子般。   公子般看她那双眼睛又看过来,嘴唇翕张两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女无状,还请公子不要怪罪。”屈眳当着公子般的面狠狠瞪了女儿好几眼,回头过来替女儿告罪。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到公子般坐在那里,盯着芷枝出神。   缓了一会,公子般终于反应过来屈眳之前是在和他说话,“是,令尹说的正是。”   芷枝这下忍不住了,她噗嗤笑出声。   屈眳抬手赶她出去,“到你母亲那里去!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守礼!”   芷枝一下就窜出来,想起父亲看到那个秦国公子痴痴呆呆看着自己的脸色就好笑。她乐不可支,笑的厉害,捂住肚子一路跑远了。   屈眳见芷枝走了,回头过来问“不知刚才公子想要问甚么?”   公子般吸了口气,镇定一下心绪,“臣想求娶伯芈,还请令尹成全。”   屈眳脸上表情凝固。   送走公子般之后,屈眳在堂内左右走了两圈,家老看见他来回走动,知道他是为了芷枝的事在心烦,“主君,如果是秦国公子的话,那也算是不错的婚事。”   屈眳停住脚步,“她才多大,雍城那么远,要是出事了,想要出手都来不及!”   一句话堵得家老无话可说。   屈眳走来走去,还是觉得心烦意乱。他看芷枝,从襁褓里的小不点养到这么大。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   孩子长大了是好事,可是她长大了,竟然有那么多可恶的男子前赴后继,对她有那种非分之想!   他心里着实难受的很,掉头就去找半夏。   半夏正在看封邑上送过来的简牍,她正持笔回复,就见到屈眳怒气冲冲走进来。   “怎么了,脸黑成这样。”半夏放下笔。   屈眳直接坐下来,把公子般求娶芷枝一说。气的更加厉害了,“我以为他是来和我说正事,谁知道还有这样的心思!”   其实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心思,所以才会生气的吧。   半夏腹诽,不过没说出来。   “这种事不是挺多的么,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半夏把手里的简牍放到一边,“芷枝对他有意思?”   屈眳愣住,仔细想了会,“没有。”   “那不就结了,你甚么时候见过芷枝在男子那里吃亏过?”   芷枝把那些男子当做玩具一样的玩,她就喜欢看那些男人们丑态百出,但是她自己却从来不会给任何承诺。   那一套玩的比所有人都厉害。   屈眳一想,也觉得如此。脸色终于是好看些了。   “以前你还说我,现在你还不是一样。”半夏嘴里说着,坐了回去,“多看几个男子也好,这样才不会随便被个男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依我看,那个公子好歹还有些诚意,身份足够。对芷枝是想娶,而不是乱来。”   屈眳原本好点的脸色又坏了,“难得见你说别的男子的好话。”   都这把年纪了,这个河豚的本性还是没变呢?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持起简牍,简牍顶头没有写字的那一段,轻轻抵在他的下巴上,“怎么,连这个都生气?”   见屈眳还是直勾勾的望着她,半夏干脆就把手里的简牍丢开,两手抱过来。   “真是年纪大了,需要人宠爱了啊?”半夏抱他入怀,掌心摩挲在他的脸颊上,低头见到屈眳还直勾勾望她。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说对。   怎么比年轻时候还难哄呢,   半夏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芷枝发现自己和这位秦国公子碰面的次数多了。   倒也不是公子般来家里的多,而是她一出门,就见到公子般在外面。似乎是专门在等她一样。   既然如此,看在他的脸上,芷枝也乐得和公子般玩玩。   芷枝的手段,都是亲而不密,她可以和男子们亲密的说话,但是至于有些什么实质的,那根本不可能。   公子般有秦人的憨厚老实。   见了几次面之后,就和芷枝剖白心迹。   可是芷枝却不放在心上,和她说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公子般的那些话,她听过之后,在心头轻轻扫过,留下些许旖旎,不过那些绮意淡的和白雾似得,一下就没了。   “我和公子才见过几面啊,要说见了几面就倾心,那也太儿戏了。”