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 作者:一砾沙 文案: 只想悠闲度日的左相千金苏卿言,未想到会一朝入宫,代替病逝的姐姐做了皇后。 当夜乱党入京,皇帝被掳失踪,大将军魏钧以一己之力杀尽乱党,辅佐仅五岁的小皇帝登基。 魏钧即将弑君夺位的风声骤起,苏卿言隔着一道垂帘,苦恼地看着皇帝侄儿,盘算着她娘俩还能活多久。 这时,殿上响起镇国将军觐见太后威严十足的喊声,苏卿言被吓得猛一哆嗦,刚啃了一半的苹果,滴溜溜从手上滑出去,在魏将军的靴子上…… 魏钧眯起带着刀疤的眼往里一望,苏卿言在帘后咬着手指,把刚才算出的日子又减去了一岁。 她却不知,魏钧心里想的是:这小太后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贪生怕死小太后VS凶神恶煞大将军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苏卿言、魏钧 ┃ 配角:谢云舟 作品简评: 只想悠闲度日的左相千金苏卿言,代替病逝的姐姐做了皇后。谁知当夜乱党入京,皇帝被掳失踪,大将军魏钧以一己之力杀尽乱党,辅佐仅五岁的小皇帝登基。苏卿言偶然一面铜镜,和魏钧变换身份一次次穿越,遇上或爆笑或悬疑的事件,最终破除心结相恋的故事。本文轻松有趣,脑洞不俗,情节跌宕起伏,感情戏份有苏有萌有甜,是一篇看点多多的好文。 第1章   三月孟春,天光甚好,苏卿言闲来无事,便决定去花园扑个蝶。   蝶翼擦着草尖飞过,露珠滑落时映出一瞬斑斓,穿花过柳处,石榴红的裙摆上下蹁跹,卷起香风阵阵,观之甚是养眼,苏卿言咬着口里的樱桃,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副“仕女扑蝶图”。   丫鬟秋婵捏着团扇,屏住气息,蹑脚弯腰地向前一扑,那只粉蝶却灵巧飞起,她提着裙摆快跑几步,脖颈都沁出汗来,最后只得悻悻打转,边掏出帕子擦汗,边撒娇似地道:“原来姑娘说要来玩捕蝶,就是来看我捕蝶啊。姑娘倒是也一起来玩玩嘛。”   苏卿言托着腮打了个呵欠,缓缓吐出个字:“累。”   秋婵从小就贴身伺候苏卿言,两人感情早超越主仆,这时粉腮鼓起,刚想再劝她起身,口中就被塞了颗又红又甜的樱桃,苏卿言仰头,笑得眉眼弯弯道:“乖,待会儿捉又大又漂亮的回去,赏你件首饰。”   春光旖旎,美人似玉,秋婵捧着砰砰乱跳胸口,不知道是多少次感叹,相府这位二姑娘姿容绝艳,连她对着这张脸这么多年,还是会为这一笑而心动。   只可惜,苏家二姑娘在人前从不爱笑,而当她面无表情时,美倒是美,却像藏了一肚子坏水,活脱脱的奸妃模样。   当初苏卿言刚及笄时,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周家二公子和永宁候世子为娶她大打出手,闹得街知巷闻。永宁侯府的秦老夫人一辈子受人尊敬,从未遇上如此丢人的事,气得第二日就去了苏府,要见一见这位让孙儿迷了魂的二姑娘。   那天在苏府的前厅里,苏卿言就这么规矩坐着,纤纤手指搭着桌案,凤眼往上一挑,秦老夫人连手里的茶都喝不下去了,总觉得从那边传来妖风阵阵,一杯上好的雀舌茶,眼看着就变成了孟婆汤。   秦老夫人颤颤巍巍被搀回了府,然后就从侯府传出话来,苏相家的二姑娘是个祸水,搁商朝就是妲己,搁唐代就是杨妃,若是娶了她,势必会让家宅不宁、门庭祸乱。   就是“家宅不宁,门庭祸乱”这几个字彻底害了苏卿言,流言瞬间传遍京城,身为右相苏桓家的嫡次女,生得千娇百媚,却耽搁到十七岁还未出嫁。苏相气得和秦家断了来往,朝内朝外,都誓与永宁侯府的人绝不两立。   别说是相爷和夫人,就说小丫鬟秋婵,也对那位以貌断人的秦老夫人颇为不满,无端端耽误了她们家姑娘的姻缘,苏卿言却无谓地道:“多好,若是嫁去才被她们嫌弃,那才是惨兮兮。”   秋婵这个愁啊,二姑娘怎么生得如此懒散,懒得使心计,懒得为自己争辩,悠哉得仿佛世外散仙,可在姻缘一事上,苏二姑娘却早有自己的打算。   在她看来,士族公子大多傲慢骄矜,还有不少都养着通房小妾,实在做不了她的良人。所以苏卿言平生的志愿,就是养一位才子书生,等到他状元及第,自己就是妥妥的状元夫人。日后夫婿若能封侯拜相,自己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   秋婵作为看过许多话本,有见识爱思考的丫鬟,立即忧心忡忡地劝道:“可书里都写了,那些书生各个负情忘义,不足为信。等他们飞黄腾达,为了攀上高枝,发妻就成了下堂妻,更倒霉的,只怕连命都没了。”   苏卿言一翻眼皮,“我爹是当朝宰相,太子是我外甥,还有比我更高的枝儿吗?”然后她托着腮,笑得一脸娇媚:“再说了,我既然能供他读书赴考,助他入朝为官,当然就能抓着他的把柄,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才是。”   秋婵摸了摸发凉的后颈,突然觉得二姑娘虽然懒,该使心眼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   苏二姑娘将这愿望想得十分圆融,几番修正,只差一个让她供养的书生了。可相府规矩严格,嫡女哪能随便出府,而偷溜出府甚至女扮男装这种戏码,苏卿言想想就觉得累,只能将这个完美计划一再搁置,心中颇为遗憾。   一阵微风扫过,将苏卿言从思绪中抽离,瞥见次次蝶都未扑到一只的秋婵,已经懒懒趴倒在石桌上,捏了捏她红润的脸蛋正想调笑她几句,这时,正院里的嬷嬷走过来,请二姑娘去夫人房里一趟。   苏相的夫人周氏,年轻时也是倾国容貌,所以才能生出两个以美貌闻名的女儿。这时虽已已近不惑,姿态闲适地坐在上首,一双明眸仍是顾盼流辉,再添上岁月留下雍容气度,令初见她之人都暗暗惊叹,相府主母这般明艳又不失威仪,难怪苏相一直不纳妾室,与夫人一双一对、举案齐眉,被传为佳话。   可苏卿言在问安之后,听完周夫人对她说的事,便哭丧着一张脸,上身歪倒在桌案上不满地念叨:“什么?又要我进宫!”   苏卿言有位嫡亲的姐姐,曾经,她是相府乃至整个苏氏最耀目的存在。   苏卿叶不光生得美貌,更难得是才识过人,丝毫不输族中男子。在她及笄那年,先帝召士族子弟进殿答对,她们最小的堂弟苏良偷懒殆学,怕在今上面前出丑,就让堂姐提前为他准备好文章,背诵下来到殿上作答。谁知先帝因此对他大为赏识,苏良心中惶恐,干脆跪地痛哭认错,坦诚是由堂姐代为作答。   从那以后,苏卿叶惊才绝艳之名便由宫内传遍宫外,可在提亲的队伍还没闻风而至时,苏卿言就被先帝召进了宫,做了东宫的太子妃。   成婚一年后,苏卿叶就诞下一子,也就是今日的太子,可惜天妒红颜,太子刚一岁时苏卿叶生了重病,还没熬到今上登基就病逝。   今上登基为靖帝后,因感念嫡妻情谊,又顾及太子年幼,一直没有再立后。如今,太子已经六岁,后宫只由一位萧贵妃执掌,皇后之位却始终空悬,任凭后妃如何争宠揣测,靖帝都未表露过要将谁扶上后位的意愿。   对苏家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苏相心里明白,今上需要平衡前朝后宫,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悬。他只盼着等太子再长大些,能分得权柄坐稳东宫时,今上再立皇后。   幸好,那位萧贵妃只生了位公主,暂时不会对太子有什么威胁。又幸好,太子生的八分像母亲,因此颇得靖帝的喜爱,平日里对他极为宠溺,只要能哄的这个衽子高兴,哪怕摘星揽月也不在话下。   偏偏太子不要星,不要月,只喜欢苏府里那位懒散的小姨,每次见她进宫就眉开眼笑,缠着让小姨多来陪他玩。   对此,小姨本人表示:外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麻溜地改了还不行?   周夫人见女儿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摇摇头,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唤她的小名道:“嫣嫣,这可是圣眷,你好歹装得高兴点儿。”   苏卿言扯着唇角露出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在她屈屈十几年的人生里,进宫简直就是顶顶可怕之事。   天不亮就得起来,花费冗长的时间梳洗打扮,踩着时辰入东直门,然后强打着精神换轿,不能记错规矩,不能喊错称呼,时时得维持贵女的仪态,不能有半点松懈……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光回想都令她想打寒碜。   她实在不明白,为啥太子那熊孩子偏偏就爱和她玩,明明每次见面,自己都是懒得应付,除了吃喝就是坐着,只差没摆出不耐烦的冷脸了。   周夫人见她次次如此,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干脆往她身边一坐,数落起她的懒惰和不上进,然后,又长吁短叹地念叨:“按说你这个年纪,也该有自己的儿女了,偏偏这婚事,哎……”   苏卿言觉得头有些疼,便按着母亲的手背劝道:“娘,您别着急,这姻缘之事,早来晚来,迟早会来。”   谁知周夫人不但没被安慰到,反而将眉皱得更紧道:“你呀,就是太没心没肺,总是得过且过。不像你姐姐,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当年德才之名传遍京城,连我外家都跟着沾光。可惜她就是福薄,哎,若是她要还在该多好,你爹也不至于日日发愁,愁咱们苏家在朝中没了倚仗……”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苏卿言垂着头,这样数落的话她实在听过太多次,从小到大,姐姐对她来说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所有人都用这座山来丈量她,她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索性就懒懒呆在山脚下,偶尔抬头,仰慕地看一眼山顶上的荣光。   哪怕姐姐亡故后,她也是苏家最骄傲的女儿,谁也撼动不了的皑皑雪峰。   等周夫人絮叨地说完一大通,想着那早亡的优秀女儿,顿时悲从心中来,用帕子捂着脸小声啜泣,苏卿言也被她勾起愁思,往前倾身,搂着母亲的肩轻声安抚,等到晚饭时,母女俩哭过一阵,周夫人便又握着她的手,循循叮嘱着进宫时要留心的事宜。   苏卿言走出主房时,发现天已经全暗了下来,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想着明日大早就要进宫,简直想仰面长叹:她只想过点安稳又偷懒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如果她知道这次进宫后会发生什么,只怕宁愿淋雨高烧三日,也绝不会踏进宫门一步。   可惜那晚既无风也无雨,苏卿言抱着锦被睡得十分安稳,并未发觉,命运已经偷偷对她眷顾,或是……戏弄。 第2章   太子爱吃甜食,所以午膳刚过了一个时辰,典膳局就特地送来几碟精致的糕点。   苏卿言无精打采地坐着,瞥见其中有她最爱吃的一道豌豆黄,想着她这一上午腰酸背痛地折腾,总得有点补偿。于是毫不客气地抄起银著,一块块往口里塞,旁边的太子眼巴巴瞅了半晌,终是扯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姨姨,你给我留两块啊。”   苏卿言眯眼一笑,说得理直气壮:“殿下是国之储君,不可只顾口腹之欲,要以保持身形为重啊。”   她边说,便移过箸尖,在太子那袍服都遮不住的圆肚子上虚转了圈。   她家长姐和皇帝姐夫都生得龙章凤姿,是以太子侄儿虽然才六岁,已经隐隐能看出未来的冠玉之容。只可惜,被她那皇帝姐夫养成了个小胖墩,再好的容貌也经不起注水,所以她替他多吃几块糕点,实在是菩萨心肠。   太子低头摸了摸肚子,抬起头道:“可我听宫里的嬷嬷说,女子更要讲求身材,像姨姨这么美的女子,更不能只顾口腹之欲才是。”   苏卿言一口豌豆黄没咽下去,冷不丁被呛了口,忙借着衣袖掩盖,狠狠瞪他一眼,咬着牙语带威胁:“殿下这是嫌我太胖了?”   太子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怕自己说错话被姨姨讨厌,扁着嘴就快哭出来,苏卿言这才发觉自己太过火,做贼心虚地扫了眼旁边的宫女们,立即摆出慈母架势,将太子胖嘟嘟的身子揽进怀里,虚情假意地夹了块豌豆黄塞他嘴里,柔声哄道:“姨姨跟你闹着玩呢,殿下不就爱姨姨陪你玩儿吗?”   靖帝走到殿外时,看见的便是这么副情景,盛装的明艳女子,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将糕点喂进太子口里,六岁的孩童仰着头,脸颊鼓鼓的,笑得圆圆的眸子里溢满光亮。   今上的脸上不自觉也添上抹温柔,方才收到边关战报的戾气都散了一半,理了理袍角就往里走,苏卿言被宫女们喊“陛下”的声音惊到,猛地抬头看见还穿着黑色朝服的靖帝,连忙站起行礼。   靖帝忙往前倾身,虚虚在她胳膊上一扶,笑着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苏卿言始终垂着下巴,一副规矩恭敬的模样,直到礼数周全地坐下,才对那句话涌上些许古怪感:咦,他好像没有自称朕。   靖帝这时也撩袍在她对面坐下,他刚过而立,除去天生的儒雅俊美,更带着帝王的沉稳霸气,所以这些年,哪怕他无心立后,不知多少贵女盼着入宫,只因为仰慕这位年轻君主的风姿。   可苏卿言心头盘算的却是:本来想吃完了糕点就找借口离开,现在倒好,今上纡尊降贵往这儿一坐,自己总不能转身就走吧。   她对这位皇帝姐夫从来都是敬畏有余,每次面对面坐着,也不知该说啥,浑身都不太自在。   可这么干愣着也不像话,为了缓和气氛,苏卿言再抄起银箸,准备去夹最后几块豌豆黄来吃,谁知目光往下一移,顿时就愣在那儿:刚放这儿的碟子呢?   转过头,看见太子抱着那蝶豌豆黄,正一块块吃得有滋有味。   她忍住想瞪那小屁孩的冲动,银箸没着没落地悬在空中,实在有些尴尬。这时,靖帝撩起袍袖,为她将另外一碟糕点推过来,柔声道:“你吃这盘吧,若是不合胃口,我让典膳局再做。”   苏卿言一脸受宠若惊,也顾不上看那碟到底是什么,礼貌地咽下一块。再抬头时,发现今上始终微笑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怵,怀疑是不是嘴角沾了什么糕屑。可眼神既然对上,她总不能再装看不见,于是正襟危坐,调整好嘴角的弧度,露出大家闺秀的标准笑容回应。   两人就这么互相笑得脸都有点僵,最后还是靖帝最先打破僵局,随手倒了杯茶问:“许久未见,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吗?”   苏卿言头皮都快炸了,她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啊,苦恼地攥紧手指,努力憋出一句寒暄:“陛下好像脸色不好,最近朝中挺多事烦心吧。”   靖帝轻叹一声,开始讲最让他挂心的西南战事,苏卿言听得昏昏欲睡,然后感觉大腿像被什么砸了下,轻嘶一声低下头,发现小胖子太子,正带着吃饱喝足的甜笑,倒在她腿上睡着了。   苏卿言的脸有点泛青,忍住想甩腿的冲动,靖帝爱怜地看了太子一眼,摇头道:“这孩子,就爱粘着小姨。”   苏卿言觉得进退两难,可小胖子无尾熊般攀着自己的腿,如果叫宫女过来抱,只怕会吵醒他,干脆把牙一咬,拽着太子肥嘟嘟的身体抱起来,想将他给扔回卧榻上。   可她低估了太子的重量,刚一站起就被怀里的小胖子压得往下一沉,幸好今上赶忙上前一步,适时托住了她下坠的手臂,然后将太子从她怀里接过来,低头的瞬间,呼吸正擦着她的手腕滑过。   苏卿言觉得手臂一麻,赶紧往后退了步,垂眸道:“太子殿下既然要歇息,也不便再多打扰,臣女就先告退了。”   靖帝并未回话,直到将太子放回床榻,又给他掖好锦被,才转身道:“朕送你出去。”   苏卿言被吓得有点结巴:“不……不用了,臣女带来的丫鬟就等在外面呢。”   皇帝似乎对她这态度不太满意,放柔了声音道:“你不用每次见朕都如此拘谨,毕竟你是弘儿的亲姨,他又这般喜欢你,咱们迟早也该是一家人。”   苏卿言支支吾吾地应了,走出殿外才大松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突然回想起皇帝刚才那句话,好像有种令她不敢深想的意思藏在其中。   再琢磨了会儿,顿时打了个寒颤,决定不给自己添堵,赶紧叫来秋婵陪她上了软轿,她今日受了不少惊吓,得回府去好好躺着,弥补无端损耗的精力。   谁知这一觉睡醒,好像就莫名变了天。   先是相府来了位不速之客,偏偏这人身份还不低:礼部尚书夫人,周夫人的嫡亲妹妹,苏卿言得恭敬敬叫一声表姨妈。   可她这位表姨妈,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在周夫人的娘家排行第三,从就小心高气傲,从闺阁内的女红、闺阁外的名声,再到出嫁时的夫家,生出的儿女……样样都要和周夫人比个高低。   原本两人嫁的差别也不太大,可自从苏卿言的父亲爬上左相之位,姐姐又被嫁进东宫,生了太子之后,这位表姨妈就实在沉不住气了。她婚后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先后进了翰林院,按说也算有出息,可苏家眼睁睁就成了国丈,这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荣耀啊。   正当周姨妈为这难以逾越的鸿沟,成天郁郁寡欢之时,剧情却峰回路转,苏家大姑娘没熬到后位就病逝,小儿子还在学堂念书,暂时也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最重要的就是这位二姑娘,因为那件争抢提亲之事,再加上永宁侯府老祖宗的一句断言,弄得几年无人问津,十七岁还待字闺中。   这下子,周姨妈的腰杆子立即就直了,愁也抛掉了,脸也丰润了,今日特地来相府,就是为了显摆小女儿骆菡玉即将出嫁的消息。   苏卿言大清早就被喊起来,晕头转向地被塞进件浅黄云纹的褂子里,然后又被按着戴了一堆首饰,再牵过来前厅来给周姨妈陪坐。   于是没睡好的苏家二姑娘,全程凤眼半眯着,顾不得被精心盘好的发髻,生无可恋地歪靠在椅背上,偶尔往旁边扫一眼,还带着补眠失败后的愠意。   周姨妈却浑然未觉,她正喜滋滋地讲着自家闺女,如何被显国公世子看中,官媒是用如何的排场,将聘礼一车车地送来,聘书里又是如何夸赞骆家姑娘的淑德才貌,仿佛给尚书府的门楣都添了道金光。   她洋洋得意说完这些,总算有功夫停下喝了口茶,偷偷转眸往而苏卿言那边撇,想在她脸上捕捉到些嫉恨之意,可二姑娘从头到尾只是懒懒坐着,偶尔打个呵欠,再调整姿势继续发呆。   而自家姐姐脸上,也始终带着客套的微笑,仿佛一眼看穿她的来意,高高端起相府主母的架子,半点情绪都不外露。   周姨妈觉得挺没意思的,千里迢迢来演一出好戏,人家却完全不接招,她将茶杯放下,决定下一剂猛药,扯了扯旁边一直规矩坐着的骆菡玉,笑着道:“听说你三表哥也曾对你表露过仰慕之情,按说他如今在吏部也做到了四品,堪堪能与我家玉儿相配。可惜他曾经做出过失德败行之事,到底是比不过显国公家世显赫,也不及世子才德兼备。”   周夫人的眼皮抖了抖,笑容渐渐敛了下来。   谁不知道周家三郎和苏家二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两家原本都有结亲之意,谁知半路杀出个永宁侯世子,两人都争着向苏家下聘,相互都憋着火,某次狭路相逢,竟如市井地痞一般打的你死我活,被京中士族传为笑谈。再后来,就出了秦夫人那句话,周三郎被父亲狠狠教训了顿,又被罚闭门思过,从此后为了仕途和名声,对苏卿言避之不及。   周姨妈这时提起这人,摆明就是想抬举自家女儿,顺道挤兑下苏卿言:当初那般风光,现在还不是落得个躲在闺中无人问的地步。   果然,当她丢出这招杀手锏,就如愿地看见,苏卿言的朱唇紧抿,眼角眉梢都挂着寒霜。   苏二姑娘冷脸时,就像在憋什么阴险毒计,周姨妈莫名觉得脖颈发凉,低头收回目光,寻思着秦老夫人说的那句话还真没错。   可苏卿言只是在心里呐喊:到底有完没完啊!现在都快到饭点了,这姨妈还说个没完,自己说还不够,还要拉着骆家表妹一起,干脆给她们在府里搭个台子,专门开场戏算了。   于是她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顺口搭了句:“只怕在表妹心里,无论周家三郎,还是国公府世子,都不及那位魏将军合意吧。”   她随口甩出这句话,然后就发现对面的气氛有点不对,再往那边看,发现一直低着头骆菡玉居然红了眼圈,反复揉捏着手里的帕子,突然腾地站起,带着哭腔道:“娘,女儿不想嫁。”   周姨妈的脸立刻黑了,将怨毒的目光投向苏卿言,仿佛在向她控诉:“你可真够阴毒的。”   苏卿言瞪圆了眼,简直想大喊一声冤枉。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到就顺口提起来,无论苏家还是骆家,谁不知道这位小表妹钟情于兵马大都督、镇国将军魏钧,一门心思就是想嫁他啊。 第3章   周姨妈的那份心高气傲,被完美遗传到小女儿身上,骆菡玉从小事事都不愿落在人后,连选婿这种事,也只瞧得上最顶尖的那位。   说来也怪,骆菡玉的父兄都为文臣,可她偏偏就爱征战沙场的武将。可她心仪的这位魏钧,却不光是名武将,还是位赫赫的权臣。   魏钧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抚军大将军。他十四岁就任徽州卫指挥佥事,初次带兵,就凭着铁甲银枪,少年英姿,将牧阳以北的芜人打得闻风丧胆。而后一路领兵向北讨伐,杀得外族不敢再有进犯之心,平定了边关长达数十年的战局,被百姓当作战神景仰。   到了弱冠之年,魏钧已经官拜一品大都督,封祁阳侯,镇国大将军,同受九锡。他战功赫赫,手握着足以撼动大越的兵权,连今上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特准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仪仗只在皇帝之下。   可早已位极人臣的魏钧,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这样的人物,就算身为礼部尚书的嫡女,配他也是高攀。   但骆菡玉不管不顾,一门心思栽进去,自从某次在宫里与魏钧见了一面,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像迷了魂般,非魏都督不嫁。   苏卿言实在不明白,成天喊打喊杀的武将到底有何魅力,明明残暴又粗鲁,哪比得过才子书生知情识趣。   可这位魏将军威名远扬,每次得胜归来,都有事迹被绘声绘色地传诵,她想不听见都不行。   比如在某场平叛战场上,魏将军胯.下战马被敌人射中,他差点被发疯的战马抛进乱军之中,情急之下竟徒手拧断了马脖子,一脚蹬上瘫软的马背腾空跃起,直接落到对面一名敌兵的马背上。   在那个倒霉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魏钧已经又准又狠地取了他的性命,然后举枪策马,势如破竹地杀回大越军中,镇定地指挥将士们大败敌军。   当秋婵绘声绘色给她复述这段从茶馆里听来的故事时,满脸都是崇拜,不住赞叹着,魏将军不光会排兵布阵,还有一身过人神力,竟能徒手拧断一匹马的脖子。难怪无数女子对他芳心暗许,费尽心力探听他在战场上的故事,畅想魏将军在那时,是何等的威武不凡,激勇轩昂。   可苏卿言却听得一脸惊悚,手抚着自己的脖子想着:自己这小细脖,比一匹马可差了不知多少。万一不小心惹那人发火,只怕他随便碰一下,自己就得小命呜呼。   这念头吓得她脸都白了,冲秋婵皱着眉抱怨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血腥的故事了。”   秋婵眨了眨眼,只觉得满头都是雾水。   魏将军的事,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差遣自己的丫鬟去打听,各个听得津津有味,外加一脸仰慕,怎么到二姑娘这里,就成了恐怖故事了。   谁知,苏卿言那晚还做了个噩梦,梦见那魏钧长得凶神恶煞,身形足足有两个她那么高,浑身肌肉凸起,冲她露出狰狞地一笑,差点把她给吓趴下,咧嘴都不敢哭出声来。   从此后苏卿言就落下病来,每次进宫都做贼似的四处打量,生怕会撞见那位魏都督,更怕得罪了他,她才十七岁,脖颈从来都被人夸生的好看,可不想无端端就被拧成两断。   所幸老天眷顾,她向来只在后宫出入,从未撞见过这位煞神。庆幸之余,她越发难以理解表妹对魏钧的迷恋,那么多少年才俊她都不爱,偏偏钟情这浑身蛮力的粗人,难道不怕嫁过去日日做噩梦吗?   可她这边还在回忆,那边的周姨妈和骆菡玉已经闹开了锅。骆菡玉本来就对父母替她应下显国公府的亲事委屈,她的志向就是做大都督夫人,哪能随便屈就进了国公府。   原本还一直强忍着,这时被表姐戳中心事,压抑的愤怒全爆了出来,拉着母亲又哭又闹,绝不愿嫁给那个什么显国公世子。   周姨妈被她气得额头发疼,按住胸口懊恼:本来是件多长脸面的事,谁知自家闺女不争气,倒让人看了好戏!   周夫人悠哉地端起刚换好的热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嘴角蕴着笑意劝道:“玉儿,你也莫要太执着了,那魏钧位高权重,眼光必定是不低,不然怎么会到这个年纪,府里连个妻妾都没。姨妈劝你一句,选夫婿这事,还是讲个应门当户对,脚踏实地才好。”   她不劝还好,一劝骆菡玉哭得更惨,只觉得大家都看不起她,认为她根本配不上魏钧,想做都督夫人,不过痴人说梦而已。   苏卿言愣了半天神,然后绝望地发现:刚才这里还只是一个人呱噪,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厅里又是尖锐的哭声,又是周姨妈高八度的训斥声,吵得她本来就不大清醒的脑袋,“嗡嗡”地像有一大队马蹄踩过。   她实在忍受不了,倏地站起大声咳了咳,果然引得四周暂时安静下来,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都在等她究竟要说什么。   可苏卿言耸了耸肩,将桌上的帕子攥在手上,云淡风起地道:“姨妈如果没有别的事要说,卿言就先回房去了。”   周姨妈正被女儿气晕了头,简直视苏卿言为眼中钉一般可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尖酸道:“二姑娘,这事可是你挑起来的,现在倒想跑了。莫非你自己没人提亲,就想破坏我女儿的姻缘……”   苏卿言皱起眉,还没开口,周夫人已经一拍桌案站起,喊着周姨妈的闺名呵斥道:“你现在站得可是相府的地方,嫣嫣是相府的二姑娘,轮不到你在这儿对她撒泼。”   周姨妈这时也发觉自己失言,但转头见自家闺女还在哭哭啼啼,眼都哭肿了,又大口吸着气说:不能嫁给魏钧,她宁愿终生不嫁。   周姨妈只觉得万念俱灰,胸口都在抽痛,按着额角跌坐下来,再瞅见一脸无辜的苏卿言,心头的恨意更浓。   不敢再明说,只低头小声道:“姐姐也莫要生气,我不过说了句实话,这在族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其实,二姑娘都到了这个年纪,又被永宁侯府老夫人下过那样的断言,姐姐也早该想开点,既然高门大户不行,寒门里总能选出个把能力出挑的,让相爷再在朝中帮持下,能做个四五品官,也算配得上二姑娘。”   周夫人气得冷哼连连,只拿眼神不断往她脸上剜,心说:你家闺女嫁国公府足以匹配,我家闺女就得下嫁寒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一边,苏卿言原本想赶紧回房躺着,谁知竟让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走到周姨妈面前由衷地建议:“姨母,您是否该先把表妹给安抚好,再来考虑我的婚事。”   这话听起来挑衅味道十足,让周姨妈心里的火又窜起来,刚想再尖酸几句,突闻院里传来一阵嘈杂和惊呼声……   跟在苏相身边的长随“蹬蹬”跑进来,抹了把汗对着苏卿言道:“二姑娘,相爷马上回府,还有一同来宣旨的李大学士,您赶紧回房收拾下,准备接旨了。”   苏卿言听得晕晕乎乎:她要接什么旨?   周夫人嘴角却溢出一抹笑,什么怒气都散了,亲热地抄起周姨妈的手道:“今日府里有大事,妹妹就别急着走了,和玉儿留下来用晚膳,也好一同庆祝嫣嫣的喜事。”   这下,连骆菡玉忘了继续哭,和周姨妈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喜事?会有什么喜事?   片刻之后,苏相领着李大学士进了厅门,身后还跟着位内侍,几人脸上都带着喜色,等苏卿言被补了妆,梳好发又领进来,苏相上前一步,慈爱地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跪下接旨。   苏卿言见父亲的神情,心中越发忐忑,可这时又不好发问,只有垂着头规矩地跪下,听见那内侍朗声念道:“苏氏女,贤良淑德,端赖柔嘉,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皇后……”   苏卿言听见“皇后”两个字,只觉得如五雷轰顶,昏头转向地想着:左相家的苏氏女,好像除了她也没谁了。所以……是她被册封为皇后了!   可这也太荒谬了,今上明明是她姐夫啊,怎么可能变成夫君!   直到宣读完圣旨,苏卿言还跪着发呆,周夫人忙拉了把她的衣袖,用口型示意:“快接旨谢恩啊!”   接什么旨啊,她现在只想哭!   还想拉着父亲问个清楚,到底是不是搞错了?   可那内侍还等着呢,苏卿言只有木然地谢了旨,然后同母亲一起站起,看她笑着往内侍手上塞了银两道谢,又听见大学士对父亲道喜:恭贺苏相一门双后……   苏卿言微微皱眉,这话让她听着有些不适。扶着紫檀木椅坐下,只觉得浑浑噩噩,手心抓了把热汗,看四周的人影都不太真实,   这时,她突然闻到股茶香,一抬眸,看见周姨妈端着杯热茶,满脸的殷勤讨好:“二姑娘怕是不是吓着了,先喝口茶压压惊吧。”   苏卿言按着额角更恍惚了:这和刚才的周姨妈是一个人吗?   可周姨妈也一肚子苦啊,当她听见圣旨时,几乎吓得要厥过去。   所以她刚才竟蠢得对皇后冷嘲热讽,还故意提起她被称为“祸水”的事,万一二姑娘记恨在心,进宫后对皇帝吹点枕头风,只怕尚书府都得招来祸事。   罢了,尚书夫人就得能屈能伸,现成的皇后坐这儿,还不讨好巴结待到何时。   见苏卿言一直发愣,周姨妈又用饱含长辈慈爱的语气问:“是不是嫌太烫了,姨母帮你吹吹。”   苏卿言听得大大一抖,忙一把抢过茶杯,只想早点打发走这位周姨妈。   谁知她这副架势,倒让周姨妈更误会了,叹了口气,抹着眼角道:“姨母知道,你还在怪我刚才失言,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姨妈看着你长大的,哪有什么深仇大怨……”   苏卿言被她吵得头又开始疼了,望了眼四周乱糟糟的人影,抱着手里的瓷杯欲哭无泪: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4章   苏家二姑娘被封后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城。   各路流言如烽火般被点燃,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暗自揣测的……更多的,是闻风而至,到相府来送礼示好的王公孙大臣们。   终于,连永宁侯府的秦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要知道,她可是害苏卿言落了个“祸水”之名的罪魁祸首。   若是个大度的还好,可那二姑娘一看面相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自从知道这件事,秦老夫人成天长吁短叹,埋怨自己当时嘴太快。可就算自打嘴巴也没用了,现在人家跃上云霄成了凤凰,永宁侯府还能有好日子过嘛。   于在熬过几个不眠之夜后,秦老夫人终于决定,拉下这张老脸去相府道个歉。最多是被小姑娘冷嘲热讽数落一通,就让她好好出口气,总比她日后坐上后位,再对侯府清.算的好。   可她在府里精心收拾了一番,带足了厚礼,还拿出先帝赐的白玉鸠杖镇场子,却连未来皇后的面都没见上。在花厅等了半晌,只等到皮笑肉不笑的苏相夫人。   周夫人穿着暗紫色的团花褙子,并着膝坐进檀木椅里,一派的富贵端庄。戴着碧玉镯子的手腕往桌上一搁,乜着眼,看一旁的秦老夫正笑着解释:当初那事,全怪她老糊涂,口无遮拦说了错话。可真正该死的,是那个把话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的小人。   秦老夫人边说边往那边瞥,可相府主母神色淡淡,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她心里着急,又接着道:“其实呢,当初相爷为这事和侯府交恶,老身心里就挺过意不去。原本想着,早该来赔个不是,可老身都这把年纪了,到底是拉不下面子。这不是看着二姑娘就要进宫了,这些话若再不说,只怕得陪着老身入土了。”   她边说边假模假样地擦了把泪,暗自估摸着:以自己的辈分和名望,做到这一步也差不多够了,苏府就算再大的怨恨,也不至于一点情面都不给。   周夫人微微一笑,换了个姿势道:“老夫人也不必如此,真要说起来,咱们还得感谢您呢。若不是您当初说:娶了我家二姑娘会让家宅不宁,只怕她早稀里糊涂嫁了人。若是不幸,嫁到像你们侯府那样的人家,咳咳……总之,若不是您,她那能有今日母仪天下的荣光啊。”   她故意说的欲言又止,夹枪带棒,秦老夫人像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偏偏还不好反驳,只能干笑着问:“二姑娘呢?我这趟专程给她挑了些首饰来贺喜,都是金宝阁最新的款式,就是想当面跟她赔个不是,也正好让她看看合不合心意。”   周夫人眼皮一掀,捏着手里的帕子道:“这礼我带她收下了,老夫人的心意我也一定替您传达。可我家姑娘不想见人,老夫人还是请回吧。”   秦老夫人没想到会被毫不留情的拒绝,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老泪纵横:看来这侯府百年基业,就要败在她那倒霉催的一句话上了!等日后她入了土,哪来的脸再见列祖列宗!   可就在她内心不断上演各种戏码时,苏家二姑娘正鼓着腮帮子,吃下今日的第三碗燕窝。   其实秦老夫人现在呼天抢地实在有些冤枉,因为苏卿言并不是单单不见她,而是谁都不想见。   自从接旨后,她就心如死灰地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实在觉得憋闷,就让厨房给她变着花样做甜食,企图在灰暗的心上,用甜水浇灌出几朵微弱的小花。   秋婵实在是看不过眼,一把将瓷碗抢过来,板起脸道:“姑娘可不能再吃了,过两日就到姑娘大婚的日子,若是吃的身形走样,只怕连皇后礼服都穿不上了。”   苏卿言被她戳中心事,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道:“好秋婵,就让我再多吃几顿吧。以后进了宫,再想吃府里的东西,可就吃不到了。”   秋蝉一愣,然后莫名觉得鼻酸。她们家姑娘懒归懒,却从未有过这么楚楚可怜的时候,当初被人那样泼脏水,从媒人踏破门槛到凄凉地无人问津,她都能没心没肺,连滴泪都没掉过。   可封后不是件顶顶大的荣耀吗?二姑娘究竟在愁些什么呢?   秋蝉觉得以自己小丫鬟的简单脑袋,实在猜不透姑娘的心事,可还是坚决护住瓷碗劝道:“姑娘这是何必呢,等进了宫里,您就是六宫之主,什么好吃的吃不到,何必惦记着这一口半口的呢,万一把自己吃胖了,惹得今上嫌弃怎么办,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   苏卿言把尖下巴枕在桌案上,满脸的悲愤,心说:“如果吃胖了就能不进宫,她宁愿不眠不休赶紧吃成个胖子。”   可目光瞥向铜镜,想象自己这张脸肿起来的模样,立即又打了个寒碜,然后无比绝望地捧着脸挣扎:当皇后还是当胖子,真是两难的抉择啊!   这时,门帘被掀开,苏相从外间走进来,眼神淡淡一扫,秋婵就机灵地收拾碗碟,低着头走出外间,再吩咐门外的丫鬟不许进去打扰。   苏相今年四十有余,相位做的久了,周身总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负手走近时,由燕窝唤起的甜腻味都散了,苏卿言懒懒抬眸,虚弱地问了句安,然后继续托着腮歪靠着,连话都不想说一句。   那日接旨后,她就找父亲确认过:封后之事绝不可能更改,而且,苏相和周夫人早就知道今上有这个意思,并且极力促成,只将她一人瞒在鼓里。   被至亲之人欺瞒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于是苏卿言赌气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周夫人几次来登门,循循善诱地劝说,苏卿言却始终一副爱谁谁的模样,既不搭理,也不回应,周夫人气得不行,却拿她一点辙都没有。   苏相扶着桌案坐下,瞅见女儿这副模样,长长叹了口气道:“别人求都求不到的荣宠,轻松砸到你身上,怎么就别扭成这样。”   苏卿言轻哼一声,回道:“爹,您难道一点儿不觉得别扭吗?两个女儿,嫁给同一位夫婿,就算是天子又如何?还不是乱了辈分。”   苏相一挑眉:“有什么好别扭的,你和小叶都是我的女儿,谁当了皇后,都是苏氏的荣耀。再说你进了宫后,肯定能和太子好好相处,今上多宠爱你,就会多宠爱太子。爹也不用日日发愁,怕其他人封了后,太子会被夺走东宫之位。”   苏卿言的眼神落寞下来,喃喃道:“您只想到苏氏,想到太子,就从没想过女儿的感受吗?这么多年来,我都当陛下是姐夫是君主,我尊他敬他,却绝不可能生出任何男女之情。况且,我曾亲眼见过姐姐与陛下是如何的恩爱甜蜜,现在,您却让我去取代姐姐的位子,女儿实在不知,日后对着陛下,对着太子,究竟该如何自处呢?”   苏相将放在桌上的手指屈起,沉吟半晌,神情渐渐严肃起来道:“嫣嫣你听着,苏氏一族经历两朝,之所以能做到长盛不衰,全靠着一代代苏氏子弟在朝野、在疆场努力经营。可自古氏族门阀,衰败只在一夕之间。你是苏氏的嫡女,从小享受苏氏给你带来名声和富贵,就没有资格说你不想做。苏家需要这个后位,也需要太子尽快稳固权势,为你弟弟、为族中子弟铺一条路。嫣嫣,你姐姐没能完成的事,现在交到你手上,可不能让爹爹失望啊。”   苏卿言一直垂眸听着,突然想到姐姐出嫁前夜,自己硬赖在她的床上过了一晚。姐妹俩抱着聊到半夜,彼此都为将至的离别而唏嘘不舍。   那时她才刚十岁,对许多事都不太懂,枕着姐姐又软又香的手臂,转着圆溜溜的眸子问:“姐姐,你喜欢太子吗?”   姐姐一怔,随后笑了起来道:“谁教你这些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嫣嫣,你只要知道,姐姐就要做太子妃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和小弟,也不敢欺负咱们苏家了。”   她还记得,叠叠帷帐,遥遥烛火,映衬着姐姐的脸,是那样的骄傲又明亮。   也许生为苏家的女儿,锦衣玉食的高门嫡女,这便是她们必须要踏上的一条路,她已经偷懒了这么些年,说起来还算赚了。   于是苏卿言坐直身子,将所有的厌恶与不甘,还有那个被描摹出形状的状元夫人梦,全部埋进心里,垂着手臂,用难得认真的语气回道:“爹爹,我知道了。”   承元五年,六月初六,连进宫一趟都嫌太累的苏家二姑娘,终于在礼官的引导下,完成了繁琐的封后大典。   当她坐进懿和宫里的龙凤喜床上,只觉得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鎏金的凤冠足足有一斤重,压得脖子连带背脊全泛着酸痛,偏偏她还不敢乱动,更别提靠着或躺着。   懒惯了的苏卿言,根本半点也不敢松懈,只能规规矩矩,手压着厚重的礼服裙裾,将全身的弦绷得笔直,连呼吸都不敢过重,怕把面前的盖头给吹掉了。   这一切,全因她那位前皇帝姐夫,刚拜过堂祭过天的夫婿,正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掀开盖头,黑眸里蓄满了深情,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盛妆过的眉眼上。   苏卿言垂着眸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可交缠在一处的手指,彻底暴露了她的紧张。这时,她听见今上轻笑了声,靠过来道:“朕觉得,你还是平时那样比较好看。”   苏卿言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回应,又听皇帝在她耳边叹息着道:“你总是如此,难道朕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可怕吗?”   可怕倒不可怕,就是……也不怎么可爱……   苏卿言把这句话给咽进喉咙,总算想起件事来,抬起头问道:“陛下,我们是不是该喝酒了”   靖帝微微怔住,随后摇头笑着道:“好,那咱们就去喝合卺酒吧。”   苏卿言心头雀跃,等喝完了合卺酒,就算的上礼毕,她应该就能把这沉得要死的凤冠给摘了吧。再这么戴下去,她这细脖子迟早得被压断。   她怀抱着这样的祈愿,跟随靖帝走到案几旁,迫不及待想完成最后一道仪式。   于是,今上姿态潇洒地端起酒杯,擦着皇后的袍袖绕过去,还未顾得上说一句缠绵的誓词,皇后就一仰脖,直接把酒给干了。 第5章   今上挑起眉,还没出口的话无辜被截断,只得也跟着一饮而尽。   他怕苏卿言的手举得太久会酸,体贴地将手腕抽回,目光顺道落进那只进铜杯里,铜壁上竟是光光溜溜、一滴不剩。   再看对面的皇后,神态自若、眼波澄明,脸颊上连一丝红都不见。这倒是出乎今上的意料,道:“想不到,你看着娇娇弱弱的,倒是挺能喝酒。”   苏卿言心说:我看着娇弱,实际也挺娇弱啊,再不把凤冠摘下,脖子就快要断了。   可贵女所习得的修养,让她根本不敢抱怨,只低头按了下酸痛的脖子,恭敬答今上的话:“臣……妾,其实也不大会,平时喝的少,也不知能喝多少。”   她这话其实也不是谦虚,因为在府里很少有机会沾酒,可她从未喝醉过,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究竟有多少。   今上不过调侃一句,也无谓在这些事上计较,瞥见她从脖颈上拿下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走过去,微微倾身,替她将凤冠取下,柔声道:“戴了一天,很累吧。”   总算摘了头上沉甸甸一块枷锁,苏卿言感动的想哭,简直想为温柔又体贴的皇帝姐夫大唱赞歌。   不对,他已经不再是她姐夫了……今晚还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这念头让她好不容易雀跃的心又黯淡下来,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尖下巴垂得低低,手指攀着龙凤对襟,内心忐忑难安。   靖帝将她的所有转变都看在眼里,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问:“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朕?”   苏卿言怔了怔,为这话感到受宠若惊。皇帝降旨封后,简直算是太大的荣宠,在外人看来,只需痛哭流涕地接旨就是,哪有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可既然今上愿意尊重她的意思,苏卿言咬着唇,鼓了鼓勇气,总算问出盘桓已久的疑问:“陛下为什么要娶我呢?”   今上笑了笑,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一开始,是因为弘儿喜欢你,总爱和你玩,朕每次见你们相处,就觉得,如果让你做了他的母后,弘儿一定会很开心。”   苏卿言的脸都僵了,在心里把那害她如此的小胖子狠狠骂了顿,然后又听今上继续道:“后来,朕发现你好像同别人都不太一样。人人都当进宫是能登顶的天梯,争着取巧,争着表现,只有你好像领了件苦差,背着人时,就想着法子偷懒或偷溜,于是朕就想着,若是让你日日呆在宫里,一定十分有趣。”   苏卿言听得欲哭无泪:皇上,您这是在用封后逗着我玩吗?   她并不知道今上其实还藏了件事:那一日,她和一群贵女命妇们,被领着去太后宫里请安。那时太后正在佛堂礼佛,一群贵女们规矩地站在坤宁宫外等候。   那天烈日当空,靖帝走到宫外时,正好看见人群里的苏卿言,因被大太阳晒着,漂亮的脸蛋写满愁苦,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却左右转动。见无人注意到她,便提着裙摆,蹑着脚,小步小步地往旁边挪,直到挪到有头顶树荫的地方,然后偷偷吐出口气,笑得满脸窃喜,像只好不容易找到舒服巢穴的小狐狸。   那时他突然有个念头:这样的姑娘,要给就得给她最好的,就适合放在手心好好疼爱。所以他从未想过给她封个什么嫔妃,而是直接许了她后位。   而现在,那娇憨可爱的姑娘就坐在他面前,纤细的脖颈弯成动人的曲线,耳廓旁有细汗沁出,印出淡淡的红潮。今晚后,她就会是后宫最尊贵的人,靖帝心头涌起些满足,转头看了眼更漏,似乎随口道:“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苏卿言刚放下的一颗心,陡然又提到嗓子眼,她心里的坎儿过不去,根本想象不出该怎么熬过这个洞房花烛夜,这时,她能感觉到今上的呼吸又靠近一些,声音轻柔:“这么厚重的礼服,你一直穿得不觉得难受吗?”   岂止是难受,她被捂得又热又闷,连里衣都快被汗湿透。可就算打死苏二小姐,她也做不出在前姐夫面前更衣的行为,干脆阖上眼装头晕,以慷慨就义的心情,手足摆成个大字,往喜被上仰头一倒,心说:只能委屈陛下了,要动手您就自己来吧。   靖帝被她这模样给逗乐了,正想俯身和她再说什么,突然露出警惕的神情,因为听见自苏卿言身下,那叠厚厚的床被里,传来一声闷哼。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苏卿言,连滚带爬地翻过身,发现自己刚才倒下的地方,竟鼓起一个小鼓包,然后那鼓包往前蠕动,直至小小的圆脑袋顶着大红喜被钻出来,太子眯着一双惺忪的眼,揉着脑袋抱怨:“姨姨,你刚才砸到我了!”   苏卿言和靖帝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懵,最后靖帝板起脸,拎着太子的衣领拽出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被父皇难得露出的威严给吓到,害怕的缩着脖子,声音都带了哭腔:“儿臣听她们说,姨姨今天会在这儿就寝,便悄悄跑进来等着,谁知等得太久,二臣觉得困了,看那床铺挺舒服的,我就钻进去睡了。”   苏卿言听得啼笑皆非,这小胖子还挺会享受,那是给帝后洞房准备的喜被铺盖,高床暖枕,当然足够舒服。   靖帝摇着头皱眉,脸色越发沉下来道:“你宫里的人呢,怎么让你溜出来的,快回去睡觉,否则,莫怪父皇责罚你。”   可苏卿言瞅着太子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这小胖子害她不浅,现在不用待到何时。   于是一把拽住正要溜走的太子,按进怀里,一脸关切道:“陛下,您看太子这模样,只怕是被吓着了,万一回去做噩梦怎么办。要不,今晚就让他睡在这里吧。”   今上没有回话,只是深深看着她,看的苏卿言有点心虚,把怀里挣扎的太子按得更死,低头笑得一脸温柔问:“是吧,殿下?”   太子十分无辜,他根本没被吓着啊,可抬眸看见姨姨的表情,好像十分期待他能留下来,记忆里,她可从来没对自己这么温柔过,于是太子感动不已,捧着脸猛点头,又冲着靖帝可怜兮兮地问:“父皇,我能留下来吗?”   靖帝似乎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摇头,将太子打横抱起放在中间,转头对苏卿言小声道:“放心,朕不会逼迫你,会等你准备好。”   苏卿言被识破心思,莫名有些羞愧,忙借着哄太子睡觉来掩饰,于是这个新婚之夜,就在熊孩子的鼾声里平安度过。   幸而今上是位重诺之人,哪怕太子已经睡得鼻息沉沉,他也仍是规矩躺着,阖着双目,仿佛已经睡着。苏卿言朝那边鬼祟地瞅了几次,确信今上是真睡了,才总算敢解下衣带,将自己从那繁重的礼服里解脱出来。   躺进熏了苏合香的被子里,苏卿言想着这一日所受的罪,涌上些委屈和鼻酸,很快又感慨起来:今上真是位磊落的君子,明明坐着九五至尊之位,却还能如此和善温柔,若不是因为有姐姐在前,他真是位世间难求的好夫婿。   可她一闭上眼,便能想起姐姐的容貌,想起他们并肩而处的时光,这让她觉得,自己生出哪怕一点遐思都是罪恶,对于今上,她注定只能尊敬,却绝不可能生出任何爱慕。   可若是这样,往后宫里的日子就太难熬了……苏卿言重重叹了口气,翻身望着太子熟睡的脸,实在没忍住,在那嫩嫩的小肥脸上轻揪了把,在心里感叹:“若我也能如你这般睡得没心没肺,该有多好。”   第二日清晨,因太后已经薨逝,苏卿言并不需要去永寿宫敬茶请安,可她也一点不轻松,因为后宫的嫔妃们,一大早就恭敬地等在坤和殿外,等着向皇后请安。   可她们哪里知道,皇后根本不想让人来请安,她昨晚睡得很不安稳,只想能好好补个眠。但她已经不是相府里那个能随意偷懒的二姑娘了,如今坐上了六宫之首,这样的念头,到底也只能想想而已,   靖帝作为一位勤勉的君主,并无意招远后宫,只为了制衡前朝的势力,封了萧贵妃和两位昭仪而已。   于是苏卿言顶着眼下重重的乌青,强撑着眼皮,受了三位嫔妃的叩拜。她虽然脑袋还不太清醒,却第一眼就认出,那位笑容亲切的明丽女子,就是代皇后执掌后宫多年的萧贵妃。   她极力用清雅的妆容掩饰,打扮的也极为低调,却还是能从举手投足中看出,那份常居高位的倨傲与张扬。   而萧贵妃也在偷偷打量着这位皇后,看着看着,一颗心便渐渐沉了下来。   自打封后的风声传出,她根本来不及自怨自艾,赶忙派人把苏卿言给查了个彻底。听闻这位相府的二姑娘从不爱抛头露面,除了偶尔进宫便是呆在府里,为人十分懒散,从未听过她出什么风头。   她原本寻思着,这样性子的人,能当上皇后全靠姐姐的庇荫,除开太子亲姨这重身份,其实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小姑娘,应该不是太难对付。   可今日见了面,萧贵妃突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先不说那副今女人都移不开目光的模样,光她们说了这么许多话,皇后却是喜怒不显,凤眸始终微眯着,眼峰朝这边一扫,就令萧贵妃倏地凛起心神。   看来这位皇后,心思是深不见底啊。   苏卿言哪知她心中百转千回,她没表情,是因为根本没把那些恭维听进去。想着自己总得回上几句,于是朝萧贵妃微微一笑,道:“听闻贵妃打理后宫多年,将尚宫局管的井井有条,实在令本宫敬佩。”   萧贵妃只觉得一阵晕眩,恨不得将那给她传消息的内侍杖打几百大板,说什么性格懒散,不出风头,这下可好,一句话就要除她的权柄,懒散个屁啊…… 第6章   萧贵妃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原本打算今日先扮猪吃老虎,探一探这位皇后的深浅,谁知发觉对面坐着这位,竟是比她更擅长此道。   描画精致的眼里眸光微闪,萧贵妃将涂了蔻丹的手指往桌上一搭,堆了笑道:“皇后娘娘不提,臣妾倒差点忘了。此前娘娘未进宫,全仗着陛下信任,将后宫诸事交于臣妾代管。如今六宫已有正位,臣妾自然不敢再李代桃僵,今日便将印章和账目悉数交出,还请娘娘与臣妾当面验对,若有什么错处,臣妾也好当面解释一二。”   她说完便招手让宫女递上印章和卷宗,面上一派恭敬,心里却颇有些自得。   萧贵妃操持后宫多年,怎会不知后宫账目繁杂,其间还不知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哪怕是两位昭仪现在上手,也不见得能尽数理顺,何况是在相府娇生惯养的小姐。   她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后对账,就是想让她懂得知难而退:急着收回宫权,先得弄清自己的斤两。   果然,她看见皇后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似乎颇有些头疼,萧贵妃越发得意起来,努力控制嘴角的弧度,手掌在裙裾上掸了掸,满心等着皇后权衡利弊后无奈推拒。   谁知苏卿言只沉默了一瞬,便用轻松的口吻道:“多谢贵妃了,这账目就暂且留下,本宫日后再看。”   其实,苏卿言是一瞥见这厚厚的卷宗就头晕,什么都懒得想,先放着再说吧。   萧贵妃的嘴角有点儿僵,忙倾身道:“皇后若不当面验对,如何知这账目没有错漏?”   苏卿言一脸诚恳:“贵妃多年来打理后宫,尽职又勤勉,本宫怎么能不信你呢。”   萧贵妃一口老血哽在喉间,眼睁睁看皇后让内侍把印章和卷宗收起,再冲她露出感激的微笑。   所以,她这是稀里糊涂就把宫权给交出去了。   萧贵妃越想越觉得憋屈,一时间连仪态都顾不上,手腕抬起揉了揉额角,再笑都显得像哭。   自今上登基以来,后宫便交由她一人掌管,大到嫔妃女官,小到太监宫女,各个都得听她调遣,虽是劳心劳力,但这权势的滋味沾上便再难戒除。   谁知皇后才第一天进宫,她就踩空跌了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还在皇后口里落得个勤勉之名,像个为主子忙活的太监总管似的,怎么听怎么讽刺。   旁边看完这幕大戏的两位昭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皇后,可真是个厉害角色。   而厉害的皇后本人,正对着骤然凉下的气氛,懒懒喝了口茶,暗自寻思着:她们好像都没话说了,这场觐见也该结束了吧。   这时,只听殿外有内侍高声唱喝:“陛下驾到。”   诸妃精神立即一肃,靖帝平日不爱召嫔妃侍寝,她们见到今上的机会并不多,这时纷纷摆出最优雅的姿态,盼着恭迎圣驾。   萧贵妃正是委屈时,一见那抹绣着龙纹的袍角越过门槛,便赶忙站起上前,娇娇怯怯地行礼问安,刚想开口含沙射影地告个状,靖帝就冲她笑着点头,然后便径直越过她坐在皇后身边,道:“昨日才举行的封后大典,今日果然就有喜事传来。”   萧贵妃将张大的口阖上,又绕回靖帝面前,锲而不舍地找存在感:“不知陛下有何喜事?”   靖帝仍是看着苏卿言道:“西南战事终于平定。魏钧居功至伟,正领兵赶回京城。”   苏卿言一听见魏将军的名字就打个哆嗦,可她明白今上一直记挂着西南战局,如今战乱平定,可算是件大好事,于是举起茶盏递过去道:“恭喜陛下,总算去除块心病。”   靖帝笑容温柔,边望着她边接过那杯茶道:“今晚宫中设宴,得让群臣们知道,朕的皇后是如何为大越带来福兆。”   当诸妃走出坤和宫的时候,萧贵妃仪态绰约走在最前,瞥见两位昭仪神情恹恹,压着声提醒道:“刚从皇后宫里出来,都给我精神着点儿,省的让人传了闲话进去。”   那两位昭仪平日都以她马首是瞻,当贵妃封后不过是早晚之事,各种殷勤讨好,谁知凭空杀出个皇后来,今日又在坤和宫吃了憋,自然是升起同仇敌忾的心,孙昭仪上前一步,在贵妃耳边小声道:“魏将军还未回城就急着办宫宴庆祝,看来陛下为了皇后,可谓是用尽心思啊。”   萧贵妃的指甲陷进帕子里,眼眸间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她岂能不知,那苏家二姑娘素有“祸水”之名,当初封后时,也有不怕死御史上书,担心皇帝娶了苏氏女会致宫闱祸乱。所以今上才借这事做文章,大张旗鼓为她洗清污名。天子如此维护,往后谁还敢再议论皇后分毫。   宫墙外不知何时飞来几只寒鸦,叫得诸妃心下凄凉,在宫里这么多年,今上从未专宠过谁,倒也显不出冷落来,可见他对皇后如此用心,还有方才他看向皇后时的目光,她们才终于明白,究竟陛下在心系一人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萧贵妃她曾在东宫呆过,见过那位早逝的太子妃,那时陛下也是如此,除了苏氏女,眼里再无他人。当时输给了苏卿叶,如今又输给了她的妹妹,简直阴魂不散,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她看了眼四周走动的宫人,用眼锋示意孙昭仪莫要多言,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仰起头,对着琉璃瓦上映出的旭旭霞光,竟生出日暮西山的凄凉之意。   与此同时,坤和宫里苏卿言也在暗自神伤:好不容易打发了嫔妃,晚上又有宫宴,当皇后怎么就这么累,一天天的没个停啊。   可她还是打起精神,陪靖帝撑完了整场宫宴。苏相自然也在赴宴之列,他满面红光,被王公大臣围着敬酒,掩不住的荣耀与自得,苏卿言坐在凤椅上远远观看,心想着:这样也好,至少苏氏除了她,从此都能顺心如意吧。   待宫宴结束,她陪着微醺的靖帝回宫后,发现宫人们都已经识趣地退到殿外,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小胖子太子的影子,再看旁边笑意盈盈的靖帝,便觉得自己如一块被架上案板的白鱼,早晚得挨这一刀。   今上见她立即耷拉下眉眼,像只落入虎爪的小猫,心下生出些怜惜,便领着她走到案几旁道:“刚才还未喝尽兴,你再陪朕喝几杯,聊聊天。”   苏卿言明白,今上这是怕她太紧张,想待会儿借着酒意,办事总会轻松些。然后她又暗自觉得好笑,若是苏相知道她当了皇后还用办事这种粗俗的字眼,指不定会怎么教训她呢。   靖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嘴角轻勾,凤眸往上扬,道不尽的俏丽灵动,不由倾身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来替朕斟酒吧。”   苏卿言忍住要把手缩回的冲动,低眉顺目地,将今上和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然后,她抱着要灌醉自己的心态,仰头直接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   靖帝原本打算轻酌慢饮,一看皇后摆出这种架势,觉得自己不能示弱,便也把酒全干尽,然后低头按了按额角道:“朕明白,你在介意什么。朕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但你只需知道,朕对你姐姐,和对你是不同的。”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姐姐在世的时候,朕对她从未有过贰心,也盼着能与她举案齐眉,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朕这些年都未立后,也全是为了她。如今她已经走了六年,本朝可从未有例律写明,朕不能对她的妹妹再动心。”   他最后这句话,已经几乎算是在表白,苏卿言垂着眸子,将冰凉的酒液往喉咙里灌,今上这番情义她不可谓感动,可她所向往的,是一生一世,只一人携手的挚情,真正的情深不渝,哪怕是生死也不能让其消磨。可对于她不想成为谁的替代,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靖帝见她不语,只是一杯杯饮酒,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心结,他需得多用些时间,才能慢慢解开。可她这酒,是不是也喝的太快了点儿……   苏卿言也觉得奇怪,为何她喝了这么多杯,竟是一点醉意都没,而今上陪她多喝了几杯,已经显出醉态,手撑在额边同她闲聊,说到魏钧即将回京的事,顺带着控诉他在朝中的许多嚣张行径,令今上颇为头疼。   苏卿言听着听着便发觉,今上对手握重兵的魏将军也是十分忌惮,只是大越自武力一向羸弱,这些年全靠魏钧才能平外乱、定西南,靖帝是位明君,为了天下百姓的太平安乐,宁愿对魏钧步步忍让,让他坐稳权臣之位。   她对这位君主生出敬佩,想斟酒再敬他一杯,可手指刚挨着杯沿,就听旁边“咚”的一声闷响,再看今上竟已经趴在案上醉倒过去。   苏卿言眨了眨眼,瞅着手里的酒液,还是没想明白:不是要灌醉自己好办事嘛,怎么他倒醉了。   第二天,今上在宿醉中醒来,揉着额角还在发晕,就看见皇后早已打扮齐整,为他端了杯茶过来关切地问:“陛下可要叫人进来更衣。”   靖帝盯着她澄亮的眼眸,对昨晚的昏招颇有些挫败,接过茶正要说什么,突然听闻羽林卫指挥使在外慌张地求见,连忙穿好外衣站起,让内侍传他进来。   苏卿言刚把茶盏放下,就看见那指挥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伏地而跪,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岐王谋反,叛军已经杀到东直门了。” 第7章   坤和宫里,苏卿言手扶着额角歪靠在椅上,偷偷用脚尖一下下踢着案几脚,试图平息心头的烦乱。   宫门外杀声一片,顺着朱墙青瓦一路溜进殿上,可都不及三位嫔妃不间断的“嘤嘤嘤”声,如伏线千里,绵延不绝,鞭子似地一下下抽着苏卿言的脑袋瓜子。   于是她深吸口气,手扶在椅把上,高声道:“都别哭了,事到如今,光哭又有何用处呢?”   这是她第一次摆出皇后的威仪训斥人,实在是因为被吵得头痛欲裂,耳膜里全挤满了嗡嗡声。   萧贵妃将帕子放下,用红肿的眼瞥向她,怀里的明珠公主已经累得睡着,这种生死关头,也懒得再去虚与委蛇,哑着声讽刺:“叛军围城,陛下生死未卜,皇后还能冷静若此,实在令臣妾敬佩。”   其实苏卿言哪能冷静,她也害怕,甚至怕得想直接钻到柜子里躲着。可靖帝离开时曾对她叮嘱,他马上出去指挥禁军对抗岐王的叛军,而后宫和太子便全交给她来看顾。在太后的永寿宫后殿,建有一处密室,若是叛军一路杀进宫来,便带着太子、公主和三位嫔妃到那里躲避,先保得性命再说。   苏卿言那时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扯住今上的衣袖问道:“外面形势危急,陛下不同我们一起躲避吗?”   接下来的一幕,她只怕永远都不会忘记。今上温柔地拍了怕她的手背,面色却是无比的坚毅傲然,他说他是皇城的主人,有责任保护宫城和百姓的安危。哪怕明知是死战,身为君主,也绝不能有任何退怯。   向来偷懒散漫的苏卿言,为君主在绝境里仍怀有的铮铮骨血而震撼。自那刻后,她就算再害怕再想哭,也咬牙绝不让自己哭出来。靖帝离开后,她便让留守的一队侍卫牢牢守住宫门,再带着几位嫔妃在殿里等候。   可最后等到的,却是靖帝在领兵对抗叛军时不知所踪,岐王所率的叛军只需突破最后一道乾元门,就能直入内廷,改朝换代的噩耗。   更雪上加霜的是,被派去太子宫里接他的侍卫回报,太子竟然不在宫里,宫里的宫女嬷嬷乱糟糟四处乱撞,却没人知道太子跑去了何方。   这消息对苏卿言如同当头一棒,今上曾特地交代过,太子是册封的储君,若他回不来,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太子的性性命,这样他才有机会光.复正统,而岐王永远洗不脱逆国篡位之名。   可这要紧的关头,太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苏卿言吓得手心全是热汗,努力镇定下来,又多派了几名侍卫出去,且下了死令:哪怕搜遍所有宫殿,也必须把太子给找回来!   她心里装着这些事,再听萧贵妃的冷嘲热讽,就跟蚊子叫似的,根本无关痛痒,刚才也不过想让她们省些力气而已,于是只挥了挥手道:“贵妃若是觉得哭能将陛下哭回来,便随意好了。”   萧贵妃被这蔑视的态度气到,偏不敢再还嘴,只瞪圆了眼跺脚,不想却惊醒了怀里刚睡着的公主,粉嘟嘟的小嘴咧开,再次哭得撕心裂肺……   小女娃的啼哭极具感染力,一时间,殿内又是凄风惨雨、哭声一片,苏卿言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中凄然又绝望,十分想跟着大哭一场。   这时,派去搜寻太子的侍卫领着位嬷嬷进来,说这嬷嬷看见太子溜出了乾元门,她想追但是没追上,赶紧来向皇后禀报。   苏卿言倏地站起,然后腿脚一阵发软,差点儿栽倒在地上,强撑起心神走到那嬷嬷面前,急切地弯腰问道:“你确定看清了,太子出了乾元门?”   嬷嬷伏在地上痛哭道:“是老奴无能,没能拦住太子,还请皇后降罪。”   苏卿言听得万念俱灰,朝后猛退两步,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全身如同被冰水浸泡,冷得指尖都在发颤。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给整个宫的奴婢降罪又有何用……   这时,留守在皇后身边的侍卫长上前一步,小声劝道:“皇后,岐王已经快要攻破乾元门了,请随微臣进永寿宫躲避。”   苏卿言抓着衣襟阖上双目,顷刻后,她终于做出决定,吩咐一名宫女去拿出印章和卷宗,亲自交到哭得萧贵妃手里道:“若大越能熬过这一劫,本宫又……烦请贵妃继续代管后宫。”   萧贵妃瞪着一双泪目,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一种试炼,可她很快听见皇后交代侍卫长带着她们到永寿宫躲避,自己却转身进了内殿。   苏卿言换了身宫女的装扮,又在脸上做了些伪装,然后,带着侍卫长挑选出的两名精卫,往乾元门外去寻找太子。   几人抄条小路往外走,一名侍卫见她牙关紧咬,嘴角都在发颤,明显是在强忍恐惧,于是咬牙跪下劝道:“皇后凤体为重,请相信微臣,我们必定竭尽全力将太子救回来!”   苏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皇城都这模样了,她还有什么凤体可顾的。今上既然将太子的安危交给她,她实在没法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放任太子生死未卜。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活生生的太子给带回来!   可真正出了乾元门外,苏卿言才明白什么叫人间炼狱,满地都是尸体,散发着腥味的血流进砖缝里,如一条条可怖的红色长虫,蜿蜒地爬满曾经象征着皇权尊严的宫道。   她走了几步,小腹内实在翻江倒海,便扶着宫墙大口呕吐起来,侍卫忙又劝道:“皇后还是回去吧。”   苏卿言说不出话,只是按着胸口猛摆手,然后用帕子擦了嘴角,再不敢表露出一丝虚弱,跟在侍卫身后小心地朝外走。   幸而那两名侍卫对宫里的路线十分熟悉,带着她左弯右绕,避开了正在城门前交锋的两路大军。走过一片矮树时,苏卿言突然想起,太子曾经拉她在这里玩过捉迷藏,可那时她根本懒得费心思找,最后还是宫女把太子给叫出来的。   于是她猛然止住步子,压着声对那两名侍卫道:“就是这里,就在这里找!”   几人不敢大喊,怕引来那边的叛军,猫着腰,在树丛里边叫着太子的名字边搜寻。苏卿言小声喊着太子,突然发现前面的树丛有些动静,激动地往前再跑几步,只见圆滚滚的人影飞快冲出跳起,无尾熊一般挂在她身上,然后以惊天动地的气魄大哭起来!   苏卿言被太子的胖身子压得差点栽倒,可这是她第一次没嫌弃小胖子太沉,而是紧紧抱住他,边笑边骂,渐渐泣不成声。   这时,突然草丛那头传来说话声,两名侍卫面色凝重地听了顷刻,忙对苏卿言道:“岐王的人过来了,皇后赶快带着太子往回跑,我们拖住他们。”   苏卿言忙对还在痛哭的太子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他往前跑几步,突然又转头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两名侍卫一怔,随后郑重报出自己的名字,再对皇后一拜,抬头时眼眶里竟含了泪意。   苏卿言不敢耽搁,带着太子拼命往回跑,谁知偏偏就在半中腰,撞见一队往城门口押送俘虏的叛军,眼看没法再躲闪,若是被他们发现,太子必定会没命。于是苏卿言把心一横,将太子的外衣脱下,往自己怀里一包,混进了那一大群被掳走作为人质的太监宫女里。   乾元门外,岐王已经占尽胜局,禁卫军死伤大半,只剩最后的残部还在拼命死守。   岐王坐在马上高高扬起下巴,冲对面的禁卫军喊道:“今上气数已尽,你们再顽抗也是无用,不如早日归顺,日后本王登基,绝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禁卫统领“呸”的一声,朝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大喊道:“大越将士,宁愿忠骨埋土,也绝不与逆贼为伍。”   岐王面上闪过丝阴冷,挥起佩刀朝旁边喊道:“给我全杀光,本王要踏着他们的尸体进宫!”   听见那一头杀声震天,苏卿言牙根都在发颤,瞥见这边的叛军首领开始往俘虏中间走,忙从地上抓了把土,抹在太子和自己脸上,求神拜佛盼他莫要走过来。   幸好那人只停在人群前,高声道:“有谁知道皇帝的下落,赶紧过来能换条生路,不然……待会就跟着他们一起死。”   这话一出,旁边的哭声更响了,可苏卿言却低头欣喜地想到:如此说来,他们并没有捉住今上。   可好景不长,那首领边说边往里走,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面前。偏这时,被她包在衣服里的太子不断发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引得首领脚步一顿,转头朝这边寻来……   苏卿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正绝望地准备站出护住太子,突然听见身后宫道上传来重重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那首领忙回头去看,只见宫道上的沙土被马蹄掀起漫天黄雾,一名勤王兵边策马往这边疾驰,边撕心裂肺地喊道:“王爷,魏钧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他的背心就被一枪穿透,瘫软着落下马背……   黄雾被精锐的铁蹄破开,魏钧策马当先,弯腰一把将□□抽出,对岐王笑了笑道:“大都督魏钧在此,王爷还是早些降了吧!”   他昂头坐在马上,一身铁甲染血,银枪被夕阳镀上金光,如天降的神祇,逆转整场战局,禁卫军满脸狂喜,高举起武器齐声呼喝:“魏将军……魏将军……”   那群被俘虏的宫人,眼看着要被从鬼门关救出来,都朝着魏钧的方向伏地大哭起来,连苏卿言也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跟着泪流满面。   可岐王眼看着就能御极登顶,哪能甘心放弃,偏偏魏钧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于是赔了个笑脸道:“魏将军,难道甘愿居于人下吗?不如你我一同进宫,共享这江山如何?”   魏钧眯起眼,随后朗声大笑起来道:“若我有意坐这江山,还轮得到王爷你来施舍吗?”   普天之下,这种掉脑袋的话,只有魏钧一人敢说,也只有他有这个底气说。   岐王面色狰狞,脖子上现出道道青筋,咬牙道:“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可他刚握紧刀柄,面前之人就身疾如电,顷刻间放倒挡在前方的兵士,岐王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闪过,脖子便一阵剧痛,然后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从马上摔下。   眼看着岐王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魏钧一枪斩杀,勤王军先是呆立,随后吓得心神俱裂,立即乱成一团散沙。魏钧面无表情,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污血,朝后下令:“所有叛军,杀无赦。”   苏卿言盯着他脸上的血,刚才的仰慕全吓回去了,忙捂住太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面前横尸遍野的惨剧。   可就在叛军全被平定,魏钧准备策马进宫时,太子突然从苏卿言怀里挣脱出来大喊:“魏将军,带我找父皇吧。”   苏卿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再想捂住太子的嘴已经太晚,魏钧已经听见,调转马头朝这边过来。   眼看那高大的身子来到他们面前,苏卿言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若魏钧有贰心,大可以冒认的罪名将太子就地斩杀,那一切就再没法挽回。   太子哭得满脸都是泥水,可魏钧还是通过那辨识度极高的圆肚子认出他,连忙下马去迎,谁知太子“嗷”的一声,直接哭厥过去。   苏卿言连忙向前扶住太子的身体,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嗓音冷傲:“你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苏卿言赶忙点头,她才不要毫无仪态地蹲在泥地上,还哭得满脸都是污水时被认作皇后,简直太丢脸了。   魏钧沉吟一番,将昏厥的太子从她怀里接过来,单手将他抛到肩上扛起,再翻身上马,高喊道:“送太子回宫。”   苏卿言抱着膝盖惊叹:魏将军果然天生神力,胖得跟猪似的小胖子,他这么抛起来跟小鸡仔似的。   无论如何,至少魏钧认了太子的身份,他应该暂时安全了,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又望着那骑在马上的背影想:“幸好这太子有一身肥肉,不然非得被那连铁甲都盖不住的肌肉给磕疼了不可。” 第8章   承元五年,岐王集结勤王军谋反,大越皇帝亲率御林军迎战,却在乾元门外不知所踪。   大都督魏钧带人搜寻半月未果,因国不可一日无君,便与群臣商议让太子早日继位。   可就宫里都在为太子的登基大典忙碌时,却有另一个传言在宫城内外不胫而走。   据说,皇后在闺中时,就曾引得两位士族子弟为她大打出手,曾被相士下过断言,说她是妲己、褒姒的命格,注定是红颜祸水,寻常人家娶了,轻则家宅难安,重则有抄家灭门之祸;若是入了宫廷,则会有祸国之危。   而靖帝封后才不过几日,就被叛军差点攻破城门篡位,今上至今生死未必,恰好应验了这个断言。   这话传来传去,渐渐歪到更离谱的方向:直说到这次岐王谋反,也是因为觊觎皇后的美貌,想要江山美人全收至囊中。   秋婵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将这些消息全念了一遍,又愤愤不平道:“他们还说,娘娘曾在乱军围城时,偷偷溜出乾元门外,就是为了与岐王相会,陛下失踪之事,也与娘娘脱不了干系。”   “究竟是谁这么歹毒,太子登基前传出这样的谣言,让娘娘在群臣面前如何自处。”小丫鬟气得一拳猛砸向桌案,吓得正靠在贵妃榻上吃枇杷的苏卿言一个激灵,拍着胸口道:“又不是那桌案传出去得,你砸它做什么。”   秋婵走过来,直接将整盘枇杷挪到一旁,满脸郑重道:“娘娘,这是传你通.奸又通敌啊,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苏卿言不舍地望着那水灵灵的枇杷,叹气道:“这种谣言,根本找不出根源来对质。我就算逮着每个人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若是下令禁止谈论,反而会让人家觉得心里有鬼,原本只信五分,这下便信了十分。”   她不满地皱起鼻头,道:“不过,有些瞎话也编的太过离谱,我出乾元门时那副容貌,岐王若是个睁眼瞎子,才能被我勾走,”   秋婵颇为无奈,拖长音道:“外面都快把您传成君弑夫的毒妃了,娘娘还有心思打趣这些。”   苏卿言明白她是担心自己,便换了副认真的神色道:“放心,我是怎样的人,别人不知,太子却知道的最清楚。等到太子登基后,九五至尊尚能敬我尊我,时间久了,谣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见秋蝉总算露出满意的表情,苏卿言忙把那盘心心念念的枇杷给拖回来,边吃边想:若那小胖子敢恩将仇报,她就把他被勤王军俘虏时,吓得了尿裤子的事给传遍朝野。   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因为太子年幼,许多事便落在了皇后的身上。苏卿言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短短半月就从皇后变成太后,或是伤感皇帝的离去,就被诸多杂事给挤得再无闲心。   六部的人,加上太常寺一波波往坤和宫里来,苏卿言只得打起精神觐见,内心像猫抓似的烦乱,表面却不能显露分毫。   苏二姑娘十几年来从未这么累过,到了晚上沐浴时都差点睡着,看得秋蝉无比心疼。   某次她被扶到床榻上时,迷迷糊糊拉着秋婵的胳膊道:“秋婵,当皇后可真累啊,咱们回相府好不好。”   秋婵急忙按了下她的唇,又让旁边的宫女全出去守着,然后抱着苏卿言的头枕在瓷枕上,叹息着道:“娘娘今日的地位,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宫里可有无数眼睛盯着您呢,哪怕再累再不甘愿,也万万不可在人前抱怨。”   苏卿言稍微清醒了点儿,翻了个身,用手臂枕着下巴,瞥见绕在枕上的根根青丝,唇角噙起个苦笑: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数,注定困在这华贵却又冰冷的深宫里,就此消磨一生。   等到第二日,坤和宫里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御史中丞谢云舟,承元二年的新科状元,因才学颇受靖帝赏识,在朝中又勤勉,短短四年就官至二品,这次岐王宫变时,他领着一群文臣在奉文殿待命,誓言若是城破,便拼死与勤王军一战,宁愿以死殉忠节。   是以这一战之后,他便在朝中攒下极高的声望,忠义之名传得京城皆知,而得知此事的苏卿言,只下了如是评语:是个会审时度势之人。   如今,这位风头正劲的中丞大人就站在她面前,墨色官服衬得眉目俊雅,宽袖一摆,便如青山间的竹柏,温润而凊逸。   苏卿言不由有些失神,心想着:这位谢大人,倒是与她心中描摹过的书生模样十分相似。   谢云舟行了礼后被皇后赐坐,然后便开门见山道:“微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件要事禀报。”   苏卿言见他面色凝重,便也凛起心神。然后才知,御史台里被偷偷递了一封密信,说有皇后在宫变时通敌的证据,还称这般失德败行之人,根本没资格成为太后,希望御史台能在大典后拟旨,由群臣决议,逼太子下令废掉皇后。   苏卿言听得啼笑皆非,故意问了句:“谢大人可看过那证据,真的信那些祸水通敌之言吗?”   谢云舟微微一笑:“微臣早闻得娘娘贤德之名,怎么会信这些无稽之言。何况太子视娘娘为亲母,若是逼他废母,岂不是有违纲常伦理,令外人所不齿。”   苏卿言心说:这人果然个聪明人,太子虽然年幼,可注定是要继承大统的,无论那信是真是假,若将这事摆上台面,必定会惹得新君怨恨,日后的仕途也就断了。   真是可惜了那背后暗害之人机关算尽,明白苏相向来和御史台政见不合,才故意将这样东西递给了御史台,想借他们来做文章扳倒皇后,谁知却被谢云舟反用来作为投靠苏氏的筹码。   那一边,谢云舟还在继续道:“那封密信和所谓证据微臣都一并来带,请皇后一定查证,究竟是谁在背后使这些阴损招数。”   苏卿言忙让旁边的女官接过,又与他客套寒暄了几句,只觉得他谈吐不俗,有着超脱年纪的沉稳气度。   待内侍将谢云舟送出殿外,苏卿言回到内殿,边让宫女替她揉肩,边感叹难怪谢云舟寒门出身,却能在短短几年就升至文官之首,光努力勤勉哪够,关键还得懂得识判时务,好风送我上青云。   然后她又哀怨地想着,全怪她在闺中时太懒,不然这么个活生生的理想夫婿人选,竟然被她给错过,真是太不甘心了。可这念头很快被她掩下,因为再过两日就是登基大典,她得去盯着小胖子太子,不能让他有所松懈,没空再为这些虚无的事去伤冬悲秋。   苏卿言被宫女领着进了东宫,一眼就撞见,太子正毫无仪态地趴在桌案上,眉眼耷拉着,抱着只又大又圆的苹果在啃。   她摇了摇头,走过去他身边坐下道:“殿下就要登基了,怎么还能如此懒散,之前让您背的那些,都背好了吗?”   她瞥见盘子里还剩一只苹果,红彤彤还挂着水珠,看起来十分诱人,顺手抄起来咬在口里,太子眼巴巴地瞅过去,撅起嘴道:“姨姨,那是最后一个苹果了。”   苏卿言瞪起眼:“不是早告诫过殿下,不能贪口腹之欲,如今殿下要登上帝位,更要懂得律己。还有,要记得叫我母后。”   太子欲哭无泪,缩着脖子道:“母后让典膳司精简伙食,儿臣吃不饱,全指着这苹果充饥了。”   苏卿言怔了怔,然后盯着手里的苹果莫名有些愧疚,再瞅一眼太子的圆肚子又狠下心肠道:“殿下登基后,要学的事还要更多,若这点苦都熬不住,还怎么做令天下臣服的君主。”   太子抱着头带着哭腔道:“姨姨,儿臣不想做皇帝,我害怕。”   他心头惊惧,话也说的语无伦次,苏卿言听得莫名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柔声道:“殿下,这世上之人,大都有惶恐、惊惧,却又不得不做的事。这是你父皇为你留下的江山,他如今不在,你便有责任看顾好它,做一位不逊色你父皇的明君。”   太子抬起头,用一双晶亮的眸子瞅着她,似乎隐有所感。   这时,只听见殿外有内侍高声喊道:“太子殿下,魏都督在外求见。” 第9章   “太子殿下,魏都督在外求见。”   听见这声通传,苏卿言一口苹果差点噎着,忙一下下拍着胸口,脸蛋涨得通红。   再抬头时,发现小胖子太子露出恐惧神情,将她的胳膊一抱,颤着声道:“母后,你说魏将军来做什么,儿臣……害怕。”   苏卿言见不得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斜瞪他一眼,揶揄道:“如今知道怕了,当初在乾元门外,殿下不是唤他唤得挺有底气嘛。”   太子扇着浓密的睫毛,怕被她笑话,才硬忍着住没哭出来。   那日他哭得厥过去,又被魏钧抗在肩上颠得七荤八素,等到再度睁眼时,迷糊地看见魏钧正将带血的铠甲扔到一边,似是听见这边的动静,眼锋往这边淡淡一扫,吓得太子嘴唇都开始发颤。   以往只听父皇说过,大越疆域全靠魏将军守护,今日他又如天神般出现,救下岌岌可危的宫城,太子对他满怀信赖,可没想到真正和他面对面时,竟是这般可怕。   要说魏将军五官也算是俊美,偏偏压不住周身的血腥味,尤其是眼角的那道刀疤,半寸长的浅褐色延伸到额角,对于武将来说,其实并不违和,相反为他添了刚毅的气魄。可太子日日在宫里见的都是阴柔脸孔,刚又受足了惊吓,乍然见到这么张脸,小心脏实在有点承受不住。   魏钧走到床边,见太子惊恐的圆眼里又噙满了泪,皱眉道:“殿下是大越男儿,国之储君,老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若按辈分来说,魏钧算是太子的表哥,再加上他征战杀场多年,这么教训他也没错,太子嘴一扁,硬将眼泪忍下去,委屈道:“父皇在哪里?孤……孤只想要父皇。”   见他怕得要命,还勉强想撑着太子的尊严,魏钧更是板起脸孔道:“陛下的下落,臣会竭尽全力去找,可若天不从人愿,殿下也得早做打算,承担需承担的后果。”   这话听起来太像一句威胁,再加上他伸出手臂去扶他时,那身剑拔弩张的肌肉,让太子回宫后连做了几天的噩梦。后来又听太监们偷偷议论,说魏钧如今有兵有权,陛下若回不来,太子还未成年,他想弑君夺位,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怜的太子,从此更加惶惶不可终日,这时听见魏钧突然求见,便缩起脖子怯怯道:“母后,他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苏卿言觉得自己如果是属耗子的,这小胖子一定是属耗子仔的,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能比自己还没出息。   没忍住伸手戳着他的脑袋道:“魏钧是统帅千军的人物,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堂而皇之冲进东宫来杀你。”乌黑的瞳仁滴溜溜一转,又故意吓他道:“殿下若再不传他上殿,魏将军发起火来,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了。”   太子吓得一个哆嗦,忙高声道:“快让魏将军进来。”   然后他仔细整理了会儿衣冠,再抬头时,发现身边只剩一个空瓷碟,姨姨早不知溜到何方。于是小胖子扯着衣角,愤愤地想着:“这什么母后,也太不仗义了!”   太子的座椅后有一处暖阁,与正殿只隔着一道垂帘,苏卿言选了个能观察外面形势,又不至于被发现的好位子,满意地啃了口苹果想:小胖子可别怪她无情,若是被魏钧认出她就是那日蹲在地上的宫女,日后在他面前,哪还有太后的脸面可言。   哎,能避一时就是一时吧……   她咬着苹果,手扒着垂帘往外一瞅,发现高大威武的魏将军,周身的桀骜与霸气,就差把“我要谋反”写在脸上了。   而且,他竟是带着佩刀进来的……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那边中气十足一声喊:“大都督魏钧,参见殿下。”   苏卿言被吓得一哆嗦,忘了口里还叼着的苹果,再想猫腰去捡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苹果从暖阁滚到正殿,再从台阶落下,正砸到魏钧的靴子上……   魏钧是久经沙场之人,一察觉那边有动静,手便按住了刀柄,待看清只是一只苹果时稍稍松了口气,可谁知那苹果锲而不舍地往这边滚,直到磕到他的靴面上才将将停住。   魏将军征战半生,未想到今日被一只苹果暗算到,微眯起眼,冲垂帘后冷冷喝道:“是谁?”   暖阁内外,全被一股浓重的杀气震慑到,太子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想着他该不会为了只苹果杀人吧,忙尖着嗓子喊了声:“母后,魏将军来了。”   魏钧有些讶异,他原本猜测后面会是某个心怀叵测的宫女,谁知竟是新封的皇后,于是他大刀阔斧地往前一站,等着见一见这位传闻里能以美貌祸乱宫廷的“妖后”。   苏卿言攥着衣襟满心悔恨,早知道还不如堂堂正正坐在前殿等他参拜呢,可事已至此,只得故意做出刚睡醒的慵懒模样,端起架子走出,在太子身边坐下,装作没事笑道:“本宫早听闻魏将军大名,方才在暖阁里小寐,未能及时相迎。”   魏钧也不戳破她,虚虚行了一礼,可抬眸看清她的容貌,竟是失态地呆愣在当场。   他不开口,太子与苏卿言心头惴惴,也不知该说什么,殿内气氛凝固,苏卿言被他盯得一阵不自在,心想这人就算再不顾君臣之别,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她,未免也太过冒犯了吧。   她那知魏钧心头正是惊涛拍岸,他如今已经二十有三,少年成名到权倾朝野,府里却无一名妻妾,长公主与魏老将军急得给他塞过不少贵女的画像,可只有他自己明白,除了因忙于四处征战,无暇娶妻,他心里还藏着个秘密。   他在十几岁时,曾持续地做过一个梦,梦里细节清晰,甚至还相互关联,而内容全关乎于一个女子。   梦里场景仿佛就在将军府,可又和他当时所处的有些不同。他与那女子时而携手低语,时而嬉闹调笑,更多的时候……却是在床笫缠绵。   他记得那女子的每一次娇吟,动情时脸上现出的媚色,还有一双皎皎玉臂,如何水蛇似的,滑腻腻地缠在自己腰.上、背上,或是……   那样销魂蚀骨的滋味,他怎么也没法忘记,由于梦中的细节太过真实,他也曾试图找过这样的女子,偏偏被依着画像送到府里来的女人,他一见就索然无味,根本提不出半点兴趣。   直到今日见了未来的太后,他却震惊的发现,她与自己记忆中那女子的容貌,至少有九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似梦里那般娇嗔可人,虽低眉顺眼坐在上首,却散发出一股心机深沉的妖气。   可他到底是久经历练之人,顷刻间,便掩下心头的惊疑,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皇后看起来有些面善,不知是否曾与臣有过一面之缘。”   苏卿言的脸有点僵,难怪方才这么看她,该不是想起乾元门前那一幕了吧,连忙瞪起无辜的眸子,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本宫从未讲过将军。”   魏钧淡淡收回目光,手指在膝上轻叩着道:“看来……是臣眼拙了。”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太子,这时终于决定找些存在感,挺直背脊,有板有眼地道:“不知魏都督今日来找孤王,所谓何事。”   魏钧朝他转过头:“再过两日,殿下就要举行继位大典,届时殿下便正式改年号称帝。臣与相国和六部大臣商议过,殿下还未到能独理朝政的年纪,需得有人从旁辅助。左相苏桓、御史中丞谢云舟和尚书府吴启,愿为殿下的辅政大臣,但大越国事纷杂,外有异族进犯,内有岐王余党还未尽除,光靠几位文臣辅助,只怕迟早还有大乱。臣身为兵马大都督,愿尽全力辅佐圣驾,但毕竟师出无名,还请殿下早日定夺。”   太子被这一连串听得发懵,苏卿言却是懂了,魏钧不甘只做个祁阳侯,屈居在六岁的皇帝之下,这是专程过来逼宫,想要太子登基后,为他封个摄政王的名号。   可太子很快转过弯了,看了眼魏钧腰间佩刀,摸了摸脖子没出息地问道:“那魏都督觉得,孤王该为你封个什么名号呢?”   苏卿言皱起眉,这是毫不抵抗,拱手将权柄让人啊,于是握起拳,放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声,提醒他失言。   魏钧脸上闪过丝寒意,眼峰扫到苏卿言身上,笑道:“皇后可是身体不适?”   苏卿言被这目光吓得颈后发麻,迫不得已又捂着唇多咳几声,谁知假戏成真,呛到口口水,扶着桌案脸憋得通红,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太子这时倒是灵光一现,忙走过去关切地拍着她的后背道:“母后方才就说受了风寒头疼,这下只怕是加重了,孤先陪母后去歇息,封号的事以后再议吧。”   魏钧冷眼旁观,然后站起掸了掸衣角道:“那臣就不多打扰了,今日之事,还请殿下早做定夺。”   眼看着他的背影转出殿外,太子重重松了口气,又一脸艳羡地问苏卿言:“母后,你说我何时能长成魏将军那般魁梧威风。”   苏卿言捏了捏他脸颊的肥肉,一脸嫌弃:“殿下先管住这张嘴再说吧。”   另一边,魏钧走出宫外,翻身上马,对旁边的副将道:“给我好好查查皇后的底细。”然后又扯了扯唇角道:“看来苏相这个女儿,只怕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可那一晚,威风凛凛的魏将军又做了个难以启齿的梦,这一次,那张脸被换成了皇后今日的模样,惊醒之后,他开始认真思索该讨一房媳妇儿了。 第10章   魏钧走后,苏卿言把又小胖子太子哄的练了两遍大典时的礼仪。   可怜的太子紧绷着神经应付完权臣,筋骨也不能放松,最后累得瘫软地趴在案几上,远远看上去,像一坨被甩在砧板上的五花肉。   苏卿言作为偷懒怕苦的前辈,对这一幕十分感同身受,难得没再嫌弃他,喊了宫女进了扶太子躺在床榻上歇息,太子把脸舒服地挨在枕上,嘴里还在迷糊地嘟囔着:“我不想登基,我想要父皇……”   他喊着喊着,紧闭的眼睫上便滑出颗泪珠,苏卿言坐在床沿,怜惜地摸着他的脸蛋想:再怎么盼着他早日坐稳帝位,太子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他们对他好像太过苛刻了点儿。   可那龙椅高高在上,一旦登顶,便享有无边的权力,但自古踏往龙椅的这条路,都是没法回头的。   往上,是耀目的帝王尊位,往下,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太子年幼便登基,不知多少人在旁虎视眈眈,如同守在肥肉旁的秃鹫,各个怀着诡谲难辨的心思,盼着在小皇帝手上拿到更多好处。   如果她没猜错,她的父亲也是其中一个。   苏相走进坤和宫时,苏卿言正在训斥尚服局的女官绣错了太子的冕服,言语间,已经颇有皇后的威严,他微微一笑,待那女官离开后,才撩袍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   这是宫变以来,他们父女俩初次见面,苏卿言虽然强忍着,眼眸间还是不自觉带了泪,但只能在离他几步处,低头喊了一声:“父亲。”   “你说魏钧想要做摄政王?”   苏相用杯盖轻磕着茶杯沿,轻轻朝热茶上吹出一口气,语气淡淡,似乎并不觉得出乎意料。   苏卿言点头道:“父亲觉得如何呢?”   苏相露出个苦笑,眼看左右无人,便抿了口茶,叹气道:“他魏钧就算想做皇帝,又有谁能奈何的了他。”   苏卿言想了想道:“可我觉得,魏钧既然愿意尊太子为君,到底是还顾及着名声,暂时不会有废君自立的念头。但他若做了摄政王……”   “摄政王的权力无异于皇帝,一旦他享受过这种滋味,往后太子成年独自理政后,他只怕再难将这权力拱手让出。”苏相沉吟着接口道。   苏卿言点了点头,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件事。其实她并不在乎他们如何明争暗斗,可她曾答应过靖帝,必须保护太子的安危。   此前听魏钧提到三位辅政大臣,她便觉出端倪,父亲苏桓和吏部尚书吴起在朝中各为派系,再加上个素有清流之名的谢云舟,这份辅政名单,必定是由三方制衡的结果。   若不是顾忌魏钧手上的兵权,他们是绝不愿将治国的权力分与他人,所以魏钧才会直接找上太子,想由他直接下旨封王。   可如果由辅政大臣一齐上书,这摄政王可就没那么容易封得成。   苏相将茶杯放下,已经明白女儿让自己进宫的用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去斡旋,不让太子为难。”   父女俩又寒暄了几句,说的都是些府里家人的琐事,苏卿言得知母亲的旧疾一直未再犯,弟弟的学业也被夫子肯定,心情转好了不少,等到苏相要离开时,她又生出些不舍的离愁,亲自将他送到宫门前,交代宫女递上她特地为母亲和弟弟准备的礼物。   苏相心疼地看着刚封后就守了新寡的女儿,这些日子,那些外面的流言他也多少听到一些。他知道以女儿向来散漫的性子,这段日子必定过得辛苦。   可宫里这地方,不知哪里就藏着谁的眼线,有些话不便说,只有如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卿卿,难为你了。”   两日后,太子对全国发出靖帝失踪的消息,然后登基继位为熹文帝,封靖帝为太上皇。左相苏桓、御史中丞谢云舟、吏部尚书吴启为顾命大臣,辅佐幼帝理政。大都督魏钧封为祁阳王,领辅国之位。   辅国虽也是辅佐幼帝统领军政,但到底不及摄政王,权势离皇帝不过一步之遥。新帝在念完封号后颇有些忐忑,生怕魏将军一个不满意,拔出刀来血溅当场。   若不是旁边围着群臣,他简直想把小胖身子缩进龙椅里躲着,幸而魏钧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跨步上前接了旨意,黑眸垂了半晌,终于启唇道:“谢陛下龙恩。”   小胖子皇帝将手缩回椅把上,大大松了口气。   在他御座之下,弓腰持笏的苏相也松了口气。   在他身后,满朝文武全松了口气。   而在朝堂上瞬间轻松下来的气氛里,只有还没把太后座椅坐热乎的苏卿言,紧张地连脚趾都出了汗。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魏钧在接旨时,似是不经意地,抬眸往她这边瞥了眼。   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宣告:他明白这一切是由她所为。于是可怜的太后脑海里迅速闪过红颜薄命之类的不详语句,她怯怯地摸了摸脖子,瞥见旁边瞬间得瑟起来的小胖子,愤愤想着:我若是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吧。   可她还没心疼自己几天,宫里就起了更大的波澜。   事情的起因是坤和宫里死了个宫女。因那宫女是贴身服侍苏卿言的,她派人查了几日,确定那宫女确实是自缢以后,便让人带她的亲人进宫来认尸,再拨了笔银子让他们回去好好安葬。   她原本以为这事就这样了了,谁知两日后,萧太妃竟领着这些年极少在宫里出现的长公主来了坤和宫。   按辈分来说,哪怕是苏卿言如今已贵为太后,也得尊长公主为长姐。是以,苏卿言虽然内心疑惑,仍是恭敬地请公主坐下。   长公主今年已经四十有余,却仍是云鬓娇容、顾盼神飞,哪怕与足足小她二十岁的萧太妃站在一处,无论模样还是姿态,竟是分毫也不输。   她轻抬手腕让宫女扶着入座,绣着金丝孔雀翎的宽袖滑下几寸,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雪白手腕,并着膝,眯起眼,周身散发着由皇家娇养而出的雍容与高傲。   苏卿言吩咐宫女奉茶,又扫了眼始终低头站在一旁的萧贵妃,对公主问道:“不知公主今日驾临坤和宫,究竟所谓何事呢?”   公主叹了口气,道:“按说本宫已成婚生子,本不应再管宫里的事。可母后走的早,后宫里出了事,也不便让大理寺或刑部插手,所以本宫只能勉为其难,回来主持个公道。”   苏卿言放在膝上的十指收紧,面上仍是笑着问:“本宫倒不知,后宫究竟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劳动公主大驾?”   公主眯起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本宫听闻,坤和宫正位德行有损,为掩盖丑行,不惜谋害人命,最后还草草将人安葬,惹得冤魂作祟,许多宫人都不得安宁。”她看见苏卿言骤然冷下的脸孔,突又笑着摸了摸鬓发道:“当然,这些无稽之谈本宫自然是不信的,可既然话已经传到我这里,今上初登基又年幼,还未到明辨忠奸的地步,身为他的亲姑姑,本宫自然有责任来查问一二。”   苏卿言沉着脸,看向从进宫后就未发一言的萧太妃,冷声道:“究竟是何人向公主冤告本宫,大可站出来与本宫对质。”   这时,有人自萧贵妃身后走出来,竟是贵妃宫里的一位嬷嬷。她缩着脖子跪下,被太后逼视的目光看得两股战战,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公主抬手道:“你不用怕,有本宫在这儿,谁也别想威胁到你。就将你之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吧。”   于是那嬷嬷颤颤巍巍地说起来:“太后身边的宫女秀儿是老奴的侄女。有一天,秀儿哭着来找我,说当日护着太后出乾元门的一名侍卫程峰,与她本已私定了终生,却在那场宫变里为保太后而受了重伤。听闻程峰伤重不治时,秀儿偷偷去看望过他,谁知竟被告知了一个秘密。原来太后与岐王早就暗通款曲,那时名为寻找太子,实则是想投奔岐王。程峰亲眼看见岐王将一块手帕交给太后,后来在混乱中被遗落,他便留心收在了身上。”   她擦了把额上的汗,继续道:“程峰自知时日无多,便将那帕子交给了秀儿,秀儿觉得害怕,又偷偷给了老奴。谁知刚过了几日,老奴就听见秀儿的死讯。思来想去,实在不敢怠慢,便将这事告诉了太妃,然后,太妃就领着我去找了长公主。”   苏卿言听到此处冷哼一声,道:“太妃果真,宫里的事不找今上、不找本宫,竟一状直接告到了公主那里。”   萧太妃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脸愧疚:“臣妾那时也是六神无主,因驸马与臣妾的妹婿同为魏氏,才想到要去公主府求助,还请太后莫要怪罪臣妾啊。”   “罢了。”公主按着额角挥了挥手,道:“太后大可放心,若是诬告,本宫自然会好好惩罚这刁奴,绝不让太后声名平白受辱。”然后她对那嬷嬷抬起下巴道:“你将那帕子呈上来吧。”   嬷嬷颤颤巍巍地站起,将一块帕子递上去,公主涂了蔻丹的指甲按在半旧的绸布上,慢慢念出那上面所题诗句:“嫣嫣芙蓉花,秀出清霜晨。众卉已昨梦,孤芳若为新?。”   “奴婢听秀儿说,嫣嫣是太后的小字,这首诗便是岐王赠予太后的信物,以诉相思之情。”   苏卿言冷眼旁观至此,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当日乾元门外的事死无对证,太子还太小又吓得魂不附体,不一定能记得多少事。如今她们竟能造出一样证物出来,无论是真是假,她这身污名都再难洗去。   看来长公主是打定主意,要帮儿子除去苏家最重要的一个人。   她深吸口气道:“本宫从未见过这块帕子,当日今上一直和我在一起,若是公主不信,可与我一同去奉文殿求个真相。”   公主摇了摇头道:“今上还太过年幼,那时又受了惊吓,就算所记着的也不一定为真。再说他今日正在听辅臣教诲,本宫不想去打扰他。不过,既然祁阳王受了辅国之位,那日他又正好在乾元门外,不如,就由他定夺来这件事吧。”   苏卿言听得想咬牙大骂,这娘俩就是故意趁小皇帝和父亲都不在时,想一起玩死她啊。可她还来不及抗议,公主已经派人将在宫外等候的魏钧给宣了进来。   魏钧一身黑袍,气宇轩昂地走进来,朝两人行礼道:“参见太后、公主。”然后便撩袍坐到了一边,听那嬷嬷又将这事絮叨了一遍。   苏卿言心灰意冷,手扶着额头懒得言语,魏钧抬头往这边看时,正好瞅见她大红的衽领斜开几分,纤纤脖颈弯成诱人的弧度,豆腐似的嫩白肌肤上,微微沁出些细汗来。   他被这一幕唤起某些记忆,目光渐转幽深,竟久久忘了回神,直到公主提高声音问道:“不知祁阳王以为如何?”   她满心得意,等着儿子附和她的意思,直接将太后定罪。谁知魏钧只是浅浅勾起唇角,瞥着苏卿言道:“原来那日在俘虏营里的人,真的是太后。”   苏卿言回想起当日狼狈模样,暗骂这人陷害她就算了,还要故意羞辱她,谁知听见魏钧继续道:“太后若是真要去会情郎,又何必弄成那副模样。至于这所谓信物和秀儿的供词,根本毫无对证,本王一个字也不信。” 第11章   原本还闹腾的宫殿里,因这一句话彻底安静下来。   苏卿言难以置信地去看魏钧,只见他随意地将那块帕子抛在一旁,又端起杯茶放在唇边吹拂,态度闲适,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有分量的一句话。   长公主总算从震惊中回神,站起走到他面前,提高了声音道:“此事证据凿凿,疑点重重,怎能如此轻易就驳回,你可考虑清楚了?”   魏钧一派沉稳,抬眸道:“那日在乾元门外发生的事,全由我亲眼所见。公主既然交由我来定夺,就该信我的判断。”他对着那帕子轻嗤一声,转眸盯着那嬷嬷喝了声:“你敢发誓,这东西真的是从太后身上落下的?”   他十四岁就驰骋沙场,眼神里含锋带刃,令对阵敌军看了都胆战心惊,何况是在宫里安逸惯了的嬷嬷。   果然,那嬷嬷吓得心神俱裂,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下巴颏不断发颤,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秀儿告诉我的,老奴……老奴也不知……”   魏钧轻哼一声,手敲着桌沿道:“你什么都不知,就敢诬告太后,不愧是太妃宫里出来的人,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这态度一摆,连萧太妃头上都冒了汗,忙走过去用脚尖狠踢了那嬷嬷一下,瞪着眼骂道:“贱婢,全怪我错信了你!”   踢一下还不解气,又连着几声咒骂,那嬷嬷捂着头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最后一口气没抽上来,竟就这么昏死过去。   于是苏卿言歪头托着腮,听见宫殿里,先是骂声,又是踢打声,然后是高八度的尖锐哭声,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全随着一声抽气戛然而止。   萧太妃踹出去的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尴尬地抬眸,灰溜溜地提着裙摆站回公主身后,一场来势汹汹的质问,最后竟如一场滑稽的闹剧般收场。   苏卿言看得十分解气,瞥了眼始垂着眸子,坐在一旁喝茶的魏钧,心想着:看来这位魏将军,倒真是个磊落的汉子。哪怕他可能为封王的事不满,也不会因此而挟私报复,用那些阴损招数去对付她。   这时,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苏卿言堆起笑道:“都怪本宫没查清楚就贸然来叨扰太后,那贱婢就交给本宫来好好处置,也让那些还敢心怀不轨的人看看,随意诬陷太后会落得什么下场。”说完她狠狠剜了缩在一旁的萧太妃一眼,又瞪了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儿子,一脸憋闷地站起往外走。   苏卿言连装模作样地起身都不想起,只换了个姿势,勉强扯了下嘴角,懒懒招呼旁边的宫女去送公主。   这时魏钧看着公主气冲冲的背影,终于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撩袍站起也往外走,苏卿言想了想,下座走到他面前道:“多谢魏将军今日仗义直言。”   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臣可不会轻易帮人,太后记着就好。”   直到他的袍角从大殿的铜门旁消失,苏卿言还觉得一头雾水,苦恼地想了半晌:魏钧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辆珠顶华盖的马车驶出宫门,被遮挡严实的车帘里,魏钧对着公主愤怒的逼视,再也没法装淡定,握拳轻咳了声道:“娘亲渴不渴,要不让儿子帮你剥个橘子吃。”   公主斜着眼使劲瞪他,懒懒将衣袖一挥道:“哪敢劳动你祁阳王的大驾,亏得你这还是初初封王,以后日子久了,眼里只怕是看都看不见娘亲了。”   魏钧忙挑眉道:“若是那样,不光爹不会饶了我,儿子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公主按着胸口,一脸泫然欲泣:“说的倒是好听,娘亲今日费这么大劲,可全都是为了你铺路。结果你倒好,当着外人的面,硬生生打娘亲的面。”   魏钧肃起面容,沉默一会儿才道:“娘亲如果早和我商议,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公主冷哼道:“商量什么,你成天不回来,今日还是让人去兵部守着才把你堵住。你难道不知,苏家现在一个在前朝做辅政大臣,一个在后宫拿捏住小皇帝,若不赶紧把太后解决了,往后等皇帝能亲自理政了,哪还有你容身之地。”   魏钧摇了摇头,脸上带了抹傲色道:“娘亲大可放心,我魏钧能坐到如今的地位,靠得是军中威望,是杀敌护国的赫赫战绩,我若想稳固手中的权势,根本无需靠除去一个妇人来达到。”   公主见说不过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愤愤道:“好,看来我这个当娘的多事,枉做小人了。”   魏钧叹了口气,倾身按住公主的手柔声道:“知道您是为我打算,可娘亲也该明白,我之所以愿意接受辅国之位,不是因为忌惮谁,而是为了魏氏的名声,不想落得个乱臣贼子之名。太后也好,苏相也好,根本不可能挡得了我的路。”   公主皱着眉一摆手道:“好,那咱们不说这个。你那将军府建成也有几年了,究竟什么时候给我娶个主母回去,这件事总是我这个做娘的该管的吧。”   魏钧一听这事便头疼地按了下额角,无力地听着公主继续念叨着:“昨日送到你府里的画像你看了没,兵部尚书的嫡孙女,出了名的貌美贤淑,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能与你匹配……”   魏钧模糊地回忆起,他昨晚回房后,随意看过一眼的画像。那画上女子确实生得美,哪怕只是安静地呆在画上,也能看出倾国之色。可在他看来,总像缺了些什么,到底不能令他动心。   