芷枝说着拿羽扇遮脸。   “伯芈。”公子般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她这话听上去,着实有几分道理。   “这样吧。”芷枝把脸上的羽扇挪开,“公子说倾心于我,那么就让我看看公子的决心吧。”   她话都这么说了,就看公子般如何表现。   结果公子般只要有空闲,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外。   行人出使别国,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耗时漫长。公子般在郢都可以呆上一段时日。除去处理公事,其余的时间,公子般一股脑的全用在芷枝身上。   “没想到,竟然这么实心眼。”半夏听到公子般又在宫邸门外,不由得感叹。   她说完,不由得看了女儿一眼。   这段时日公子般经常出现在女儿周围,她都知道了。只不过女儿身边什么时候都有人跟着,不会有安全问题,她才睁只眼闭只眼。   芷枝笑了,“这呆子还挺有意思的。”说着她起来,“我去会会他。”   说着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家臣们就送来女儿和公子般一块出门的消息。   半夏问了女儿带了多少人之后,便没有再啰嗦。   孩子长到这么大了,和异性出门在正常不过,她何必那么讨厌去管呢。   **   芷枝坐在车上,旁边是公子般的立车。   “你说,是郢都的风景美,还是雍城的风景漂亮?”芷枝给公子般出难题。   公子般没有因为她这个问题发怒,“楚国郢都山清水秀,而雍城之外有水绕城,各有各的风情,也各有各的好处。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好。”   芷枝笑了,她一下趴在车轼上,没有个贵女该有的模样,“那你说,秦国的女子好,还是楚国的女子好。又或者在公子见过的那些女子里,哪个最好呢?”   公子般的脸红了。他想要随便找个话题把她这话给搪塞过去,可是芷枝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   “我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过甚么交往,所以也无从比较。”、   芷枝对于他这个回答,出乎意料。贵族男子会是个什么鬼样子,她看得多听的也多,哪怕那些男子口口声声说倾心她,也不妨碍他们去找其他女子生孩子,寻欢作乐。   只听他还在那里憨憨的,“何况,这个也不能拿来比较。女子之间……有甚么比较的。何况还是……”   说到这个,公子般的俊脸又红了下。   芷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公子,难道之前没有女子向你表示爱慕么?”   出身高贵,容貌又上佳。这样的男子,甚么都不用做,换身锦衣华服乘车在街头走一圈,都能获得无数女子的欢心。   公子般回忆了一下,“记不得了,我之前从来没有记住这些。”   芷枝咦了一声,满心不可思议,她又看看公子般,“没有记住?难道女子向公子剖白心意,表明爱意,难道公子真的半点都不记得么?”   还不得公子般说话,芷枝就垂首感叹,“公子也太绝情了。”   “可是我除去你之外,也没有记住其他女子,这也算是绝情么?”   芷枝意外,这段日子公子般笨嘴笨舌的时候多,但她见过他在其他卿大夫面前口若悬河的模样,心下猜测他是不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出来的。现在他说这话,反而坐实她心中的猜测了。   芷枝她定定的看了公子般好会,她坐了回去。   她既然和公子般出来,自然不会在城中。她和公子般到了郊外。城郊之外都是大片的山林,山峦起伏,人烟也很少有。   芷枝觉得有些乏味了。这个游戏或许该结束了,明日或者后日,她就装病,躲到父亲的封邑上去。   过那么几个月回来,公子般也回秦国了。   帷车继续缓缓前行,芷枝昏昏欲睡,没了和公子般说话的兴致。   她昏昏沉沉,想要入睡的时候,茂密从林里突然冲出一道残影。   队伍之中有不少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只来得及大叫一声,“虎!”   拉扯的驷马受了惊吓,躁动要逃命,芷枝在车上受了惊吓,脸色惨白,晃动之中,双手紧紧抓住车轼。   “好!”前方爆出一声叫好声。   公子般把矛从地上死了的老虎身上□□。   御人见状拉住辔绳,让驷马安静下来。   