心思再一转,便歪到了小太后身上,他自知不该,也拼命告诫自己,太后与他梦中女子,不过是容貌相似而已,可公主接下来的话便再也没听清。心思随着车辙一路颠簸,直至停在了将军府外,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眼正等着他回话的公主,随口应了句:“知道了。”   半个月后,芜国的首领听闻大越新皇登基,便带足了进贡的物品和使臣前来京城觐见。   芜国一直都以游牧为生,自从一支部族在大越边城抢劫商队尝到了甜头,此后便常年在边关作乱,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直到魏钧领着一支铁骑直杀到草原之上,打得芜国闻风丧胆,最后由王族出面俯首称臣,甘愿做了大越的属国。   这次芜王专程领着亲信来拜见新帝,可见对大越的尊敬。可当他在奉文殿里,看见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竟是这般年幼,心头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他进宫前就听闻太上皇失踪足足一月有余,如此看来,大越如今的皇权只掌握在这个小男娃手里,他低头转动狭长的眸子,被按下许久的野心,忍不住就活络了起来。   可刚一抬头,就撞见坐在皇帝身边,坐姿如战神一般的魏钧,吓得他立即将那点心思给咽了下去。   可怜的芜人实在是被魏钧打怕了,只要魏钧一日驻守大越,哪怕皇帝是个襁褓里的娃娃,他们也只敢规规矩矩奉上进贡的礼品,俯首以其为尊。   当晚,小皇帝在甘露殿里设宴款待芜王和其使臣,由几位心腹大臣和祁阳王作陪。苏卿言担心小皇帝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便以太后的身份陪皇帝坐在一处。   可到了宴席开始时,无论是大臣们还是芜王,全围着魏钧敬酒恭维,倒把小皇帝给冷落到一边。   苏卿言从旁观看,发现魏钧喝酒有一样怪癖,他只斟自己随身带的酒囊里的酒来饮,说是行军时留下的嗜好,只喝得惯这一种酒,别的酒全不爱碰。   其余人自然是依着他的意思,一杯接一杯地敬他,苏卿言看了会儿,默默感叹道:魏将军果然是魏将军,喝了这么多竟连一点醉意都无,倒把憋着灌他的人全喝得东倒西歪。   等她转回目光,就看见小皇帝垂着头,颇有些闷闷的神色,便笑着对他举杯道:“陛下可敢饮酒?”   小胖子撅着嘴,执拗劲上来,一把抢过酒杯道:“以往父皇在的时候,我陪他喝过不少次呢。”   他想起父皇心里就更闷,仰脖就把那杯酒全灌了下去,苏卿言默默叹了口气,也陪他饮尽一杯。这时,芜王总算想起这位小皇帝,忙领着使臣过来,举着杯弯腰道:“臣等,敬贺陛下登基。”   小皇帝没见过这阵势,怔怔举起酒杯又灌下去,一群大臣见小皇帝喝起了酒,便也举杯过来敬,可苏卿言看见小皇帝喝了两杯,肥下巴已经不住地往下点,神志都不太清醒,忙举起杯道:“就由本宫替陛下喝吧。”   众人原本只当她是逞强,可见她连干了好几杯还面不改色时,各个心里都犯了嘀咕:这太后酒量深不可测啊。   苏卿言一副女中豪杰模样,端着酒杯一杯杯往下灌,眼神往外飘动,发现魏钧远远站着人群后看她,黑眸里装着些探究和……钦佩。   她揉了揉眼,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她有什么值得魏大将军钦佩的。边想着,随手又喝干一杯。   最后,太后一人把芜王和使臣全喝趴下了。   芜人向来善饮,这次芜王本想着把魏钧灌醉讨回些场子,谁知竟连个女人都喝不过,最后被人架着肩抬出去时悲愤地想着:“大越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不光将军可怕,连太后也可怕,还是躲回草原好好放羊吧。”   款待的客人被喝跑了,大臣们也纷纷散了席,苏卿言这才觉得脑袋有点晕,魏钧竟还没有离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走到她面前,笑得俊逸:“太后可否陪臣喝一杯?”   苏卿言见他走过来,吓得酒立即就醒了一半,忙拾回太后的仪态,嘴角扬起合适的弧度,举杯道:“敬魏将军。”   可酒还没放到嘴边,旁边的小皇帝眼一闭、身子一歪,直朝她的胳膊砸过来。苏卿言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钧已经飞快放下酒杯,单手撑起小胖子近百斤的身子,再上前一步,面不改色地将小皇帝给抛到自己手臂上。   他靠过来时,苏卿言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阳刚气息,竟让她莫名有些想脸红,再转头时,小胖子已经被魏钧抱在怀里,睡得十分安稳。   她偷偷瞥了眼魏钧手臂上凸起的肌肉,正被小皇帝的肥脸蛋枕着,令他舒服地咂摸了下嘴巴,不由得心想:以往总嫌弃武将太过粗鲁,这时倒是显得十分可靠。   魏钧开口道:“臣先将陛下放到暖阁去睡吧。”   苏卿言心不在焉地点头,瞅见他抱着小皇帝往里走的背影,还是不放心想要跟上,谁知衣袖一扫,竟将魏钧带过来那只酒杯给扫到地上。   她盯着地上洒了一地的酒,顿时心虚地想要扶额,偷偷摸摸趁魏钧还未回来,随手抄了瓶酒倒进去,琢磨着:只是一杯而已,应该喝不出来吧。   魏钧在暖阁里安排好宫人照料小皇帝,便又走回正殿,见苏卿言略有些怔忪地坐着,撩起袍袖拿起那只酒杯,朝她微微倾身道:“太后莫忘了,还欠臣一杯酒。”   苏卿言本能地往后退,灯罩里熏黄的暖光正打在他的侧脸上,竟让那张向来凶悍的脸上现出几分温柔之色,莫名有些慌乱,忙端起酒杯饮尽。   魏钧挑了挑眉,也一口喝干杯中酒,谁知酒杯还未放下,脸色立即一变道:“这酒!”   然后他便突然倒下,直直趴倒在桌案旁。   苏卿言吓得差点喊出来,莫非这酒有毒,可她明明也喝了不少啊。忙弯腰去探他的鼻息,发现气息十分均匀,好像只是昏睡过去。   她皱眉想了想,坐在魏钧身边,小心翼翼地喊了句:“魏将军?”   魏钧就那么趴着,鼻息沉沉,半点回应都没有,苏卿言咬着唇,鼓起勇气去戳了戳他的手臂,然后就被那铁块一样的肌肉给折回来,攥着手指委屈地想:好疼。   突然瞅见他腰上酒囊,连忙凑过去闻了闻,然后才恍然大悟:这里面根本不是酒,只是装的白水而已!   她歪头想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件事: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魏将军根本不会喝酒,只需一杯就能将他放倒。   然后又苦下脸想:惨了,自己无意中撞破他的秘密,该不会就要被灭口了吧。 第12章   夜色渐沉,酒气氤氲,过道里有宫人们轻声交谈,一队卫兵从窗前走过,脚步齐整、蹋蹋作响……魏将军的头就这么磕在桌案上,睡得浑然不觉。   苏卿言自他身后走过来,又兜过去,长吁加短叹,将细眉全拧在一处,惴惴地想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魏将军带来的随从还等在殿外,若是让他们进来把醉死的魏钧抬回去,会不会被他们识破真相,会不会有损魏大将军的威名。   眼见着压在不远处,如一座山般壮实背肌,小太后扶着额头,觉得十分想哭。   怎么办啊,魏将军可是徒手捏断过马脖子的人,她只有一副弱不经风的小身板,真的不想撞破他的秘密,也万万不想得罪他啊……   苏卿言思来想去,终是取了魏钧的令牌走到殿外,深吸口气,气势十足地抬起下巴,对守在那里的随从吩咐道:“陛下要留魏将军议事,让你们趁宫门还未下钥,先回将军府吧。”   那两名随从互看一眼,既然是太后下了令,他们也乐得清闲,忙拱手领命,径直往东直门外走去。   苏卿言暂时松了口气,转身过来,吩咐宫女们在外守好,再回到殿里时,发现魏钧还一动不动趴在原处,毫无诈尸迹象。   她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更漏,决定过会儿再让内侍进来扶魏钧去暖阁里睡。   这时有些无聊,手指沿着檀木桌的纹路划来划去,低头打量起魏钧的睡颜。   她以往根本不敢直视他超过片刻,这时才总算把这人的鼻子、眼睛给看了个够。其实魏将军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五官轮廓都跟刀刻出来似的有型,是一种阳刚味十足的俊美。   最重要的时,此刻他浓长的睫毛搭下来,神情舒缓温和,将周身的戾气掩下不少,仿佛连眼角的疤都淡了。   苏卿言托着腮看了许久,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懒懒道:“魏将军,你到底何时才会醒啊?”   她原本只是想解闷,也好奇那硬实的肌肉拍起来是什么感觉,谁知手刚收回来,魏钧突然直直坐起,一双带了血丝的眼圆睁着,死死盯着她的脸。   苏卿言吓得往后猛地一缩,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冤鬼索命,嘴一扁,几乎想抱着头大喊:不是我害你的啊……别来找我报仇啊……   可她很快发现,魏钧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先是迷惑,然后渐渐转为她读不太懂的情绪。   苏卿言鼓起勇气,微微倾身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里嘀咕着:他该不会还没醒吧?   谁知魏钧突然也往前倾,一把将她的手给攥住,苏卿言还没来得及哭,就眼睁睁看他把自己的手拉到唇上,轻轻嗅了嗅,然后轻勾起唇角,一脸陶醉道:“好香……”   苏卿言觉得整块背脊都麻了,瞪大了眼缩着脖子,还没来及有所反应,魏钧就攥着她的手又倒了下去。   可他的脸正压住她的手,上下蹭了蹭,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似乎还在梦里咂摸着滋味。   苏卿言被他蹭的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然后委屈地想哭,所以她是稀里糊涂地被调戏了吗!   她咬紧唇,努力把手往外抽,但魏钧在睡梦中还死死拽着她不放,累得她浑身都出了汗,气得想大骂:这魏将军只怕不是喝醉,是被色鬼附了身吧!   最后,可怜的小太后站起来,努力用吃奶的劲儿往后拽,手腕都拉红了才把手给拽出来。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仗着猛虎正在沉睡,撩起裙摆,脚尖狠狠在他小腿上踢了两脚,还不解气,又在他耳边低声骂道:“魏钧你真是下流、色胚!”   魏钧皱起眉,为脸旁突然抽走的滑嫩触感而不满,肩膀动了动,吓得苏卿言立即怂了,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脚收回,再乜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   幸好魏钧醉得太狠,挣扎了一番,实在没法清醒过来,只得就这么皱着眉继续睡下去。   苏卿言按着胸口松了口气,怕这色鬼待会儿又再行凶,连忙去殿外叫来几名内侍,让他们连抬带搬的,把魏将军给挪到了暖阁的榻上。   于是第二天,小皇帝刚从宿醉中醒来,就发现他最害怕的魏将军竟睡在不远处,带刀疤的脸正对着他,吓得他以为自己还在噩梦中。   而魏钧醒来后的震惊也未比他好上多少,手按着抽痛的额头努力回想,总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哪还找得到那小太后的影子,心里不痛快,只得沉着脸对小皇帝道:“陛下今日不上朝,也不可松懈,赶紧洗漱后去书房读书吧。”   小皇帝还在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魏将军为什么会和他睡在一起都忘了追究,只知道一件事:一大早就被催学业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这件事以后,苏卿言就提心吊胆地躲着魏钧,幸好她大多都呆在后宫里,魏钧总不至于直接杀到坤和宫来问罪吧。   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苏卿言那颗提起的心渐渐放下,想着许久没去看过小皇帝了,便带着秋婵去了趟兴德宫的书房,准备问一问小胖子最近学理政可有进步。   可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被内侍告知,御史中丞谢大人正在里面同今上议事。苏卿言不想打扰他们的正事,便让那内侍不要通传,让秋婵陪着她在庑廊旁边逛边等。   那时正是仲夏,庑廊旁开了满树的玉兰花,苏卿言见其中一朵开的正艳,突然兴起,吩咐旁边的内侍去替她摘花下来。   谢云舟从书房里走出去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少女娇俏的嗓音,往前走几步,就看见苏卿言穿着蜜合色团花绣金的褙子,着急往前挪动一步,石榴红的百褶马面裙裾便扬起个弧度。   她一张脸上明艳照人,圆润的下巴微扬着,迎着由叶缝中洒进的金光,笑得眉眼弯弯道:“就是那朵,快给本宫摘下来。”   谢云舟不由驻足露出个笑容,感叹着:哪怕她已经贵为太后,到底还是个十几岁岁的少女而已。   他明白自己若走过去请安,太后一定会立即摆回端庄的姿态,不想打扰她这一刻的轻松,便打算从庑廊另一边绕开。   谁知刚刚转身,突然听见太后吩咐旁边的内侍道:“把这玉兰花碾碎,同白岑、茵陈掺在一起,再夹进陛下常读的书里,香味可助他清志明神,熬夜读书也不至于犯困。”   谢云舟听见这句话,脸色骤然变了,捏着袍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太后的身影,挣扎良久,终是走过去,对她恭敬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太后。”   苏卿言忙把微湿的鬓发拨到耳后,对他点了点头道:“据说谢大人这段日子常常来兴德宫,陪陛下读书议政,大越有你这样的辅政大臣,实在是国之幸也。”   她对谢云舟的印象一向很好,因此一见面就将他好好夸赞了一番,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然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玉兰花屑,正要往里走,突然听见谢云舟问道:“方才微臣无意间听见太后说话,想斗胆问一问,太后为何知道玉兰花同那几样药材碾碎夹在书中会有如此功效?”   苏卿言觉得奇怪,他没事干嘛关心这个,可看见谢云舟神色肃然,好像这是一件对他十分重要的事,便答道:“是本宫外家传下的方子,怎么谢大人也有兴趣吗?”   谢云舟手指收紧,竟不顾君臣之礼,迫不及待追问道“敢问太后祖籍何方?”   苏卿言更是莫名,笑了笑道:“谢大人难道不知,苏氏自祖辈起都生活在京城吗?”   谢云舟脸色数变,似是疑惑,又是不解,最后转为深深的失落,露出个苦笑,再度回到恭敬态度道:“方才微臣突然想起位故人,以致失态,还望太后赎罪。”   苏卿言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好奇问道:“莫非谢大人那位故人,也知道这个方子。”   谢云舟点了点头,道:“可微臣那位故人终生都未离开过臣的故籍淮南水镇,想必,也只是巧合罢了。”   苏卿言留心到终生这个词,可又不便追问,待到谢云舟走后,秋婵才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道:“奴婢听说,这位谢大人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不知多少大官想招他为婿,可他却全部都推拒。据说,是因为他忘不了曾经家乡认识的一位女子,可那女子红颜薄命,据说某日在淮河边失踪,便再也没出现过。谢大人为她立了衣冠冢,承诺为她终生不娶。”   苏卿言斜睨了她一眼,打趣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不放你出去当眼线可都屈才了。”   秋婵讪讪道:“奴婢这不是没事,同宫里的姐妹们闲聊听到的嘛。您可千万别让奴婢去当什么眼线,奴婢蠢钝,怕坏了娘娘的事。”   苏卿言见她真的有些害怕,笑着揉了把她的头发道:“放心吧,就你成天打听的这些乱七八糟小道消息,能指望你才有鬼。”   她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去看谢云舟离开的背影,以前只觉得洒逸,如今却觉出几分寂寥。   默默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纳闷:这明明是苏氏口口相传的方子,她从未听别人提到过,怎么一个远在千里外小城里的姑娘,正好也知道同样的方子呢。 第13章   玉漏迟迟,寒霜漫天,值房里“咚咚咚”敲起三更的鼓声。苏卿言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唤了几声无人相应,便披衣下床,赤脚走在被铺满月华的金砖上。   不知是哪扇窗未关好,让夜风偷溜进来,吹得垂帷与纱帐翻飞地叠在一处。苏卿言收拢衣襟,麻木地在其中穿行,直至走到外殿,隐隐看见在高高的宝椅里坐着个人影。   苏卿言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见他一身黄袍金带,清风鼓起宽袖,令袖上绣的金龙仿佛要腾跃而起。   她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猛跑几步过去问:“陛下,是你吗?”   靖帝转过头,仍是如以往那般温润清雅,温柔地笑着问:“嫣嫣,你有没有想朕?”   苏卿言的眼圈都红了,着急问道:“陛下你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找你……”   靖帝笑着摇头,然后向前倾身,伸出手去摸她的脸。   苏卿言怔了怔,本能地往后躲避,随即便看到靖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不觉有些愧疚,便在他身旁蹲下,柔声问:“陛下你没事了吗?没受伤吧,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   靖帝似乎想起些什么,然后露出迷茫的神情道:“嫣嫣,朕被困在一个地方,可朕不知道那是哪里?朕很想你,也想弘儿……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苏卿言听不明白,情急地握住他的手道:“陛下在说什么,您现在不是在我身边吗?”   靖帝低头重重按着额角,表情似乎十分痛苦,猛然抬头,用困兽般的眼神盯着她道:“嫣嫣,你知道该怎么找到朕,帮帮朕……”   苏卿言被他说的一阵心慌,正想再问什么,掌心里的温度却骤然消失,而方才坐在她面前那人,竟也就这么消散在黑暗之中。   她慌张地站起,转身大声喊着“陛下”,可四周都是乱飞的帷幔,缠的她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突然一脚踩空,就此坠进深深的虚无之中……   “所以太后觉得,那个梦就是陛下在向您求助。”   谢云舟手指轻叩着桌面,满脸的若有所思。   苏卿言因那个梦整晚都没睡好,丹凤眼下现出道乌青,脸上擦了胭脂也显得苍白,这时正将手支在腮边,迷茫点头道:“没错,可是本宫参不透,陛下所说的,他被困住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谢云舟想了想,又问到:“这件事,太后和其他人说过吗?”   苏卿言摇头,又叹气道:“这种鬼神之说,他人未必会信。只怕还会觉得是本宫太过思慕陛下,生出的臆想。本宫想着,谢大人应该是个见多识广之人,所以才叫谢大人前来商议。”   其实当她醒来时,反复琢磨过那个梦,然后便觉得需要找人一起帮忙弄清楚这件事。而这个人,其实非谢云舟莫属。   因为她觉得,无论是三位顾命大臣,还是祁阳王魏钧,真正打心眼里想要靖帝回来的,恐怕也只有谢云舟一人而已。哪怕是自己的父亲苏相,也只会让她放宽心莫要瞎想,因为如今太子在位,对苏氏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靖帝能否被找到,倒是件不太紧要的事了。   而被她信任的谢云舟本人,这时莫名因那句话而生出些隐秘的满足感,脸上不自觉带了笑道:“微臣当然会信太后所言,可光凭这些讯息,实在没法推测出太上皇的下落啊。”   苏卿言当然知道不能,可她难得大早起来议事,听他这么说还是有点沮丧,忍住想打个呵欠的冲动,悻悻叹了口气道:“那本宫也只能当做了个梦罢了。”   谢云舟不忍见她失望,又道:“不过太后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起件事。当初宫变时,陛下身边的亲卫兵只剩两名逃回,据他们所言,陛下原本被他们护在身边,可那时天突然生了异变,大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当再看清时,陛下已经不知所踪了。”   苏卿言皱起眉:“这说法未免也太过古怪。”   谢云舟点头道:“当初这两人的证词,只被当作是推脱责任的托辞。可如今再加上太后这个梦,微臣斗胆认为,太上皇的失踪,只怕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所以,太后可以试着去找一个人,也许他能给您一个答案。”   他所说的这个人便是大越国师,传闻中无人能知他活了多少年岁,只知他是上可问神灵,下可驱鬼魂,几乎算是无所不能。   苏卿言记挂着昨晚那个梦,不想再多耽搁,当下便决定随谢云舟一起去找国师。如果她知道就在她离开坤和宫后发生的事,必定会庆幸这个决定,甚至还会感激太上皇托梦的及时,助她远离危机。   就在方才他们商谈的地方,魏钧面色阴沉,手按着桌案道:“你说,太后随御史台的谢大人出去了?”   那内侍被他看得一哆嗦,忙垂着头回道:“是的,半个时辰前离开的?”   “你可知是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   “可知他们去了何方?”   内侍擦了擦汗,硬着头皮答:“奴才不知。”   他提心吊胆生怕被魏将军责骂,可魏钧心里虽百般不是滋味,却还是冷静下来思忖:如今登基大典已过,宫里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办,太后若无缘由,绝不可能轻易出坤和宫,何况还是和外臣一起。那么这件事,只怕有八成和皇帝有关系。   可究竟是什么事,让她独独找上谢云舟呢?   魏钧越想心里越窝火,实在无心再分析下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谢云舟扯上关系的!   而这一刻,苏卿言已经随着谢云舟的指引,坐车来到了国师的住处。   国师一身白袍,领他们进得房来,再微微屈身向太后行礼。他身形矍瘦,一双眼却是炯炯泛光,寻常的棉布白袍被他穿得仙风道骨,看起来颇有神棍之风。   苏卿言不敢怠慢,也朝他轻轻点头,然后便在椅上坐下,由谢云舟替她说明来意。   国师听完后沉吟片刻,又对着苏卿言问道:“太后可知,太上皇为何说只有您才能救他?”   苏卿言眨了眨眼,心说:我若知道,何必还来找你。可面上却还是一派沉稳地道:“大约,是因为他觉得我是同他亲近之人。”   国师却摇了摇头道:“若论至亲,自然是父子要高过夫妻,可太皇后却未去找过今上,而是来到太后梦中。冥冥中,人的命数相扣相依,这便是一种提示。”   苏卿言听得晕头转向,求助似的望向谢云舟,可谢云舟神情未有变化,只是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这时国师仿佛想起什么,往前倾身,急急问道:“敢问皇后是昨晚几时做的梦?”   苏卿言想了想,依稀记得那时耳边听到的更鼓声,便回道:“大约是三更时分。”   国师那张向来淡漠的脸上,骤然露出喜色,重重一拊掌,将正准备喝茶的苏卿言吓了一跳,然后便听他道:“臣在一年前曾偶然得到块铜镜,据说这铜镜是上古神物,能通连古今,可臣用了许多法子,也不知到底该着怎么用它。这铜镜在臣手中,注定只是块死物而已。”   苏卿言怔怔听着,依旧十分迷茫。   国师的语气却变得越发兴奋道:“可昨晚三更时分,臣突然被惊醒,发现那放铜镜的房中显出异光,可当臣去查看时,那光亮却又消失了。太后可否随臣一起去看看这面铜镜。”   苏卿言被他的激动所感染,也十分想见一见这块上古神物,可当国师把那神物从柜子里拿出,又一脸虔诚地将包住它的锦布揭开递到她手里。   苏卿言拿起照了照,还是平平常常一张脸,既没有变美,也没有多出什么东西,不由得有些失望:怎么看也就是块普通的铜镜而已。   可那国师却激动的向前拜道:“看来太后果然就是它命定之人!”   这下苏卿言又被他说懵了,难道只要照了它,就是它命定之人吗,那这块上古宝物未免也太随意了吧。   国师见她表情怔忪,连忙解释道:“寻常人走到它面前,根本照不出容貌。太后若不信,可以让微臣来试试。”   于是苏卿言惊讶地看着国师和谢云舟接过那块铜镜去照,果然里面空空如也,这下才终于信了七八分。可国师说来说去,也只知道这铜镜唯有在她手里才能有功用,但究竟怎么用,却只说的出什么“诚心以待、自有感应”之类的屁话。   于是苏卿言抱着这块铜镜回了宫,成日对着它琢磨,甚至还在铜镜前摆了个法阵,可那铜镜永远固执地只映出她的脸,终于到第三日的清晨,苏卿言连梳洗都顾不上地折腾了半天,最后沮丧地将那铜镜反扣下,然后便觉得有些困意,实在抵挡不住,便趴在镜子前睡着。   等她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宫里,吓得她忙弹起往四周看,发现这里布置简单,可用的东西却不差,十分像一间高门大户里的下人房。   正在惊恐时,有人在外敲门喊道:“收拾好没,魏将军要出门了,还不快去跟着!” 第14章   “够了。”   魏钧眼睁睁看丫鬟将他的外袍在熏笼翻来翻去,再为腰带配上招摇的金钩,终于忍无可忍地喊出声。   那丫鬟被吓得的手一抖,委屈地瞅了眼旁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原是贴身伺候公主的宫女,公主对她十分信赖,后来将她带去了公主府。她从小将魏钧带大,几乎算是他的半个奶妈,就算是桀骜不驯的魏将军,见了她不得不礼让三分,叫一声王妈妈。   所以这府里谁都敬畏如日中天的祁阳王,唯有王嬷嬷敢和他对着干。她顺手将那外袍接过来掸了掸道:“那可不行,公主特地吩咐过,将军在外行军惯了,穿衣打扮都不太讲究,今儿要见得可是尚书家的姑娘,不能失了礼仪,需得奴婢好好为您把关。”   魏钧僵着四肢由她把外袍往身上套,满肚子火发不出,心头越发懊恼不已。   事情会走到如今地步,全怪他那日在马车上,因想着小太后心猿意马,根本就没听清公主的问话,随口就应了句:“知道了。”   谁知公主刚好在催他去和周尚书家的孙女见上一面,就被他这么稀里糊涂应下来。   等他再得知这件事时,公主已经欢天喜地地,同周尚书约定好会面的时间和地方,若是推拒,便是打了公主和尚书府的脸面,所以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瞧这模样身段,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那家姑娘看了能不动心。”王嬷嬷将魏钧穿戴齐整,笑眯眯推着他去照铜镜,十足的媒婆腔调。   魏钧的脸沉得跟黑炭似的,觉得自己被弄的像小倌馆里的头牌,偏偏又不能对王嬷嬷发火,简直比打输了仗还恼火。   于是,原本准备去打个照面交差的魏将军,大早起就被这么折腾,只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顶。   气冲冲走到马车旁,看见随从王成正弯腰搬车凳,原本是轻车熟路的活儿,却被他搬得歪歪斜斜,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魏钧皱起眉,走到他身后,大掌往肩上一拍,冷声道:“将军府短你的伙食了吗?这么没用。”   王成的肩背一抖,缩着脖子转过身,当看清他的脸,魏钧顿时大惊失色,倒退两步,脱口喊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卿言比他更惊讶,摸着脸问:“你知道我是谁?”   她方才在那间房里,转悠半天总算找到面镜子,一照更是吓得不轻,她怎么会变成个男人,而且这男人她还认识,正是跟在魏钧身边的长随。   如果这是梦,梦的也太过真实了。苏卿言咬着指甲,冥思苦想了半晌,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她在梦中上了这个人的身。   可门外的管家又来催促,也顾不得想太多,只有暂时顶着王成的身份走出去,幸好所有人都看不出异样,就这么忐忐忑忑地挪到马车边,谁知竟会被魏钧一眼看穿。   两人站在马车前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久久难消的疑问和震惊。   旁边的下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其实一人鼓起勇气上前道:“王爷你怎么了?这是王成啊。”   魏钧突然醒悟过来,如果真是太后男装出现在这里,其它人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难不成,只有他能看见这人是太后。   他走到管家身边,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人是王成?”   管家被他问的满头是汗:莫非是哪个细作混进来被将军识破了?   上前一步将苏卿言上下打量,就差伸手去摸她脸上是否有易容了,最后咽了咽口水,朝魏钧苦着脸回道:“这……确实是王成啊。”   魏钧眯起眼,他在外行军也碰到过不少古怪之事,是以很快恢复镇定,暂时压下惊惧,将苏卿言的手腕一拉,压着声道:“上车再说。”   车帘一放,角铃摇动,苏卿言与魏钧面对面坐着,被魏将军强大的气场所压制,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清了清嗓子,脖颈拗出挺直的弧度道:“本宫……本宫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钧一直满脸狐疑地盯着她,这时见她怕得要命还要摆架子,忍不住笑起来道:“太后这是何意?追臣追到将军府里来了?”   苏卿言很想瞪他,却又不敢,毕竟现在她身份不明,又和他呆在同一个车厢里,万一……   她怯怯地摸了摸脖子,看在魏钧眼里,眸色便又幽深几分。明明是男装打扮,却是一副弱不胜风的楚楚模样,倒比她做太后打扮时更具风情。   可现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也实在想弄清真相,便收起心思,正色问道:“太后可否告诉臣,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卿言对他始终有所防备,不想透露那块铜镜的事,只说她睡着后,突然就到了这里,还换了个身份,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魏钧按着掌心思忖:难道这是太后睡着了灵魂出窍,可为何只有他能看出她的模样。   她会在王成身体里呆多久,若是回不去了怎么办,难道要这小太后一直伺候他住行?   这念头令他又有些悸动,装作不经意地抬眸打量,看起来身体应该还是女人,就是不知道摸起来……他连忙轻咳两声,压下这种禽兽想法,沉声道:“事情未弄清之前,太后就暂时跟着臣吧,”   苏卿言苦着张脸,暂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可她从未与他独处过,再加上那次醉酒的事,这时更是心头惴惴地怕他提起。   魏钧看着她神情数变,倾身问道:“太后很怕臣吗?”   苏卿言被戳中心思,可绝不愿失了太后的脸面,抬起下巴道:“魏将军何出此言。”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副,明明全身写着畏惧,还偏要卖力强撑的模样。   魏钧笑着摇头,怕再吓着她,只转头去看窗外,暗想着:以前只以为她深藏不露,如今看来,倒是少女心性,十分可爱。   车厢里骤然安静,只听见压抑的呼吸声交融,两人的膝盖在摇晃时偶尔擦到一处,竟无端端显出些暧昧来。   苏卿言愈发觉得不自在,突然想起方才听管家说,魏钧今日要去见尚书府的姑娘,再朝他打量一番,由衷夸赞道:“魏将军今日看起来十分精神,与往常很不同。”   魏钧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姿态潇洒地一掀袍角,胳膊横在胸前,心想着:多亏了王嬷嬷替他穿了这套,回去得好好打赏她。   正得意着呢,又听她继续道:“所以那位周家女郎,一定会对将军心悦的。”   魏钧的脸立即黑了,脱口问道:“谁告诉你的?”   苏卿言咬着唇往后一缩,也不知道到底说错了什么,内心十分同情那位原主:“魏将军这么喜怒无常,要和他朝夕相处,可真不容易。”   而这时在回雁楼的雅间里,尚书千金周嘉宁按着水红褶裙,尖下巴规矩地垂着,大大的杏眸偶尔一抬,溢出浓浓的娇羞与期盼。   她从小就被夸天人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被父亲和爷爷娇宠着长大,待到婚嫁时,便觉得除了皇后之位,旁边都不足与她相配。   靖帝封后时,她很是失落了一阵,可爷爷对她说出魏钧的名号时,她便觉得这才是老天对她的眷顾。   谁不知道如今新帝年幼,辅国魏将军,才是大越真正能掌权的人物。若是能嫁他为正妻,自然比做皇后还要荣光。   她今早让几个丫鬟围着,足足打扮了整个时辰,自认为美得能勾魂夺魄,谁知魏钧走进来时,却连正眼都没瞧她,只大刀阔斧地往那里一坐。   周嘉宁有些失落,又抬眸偷偷打量对面的人,然后内心一阵雀跃,脸颊也有些泛红。   她原本想着魏将军应该长得十分凶悍可怕,可如今一看,虽然看起来是有些凶,但五官还是俊美,尤其是那股寻常人没有的威武气魄,足以令人心折。   她不好意思开口,魏钧也懒得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苏卿言看着着急,弯腰小声提醒:“魏将军,您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魏钧眼峰往上一扫,语气有些不悦:“你倒是很有闲心。”   苏卿言缩了缩脖子,站回去默默吐槽:又凶又不解风情,活该讨不到媳妇儿。   周嘉宁见魏将军不理她,倒是和那小厮打得火热,指甲掐着手心,鼓足勇气笑着道:“不知道魏将军平日爱喝什么茶?”   魏钧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本王不擅品茶,随意即可。”   周嘉宁想了想,魏将军是武将,自然不爱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于是低着头又道:“若是将军想要饮酒,嘉宁也能勉强陪上一两杯。”   苏卿言听到饮酒,立即想起魏钧的酒量,没忍住就有些想笑,魏钧见她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磨了磨牙想:迟早与你算这笔账。   可怜的周姑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觉得魏将军极不耐烦,她向来被人捧着追着,哪受过如此委屈。眼里立即涌上雾气,偏不敢被他发现,低头用帕子掩饰。   房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又别扭,苏卿言却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的事。   她已经好久没站这么长时间了,这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只想找地方趴着。感叹给人当随从可真是件苦差事,若是能再回去,必定要好好对秋婵。   她偷偷往旁边挪,用手撑着博古柜,转动脚腕放松,这时,魏钧突然抬头问:“你很累吗?”   苏卿言没想到他还留心着自己,怔怔地点了点头,谁知魏钧拉过一张椅子,道:“若是累,就坐下。”   对面的周嘉宁眨了眨眼,满心的狐疑:怎能让下人入席同座呢。   随后她又安慰自己:魏将军是行军之人,大概是与兵士同吃同住惯了,不在乎身份之别。   苏卿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想想自己也不是真的随从,和他们坐一块儿也是天经地义,而且,她的腿真的很疼,再不坐着只怕会累得昏倒。   魏钧见她坐下后便一脸满足,忍不住抬起嘴角,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压着声在她耳边道:“太后果然身娇肉贵,才站了半柱香都不到就受不住了。”   他口中热气扑到耳后,惊得苏卿言茶杯都差点拿不稳,·一口茶没咽下去,连忙捂着嘴才不至于喷出。   魏钧摇摇头,轻拍了下她的后背道:“又不会短你的茶水,做什么喝这么急。”   苏卿言总算把这口气顺下去,没留神他们两人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有多暧昧。   可怜坐在旁边的周嘉宁已经看得一脸惊悚:难怪魏将军对她正眼都不看,原来……原来他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第15章   其实本朝并未禁止男风,养娈童或逛小倌馆,在士族门阀里,算不上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周嘉宁在氏族里,也多少听说过表哥或堂兄养着貌美小厮的轶事。   可她实在没想到,素有战神之名,男儿气概十足的魏大将军,竟然也会……   周嘉宁内心悲愤交织,方才的羞怯全抛到一边,端起茶杯仰脖喝下去,可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绣了芙蓉花的窄袖横在胸前,一瞬不瞬,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小厮。   嗯,模样普普通通,身型也不算好,唯一谈得上特别的,就是那股子气质,处处透着矜贵与自持,不像伺候人的下人所有。   可若论气质,自己是堂堂的尚书府千金,读诗书,习礼仪,吃穿用度无不精细挑剔,凭什么会输给这么个下人,难道只因为他是带把的吗!   她越想越意气难平,一双顾盼含情的杏眸,舍弃魏将军而不顾,就这么直直凝在那情敌小厮身上。   苏卿言再怎么伪装淡然,还是被周家女郎□□裸的凝视,逼得尴尬地偏过视线,十分不解地摸了摸脸想:难道自己真的是气质独特到,变成男人还这么招人?   而魏钧根本懒得管那人到底在做什么,他本就是勉强赴约,这时着急想弄清发生在太后身上的怪事,多呆一刻都觉得难熬,斜斜盯了眼更漏,撩袍站起道:“本王府中还有要事要办,还请姑娘见谅。”   谁知周嘉宁也腾地站起,一双粉拳攒的紧紧,羽婕颤颤地道:“魏将军,这些事我都懂,可嘉宁……嘉宁不会介意!”   魏钧和苏卿言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发懵:她说她不会介意什么?   周嘉宁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可她想起自家那位三堂兄,婚前也是胡天胡地,据说和府里几个貌美的小厮都有些不清楚,自从正经娶了堂嫂以后,便开始收心养性,那些小厮也被赶得赶,卖得卖,从此再未听过。   可见得这些王孙公子,平日里沾沾男风,大多是为了找刺激,也不见得是真的就有龙阳之好。而她要做魏将军的正妻,总得有所牺牲,与其容忍那些通房小妾,至少这男人不会生孩子吧。   她心头百转千回,那两人却仍是一头雾水,直到周嘉宁委屈不已地吸着鼻子,提起尚书府嫡女的傲气道:“嘉宁只求,将军成婚之后能明白,那些旁门惑物,到底是虚而不实,将军位高权重,肩负着魏氏兴衰,还需走回传宗接代的正道。”   魏钧听得一阵烦躁,什么虚虚实实的,可苏卿言却是恍然大悟,瞪着眼想:这误会也太大了,连忙上前一脸诚恳地解释道:“你弄错了,我和魏将军并不是那种关系。”   周嘉宁咬着唇,抬眸狠剜了她一眼,心说:都你你我我了,还不是那种关系。   而魏钧被这两人的态度一激,总算也明白过来,见对面的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突然起了些玩心,上前搂住苏卿言的肩膀,再冲着周嘉宁道:“你方才说,你不会介意?”   苏卿言浑身一个激灵,被他按着的肩背立即麻了,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纹路。想着要挣扎,可跟魏钧想比,自己那点力气,就跟小鸡仔似的。正在又羞又怒时,魏钧又低下头,恶意满满地朝她耳后吹了口气,再转头问:“那如果这样呢?你能不能接受?”   周嘉宁怔怔看着这一幕,大眼里瞬间噙了泪花,她到底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哪里见过这样没羞没臊的场景,还是出自两个大男人,带着哭腔抽气道:“魏将军,你怎么……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苏卿言狠狠瞪着魏钧替她说出不敢说出的,耳根处早就红了一片,可她打也打不过他,挣也挣不脱,实在心中不忿,只能骂他两句解恨。   魏钧从未被人当面说过不要脸,这时沉下脸,却一言未发,只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到门槛处顿了顿,高声道:“既然不能容忍,就无需故意伪装大度。”   周嘉宁瞪着泪眼坐下,只觉得万念俱灰:谁不知道魏将军向来桀骜,剑履上朝,连天子都不惧。如今被个下人当面辱骂,竟也只是冷了脸,连句嘴都没回。可见这根本不是玩玩而已,只怕是动了真心……   而另一边,苏卿言被他钳制着上了车,想起自己好歹也是太后,怎能被他如此调戏,气得将手重重按在窗沿上道:“魏钧,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等本宫回去……”   魏钧一眯眼:“太后回去想要如何?”   苏卿言好不容易攒起的气势,立即被掐熄了一半,满脸憋屈地缩回身子坐着,懊恼地想着:好吧,就算回宫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己和小胖子的命可都在人家手上攥着呢。   倒是魏钧见她那副表情,有些不忍心,倾身安抚道:“方才是臣冒犯了,不过想要她死心而已。就当臣欠了太后一个人情,以前若有差遣的地方,臣定当照办。”   苏卿言将一双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心想这交换倒是划算,反正自己也没被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若能换的魏钧为她做事,就算真的牺牲点……   她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抛开这个危险的想法,哀叹自己可真够没出息的,让苏相知道了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魏钧在旁观察,见她表情一时懊恼、一时窃喜、一时又自怨自艾,觉得颇为有趣,感叹自己以前怎么会误以为她心思深沉,笑了笑问道:“太后这是不气了?”   苏卿言不想把势利表现的太明显,便转了个话题道:“你今日这般,不怕周家女郎宣扬出去,魏将军是个断袖吗?”   “她不敢。”魏钧一派轻松,就算她将此事告诉了家里,周尚书也不敢传他的闲话,然后又道:“就算真说出去也无妨,省的他们费事再把画像往我府里送。”   苏卿言在心中轻哼,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魏将军果然霸气,无所畏惧,连龙阳之名都能不在乎。”   魏钧看出她的别扭,倾身靠过去,压低了声道:“其实,我也有怕的事,太后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苏卿言满心的好奇,忍不住也跟着压低声问:“是什么?”   谁知魏钧向后一靠,笑得一派风流:“以后,太后迟早会知道。”   苏卿言觉得自己又被捉弄了,气鼓鼓地坐直,突然想起件事,笑得狡黠道:“不需以后,我现在就知道,将军怕的难道不只有那一样东西吗?”   她的目光故意绕着桌上的瓷杯,暗示就是杯中之物,魏钧的脸立即黑了,这小太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之前还畏畏缩缩不敢提及,现在多说了几句话,就敢拿这事来调侃他了。   这时,飞奔的马蹄渐缓下来,苏卿言撩开车帘,看见将军府门口那两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总算松了口气想,再无需和这人呆在同一个车厢里了。   可魏钧一进府,就将她带进书房,仔细盘问究竟为何会发生这件事。苏卿言不想透露那块镜子的事,说起来也就语焉不详,魏钧越听越狐疑,手指轻叩着桌案道:“太后若不愿尽言,臣可帮不了你。”   苏卿言这时突然想起,也许她该去找国师求助,毕竟他才是保管那块镜子的人,多少会知道其中的玄机。但眼前横着个魏大将军,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苦恼地思考了会儿,竟被她想出条妙计,“魏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酒量会这么好?”   这话正戳中魏钧的心结,他从小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绝不会落于人后。十四岁带兵,十五岁扬名、十六岁封侯,未及弱冠便坐到大都督之位,连天子都要敬他三分。   可所有睥睨众人自信和傲气,却在他第一次沾酒时彻底崩塌。初时还不确信,直至不甘地试了几次,才懊恼地发现自己真的只能一杯倒。   但他需在外领兵立威,绝不能让人发现他这个弱点,迫不得已只得随身带着装满水的酒囊。每次在得胜的功宴上,他最敬佩的就是那些千杯不醉,能痛快豪饮的将领。   直到那次在宫里,他看见小太后一杯杯喝得芜王都认输,只觉得佩服又羡慕,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能力和气魄,绝不输他带兵打仗所换来的荣耀。   是以当他听见那句问话,哪怕内心有些抗拒,还是问道:“太后可愿告知?”   苏卿言微微一笑:“我家有个祖传的法子,魏将军可以试试。请将军准备青梅、山楂、天麻、黄岑,将它们熬成药膏,然后连同一壶酒,送到这里来。”   魏钧将信将疑,可见苏卿言眼神澄亮笃定,不似在说谎,于是吩咐下人将这几味材料熬好送来。   苏卿言用银勺将那药膏挖下一块,递给魏钧道:“请将军含在舌下。”魏钧照她吩咐含下,然后被那味道刺激地皱了下眉毛,可苏卿言态度认真,一丝调侃之意都无,郑重地斟了杯酒递给他道:“将军再试试,只是杯应该不会有事”   魏钧闻着那股浓浓的酒味,莫名觉得有些畏惧,可又不愿被对面那人轻瞧了,横着心,提口气,一仰脖把酒干下去,然后……   又一头栽倒在桌上…… 第16章   苏卿言在内心默数了十个数,然后试探地去戳戳那块壮实的背肌,总算长吐出口气:幸好,幸好她胡诌的方子没有真的管用。   可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把魏大将军给坑醉倒了,若是他醒来算账……   苏卿言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然后决定先装只鸵鸟,想法子回去再说。   于是她走到门边,清了清嗓子,假作是在与魏钧对话,然后提高了声音道:“好的,王爷,小的这就去办。”   演完了全套戏码,苏卿言正准备伸手去推门沿,却在空中一顿,转头看见魏钧孤零零地趴在那里,脸磕着金丝楠木的桌面,内心涌起些愧疚,扶着下巴想了想,决定至少让他睡得舒服点儿。   转回头弯腰去看,发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经被桌沿硌出淡淡的痕印,苏卿言觉得,需要给他找个枕头垫着睡。可魏将军的书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旁边没有放罗汉榻,自然也不会有绣垫、软枕这样的物事。   她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抽了几本书又怕他嫌太硬,苦恼地翻来找去,居然在博古架的里层,找到块颜色鲜艳,绣了五色纹样的锦垫。   苏卿言一阵惊喜,虽然奇怪为何会被放在那里,但见这锦垫刺绣精致,锻面也很新,就是偶有几根抽丝,必定是曾使用过的,于是费劲把魏钧的头抬起一些,再将那锦垫小心往他脸下塞。   睡梦中的魏钧似乎不满被打扰,被抬起时将脸转了个方向,带着热气的薄唇正好从苏卿言手心扫过,吓得她倏地松手,然后就听见魏将军的额头磕在桌案上的声音……   苏卿言心跳还未平息,手心像被烙铁触过般发烫,定了定心神,瞥见被撞到的魏钧正皱起眉头,低头心虚地说了句抱歉,然后吐出口气,飞快地将锦垫给塞了进去。   待到准备离开时,她又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银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魏钧身上的银袋取下,然后努力宽慰自己:“以后双倍还他就是。”   当她用王成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从将军府离开时,并不知道自己辛苦翻出的锦垫,其实是公主某次从公主府带来的一只长毛猫趴过。更不知道,当将军府的下人推门进来,发现将军竟靠着猫垫子睡觉时,那种惊悚感。   苏卿言从未独自出门过,依照曾经听秋婵说过的,去最近的市集雇了辆马车,凭着印象去了国师的住处。可到了门口才犯难,她现在的身份,凭什么让国师信她呢?   攥着手思来想去,便让门口的家丁通传,说自己是为了那块上古铜镜而来。   果然,国师听见上古铜镜立即起了兴趣,让家丁将她请到了前厅,可进门时见她那身随从装扮,便轻微地皱了下眉问道:“你为何会知道铜镜的事?”   苏卿言难掩激动,声线都有些发颤道:“国师,您还记得吗,前日我和谢大人一起来找您,您将那块铜镜给了我,说我是铜镜选定之人。”   她担心有外人在场,便未把自己的身份点明。可国师却立即冷下脸道:“一派胡言,什么谢大人,我这里已经许久没来过访客。还有那块铜镜,不管你是从何途径得知,它一直放在本国师的藏阁里,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里。”   苏卿言听得如遭雷击,一双唇瞬间失了血色,呆呆看着国师自他面前拂袖离去,又大声吩咐家丁送客,视线都有些模糊……   那家丁走到她面前,鼓着鼻孔对她道:“怎么着,还在这儿赖着?”   苏卿言本还在怔忪,见那家丁上前要扯她的袖子,朝后闪开一步问道:“敢问小哥,现在究竟是哪年哪日?”   家丁一瞪眼,似乎觉得这人是个疯子,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辛酉年八月初十,可以走了吧!”   当苏卿言脚步踉跄地出了门,已经快到晌午时辰。街市上,户如星盘,巷传叫卖,一片熙攘鼎沸之声,她被房檐外投下的艳阳晒得有些发昏,几个总角小童迎面跑来,一位女童没留神撞在她腿上,跌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哭出了声……   苏卿言忙将那女童扶起,见她拍拍裙裾上的灰立即跑远,脑中总算拾回些清明。也就是说,她被那块镜子带到了三日之前,那时她还未做那个梦,也没有和谢云舟去找国师,甚至……这一刻还应该有个她呆在坤和宫里……   她被这个念头吓得打了个哆嗦,低头按着发疼的额头,突然觉得惶惶不知归处。   突然,她听见面前传来惊马的嘶叫声,然后是车夫骂骂咧咧地喊声:“什么人在此乱跑,惊着了谢大人的马车,唯你是问!”   苏卿言被猛地惊醒,如拾到救命稻草般,跑到车边喊道:“谢大人,你可还记得我!”   青布帘被从里挑开,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谢云舟抬眸打量了他许久,迟疑地问道:“你是……魏将军身边的随从?”   苏卿言点点头,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恐惧全涌上来,眼睫上全挂满了水雾。她外表还是年轻男人,举止却不自觉带了女儿娇态,看起来十分怪异,可谢云舟还是笑了笑道:“出了什么事?上来说话吧。”   宽大的车厢里,苏卿言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锦垫,然后长吐出口气,周身的疲惫散去一半,心情都明媚了不少。   谢云舟默默看着她,指了指案上的茶壶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若是渴了,便自己倒茶来喝。”   苏卿言抬眸,撞见谢云舟温和而关切的眼神,鼻子便一阵发酸,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最低等的家仆,和朝中如日中天的谢大人隔着何止云泥,但他却不会因此轻她贱她,愿意请她上车,认真听她说话。她以往在书里念过的谦谦君子,士大夫情怀,想来也就是如此了吧。   可再怎么感动,她也没法对他说出真相,毕竟那故事太过匪夷所思,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苏卿言揉了揉发涩的眼角,为自己编了个故事。   她说自己被将军府里的小人冤枉,管家将他打了一顿赶出门,如今身无分文,又累又饿,晚上只怕还要露宿街头,求谢大人收留。   她怕谢云舟会觉得她麻烦,赶紧补了句:“我可以在府里做活,不会吃干饭的。”她说完便有些心虚,就她这力气和耐性,做什么活能不被嫌弃。   正苦恼着,便听见谢云舟笑笑道:“若是无处可去,可以先去我府里住上一晚。可你是将军府里的人,等我入朝见了魏将军,和他提一提这件事,到时由他再定你的去留。至于做活,我府里的下人已经够了,你既然受了伤,今晚就好好养伤吧。”   苏卿言听得又喜又悲,喜得是这位谢大人如此贴心,免去了她卖力做活之苦,悲的是,绕来绕去还得绕回魏钧那里,自己今日那么对他,不敢想他醒来会气成什么模样。   可无论如何,呆在谢云舟身边,总比她在外乱转要安心不少。于是忙感激地道谢,见谢云舟又拿起方才放下的书来看,她才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偷偷瞄了几眼,谢大人似乎看得十分认真,并不在意她这边的动静,便姿态舒展地靠着,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来喝,再趁他没察觉,抓了两块糕点藏到袖子里。   毕竟她可是真的饿了。   总算被领着进了谢府,苏卿言只觉得沿途花庭水榭,十分清雅舒畅,原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到某间杂物房,可谢云舟却直接将她带到了一间偏房里,虽然并不宽敞,可收拾得干净整齐,并不似下人居住的地方。   苏卿言怔怔站在门边,见一名仆妇走进来更换被褥,鼻子又泛了酸,转身朝他郑重行礼道:“多谢大人。”   谢云舟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道:“不妨事,反正我府里的人少,空余的房间随便给谁住都行。”   苏卿言这才想起,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府里却连个当家的女人都没。不由在心里默默叹息,明明位高权重,还能品性高洁的君子,竟因为一段痴情就宁愿孤独半生,实在是令人惋惜。若她能回宫,必定要为他寻一位般配的好女子为妻。   正在分神时,谢云舟又道:“对了,你现在想必是饿了,想吃什么,让管家吩咐厨房去做。”   苏卿言一怔,随后想明白他必定是察觉自己偷糕点的事了,顿时羞愧又感动,见谢云舟已经转身要离开,实在忍不住问道:“谢大人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谢云舟脚步一滞,转头看着她道:“因为以前,在我落难绝望时,也曾有人这么对过我。”   苏卿言听得似懂非懂,又不好继续追问,这时谢云舟笑了笑,转身渐渐走远。   虽然得了谢云舟的照拂,苏卿言到底不敢太拿架子,只叫厨房做了碗云丝面来,饿到极处,一碗面也能吃得如宫宴般满足,望着空空的碗底,忍不住想着:不知小胖子皇帝如今在做什么呢?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她觉得十分想哭,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掩饰,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倒头就在床榻上睡着。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睡醒时,才发觉天已经全黑了,房里未放置更漏,她不知时辰,便想着出门去散散心。   谁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这谢府说起来并不比相府大,但因为黑夜的缘故,苏卿言只跟着檐下的灯笼走,转来转去竟失方向。   突然不远处一扇亮灯的门打开,苏卿言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正在犹豫时,就看见周身都罩着斗篷的高大人影走出来,在他身后,是出来送客的谢云舟。   这么晚了,府里竟然还有访客吗?苏卿言觉得有些尴尬,忙转到梁柱后躲避,听见脚步声渐远,忍不住再探头去看,谁知脑后突然一疼,然后就不醒人事地倒了下去……   当她再度醒来时,本能地去摸后脑,幸好那里平平整整,连个鼓包都没。正在纳闷,才发觉自己躺得地方有些熟悉,然后便看见秋婵弯腰过来,拍着胸脯道:“太后您可算醒了,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再不醒,奴婢都差点要去叫太医了!” 第17章   水雾盈香,涟波荡漾,御华池里,一双细白的手臂懒懒搭在旁边的金砖上,秋婵端着一盘杨梅走进来时,正看见太后芙蓉般的脸蛋枕在玉臂上,向来光彩照人的凤眼半眯着,任由宫女帮她沿着背脊的曲线擦拭。   她笑着走过去在池边蹲下,顽皮地塞了颗杨梅到太后嘴里,苏卿言将尖下巴摆正,咂摸着口里的酸甜滋味,眸间的光亮凝起,笑得一脸妩媚,叹息道:“还是这样的日子好,此前,可累坏本宫了。”   秋婵觉得奇怪,不是刚睡醒吗,怎么又累了。看来这二姑娘自从当了太后,懒病可是一日日渐长。   她那知苏卿言虽然只是借王成的身子走了遭,但那种伺候人的劳累,还有独自在街上担惊受怕的辛苦,全烙印般打在脑海里,想想都觉得浑身的骨头在疼。   因此打定主意,什么铜镜,什么魏将军,先等她好好犒劳自己一番再说。   她歪头将一头乌发泡进水池,脸颊上已经染了淡淡飞霞。天鹅脖颈曲成优美的弧线,让水滴缓缓从锁骨滑下,仿佛秋露沾上嫩白的笋尖,令秋婵不由得想起一句写美人的诗:若轻云之闭月,若流风之回雪,以她浅薄的才学,唯有这样美的句子方能配得上太后这一刻摄人心魄的美貌。   可想到这般美好的身子,从此就这么蹉跎在后宫里无人采摘,她便怀着无限的扼腕与怜惜,往太后嘴里再放了颗杨梅道:“对了,陛下宫里来了位公公,说让赶紧您过去一趟。奴婢想着太后正在沐浴,就让他先回去等着了。”   苏卿言泡的舒服了,轻轻吐出口里的杨梅核,站起让宫女为她披上浴巾,随口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为了何事?”   秋婵想了想道:“好像是说祁阳王去了陛下宫里,说要亲自教习陛下骑射。”   苏卿言正由宫女扶着手臂,赤足往台阶上走,一听这话脚下一滑,幸好那宫女扶的牢才未跌倒,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哀叹着想:“得了,该来的迟早躲不过……”   赶忙换好一身衣裳就去了景延宫,可小皇帝并不在那里。苏卿言心头忐忑,便抓了位留守的宫女来问,那宫女还留着一脸惊恐,回道:“祁阳王大早就过来,说要考陛下的骑射课。陛下说他还要学看奏章,祁阳王却道:文功武治,哪一样都不能落下,不由分说就将陛下带去了围猎场。”   苏卿言听得想扶额,照这宫女的语气,只怕所谓“带去”还是顾着陛下的面子,想必小皇帝推脱说不愿意去,最后是被魏钧给强行押走的吧。   她连忙追问道:“陛下是什么时候走的?”   宫女看了眼更漏,回道:“大约半个时辰前。”   苏卿言压着裙摆转身就走,坠在发髻上的金秋棠步摇被晃得枝叶乱颤,毡底的绣靴踏过庑廊宫道,手指攥成拳搁在小腹前,在心中默念:“希望魏钧下手不要太狠,小胖子,你可得挺住啊。”   好不容易走到围猎场外,远远就看见,绿荫之外,炎炎烈日之下,小皇帝一只腿弓步向前,一只腿撑着平衡,肥嘟嘟的肚子绷得笔直,手中持一把银弓,小肉手死死拉着弦线,弦上却不见箭羽,看来正在练持弓姿势。   而站在他旁边那人,黑色猎装勾勒出线条分明的矫健身形,兽脊铁背,目如寒星,身姿凛凛地站在烈日之下,寸步不离地盯着小皇帝的射势。   苏卿言在猎场外停下步子,正不知该如何开口,突然看见魏钧眯起眼,扬起手上的柳条在小皇帝手臂轻敲了下道:“陛下又松懈了。”   小皇帝一脸要哭出的表情,他虽然迫于祁阳王的淫.威稳稳不敢动,但其实小腿肚子在不住地打颤,汗珠从双下巴往下滴,不仅中单全湿透,连脚下的泥地都被浇出一小块水渍。   围场外陪着的内侍们,汗也不停往下掉,眼瞅着太后突然驾临,像遇着救星似的围上去,尖着嗓子道:“太后您可算来了,快去劝劝祁阳王吧,陛下这么站了一炷香时间了,这么热的天,再不让他歇息,只怕陛下的龙体受不住啊。”   苏卿言咬着唇,正准备绕过栅栏往里走,那一头的小皇帝已经带着哭腔求饶道:“魏将军,朕今日已经练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吧。”   魏钧扬起剑眉,用冷峻的语气道:“陛下既为君王,便要以身作则,守住社稷江山,若体魄不强、意志不坚,何以立威与天下。”   小皇帝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孩童的天性再也藏不住,抽搭着道:“可朕……实在是太热了……”   魏钧却半点怜惜都没,依旧面无表情道:“臣也随陛下一起站着,臣能坚持,陛下就必定能坚持。”   苏卿言实在看的心疼,忙走过去,清了清喉咙,轻声道:“陛下到底还年幼,请魏将军顾着陛下龙体,莫要太为难他了。”   她心头忐忑,却还存了丝侥幸,也许她上了王成的身这件事不过是个梦,魏将军什么都不记得,她也根本没得罪过他。   谁知魏钧转过头来,目光凛如寒锥,将那点侥幸全部碾碎。苏卿言腿都软了,却还硬着头皮,陪着笑脸道:“本宫知道魏将军是希望陛下早成大器,可万事都需循序而进,切不可操之过急,将军想要陛下练体魄修武艺,这也不是一日可达成的。”   魏钧冷冷一笑,道:“臣在陛下这个年纪,无论严寒酷暑,每日都必须操练够一个时辰,若非如此苦练,哪能达成今日的功绩。蚌泣血而生珠,竹破石而成林,自古无论文治还是武学,想要有所成就,必须经历常人难忍的磨砺与艰辛。陛下才不过练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太后真为他好,就该狠下心来,由得臣来操练。”   他说的字字铿锵在理,苏卿言一张朱唇开了又合,根本无从反驳,再说魏钧也当真是亲自作陪,在大太阳下陪着小皇帝苦晒,实在没什么好指摘的。   可再偷瞄一眼那小胖子,只见他圆眼里噙满了泪,全身的肥肉都在抖,用口型喊道:“姨姨,救我。”   苏卿言看得心疼不已,哪还管什么蚌啊竹啊,小胖子外甥平日连站着都嫌累,只怕再晒上一会儿,浑身的肥油都得被榨干。   可魏钧如一座铜壁铁山横在小皇帝面前,劝也劝不住,打又打不过,苏卿言站着踌躇了一会儿,就被太阳晒得香汗淋淋,十分怀念方才被喂到口中的杨梅,酸甜可口,解渴生津。   她突然灵光一现,忙吩咐旁边的内侍去多拿些冰镇杨梅过来,然后软着声对魏钧道:“这日头高晒的,魏将军劳心劳力,想必也十分辛苦,不如让他们搬个座儿过来,去那边荫凉处歇息下,吃些杨梅解渴可好?”   魏钧听出她言语间的关切,总算面色稍霁,可依旧绷着下颏道:“臣已经答应陛下会陪着他一起,不可食言。太后若是累了,先回宫去歇着吧。”   苏卿言咬了咬唇,垂着下巴走到他面前,眼眸往他脸上打了个转,用娇怯的声音道:“将军不过领辅臣之命,都能陛下如此用心。本宫身为陛下的母后,怎可偷懒嫌累,若是将军不愿歇息,本宫……也只能在这儿陪着。”   她将最后几个字尾音拉长,舌尖绕着几分哀怨与娇嗔,魏钧听得心弦一动,喉结滚了滚,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再看她额发都被汗湿透,尖下巴粘了层水光,脸颊到脖颈全泛着酡红,可见是热的不行。   藏在心底那股怨她的气,莫名就被心疼取代,可他方才态度那样坚决,这时也不太好下台,便清了清喉咙道:“太后凤体为重,还是随臣去那边歇息吧。”转头看见小皇帝眼里射出期盼的光,又抛下一句:“陛下也暂时歇一歇吧。”   围猎场外,所有人都为这句话松了口气,内侍们一拥而上,扶着快要晕倒的小皇帝坐上搬来的龙椅,然后有的喂水,有的扇风,将他里外里围了个严严实实。   苏卿言虽然惦记着小皇帝的身体,却还得先应付身边的魏将军,陪着他到不远处的庑廊处坐下,一名内侍刚将杨梅和布巾送上,便被魏将军一个眼神吓得赶紧溜到小皇帝身边。   比起来,还是那边安全多了。   苏卿言眼看着身旁没了人,紧张的脸都有些僵,生怕他兴师问罪,忙举起杨梅的盘子殷勤道:“将军快吃些杨梅,刚从冰窖里取出的,也好去去暑气。本宫方才已经尝过了,各个水润饱满,十分可口。”   魏钧手里正攥着布巾擦汗,这时眯起眼,将头靠过去压着声道:“臣的手占着,不太方便,可惜了,尝不到这新鲜杨梅的滋味。”   苏卿言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便在心里暗骂了声:才不过一天,就忘不了让自己服侍他的瘾了。   可她到底心中有鬼,怕魏钧发起火来再为难小皇帝,偷瞄了眼四周,旁边一颗槐树遮着视线,那边的内侍们还围着皇帝打转,便飞快用手指捻起颗杨梅塞到魏钧嘴里,从牙缝里挤出道:“将军尝尝吧,看是不是清甜生津。”   魏钧满意地咽下那颗杨梅,斜眼撇过去,意味深长道:“果真令人回味。”   苏卿言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手指头发软,再做不出喂他吃的事,干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布巾道:“将军也擦完了,还是自己多吃些吧。”   魏钧看了看她,也没有同她计较,随手拿起颗杨梅抛进嘴里,苏卿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他缓缓道:“现在太后可否给臣解释下,那日所谓的解酒之法,究竟怎么回事?”   苏卿言这下是笑都笑不出了,眼眸心虚地绕着脚尖转来转去,勉强维持镇定的声线道:“那法子,真的是本宫平日所用,大约……是将军身形较健硕,那法子便不灵了。”   魏钧的声音更冷,继续道:“好,臣就当太后说的是真话。那臣身上的钱袋又去了何方?还有,为何谢云舟第二日差人将王成送回将军府,而他却对自己为何出现在谢府一无所知。”   他似是十分不悦,提高了声音道:“敢问太后,究竟有何事是谢云舟应该知道,而臣不能知道的?”   苏卿言快被这股威压给吓尿了,可那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求教似的往小皇帝那边瞅,却见小胖子左一颗杨梅,又一口凉茶,小腿翘得高高,被围着伺候得十分惬意,全忘了方才是谁舍身救他出苦海。   苏卿言暗骂了句:真没良心,走投无路间,目光转到手里的布巾,把心一横,背过身子,用手指隔着布巾在魏钧的额上擦拭,一脸殷勤道:“将军这边还有些脏,本宫替你擦擦吧。” 第18章   苏家姑娘生的一副祸水面容,板着张脸便让人觉得心眼过多,嘴角上扬时,又会不自觉带上几分妩媚。   她急着想跳过那个话题,笑窝漾的有些深,眼角弯得像只银钩,而铁骨铮铮的魏大将军,一见着这笑容,竟瞬间忘了上一刻才立起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逼她告知真相。   苏卿言见他竟然真的未再追问,仿佛受了鼓舞,指腹隔着绸布一下下触着那人宽毅的额头,手背偶尔被他额前掉下的黑发扫到,硬硬的,又有些痒。   无意间扫过他眼角那道疤,吓得手缩了缩,幸好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凝着双黑眸,根本未偏上一分。又忍不住生出些好奇,像魏钧这样的人,究竟是谁能伤了他。   魏钧的喉结不断滚动,屏气凝神,额上似有蝉翼贴着肌肤骚动。   她的脸离得有些近,微红的脸颊,鼻尖上沁出的薄汗,还有眸光流转时,纯黑浮动着的那一抹白。魏钧想偏过头,视线却转到她的唇上,像被水润湿的樱桃,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杨梅的清甜,令他压抑不住想要一尝究竟的渴望。   连忙将放在膝上的拳紧紧攥着,想让这诱惑退后,却又舍不得,便哑着声道:“太后可否再往下擦一擦。”   苏卿言怔了怔,然后见他脖上都出了汗,竟好像比方才在太阳下还热,原本想着随便擦两下化解那问话的尴尬,谁知这人竟还得寸进尺,硬着头皮,攥紧布巾往岩塑般的脖颈随意按下去,谁知正好触着他的喉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魏钧突然腾地在面前站起,吓得她差点布巾都给扔到地上。   魏钧瞪着眼,攥着的拳不断用力,手腕上都凹出道道青筋。   再看面前的小太后满脸无辜地望着他,一副被吓着的楚楚模样,真恨不得将她抄起给扔屋里去。也不知她是真无心还是有意,大白天的就在这儿诱惑他,刚才那一下像过电似的,竟令他不可抑制地起了不该有反应。椅子是再没法坐下去了,若被人发现端倪,他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尽了。   于是将拳头垂下,冲小皇帝那边大吼一声:“歇息时间够了,该站起继续练了。”   魏将军在战场练出的声如洪钟,将那一边正在美滋滋享受的小皇帝,吓得小短腿踩空,差点跌下椅子来。然后本能地想跳到地上逃跑。   可魏钧已经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来,小皇帝忙抓了把杨梅塞进嘴里,苦着脸对身旁一名看起来十分强壮的侍卫道:“你说,你现在背着朕跑,魏将军能追上吗?”   那侍卫瞅了眼那头魏钧的体魄,再看着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左右都不能得罪,直接给吓跪了,涨红了脸道:“臣,臣才不敢……”   小皇帝喊着满嘴的杨梅汁,狠狠剜他一眼,心说:“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这还都没让他死呢,一个魏钧就让他们吓跪了,要他们何用。”   再抬头时,魏钧已经如一尊天神般走到他面前,眯起眼道:“陛下也歇息够了,随臣再去练一炷香吧。”   小皇帝绝望地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身子瘫软在椅子上,很想再次大喊:母后救我!   而他那位母后正站在远远的庑廊下,捏着布巾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杨梅都没吃两颗,突然拔腿就走了?   再一琢磨,自己好歹不用被魏将军逼问了,心情立刻就明媚起来,至于那一头小皇帝鬼哭狼嚎的声音全当没听见,反正她已经仁至义尽,悠哉地坐回椅子上,捻起颗杨梅扔进嘴里,边回味边想着:   咦,刚才魏将军的脸是不是红了?   魏钧黑着张脸,将求救无门的将小皇帝架回箭靶旁,手把手摆正他持弓的姿势,再站直转身时,远远看见小太后斜靠在椅背上,手掌懒懒撑在腮边,绣了芙蓉花的衽领贴着白嫩嫩的脖颈,脚尖随意往上一踢,宫袍裙裾便如浪波般起伏。   清风鸣蝉,莺语燕啼,围猎场旁开了满树的繁花,全不及她一人娇媚。   魏钧感觉心脏猛地一跳,忙将视线转回来,内心的惊涛却再未能平息。   他数年征战、荡敌扫寇,令大越能四海清平,十年间再无外辱。换回的是数十万的兵权在握,足以匹敌皇权的权势与威望,甚至,曾有好事者向靖帝进言,说祁连山外,只知有魏钧,不知有越帝。   那时靖帝虽狠狠斥责了那进言之人,又将他贬谪出京城,以决绝的态度,断了京中所有关于魏钧的谗言。可大家心里都明白,祁阳侯若是想觊觎那个皇位,只怕谁也拦不了他。   等到靖帝失踪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废太子取而代之,可他却不动声色接下辅国之位,依旧尊太子登基为帝。因为他到底有些傲骨,不愿因为私欲毁去一身清名,落得个乱臣贼子的称号。   而且,没有人比魏钧更清楚,战火和叛乱,会让百姓陷入怎样的苦难之中,比起坐上那个位置,他更希望看到大越从此再无战乱,所有百姓们,再不用受家国流离之苦。   可魏钧万万没料到,跨过了御极登顶的诱惑,他竟会对小太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所有人都认为靖帝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但觊觎皇帝的女人,也实在算是件大逆不道之事。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比调兵布阵,杀场御敌更令他头疼,魏钧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余光瞥见小皇帝趁他走神,竟偷偷往树荫下挪了几步,眯起眼道:“陛下若是受不住,大可回宫去躺着,往后臣也再不会逼你操练。”   小皇帝很想点头赞同,可他哪能忽略魏将军眼里闪动着的不满,连忙摆出个谄媚笑容道:“魏将军说的对,身为君主哪能四肢不勤、意志不坚,朕……绝不会偷懒的。”   魏钧听他用稚嫩的嗓音说的振振有词,莫名有些欣慰,伸手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陛下懂得如此想,臣心甚慰。”   可怜的小皇帝快被他一巴掌拍趴下了,目光扫过魏钧铜铸般的猿臂,突然燃起了小小的斗志:迟早有一天,他也要练成这样魁梧壮实的体魄。   于是,小皇帝怀着雄心壮志用力拉紧弓弦,片刻之后,就被大太阳给晒得丢盔卸甲,苦着脸想:如果能不在夏天练就好了……真的……好热……   当这场操练终于结束,可怜的小皇帝几乎是被人给抬回寝宫,而太后早趁着魏钧没留意时,偷偷溜之大吉。   她得趁魏钧还没来得及追究真相时,找到国师,好好弄明白那块铜镜的事。   想来想去,能商量的人也不过谢云舟而已。于是她又派秋婵去给谢云舟传话。怕被魏钧发觉,便让他在国师的住处等着,自己舍凤辇不坐,只乘一顶软轿出了东直门。然后让秋婵帮忙守着软轿,换了身衣裳,坐上了谢云舟帮她在宫外备好的马车。   她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开魏钧的耳目,谁知就在不远处的宫墙后,有人正好将这一幕全收进眼里。   车辙滚滚,在官道上扬起一地黄土,一直开到国师居所的门匾前,谢云舟正在院内相迎。   听完太后所说之事,他只觉得根本难以相信,深吸了口气,锁着眉头问:“太后是说,那日来找臣的王成,其实就是您吗?”   苏卿言叹了口气道:“本宫也知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可确实是本宫亲身所历。说起来,还要感谢谢大人那时不计身份之嫌,愿意伸出援手,解了本宫的危难。”   谢云舟却还沉浸在这震惊之中,抬眸又道:“可那日王成是天快亮时在我书房门外被发现的,不知为何会昏迷倒在那里。我看他醒来一无所知,便将他送回了将军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卿言立即有些心虚,总不能说我偷偷摸摸藏那里被人给打晕了吧,便用无辜的神色道:“本宫那时在房里睡着了,醒来就回到了宫里,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云舟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真是件突破常理的诡异之事,看来,也只国师那边才能问出个究竟。”   “如果依臣所见,那面镜子可能想指引着太后,去看它想让您看到的事。”   檀木熏香里,国师听完苏卿言说完整件事,手叩着桌案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   “它想让我看见的事?”苏卿言皱着眉重复一遍,还是不明就里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臣一时也无法参透,可臣认为,应该和太上皇的失踪有关。”   苏卿言立即来了精神,追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对着这镜子睡觉,它就会带我去看那些事。可每次都会是在三天之前吗,会不会有一次,我就被困在里面醒不过来……”   国师被她问的苦笑起来道:“这块上古之物,臣也是现在才能推测出些端倪。唯一能告诉太后的,是但凡集天地灵性之物,无论带您去了如何虚境,其中总会留有一处生门,太后哪怕身在梦境中,只要找到那个和原世界不同的生门,就必定能回得来。”   与此同时,将军府里,魏钧接过暗探递来的纸卷,展开看了看,皱起眉道:“你确定,关键之物是块镜子。”   那暗探点头,上前一步压着声道:“根据太后身边的宫女所言,太后最近唯一怪异之事,就是昨日对着面镜子,足足睡了几个时辰,而那面镜子正好是她同谢大人离开那天出现的。”   魏钧想了想,又问道:“那铜镜是何模样?”   听到暗探描述完,魏钧将纸条在手心揉起,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却独自坐了许久,直到檐角勾出的天际,被染上金黄与浅灰,才背负着双手站起,大步朝书房外走去。   一路走回主屋,魏钧打开摆放在窗边的博古柜,旋开一块暗格,再从里面拿出面铜镜来…… 第19章   一面看似普通的圆镜,铜框上刻着阴阳八卦纹,苏卿言举在手里左瞅瞅、右看看,咬着唇轻叹:“你想让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似乎发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镜面上泛起一层浅浅的光亮,可很快便消失无踪,仿佛是自己眼花一般。   叹了口气将镜面反扣下,托着腮想:难道非得入梦才能与它沟通。   可那种上了陌生人的身,叫天不应的感受她再不想经历,而且国师说的什么生门死门也十分玄乎,万一没人揍她那一下,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苏卿言边想着,边往嘴里舀着刚送来的翡翠银耳羹,因天气炎热,典膳司特地加了冰块,尝起来清凉软糯,令她舒服地眯起眼想:宫里还是有宫里的好,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是挺舒爽的。   可很快,心里又涌出些愧疚,若那个托梦是真的,将她接进宫里,许她后位的皇帝不知在何处受苦,自己却在这儿心安理得地享受,好像是有点太没良心……   这么想着,口里的羹汤便有些咽不下去。可真的要冒险再入梦境吗,万一这次上的是哪个丫鬟甚至太监的身……光想着就不寒而栗。   银勺在瓷碗里转了几个圈,实在难以抉择,罢了,先睡上一觉再想吧……   没想到这一觉睡醒,坤和宫里却来了位稀客,准确的说,是两位稀客。   苏卿言手扶着凤椅的把手,看穿着粉红襦裙的女娃拱着屁股爬上矮几,再惦起脚去拨高处的软纱灯罩,下方坐着的萧太妃却仿佛没看见,只摸着发髻道:“自从太后免了早晚的请安,妾可是许久没到姐姐这来了,果然这坤和宫是就和我的秋芙宫不同,光坐着就觉得凉爽不少。”   “太妃若是嫌宫里冰块不够,大可找庶务府去多拨一些。”   苏卿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边皱眉看着明珠公主的短手指正挨着灯罩,身体却摇摇晃晃,忙用眼神示意旁边的秋婵去守着,果然公主脚下一滑,被旁边的秋婵接了个正着。   苏卿言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对萧太妃道:“公主正是贪玩的年纪,太妃还是多派人看管着点儿好。”   她也不知方才那一出是无心还是有意,便一劳永逸地劝诫了句。但这话听到萧太妃耳朵里,再加上太后的表情,只觉得是在斥责她教女无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笑着道:“其实,臣妾也是怕姐姐宫里太过冷清。陛下初初登基,自然是忙于朝政无暇来探望,太后这偌大的坤和宫里,连个能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所以今日臣妾带着公主过来,小女娃是闹腾了点儿,好歹能添些人气儿,省的姐姐这里太过寂寞。”   苏卿言按着椅把上的纹路,心说:其实是专程来给她添堵才对……   她实在想不明白,后宫统共就四名嫔妃,太上皇还不在宫里,既无需争宠,也没有晋位之争,大家就舒服地各过日子不好吗,何必要费劲去想这种勾心斗角的戏码,着实无趣的很。   可她不愿接招,萧太妃却演的上了瘾,一个劲儿将话题绕着“空虚寂寞”打转,苏卿言听得皱起眉,道:“太妃多虑了,既然进了后宫,便知后妃本分,还谈得上什么寂寞冷清的。”   谁知太妃意味深长的一笑,将明珠公主抱在怀里逗弄道:“是啊,姐姐说的好,咱们做妃子的,哪怕夫婿不在了,也得安守本分,谨记自个儿的身份,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她说的话里有话,就算苏卿言再懒得搭理,也被激出三分火来,坐正了身子道:“以往本宫是看在后宫不够充盈,也不想再讲什么繁琐礼仪。可既然太妃如此惦念,总担心我这坤和宫里太过冷清,那以后逢双数日,劳烦太妃领着两位昭仪,早晚到我宫里来问安吧。”   萧太妃的笑容立即僵了,没想明白这火怎么就突然烧回自己这儿了。可太后已经下了旨,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然后,又看见太后懒懒勾起唇角道:“至于两位昭仪那边,本宫也不想再去下一道旨了,便由太妃去知会一声吧,若是她们来迟或是缺了次数,这过错可得算在太妃头上。”   这下可算是点着了萧太妃的死穴,哪还有心情再去管太后空虚寂寞冷,只烦恼着,待会儿只怕要被两位昭仪给暗自记恨上。   那两人过惯了不用晨昏定省的好日子,谁知她来了趟坤和宫,回去就得领着她们来请安,当然会顺势推测,是太妃主动提出晨昏定省向太后献媚。   等出了坤和宫,萧太妃一把抱起公主,自摇晃的总角发髻上方,看见梁柱上雕着的龙凤金纹,目光渐渐转成了怨恨。   自那以后,苏卿言便过上了把太后瘾,逢双数日,便端坐凤位,等着太妃领两位昭仪上前问安。看几位嫔妃表面乐融融地恭维寒暄,背地里却不知是怎样的暗涌景象。突然感到有些悲哀,她们也不过双十年纪,娇艳的鲜花被罩进珐琅金丝的盒子里,外表再华贵,也逃不过独自凋零的命运。若不花心思去争个高低,这宫里仿佛无边的年岁,究竟该如何度过呢。   可她那时并未想到,藏在暗处的人心,会比她想象的更加阴毒而可怖。   数日后,苏卿言刚去御书房问完小皇帝最近的学业往回走,身边只带着贴身伺候的宫女青竹和红叶。   走到御花园时恰逢正午,四周暑气蒸熏,烈日当空,晒得苏卿言雪白的脖颈不断往下流着热汗,只过了一会儿,中单便粘粘糊糊地贴着身子。   她难受的皱起眉头,想赶近路回坤和宫,谁知被太阳晒得发晕,竟在树丛旁不慎踩着块泥泞,裤腿都被泥水浸湿。   苏卿言心头燥意更甚,被红叶搀扶着,嫌恶地踢着鞋上的污泥,宫女青竹见她燥热难安,便提议道:“奴婢记得就在离这儿不远,有一处天然生成的浴池,据说是前朝某位太子为和皇妃幽会所建。那地方十分僻静,平时少有人去。听说下方临着寒潭,令池水中能自然散发清幽。今儿这么热,太后不如去哪儿解解暑气,也正好将这一身脏衣给换掉。”   苏卿言听得十分心动,她在宫中只在御池里沐浴过,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处解暑的浴池,她倒是很想试上一试。   于是便让青竹带路,很快找到那浴池的入口。这块地方正建在皇城的西南角,靠近冷宫,平时罕有人迹,苏卿言边走边感叹着: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可她仍是不敢大意,吩咐两名侍卫在入口处守着,再行过一条小径,果然见眼前开阔仿佛世外桃源般,四面全被绿荫石阵环绕,池面上白雾萦绕,光站在都里,都能感觉脚下石块泛着凉意。   苏卿言满意不已,她热得鬓发都湿透,恨不得立即跳进池里,好好解一解身上黏糊糊的热意。   可再往前走两步,裙摆却被扯得一滞,低头去看,发现这里的草木长期无人修剪,自石头旁伸出许多木刺,竟将她的裙摆划出个小口子。   幸好这衣裙马上就要更换,她吩咐青竹回宫去帮她拿衣裳过来,然后由红叶伺候着,解了外袍,赤足踩着冰凉的石块,一步步泡进池水里。   这浴池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池水清凉却不刺骨,正适合盛夏来沐浴。苏卿言舒服地眯起眼,将头靠在岩壁上,感叹着这样的好地方,以后可要多来几次才行。   这时,旁边的红叶“咦”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这里好像没有香胰子。”   苏卿言用脚尖撩着池水,懒懒道:“这里常年无人进来,自然不会准备香胰子。你回宫去拿吧,顺便看看青竹怎么还没回来。”   红叶领了命走出去,苏卿言想着池外有侍卫把守,泡得舒服了,困意就有些上头,换了个姿势,正枕着手臂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由外走近的脚步声。   她打了个呵欠,半睁开眼,懒懒道:“你总算回来了。”   可那脚步声猛地停住,不知为何,苏卿言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然后听见外面传来谢云舟略带惊慌的声音:“太后娘娘?是你在里面?”   苏卿言瞪大了眼,顿时觉得如坠寒窖,耳边骤然响起的嗡嗡声里,听见那脚步急往外退,突然喊道:“是谁让你来的?”   谢云舟捏着袖子去擦额上的汗,哑声道:“是臣出了值房时,一位嬷嬷领我来的,说是陛下有事要召见臣,可她领我到这儿,突然就不见了。臣一路走进来……”他听见里面的水声,已经察觉发生了什么,低着头不敢再往里走,边退边道:“是臣唐突,臣现在就离开!”   “等等!”苏卿言全身都僵了,想了想,忙喊道:“你进来时,外面有没有看到侍卫?”   “臣没有看到什么侍卫。”   苏卿言绝望地闭上眼,已经猜出这是个恶毒的布局,深吸口气道:“你先别动,现在外面只怕已经有人等着。”   若是被他们撞上谢云舟慌张地走出去,一切便更难解释。   然后她用指甲掐着手心,沉声道:“谢大人可看见石头旁有伸出的木刺?” 第20章   苏卿言在那一瞬间曾猜测过,究竟被安排来捉.奸的会是谁,可当她听见远远传过来,长公主和苏相的交谈声时,还是大大吃了一惊。然后便觉得这背后的布局,只怕远超她想象。   她连忙开口道:“谢大人,快用旁边的木刺,在你的小腿上刺出个伤口,然后大声喊疼。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咬定是那位公公领你过来。本宫……本宫的清白,全拜托你了。”   谢云舟也来不及细想,便毫不犹豫地照办,然后因腿上传来的刺痛,自然地喊出声来。果然,外面的长公主和苏相的脚步声更急地往里走,还夹杂呼着叫侍卫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往地上盘腿一坐,苦笑着道:“如今臣与太后站在一条船上,一沉惧沉,无需再说这样的话……”   一个时辰后,坤和宫里,小皇帝一脸懵懂地坐在刚搬来的龙椅上,下方三张椅子,分别坐着两位辅臣:宰相苏桓和刑部尚书吴启,再一位,便是满脸怒容的长公主。   谢云舟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这时正垂着头跪在龙椅旁,语气却十分镇定,将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臣今日去值房看完奏章,走到御花园时便有一位公公来传话,说陛下急招我过去。因那里离御书房不远,臣并未起疑心,谁知他说陛下并不在书房里,将臣一路领到一个僻静的入口,然后借口肚痛,说陛下在里面池子旁野钓,让臣先进去。臣见左右并无侍卫已经觉得不妥,可又想弄清楚究竟,再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被横生的木刺给刮伤小腿,然后便痛得难以前行,正蹲下来想看一看伤口,长公主和苏相便冲了进来。”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编得倒是挺圆乎,可那位带你来的公公呢,为何按着谢大人的描述,在宫里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明明是幽会被撞破,慌不择路往外跑的时候被扎了木刺。这可是本宫和苏相亲眼所见,谢大人能怎么狡辩呢。”   苏相掀起眼皮转头看过去,冷冷道:“事关太后名节,无凭无据,公主怎能贸然下次断言。”   旁边吴启“嘿嘿”一笑,将一盏茶推过去道:“苏相何必这么急着否认呢,先喝口茶去去火,等证据送上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苏相心头一惊,莫非还能有什么证据不成。正在这时,换好衣裳、梳好发髻的苏卿言带着两位宫女走进来,对小皇帝行礼道:“参加陛下。”   小皇帝被驾到这个位置,本就听得不明就里,又为姨姨着急,这时见到她差点哭出来,然后便收到太后的眼神安抚,心下稍安,吸了吸鼻子道:“母后免礼,先坐下吧。”   谁知苏卿言的身姿稳稳不动,提高了声音道:“陛下真的相信他们所说之事吗?”   小皇帝眨巴着眼皮,本能就回道:“朕不信,朕万万不会信的!”   这时,旁边的长公主冷笑一声,道:“陛下年幼,哪懂得这些事。有道是清者自清,太后娘娘若是心里没鬼,何必急着让陛下帮你出头呢?”   苏卿言将目光扫过去,道:“公主觉得哀家心里该有什么鬼?方才的情境有苏相和公主一同为证,谢大人跌倒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哀家沐浴的池子,无非是有人陷害不成,硬想往哀家身上泼脏水。”   公主瞪着眼还未开口,刑部尚书吴启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轻咳一声道:“那臣便斗胆问一句,太后为何会选在那样偏僻的地方沐浴,身边既无宫女伺候,也不见侍卫看守,这是不是也太不合常理了。”   苏卿言抬着下巴道:“那两名侍卫哀家已经找到,他们说那时看见有黑影跑过去,这时有一名嬷嬷很惊慌地过来说被抢了东西,他们怕有刺客进宫便先去追赶,再回来时,那嬷嬷已经不见。而哀家的两名宫女,青竹是去拿更换的衣裳,刚好碰上同乡嬷嬷被拉着多聊了几句,红叶去坤和宫找青竹,因没有找到,就多呆了会儿。红叶和青竹就在这里,两名侍卫也在外守着,他们全都可以作证哀家的清白。”   公主手抚着鬓发道:“呵,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一桩桩事严丝合缝,恰恰就给太后和谢大人留下了单独相会的时间。更何况,侍卫和宫女都是太后的人,他们说的什么供词,还不全凭太后的意思。”   苏相皱起眉,带着讽意道:“公主不信供词,也不信谢大人所言,一口咬定太后与外臣有染。这背后,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公主将桌案一拍:“本宫行的正坐得直,只是见不得皇弟还生死未卜,有人便仗着陛下年幼,在后宫肆意妄为,秽乱宫廷。”   苏卿言转头道:“那我倒想问一问公主,若是我真要和谢大人偷情,明知他今日当值,朝服宽大不便,还非得选一处木刺丛生的地方,若是被刮破了衣裳,岂不是太容易被发觉。”   公主眼皮向上一翻:“谁知道你们的勾当,也许你们之前根本不知哪里会是那副模样。”   苏卿言嗤笑一声:“若是公主和人偷情,会选一处你连去都未去过的地方吗?”   公主被这问话激怒,瞪着眼正要呵斥。旁边的吴启搁下茶杯站起来,笑呵呵道:“公主和太后都先息怒,要说证据,我这里倒还有一两样。”   苏卿言抬眸,见吴启笑得一脸奸猾,心头暗暗一沉,再看旁边跪着的谢云舟,背脊绷得死死,唇角噙了丝冷笑。   看来,这次是有人想一石二鸟,所以才会狼狈为奸。   片刻后,一名小太监被带到殿上,苏卿言记不得他的脸,只觉得应该是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然后,便听见吴启开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月初五,太后是否和谢大人见过面,他们谈了些什么事?”   那内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太后让奴才去把摘下的玉兰花碾碎,同白岑、茵陈掺在一起,再夹进陛下常读的书里,香味可助他清志明神。然后谢大人便走过来说,他有一位故人也知道同样的法子,还着急地问太后是否出过京城,好像……好像和太后是旧识一般。”   苏卿言未想到那日他们的对谈,竟被人别有用心地记下,还在震惊时,又有一名小厮被带进殿来,手中提着檀木书箱,吴启派人将那书箱拿过来道:“谢大人,这可是你的书箱?”   谢云舟阖了阖双目,缓缓道:“是的,正是我平时用的书箱。”   吴启将其中的几本书拿出,放在鼻下闻了闻道:“这香味十分特别,能否让本官拿去鉴上一鉴,看是不是夹杂了玉兰花和那几种药材在其中。”   谢云舟抬起下巴道:“无需再鉴,我向来惯于用此法子来熏书。”   吴启眸间精光一闪,转头又对已经脸色发白的苏相道:“敢问苏相,这熏书的法子,可是苏氏独有,从未外传过。”   苏相偏过头,努力维持镇定道:“不过寻常的提神方子,那谈得上是苏氏独有。”   吴起按着下巴颏道:“可本官却问过苏相府里的人,说这法子是由祖上所创,从不外传。谢大人无论入仕前后,从未与苏氏有过牵扯,那么,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据说谢大人至今未娶,是因为有一位难以忘却之人,不知这人究竟是谁呢?”   这时,公主已经笑出声来,道:“这不就结了,太后与谢云舟在宫外早就暗通款曲,还故意在兴德宫外,用这样的暗语相认,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苏卿言气得浑身发颤,还未开口,小皇帝已经站起着急喊道:“不是,母后不是这样的人!”   长公主转头道:“陛下,您要做明君,就不可偏亲徇私。如今证据确凿,太后与谢云舟私会是我与苏相亲眼所见,再加上这苏氏独门的熏书方子,根本就是……”   她说的正是铿锵激昂时,突然听见殿门外传来一道清朗之声:“太后宫里这么热闹,为何没人知会本王一声。”   这声音她可再熟悉不过,上次就是家门里着了火,被这不肖子坏了事。   公主憋着股气转头,果然见到魏钧着黑袍银带,大步跨进殿内,唇角噙着轻松的笑,眼神往四周淡淡一扫,所有人便各自揣了心思:   魏将军这一来,水可就更浑了。   魏钧对太后和皇帝行了礼,然后走到苏卿言面前,与她相对而视,再从袍袖中拿出块小小的石蜡道:“方才臣在殿外拾着样东西,太后看看,这是不是您宫里落下的。”   殿内所有人本都屏气凝神在等,这时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魏将军唱的是哪一出。   唯有苏卿言低头盯着他手心那块石蜡,心中掀起惊涛,澄黄的蜡面之上,竟写着四个小字:“弃车保帅。”   谁是车,谁是帅,自然不言而喻。魏钧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将一切推到谢云舟身上,他便有把握可保她平安。   苏卿言觉得背脊发凉,手心全是热汗,魏钧见她不答,目光转沉,将手又往上托起道:“太后可要看清楚了。”   这时,旁边跪着的谢云舟瞥见两人表情,心中已经猜出大概,低头掸了掸膝上浮灰,深吸口气,俯下身道:“陛下,其实是臣……”   “是谢大人家乡的法子。”苏卿言立即接口斩断他的话头,然后将藏在袖子里的手对他轻微地摆了摆,再飞快接道:“谢大人曾提到过,那熏书的法子是因为他家乡的故人,本宫自幼从未出过京城,绝不可能和谢大人扯上关系。”   谢云舟本已决定豁出去自认所有罪名,这时被她无端斩断话头,顿时有些怔怔地回不过神来。随后,又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魏钧沉着一双黑眸看着苏卿言,唇角绷得像一条正在断裂边缘的细线,可面前的女人目光凛凛,表情执拗,再明确不过地告诉他:她不会牺牲谢云舟去洗清污名。   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将那块蜜蜡捏碎,然后深吸口气,撩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愿意告诉本王吗?”   吴启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下,能除去太后和谢云舟,对魏钧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弊,于是站起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又加重语气道:“太后和谢大人所说的,根本都无人能证,而且也太过巧合,桩桩巧合撞在一处……”   他正得意地想将太后与谢云舟通奸的结论抛出,魏钧捏着手上的蜡块,一派轻松道:“原来是这件事,那可真是冤枉太后了。“   吴启被他一噎,口中干干地“啊”了两声,竟猜不出魏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21章   “原来是这件事, 那可真是冤枉太后了。“   魏钧将蜜蜡拢进手心,抬眸往殿上一扫, 原本剑拔弩张的众人, 现在全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局势发展到如今, 谁也猜不透会走到何种方向。   再看小太后,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仿佛误入陷阱的漂亮小鹿, 脂粉淡淡,发髻微乱, 脸上还留着几分未褪的惊惶, 看得他牙根有些发痒。   她不愿把谢云舟推出来, 逼自己不得不编瞎话帮他们解围, 竟还做出这么副懵懂又无助的模样,令他看了只想好好欺负。   连忙将目光收回,随后端起茶杯道:“你们说的那个公公, 其实是本王派去找谢大人的。大约是那公公耳背传错了意思,说成了是陛下找谢大人。后来本王没等到谢大人,又有急事离开了,谁知竟闹出这么大的事。”   这下, 不止是呆立在殿上的吴启,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太后与外臣通奸这种大事,竟被魏钧轻描淡写一句话就给圆了下来,这说辞既无铺陈, 也不合理,可谁也不敢对手握重权的祁阳王提出半句质疑。   吴启从震惊中回神,没忍住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魏钧冷冷抬眸:“吴大人为何觉得不可能?莫非,吴大人知道其中还有别的内情?”   吴启被那目光看得一抖,忙干笑两声,摆着手道:“哪里,哪里,如此说来,这真是个误会。”   魏钧抬眸看着小皇帝道:“既然澄清了,陛下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小皇帝如大梦初醒,连忙站起挥手道:“朕就说了,母后绝不是这样的人。往后这样无中生有之事,莫要再拿到朕面前来说!”   大越最后资格说话的两人都下了定论,哪怕魏钧给的解释有再多漏洞,还有谁敢再追究下去。   于是这事就这么草草了结,小皇帝吩咐起驾回宫,苏相一脸扬眉吐气地站起,斜着眼对旁边的吴启道:“吴大人,咱们一起走吧。”他拖长了音,意味深长道:“毕竟,今日你可是费了不少力呢。”   幸好吴启为官多年,再尴尬的场面也能应付过去,干笑两声道:“本官刚好想起,还要去值房拿些东西,就不和苏相一起了。”然后不等苏相有机会反击,立即灰头土脸地窜出了殿外。   苏桓抬眸深深看了眼苏卿言,然后轻轻摇头,向她行礼告辞后,对刚从地上站起的谢云舟道:“今日委屈谢大人了,本相还有些话想同你说,谢大人就同本相一起走吧。”   于是,方才还热闹的宫殿里,除了还有些怔忪的苏卿言,只剩稳稳坐在一旁的魏钧,还有刚从呕血的状态恢复的公主。   公主按着胸口,抬眸狠狠剜了眼自家儿子一眼,然后倏地起身,挥袖将旁边的瓷杯带到地上。   魏钧皱起眉,忙走过来问公主是否受伤,公主却冷着脸不发一言,似乎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了出去,边走边愤愤想着:她这儿子,只怕是被谁下了降头!   这时,苏卿言才总算回过神来,魏钧费了这么大阵仗,宁愿公然和公主对着干,就是为了保住她和谢云舟。   这实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魏钧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就是因为那短短一天的主仆情。   那魏将军可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啊!全怪自己对他成见太深,将他看成动不动就拧人脖子的暴戾之徒。   苏卿言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想上前去道谢,可又想着自己承了魏将军这么大的人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句谢谢,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魏将军位高权重,自己用什么表达谢意好像人家都不能看上,哎,堂堂一个太后,怎么就当的这么憋屈呢。   她正苦恼的十分投入,突然听见一串金石之声,原来是魏钧已经抿着唇站起,腰带上的金钩撞着桌角,仿佛在代替主人发出抗议。   苏卿言张开嘴,还没来的及说一句话,魏钧就撩袍径直往外走,连以往装模作样的行礼都懒得行了,薄唇抿的紧紧,看那副模样……好像在生他的气……   她理解不了这种大费周章帮了她,却又摆出一副“本王对你很不满”的态度微妙心理,歪头想了想,再抬头时发现魏钧居然走的这么慢,现在还没走出大殿,突然福至心灵地开口道:“本宫送一送魏将军吧。”   魏钧脚步一滞,依旧没有开口,却也没有继续往外走,苏卿言连忙大步跟上去。两人都未说话,只是默默往宫外走。   苏卿言垂着下巴,偶尔偷偷瞥一眼和她隔了一臂远那人,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魏钧身上那股令她敬畏的狠厉仿佛散去不少,光这么看,倒也是位姿容不凡的翩翩郎君,难怪她那个陆家表妹对他如此痴迷。   不过,以往他总是大步流星,颇有武将风采,为何今天走的这么慢。   眼看着快到东直门,正好走到一处假山背后,苏卿言见左右无人,便对他弯腰一躬道:“今日多谢魏将军相助,卿言无以为报,”   她刻意未用太后的称呼,只想以本来的身份,好好说出这声感谢。   魏钧似乎轻哼一声,倾身往这边压下几分,道:“真的无以为报吗?”   苏卿言怔怔地抬起眸子,正好撞见对面那双深潭似的黑眸,他似乎靠的有点太近,连鼻息都清晰可闻,她突然觉得有点心慌,忙直起身子,和那张危险的脸拉开距离。   可魏钧偏偏上前一步,黑眸里暗云翻涌,似乎在隐忍什么,突然伸手去摸她的脸……   苏卿言浑身都僵住,一颗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差点喊出声,可电光火石间又想到:这里好歹还是皇宫里,魏钧总不至于胆大到这个地步。   正想往后躲避,带着粗茧的手指已经擦着她的脸颊飞快滑过,然后滑到圆润小巧的耳垂上,瞬间就取走了上面吊着的翡翠耳坠。   魏钧看着满脸通红被吓懵了的苏卿言,终于满足地笑了出来,将那颗耳坠握在手心,抬起下巴边往前走边道:“既然无以为报,臣就随便拿点东西来抵吧。”   苏卿言一口气总算喘顺了,然后盯着那人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摸着通红的耳根愤愤地想:“这人是不是变态,没事拿她耳坠干嘛!”   可魏钧走远几步,突然又转身,收起方才的戏谑表情,沉声道:“太后要记得,把身边的人清的干净一些。”   苏卿言的表情也瞬间冷下来,等到魏钧再度转身离开,才叹了口气想:原来这宫里,哪里都没有干净的地方,只是她一直懒得去看而已。   但今天的事却给她好好上了一课,那些引而不除的祸根,迟早会长成剧毒藤蔓,稍有不慎,便会被拉近深渊。   回了坤和宫里,苏卿言先叫了两名侍卫来盘问,觉得他们言语态度都十分坦然,应该不会是作假,看来那时正好离开,是真的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下一步被带上来的,便是苏卿言最为怀疑的两人。宫女青竹和红叶双双跪着,身子抖如筛糠,楚楚的脸蛋上写满了惊惧。   苏卿言坐在上方冷冷看着她们,然后“本宫自问,平日里待你们从未有过亏待,究竟为何要联合外人如此害本宫。”   红叶和青竹吓得哭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掉,都大声喊着冤枉,青竹自知自己嫌疑最大,伏在地上痛哭喊冤道:“太后娘娘相信奴婢,奴婢真的不知谢大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啊。”   苏卿言冷哼一声:“那你为何恰好提议要去那处浴池,难道不是被人处心积虑的授意而为?”   青竹抽泣着摇头:“那是前一日奴婢的一个同乡嬷嬷告诉我,宫里有这么处地方,让奴婢带着娘娘过去,必定会得到赏赐。娘娘若不信,奴婢可以找她前来对证啊。”   苏卿言皱眉问道:“你那个所谓的同乡嬷嬷,是否就是今日你去拿衣裳,又拉着你聊天之人。”   青竹忙不迭地点头,随后才恍然大悟般呆在那里,然后用头不断地磕着地,喊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对不起太后娘娘。”   苏卿言想了想,忙吩咐宫里的总管派人去将那嬷嬷捉来,谁知很快得到回音,那嬷嬷自下午起就没人再见过她,房里的东西也都收拾过,竟跑的不知所踪。   苏卿言捏着拳浑身发凉,藏在背后的那些人早提前布好了棋子,可她过惯了安逸日子,竟完全不知提防。瞥了眼哭得浑身发软的青竹,逼自己不要心软,叹口气道:“本宫不是不想信你,可该做的审问一样也不能少,蒋公公,先把她带下去吧。”   