芷枝从车里慌乱的爬起来,她此刻有些狼狈,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她看到公子般站在日光下,手里的铜戈的戈锋上沾染了鲜血,脚边的死虎已经奄奄一息。   他抬起头来,“伯芈没事吧?”   这一幕直接撞入了她的心底。   半夏是在女儿回来之后,才得知他们一行人在外面遇见了丛林里的老虎,她知道芷枝没事,还是被公子般所救,亲自过去谢了公子般。   等她回来照顾女儿的时候,芷枝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母亲,我嫁给他!”   半夏:……   屈眳和半夏都不知道芷枝到底是怎么了,之前还对公子般一屑不顾,还带着点对其他男人差不多的嬉笑。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屈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弄明白,对半夏道,“这人倒还是有些本事。”   芷枝下定了决心,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轻易改变。屈眳舍不得女儿,但是女儿想要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他和半夏也不可能拦住。   夫妻两人让公子般照着贵族聘娶的那一套慢慢来。   屈眳耍了个心眼,必须要公子般的君父,也就是现在秦伯照着周礼来聘娶,以示对自家女儿的看重。   照着周礼的那么一套走下来,等到逆女,少说也要三年之后。   屈眳将女儿嫁给秦国公子,渚宫里的小楚王闹翻了天。   “令尹怎么把芷枝嫁给秦人了?”   季嬴抬眸看了一眼儿子,小楚王长得越大,容貌性格就和当年的楚王越来越相似。   “她到了年纪,是要婚嫁的。令尹为她择选的夫婿,不管是容貌还是出身都配的上她。难道要令尹把她留得过了好年华才行?”   小楚王被季嬴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只是他依旧还是不甘心。他知道芷枝的性格,也明白屈眳和半夏如何宠爱女儿。   只要芷枝自己不愿意,那么不管那个男子有多好,他们都绝对不会答应。   他来回焦躁的走了几步,直接在季嬴身边坐下,“可是我……”   “学学你的君父。”季嬴开口,“喜欢了,你非得要得手么?那到时候她就没有甚么颜面见人了,令尹又拿甚么来效忠你?”   这个道理,小楚王也自然知晓。他坐在那里咬牙不语。   “再过几年,令尹也要上言让你娶夫人了。”季嬴心里感叹,父子两人,还是有不少的相似之处。   就连男女之情上,也是一样。   屈眳的要求看似严苛,但都在情理之中,娶妻乃是大事,必须慎重。就是礼节也得周全。   前前后后弄了三年,逆女的时候,屈眳和半夏不能送女儿到秦国去,特意把三个儿子全给女儿保驾护航了。   芷枝出嫁的时候高高兴兴,倒是弄得夫妻两个送走女儿之后,抱在一起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个小没良心的。”半夏想起芷枝出嫁的时候,不由得抱怨,“这么多年白疼她了。笑的那么开心!”   “算了。”屈眳自己擦了两把泪,也伸手给半夏擦了两把,“公子般人不错,算是个不错的夫婿。芷枝爱笑都多笑笑。”   这个也是,女儿可以嫁给喜欢的人。而且这个人他们也挑不出毛病,哪怕还是有些不开心,也得受了。   屈眳说着,感觉有个女儿,真是割心肝一样。自己看着一点点长大,还没疼爱宠够呢,就被别的年轻男子给勾引跑了。他们还不得不嫁女儿。   哪对父母,不希望女儿能好的。   只是这里面也太让他心痛了。   “要是他以后敢对芷枝不好,和别的女人厮混,我亲自到雍城收拾他!”屈眳发狠。   “收拾了记得把芷枝带回来。”半夏添了一句。   屈眳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要是女儿真的在雍城过不好,自己先是把公子般收拾了,然后再把女儿带回来。   反正自家,怎么都要比别人家好。   “哎,我算是知道为何说是生男好了。”屈眳感叹,“嫁的那么远,还要担心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夫君对她如何,夫家其他人对她怎样。”   儿子就不会了,皮实,怎么打都不心疼。也不会嫁出去,一辈子都在自己眼前呆着。   他低头,“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半夏毫不客气,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