伏在地上的红叶见青竹被哭哭啼啼的带走,似乎暗自松了口气,正想站起谢罪,苏卿言却走到她身边道:“无论是谁想引本宫去那个浴池都好,这个局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本宫进去的时机。我记得那条近路是由你所指,而我会踩进那个水坑,也是因为你被旁边的枝蔓绊住,撞了本宫一下。”   红叶的脸瞬间白了,牙关“咯咯”地抖得说不出话,苏卿言内心一阵失望,转身边往回走边道:“既然回宫去拿东西,却因为要等同伴而一直耽搁,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怎么还会犯如此错误。”   红叶吓得瑟瑟发抖,想解释却只能哭个不停,最后竟歪头晕倒在殿上。   苏卿言厌倦地阖上了眼,冲旁边的太监总管挥了挥手道:“把她也带下去一起审问吧。”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这座宫城,雍顶华盖之下,全是肮脏与不堪,哪怕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可信,若不时时保持警惕,顷刻间就可能被吞噬。   自那日之后,她打起精神,将所有坤和宫内侍全换了一遍,各个都由她亲自挑选,确保再不会出错。等到青竹和红叶的审问结果被递上来的那天,苏相也特地来了趟坤和宫。   “您觉得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吗?”许是因为在父亲面前,苏卿言懒得再端太后的架子,放松地托着腮靠在椅背上,眼里却还有着深深的忧虑。   苏相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冷着脸道:“一个愚昧无知,一个打死不认,等于所有的线都断了。还有件事太后只怕还不知道,那嬷嬷在宫外找着了,可早已断了气,不知是自杀,还是被人给灭了口。”   苏卿言倏地睁大了眼,喃喃地道:“你说她死了?”   苏相叹口气道:“现在太后应该明白,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别说是宫女、太监,就算是嫔妃甚至……”他压低了声道:“甚至是皇家血脉,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没了。太后既然进了宫,就得事事提防小心,不能再如同闺中那般混日子。”   他见女儿仍是一脸忪怔,似乎还没缓过劲来,又觉得心疼,虽说她现在顶着个太后的名号,可到底还是个十八的女子,小女儿又爱偷懒的天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若是个从后宅厮杀出的倒还好,偏偏苏家根本没什么小妾、偏房,二姑娘就在父母恩爱,姐弟和睦中长大,进了宫里,太上皇又直接将她护上后位,根本无需她去争什么。这次被陷害捉奸的事,她能留心做到自保,已经算是十分不易了。   他按着苏卿言的手,倾身过去,以父亲的姿态语重心长道:“爹爹也知道,让你短时间就做到面面俱到是太为难你。可陛下到底年幼,而后宫从来和前朝就有诸多牵扯,除了魏钧,辅政大臣便是能攥着朝政大权的人,区区三个位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盯着,在我身上不好下手,便只能绕到后宫使些阴招,嫣嫣,往后得竖起心眼,不能不防啊!”   苏卿言垂着眸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女儿知道了。”   苏相稍稍放心,随后又想起件事,问道:“对了,魏钧为何要帮你?”   苏卿言皱起眉,老实回道:“女儿也不知道。”   苏相盯着她那张娇艳的脸孔,竟无端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魏钧究竟为何要为太后出头?那日在坤和宫里的每个人都怀着这样的疑问离开。像魏钧这样的人,就算是小皇帝也不足以让他顾及,以他现在的地位,如果能顺势除掉太后和辅政大臣只有利而无弊,就算不落井下石,也不至于一味偏帮,除非……   于是他把声音放得更低,沉吟着道:“嫣嫣你真的不知?那魏钧就算权倾朝野,到底也是个男人,他若拼命想维护一名女子,总会有他的理由……”   苏卿言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即拉下脸道:“爹爹莫要乱说,这件事绝无可能!”   苏相被女儿驳斥,神情顿时有些尴尬,可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有理,若魏钧真的对女儿有意,对小皇帝和女儿倒不一定是坏事。   以魏钧现在的权势地位,想要废帝自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原本自己担心的,便是万一到那一天,小皇帝和女儿的性命和安危,可若他对嫣嫣动了真情,女儿便是两朝皇后,还能顺势保住小皇帝的命,而他们苏家还是不倒的国舅……   苏相握着拳轻咳两声,阻止自己朝这种无耻的方向深想下去,抬头心虚地笑了笑,道:“太后觉得无事便好,是臣多虑了。”   苏相离开之后,这件事便以几个内臣和宫女勾结诬告而了结。而苏卿言再度见到魏钧,已经是五日之后。   那日她突然想吃枣泥糕,于是吩咐宫女去打了新鲜的大枣下来,然后送去尚膳司做了整盘枣泥糕,吃了两块觉得十分可口,便让秋婵给她装进食盒里,拎着送到小皇帝那里。   原本想着小皇帝现在应该正好放课,谁知管事太监告诉她,陛下正在西边暖阁里,陪着祁阳王下棋。   苏卿言一听魏钧在里面,便觉得有些发怵,可那太监已经找人进去通传,就这么逃走仿佛也不大对劲,只得硬着头皮拿了食盒推门进去。   暖阁里只有魏钧和小皇帝两人,这时正在聚精会神地对弈,听见她走进的声音,小皇帝笑得脸颊上的肉都颤起来,差点就想扑上去,可又偷偷看了眼对面纹丝不动的魏将军,只得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地继续对着那盘棋。   苏卿言怕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坐在小皇帝身边,听着魏钧用沉稳的嗓音道:“下棋最重要的就是静心,起子落子如排兵布阵,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苏卿言越听便越觉得犯困,随手拿了把团扇往身上扇风,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百蝶穿花褙子,轻透的薄衫上下起伏,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几缕乌发被扇的飘起,又黏在微湿的脖颈上,魏钧抬眸看着,手里的白子便久久停在了空中。   小皇帝等了又等,怎么看都觉得这步棋应该无需思索,实在忍不住,往棋盘上一指道:“魏将军,这一步是不是应该落在这里?”   魏钧带着被戳破的心虚,板起脸道:“棋局变化万千,哪怕看起来再简单的一步,也不能轻率大意。”   小皇帝听得无比叹服,心说:原来下棋这般玄妙,果然还是魏将军棋高一着!   这时魏钧似乎想了想,又道:“臣以为,陛下还是先学棋理,再学对阵的好。”他拿出一本棋谱递过去,道:“陛下先在外间把这棋谱背下,半个时辰后,臣会来考陛下。至于这盘棋,就让太后陪臣下完吧。”   苏卿言正自得地边扇着风,边吃着栗子糕解闷,突然听见这句话,扇子都差点给掉了,正想开口拒绝,对魏将军又怕又敬的小皇帝,已经乐呵呵地捧着棋谱对她道:“那母后就帮朕把这盘棋下完吧。”   然后他乖乖地转身出了暖阁,靠在外面的罗汉榻上认真背棋谱。留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苏卿言,掰着手里的扇柄在心中腹诽:登基这么久了,见了魏将军还是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轻易就把母后给卖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可小皇帝出了门,暖阁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苏卿言觉得极不自在,缩着脖子道:“本宫不擅下棋,还是莫要让魏将军笑话了。”   魏钧将黑子推过去,淡淡道:“不会,我可以教你。”   苏卿言低着头,却无法忽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日父亲对自己的问话,捏着黑棋的手全是汗,鼓足勇气抬头道:“那两次,魏将军究竟为何要帮本宫?”   魏钧的眸色渐沉,道:“太后真的想知道?”   苏卿言觉得心跳得快爆炸,声音都被卡在喉咙里,只攥着手重重地点头。这时,魏钧将手上的棋子放下,站起坐到她身边道:“臣以前说过,臣可不会轻易帮人。”   不知为何,苏卿言突然后悔问这个问题,勉强扯起个笑容,正想绕开这个话题,魏钧已经倾身过来,宽硕的身体挡在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道:“因为臣心悦太后已久,还望太后成全。” 第22章   魏钧一路走到如今的地位, 多少是因着长公主的关系。   长公主生在皇家,自小就崇拜父皇在龙椅方寸之间, 便能发出生杀予夺的旨意,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族, 全都心甘情愿臣服在这样的皇权之下。   无数次,她仰望着那象征无尚荣耀的宝座, 心头的狂热无法抑制, 可惜受限于女儿之身,注定无法将其据为己有。   后来, 她在众多驸马人选中, 一眼就看中在徽州屯有重兵的镇国将军魏显, 便是因着心头始终未灭的, 那一簇微弱的火焰。   而魏钧从小就受到母亲的严格鞭策,无论是诗书文章,还是武学兵法, 样样事都不能落在人后,渐渐的,便养成了坚毅却又狂傲的性子,只要是他想做到的事, 想要达成的目的, 无论前面横着多少阻碍,哪怕要劈山斩石、追星逐月,也绝不能让他放弃。   那一年, 他才十四岁就任徽州卫指挥佥事,军营里有名都尉对他十分不服,偷偷在军营里议论,说这京城来的白面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全因着父亲的庇荫才爬到他们头上,真要上了战场,见到真刀真枪的血腥场面,只怕立马吓得屁滚尿流滚回去。   魏钧知道这件事后,既未驳斥也无责罚,只是在某一日把那都尉叫到营帐,再亲自点了五十名精兵,好好整肃一番,便趁着夜色奇袭进入正在江岸对峙的敌营。   可怜对方的将领还在熟睡,突然被外面的叫声和打杀声吵醒,一走出营帐才发现,足足千人的兵营,竟被一名不足弱冠的少年领着区区五十人杀得乱了阵脚。   那一晚,魏钧凭着一身悍勇,带着身后的士兵如疾风劲刃往里冲杀,敌军被那股不要命的气势被震慑,竟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立即就被找出破绽,杀得七零八落。   那将领气得大喝一声,提枪纵马过去迎战,他一眼就看出那少年便是关键,所以直冲着魏钧而去。可魏钧领着他兜了两个圈,然后起手一枪,又准又狠地钉入他的左眼。   这时旁边策马而立的,正是那个笑魏钧乳臭未干的都尉,还未及反应,就被兜头浇了腥臭的血。魏钧□□一挑,将那将领的眼珠扔到他的战袍之上,压在马背上笑着道:“都尉大人正缺这个,送你了。”   饶是那都尉经过不少战役,这时抱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也忍不住双股颤颤,差点跌下马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骂他有眼无珠吗?   那一役之后,再也没人敢对魏钧说三道四,后来,魏钧又用几场势如破竹的胜仗,彻底让手下的兵士和将领都对他深深敬仰,从此誓死追随。   魏钧这些年几乎算是所向披靡,一步步靠着战绩和功勋,登顶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地位。他从未想到竟会因为这小太后,让一颗向来坚定的心,彻底迷失了方向。   自从他发现自己对小太后起了心思,那些曾经旖旎的梦境,就闹得他夜夜难以安眠。可他就算再狂傲不羁,也不可能公然去抢太上皇的女人。   原本还在烦恼怎么了结此事,结果那天在坤和宫里,小太后一副与谢云舟共进退的态度,彻底烧断了他的理智,既然放不下她,何必再去瞻前顾后,反正他魏钧想要的,从来就没管过到底应不应该。   欲.望的野火,一窜出来就再难压制,于是就在此处,大剌剌将心意抛出,手指一下下摩挲着她下巴上薄薄的肌肤道:“臣心悦太后已久,还望太后成全。”   苏卿言觉得整个脑子都快炸了,然后在烟火缭绕处,努力捡回些理智,结结巴巴地问道:“成……成……全什么?”   魏钧轻轻勾起唇角,捏着她的下巴倾身往前,口里吐出的灼热呼吸,不远不近地擦着她的耳根道:“成全臣的一番心意,以解臣的相思之苦。”   苏卿言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的小雏雀,已经变得里焦外嫩,不剩一丝活气儿。   于是,可怜的小太后被吓得惊慌失措,勉强说出口的呵斥,都带着不稳的颤音:“大……胆,你怎么敢如此对本宫……”   话音未落,魏钧已经将唇从她耳边抽回,毫不犹豫压在那张渴望已久的软唇上,堵住了她好不容易想出的,一连串义正言辞的控诉。   苏卿言瞪大了眼,脑中白茫茫一片,只剩唇上的触感无比清晰,像一只只细小的蚊虫,爬的她又痒又麻,想要挣扎,却被他按住了胳膊,幸好那人也带着小心与试探,只在她唇上辗转轻触,并未往内深入。   等她终于从过电般的状态中恢复,所有的茫然全变成了愤怒,可胳膊还被他给按着,鼻间全是生猛的阳刚气息,逼得她急中生智,往后倒下伸脚猛踹他的胸口,果然令魏钧一时未防备松了手。   苏卿言手撑着榻边,大口喘息着,用衣袖使劲抹着嘴呵斥道:“这里是陛下寝宫,魏将军竟敢如此孟浪!”   她自认为用了全身的力气去踢他,可对方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再弯下腰,铁铸般的胳膊撑在她身旁,轻易就将她又给圈回了榻上,然后微眯起眼道:“这世上,还没有臣不敢做的事?”   苏卿言连忙又吓得伸脚去踢,谁知这次却被他将纤足牢牢捉在掌心,高大的身子再压下来,吓得她声都颤了,也顾不得什么太后身份,抽搭着鼻子骂道:“魏钧你这个混蛋,只想着占人便宜的色胚!”   魏钧见她对自己又惧又怕的可怜模样,莫名有些气闷,松手放开了她的脚,又挨着她坐下道:“太后若是把眼哭肿了,待会陛下进来了,会以为是臣欺负了你。”   苏卿言察觉他好像没有再进犯的意思,胆子大了起来,抬起下巴狠狠瞪他:“你就是欺负了本宫。”   她不知自己现在眼红红、唇湿湿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诱人,魏钧按下想将她好好欺负一顿的冲动,偏过头道:“臣确是一片真心,太后迟早会明白。”   苏卿言方才松了口气,现在又被他说的一怔,随后轻嗤一声,语带讥讽道:“魏将军不过见陛下年幼,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讨些便宜罢了。”   她才抛下太后的架子,瞬间就进入了被恶霸欺负的小寡妇角色,魏钧快被她给气乐了,倾身过去,掰着她的肩转回来,语气有些危险:“太后觉得臣若真的想讨便宜,就只是刚才那样而已?”   苏卿言顿时后悔不已,好不容易把这头狼给按回去了,没事又招他干嘛,这小皇帝还在外读什么棋谱,再不快进来,母后可都要被人给吃了。   谁知魏钧靠过来,只是拿过张帕子,边帮她擦着脸上的泪边道:“太后若是用这副模样走出去,可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苏卿言眨了眨眼,竟从他的眼神和举止中,读出几分温柔之意,然后忙攥着手心让自己清醒过来:魏钧说他对她有意,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之事。在没发觉他的真实意图之前,还是和他多隔出些距离比较安全。   可这人离得这么近,带着粗茧的手指隔着绸布在她脸上游移,苏卿言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忙一把将那帕子夺过来道:“本宫可以自己擦。”   魏钧瞅见她耳根的红意,笑了笑道:“太后知不知道,臣的府里,也有一块铜镜。”   苏卿言倏地抬头,差点脱口问他怎么知道铜镜的事,但立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句试探,连忙将话给咽了下去。   魏钧的脸又沉下来道:“太后真的觉得,这事只有谢云舟一人知道吗。”他轻哼了声道:“臣那里不光有块和太后一样的铜镜,而且,还比你们多知道一些,关于这铜镜的来历。”   苏卿言垂着眸在心里不断挣扎,听他语气笃定不像试探,可国师从未说过这铜镜是有两块,难道魏钧真的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就在这时,暖阁门外,小皇帝的声音稚嫩响起:“魏将军,朕已经看完了,是现在考试吗?”   魏钧脸上露出丝失望,准备站起去开门,却又回眸,朝苏卿言靠过去低声道:“太后若想知道那铜镜的事,臣随时在将军府等你。” 第23章   松软的枣泥糕, 被两根肥嘟嘟的手指捏着,被送到正躺在罗汉榻上, 一脸惬意的小皇帝嘴边, 两三口就吃干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再往里食盒捞的时候,发现竟只剩几粒残渣, 表情立即垮下来, 可怜兮兮地道:“母后,朕……朕还想吃。”   苏卿言正趴在案几上发呆, 嘴唇上还留着热热麻麻的酥痒感, 闭眼都能想起那张令她心慌烦乱的脸, 突然重重地长叹一声, 把正在翘首等待回话的小皇帝吓了一跳,想了想,以为姨姨还是怪他贪吃, 忙坐起来撩起袍子,拍着圆肚子道:“朕现在已经清减不少了!真的!”   苏卿言这才懒懒往那边一瞥,勉强在那浑圆的弧度上,发现了一点点平下去的痕迹, 然后板起脸教训道:“陛下身为九五至尊, 坐拥天下珍馐,怎能为了一块枣泥糕就这么没出息。”   小皇帝十分委屈,他也以为做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 想吃啥吃啥,谁知今天被辅政大臣委婉地提醒朝服太紧,需要减食忌口,改天又被魏将军嫌弃肉太多,不适合练武,下令让尚膳司禁了他的甜食,连菜色搭配也十分讲究,餐餐素菜陪着河鲜,再也见不着他爱的大荤。   他想着登基后过的日子,心中的积怨爆发,吸着鼻子大声控诉:“别说珍馐了,朕自从做了皇帝,连饭都吃不饱,还得隔三差五被魏将军拎到围猎场操练,要不就是被逼着练字看奏章,做皇帝怎么这么苦啊,姨姨,我不想做皇帝了。”   苏卿言见小胖子哭得脸上的肥肉都皱成一团,肩膀颤颤令人怪心疼的,忙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小声安抚。   想想也是,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任性贪玩的时候。可怜的小皇帝却已经要穿上龙袍,还来不及长大,就得学着去做一个君王。   身边的人都只盯着那龙座象征的权力,借着小皇帝去铺就自己的仕途,或是……   可他今年才不过七岁,而且没人想过他其实刚失去至亲,独自坐在那个高高的皇座上,捧着被众人垂涎的权柄,他也会害怕和惊恐,但他却不敢再任何人面前表露,除了对着他最亲近的姨母。   苏卿言抱着他长叹一口气,摸着他的圆脑袋,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小胖子不想当皇帝,自己又何尝想做太后,毕竟她这辈子最大的弘愿,只是能做个一品诰命,状元夫人而已。   做了无数人艳羡的太后,从此就再无安稳日子可言,不仅要提防后宫里的暗箭,还得面对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莫名其妙的告白,更过分的是,还被他给亲了!!   苏卿言内心涌上一股悲愤,揉着小皇帝的头发,道:“不就是枣泥糕嘛,咱们今天好好就吃个爽快。”   于是顷刻之后,尚膳司就接到来自皇帝寝宫的旨意,挑最时令的糕点尽管做,做多少就送多少过去。   当一个个食盒被送进来,苏卿言搂着小皇帝坐在罗汉榻上,十分豪迈地一挥手:“陛下想吃什么,随便拿吧。母后今日为你做主。”   小皇帝对着一桌子甜食,像守着丰的盛宝藏,圆圆的眼眸里流露出狂喜,简直不知该挑哪块好。   苏卿言看着他这副模样,简直是好笑又心酸,然后决定日行一善,将小胖子温柔地搂进怀里,挑了块豌豆黄喂到他嘴里,又问道:“陛下想喝茶吗?陪着吃甜食才不会腻。”   小皇帝感动地眨了眨眼,咂摸着口里的甜意,抬头便看见姨姨温柔地对她笑,刚压下的泪水突然又崩了,歪头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哽咽地道:“母后,我觉得你好像我娘啊。”   苏卿言怔了怔,看着小胖子红肿的眼,很想调侃一句:“你知道你娘是什么样子嘛,就说我像她。”可觉得这话太过残酷,还是给硬咽了下去。姐姐在太子一岁的时候就病逝,小胖子可能已经想不到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于是她叹口气,道:“你原来那么爱黏着我,就是因为觉得我像你娘吗?”   小皇帝想了想,垂着下巴,眼神落寞道:“我也记不清娘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记得她以前哄我睡觉时,头发上的香气。有次我见到姨姨进宫,闻到你头发上也有那种香气,从那以后就总想你能多陪着我,因为姨姨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苏卿言想到那时她是多么嫌弃太子,嫌弃进宫,立即觉得愧疚无比,用帕子给他擦着脸上的泪道:“那母后以后多来陪陪陛下。”   小皇帝立即笑眯了眼,忙不迭地点头,又乐呵呵地吃了几块糕点,转头问道:“母后,父皇是真的再回不来了吗?”   苏卿言不知该怎么说,摸着他的头问:“如果回不来,陛下准备怎么办呢?”   小皇帝垂着头,心头一片哀伤,连刚咽下去的糕点都失了味道,喃喃道:“朕只是……只是很想父皇。”   苏卿言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也难过起来,对小胖子来说,从小就没了母亲,希望太上皇能回来,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吧。   当她回到坤和宫里,再度拿出那面铜镜,手指摩挲着镜面,喃喃道:“太上皇你究竟在哪儿呢,难道非得进入这镜子里,才能找到你的下落。”   她突然又想起魏钧方才说的那句话:“若是太后想知道镜子的事,臣随时在将军府等你。”这人实在太过可恶,故意挟着她的软肋,威逼着她自己送上门去。   可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对她来说简直无异于龙潭虎穴,在宫里魏钧多少还会有些忌惮,若她贸然去跑去他的地盘,只怕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她苦恼地趴在桌案上,把脸埋在胳膊里苦思,然后总算做出决定,她得再去找一趟国师,问问他是否知道另一面镜子的事。   果然,在国师府里,当国师听说还有一面铜镜,便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这块铜镜是臣从南疆辗转得到的,只知是神物,却不知究竟有几块。不过太后这么说,臣倒是想起件事。这镜上雕纹是五行阴阳图案,但太后手上的这面,雕的只是阴纹,臣也曾想过许多次缘由,如果真有另一面,那倒是刚好能解释。”   苏卿言无比希望国师能一口否认,谁知最后落了空,想了想又道:“如果本宫现在睡着进入铜镜里,国师可以把握将我唤醒?”   国师皱着眉想了想,道:“臣只能尽力一试。”   于是苏卿言唤来了在外面守着的秋婵,让她待会听从国师的吩咐,然后趴下努力让自己睡着,谁知等她迷迷糊糊被唤醒,发现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竟真的只是平常地睡了一觉而已。   一直到上了回宫的马车,她还是不知究竟是为何,难道是这镜子只用一次就失了效力,还是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就在她托着腮皱眉苦思时,秋婵突然撩起车帘道:“娘娘,这好像不是回宫的路啊。”   苏卿言猛地一惊,也跟着撩开车帘往外看,然后便觉得四周的景物有些熟悉,再看那赶车之人竟换成魏钧身边的亲信,气得咬牙想:这魏钧简直是胆大妄为,竟直接将她给送将军府来了。 第24章   车辙滚动, 载着满心忐忑与不安的小太后,一路往将军府飞驰。   苏卿言苦恼地扒着车窗往外看, 琢磨着现在如果跳车会有什么后果, 可看着前面马蹄飞扬起的滚滚尘土,立即畏惧地将脖子给缩了回去:她好歹是堂堂太后, 若是因为跳车而摔死,实在是太不体面了啊。   对面的秋婵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张地问道:“娘娘, 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叫车夫停车。”   苏卿言露出个苦笑, 不知该如何解释, 倾身按着秋婵的手道:“待会儿你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千万不要声张出去, 记得听我的吩咐,随机应变,懂了吗?”   秋婵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她是个识趣的丫鬟,哪怕满肚的疑惑,也没有再问出口,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开到了将军府的东南门, 苏卿言按着衣襟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轻抬眼皮,两手交叠搁在膝上,摆出太后应有的高贵与矜持。   马车门被拉开时, 两名将军府的侍卫已经等在外面,他们都是魏钧的心腹,见到苏卿言只是不卑不亢地行礼,连称呼都避嫌地未喊出地道:“请夫人下车。”   苏卿言绝不想让人看出心中的忐忑与惊惧,淡淡抬眸往外一扫,将涂了蔻丹的手从窄袖伸出,让秋婵扶着下了车。那两名侍卫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引着她们进了将军府。   刚走了不远,其中一名侍卫便冲另一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对秋婵道:“还请姑姑随小的过来。”   秋婵瞪大了眼,忙转头喊了声:“娘娘。”苏卿言在心中大骂那人无耻,可她知道反抗也是无用,神色不变地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顾忌自己,可怜的秋婵一脸怨懑,就被半押半请地单独领到请了旁边的厢房里。   苏卿言默默叹了口气,越往里走,心头那团不安就越扩大,又被太阳晒得腿都发软,表面却还要维持处变不惊的漠然姿态,实在是累得不行。   穿过一道庑廊,眼前出现片开阔的操练场,因天气炎热,魏钧只穿了练武的单袍,衣袖高高卷起,露出一截浅棕色的结实手臂。   长长的银枪拿在手里,身姿矫健,扭腰回刺,枪头冲破长空,击出猎猎风声,这时,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猛地收回攻势,枪头擦着石板地迸出一地火星,浓浓的煞气将树上叶片都带落飞舞。   苏卿言看的腿又一软,身子偏了偏,差点被绊倒,怯怯地想着:练武时的魏钧好可怕,万一自己不从,他不会对自己下毒手吧。   魏钧将银枪往旁边一抛,看到她时,方才还凌厉的黑眸立即变得柔和起来。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汗往这边走,腰间束带早已松垮,衣襟被扯动时,便露出小半块的赤.裸健硕的胸肌,方才练功时的汗迹被阳光一照,贴着起伏的肌肉泛起诱人水光。   苏卿言看的脸颊直发热,连忙偏头躲避,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魏钧察觉出她的畏惧,偏又靠近一些,开口时还带着微喘:“很怕我吗?”   苏卿言这才发现自己在魏将军慑人的气势下,一不小心就卸下伪装,暴露出了怕死的本性,忙虚张声势地抬起下巴质问:“魏将军何故将本宫绑来这里?”   魏钧眯眼笑了笑:“这么大的罪名,臣可担不起。臣明明就看见,太后是自己走进来的。”   苏卿言狠狠瞪他一眼,因着他背后武器架泛起的银光,把那句无耻给生生咽了回去。仍是冷冷道:“魏将军费尽心思将本宫找来,到底所谓何事。”   魏钧盯着她额上的汗珠,道:“太后先随我进房再说吧。”   苏卿言下意识大声呵斥:“休想!”   魏钧又走近一步,头靠过去,压着声道:“太后莫非想站在这院子里谈论铜镜的事。”   苏卿言皱起眉,左右为难了一番,到底觉得自己的身份被太多人看到不妥,于是认命地跟着他往里走去。沿路再没有庑廊遮掩,她被如火般的烈阳晒得眼都睁不开,忍不住伸手挡在额前,想遮一遮这日头。   魏钧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大步走到她身前,他的身形较她高出不少,宽阔的肩膀正好为她挡住阳光,苏卿言得了这处荫凉,总算长长舒了口气,看着结实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中感叹:看来生的高大强壮,除了吓唬人,也还是有点好处的。   两人走进一间厢房,魏钧转身顺手就带上了门,苏卿言将刚放下的心又警惕地提起,观察这房里的陈设,貌似就是他的寝屋,吓得汗都快下来了,转身结巴着说:“你为何带本宫来这里!”   魏钧看着她不发一言,黑眸间似有暗流涌动,突然倾身朝她压过来,苏卿言本就怀着警惕,这时忙往后退,谁知正好绊到花架腿,身子猛向后倒去,幸好被魏钧一把捞住了腰……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好像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苏卿言怕得身子都抖了,忙挣脱着缩到墙角,全身都写着畏缩,却还勉强撑着斥责:“魏钧,你敢对本宫无礼!”   魏钧见她吓得像只被追捕的兔子,眼神里透出几分危险,走过来用胳膊撑着她脸旁的墙壁,俯身道:“臣在太后眼里,就这么令人惧怕吗?”   苏卿言缩着脖子偏头,很怕他会用强,那股强撑的气场全泄了,眼眸不争气地涌上雾气,魏钧叹了口气,手指穿过她的鬓发,将一缕绕在指上,低头轻嗅了下,道:“臣不过想请太后看样东西,何须怕成这副模样?”   苏卿言如获大赦,抬起乌黑湿漉的眸子,娇艳的脸蛋上写满了懵懂,魏钧被她看的有些受不了,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口,然后强迫自己远离这诱惑,转身去开柜子里的暗格。   强大的压迫感总算离开,只留下贴在墙角,由惊恐转为羞愤的小太后,用衣袖压着嘴唇,一脸欲哭无泪,在心头悲愤地骂道:大骗子!说好只是看东西呢,竟然又被占了便宜。   可等她看清魏钧拿出的那面铜镜,立即将什么心思都给抛在脑后,难以置信地用手捧起,反复在心中比较了很久,确认这两面铜镜,看起来并无二致。   “你是怎么得到这块镜子的?”她抬起头,忍不住地追问。   魏钧坐在旁边,用手指撑着额角,语气轻松道:“太后先告诉臣,为何如此怕我?”   苏卿言皱起鼻头,在心中腹诽:这算是什么鬼问题,他们现在可是在讨论关乎太上皇生死的大事。   可魏钧态度十分坚定,似乎必须等到个答案,才会开口说出关于这面铜镜的事,于是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本宫……本宫从小就害怕武将。”   魏钧将嘴角压下,道:“为什么?若非有武将在战场杀敌,豁出去生死为国征战,皇城哪能得到这番安宁,百姓又如何能安居立业。太后害怕武将,莫非要推崇那些只知党争弄权的文臣吗?”   苏卿言忍不住辩驳:“武将守护疆域,文臣治理朝纲,都是为大越效力,哪分得出孰高孰低?”   魏钧立即揪出话头,眯起眼朝她逼近,拖长了音问道:“所以,你喜欢文臣吗?”   难怪她对谢云舟如此亲近,在殿上那般维护他,魏钧越想越觉得妒意翻涌,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没留意放在桌案上的手指攥成了拳,吓得苏卿言眼神都直了,在求生的欲望之下忙继续道:“那是……以往在闺中的时候。可那日宫变时,若不是魏将军及时赶到,以雷霆之势肃清叛贼,整座皇城只怕都会被倾覆,还有本宫和陛下的性命,也多亏魏将军搭救。”   魏钧明知她是刻意奉迎,还是觉得十分受用,头靠过去问:“救命之恩,太后准备如何报答?”   苏卿言将头一偏,刻意回避他话中的意图道:“将军能先说说这镜子的事吗?”   魏钧想了想,人既然在他这里,便不用急于一时,省的又吓着她,让她对武将多一分畏惧。于是将那镜子拿在手上,缓缓道:“这块镜子,是我在南疆出征时,有一个部族的首领献于我的。”   那时南疆的部族一直在边关作乱,仗着游牧民族的优势,每次只组织几支单骑杀入,抢了东西就跑。魏钧很看不上这种流氓式的打法,干脆变守为攻,率领几万大军直接杀过去,可怜那首领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打都还没打就直接投了诚,甘愿送上丰厚赔礼谢罪,并誓约再不进犯大越边关。   那时魏钧正领着属下清点南疆送上的牛羊、布匹,那首领在旁边忐忑地站着,默默观其神色,生怕这将军一个不满意,带那几万人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然后,他就捧着一面铜镜上前,以双手恭敬地送上道:“这是我们南疆的宝物,向来被放在神庙供奉,今日特意献于将军,以求两国安好,再无争端。”   魏钧拎着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铜镜照了照,嗤笑一声道:“你说这镜子是神物?何以见得?”   谁知他却看见那首领惊恐地盯着那镜面,然后双腿一屈跪了下去,双肩发颤道:“这镜中竟能映出将军的脸,可见将军是天选之人,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这神物再寻到主人,实为部落之福啊!”   魏钧皱起眉,先觉得这人故弄玄虚,但看他那副虔诚崇敬的表情又不像。正在惊疑之间,便听那首领解释道,数百年前,南疆曾经来了位身穿奇异服装的异人,举止言谈都不似当世之人。   当时的南疆王派人将他捉了去,那人献出两面铜镜以求自保,并称只有能被铜镜照出的人,才能做铜镜的主人。   南疆王原本半信半疑,谁知那人竟说出几件还未发生之事,几天后全得到印证,于是便将这两面铜镜留了下来。后来南疆叛乱,南疆王借着铜镜逃生,从此将其奉为神物,代代供奉于神庙之中。可自南疆王后,再也无人能在这镜中照出面容。   魏钧听得十分专注,问道:“所以这铜镜其实是有两面?”   那首领叹口气道:“可惜其中一块,在那场叛.乱中遗失,南疆王派过许多人去找,最后都一无所获。”   魏钧对着那面沉吟一番,他知道南疆向来有许多奇事异人,这首领说的事虽然玄乎,但也不可不信。于是他将这面铜镜带回了大越,却没有交给靖帝,而是留在了将军府里。   “所以,你后来用过这面镜子没?”苏卿言托着腮,终于忍不住发问。   她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靠过去,与他衣袖相接,同对着那面镜子。魏钧看着镜面映出的一双人影,轻轻扯起唇角道:“我那时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连那首领都不得而知。可我是在前几日突然想起,也许我在不知不觉中曾用过这块镜子。”   苏卿言的心提到嗓子眼,抬头问道:“那你在这镜中看到了什么?”   魏钧转头看着她,目光里噙着柔情,嗓音低沉似水道:“你。” 第25章   “你在镜中看到了什么?”   “你。”   苏卿言惊得转头, 只觉得那人的眼像一汪深潭,有时是惊涛骇浪, 这一刻却是沉静柔和, 仿佛能令人安心沉溺。   她忙将目光偏回,皱眉道:“怎么可能是我?你看见我在做什么?”   魏钧宽硕的肩膀靠过来, 并未再开口,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看得苏卿言心里一阵发毛, 正想骂他故弄玄虚,却听见他吐出口气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苏卿言轻“嗯”了一声, 然后就被拉着胳膊站起, 魏钧将手掌按在她肩上, 掰着她的身子转向不远处的床榻, 下巴压下来,口中热气全扑进她耳里,嗓音添了几分暗哑:“就在那里, 与臣床笫缠绵,颠龙倒凤。”   苏卿言的脸腾地红透,转身想要呵斥,并未发现他们的站姿有多暧昧, 那人高大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背, 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另一只却环上她的腰。   而她这一转身,便成了个投怀送抱的姿势, 将掌控权全交了出去,尖下巴抬起,同白嫩的脖颈拉成一道弦线,凤眸瞪的浑圆,嫣红的唇瓣噘起,令魏钧眸间的欲.望汹涌难掩,伸手钳住那只控诉姿态的下巴,低头重重覆上了她的唇。   他这次的吻沉稳了许多,既不退让,也不冒进,只耐着性子在她唇上细细辗转,仿佛胸有成竹的将领,一步步蚕食本应属于他的领地。   苏卿言被吓得浑身都僵住,鼻息间呼出或咽回,全是由他给予的侵略气息。混乱中抬起胳膊往前乱推,手腕却被那人牢牢抓住,本能地后退几步,竟被他径直压上了床榻。   人生第一次被人压着亲,还是强硬如铁块般的身子,苏卿言怕得快哭出来,脑中混沌一片,发了狠去咬他的唇,手脚乱踢着挣扎,自喉间发出啜泣声。   魏钧察觉到她的畏惧,总算将上身抬起些,黑眸里闪动着全是隐忍,他并不想用强,可这时看见身下的小女人,眼眶红红,发髻散乱,乳酪似的嫩白肌肤,往半开的衽领里流淌,令他腹中那团火又再蠢蠢欲动,不甘就这么放过她,再伏下身体,在她颈窝凸起的锁骨处重重嗅了几口。   苏卿言全身都在发抖,生怕他这又不可收拾,咬着发颤的唇,哑声道:“魏钧,你敢染指皇帝的女人,不怕背上天下人的骂名吗?”   她猜测这人明明有大好机会,却一直不愿称帝,必定是顾及着魏氏声名,不想被骂作乱臣贼子。现在也只能用这孤注一掷,希望能让他清醒过来。   谁知魏钧轻笑一声,手指擦过她的脸颊道:“本朝可有律法,太后寡居后不能再嫁。我就算现在娶了你,天下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苏卿言皱眉想:这是什么强盗理论,也只有他魏钧能说的理直气壮。   可身子还被他压着,那人身上哪里都是硬的,硌得她直发疼,于是瞪眼驳斥道:“本宫从未寡居,太上皇迟早会回宫,到时将军又准备如何呢?”   魏钧的脸冷下来,轻哼一声道:“你真的相信太上皇还回得来?”   苏卿言脖子一梗:“当然,他迟早会回来,只要有了那面镜子!”   魏钧眯起眼,总算将身体撤回些道:“你说那镜子,和太上皇有关?”   苏卿言立即有些后悔,可话已说出口,就算她现在不老实交代,以这人的手段迟早也查得出,于是笃定道:“没错,太上皇曾对本宫托梦,只要有了这两面镜子,便能找到他的踪迹。”   见魏钧蹙起眉沉思,苏卿言偷偷伸手扒着床沿,想要趁他不备,从他的身体钳制下溜出来,谁知只挪动了一点儿,就被一双大掌给拎回来,于是苦着脸继续劝说:“魏将军,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抢皇帝的女人呢?”   魏钧低头压在她耳边道:“太后还未参透吗?那块镜子里的事,根本不是虚幻,全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好像那一日,你是真上了王成的身,而我只是通过它去到某个时候,提前见到了某些事实……”他吐出口气,语气变得狂傲起来:“所以,你不是皇帝的女人,只能是我魏钧的女人。”   苏卿言听得疑惑又惊惧,如果按他所言,自己通过那面铜镜,回到了三日前的将军府,而魏钧很可能是通过那面铜镜,去到了未来的某个时候。   这一桩桩事太过诡异,实在超出她以往的所有认知,脑袋有些发疼,身上却一阵阵地发热,这时,魏钧又无耻地在她耳边沉声道:“太后今晚就不要回宫了,臣陪你好好研究那面镜子。”   苏卿言狠狠瞪他一眼,心想这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可很快又泄气地想,魏大将军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偏自己又骂不醒他,简直就像只任人宰割的可怜羔羊,迟早被吃干抹净。   幸好人在被逼到绝境时,总会激出些智慧,苏卿言用手抵着他的胸口道:“不行,今日萧太妃要领着两位昭仪来问安,我必须留在坤和宫。”   魏钧一皱眉:“我派人和她们去说,今日不需问安。”   苏卿言料到他会如此,立即摆出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声音里带了哽咽道:“魏将军不在乎名声,本宫却还在乎清誉。太上皇生死未卜,他们早说我是红颜祸水、妖媚惑主,给大越带来灾祸。若这时我再与将军不清不楚,岂不是坐实了那些猜测,到时无论陛下也好,苏家也好,都会被卷入这样的污言秽语里。将军若对我确是真心以待,就不该只图一时之快,令本宫陷入世人的唾骂之中,无颜再在这世上自处。”   她垂下通红的眸子,深吸口气,似是鼓起十足的勇气继续道:“若将军只是贪图本宫的身子,本宫也无谓挣扎,只求将军得偿所愿后,能快些放本宫回去,从此再无相欠才是。”   她大着胆子说完,然后阖上眼,偏头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心中却是忐忑不已,也不知自己赌的对不对。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魏钧叹了口气,道:“你故意说这些话,就是知道我不会忍心动你。”   然后他抬起手臂坐起,令被放生的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崩了太久的弦陡然松懈,撑着床沿的手指都在发抖。   正想赶忙下床跑远,魏钧突然偏过身子挡在她面前,苏卿言的心又再提起,正想大骂他言而无信,却看见他脖颈微弯,伸手帮她将衽领上一颗松落的盘扣扣起,缓缓道:“臣说过:臣对太后一片真心,太后迟早会明白。”   苏卿言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将目光颤颤往下挪,见他用带着粗茧的手指小心将自己的盘扣绕好,神色专注,眉眼温柔,不知为何,心突然猛跳了一下,然后忙转过头,哑着声道:“本宫……本宫要回去了。”   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道:“臣派人送太后回宫,放心,他们会做的很小心,不会让人察觉。”然后又转头盯着她道:“臣还想提醒一句,太后一味死守提防,不如反守为攻,要懂得发狠立威,才会令人惧怕,不敢再在背后弄那些龌龊的小动作。”   苏卿言听得若有所思,站起身对他躬了躬身道:“多谢魏将军指点。”   谁知魏钧根本不领情,走近一些,亲昵地在她发上揉了一把,然后在苏卿言发怒前又道:“至于这镜子的事,臣弄清楚了原委,会再进宫一趟。”他倾身过去,压在她耳边道:“可太后最好记得臣方才说过的话,无论太上皇能否回来,臣的心意都不会更改。”   苏卿言不知该怎么说,干脆脚底抹油溜出房去,那侍卫将早等得十分焦急的秋婵带回来,秋婵攒了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出口,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小心地道:“太后你没事吧,咱们能回宫了吧。”   苏卿言按了按她的肩以示安抚,疲惫地嗓子都有些沙哑,道:“没事了,回宫吧。”   而另一边,魏钧正用一块布巾擦着手里的铜镜,回忆起十八岁那年,他平复西南叛乱回京,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瘴,日日被噩梦搅得不得安宁。   长公主心疼儿子,听说那面南疆带回来的铜镜是宝物,便自作主张将铜镜悬在床帏上,想要震退邪祟。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做梦,梦中的女子与他日日交缠,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实。   现在想来,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铜镜带着他,穿到了未来的某个时刻。   他渐渐回过神来,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当时太后第一次进入铜镜,便是被带到了将军府。也许这正是一种提示,他们两人注定能通过这铜镜来交流。   若是他们一起进入两面镜子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第26章   这天一大早, 萧太妃就带着两位昭仪去太后宫里请安,这件由她自己招来的差事, 开始觉得苦不堪言, 但是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不少。   不过今日她却觉得有些忐忑,因外太后特地交代了, 让她将明珠公主给一并带过来。   偌大的宫殿里,太后一身绛紫色的宫装高坐上首, 萧太妃垂着头, 领着两位昭仪上前,双手并膝一福, 再恭敬地端茶敬上道:“恭祝太后金安。”   苏卿言撩着袍袖, 弯腰将茶接过来, 却只在唇下吹拂, 并不急着去喝。   可她不喝这口茶,那几人便不能坐下,太妃和昭仪倒还好, 那明珠公主站得久了,小脑袋便不安分地四处摇晃,突然瞅见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盏白兔形状的宫灯, 艳羡地盯了半晌, 母妃却根本没让她离开的意思。   苏卿言慢条斯理地磕了磕杯盖,然后又问起萧太妃,关于尚服局的一些事。太后没吩咐坐下, 这几人就只能规矩站着答话,明珠公主觉得小腿都酸痛起来,小脸抗议地皱起,但到底不敢随便开口去唤母妃。   偷偷抬眸瞥见前面没人注意她,便提着裙摆往旁边偷溜,谁知刚跑了两步,正好撞见一名进来送糕点的宫女,吓得她大叫出声,满盘的糕点撞落了一地。   这动静实在太大,令太后皱起眉,高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萧太妃回头一看,忙瞪眼过去道:“公主是来给太后请安的,怎么能到处乱跑,还不快过来。”   公主自知闯了祸,忙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站到太妃身后,乖乖等待斥责。   苏卿言将茶盏放下,伸手让秋婵扶着站起,一步步走到公主面前,问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明珠公主怯怯地抬头,小声道:“馨儿已经五岁了。”   苏卿言点了点,转身时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盯着萧太妃道:“陛下不足八岁就要在奉文殿上朝,日日习武、批阅周章。公主如今已经五岁,金枝玉叶的身份,却还这般没规矩,贪玩又莽撞,太妃身为她的母妃,究竟是怎么教养的?”   她极少会这般板起脸孔训人,萧太妃听得腿直发软,忙躬着身子,带哭腔道:“全怪臣妾无能,还请太后责罚。”   可苏卿言只是淡淡抬眸,对公主一招手道:“到本宫这里来。”   明珠公主不明就里,求救似的看了母妃一眼,却见她也是一副惶恐神色,只得怯怯地走到太后身边,然后听太后道:“公主以后就留在我坤和宫里吧,你母妃不懂的教你,便只有让本宫来费心了。”   公主瞪大了眼,一时间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萧太妃浑身如坠冰窖,嘴唇颤颤地正要求情,却收到太后一道冷冷的目光,瞬间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碎。   可若是公主去了太后宫里,自己这个亲娘只怕就再也见不到她,绝望和恐惧一齐袭来,令太妃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这时,秋婵从旁走出,拉着公主的胳膊道:“公主就随奴婢进去吧,有什么物事需要搬过来的,就交代奴婢去办。”   公主终于反应过来,拼命挣脱她的手,跑过去抱着萧太妃的腿,凄厉地哭喊起来:“母妃救救我,我不要离开母妃!我不要离开母妃啊!”   萧太妃被女儿哭得肝肠寸断,蹲下去抱紧她小小的身子,满脸都是泪,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馨儿不哭,馨儿乖。”   苏卿言重重往椅上坐下,语气依旧严厉:“堂堂大越公主,在太后殿上撒泼哭喊,太妃不教她反而还顺着她,这般溺爱,难怪公主会被教成这副模样。”   萧太妃感觉怀里的女儿哭得身体都在抖,腿一软直接跪在太后面前,以头伏地哭喊道:“太后娘娘,求求你,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从小就没离开过本宫身边,求求你不要夺走她。”   她平日里最过端庄自傲,仗着自己曾执掌过后宫,除了太后和皇帝,几乎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却落得这般模样,磕头到鬓发散乱、仪态全无,如市井泼妇般哀嚎求饶,两位昭仪看得摇了摇头,暗自觉得解了许多年被压迫的怨气,却又不免升起些兔死狗烹的寒意。   太后进宫已经将近一年,靖帝刚封后时,她们也曾担心,这位新上位的皇后会下狠手整顿后宫来立威,谁知她大多时候只待在坤和宫里,一副不问世事的闲散模样。   如今看来,太后是不下手则已,一下手便要直击三寸,不剥下层皮不会收手。   于是,随着萧太妃和公主一声惨过一声哭喊,殿上各人都犯起了嘀咕,苏家现在如日中天,小皇帝又视太后为亲娘,若是得罪了太后会得到什么下场,实在不敢想象。   苏卿言抬眸扫视一圈,明白目的已经达到,换了个姿势道:“太妃光哭又有什么用,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萧太妃一愣,随后仍是以头伏地道:“臣妾不该疏于管教,让公主顽劣不识礼数,以后……以后臣妾必定日日陪着公主,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苏卿言轻哼一声,意味深长道:“太妃就是将心思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却忘了真正份内的事,若是能早明白这点,又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这样吧,先让公主在坤和宫呆上七日,由教习嬷嬷好好调.教,若是本宫觉得满意了,再将她送回太妃宫里。可以后若太妃再犯这样的错,就莫怪本宫不通情理,说什么也要将公主领过来,毕竟公主是太上皇的血脉,可不能眼睁睁看她被养歪了。”   太妃咬牙想了想:七日也好,总比再也见不到女儿强。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忙不迭地道谢。   苏卿言下座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耳边道:“记住你今日的感受,若让本宫知道你再动什么心思,本宫必定百倍加还给你。”   太妃听得猛地一抖,阖了阖双目,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臣妾知道了,谢太后成全。”   苏卿言看着几位嫔妃离开,才总算松懈下来,方才演了这么出戏,实在是累得腰酸背痛,正想让秋婵给她捏捏肩,却瞅见公主还坐在殿中央,哭天抢地,眼泪像小泉似的往外涌,   她被这不间断的魔音哭得脑海生疼,懊恼地想:她方才为什么要说七日,这闹心的小女娃,在宫里多呆一日她都嫌烦。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公主道:“好了,别哭了。”   苏卿言板起脸时,表情颇显出几分阴毒,公主的眼泪立即给吓了回去,畏缩地往后退着道:“太后娘娘,您不要打我行吗?”   这是把她当成恶毒后妈了,苏卿言一阵无语,弯腰用逗小猫的语气道:“你乖乖听话,不许哭闹,本宫就不打你,还会送许多好吃的给你。”   明珠公主一听这话,立即把方才的恐惧给忘了,咽了咽口水道:“我最喜欢吃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汤圆、莲叶羹……蟹粉酥要炸软一点的,这些……都可以吃吗?”   苏卿言听她一样样说的十分兴起,默默叹气想:和她的小胖子哥哥一样,听见吃的就走不动道,没多大点出息。   好不容易把公主给安排好,回到内殿时,竟发现魏钧不知何时进来,这时正在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她搁在桌上的步摇,里面上前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钧冲她一笑:“这宫里还有臣不能去的地方吗?”   见小太后满脸写着忧虑,又倾身过去,揉了把她的头发安抚道:“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们不会怀疑。”   苏卿言狠狠瞪他,怕这人色心再起,连忙坐下,用正经的语气问道:“魏将军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魏钧懒得同她计较,也直接道:“关于那面镜子的事,我突然有了个猜测,当初你第一次用它,就是被带到了将军府,也许这是一种提示。是不是只有我们一起,才能找到它想告诉我们的真相。”   苏卿言皱起眉:“你说的一起,是什么意思?”   魏钧将头靠过去道:“我们一起入梦,看看会发生什么?”   然后他看见小太后的脸突然红了,忍不住又笑起道:“这次可是你乱想,怪不得臣。”   苏卿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道:“好,那咱们就定个时辰,一起用这面镜子。可万一……我们进去了,却根本不在一处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这镜子里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怎样才能出来,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再用第二次的原因。   这次,若能有魏钧一起,她倒是觉得安心不少,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甚至会不会在同一个时间呢?   魏钧想了想,也不敢断言即将发生的事,可他向来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便抬起下巴道:“无论如何,总得试上一次再说。”   苏卿言被他这般勇往直前的态度所感染,便也决定再去尝试。   两人于是约定好入梦的时辰,这时,魏钧又拿出一串紫檀木珠串,不由分说将苏卿言的手腕拉过来,然后低头为她圈在手腕上,道:“臣想起,那时我为了辟邪,日夜都在手上戴着一串紫檀珠,结果入梦时,手上竟也戴着它。所以臣猜测,这样东西是可以随我们一同入梦。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串,若是我们在梦里变了模样,就靠这串珠子相认。”   苏卿言未想到他想的如此周全,手指抚着那颗颗圆润紫檀木珠子,将尖下巴用力一点当作承诺。   魏钧觉得她这副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十分可爱,压下心中的邪念,道:“太后记下臣所说的,今晚,臣便等着你。”   苏卿言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过暧昧,可她受了方才的教训,再不敢胡思乱想,便轻声答道:“那便劳烦将军了。”   谁知魏钧却将头压过来,按着她的手道:“若能一亲太后芳泽,臣就不觉得劳烦。”   他以为小太后又要生气怒斥,谁知她竟只是微微一笑,笑得他心头酥麻,正想再靠过去在那唇上偷亲一口,突然听见小太后提高声道:“秋婵,进来送魏将军出宫吧。”   于是,满脑袋歪心思的魏将军被赶出了坤和宫,苏卿言独自坐在榻前,拿着手里的镜子反复端详,默默道:“这次,你会带我去哪里呢”   她在和魏钧约定的时辰入睡,将那面镜子就放在枕边。   混沌中,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而下。再醒来时,四周全是乱糟糟的喊声,苏卿言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躺在哪里,身下是硌人的石板地,这时,耳边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仿佛焦急地已经带了哭腔:“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苏卿言努力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张美貌的年轻男人面孔,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就靠过来,惊喜地喊道:“夫人终于醒了。”   他边喊边用手抚着她的腰,姿势十分亲昵暧昧,吓得她赶忙坐起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这时,又有一名年长的嬷嬷和管家模样的男人走过来,以为苏卿言是摔傻了,便絮絮叨叨和她说话,引她回忆,她听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正在一处不知哪里的宅子里,这家是高门大户,在本地有钱有势,她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而老爷早已亡故。今早她不知为何在房前昏倒,醒来时就是现在的情形。   苏卿言按着额头,总算把这些事理清了些,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往四周找了一圈,魏钧又在哪里呢?   这时,那名貌美小厮端了杯茶过来,语气哀怨道:“夫人没事了吧,今早可把莲轩给吓死了。”   苏卿言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阵不自在,接过茶杯时,竟被他在手心抠了一下,吓得茶杯都快给摔了,再看那管家和嬷嬷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突然领悟到一件事:她上身的这位寡居夫人,原来还是位美貌风流的,至少和面前这位小厮,必定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先找到魏钧。于是由管家领着,把府里所有人都清点了一遍,竟根本没找到魏钧的下落,正在着急时,突然想到件事,举起手腕问道:“府里可有人,戴着如我这般的手串。”   管家与嬷嬷面面相觑,旁边一名小丫鬟的站出来道:“我今早去送饭时,看见聂天手上好像戴着,奇怪,之前好像没看他戴过这样东西。”   苏卿言听得眼前一亮,忙问道:“聂天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管家上前一步,嗫嚅着:“聂天一直被关在柴房里,夫人如果要见的话……”   苏卿言一皱眉:“为何要关在柴房里,快将他放出来!”   管家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压低声道:“夫人难道忘了吗,当初不是您下令将他给……废了……”   苏卿言又惊又疑,忙再追问几句,终于听懂,魏钧上身的那位聂天是府里的护院,因为对夫人抵死不从,前几日被恼羞成怒的夫人下令给阉了扔进柴房反省。   那管家还在喋喋不休,苏卿言只觉得欲哭无泪,所以……是她把魏大将军给阉了! 第27章   瞿府的后院里, 青砖红瓦的柴房,被锁链封住的普通木门, 落在苏卿言眼里, 却像关住猛虎的栅栏,怎么都看透着危险。   她在来这里的路上, 已经把府里的情况大致摸清楚,这里叫做定远县, 是远在江南的一个富庶小城。   翟家在当地属于高门大户, 祖上曾当过京官,被封了丰厚的赏赐告老还乡。经过这几代的经营, 县里大半的田地、庄院都属于翟家, 未分家前曾出过几名秀才, 可到现在仕途走的最好的, 也就是四房家的大儿子,二十岁做了定远县令。按辈分来说,他算是苏卿言上身这位夫人的堂侄。   而苏卿言所在的翟府原是大房, 接管了翟家的大部分生意和田地,可奇怪的是,翟老爷有三房妻妾,膝下却未有一子, 不得已只得过继了一名养子到翟府养大。   苏卿言所穿的这位夫人姓秦, 是翟老爷娶回的续弦,进门不到五年翟老爷就病死了,幸好她占着正房夫人之位, 又曾一手提拔继子接管家族生意,就算翟老爷不在了,地位也十分稳固。府里还有两位姨娘,膝下都只有女儿,谁也不敢与她抗衡。   可这位秦夫人今年才不过二十有五,又生得美艳妩媚,哪忍得了就这么守活寡,于是仗着继子常年在外谈生意,府里全由她一人说了算,在府里养了许多年轻英俊的下人。无论是护院还是小厮,只要她看上的,各个都免不了被带到房里采阴补阳一番。   他们其中的许多人都贪图夫人美貌,也希望靠色.相从瞿家捞到点好处,可也有那么几个骨头硬的,但秦夫人在瞿府一手遮天,敢反抗她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最后这点是苏卿言凭管家所言推测的,不然为何聂云堂堂一个护院,就因为忤逆夫人,就落得个被阉掉扔进柴房的凄惨下场。   不过待会儿把他放出来,凄惨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苏卿言盯着管家手里的钥匙,努力劝慰自己:这可是在梦中世界,魏钧再狂傲,身子也就是个太监,至少是没力气掐断谁的脖子了吧。   她凭借这信念,深吸口气,对管家挥了挥手道:“去吧,把他放出来。”   管家想起聂云被关进柴房时的模样,一脸畏惧,叮嘱道:“那夫人可得退后点,小心别被他给伤着了。”   苏卿言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又给他吓跑了,扯着旁边的丫鬟小声问了句:“聂天他,长得很壮吗?”   丫鬟觉得夫人的脑子真是被撞坏了,当初不就是夫人成天夸聂天身材好、肌肉结实,心心念念要把他给收服,怎么现在连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于是也捂着嘴小声回道:“壮啊,一顿能吃三碗饭呢。”   苏卿言很想扶额感叹,魏将军穿到个阉人身上也就算了,为何阉人都这么可怕。干嘛就不能选个瘦弱点的人上,比如这个什么莲轩也好啊。   她边想边忍不住往旁边瞥,惹得那唇红齿白的貌美小厮,以为夫人是找他求援,连忙挺直单薄的胸脯,大步挡在她面前道:“夫人莫怕,这院子里都是咱们的人,谅那聂云也不敢对您如何。”   正说着呢,管家已经拉开了门闩上的锁链,苏卿言听见里面响起的脚步声,想起魏钧那张脸,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莲轩觉得是时候表现男子气概了,垂在袖子里的手挨过去,将苏卿言的手一抓,脸贴过去道:“夫人放心,莲轩会保护你。”   魏钧走出柴房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满肚子的火立即找到了出口,攥着拳就冲到了两人身边。   管家吓得大喊一声:“护住夫人!”可旁边的护院刚围上来,就看见聂天竟不是奔着夫人去的,而是又狠又准地出手钳住了莲轩的手腕,然后用力往旁边一甩,竟直接把莲轩给抛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听到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若不是夫人及时大喊了一声,莲轩那只手只怕就废了。   然后聂天抬起蓄满怒气的眸子,对夫人狠狠道:“你让他碰你的手了?”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边指挥护院去把聂天重绑起来,边大声呵斥道:“聂天你可真是不识抬举,夫人心软放你条生路,你还敢如此放肆!”   他寻思着,这莲轩是夫人身边最受宠的小厮,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夫人必定心疼,只怕一气之下,这聂天的命都保不住,还是先绑起来,早些夫人面前讨个好处。   谁知聂天站直冷哼,目光往旁边一扫,那股骤然而生的煞气,竟吓得几个护院不敢上前。管家气得不行,正怒骂着让他们快上,苏卿言终于缓过劲来,开口喝道:“住手,谁让你们绑他的!”   管家彻底愣住,一时竟猜不透夫人的心思。那群护院则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明明是早已熟悉之人,今天却看起来令人无端胆寒,还是莫要他比较招惹的好。   这时,躺在地上的莲轩疼得全身都是汗,漂亮的脸蛋扭曲起来,凄厉地哭喊道:“夫人,你可要帮小的出头啊。”   以往他这么一撒娇,夫人便会怜爱不已,什么都能允了他,那恶徒把他害得这么惨,可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于是所有人都盯着夫人走到聂天身边,瞅见聂天那副表情,管家忙对旁边的护院使了个眼色,护院们暗自握紧了木棍,然后就看见一向嚣张骄纵的夫人,小媳妇似的垂着下巴,扯住聂云的袖子道“那个,根本不是我做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魏钧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斜斜瞪了她一眼,然后当着众人拉起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径直就往房里走。   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不该去拦。   莲轩躺在地上,绝望地握着手腕不断哀嚎,可夫人就这么被聂天拉着从他身边走过,只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带他去包扎一下吧。”然后被猛地往前一扯,再也不敢回头。   管家挠了挠头,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知道不过在一天前,夫人还对莲轩千依百顺,宠的跟什么似的。而聂天向来对夫人没什么好脸色,让夫人气得让他们好好教训他,所以自己才有胆子动了最狠的私刑。   怎么这才两天,突然就掉了个个呢。   想来想去,勉强找出个解释:大概夫人摔了后口味变了,突然迷上了太监……   另一边,苏卿言被魏钧一路拽进了房,看着他将门直接甩上,高大的身子将自己压在墙上,刚准备害怕,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了?   这么想着,又觉得有点同情,目光忍不住往下绕,试探地问:“你……那里,还好吧?”   魏钧本就对这事无比懊恼,这时还被她刻意提起,气得低头就压上她的唇,这次再不收敛,舌尖横冲直撞进去,发了狠地又咬又啃,直到小太后被亲得气喘吁吁,眼眸都蒙上层雾气,才总算顺下这口气,用牙齿蹭着她的下巴道:“太后信不信,臣就算被阉了,也照样能让你欲.仙.欲.死”   苏卿言被他说的脖子都红了,用手背遮住被亲肿了的唇,愤愤控诉道:“魏将军,咱们来是办正事的!”   她哪知道,魏钧心里的正事就是把她给办了,谁知运气不好,竟撞到这么个身子,于是眯起眼“你要敢跟那男人不清不楚,我就去把他也废了。”   苏卿言一阵无语,要不是现在被压制的人是她,真想为他献上赞扬:魏将军连用太监的身子都能这么霸气十足,不愧是统帅千军的人物。   可眼前的人还像头出栏的猛虎,令她决定先让他驯服下来,于是按着他的胸口道:“咱们先坐下好好商量现在发生的事,至于其他什么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哪会有什么不清不楚可言。”   这话极大地安抚了魏将军那颗躁动的心,总算放松了钳制,还是不甘心地在她唇上又厮磨一阵,然后才拉着她的手坐下,开始慢慢理清线索:“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以苏卿言的身份比他知道的事自然要多些,她立即答道:“州定远县,离京城至少有上千公里。”   魏钧皱眉,“你说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太上皇就算失踪,也不会跑到这么个千里之外的小城来。”   苏卿言想了想,将自己方才问到的事全说了一遍,魏钧越听越觉得迷惑,这样一个商贾之家,以他所知的讯息,根本不可能和太上皇,甚至和京城扯上任何关系,那镜子究竟为何要带他们来这里,手叩着桌案沉吟一番,又问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吗?”   苏卿言被他提醒,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事,她刚才被魏将军被阉的事给震惊到,竟忘了去问现在所在的年份。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她回到了三天前的将军府,而魏钧更是不知去到了哪个时候。   这一次,他们到了不同的地方,换了不同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还是在原本那个时代。   于是苏卿言走出门,招来了个小厮问话,那小厮对夫人突然问这个感到十分不解,还是一脸恭敬地答道:“今日是昭启十三年,二月初七。”   苏卿言听得一脸震惊,然后恍惚地走回来,将门关好,对着坐在桌案旁的魏钧苦笑着道:“现在是昭启十三年,太上皇登基的前两年!” 第28章   “现在是昭启十三年, 太上皇登基的前两年!”   魏钧听见这句话,顿时也大惊失色, 纵然他早预料到这应该不是他们所在的时代, 却没想到,竟会回到这么早的时间。   他垂眸想了许久, 才对苏卿言道:“也许那镜子带我们来这里,是想我们发现一件很关键的事, 或是一个很关键的人, 只有解开这个谜团,才能找到和太上皇有关的线索。”   苏卿言听得头疼不已, 她天生就是怕麻烦的人, 如今被稀里糊涂带到这个镜子里, 还得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简直想就这么睡死过去,于是无力地托着腮道:“那魏将军觉得,可能是什么关键的人和事呢?”   魏钧瞥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无需太急,既然这镜子带我们来这里,说明必定会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只要还未醒来, 便还有时间去找出端倪。”   苏卿言想了想, 反正现在想走也不知该怎么走,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好像也没有其他法子, 于是站起道:“那我先让他们给你准备间房吧,总不能让你魏大将军再去睡柴房。”   魏钧剑眉一挑:“怎么我不是和夫人睡一间房吗?”   苏卿言斜眼瞪过去,义正言辞道:“那怎么行,你的身份不过是个护院,哪能随便进夫人住的主院。”   魏钧倾身过去道:“我听说,夫人早就觊觎我的身子,想让我去陪床。怎么,我现在从了,你反而不愿了。”   苏卿言将下巴一抬:“就算觊觎,也觊觎以前那个聂天,可不是你魏将军。”   她说出口,才发觉这句话的内涵丰富,顿时有些后悔。   果然魏钧瞪起眼,又被她给戳中伤口,阴测测地道:“今晚我必定要住夫人房里,莫非我现在都这样了,夫人还不放心?”   谁让这位秦夫人的风流债太多,他不在旁边守着,还不知会不会有哪个小贱人偷偷去爬床。   苏卿言是一百个不情愿与这人睡在一间房,虽说猛虎被拔去了利齿,可那股余威还在,总让她觉得太不安全。但魏将军决定要做的事,便是有巨石拦路也不会更改,她努力抗争了半晌,还是以认输告终。   反正说不定到了晚上,他们就已经回到原来的身份了。   苏卿言走出房间的时候,只得这么安慰自己,而她身后的魏钧,这时才有空看了眼自己身上,发现竟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服,皱起眉,随手拉了个下人道:“去,给我找身杭绸直裰来。”   那下人见这被打进柴房的护院竟敢支使自己,梗着脖子正想骂回去,走在前面的夫人已经回头,懒懒抬手吩咐道:“他说什么就去办,以后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这一句话,令那下人惊得张口结舌,硬把那骂句给咽下去。忙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应下来,再看聂天姿态倨傲,比起以前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心中暗道:看来这是把夫人给彻底搞定了啊,可他不是已经被阉了吗,真牛!   管家正好经过看见这一幕,立即吓得缩回身子,捶着手心想:这下可完了,聂天怎么突然就得了宠,还让夫人对他言听计从,只怕等他缓过劲来,想起究竟是谁害他成了阉人,自己可就要惨了。   哎,早知那次私刑,自己就不该亲自出面,这下该往谁身上推好呢。   他正在扼腕不已时,魏钧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陪着苏卿言到了花厅,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先将这府里能说上话的人给叫来盘问一番,看能否发现端倪。   先被叫来的就是管家,苏卿言对他最熟悉,问话也较轻松,可不知为何,管家回话时目光十分犹疑,似乎在躲避惧怕什么。   等他离开后,她便好奇地对魏钧发问时,那人笑着道:“夫人怎么不想想,我和之前的身份天差地别,他害我变成阉人,不怕倒是出了奇。”   苏卿言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便想着:这下人可真不好做,明明是夫人下令把聂天给阉了,结果主子一个变脸,遭殃的还是动手的下人,这时又听魏钧道:“不过他既然如此怕我,也算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能为我们所用”   他在军中多年,也熟知不少审讯的手段,而管家是对宅院上下最了如指掌之人,如果从这管家身上入手,想必能有些意外收获。   苏卿言大致猜出他的想法,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晌午,懒懒伸着胳膊道:“先用了膳再说吧。”   魏钧知她最吃不得苦,便吩咐厨房做了饭菜端过来,两人就在厅里边吃边聊。   于是,府里经过的下人都觉得奇怪,这聂天之前不是抵死不从,连被阉割那天还破口大骂,怎么突然就和夫人又说又笑了呢。   而那位无辜被折断骨头的莲轩,更是气得将自己关在房里,深闺怨妇般咬着帕子流了许多泪,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被个太监夺走宠爱的事实。   苏卿言却不知府里各种暗涌的揣测,她和魏钧用完了饭,便用帕子抹着嘴问:“下面该问谁呢?”   魏钧见她心不在焉的,嘴角的油渍都未抹净,倾身过去替她擦拭着道:“就府里的两位姨娘吧。”   苏卿言自成年以来,就没被别人给擦过嘴,这时怪不好意思地转头,道:“我可以自己来。”   魏钧笑着将帕子放下道:“我现在的身份可是男宠,自然要卖力点,晚上才能留下来。”   苏卿言瞪他一眼,眸间流转的全是嗔意,魏钧看的有些发怔,正在心猿意马时,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管家的大声喝斥声。   两人对看一眼,默契地走出去看,谁知等看清院子里低头站着那人,两人同时大吃一惊,未想到竟会在这里撞见他。   谢云舟穿着一身的青衫,垂着头,攥着拳站在院子中央。他这时才不过十六,身形较八年后削瘦的多,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洗白还打着补丁,但从始终挺直的背脊,还是看得出不服输的文人风骨。   算算时间,他那时刚刚考过乡试,因家境贫寒,正在筹备去参加会试的盘缠。   管家正站在他旁边,他被方才的事憋了一肚子火,见骂不走他,气得抢过护院手里的鞭子,一鞭子抽过去,谢云舟却不躲不避,只咬牙阖上了眼,竟是要挨下这一鞭子。   “住手!”苏卿言想也不想就大步过去阻拦,管家那鞭子一偏,甩的旁边的地上泥土飞扬。   苏卿言瞪起眼,摆出主母的架势道:“是什么事?要当众在这里打人。”   管家觉得今日一定是他流年不利,怎么夫人摔了一跤,性情就全转变了呢。于是擦了擦汗,走过去对苏卿言附耳说了一段话,听得她十分无语。   原来谢云舟的亲哥在瞿府做工,前几日摔伤了腿,谢家实在出不起治病的钱,便让谢云舟来求翟府预支工钱医治。谁知秦夫人看中谢云舟的容貌,让管家将钱压着,除非他愿意做自己的入幕之宾,不然绝不会出一个子儿。   她不给,谢云舟便一次次来要,次次就这么不卑不亢地站着,任打任骂,却绝不退让一步。   苏卿言听完,只觉得这秦夫人实在够厉害,也不知哪来的精力夜夜笙歌,连门前路过的都不放过。幸好她穿过来了,不然谢云舟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才能要到给哥哥治病的钱。   于是她用眼神示意管家先把鞭子放下,走到谢云舟面前柔声道:“没事了,你哥哥治病要多少钱,跟着管事去拿钱吧。”   谢云舟抬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垂眸倔强道:“夫人所求,恕云舟无能。”   苏卿言十分无奈,只怪这秦夫人实在劣迹斑斑,难怪他不信她,于是摆出一脸真诚的表情道:“令兄是在翟府做工时受的伤,这银子是我们该出的,无需任何回报。”   见谢云舟仍是一脸狐疑,对管家招了招手道:“带这位公子去领钱,他需要多少就给他多少,然后就让他回去吧。”   管家看的目瞪口呆,实在不懂,夫人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   可既然夫人开了口,也只得照样去办,连忙换了副面孔,对谢云舟恭敬道:“谢公子,方才是小的冒犯了,职责所在,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   谢云舟点了点头,态度并未带一丝报复的轻慢,然后转身对苏卿言重重一礼,便跟着管家往账房走去。   苏卿言看着他背影想,这人果然从小就有不骄不躁的大将之风,难怪能在短短几年直上青云,从寒门学子,变成国之宰臣。   这时,突然感觉身后阴风阵阵,这才想起,她急着帮谢云舟出头,竟把魏钧给忘了。   怯怯地回头,看见魏钧抱着胸,冷着脸大步就往房里走,苏卿言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默默跟进去,刚进门就被拽着胳膊压在了床上。   魏钧将脸压下来,语带讥讽道:“太后别忘了,现在在他眼里,你可是风骚恶毒的秦夫人。太后都已经如此模样了,还想动什么心思呢呢?”   苏卿言被他压得难受,下巴一抬瞪眼道:“那魏将军都这样了,还想动什么心思呢!” 第29章   苏卿言觉得, 自己不能老被他压制,别说在这远不知年月的江南小镇, 就算回了宫里, 她也该是凤仪天下的堂堂太后。对面虽是大权在握的魏将军,却还是不能失了太后的威仪。   可这口气只憋了短短一瞬, 在看见魏钧一双黑眸骤然变冷,连表情都失了温度时, 她便立即后悔地想:算了算了, 还是别惹他了,总得留着条命, 才能回去当太后啊。   果然, 魏钧眯起刀刻般的眼尾, 危险地拖长了声道:“莫非, 太后是嫌弃臣不行?”   苏卿言缩着脖子想:嫌不嫌弃的,你也就是不行啊。   可这话她万万不敢再说出口,不然非得被他生吞了不可, 只能用紧张的小细嗓道:“我是说,魏将军未免太过小气,刚才既然见着谢大人有难,当然是能帮就帮上一把。况且, 上次入梦时, 本宫曾经承过他的恩情……”   她话音未落,魏钧已经皱起眉打断她道:“什么恩情?”   苏卿言眨了眨眼,觉得她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话已出口,只得把上次用王成的身子遇上谢云舟,又被他带回府里去照料的事全说了遍。   原来那日她把他灌醉,竟真的跑去了谢云舟府里。魏钧听得又气又妒,可他不是不识轻重之人,明白现在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于是翻身坐起,沉吟着道:“太后可曾想过,谢云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转头见小太后还躺在那里,神情怔忪,像只困惑又慵懒的猫咪,忍不住又在她身旁躺下,手撑着头对向她道:“上次是将军府,这次是定远县,镜子想让我们看的东西,绝不会是毫无关联的。”   “可这两个地方相隔千里,连年份也差了不知多远,怎么会……”苏卿言突然醒悟,瞪大了眼撑起身子道:“谢云舟,就是其中的关联。”   魏钧将头压过去,小声道:“臣猜测,我们被带到这里的缘由,一定和谢云舟有关。”   “那我们现在该把谢云舟叫来盘问吗?”苏卿言被这推测震惊,又将身子撑起来些,全然没顾及他们两人姿势暧昧地靠在一处,就像一对正在床榻夜话的夫妻。   魏钧盯着她那只小巧圆润的耳垂,忍不住靠过去在上面轻啄一下,才道:“不必可,就算盘问,他想必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苏卿言忙捂住耳垂,愤愤控诉道:“将军好好说话,老亲我干嘛!”   魏钧笑着又在她脸上亲了口,理所当然道:“因为想亲。”   苏卿言再度被这人的无耻震撼,细眉蹙着,朱唇方才撅起,就被那人捏着下巴送到自己唇边,低头重重摩挲着道:“记着,不许打他的主意。不然,谢云舟能一步步爬上来,臣也能让他立马掉下去。”   苏卿言听这话很不舒服,往后退摆脱他的气息,板起脸道:“将军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威胁报复朝廷重臣,这可是奸佞所为,对不起你魏将军的清名。”   魏钧轻哼一声,撩着她落在枕上的乌发道:“臣可不是一己私欲。”   苏卿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不是一己私欲,还能是国之大义不成?”   魏钧靠在她耳边柔声道:“太后是臣打定主意要共度余生之人,若是臣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带什么兵,守什么城。所以太后说说看,这是不是关乎国之安危的大事。”   苏卿言想不到这人会突然说出这么无耻的情话,心跳莫名加快,脸上涌着热气,受不了被他那样的目光盯着,忙偏头过去,硬着声道:“魏将军以前也是这么哄人家姑娘的吧。”   魏钧叹了口气:“臣多年来在外带兵行军,所见的都是不修边幅的老爷们,哪里有什么姑娘给我哄。”   苏卿言听得一阵同情:原来是见过的女人太少,难怪逮住她就不放手。   于是转回头,认真地建议道:“所以将军就该好好娶一门妻室,这样在外也能有人牵挂。我看上次那位周姑娘就不错,花容月貌,气质端庄,而且对将军又是痴心不渝。”   魏钧瞪起眼,看来他方才那一腔情意都喂了狗,小太后如此冥顽不灵,看来只能强攻为上,于是懒得再多言,只凭心意,压上她的唇凭好好肆虐了一番。   两人本就躺在床上,亲的久了难免擦枪走火,魏钧虽然身有残缺,本质上却是男人中的男人,大掌不安分地往下走,苏卿言被吓得背后都凉了:想不到他都这样了,还真能有不少心思。   幸好这时门口现出个人影,管家弯着腰,恭敬地在外喊道:“夫人,两位姨娘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两人这才想起,刚才曾让人去传来府里的两位姨娘来问话,于是苏卿言总算趁他分神喘了口气,立即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提醒道:“魏将军,要记得先办正事!”   魏钧微微一笑,按着她的唇道:“好,这些事晚上再办。”   苏卿言瞪他一眼,忙将他推开,坐起整理好发髻和衣裙,然后才走到门前对管家道:“知道了,让她们等着,我马上就去。”   管家见夫人脸颊上还留着残红,红唇微肿,再往里一瞥,聂天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坐在床边,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下可糟了,看来自己又坏了他们的好事。想不到啊,这聂天倒是身残志坚,大白天的就折腾夫人,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当苏卿言领着魏钧走进花厅时,一眼就看见坐在椅上的两位只穿素衣的女子。   这两位姨娘一位姓范,一位姓许,娘家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嫁给翟老爷后也不争气,都未生下能争宠的儿子,是以翟老爷死后,更是活的小心翼翼,眼看着秦夫人在这府里胡天胡地,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今日听说夫人要招她们问话,一时摸不清深浅,只穿了素色的衣裳,简单涂了脂粉就过来候着,范姨娘比秦夫人进门的早,今年已经二十有六,膝下只一个八岁的闺女,这时一见秦夫人进来,就站起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夫人今日气色真好,衣裳也配得好,倒衬得姐姐我这张老脸越发没法看了。”   许姨娘没范姨娘这般圆滑的手腕,只是跟着点头,然后娇娇怯怯地向夫人行礼,她生的十分美貌,一点也看不出是三岁孩童的母亲,举止间自有些弱不胜风的娇羞感。   苏卿言一扫那两人的神态,便知她们应该十分怕这位夫人,于是摆出高傲的姿态坐下,挥手让魏钧上前道:“我是有些事要问你们,聂天以后便是我的贴身随从,你们只管听他问话来答就行。”   两位姨娘面面相觑,再看正撩袍坐下的聂天,穿着深蓝色的束腰直裰,身姿朗朗,目如晨星,完全看不出以往粗野汉子的模样,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难怪听说那正得宠的莲轩,如今只落得个深闺凄怨的下场,要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聂天这么一打扮起来,气质立马就不一样了,眼神往这边淡淡一扫,阳刚味十足,让那位娇柔的许姨娘突然红了脸,忙端起茶杯,掩饰那一刻的失态。   苏卿言高高坐着,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十分碍眼,再看魏钧便忍不住腹诽:问话就问话,还非得换衣裳,这里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知显摆给谁看。   这时,只听魏钧朗声问道:“敢问两位姨娘,最近府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许姨娘低着头只不停抿茶,范姨娘仰头笑着道:“咱们这府里向来平安无事,哪来的什么奇怪的事。”   她算是没敢说出,这府最近里最奇怪的事,不就是你聂云被阉了以后又莫名傍上夫人上位嘛。   魏钧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可认识谢云舟这个人?他经常到府里来吗?”   那两人对看了眼,脸上都有些迷茫,苏卿言一看便有些失望,看来谢云舟和翟府并不太熟,以至于两位姨娘根本不认识他,可他们为何会到翟府来,和谢云舟究竟有什么关联。   这时,魏钧那边却不动声色,又问了些府里的琐碎事,然后突然站起,走到许姨娘面前道:“许姨娘房里的二姑娘,今年只怕有三岁了吧?”   许姨娘面色通红,根本不敢看他,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朝两边闪动,惊慌失措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这时旁边的范姨娘将她的胳膊一扒,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态道:“怎么了,被人一问魂都丢了?”   许姨娘这才回过神来,忙支支吾吾地答了,魏钧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重新回坐道:“夫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卿言正不痛快呢,随意摆手道:“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等屋子里少了两位姨娘身上的熏香,魏钧用眼神示意苏卿言到暖阁里,然后道:“臣方才观察许久,觉得那位许姨娘神情有些不对。”   苏卿言冷眼瞥着他:“看来,魏将军对那位许姨娘还真是诸多关注啊。”   她刚才看的清楚,那位许姨娘假借茶杯的掩饰,其实一直就在偷看他,行啊,这两人还看对眼了。   魏钧被她说的一愣,随即垂眸笑道:“太后是在吃臣的醋吗?” 第30章   苏卿言被他说的一怔, 立即有些惊慌,然后抬起下巴反驳道:“我不过是效仿将军而已。之前我不过出言帮谢云舟解围, 将军就硬说我对他有意。如今, 将军公然与那许姨娘眉来眼去,我身为翟府主母, 自然也该提点一两句。”   魏钧嘴角一挑道:“哦?臣之所以那般紧张,是因为对太后有意, 不知太后又是为了什么呢?”   苏卿言原本满心得意, 谁知立即被他揪到错处,一句话就问的她哑口无言, 索性转过头去, 抠着衣袖边凸起的芙蓉纹样, 生了一肚子闷气。   魏钧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 手指悠悠叩着桌案道:“太后莫非不敢答了吗?”   苏卿言听他这副欠揍语气,满肚子的火气便蹭蹭往外窜,板起脸喝斥道:“本宫向来端端正正、清清白白, 将军莫要胡乱诬陷。”   魏钧托着下巴,看着小太后恼羞成怒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小猫,好心地决定不再逼迫她, 却仍是挑起眉道:“臣只不过心悦太后, 又有哪里不够端正清白呢。”   苏卿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在哪处不端正不清白,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魏钧觉得她这模样十分可爱, 从旁边的果盘里拿起个橘子,剥了皮递过去道:“想必是臣如今身有不足,未能尽职伺候着,才致太后如此焦躁恼怒。等到他日回宫后,臣必定竭尽全力,好好伺候太后。”   他将“伺候”两个字咬的极为暧昧,苏卿言听得一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既然回了宫,事事都有人打理,便不用劳烦将军了。”   谁知魏钧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橘瓣递到她唇边,意味深长道:“事必躬亲,是臣子职责所在。”   苏卿言气得想把他的手指给咬了,然后用力咬着口里的橘瓣想着:她说不过他可不算输,是因为她没这人无耻。   翟府地处水乡,柑橘又是院子里刚摘的,汁水丰溢又够饱满,苏卿言一咬进嘴里便觉得酸酸甜甜十分可口,目光刚往下一绕,魏钧就又递上一块,干脆连手指也懒得动,舒服地享受这人的服侍。   边吃边听魏钧说回正事:“臣在外带兵多年,也练得许多识人观色的能力。刚才那个范姨娘好像八面玲珑,其实就是个花架子,只会虚张声势,成不了什么大事。到是那位许姨娘,看起来胆小怕事,但其实应该是个有野心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好像十分怕你。”   “怕我”苏卿言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秦夫人以前经常打骂过她?”   魏钧摇头道:“我找管家打听过,那位许姨娘娘家虽不算大户,但是也是中等殷实的家境,不会任她被人欺负。她是被翟老爷正经纳回来的贵妾,而且曾经颇得翟老爷的宠爱,将郊外几处田庄拨在她的名下。按说她还给翟府生了位庶出的姑娘,总比秦夫人从无所出强,到底为何她会对秦夫人这般惧怕呢?”   见苏卿言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魏钧笑了笑道:“臣想来想去,若想要她这么惧怕你,只有一个可能:这位许姨娘,她有什么把柄在夫人手里攥着。所以才会表现的如此畏缩,在夫人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那会是什么把柄?”   魏钧道:“至于究竟是什么把柄,臣暂时也只敢猜测。现在这翟府所有事,都可能和我们要找的真相有关,所以要想有确定的答案,便只能太后亲自去问一趟。”   苏卿言若有所思地点头,既然是把柄,必定只有在背着人时,才能想法子诈的出来。撑着桌案站起,又转头问道:“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魏钧摇头笑道:“省的太后见着我与那许姨娘说话,又要吃飞醋,万一误了事可不好了。”   苏卿言气得瞪圆了眼,轻哼一声道:“魏将军就算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本宫也绝不会有半点在意。”她顿了顿,又故意用惋惜的语气道:“哦,本宫倒忘了,魏将军现在是有心无力,只怕也没法让人再吃醋了。”   魏钧磨了磨牙根,道:“太后放心,对着你,臣必定是有心有力,若是不信,今晚就可以试试。”   苏卿言很想反唇相讥:魏将军都这样了,还如此大的口气,可瞅见他那副阴测测的表情,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还是少惹怒他比较好。   于是苏卿言又被叮嘱了几句,就叫来两个丫鬟,带她去了许姨娘的房里。而魏钧则去找管家,继续打听翟府里的事。   走进许姨娘的房里时,她正在逗弄不到三岁的小女娃,一见夫人进门,吓得忙让丫鬟带着小女娃去隔间玩,苏卿言瞥见她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高声道:“不必了,让她就在这儿待着吧。”   许姨娘的神色越发慌乱,揽着小女娃的肩抱进怀里道:“怕小孩子闹腾,惊扰了夫人。”   苏卿言淡淡一笑,让房里的丫鬟全出去守着,然后坐下对小女娃亲热招了招手道:“乖彤儿,过来娘这里说话。”   小女娃吓得发抖,抬头求救地望着许姨娘,许姨娘一咬牙,将她推过去道:“夫人今日怎么想着来看我们娘俩。”   苏卿言边逗着女娃,边意味深长地抬眸道:“一转眼,彤儿都这么大了,说起来我都忘了,她到底是几月生日啊?”   许姨娘紧张地牙根轻颤,指甲快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然后深吸口气颤声道:“夫人何必如此,方才故意让聂天在厅里提起,现在又追到我房里来,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旧事重提,让妹妹难堪吗?”   苏卿言心中咯噔一声,大致对上了猜测:府里的姨娘出了丑事,无非就贴补外家,或是……和人通.奸。算算时间,二姑娘出生在两年多前,那时翟老爷已经生了病,再加上魏钧故意在许姨娘面前问起二姑娘时,她脸上流露出的惊恐,那件被秦夫人握住要挟的把柄,极有可能翟府二姑娘的身世有关。   于是苏卿言故作了然地笑了笑,然后打发二姑娘出门去找丫鬟玩耍,转过身,抱着赌上一把的心态,一字一句道“妹妹既然开门见山地提到这事,那我便再问你一句,彤儿的亲爹究竟是谁?”   许姨娘倏地站起,双目圆睁,秀美的五官几乎要扭曲起来,哑声道:“姐姐明明答应过我,绝不再追问这事!”   苏卿言立即听明白,许姨娘和秦夫人之间很可能做了某种交易,可她只是冷笑一声,两腿交叠往后一靠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不在乎,可如今,我却偏偏想问个究竟。”   许姨娘一张脸变得煞白,然后露出决绝神态,一把握起搁在桌上的银杵道:“那就别怪妹妹挣个鱼死网破,把夫人的那件事抖出去,到时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苏卿言怔了怔,然后抚着额,在心里感叹着:原来这秦夫人也有秘密被她给攥着,这间什么翟府,当真是藏污纳垢,秘密一桩接着一桩,实在太令她头疼了。   于是她也无心再恋战,省的讹诈人不成,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于是站起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瞧把妹妹吓成这样,既然不愿说也就罢了,反正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也得败露,妹妹如果想通了,早和我商量,咱们还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好好安置彤儿。”   许姨娘警惕地看着她走出去,然后将手腕无力垂下,眼瞅着滑落在地上的银杵,自唇角泛起丝冷笑。   苏卿言一路走回卧房,刚来得及喝口茶,就看见魏钧沉着脸走进来,忙将茶杯放下,忙不迭地道:“原来二姑娘真的是许姨娘和人偷情所生,想来翟老爷并不知情,只是不知为何会被秦夫人发现。而且我怀疑,那个奸.夫只怕还是个有身份之人,所以才会让许姨娘这般维护。还有,许姨娘手里也攥着秦夫人的秘密,所以才不至于让秦夫人将丑事宣扬出去,扫地出门。”   魏钧听得皱起眉:“你这具身子已经如此放浪形骸,还能有什么秘密被人要挟?”   苏卿言听着有点不舒服,瞪起眼:“魏将军能换个词么?”   魏钧冷冷一瞥:“难道不是吗?我方才在外面碰见那个莲轩,他可是打扮的风流倜傥,想来再求夫人你重新宠爱呢。”   “那他人呢?”   “被我给打了一顿,让管家抬走了。”   苏卿言想象着那场景,同情地撇了撇嘴,道:“魏将军未免太过暴力了,人家可没招惹你。”   魏钧捏了捏拳头,倨傲地道:“这叫做杀鸡儆猴。至少我们在这儿呆一天,就得让他们知道,谁再敢想着爬夫人的床,就等着被废吧。”   苏卿言面对如此暴力的魏将军,也只得无力扶额,这时又听他靠过来继续道:“太后那床上,只能有臣一个人。” 第31章   苏卿言早习惯了他这般言语, 练出熟视无睹的厚脸皮,根本不想接茬, 继续用同情的语气道:“若是秦夫人醒来, 得知府里早被你魏将军搅了个天翻地覆,不知会做何感想。”   魏钧却沉吟起来, 道:“太后觉得,你为什么会上秦夫人的身呢?”   苏卿言皱起眉道:“难道, 是因为秦夫人就是这个解开谜题的关键的吗?”   她托着腮努力思考:如果他们是因为谢云舟来到这个地方, 秦夫人又是关键人物,那么会不会, 她瞪大了眼, 倾身过去压低声道:“会不会在原有的这段历史里, 秦夫人真的把谢云舟给……”   魏钧把脸一沉:“你想的倒美!”   苏卿言无语地申辩:“我说的是原来那个秦夫人, 不是我!”   毕竟那个秦夫人可是实在地觊觎过谢云舟,如果她没穿过来……可又想到上次谢云舟那副坚决执拗的模样,想必是不会轻易地从了秦夫人。   但她现在用着秦夫人的身子, 许多事只怕都不一样了,那么在原有的那个世界里,事实究竟会是如何呢?   最后她自己也被绕晕,无力地按着额角道:“罢了罢了, 就当他们两人没关系好了。你方才去问管家, 问出些什么了吗?”   魏钧只当她是心虚,轻哼一声道:“谢云舟和翟府唯一的牵扯就是他哥哥。所幸那管家胆子够小,我随意丢了几句威胁的话, 他就什么都说了。谢云舟的哥哥,叫做谢云成,因为力气奇大,一直就在翟府里做工贴补家用,前几日在给祠堂修补瓦顶时,不慎摔了下来,摔断了一右腿。翟家见人已经没了用,坚决不认医治的费用,甚至连工钱也拖欠,直接叫人把他给抬了回去。谢家的父亲走的早,谢云舟全靠这个大哥做工帮衬他读书,谢云成受伤后,他就日日来讨钱给他哥哥治病,直到今天夫人你出面,才总算能讨到。但是听说耽搁了这么久,谢云成的腿就算能治好,只怕以后也做不了苦工了。”   苏卿言听得一阵同情,“那谢家就没了唯一的来源,还多了个需要照顾的病人,谢云舟只怕会过的很辛苦。”   魏钧眯起眼,阴测测道:“太后若是心疼他,大可以将他带到府里来好好照拂。”   苏卿言听这语气不太舒服,故意抬起下巴道:“谢大人是国之栋梁,本宫不能想法子照拂他吗?”   见她这副挑衅模样,魏钧暗自磨了磨牙,决定以后再好好收拾她,垂下眸子,摆出正经神色道:“太后若是真的爱惜这位国之栋梁,最好不要再管谢云舟的事。毕竟这些是已经发生的事,自然有其该走的方向,若是外人横加干涉,只怕他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宰辅的地位。”   苏卿言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挺有道理,万一她对谢云舟太好,让他耽于享乐,决定就此留在翟府当个男宠……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于是她摇头甩开这个念头,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所在的瞿府,许姨娘和秦夫人都有问题,还有那个谢云成,他是唯一能让谢云舟和这里扯上关系的人,可这些线索根本毫无联系,那镜子究竟想让我们知道的是什么事呢?”   魏钧见她细眉蹙得紧紧,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便劝慰道:“时候不早了,先让他们做晚膳吧。太后也不用不必太担心,只要还没醒来,一步步走下去,总能找到真相。”   苏卿言被他一提醒,才发现确实是饿了,于是吩咐厨房做了四样江南的时令小菜过来,要说这翟府不愧为高门大户,请的厨子据说是从城里最有名的醉云楼里挖来的,做起江南菜色,手艺并比典膳司差。   菜被端上了桌,苏卿言饶有兴致地盯着一道蟹粉狮子头,肉糜里混着新鲜蟹粉,再淋上鲜稠的酱汁,足足手掌那么大的狮子头,已经被刀给切成四块,轻易就能夹起放进碗里,将饱满的米粒也染成肉汁的颜色。   她满足地吃上几口,突然想起,小胖子皇帝原来最爱吃的就是狮子头,可登基后被逼着控制膳食,典膳司再不敢给他做这样大荤的菜。若他现在能坐在这儿,只怕会馋得圆眼都眯成一条线。   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伤感,将银箸搁起,刚才还飞扬起的眼角瞬间耷下来,嘴角紧抿着,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魏钧就坐在她对面,将她的所以表情全收进眼底,于是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苏卿言将垂着的头摇了摇,轻声道:“魏将军,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如果我一直醒不来,陛下一定会很难过的。”   魏钧立即明白过来,问:“想小皇帝了?”   苏卿言抬起忧虑的眸子,声音有些沙哑:“陛下还那么小,身边也没别的亲人。这宫里全是明枪暗箭,若我不在他身边,也不知他如何应付的来。”   魏钧站起坐在她身边,按住她的手背道:“你在他身边,就能帮他挡住了?”   苏卿言皱起鼻头,将手抽出控诉道:“魏将军不也是那明枪暗箭中一员!”   魏钧一挑眉:“那我是明枪还是暗箭?”   苏卿言斜斜瞥他一眼,到底是不敢说出口,魏钧就是悬在小皇帝头上的一柄利剑,她最怕的就是这柄剑迟早会落下来,彻底斩断小胖子的的生路,于是深吸口气,轻声道:“魏钧,你能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为难陛下吗?”   魏钧再度将手搁在她手背上,问道:“太后为何觉得,臣一定会为难陛下?”   苏卿言默默叹了口气,那般耀目的皇座,有谁会不想夺得呢。何况魏钧手上握着的,是足以令撼动大越根基的兵权,只差一步就能登顶,这样的诱惑,他究竟能抵挡的了多久。   魏钧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倾身过去,靠在她耳边道:“臣可以答应太后,只要陛下不想着拿我手上的兵权,臣绝不会动他分毫。可太后也要允诺,往后就留在臣的身边,成全臣的一番心意。”   苏卿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怔怔落在他脸上:所以,这算是一种交换吗?   魏钧被她这种目光看得心神一阵旌荡,捏住她的下巴,低头覆上她的唇,舌尖小心地挑进去,缘着柔软的颚顶细细摩挲,再迫着她的舌尖一同缠绵,不愿错过一分一毫,自她口中流转的馨香。   许是小太后渐渐习惯这种亲吻,又或许是因为方才他那句话,这次她竟未有任何抗拒,这种温顺更激发他的兽.性,带着粗茧的手指按在她的脖颈上,再顺着衽领往下滑,谁知小太后突然退后,瞪着双迷蒙的眼道:“魏将军,你想不想试试喝酒。”   魏钧一愣,随后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他以前还是魏将军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喝酒,如今用了聂天的身子,也许可以尝试一番,是否还会那么容易喝醉。   苏卿言见他没有推拒,暗自松了口气,忙站起吩咐外面的丫鬟去端酒上来,见背后的人没跟上来,又对那丫鬟附耳吩咐道:“要最烈的酒。”   那丫鬟得了吩咐,立即点头去了厨房,片刻后,一罐酒并着两个瓷杯就被端进了房,然后,丫鬟又十分识趣地关紧了房门退出去。   魏钧盯着桌案中间,圆溜溜的酒罐,想起以往数次尝试,难免还有些畏缩。   这时,苏卿言十分豪迈地帮两人斟满,然后高高举起瓷杯道:“今日,本宫就好好敬魏将军一杯。”   魏钧微眯着眼,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倾身往前道:“太后不会又打算灌醉我吧?”   苏卿言一脸无辜:“魏将军早就不是原来的身子,哪里能那么容易被灌醉。再说,魏将军今晚就算不被灌醉,只怕也不怎么中用……”   魏钧狠狠剜去一眼,待会非让她知道,自己到底中不中用。   目光转向瓷杯里斟满的酒液,想着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他现在的身子正好是个千杯不醉,也正好能让他借此体验下向往已久豪饮的感觉。   无端端上了个阉人的身,总得有些补偿吧。   于是他一闭眼,一举杯……浅浅地将手里的酒液抿了口。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味道有些辣喉,好像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苏卿言眼巴巴地瞅着对面那人,见他终于喝了口酒仍是那般精神,未免有些失望,可毕竟只是喝了一口而已,于是挑眉道:“魏将军怎么这般婆妈,既然是喝酒就要够豁出去,都不敢一口喝干吗?”   她撩起袖子,一口将手里的酒倒进嘴里,然后将酒杯翻转过来,露出十足的挑衅表情。   魏钧受不得小太后的激,把心一横,也跟着一口喝干,让他惊喜的是,一杯酒下了肚,并没有熟悉晕眩的感觉袭来,再看了看左右,并没有任何恍惚,脑中还是清醒无比。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对面的小太后含糊地喊了声,再抬头去看,发现她脸颊红红,眼眸泛雾,用手撑着不断往下栽的脑袋,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道:“为什么,本宫……本宫的头好晕。这酒里该不会有毒吧!” 第32章   魏钧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 直至看见小太后的尖下巴不住地往下点,眼眸里涌上迷茫的醉意, 才终于明白一件事:原来这个秦夫人是不能喝酒的。   他立即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把玩着手里的瓷杯,又斟了一杯灌进喉咙里, 果然还是神清气爽,半点醉意都无。再看小太后, 手托着腮边, 朱唇高高翘起,恼怒地盯着面前的瓷杯道:“这杯子为什么在打转, 魏将军能让它停下来吗?”   魏钧未想到她喝醉了的模样如此有趣, 惋惜地想着:若是回去可见不着了, 必须得趁梦里好好享受下。于是又推了杯酒过去道:“太后再喝一杯, 它就不会转了。”   苏卿言狐疑地抬眸看他,见对方一脸笃定神色,便接过那杯酒又喝进去, 然后脑中更觉得晕沉,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不知为何悲从心中来,红着眼圈控诉:“魏将军, 你为何……为何要骗本宫!”   魏钧放下酒杯走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易托起她歪歪往下坠的身子,然后将温香软玉抱进怀里, 走到床榻上放下道:“太后若是觉得不舒服,便早些躺下歇息吧。”   苏卿言觉得眼前仿佛蒙了层雾气,什么也看不真切,好不容易凝起目光,却看见那人正将脱下的靴子放在床边,然后开始解外衣的束带,哑着嗓子问道:“魏将军要做什么?”   本应是质问的话语,被她说得软绵沙哑,仿佛带着浓浓的娇嗔之意,魏钧将外衣脱下,搁在床边的架子上,然后大剌剌在她身边躺下道:“全怪臣害得太后如此,臣心中愧疚,今晚自然要好好服侍太后。”   苏卿言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那人高大的身子压过来,让四周都充满了他的气息,脑中更是晕沉,还想再说上什么,一张热热的唇就覆上来,先是贴着唇瓣轻柔地摩挲试探,然后似是熬不住这般浅尝辄止,开始发狠地掠夺,几乎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令人脸红的啧啧水声。   魏钧原本只觉得她这副醉猫般的模样十分可爱,谁知一亲上去便难以收拾。被压在床榻上身子又香又软,小太后似乎已经彻底醉了,无论被怎么折腾,都乖顺地不知反抗,手腕细蛇似的缠在他脖颈上,偶尔从喉咙发出细细的吟哦声。   那团火在腹中左突右撞,偏偏找不到个出口,魏钧耐不住一手拨开她的领扣,盯着那凹凸蜿蜒的锁骨,俯下身重重一吮,这时只觉得无比懊恼:全怪这身子碍事,自己怎么不挑个能办事的时候灌醉她。   不过很快又醒悟过来:能办事的时候,他灌不醉她。   可就算不能办事,他也不想轻饶了她。小太后好不容易有这般任人宰割的时候,总得过了瘾再说,于是拉着她腰间束带,正想先把碍事的外衣给剥掉,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吓得魏大将军手指一抖,连两军对垒时都没这般紧张过。   只见小太后眼眸通红,眼泪小泉似的往外涌,毫无仪态地哭法,让魏钧莫名一阵心虚,撑起身子皱眉问道:“为什么哭?”他可还没放手欺负她呢。   小太后哭得声嘶力竭道:“你压我身上干嘛,好热。”   她这般口吻,竟让魏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时苏卿言又用手戳着他的胸口,用娇软的哭腔控诉:“你身上太硬了,硌得我疼。”   魏钧被她说的又起火,愈发想好好欺负她一番,可身下那人儿却委屈地皱着脸,咧开嘴越哭越大声,魏钧被她哭得头都疼了,然后终于明白过来,   小太后这是开始发酒疯了!   可她都哭成这样了,自己再做什么,实在太像禽兽所为。魏钧觉得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脚,挣扎半晌,只得叹口气翻身躺下来,哄孩子般把她的头按在怀里,柔声道:“别哭了,我再不压着你了。”   苏卿言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觉得十分舒服,又转过脸来,把眼泪鼻涕全蹭到他的中单上,魏钧向来号洁,哪怕行军时也日日都要换件干净衣裳,这时瞪大眼看着胸前小太后的杰作,忍住了将她推出去的冲动。   苏卿言却不知他心中挣扎,仰着头眨了眨眼,迷糊着道:“魏将军,嫣嫣困了。”   魏钧一怔,随后明白她是在说自己的小字,心中莫名柔软起来,搂住她肩头的手掌收紧,下巴搁在她发顶道:“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苏卿言吸了吸鼻子,又将脸靠在他怀里道:“可是嫣嫣很怕,嫣嫣不想进宫,只想能一直呆在相府里,吃吃喝喝,什么都别去想,若能做个状元夫人就最好……”   她说着说着,眼皮便直往下掉,渐渐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尖下巴刚落下去,又被那人一把钳起,眼前的俊容似乎带着怒气,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你想做什么?”   他原本听得满心怜惜,转眼就被某个字眼给戳的火冒三丈,如果他没记错,谢云舟就是辛酉年状元及第,然后直接被提拔进了翰林院,怎么绕来绕去,他就是绕不过谢云舟这个坎儿。   可苏卿言如今睡意朦胧,根本辨不清危险,眯着眼点头道:“嫣嫣只想做状元夫人,养一名书生……”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狠狠堵进唇舌,只化作几声“呜呜”声,魏钧边咬着她的唇边愤愤道:“什么状元夫人,这辈子也休想!”   可才亲了一会儿,怀中的人儿竟是鼻息渐沉,就这么睡了过去。魏大将军的男儿气概受到了极大的折辱,愤愤不平的,又在她细白的脖颈上啃.咬一番,然后才无奈地将她的头放回枕上,再帮她掖好锦被的边,捏了把她的脸道:“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第二日早起,苏卿言迷茫地睁开眼,先是觉得头疼欲裂,然后便嗅到危险的气息,转头一看,高大威武的魏将军正躺在她身边,微眯着眼道:“嫣嫣,你醒了。”   苏卿言差点给吓到床榻下面去,然后立即退到床边,紧张的声都发颤喊道:“你怎么睡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叫嫣嫣!”   魏钧淡淡一笑,手指撩起她的一缕头发道:“这可是太后昨晚亲自告诉臣的。”   苏卿言倏地坐起,然后便按住发疼的额角,抬眸问道:“怎么可能……我……本宫还说了什么?”   魏钧不怀好意地靠过去,沉着声道:“说了不少话,有能说的,有不能说的,太后想听那一句?”   苏卿言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全怪自己太大意,因为以前从未尝过醉酒的滋味,竟傻得拖着他喝酒,这下可好,她连自己的小字都交代了,到底还和他说了些什么啊!   魏钧见她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多少解了些昨晚的元气,正待再说上几句,突然听见门外管家敲门道:“夫人,瞿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苏卿言还有些发懵,一时没想明白这位瞿大人是谁,直到魏钧朝她使了个眼神,才恍惚着喊道:“知道了,先上些茶点好好招待瞿大人,还有,让人进来给我梳洗。”   苏卿言一边让丫鬟伺候梳洗,一边弄明白了这位瞿大人就是四房家最有出息的那位,定远县的县令瞿梦杰,按辈分算是她的堂侄。   等她穿戴后走出房门时,魏钧已经在外等候,听到瞿梦杰这个名字眉头突然一皱,又走了几步,转身道:“这个瞿梦杰,我记得他的名字!”   他拉着苏卿言到避人处,继续道:“我记得谢云舟一到御史台便办了件大案,查出定远县令瞿梦杰贪赃舞弊,甚至收贿将嫌犯强行逼供而死,这件案子一路牵扯到知府、巡按,最后江南数名官员都被牵连,这位瞿梦杰更是落得个抄家问斩的下场,瞿家也因此而彻底败落。”   苏卿言听得瞪大了眼,问道:“魏将军记得那位瞿梦杰,就是今日来的这位吗?”   魏钧道:“臣不是完全笃定,但也不大会记错,也许这个瞿梦杰就是我们到这里来的关键,待会太后一定要尽量套他的话,看是否能问出讯息。”   苏卿言连忙点头,然后整理好衣裙,走到前厅正要推门,瞿梦杰带着的护卫便将手一伸,直接将魏钧拦在门外道:“大人与夫人叙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魏钧朝苏卿言点了点头,示意她随机应变,于是苏卿言深吸口气,尽量扮成秦夫人的姿态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椅上坐着位锦衣公子,身形有些偏瘦,一双桃花眼往这边一勾,笑着道:“侄儿见过婶婶。”   苏卿言朝他一福:“是秦瑶见过大人才对。”   瞿梦杰弯腰扶住她的手,然后又顺势在她掌心抠了把道,道:“婶婶以往和从未和我这般见外过。”   苏卿言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震惊地想:这秦夫人可真是风流遍地,连堂侄都不放过! 第33章   面前的男人, 唇角带笑,一双桃花眼将她从头扫到脚。苏卿言顶着满身的鸡皮疙瘩, 旱地拔葱似的, 硬把手给抽回来,然后小步逃到椅上按着鬓发道:“今早耽搁了, 让瞿大人久等了。”   谁料瞿梦杰挨着她坐下,意味深长地朝她脸上一瞥:“听周叔说, 婶婶最近宠了个新人, 而且……”他将头压过去道:“而且还是个不中用的,不知何时给侄儿引见引见, 看是怎样不得了的人物, 都已经做不成男人了, 还能迷得婶婶大早地赖在房里。”   苏卿言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若不是想从他口里套出话来,早就撒腿跑了。细胳膊压着旁边的桌案,勉强抬起唇角道:“不过都是些粗鄙之人, 哪里值得瞿大人特地去见。”   瞿梦杰又盯了她许久,然后叹了口气道:“婶婶的心,侄儿如今是愈发猜不透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去勾苏卿言的衣袖,再沿着袖边的花纹, 暧昧地往里探, 苏卿言咬牙皱眉忍了一瞬,实在是没忍住将衣袖一甩道:“不知瞿大人今日来,究竟是为何事呢?”   瞿梦杰似乎有些恼怒, 站起走到她面前道:“婶婶莫非忘了,今日是你我的画眉之约。”   苏卿言抬头迷茫地眨眼,然后干笑着道:“哎呀,婶婶今早撞了头,倒是真的不记得了?”   瞿梦杰弯腰撑着她旁边的桌案,目光往旁边一斜,语气有些哀怨:“只怕婶婶是被那粗野汉子迷晕了头,每月这一天,侄儿将婶婶所赠养的画眉提过来,名为让婶婶看看这鸟儿的状况,实则……”他将头压下去,口中热气就快扑到苏卿言脸上,低着声道:“实则在暖阁相会,一解侄儿的相思之苦。”   苏卿言被他逼得紧紧靠着椅背,顺着他的目光望旁边一瞅 ,还真看见一只在笼子里淡定啄毛的画眉鸟,心中暗暗叫苦:这秦夫人还真会玩情调,什么画眉之约,活生生把自己给坑了……   还在走神时,瞿梦杰已经急不可耐,身子再往下压,伸手绕上她腰间束带道:“婶婶是要在这儿,还是再找个地儿……”   苏卿言吓得声音都抖了,连忙清了清嗓子道:“婶婶今日身子不适,要不这约就改下次吧,你先坐下,我好好问你几句话。”   谁知瞿梦杰眼神渐转阴沉,牢牢将她钳制住,冷声道:“婶婶以前可从未这样,莫非今日摔坏了脑子,连性情都变了。”   苏卿言心里一沉,生怕再抗拒会被他怀疑,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法曲意奉承,不然就得被这人给吞了,左右为难间,瞿梦杰已经将脸靠在她脖颈旁,重重嗅了嗅道:“婶婶身上可真香,这些日子未见,侄儿每晚都想着你,府里那些侍妾都提不起兴趣,今儿好不容易见了,婶婶就成全侄儿,好好替侄儿纾解纾解……”   他说话时,眸间已经带了浓重的欲.念,吓得苏卿言顾不上伪饰,手脚并用地把他往外推,随口扯了个慌道:“不是我不愿,实在是,今日来了月事……不方便”   可瞿梦杰冷下脸,一把捉住她的手往下拉,道:“我可听周叔说了,你昨晚与那聂天对饮,一直折腾到今天早上都不愿起来,怎么,婶婶贪新鲜宠了个阉人,就开始嫌弃侄儿了!”   眼看着这堂侄气极就要用强,苏卿言这下可是真慌了,忙想着往外挣脱,可秦夫人身形纤弱,瞿梦杰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轻易就钳住她的腰身,拽着她的衽领往下扯,竟是仗着外面有人把守,就要把她在此地正法。   到了这地步,她也顾不上什么探听消息了,便用手推拒着男人压上来的身躯,便大声斥骂,果然如她所愿,门外守着的魏钧听到里面的骂声,连忙就要往里冲,旁边瞿梦杰的护卫刚伸手一栏,就被怒火攻心的魏将军顺势往下一摔,然后一个胳膊肘用力击上他的额角,转眼就昏死过去。   花厅里,瞿梦杰已经将苏卿言的外衣扯下一半,眼瞅着鲜红的一截小衣,衬着缎子般滑嫩的肌肤,眸间仿佛都染上血丝,正要低头去亲,突然被一股猛力拽着往外带,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脸就被狠狠按在了地上。   魏钧一手压住瞿梦杰的脸,转头看见苏卿言外衣都被扯破,单手脱下外袍,抛到她身上道:“先穿着。”   苏卿言嗅着还带有他味道的衣袍,莫名觉得十分安心,再抬头时,看见魏钧拳拳生风,转眼将那瞿梦杰还算标致的脸揍成了个包子模样,忙拢着衣袍走过去劝道:“你下手有点儿轻重,别打出什么毛病来。”   毕竟人家也是个当官的,差不多把脸打废就得了。   魏钧转头沉着脸问:“他是用哪只手撕你衣服的?”   苏卿言十分配合地往瞿梦杰右手一指,然后就听“咔嚓”一声,闭着眼,偏过头不忍再看,再转回头时,瞿梦杰已经疼得五官都扭曲,被压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把这凶徒给我绑起来!”   话音一落,守在瞿府外的护卫们都跑进来,魏钧膝盖压着瞿梦杰的背,倨傲地一抬下巴:“谁敢过来?”   苏卿言这时全忘了自己是瞿府的主母,只是仰慕地站在魏钧宽阔的肩膀后,觉得安全感爆棚,看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谁敢欺负她,立马就给揍回去。   这时管家跑进来,一看被揍成猪头压在地上的瞿梦杰,吓得了一身汗,指着魏钧怒喝道:“大胆,你怎么敢打朝廷命官。”   魏钧冷冷一笑:“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县令,打了也就打了。”   苏卿言缩着身子忍不住在心中附和:别说七品县令了,魏大将军发起狠来,只怕连皇帝都敢揍。   管家气得直发抖,又瞥向站在那边的苏卿言,大声道:“夫人,你可能管管他啊,得罪了瞿大人,咱们瞿府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卿言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挺直了腰从魏钧背后走出来,挥挥手道:“算了,瞿大人想必已经知错了,你就放了他吧。”   管家一听差点吐血,这说的什么话,合着瞿大人挨了顿揍,还成了恶有恶报。   可魏钧听了这话,总算松了按在瞿梦杰脖颈上的手掌,然后站起道:“若敢再对夫人不敬,可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瞿梦杰自从当了县令,走到哪里人家敢不敬让三分,今日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站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指着魏钧道:“谁给我把他绑了,赏白银一锭!”   那群护卫一听,各个眼里都窜出精光,虽然觉得这聂天气势慑人,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在银子的诱惑下,抄起棍棒就围上去,根本顾不得夫人还在旁边大声喝止。   苏卿言眼看着魏钧被围住,急得眼泪都快哭出来了,魏将军就算再厉害,这时也不过就是个宅院的护卫,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拿着棍子围攻。   一片混乱中,见魏钧双手正扳倒两个,背后又有人举着棍子冲上来,苏卿言情急之下弯腰跑到他身边,正想要用夫人的身份下令他们退下,魏钧转头发现一个杀红眼的护卫,举着棍子胡乱往下挥,眼看就要砸到苏卿言的背上。   于是他不顾面前的挥舞下来的棍棒,转身将苏卿言拉进怀里,然后弯腰将她抱紧,生生替她受了这一棍,苏卿言只觉得身子随着魏钧一震,脑中嗡嗡作响,短暂的晕眩过后,突然倏地坐起,发现自己竟坐在坤和宫的床榻上。   她浑身都是汗,按着胸口不住地粗喘,然后抓着床柱大声喊道:“秋婵!”   秋婵正在外和两位宫女吩咐着什么,一听里面太后在叫,连忙跑进去,嗔怨着道:“太后你可算醒了,这都日上三竿了,奴婢也不好叫您。”   苏卿言皱起眉问:“我睡了多久?”   秋婵边走过去扶她下床,便念叨着:“现在都到巳时,太后就这么一直睡,早膳都凉了,奴婢让她们再做些热的端上来。”   苏卿言按着额头总算明白件事,虽然梦里已经过了足足一日多,可她在宫里也不过睡了一晚而已,但魏钧怎么样了,他和她一起醒来了吗?   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喝了碗粥,一直等到晌午还未等到魏钧求见,心中忐忑难安,难道他一人被留在那里了吗?正想着派人去将军府问上一问,突然听见外面的内侍通传:“太后娘娘,魏将军求见!”   苏卿言一阵欣喜,连忙站起吩咐道:“快让他去外殿等着。”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然后让秋婵陪着她去了外殿,魏钧一身紫袍,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抬眸见她出来,笑了笑道:“太后睡得可还好?”   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就低头笑出来,对秋婵挥手道:“你带他们去外面守着。”   等殿里只剩他们两人,苏卿言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同我一起醒来的吗?为什么现在才过来坤和宫?”   魏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太后一直在等臣吗?”   苏卿言的脸红了红,然后梗着脖子道:“本宫只是想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钧没有继续逗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宗道:“臣来得晚了,是因为去找了这样东西。”   苏卿言展开那卷宗一看,立即瞪圆了眼惊呼出声道:“这就是我上身的那位秦夫人!”   魏钧沉着脸点头道:“没错,她死于昭启十三年,死因是被人勒死。而当时被捕的嫌犯,就是谢云舟的哥哥,谢云成!” 第34章   据卷宗记载, 秦夫人在昭启十三年被害,官府在审问后, 断定是由对她怀有积怨的旧仆沈云成所为, 因为那日正好下了场大雨,在秦夫人被害的房间外, 可以看见脚印是深浅不一,由此推断凶手的右腿行动不便。而秦夫人是被徒手勒死的, 这沈云成力大如牛, 唯有他才能徒手拧断一个妇人的脖子。   这件案子就这么了结后,在外谈生意的继子回来奔丧, 谁知祸不单行, 路遇一伙强盗, 竟死在了回乡的路上。定远县盛极一时的瞿府, 也因此而分崩离析,两位姨娘无力支撑大局,家财自此散落, 田契、房契全落在了旁系亲属的手上。   “所以,我上身的那位秦夫人其实早已经死了……”   看完这份卷宗,苏卿言就觉得背脊发凉,明明那样活色生香的女人, 如今却只是一具白骨, 而自己去到的,竟是她生命里的最后时刻。   再想想曾经被她宠爱过的莲轩,还有其他什么人, 现在又在哪里呢?是否随瞿府一起败落凋零。   她捏着手里薄薄的纸卷,突然生出些难以言说的苍凉之感,白驹过隙,逝如朝露,再怎样的高楼宴台,也逃不过如此命运而已。   魏钧见她嘴角向下垂着,眸间尽是伤感,倾身按住她的手背道:“太后是在难过吗?”   苏卿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本宫就是想着,家族也好,王朝也好,是否都有其定数。再怎样的兴盛,也可能在一夕之间倾覆。”   魏钧笑了笑,道:“太后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人传了出去,定个对陛下不敬之罪。”   苏卿言还是提不起劲儿来,懒懒瞥了他一眼,道:“这里只有我和魏将军两人,还能传到谁的耳朵里。”   魏钧唇边笑意渐深,又靠近些道:“所以,太后是将臣当作了自己人吗?”   苏卿言一怔,随后将手抽回,脸板起来,道:“所以凭魏将军查到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会被镜子带到那里,本宫为何会上了那秦夫人的身呢?”   魏钧道:“臣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知,这件事和太上皇究竟有何关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并不是秦夫人,甚至不在瞿府,而是在谢云成身上。臣刚才查过,谢云成因为这件案子,被判为斩立决,谢云舟因此误了那一年的会试,后来被一位乡绅推荐,拜到当朝大儒董文殊的门下,直到三年后才在会试中拔得头筹,然后被太上皇钦点为辛酉年的状元。”   苏卿言越听越觉得迷惑,问道:“所以我们到那里去,是因为谢云舟吗?”   魏钧点头,思索一番又道:“也许镜子带我们回去,是想改变谢云舟在那一段的命运!”   他话音刚落,苏卿言突然发现自寝殿方向传来隐约光亮,忙和魏钧一同走进去,发现竟是床前那面镜子在发光,惊讶地转头道:“魏将军,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魏钧却仍在思忖:“那么很可能,凶手并不是谢云成。谢云舟全靠这个大哥做工将他拉扯大,卖力做工送他读书,结果他却含冤枉死。而谢云舟不仅要背上杀人犯亲人的名声,还错过了那一年志在必得的会试。可以想象他再进京前的那三年,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苏卿言叹了口气:“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就被击垮,可他却忍辱负重地熬了下去,才换得了翻身直上青云的机会。”   魏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且,他进御史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仇人拉下马,让他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   苏卿言恍然大悟:“你说瞿梦杰!”   “没错,当初办秦夫人被杀一案,亲手将谢云成打成死囚的人,就是瞿梦杰。后来,也正是他接受了瞿家的大部分财产,自此成了定远县的首富。”   苏卿言长吐出口气,扶着桌案坐下,蹙眉想了很久,才开口道:“可魏将军不是曾经说过,已经过去的事,自有它进行的道理,若是横加插手,很可能会让一切都不一样,如果我们为谢云成洗清冤屈,谢云舟还会回到现在的位置吗?”   魏钧在她身旁坐下,“太后好好想想,这件事会走到如今地步,就是已经被人给插手过!”   苏卿言听得满心疑惑,随即想明白过来,若她没有让管家去给谢云舟治病的钱,谢云成的腿只能废掉,连下床出门都困难,怎么可能被诬为杀人凶手。   于是她哭丧着脸,看着魏钧问:“所以,其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魏钧见不得她这副自责的神态,伸手帮她扶了扶头上金钗道:“当然不怪你,只是阴差阳错,就注定会走到现在的地步。所以,我们必须要再回去一趟,尽可能地修补这个过错。”   苏卿言听得怯怯缩起脖子:“所以,必须现在回去吗?”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杀,还真是有些可怕呢。   小太后害怕时,尖鼻头会向上皱起,眸光轻荡,连脖颈都染上浅红,魏钧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晚她醉眼朦胧躺在自己怀里,用娇软的语调道:“嫣嫣很怕,嫣嫣不想进宫……”   他觉得喉间有些发干,黑眸渐渐转深,站起走到她面前道:“倒是不必这么着急,既然好不容易能醒来。再度入梦之前,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   苏卿言眨着眼,感觉魏大将军阳刚味十足的气息压迫过来,连忙大声提醒道:“魏将军,现在可不是梦里,光天化日,这里还是太后寝宫,你敢……”   话音未落,就被那人给俯身含住了唇瓣,魏将军身体力行,向小太后宣告: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做的事。   苏卿言被亲得紧张无比,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往外推,偏偏那健硕有力的肩臂,像一座山似的难以撼动。   唇上承受着他的掠夺,外殿的一点点动静都被放大,迷蒙中,仿佛有脚步声渐渐清晰,然后是宫女的声音唤着:“陛下……”   她吓得手指掐进他的脖颈,抬脚踢上他的小腿,然后便听见外面有稚嫩的声音喊:“母后……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仿佛一道无形的兵刃,瞬时就把火热纠缠的两人分开。苏卿言好不容易找回清明,大口喘息着抚弄衣襟,再对着已经好整以暇坐下的魏钧,投去愤怒的一瞥。   小皇帝大摇大摆进来,一见魏钧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声音弱了一截,道:“魏将军,你也在啊。”   魏钧手指搭在衣摆上,脸色阴沉,站起向他行礼。小皇帝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太过怕他,总觉得魏将军看向自己的神色,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怨恨。   他被这目光看得有点想拔腿就跑,可身为一国之君,哪能这般没出息,求救般地望向母后,却见她对自己笑得有如春风拂面,连声音都是难得的温柔道:“魏将军来与本宫商量些事,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坤和宫来。”   小皇帝立即受了鼓励,兴冲冲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道::“母后,朕今日通过了三位辅臣的策论课,他们说朕进步很快。”   “哦?”魏钧在旁压着衣袖,冷冷开口道:“说起来,臣好像从来没考过陛下,不如今日也一并考了吧。”   小皇帝猛地抬头,笑容再次凝固,被吓得都有点儿结巴道:“朕……朕今日有些累了,魏将军要考什么,还是下次到朕的宫里来再说吧。”   魏钧淡淡抬眸:“臣怎么觉得陛下精神的很,还能在这宫里四处转悠,看来臣上次让陛下背的兵法布阵,想必都熟记于心了吧。”   小皇帝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他今日原本是春风得意,想着到母后这里来邀功,顺便讨点好吃的,谁知撞见这么位瘟神。他脑袋虽然生的有些大,可又不是铁打的,这几日光应付三位辅臣的策论课,哪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正在他暗自叫苦时,魏钧已经站起,吩咐外面的宫女送了棋盘进来,然后对着小皇帝道:“臣现在就考一考陛下,用这棋盘,如何能排出雁形阵和钩形阵。”   小皇帝硬着头皮站起走到棋盘前,想起被魏将军胁迫练箭时的恐惧,两腿都有些发颤,回头求救似的看了眼太后。   苏卿言对小胖子十分同情,可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走到他身边,弯腰按着他的肩,温声鼓励道:“陛下好好想想,必定能答出的。”   小皇帝被姨姨的温柔安慰到,吸了吸鼻子,允诺似的“嗯”了一声,然后托着腮,对着棋盘苦思。   苏卿言紧张地盯着小皇帝,生怕影响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时,魏钧高大的身子靠过来,大掌溜进她的衣袖,轻声道:“太后可别想帮他作弊。”   苏卿言吓得忙将手往外甩,可那人的掌心灼热有力,将她的手指牢牢攥着,再看前面的小皇帝,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似乎完全没察觉后面的动静。   她又气又怕,被他握住的手心瞬间湿濡一片,这时,那人还得寸进尺,带着粗茧的指腹遛到她的指缝间细细摩挲,苏卿言怕动作太大会惊动小皇帝,只得瞪着他猛生闷气。   真想把这乱臣贼子给拖出去斩了。 第35章   小皇帝还在聚精会神对着棋盘, 努力回想所谓“雁形阵”到底该如何排布。   他哪知这纸上谈兵,怎比得上背后的对战精彩。   小太后被人将手死死攥着, 挣又挣不脱, 躲又躲不掉,脖子后全是细汗, 狠狠瞪了他几眼,那人却是恍若未闻, 边在她指缝间摩挲, 边用镇定的声音指挥:“先排左右两翼。”   小皇帝被他一提醒,脑中逐渐有了雏形, 喜滋滋地趴在桌上开始排布。   苏卿言实在很佩服这人装大尾巴狼的能力, 面上是尽职的严师, 背地里不知想着什么龌龊心思, 正想着,那人又往这边靠一步,趁小皇帝未察觉, 在她耳垂旁吐着气道:“今晚,臣在将军府等太后。”   苏卿言气得转头再瞪他一眼,可那人脸皮厚的惊人,连她用指甲掐着他的手心都仿佛只是被蚊子不痛不痒地咬了口, 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脸上, 又再压着声再加了句:“太后答应过要遂了臣的心愿,臣可不想等得太久。”   她被气得直磨牙,偏偏不敢大声斥骂他, 这时瞥见他的头正靠在自己脸边,突然生出个念头,飞快看了那边的小皇帝一眼,然后抬起下巴,狠狠在他耳垂上咬了口。   饶是魏将军身经百战,也被这一口咬得轻“嘶”出声,小皇帝听到动静转头,就看见魏钧手按着耳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显出他从未有过的窘迫模样,奇怪地问了句:“魏将军,你怎么了?”   魏钧默默咬了咬牙,忍住当着小皇帝的面把她给拖进寝宫的念头,闷声道:“无事,方才有只蚊子钻进来。”   小皇帝纳闷地挠了挠头,道:“这都十月了,母后的寝宫从未断过熏香,哪来的蚊子。”   苏卿言憋笑憋得十分难受,这时故意扇了扇风道:“本宫也瞧见了,挺大只蚊子呢,只往魏将军那里盯,想必是魏将军闲来无事招惹了人家。”   小皇帝也不懂她话中深意,只见魏将军面色阴沉,看起来怪可怕的,努力插科打诨道:“朕可听说了,只有母蚊子会咬人,想必那蚊子也是被魏将军的男儿气概折服,才只盯着你一人。”   这话一出口,他就看见魏将军的表情立即缓和了,将捂在耳垂的手放下,带着笑道:“陛下果然睿智,那蚊子只盯着臣一人,想必是对臣觊觎已久了。”   苏卿言无端端被这两人揶揄,气得胸口直发闷,对小皇帝板起脸来训斥道:“陛下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什么公蚊子母蚊子的,可有哪本正经史书记载过,以后不许再听那些小太监们瞎说。”   可怜的小皇帝不知姨姨为何发怒,再看了眼阴晴不定的魏大将军,觉得两人他谁都惹不起,还是老实转身排他的阵型吧。   他将滚圆的肚子压在桌案上,苦着脸拨弄着棋子,满心的哀怨:他今日为何想不开要到坤和宫来,没讨到姨姨的欢心不说,还被她给训了一顿,再加上瘟神一样的魏将军,两个人好可怕,还是赶紧考完了溜之大吉比较好。   苏卿言看见小胖子趴在桌案上,苦恼地脖颈上的肉都皱在一处,却没法伸手帮他,只得叹了口气坐下来继续等着。   再看魏钧被发怒的兔子咬了口,总算没有再逾矩,也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来,让宫女上了茶水,慢条斯理地噙了口,偶尔朝这边扔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卿言托着腮权当没看见,转眼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胖子只排出了左翼阵型,急得都快哭了,肚子饿得咕嘟嘟只响,迫不得已回头朝母后求救。   苏卿言实在心疼不过,硬着头皮对魏钧劝道:“这也到了午膳时间了,别把陛下给累着了,不如下次再考吧。”   魏钧吹拂着茶杯里的浮沫,轻抬起眼皮道:“陛下既然是国君,便要懂得有始有终的道理。太后可不能再惯着他了,要用膳,等摆完这个阵型吧。”   小皇帝快被逼哭了,他真的只记得这么多,剩下的打死也想不出。这么看来,他今日不知要饿到什么时候了。苍天啊,为什么要让他这时跑来坤和宫,自己跳进这活阎王的掌心。   苏卿言眼看着魏钧劝不动,只能咬着唇干着急,虽然小皇帝那身板应该不怕饿,可他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万一差了这一顿,以后成了个矮子皇帝,她可没脸对太上皇交代。   思来想去,按这人的流氓性情,好像只有自己牺牲点儿了,于是蹙着眉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小皇帝旁边,将藏在袖子里的一块糕点送到他口里,然后走到魏钧面前,微微弯腰道:“魏将军是否忘了,咱们的事还没说完呢。”   她的头压得有些低,说话间吐出的香风,正好吹着魏钧额上落下的一缕垂发,痒痒地搔着他的面颊,魏钧手腕一抖,端着的茶泼出些溅到搭在膝上的衣裾上。   他却未低头看上一眼,只是盯着面前的小太后,纤腰更往下弯,用衣袖轻轻在他腿上拂过,凤眸带着媚意眯起,朱唇轻勾起,用气声贴他耳边飞快道:“魏将军怎么这般不小心。”   魏钧被她撩的浑身起火,明知道小太后目的不纯,还是目光幽深地放下茶盏道:“陛下若是实在不记得,便先回宫去用膳吧。不过日后可得多下功夫温习,为国君者,绝不可重文而废武,下次臣再考你,可就不会这么轻易过关了。”   苏卿言闻言松了口气,站起走回座上,根本不敢再看魏钧那边投来的目光,叹了口气想:自己所作所为,还真挺像持美色惑主的奸妃。   那一头小皇帝正喜滋滋地吃着被塞到口里的糕点,一听这话简直心花怒放,但又怕转头被魏将军发现他在偷吃,忙努力往下咽,谁知因为吃的太急,正好噎住喉咙不上不下,憋得脸都红了,半晌才说出句话来:“朕……朕知道了。”   他心头有些忐忑,以往魏将军见他这副模样,总是会顺势教训他几句,让他不可能失了国君的仪态,可这时却见他心不在焉,只随意挥了挥手道:“陛下也饿坏了,赶紧让典膳司传膳吧。”   小皇帝如获大赦,跳下桌案就往外跑,边跑还不忘用衣袖擦着嘴角的糕屑,让苏卿言看的不住摇头:果真还只是个孩子,着急起来,真的半点君主的身份都不记得。   然后便又有些怜惜,正在晃神间,突然瞥见魏钧紫袍挡在面前,高大的身子压下来,手撑着她身旁的椅把,道:“现在,太后可以随我去里面单独说说话了。”   他的脸就压在离她不足几寸的地方,唇几乎擦着她的鼻尖滑过,苏卿言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然后偏头为难道:“魏将军,你说外面站的那些宫女、太监,有多少是值得信任的呢?”   魏钧撩着她额上碎发,脸又贴近一寸道:“太后宫里的人,全是臣替你选过一道,各个都值得信任,绝不会有谁的眼线混入。”   苏卿言未料到他会做到这一步,准备好的说辞被噎在喉中,一时间有些怔忪,魏钧趁她还未回神,轻捏住她的下巴,在那张微启的朱唇上蹭了蹭道:“所以太后根本无需担心,今天的事,谁也不会说出去。” 第36章   苏卿言感觉到唇上传来的酥痒, 羽婕颤了颤,斜眼往撑在旁边的手臂上看去, 只见衣袖下隐隐凸起大块的结实肌肉, 莫名想起他那日为她出头时,就是用这双手臂痛揍了瞿梦杰一顿, 然后又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替她扎实地挨了截闷棍。   鬼使神差地, 用舌尖在他刚蹭过的唇上轻舔了下, 这举动将魏钧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烧断,眸色愈发深暗, 单手揽着她的腰直接将人给抱起来, 大步就往寝殿里走。   苏卿言陡然被悬了空, 吓得伸手揽住他的腰, 又手下铜块般的触感给惊叹到,仰着头喊了声:“魏将军,咱们能好好说说话吗?”   魏钧将她放在床上, 右手往后一挥将帷帐放下,然后拉开外袍挤上去道:“好,待会儿办完了事,太后想说什么臣都陪你。”   苏卿言头靠在软枕上, 欲哭无泪地怀念起那个阉人魏钧。在梦里被他占便宜也就算了, 现在她可是正经的太后,何况太上皇说不定还在世上,再被他随意亲揉, 实在是过不了这道坎,更何况照这架势,他好像不会满足于只是亲揉而已。   哎,那晚喝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有个准备也好啊。   魏钧将外袍除下,转身靠过去时,见小太后不知在神游何方,上挑的凤眸里写满了困惑,俯身轻咬了下她的唇道:“今日是你我的大日子,嫣嫣最好专心点。”   苏卿言陡然听见他这么喊自己,脸都红了起来,连忙按住他的肩抗议道:“将军不可这么唤我!”   可这抗议太无气势,魏钧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摩挲,哑声道:“今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唯有我能这般唤你。”   苏卿言被他亲得一脸羞恼,愤愤道:“魏将军真的觉得太上皇不会回来了吗!”   魏钧的动作滞了滞,身体抬起一些,深深盯着她的眼问:“你很想他回来吗?你喜欢太上皇?”   苏卿言怔了怔,她当然想太上皇能回来,毕竟当初太上皇毅然带兵讨逆,全然不顾生死,是为了保护整个皇城的安危。大越需要这样的君主,小皇帝也需要他的父亲。   若非如此,以她的性子,也不会甘愿去镜中冒险。无关私情,只是觉得她为人妻,为人臣,有责任将太上皇给找回来。   可被魏钧这么一问,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太上皇用皇后之礼娶回来,许了她冠领后宫的尊位,如今太上皇生死未卜,她实在没法对另一个男人说出:她对太上皇从未有过夫妻之情这样的话。   于是她偏过头,手指在床褥间屈起,轻轻地“嗯”了一声。   魏钧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眉宇添了丝阴鸷,将她的下巴掰回来道:“所以,你其实一直在等他回来,还想要为他守节。”   苏卿言突然觉得这样的魏钧有些可怕,想往后躲,可全身都被他有力的身子牢牢钳制,突然生出股恼意,抬起下巴道:“太上皇是本宫的夫主,本宫想要为他守节,哪里轮得到将军来质问!”   魏钧眸间似乎染上铁锈色,俯下身,狠狠吻上她的唇,蛮横的舌尖,轻易撬开她的齿关,缘着上颚薄壁间毫不留情地舔.咬,苏卿言瞬间出了满身汗,好似被投进火上炙烤,连呼吸都要滞住,这人仿佛成了一头野兽,而自己就要被撕咬的渣都不剩。   那人越亲越用力,以往的怜惜都抛不见,只剩最本能的掠夺。苏卿言突然害怕起来,牙关发颤,双手无意识攥住他中单的衣襟,往里触到小麦色的坚.硬胸肌,指尖剧烈地发着抖。   魏钧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努力从她唇间的蜜意间抽离,身子撑起一些,看见小太后努力咬紧牙,克制全身的抖意,细白的脖颈上现出淡淡青筋,瞪起的眼眸里,涌着浓浓的雾气,以及……深深的惧怕……   那是因他而生的恐惧。   他突然觉得胸口闷疼,撑着床沿坐起,边将帷帐挽起,边用冷硬的语调道:“抱歉,是臣冒犯了。”然后他站起将外袍穿好,未发一言地朝外走去。   苏卿言躺在床上,劫后余生般的大口喘息,怕外面的宫女进来发现,连忙坐起整理好衣衫和鬓发,对着铜镜才发觉,自己双颊酡红,眸光迷离,一张脸全写满了旖旎之色。忙掐着手指让自己安定下来,飞快用妆容掩盖后,再朝外吩咐道:“去给本宫换壶热茶进来。”   端着茶盅半晌,任凭茶香在鼻间萦来绕去,却忘了往嘴边送,苏卿言发了好一会儿呆,也不知因何而生的惆怅,在心头渐渐滋长,垂眸长长叹了口气,斜眼瞥见秋婵正弯腰挑着香灰,口里念叨道:“魏将军方才走出去的样子好可怕,差点撞着奴婢,奴婢都不敢和他对视,太后和他说什么了?”   苏卿言心口本就堵得慌,被她这么一说,恼怒地将茶盏往桌案一砸,冷声道:“魏将军发不发火,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蚂蚱,哪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好好办你的差事,少碎些嘴!”   秋婵从未见过她如此的模样,吓得立即噤声,在偷看眼太后的脸色,觉得还是别呆在这里比较安全,于是将银杵放下道:“太后饿了吧,想吃什么,奴婢这就招呼典膳司去做。”   然后她一溜烟就跑出去,苏卿言却置若罔闻,依旧托着下巴发呆,直到被殿外吹进的风给惊醒了点儿,然后无力地趴倒在桌案上,咬着牙暗骂着:明明是那人在自己身上占尽了便宜,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冷脸,该气愤的明明该是她好吧。   她倏地坐起,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太像深闺怨妇,忙攥住手,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按着裙摆站起身,在宫里转悠了两圈,总算等到典膳司吃了吃的过来,她大概就是太饿了,吃饱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一连过了几日,魏钧都再未来过坤和宫,苏卿言日日对着那面镜子,想着那日魏钧明明说过:他们需要再次入梦去帮谢云成脱罪,修补之前的错误,可偏偏就这么杳无音讯了。   于是她去小皇帝那里试探打听,得知魏钧并未带兵出征,一直留在京城里。   所以,他是打定主意不会再来纠缠她了吧。   苏卿言托腮坐在寝殿里,一边庆幸地想着,一边将瓷盘里剥好的龙眼送进口里,仲秋里的龙眼本应正当时令,不知是否今日送来的种不好,吃到嘴里清清淡淡,半点甜意都无,仿佛还带着些涩意。   她嚼了几口觉得无味,低头吐出核来,将瓷盘推开一些,秋婵见她脸色不好,忙让宫女将瓷盘端走,又笑着问:“太后还想吃些什么?奴婢今早看见送到御书房去的石榴不错,又红又饱满,要不奴婢让他们给这边也送过来些。”   苏卿言懒懒一抬眼皮,道:“石榴这么麻烦的玩意,不想吃。”   秋婵吐了吐舌头,也不知太后这是怎么了,自从几日前,好似被霜打的茄子,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时,苏卿言也觉得实在有些无聊,揉着额角道:“陪本宫去外面走走吧,老呆在宫里怪闷的。”   两人一路走到御花园里,苏卿言心不在焉扫了眼开得正艳的月季,也不知是什么巧劲儿,再抬眸时,正好看见魏钧朝这边走来,   看这路线,他应该是要去小皇帝的书房,苏卿言有些慌张,想往旁边躲避,可就面前只剩一条路,突然转到别处,会显得太过刻意,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魏钧也一眼就望见她,面色淡淡,径直走到她面前行礼道:“见过太后。”   苏卿言掐了把藏在袖子里的指尖,也淡淡朝他回礼,见他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突然转身道:“魏将军,本宫有话要同你说。”   旁边的秋婵最是机灵不过,眼尖瞅着不远处一位公公走过去,忙溜过去,笑眯眯道:“王公公,正好有事要问你。”   花架旁,只剩苏卿言和魏钧两人,魏钧抿着唇,眼神落在远处,问道:“太后可是问铜镜的事?”   苏卿言压着胸口的燥意,抬着下巴冷冷道:“本宫原以为,魏将军能统领三军,令万人敬仰,应该是位守信之人,可为何将军允诺本宫的事,却连个交代都没,就这么半途而废。”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带怨气,可说完后,魏钧却久久不答,一阵微风吹起绣着流云纹样的袍角,他低头在袍上轻压了下,开口道:“怎么太后不怕臣了吗?”   苏卿言被他说的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魏钧转眸瞥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太后若不怕被臣毁了清誉,今晚戌时三刻,再用那镜子就是。”   然后他朝她轻点了下头,以示行礼,竟再也未多看她一眼,就这么离开。   苏卿言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满心都是涩意,可她不愿让人发觉她在那一刻的脆弱,昂着头继续往前走,并未发觉在她背后的回廊拐角处,魏钧脚步减缓,终于忍不住转身,隔着道廊柱,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头上步摇,渐渐消失在满园盛放的月季花丛中…… 第37章   再度拿出那面铜镜时, 苏卿言用指腹缘着镜边的纹路摩挲,清晰地看着镜面上映出, 一张惴惴不安的面容。   这忐忑有几分来源于, 明知要穿到一位将死之人的身上,更多的, 却是因为要和那人朝夕相处。究竟该用何种态度对着他,苏卿言为此很是苦恼。尖下巴挨在手臂上, 眼皮懒懒往上翻着, 正在举棋不定间,突然瞥见那铜镜里人影有了变化……   黄澄澄的镜面上, 仿佛有水波漾开般, 她的容貌淡去, 逐渐显出另一幅情景:宅院中央, 高大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旁边围满了举着棍棒的家丁。再往外,则摆了两张梨花木的圈椅, 椅上坐着一人桃花眼、绛红袍,可惜脸被打得高高肿起,坐姿再风流倜傥,外人看着也有些可笑。   而他旁边的妇人, 衣着雍容, 缀了满头的珠翠,一双媚眼瞟过去,笑得十分殷勤。   苏卿言倏地坐起, 揉了揉眼睛:这不就是瞿府的院子,坐在椅上的想必就是瞿梦杰和秦夫人,那被绑在中间那个……   她连忙看了眼更漏,没想到她在百般踌躇时,竟已过了她和魏钧约定的时间,连忙拿着铜镜躺在床上,捧着颗乱蹦的心想:魏钧,你可一定要熬到我去救你啊!   一阵眩晕后,她被四周的吵嚷惊醒,瞿梦杰正将手按在她膝上,用肿如猪头般的脸深情看着她道:“我这次可全事看在婶婶的份儿上才不追究的。”   苏卿言忍不住抖了抖,她推测自己过来之前,那秦夫人想必是哭天抢地说了许多求情的话,可翟公子这张脸,也实在太有碍观瞻了,尤其还刻意挤眉弄眼,做出深情表情。也不知旁边的人,是如何憋住了笑,还能露出一脸崇敬的。   瞿梦杰又转头往前一瞪,声音里带了狠劲儿道:“不过这小子,必须给我揍上一个时辰,往死里打!”   “等等!”苏卿言想也不想地出声阻止,然后才来得及看被绑在中间的魏钧,脸上都带了血痕,肩膀明显被鞭子劈过,衣裳被划破了个大口子,从胳膊往下滴着血。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用双阴鸷的双眸,恶狠狠瞪着正朝她挤眉弄眼的瞿梦杰。   苏卿言看得一阵鼻酸,差点哭出来。魏大将军少年成名,沙场纵横,何时受过这种欺负。若她来得再晚一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瞿梦杰还在盯着她,忙深吸口气,掩下所有情绪,然后带了笑道:“一个下人而已,瞿大人何必与他计较,不如把他留给我好好收拾,必定让瞿大人满意。”   瞿梦杰表情一沉,轻哼着道:“原来婶婶方才求了我半天,还是舍不得这粗鄙的下人,我倒是不懂了,明明已经是个阉人,何以让婶婶如此挂念。”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摆明就想让他们难堪,苏卿言瞥见旁边举着棍棒蠢蠢欲动的护院们,猛地把心一横,用语气的强硬道:“瞿大人,这里好歹也是我的地方,聂天是翟府的下人,该如何处置,好像只有我秦瑶有资格来决定。”   瞿梦杰气得眯起眼,咬牙道:“婶婶看来是铁了心要保这阉人了!”   苏卿言将手搁在小腹前起身,走到魏钧面前,转身抬眸,朝四周冷冷一扫道:“谁敢再动他一下,就先往我秦瑶身上打吧。”   她说的气势十足,胸脯挺起,下巴微扬,目光冷冽倨傲,让旁边围着的众人嘀咕着互看了眼,不自觉往后退了步。   其实只有苏卿言自己明白,她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心里根本怕得要命,万一真有愣的往她身上打怎么办啊,那鞭子看起来好粗,打上身会疼死吧。   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魏钧往前挣扎了点儿,压着声道:“想不到太后能有这般勇气,实在令臣感动。”   苏卿言狠狠瞪他一眼,心说:还不是为了救你,都快被打死了,还有空在这儿说风凉话。   这时瞿梦杰面色阴沉地站起,朝着苏卿言道:“这人公然殴打朝廷命官,婶婶既然要维护他,总得拿出点诚意,让我满意才是!”   苏卿言想了想,对旁边看傻了的管家招手道:“现在咱们最值钱的宅子是哪里?”   那管家不明就里,思忖一番答道:“是在城东闹市的宅院。”   苏卿言一挥手,十分豪气地道:“那便将这处宅子赔给瞿大人吧,这总算有诚意吧。”   那管家一听简直要吐血,瞿家虽然有钱,可这夫人也太豪气了吧,那宅子至少价值千金,就这么换了个下人,哦,还是个被阉了的下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瞿梦杰也听呆了,随即暗自盘算了下,自己这顿打挨得还真值,面上还是摆出嫌弃表情道:“罢了,这可全是看在咱们是亲戚的份儿上。”   然后他便暗喜着随一脸苦相的管家去拿地契,走过魏钧身边时,又不解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婶婶以后管好你的狗,不要放出来乱咬人!”   一场风波总算结束,护院们眼看着夫人对聂天的态度,刚才上手打了的人都暗自叫苦,趁夫人没空搭理他们,赶紧溜之大吉。   魏钧直到被松了绑,毕恭毕敬地送进房里,嘴角始终带着笑。苏卿言满脸担忧地跟进来,见他肩上的那道血口深得连肉都翻出,将胸前衣襟都染成红色,忍住鼻酸瞪他道:“都伤成这样了,魏将军还不当回事!”   魏钧坐下往右臂瞅了眼,淡淡道:“没伤着骨头就不算大事,以前在战场上,比这重的伤可多着呢。”   苏卿言这才想起,人家可是身经百战,要她在这儿瞎操心。   再想起刚才自己着急上火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丢脸,可他伤口还在渗血呢,这人居然全不在乎,只将身体往这边靠道:“能得到太后那样的维护,这伤也算是值得。”   苏卿言把头一偏,摆出冷漠表情:“若是魏将军被打死了,谁来陪本宫找太上皇的线索。”   这话一出,魏钧便立即沉默下来,苏卿言也倔强地不想开口,正在僵持时,管家推门将伤药端过来,然后笑眯眯对着魏钧道:“要不,我去找个手脚麻利的丫鬟来帮聂……公子上药。”   他勉强喊出“公子”两个字,肉酸得差点咬着舌头,谁叫这聂天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夫人宁愿赔出套宅子也要救他的性命,指不定再过两天,翟府可都由他说了算了。   魏钧淡淡抬眸,道:“不必了,我不习惯别人帮我上药。”   这话倒也不是赌气,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时刻都要提防着有奸细渗入,不光是每日的食物和水,连伤药也怕有人会偷偷做手脚。是以,魏钧早就养成了除了亲信,宁愿自己亲自上药的习惯。   可听在管家耳朵里,这话就是在给他下马威,提醒他,这一身伤到底是从何来的。于是管家弓着腰,抹了把额上的汗转向苏卿言道:“夫人,聂公子这伤可不能耽搁,要不就由小的来给他上。方才的事您也看见了,全怪那翟大人仗势欺人,小的也是为了翟府的大局着想啊……”   “够了,”苏卿言本就心烦,挥了挥手道:“把药放下,出去让厨房做些调理的药膳,待会儿送进来。”   管家不敢耽搁,麻溜就往外跑,临走还不忘把门给他们关严实了。   苏卿言转头看见魏钧用左手拉过药箱,找出金疮药就往肩膀上涂,动作虽说是熟练,但因为伤在右边肩膀,左手总归是不那么方便。   她再看了会儿,发现他因动作太大总会扯到右肩上的伤口,指甲掐着手心,一下,两下,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算了,让本宫来帮你吧。”   魏钧抬眸看她,也不推辞,将金疮药递了过来。   苏卿言捏着药,看着他肩膀上一片血肉模糊,畏缩地咽了咽口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魏钧倒是大剌剌伸手把半边衣裳扯下来道:“就直接往上洒,将药粉抹匀就行,不用怕我受不住。”   他不怕,苏卿言倒是有些怕。   全怪魏大将军太过直率,将里外两层衣服扯得一点不留,她身子往那边靠近一些,就能看见小麦色的结实胸肌,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连上面那个枣核似的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努力让自己心无旁骛,可还是忍不住用眼角偷偷瞥了眼,然后便不争气地红了脸颊,捏着药瓶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这时,魏钧将左臂绕着她的肩滑过,大掌包着她捏着药瓶的手,慢慢往自己伤口上洒,又深深看着他道:“太后分心了,莫非,是觊觎臣的身子?”   苏卿言气得故意将瓶口往下一带,轻碰了下他的伤口,果然听见他“嘶”的哼出声,抬着下巴,也学他的语气道:“魏将军不是说不怕疼吗?莫非,全是逞强而已。”   魏钧瞪着她那副得意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怕疼,怕你。” 第38章   苏卿言将漂亮的眉峰挑起, 道:“本宫有何可怕的?”   魏钧的左臂还绕在她后背,这时将身体前倾, 仿佛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呼吸就贴在她耳边道:“臣怕一腔深情成空,最后反落得被太后憎恶。臣也怕太后心里始终装着别人, 就算强逼着你留在身边,却也得不到完整的你。”   苏卿言整个耳根都被他的呼吸烧烫, 惊慌地垂下眸子, 过了半晌,才轻声问道:“魏将军真的喜欢我吗?”   魏钧默默看着她, 然后握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 这是第一次毫无衣料相隔, 她触着他的身子。   苏卿言被手掌下灼热的肌肉纹理吓了一跳, 红着脸就想将手缩回,谁知那人嗓音低沉,邀约道:“太后能否看我一眼?”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眸子, 飞快地从他英挺的眉眼上掠过,然后见他勾起唇角,按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嫣嫣, 它在因你而跳。”   苏卿言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什么炸开, 倏地收回目光,将头压得低低,四周仿佛只剩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如此强烈,隔着胸腔,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她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挣扎着用力将手抽回,然后急忙站起,将一张大红脸对着药箱道:“药上完了,该包扎了吧。”   魏钧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冷着脸往后一靠道:“太后若要避嫌,现在就该出去,让臣自己来做。”   苏卿言用手绕着纱布,将许多事想了又想,全当没听见这句话,重又在他身边坐下道:“魏将军若是懂得避嫌,就不该像那般对我。”   魏钧冷眼瞥着她用纱布往自己臂上绕,沉声道:“太后这是在怪罪臣?”   苏卿言在伤口绕了几圈,总觉得越包越乱,脸上现出沮丧,干脆盯着他一股脑全说出口:“本宫是大越的太后,掌凤印的六宫之主,就算太上皇不在宫里,圣上又年幼,将军也不能想亲就亲,想……”她有点说不出口,偏过头道:“这要本宫如何能信将军是真心对我,而不是只图色.欲而已。”   她这般坦率的抱怨,倒让魏钧绷紧的心稍稍松了下来,见她脸颊微微鼓起,眉眼间都落着嗔意,莫名觉得十分可爱,低头轻挨着她的额头打趣:“想不到太后竟还能说的出色.欲这个词。”   苏卿言瞪圆了眸子往他脸上剜去:“魏将军做得出,我为何就说不出了!”   魏钧被她逗得笑出来,然后又伸手按着她的脖颈,换了正经表情道:“臣若只是贪图色.欲,又何须一等再等。若不是顾着太后的心意,臣早在太后来将军府的那天,就能做了太后的入幕之宾。”   苏卿言一听更是气鼓鼓道:“魏将军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魏钧一挑眉,脸上添了抹傲色道:“若我魏钧真的想要的,又怎么会得不到。”   苏卿言对这人的无耻,可也不得不承认,以魏钧的性子,若是想用强,根本不会在乎她是不是太后,自己只怕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她想得入了神,纤长的脖颈弯下来,并着下巴的弧线,像一朵娇艳待放的花束。魏钧看的有些心动,低头又在她额上亲了口,苏卿言吓得往后一缩,然后用认真的语气道:“魏将军若是真心对我,以后便不可如此孟浪,需得遵从我的意思,等到……”   魏钧心头一动,捉着她的话头问:“等到什么时候就可以?”   苏卿言未想到会如此失言,被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赌气地将手中纱布一扯道:“只要本宫还是太后,就不可以。”   魏钧无奈地看了眼右臂上缠的乱七八糟的纱布,一点点往下扯开,然后缓缓道:“我答应你,以后会遵从你的意思,绝不像以往那般轻率。可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太后,也不在乎太上皇究竟能不能回来,这天下除了一人,谁不能阻止我魏钧娶你。”   “什么人?”苏卿言没忍住问出口,然后便见他用一双黑亮的眸子深深看着她道:“你!”   她又有些不知所措,苦恼地叹口气,苏二姑娘这辈子从未遇上过这般不管不顾的感情,像魏将军这般单刀直入,热烈又执着,实在令人很难抵抗啊。   可她又怎能轻易抛开已为人妇的身份,如他那般视世俗与无物,更何况,还有小皇帝这个责任在身。   于是苏卿言满脑子六神无主,低头沉默了不敢看他,再抬头时,发现那人竟单手将伤口包扎的十分妥当,比她方才强的多,忍不住赞叹道:“魏将军你可真厉害。”   魏钧微微挑起唇角:“我厉害的事可还多着呢,太后迟早会知道。”   这时,正好这时丫鬟送了药膳进来,苏卿言忙趁机避开那个让她不知答案的问题,站起吩咐道:“你快将这药膳吃了,然后好好歇息下吧。”   魏钧却沉吟了一番,问那丫鬟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丫鬟愣了愣,回道:“是二月初九。”   苏卿言心头一惊,如果她记得没错,二月初九就是卷宗里写着的,秦夫人遇害的日子。   正在惊疑时,魏钧抬眸道:“夫人还是莫要出去乱走,就留在这里比较好。”   于是小太后的逃跑计划失败,只得坐在魏钧对面,无聊地看他一勺勺往口里舀着药膳。   魏钧用左手多有不便,偶尔好像扯着伤口,抬眸朝她重重叹了口气,苏卿言眯眼一笑,十分温柔地叮嘱道:“将军可要慢点吃才好哦。”   其实她早看出他的心思,可打死她也不会亲手喂他,那场景……想想都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魏大将军只得委屈地用左手将那碗粥吃完,然后用布巾抹了嘴,问道:“太后觉得,这件案子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苏卿言想了想,道:“不知道,可一定是个男人。”   不光是个男人,还得是很强壮的男人。不让怎么能靠徒手就掐死秦夫人,而且这人还心思缜密,懂得利用雨天泥泞,造出凶手是个瘸子的证据。   魏钧自然也想到这点,可是符合这条件的,又有动机向夫人下手的,瞿府里实在很难找的出确定的目标。这又时听苏卿言怯怯开口道:“会不会,是秦夫人的某位男宠……”   她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个醋坛子,上次那个莲轩来献个媚都被揍了,如果再招来其他男宠,这人还不知道会被气得做出什么。   可魏钧听了她这推断,竟觉得十分有理,立即叫来了管家,对他道:“去,将夫人以前宠信过的男人全叫过来。”   管家一听傻了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然后惊悚地想着:这是要做什么,正宫上位,要将以往的狐媚子一并清算了吗?   可无论他如何用眼神示意,夫人都是一副全听他的神情,于是扼腕地想着:夫人这是被下了什么蛊,为了这什么聂天,非得把翟府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腹诽归腹诽,这命令也不敢不照办,于是更漏走完一刻后,苏卿言瞪圆了眼,看着房里被挤了一堆男人,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怯怯地朝魏钧那边瞥过去一眼,果然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又觉得一肚子委屈:这可是秦夫人欠下的风流债,干嘛摆脸色给她看。   莲轩自然也挤在里面,他被聂天揍了顿,今日刚好能下床,可还不愿认输,正躲在一名壮汉背后,不住朝夫人抛媚眼。   苏卿言很钦佩他的执着,手按着额头,目光望魏钧身上瞥,示意他小心着点。   莲轩顺着她的眼神往那边一看,只见那人高大的身子僵挺着,脸色阴沉,哪怕右臂被包着,也丝毫无损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然后身上的骨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连忙老实地站回去,眼瞅着地上,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魏钧沉着一张脸,耐着性子,将进来的每个人都盘问了一番,直到最后一人离开,苏卿言见他额上都沁出汗来,靠过去递上一张帕子道:“还是先歇一下吧,你身上还带着伤呢。”   魏钧摇摇头,道:“时辰不早了,若是不提前弄清楚,万一到那时,你真的受伤了怎么办。”   苏卿言觉得心头有些暖,压下笑意问:“那你觉得,他们是谁的嫌疑最大?”   魏钧斜眼瞥过去:“你倒是挺会挑的,他们大多都是只有力气的粗硬汉子,或是买回来的英俊小倌,心思都不够深,而且都对夫人唯唯诺诺,看不出有什么动机下手……”   苏卿言刚想抗议,这群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又见他端起茶喝了口,目光有些幽深道:“唯一心思称得上玲珑的,又对你怀有怨恨的,就只有那个莲轩。” 第39章   “据我观察, 这个莲轩对夫人痴心一片,他和其他人不同, 好像并不止满足于男宠的身份, 只想要独占夫人的宠爱。可秦夫人那样的人,哪怕暂时对他迷恋, 也不可能保持长久的兴趣。不是因为聂天,也会有其他人取代他的地位, 他因被抛弃而愤怒, 极有可能对秦夫人下毒手。”   苏卿言想了想,回道:“可莲轩身形并不高大, 要说有能掐死人的力气, 实在是有些牵强。”   魏钧道:“他也许可以用些别的法子, 让夫人暂时失去力气, 就能任他摆布。”   “比如,下药?”   魏钧点头:“这个莲轩跟着秦夫人许久,十分熟悉她的作息和偏好, 若是先下药将夫人迷晕,再偷偷进她房里,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多用些力气, 自然能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夫人掐死。”   苏卿言听得不由摸了摸脖子问:“那他为何不用绳子呢?”   魏钧斜瞥了她一眼:“因为他想享受, 亲手夺去夫人性命的乐趣。”   苏卿言吓得一个哆嗦,皱眉道:“可我看那个莲轩也不像这么疯魔扭曲的人啊。”   立即收回一记冷眼,魏钧将茶盏重重往案上一搁, 道:“太后很了解他吗?还是臣在柴房关着的时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苏卿言无力地按着额角,这人醋劲怎么这么大呢,实在令人头疼啊。   可迫于魏大将军的眼神逼视,她只得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这么说来,本宫也觉得那莲轩面相阴鸷,根本不像个好人。”   魏钧见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绷紧的唇角松下来,莫名又想去她面颊偷香,可自己方才答应过她,必须遵从她的意愿,只得将放在膝上的拳攥紧又松开,努力灭去心头那团火。   而逃过一劫的小太后,哪知旁边那人在挣扎什么,只是转头问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一脸无辜地靠过来,魏钧却用了许久才压下心头那股冲动,忍不住朝她投去嗔怨的一眼,弄的苏卿言很是迷惑:她什么时候又招惹他了。   然后才听魏钧道:“夫人现在就回房去,但是需派人盯着莲轩,看他这一日,究竟会做些什么。”   “可找谁去做这件事呢?”这里毕竟不是宫里,一时间,也找不出谁是值得信任之人。   魏钧心中早已有了人选,这时微微一笑,道:“必然要找个既对夫人忠心,最好还怕我的人。最关键是,这人绝无作案的可能。”   于是,瘦弱到连只鸡都杀不死的管家,被派去贴身盯着莲轩。所幸他在经过这连串变故之后,早将一切都看得淡然。只要夫人不下令将瞿府送给聂天,其他事都不值得他皱一皱眉头。   到了下午,厨房里做好夫人每日都要吃的燕窝羹,丫鬟刚端着炖盅走到庑廊下,突然听见拐角处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好奇地走过去,然后有人从她背后窜出来,用一张帕子捂住她的脸,过了一会儿,那丫鬟的身子就软软往下坠去……   站在她身后之人飞快接过她手里的燕窝羹,然后鬼祟地朝两旁一看,低头走到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正往炖盅里洒,突然听见不远处一声大喝:“好啊,你果然有鬼!”   偏厅里,莲轩被押着跪在中央,全身都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只敢偷偷抬眼,看着坐在椅子上那人,宽腰阔背,刀刻似的下巴高高抬起,活阎王似的瞪着他。忙打了个哆嗦收回目光,继续俯着身子哭天抢地。   苏卿言被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哭得头都疼了,朝他投去怒其不争的目光:亏我还为你说话,真不争气。   再看魏钧浑身蓄着官威,朝伏在地上的莲轩冷冷道:“人赃并获,你还敢不认?”   莲轩哭得喉咙都哑了,对着苏卿言大声喊冤道:“夫人你要帮莲轩做主啊,莲轩就算是自个儿去寻死,也绝不敢对您有半点加害之心啊……”   魏钧将手旁的炖盅往前一推,冷笑着道:“那你便好好解释,这里面究竟被你加了什么东西!”   莲轩可怜兮兮地抽搭着哭红的鼻头,然后把头往下一栽道:“是……是春.药!”   “……”苏卿言瞪圆眼,转头和魏钧面面相觑,觉得这走势颇有些荒谬。   整间厅堂都安静下来,只有莲轩哭得十分凄惨,道:“小的是看夫人把我给忘了,就想着孤注一掷,趁夫人午歇前在她的燕窝羹里下春.药,然后……然后……”   “够了!”魏钧嫌恶地挥挥手,让旁边的管家把药粉递过来,低头放在鼻下道:“你如何证明这不是迷药或是毒药?”   莲轩边用袖子抹泪边道:“那药是我托人从醉红楼买回来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这转折令魏钧也有些措手不及,只得将他说的那几个人叫来问话,果然问出这春.药是莲轩出高价从外面买回来的,虽然其心可诛,但到底罪不至死。   最后莲轩因意图对主母下药,被打一顿拖进柴房,可查案的线索也因此而彻底断了。   到了晚膳时,苏卿言边挑着厨房特地做的糖醋鱼放进碗里,忍不住偷笑着道:“费这么大周章,也不过捉了个想要爬床的小厮,不知管家现在对你聂天做何感想。”   魏钧被这事弄的有些丢脸,故作出无所谓的表情,夹了菜放在她碗里道:“今日还未过,万万不可大意,今晚我会一直陪着你。”   苏卿言差点被鱼给噎着,清了清嗓子道:“魏将军睡在外间就可以了,有事我会高声呼救的。”   魏钧振振有词:“秦夫人按卷宗记载就是死在今日,那凶徒随时都有可能进房要你的命,臣哪能光顾自己在外安睡,必定得彻夜陪太后同寝,才能确保太后安危。”   苏卿言苦恼地咬着银箸尖,本能地想拒绝,可这人话说的冠冕堂皇,她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忧虑之下,再丰盛的菜色吃到口里都没了滋味。   魏钧见她低着头猛扒白饭,摇摇头用筷尖将她的碗压下来些,再把满桌的菜全推到她面前,一点点往她碗里夹着道:“太后对臣就这么不放心,不是你曾说过,我现在这副身子,便是有心,也已经无力了。”   苏卿言勉强抬了抬唇角,暗自想着:魏大将军就算做了太监,也是个危险十足的太监,今晚要和他同床共枕,可得打起十二分的戒备。要提防他,可不比提防凶手轻松。   到了晚上洗漱完毕,魏钧大剌剌往床沿一坐,低头边解衣带边道:“太后是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苏卿言快将身子给黏在美人榻上,抱着软枕打着商量:“要不,我今晚就躺这里吧。”   魏钧将外袍往旁边一抛,倏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弯腰将她的身子捞起抱在怀里。   苏卿言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那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落在软软的床褥之上。忙屏住呼吸,怔怔看着上方那张英挺的脸,听他柔声道:“还是睡里面吧,有什么事,我全替你挡着着。”   他用这样的姿势,滚烫的呼吸全溜进她的鼻尖,苏卿言压着心跳偏头道:“魏将军可是答应过我,不许硬来,得遵从我的意愿。”   魏钧用手指在她面颊上轻轻滑过,沉声道:“放心,臣允诺太后的事,绝不会失信。”   然后他便翻身睡下,瞬间让所有压迫感都撤走,苏卿言大大吐出口气,赶忙也翻身朝着墙壁,努力把身子往里缩着道:“那我先睡了。”   窗外起了阵微风,将屋檐下的角铃吹得嗡嗡作响,房间里更漏的击水声,和着两人紧密交织的呼吸声,忽急忽缓,怎么听都有些旖旎缠绵的错觉。   苏卿言将眼皮阖上又掀开,背脊还能感受到那人身上传来的热意,捏了捏手心,怎么也没法平静睡去,干脆幽幽叹了口气道:“你说,那个人今晚会来吗?”   魏钧正在心里猛背兵法,试图忽略仅隔着一臂远的诱惑。这时轻吐出口气,睁开眼看着窗外,沉声道:“要下雨了。”   苏卿言的心剧烈跳起来,她记得秦夫人就是死在雨后,正在提心吊胆时,突然听见窗外响起巨大的炸雷,吓得她惊叫一声,本能地转身,往魏钧身边缩了缩。   魏钧“你很怕打雷吗?”   苏卿言觉得十分丢脸,可她自小就怕打雷,更何况现在还有个不知藏在何方的凶手,正将身子缩成一团,窗外黝黑的天际被闪电劈开似的,又在连着两声响雷,仿佛让屋内的灯光都暗了暗。   她吓得颤颤闭上眼,却听见那人的鼻息靠过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她脖颈下伸过去,扶着她的头靠上一个宽阔而结实的胸膛。   耳膜里充满了男人的心跳声,四面八方全是他的气息,两块强壮有力的胸肌被她舒服的枕着,苏卿言觉得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听见他低头在她耳边道:“现在不怕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连这声音都充满着稳定的温度,轻轻勾起唇角,放任自己沉溺在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窗外仿佛落下大雨,噼里啪啦拍打着屋檐。可她却在这雨声中渐渐生出困意,迷糊地在他胸前蹭了蹭道:“魏钧,你可不能占我便宜。”   魏钧正在努力抵抗自她发间传来的香气,全身的血液都在胡乱烧烫,再低头,见她的胳膊无意识揽在自己的腰上,无尾熊般依赖着他的身子。羽睫在白嫩的皮肤上落下道浅浅的阴影,鼻息沉沉,红唇上还带着微湿的光,像只漂亮又慵懒的猫咪,实在让他太想好好欺负一顿!   她大约是睡熟了吧……   魏钧实在耐不过小腹间翻涌的冲动,偷偷摸摸地低头,想去碰一碰她的唇,碰一下就好,可刚靠近几分,就看见她的眉头皱起,似乎抗议般地嘀咕了句什么,吓得他立即把头抬起来,身子僵的笔直,生怕被她埋怨言而无信。   可等了一刻,她似乎并无动静,大着胆子再想去偷香,窗外偏又响起个炸雷,让苏卿言一双眼倏地瞪圆,差点把久经沙场的魏将军给吓得背过气去。   苏卿言眼里还带着惺忪,渐渐因面前这张过近的俊颜儿清醒过来,眯起眼质问道:“魏将军,你想做什么?”   魏钧被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看的心虚不已,偏偏那股冲动更加强烈,索性直接将胳膊抽出,坐起道:“我出去透透气!”   苏卿言怔了怔,撑起身子好心地提醒:“这么晚,外面还在下雨。”   魏钧将衽领扯开一些,闷声道:“憋得慌,我出去喝水。”   苏卿言瞪着眼把头枕回去,还是没弄明白:他是尿急吗?那喝水不是会更憋吗?   魏钧走到外间,给自己倒了杯茶,也顾不上只是杯冷茶,咕噜噜灌下去,总算把那股火给浇下不少。又倒了杯,正想喝,突然看见窗外仿佛有个黑影走过去……   他心头一沉,连忙走到门边,小心地打开个缝,往外看了眼,果然见一人穿着蓑衣站在窗边,眯起眼,正要出声质问,那人却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左右看了眼走过来,将蓑衣的帽子取下,轻启朱唇道:“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第40章   “你说, 杀我的人是你!”苏卿言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一脸的匪夷所思。   魏钧正从小炉上将烧热的水壶拎下, 然后为她沏了杯热茶递过去, 嘴角挂着自嘲的苦笑道:“我们之前只顾着分析,究竟为何你要上秦夫人的身, 却从未想过,为何我会上聂天的身。”   苏卿言捧着杯热茶, 感觉自手心传来的温度, 总算想明白过来:“其实真凶究竟是谁,镜子早有提示, 只是我们之前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这件事。”   魏钧点头道:“看来这镜子替你想的非常周到, 为了怕秦夫人再被同一个凶手杀死, 干脆让我上了凶手的身, 这样到了最后那一刻,总能发现真相,阻止悲剧发生。”   “可为什么呢?聂天为什么要杀我。”苏卿言问出口又觉得多余, 她早已习惯将聂天看作了魏钧,可是在原有的世界里,秦夫人因爱不成,下令用私刑断了聂天的男.根, 这对男人来说根本是奇耻大辱, 因此被人利用报复她,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这时,魏钧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继续道:“原来在聂天被投进柴房的那天,有人就特地去找过他。她利用聂天对秦夫人滔天的恨意,让他忍辱负重,去讨回夫人的欢心。聂天虽已是个阉人,可夫人对他有求而不得的执念,若是刻意伏低做小,应该也能争得几天的宠爱。然后那人教他在某个夜晚,听从她的指令,将夫人给直接掐死。再借雨天泥泞伪造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将一切都嫁祸给那天正好来府里领过工钱的谢云成。”   苏卿言听得不由摸了摸发凉的胳膊,叹了口气道:“我们此前也未想到,这案子可能是由人指使而完成,只将凶手当作必定是心思缜密的强壮男人。其实……”   “其实,心思缜密的,是在幕后操控聂天,那个因偷人生出私生女,又被夫人捏着秘密的许姨娘。”   苏卿言听得缩了缩脖子:“她就这么恨我吗?”   魏钧抬眸看着她道:“不光是因为恨你。秦夫人若死了,这府里就再无人知道她的秘密。而除了那位常年在外做生意的继子,翟府能当家的人,就只剩她和另一位姨娘。以她的城府,夺得府中中馈不过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她的志向根本不止如此而已。”   苏卿言正听得十分投入,那人却陡然停了下来,慢悠悠将茶杯举到唇边,低头噙了口茶,然后露出个神秘的笑容道:“太后若想知道所有的筹谋,还得再牺牲些才是。”   他见小太后听得愣愣的,然后脸颊突然转红,即嗔且怨地瞪着他,摇摇头在她脸上捏了把道:“你想哪儿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夫人房里便传来一声惨叫声。专门来给夫人洗漱的贴身丫鬟,瞪圆眼浑身僵硬地站在门槛处,脸蛋毫无血色,手里的铜盆摔在地上打转,将热水洒了满地。   管家慌得连衣扣都来不及系好,赶着马车就去了官衙,直接将方才上值的翟梦杰给拽来了府里。   夫人床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各个吓得魂不附体,翟梦杰分开人群走进去,然后腿便一软地往后栽倒,幸而被后面捕快扶了一把。   那捕快见县太爷已经偏过头不敢再看,忙走到床前,摸了摸躺在床上妇人的鼻息,然后叹了口气道:“大人,她已经死了。”   翟梦杰脸部抽搐着闭上眼,然后将额头埋进床褥,再抬起已经通红的眼,咬牙切齿道:“把昨晚见过夫人的人,全给我拉到前厅审问。”   昨晚一直睡在夫人旁边的聂天,自然是第一个被提审,那管家早看他不顺眼,跪地大呼凶手。可他早上被发现时,已被人从背后打昏,再五花大绑地扔到床边。   这时他表情悲痛,态度却不卑不亢,跪也不跪地站在那里,说他听见外间有声音,走出去时突然被打晕,等再醒来时,已经听见门口的丫鬟大喊,再看床上,夫人脖子上带着深深的淤痕,根本就已经断了气。   翟梦杰草草将他审完,就以他那时被人绑着,无作案嫌疑给直接排除在外。然后又将府里的人全审了一圈,最后是许姨娘提出来,下午的时候,府里有位叫做谢云成的旧仆,专程来了府里结之前的工钱,好像和管家吵了几句,然后也没人看见他是何时离开的。   翟梦杰将桌案一拍,对旁边的捕快怒目道:“去,把人先给我抓到府衙去。”   管家愣愣地抬头,似乎觉得这抓人的旨意下的草率了点儿,但县太爷坐在这儿,他一个管家哪有资格开口,于是只乖乖站在一边,听翟梦杰叹了口气道:“仵作应该快过来了,让本官再去见婶婶最后一面吧。”   他做出一副悲痛模样,不让任何人跟着,走进秦夫人躺着的床榻前,见左右无人,满脸的悲伤便倏地收起,鬼祟地弯下腰,伸出掩在袖子里的手,准备去检查秦夫人的尸体。   “大人……”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拖了长音的呼喊,吓得他立即缩回手来,回头看是聂天,那颗心才稳稳落下去,冷着脸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魏钧微微一笑,“大人是不是忘了,你们承诺给我的,可还没做到呢。”   翟梦杰皱起眉,将宽袖一挥道:“你在说什么,本官一概不懂。”   魏钧不急不恼,转头道:“翟大人莫急,你不知道,待会就有人会来告诉你。”   翟梦杰见他这模样更是觉得心头打着鼓,突然看见许姨娘偷偷摸摸推门走进来,气得脱口骂道:“你怎么也跑来了?”   许姨娘一脸茫然:“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翟梦杰气得不行,可已经到了这地步,只有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来,再把门给关上。然后转身对着聂天咬牙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钧撩袍往椅子上一坐,气定神闲道:“许姨娘承诺,事成之后将城东的那套宅子送给我,我寻思着,这事还得先经过翟大人这边同意。”   “你说什么,我明明对你承诺的是纹银千两,谁说要把那宅子送你!”许姨娘听得一惊,没忍住用高八度的嗓音反驳。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正好承认了买凶之事,翟梦杰狠狠瞪她一眼,暗骂了句:蠢婆娘,然后对着那人道:“聂天,本官方才可是好心放你一马,你若如此不知好歹,就不怕,这杀害夫人的罪名,又落在你头上吗?”   魏钧笑了笑:“翟大人倒是够心狠的,可你们也别小看了我聂天。我虽然只是个粗人,但也懂得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道理,若是谁敢背信弃义,用我来顶罪,就别怪我将他们一并咬出来,要死就抱着一起死。”   翟梦杰听得冷笑连连,许姨娘却露出惊慌神色,走过去道:“万事好商量,可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明明谈好的价,说加就加,还加到一座宅子那么多。”   魏钧微眯着眼道:“比起整个翟府的田产和地契,我的要求可一点都不多,你说是不是,翟大人!”   翟梦杰一看他又将火烧到自己身上,顿时满脸晦气的表情,负着手对许姨娘道:“这些事你自己处理好,本官要回府了。”   魏钧懒懒伸腿将他一拦,又转头对许姨娘道:“看来翟大人是想不费力挖出金子,还一点儿灰都不沾。如果翟大人回去后,将一切都栽到我们身上,然后坐收渔人之利,我一个光脚的倒无所谓,许姨娘你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许姨娘被他一提醒,再看翟梦杰这冷漠的态度,立即惊慌了起来。虽然杀人的主意是翟梦杰出的,可是她出面去收买聂天,再帮他布置外面现场,伪装成谢云成杀人的假象。她虽然做的十分小心,可若是深究下去,肯定能找出痕迹。万一翟梦杰倒打一耙,将他们两人以共犯的罪名抓起来,自己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幕后之人其实就是这位翟大人。   于是她忙拦在翟梦杰身前,可被那人一瞪,气势又软了一截,低头问道:“梦杰……翟大人,你究竟是何意思?”   翟梦杰快被她给气死,粗鲁地把她往旁边一推道:“本官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夫人的尸体还没处理,别拦着本官回府!”   许姨娘本就身子娇弱,被他这么一推,没站稳跌倒在地上,然后想着自己这些年的委屈,悲从心来抱住他的腿哀嚎道:“梦杰,你可不能没良心啊,这些年我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也得看在彤姐儿的份上啊!”她仰起头,含泪大声喊道:“她可是你亲生的闺女儿!”   翟梦杰被她气得头晕,边狠狠将她踢开便骂道:“你怎么这么蠢,这些事是能随便张扬的吗!”   许姨娘以为他不愿承认这个孩子,顿时万念俱灰地向后靠去,然后指着他大喊:“翟梦杰,若不是你贪图宅家的财产,我怎么会嫁给那个老头子!你害死翟老爷不说,还指使我买凶杀死夫人,我许月就算死,也要抱着你一起下地府!”   翟梦杰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喝斥一句,厢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第41章   厢房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那本该去抓人的捕头,以及愤怒的管事和几乎整个翟府的护卫。   翟梦杰目瞪口呆, 连坐在地上痛哭的许姨娘也吓得收住了眼泪, 瞪圆了眼望着门外,随着最后一滴从下巴落下的眼泪, 怔怔打了个嗝。   魏钧掸了掸衣角,道:“你们都听见了吧, 这件事全是这位翟大人一手策划的, 连翟老爷的死也和他有关,把他带回去彻查吧。”   那捕头早对翟梦杰不满, 存着想要上位的心, 这时故作扼腕道:“翟大人,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现在整个翟府都做了人证, 小的也只能照实往知府那里禀报了。”   说完他便作势要去将翟梦杰抓住,翟梦杰将手狠狠一摆,指着魏钧狠狠道:“好啊, 原来是你设陷阱害我!”然后又对着那铺头道:“是他杀的夫人,要抓,先得抓他!”   谁知魏钧微微一笑,走到床边, 弯下腰柔声道:“睡得这么久了, 可以起来了。”   然后所有人都惊悚地看见夫人倏地睁开眼,然后坐起身子,揉着脖颈, 用撒娇的语气道:“你总算肯叫我了,可累死我了。”   魏钧扶着她的手让她站起,又帮她递了杯茶过去道:“我不过是教了夫人一个闭气的法子,然后和她演了出戏给你们看而已。”   苏卿言确实渴的厉害,仰脖就把那杯茶给喝下去,然后抹了抹唇,对捕头眯眼笑道:“如果需要人证,我也可以一并去公堂作证。”又走到已经吓的不知所措的翟梦杰面前,表情渐渐冷下道:“你对翟府犯做的所有事,也到了该还的一天。”   等厅里的人终于散了,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的苏卿言,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刚送来的蜜瓜,道:“你说,我们改变了整件案子,谢云成未受到牵连。那等我们回去后,谢云舟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魏钧原本不爱吃这些甜果,可看她吃的一脸甜蜜,莫名也受到感染,也抓了块轻咬一口道:“既然这镜子给我们指出这条路,就自然有它的道理,太后还是想想,我们究竟何时能回去。”   苏卿言被提醒,皱起眉道:“国师曾经说过,梦里会有一道生门,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她回忆了两次入梦时的情形,然后一脸认真道:“第一次,我在谢府是被人给打晕。第二次,你护着我,也是挨了一棍子,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生门。”   魏钧想了想,道:“如果是因为被打,这次我来时挨了那一鞭子,好像并不起效用。我倒是觉得,只有在生死时刻,也就是极度恐惧时,才会触发那道生门。”   苏卿言听得瓜都吃不下了,用帕子擦着嘴角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来掐我脖子,然后让他们打你一顿,这样就都能回去了。”   魏钧无奈摇头:“你明知我不会使全力,哪里算的上生死时刻。”   苏卿言执着地发问:“你为何不使全力呢,反正我也不会真的死。”   魏钧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臣舍不得。”   苏卿言的脸又有些红,垂下眸子道:“可这身子又不是我的,有什么舍不得。”   魏钧倾身过去,盯着她柔声道:“只要对着你,就是舍不得。”   苏卿言被他看得心烦意乱,忙偏过头赌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一辈子呆这儿。”   魏钧想了想,觉得这样倒也不错,在一个江南小镇里,再不用管什么太后和将军的身份,尽管挥霍着人家的财产,做对没人管得着的奸.夫.淫.妇。   只可惜,他偏偏是个阉人的身子,一辈子只能看不能吃,他早晚得憋得吐血而亡。   魏大将军是个不爱想太多的性子,胳膊压在脖后往后靠,用轻松的语气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在找到回去的法子之前,夫人能先陪我做件事吗?”   这件事,就是让小太后陪他好好喝顿酒。   魏将军二十余年的纵意生涯,从未尝过豪饮的感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也该让他好好体会下什么是千杯不醉的豪迈感。   他既然有这个兴致,苏卿言也不好推拒,觉得好好陪魏将军喝上这顿。可当酒上了桌,她闻着酒香被勾起馋虫,却不敢再碰一口,生怕又同上次一样,醉的找不到北,被人平白占了便宜。   于是她只能眼巴巴看着,魏大将军一杯杯喝得兴起,艳羡地叹口气,再用银箸尖挑着菜往口里送。   原来不能喝酒的感觉是这么憋屈,想想看,还真是委屈魏将军了。   魏钧见她一副想喝又不敢喝的表情,想起她上次故意使计灌醉自己,莫名觉得有些解气,特意斟了杯酒推过去道:“太后实在想喝,就试上一试。少喝些,应该不会醉。”   苏卿言白了他一眼,指尖点着酒杯推回去道:“将军自己喝就行了,可别想再灌醉我。”   魏钧这时虽还清醒,但脑中已有些微醺,再看对面的女人,或娇或嗔,什么模样都是可爱的。可惜小太后得意志十分坚定,绝不给他灌醉她的机会,要知道这可是除了痛饮一场,魏将军第二想利用梦境做到的事。   于是他叹了口气,又再斟酒一口喝下,然后咂摸着滋味道:“不愧是在窖中埋了许多年的屠苏酒,喝来醇香又不辣喉,着实喝得痛快!”   苏卿言知道他是故意馋她,一翻眼皮,箸尖点着他的杯沿道:“魏将军从未喝过,哪分得出好酒和劣酒,哎,可惜这埋藏多年的屠苏酒,未能等到真正识货之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下了肚。”   她话里故意揶揄他喝好酒是暴殄天物,魏钧却不气不恼,又将酒杯斟满,走到她面前,弯腰搁在她唇边,诚心邀约道:“臣不懂,太后必定懂,不如就由太后来好好品一品这酒的滋味,再说给臣来听。”   苏卿言闻着酒香,要狠心才能将头偏开,心说:就由着他嚣张这么一次,等回了宫里,必定要拖着魏钧喝酒,好好报复回来。   魏钧见她不喝,露出惋惜神色,将那酒杯又放在自己鼻下嗅了嗅,拖长声道:“果真是醇香入鼻,太后真的不试吗?”   苏卿言攥着拳站起,赌气道:“我吃饱了,魏将军自己慢慢喝吧。”   魏钧见她真生气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将手里那杯酒含了一半在口中,向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笑得一脸挑衅。   苏卿言觉得魏将军今日怎么这般幼稚,正想将他的手给甩开,却猝不及防地被拖进那人的怀里,然后他低头下来,一点点将口里的酒渡进她的唇里。   苏卿言根本没防着他这招,头皮倏地酥麻,全身都被烧烫起来,滚烫的酒液滑进喉咙,重重的晕眩感袭上脑中,令她完全没法思考,由得那人将舌尖挑进来,然后才不舍地放开她的唇,:“这样便不会醉了。”   直到那张俊脸离得稍远些,苏卿言才总算喘出那口气,然后用衣袖捂住唇,哑着声抗议:“魏将军怎可以言而无信!”   她被这口酒弄的身子有些不稳,魏钧伸出有力的手臂托在她腰间,笑得一脸无耻:“臣不过心疼太后想喝酒却不能喝,哪里言而无信了。”   苏卿言简直气极,可现在双腿发软,脑中晕沉,也实在没法拿他怎么样,只有用一双凤眸狠狠瞪他,魏钧将她的身子又托近一些,在她耳边认真道:“太后要是再这么看我,臣可真的要言而无信了。”   然后他托着她的腰抱起,准备送她去床上休息,可刚走了一步,便皱眉问道:“你闻到什么气味没?”   苏卿言这时能保持清醒已经用尽全部力气,只拼命睁大眼问:“什么气味?”   魏钧倏地转头,然后将她放在椅子上,冲到门前想拉开,谁知门竟已经从外面被封死,然后看见门缝下渗进许多水来。他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伸腿狠狠地踹门,却听见外面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道:“夫人既然如此疼他,你们就一起死吧!”   那是莲轩的声音!   苏卿言被吓得清醒了不少,忙扶着桌子站起,大喊道:“莲轩,你要做什么!”   门外传来癫狂的笑声,“我要一把火烧了你们,再烧了这翟府,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你们一个个全得给我陪葬!”   苏卿言按着心跳,忙冲到门边,正想再劝几句,魏钧却将她一拉,小声道:“也许,这就是翟府的宿命,就算我们救了夫人一次,所有事迟早也会走回该有的道路上!” 第42章   皇宫里到了八月, 光扇风都不解热,全靠着往各处搁桶冰块来降温。   苏卿言对着铜镜, 将额上渗出的汗给擦掉, 然后接过秋婵递来的杏仁豆腐,上面淋着深井冰镇过的桂花糖汁, 滑进喉咙又甜又凉爽,令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埋头津津有味地将整碗杏仁豆腐给吃光。   秋婵招呼个宫女来收走碗碟, 顺手抄起把绢扇帮苏卿言扇风,叹息道:“今年夏天怎么这么热, 都快九月了, 还不见凉爽。”   苏卿言转头见她细细的脖颈上都泛着水光, 将帕子递过去道:“这么热的天, 可苦着你了。”   秋婵感动捧着帕子眨眼,然后听外面有人通传:“太后娘娘,谢大人在外殿求见。”   苏卿言忙让秋婵给她整好裙裾, 由一名太监陪着走去外殿接见谢云舟。毕竟,她还有些疑惑要找他来解。   她和魏钧是在昨晚回来的,莲轩那把火将整间房毁之一旦,她刚觉得呛得发晕, 就被一股力量拖着回到了皇宫。第二日, 魏钧便进宫来见她,两人重看了卷宗,发现之记载了当初定远县的那场大火, 据说整个翟府几乎被毁之一旦,而莲轩也随那场火被烧死,等翟家继子回来,面对得只是一片狼藉。而在定远县称富数代的翟府,也就此彻底没落。   再说那翟梦杰,在牢狱里受不了酷刑,将伙同许姨娘谋害翟老爷的事全招了,两人一个问斩一个充军,所幸另一位姨娘心地仁善,将彤姐儿领在身边收养,靠着翟家的余产过日子。   苏卿言看完这些,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了最后,真正将翟府撑起来的,反而是这位谁都看不上的范姨娘。然后又问道:“那谢云舟呢?他的履历变了吗?”   魏钧摇头:“他仍是晚了三年考会试,但是找不到谢云成的卷宗记载,不知是为何而耽搁。”   苏卿言将手指抚在腮边,默默想着:看来虽然他们替谢云成洗脱了嫌疑,可谢云舟的人生并未有太大的偏移,所以才能仍坐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可铜镜带他们做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和太上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的十分头疼,索性道:“罢了,我直接将他叫来问问,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钧阴测测瞥了她一眼,“太后与他十分熟稔吗?就不怕再招来闲话。”   苏卿言抬起下巴,眼尾一勾:“本宫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怕什么闲话!”   魏钧见她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莫名笑起来道:“问心无愧,太后记得这几个字便好。”   苏卿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默默腹诽道:这宫里我唯一不够清白无愧的,可不就只有你魏大将军吗。   思绪收回时,她已经走到正殿凤座上,特意叫了几个太监宫女守着,再将殿门大开,就是为了避免如上次那般的闲话。   谢云舟十分讶异她在那件事后,还会单独召见他,这时眉梢都染着喜色,特意穿了繁复的深色朝服,更衬得他面容皎皎,姿态矜贵。苏卿言默默看着他,不知为何想起他在翟府后院里,瘦弱却又隐忍坚毅的模样。   于是她挥手让他坐下,笑了笑道:“今日请谢大人来,是想问问陛下最近的课业如何?是否有长进?”   她随意想了这个借口,若是深究,其实大可去问她的父亲,谢云舟也不戳破,不急不缓地将小皇帝的近况说了遍,他嗓音清润,话语间条理分明,听得苏卿言十分舒服。   直到漏壶走过一刻,苏卿言才与他闲话完小皇帝的事,端起茶杯润喉,又道:“陛下年纪太小,还得谢大人多费心。本宫听说谢大人年幼时家境贫寒,可未及弱冠就考上举人,若是在三年后便进京考会试,便能成为大越最年轻的状元郎。将陛下托于你手,本宫也觉得放心了。”   谢云舟淡淡笑道:“臣天资不够陛下聪颖,不过靠得苦学而已。太后放心,臣定会好好教导陛下。”   苏卿言抬眸朝他赞许地笑笑,似是随口问了句:“不知谢大人为何耽搁了三年才进京考试,实在是太过可惜。”   谢云舟的笑容渐渐敛下,望向她的目光添了些复杂之意,过了许久,才垂眸轻声道:“是因为……一位故人。”   苏卿言瞪大了眼,脱口问道:“是那位告诉你方子的故人吗?”   谢云舟低着头,似乎是在隐忍些什么,然后将手边的茶杯端起饮下,“都是些过去许久的往事了,也无谓再提了。也许那三年便是臣的磨砺,若非如此,臣也不可能金榜题名,到今日能站在太后面前。”   苏卿言听得不明所以,可他摆明是不想再提这些事,也不好再追问,只得再扯些闲话掩过这个话题,再聊了一会儿,她觉得也不好让谢云舟一直呆她这里,便让他无事便可退下。   谢云舟站起身,恭敬地行礼告退,苏卿言盯着他的发顶,突然想起他在翟府对他行礼道谢的时候,没忍住问道:“谢大人在京中多年,家中可还有亲人。”   谢云舟抬起头,嘴角漾起笑纹道:“家乡还有一位大哥,如今已经娶妻生子,臣有三位侄子,最大的已经八岁了。”   苏卿言从未在他脸上见到如此温暖满足的笑容,突然间,竟有些想哭,无论如何,她和魏钧做的那些事,总算没有白费。   至少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不会再看着亲人含冤而死,从此孤苦无依,惶惶踏上前路。   有关翟府的所有事,就在那次对谈后了结。有关太上皇的消息,却还是半点都没着落。仿佛他们入镜一趟,全是为了帮谢云舟摆脱困局。   魏钧为此也怀疑过,太上皇的失踪和谢云舟有关,可他派人多方查证,那日太上皇带兵出城门御敌时,谢云舟确实带着许多文臣在奉文殿死守,所有人都能作证,太上皇失踪那时,谢云舟根本没有出过奉文殿一步。   可苏卿言和魏钧约定好,试图再对着那面镜子入梦时,竟是几次都失败了。也许是那镜子自有安排,只有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才能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于是,两人除了等待也再无他法,又过了几日,就到了祁阳王考核小皇帝骑射的那天。   那天照样是烈日高照,苏卿言从窗格里,望着树梢上的绿叶被灼烤得添了圈黄边,畏惧地扁了扁嘴,心里是百般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出去堆了冰块的宫殿外。   可想想可怜的小胖子皇帝,人家还得在烈日下骑射,万一没让魏将军满意,还得指望自己这个母后出面搭救,于是只得叹口气,挑了件最轻薄的纱衣,让人在围猎场外支好黄罗伞,摆好舒服的凤椅,再由秋婵扶着上了软轿。   走到围猎场外时,小皇帝正对着不远处的木靶哀声叹气,大约是他试了一次,觉得那靶心太远,实在很难射中。   魏钧以黑带束发,正负手站在他身旁,一脸的冷峻威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瞥见小太后被婢女牵着走上旁边的庑廊,妩媚的凤眼向下垂着,像被太阳晒蔫的花束,无精打采地朝这边迈着步子。   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按了下小皇帝的肩道:“陛下可知真正的神射手是什么样的?”   小皇帝正等着被他教训,没想祁阳王突然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了这句话,抓了抓脑袋,轻轻摇头。   然后他看见魏将军笑容里添了丝傲气,弯腰一把抄起弓箭,身姿矫健地跃起,足尖点着身旁树干,然后在空中转身连射三箭,蓄满气力的羽箭划破长空,竟各个击中被震落的树叶,再以雷霆之势直没入靶心。   四周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后便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小皇帝激动的小脸都红了,一脸崇敬地对魏钧道:“魏将军这是什么箭法,能不能教给朕。”   魏钧胸口微微起伏,将手中弯弓往旁边一抛,道:“陛下若想达到如此成就,除了苦练,别无他法。”   苏卿言在庑廊上自然也看见了这幕,黯淡的双眸立即亮了起来,双手激动地攥起,用骄傲地语气对秋婵道:“你看,魏将军果真神勇无双。”   秋婵觉得奇怪,故意小声揶揄道:“以往太后不是最不愿意我说魏将军的事,说武将只懂得用蛮力耍狠,想起来都觉得可怖。怎么娘娘亲眼见了,不但不怕,反而夸赞起来了。”   苏卿言怔了怔,随后瞪了她一眼,道:“你这话若是让魏将军听了,小心你的脖子搬家。”   秋婵吓得摸了摸自己的小细脖,识趣地决定噤声,陪着太后坐在了罗伞之下。   可围猎场旁,并无太多树荫遮挡,虽然头顶支了伞,苏卿言还是被面前的日头晃得有些晕眩,擦了擦额上的汗,十分后悔没有带掌扇的宫女过来。   但围猎场里的人全站在太阳下挥汗,自己虽然贵为太后,可大剌剌又是掌扇又是打伞,实在是不太像话。   于是她叹了口气,嘱咐秋婵给她拿碗冰镇酸梅汤过来,这时魏钧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参加太后。”   在外人面前,这人一向装得十分正经,于是苏卿言也笑了笑示意他免礼,魏钧抬头问道:“太后觉得很热吗?”   苏卿言脸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心说:我这汗直往下冒的,还需多此一问吗?   这时魏钧走到她身旁站定,大声对小皇帝说着些什么,可高大的身形正好为她挡住照过来的日头。苏卿言刚刚松口气,又见那人状似随意地将袍裾撩起,手臂用了力,似乎是为自己驱散热意,可只有苏卿言知道,被他衣袍扇起的清凉微风,一阵阵全往自己这里吹。   于是她低下头,借着衣袖的掩饰,偷偷翘起了唇角。 第43章   那次骑射考试后, 小皇帝变得格外勤勉,每次骑射课都上的积极又认真, 丝毫不在乎会累得几近虚脱, 皮都脱下一层。   苏卿言为此十分欣慰,小皇帝圆胖的身体里毕竟还是流着皇家的血脉, 有着身为皇子和君王的骄傲,见过了高山, 便想着总要有攀越他的那天。   可她又有些忐忑, 这样的上进在魏钧看来,究竟会是欣慰, 还是防备警惕。再过几个月, 小皇帝就要到九岁, 迟早有天他要自己亲政, 到时,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崇拜、仰慕魏钧吗?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甘愿让一头猛虎栖与御座之下, 魏钧见过两朝君主,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眼看着幼稚懒惰的小皇帝,渐渐长成一位真正的帝王,魏钧为了自保, 会不会先下手去做些什么。   虽然离小皇帝能亲政还有许多年, 苏卿言却时常忧虑起这个问题,然后便生出未雨绸缪的惆怅感。可到了九月,小皇帝的寿辰没到, 太后倒是迎来了自己的寿辰。   根据大越惯例,皇后或太后寿辰时,需在坤和宫设宴,召命妇和有封号的贵女入宫朝贺。而诸多贵女在这一天也会精心装扮入宫,因为通常这类宫宴,皇帝或是皇子都会出席,若是看中适宜的女子,便纳进后宫或王府,是她们能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   但本朝太后的寿辰十分特殊,太上皇是没选妃的可能了,新皇帝又还太小,再加上太后本人是个懒人,实在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办什么寿宴。   可小皇帝却不乐意,他觉得姨姨进宫以来,除了封后典礼,从未在人前威风过一次。从那场宫变以后,宫里也未发生过什么值得设宴的喜事,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寿辰,当然得多找些人进宫庆贺,以显示太后的尊贵地位。   苏卿言不想拂了小皇帝的心意,只得打起精神,吩咐尚仪司好好准备这次寿宴。   可在她在试穿尚服司的太后礼服时,又在心里暗自想着,这次宫宴想必会比以往冷清许多,除了必须来朝贺的命妇们,只怕不会有贵女愿意花足足几个时辰打扮,再经过繁琐的礼仪来参加。   可到寿宴当天,她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和小皇帝一起受众人贺拜时,才发现觉得她竟完全想错了。只见放眼望去,殿内全是云鬓凤钗,随命妇进宫的贵女们各个盛装,打扮的或端庄,或妖娆,眼神在空中互相碰撞时,都透着不服输的狠劲儿。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礼官唱送来的贺礼,心里却是惊讶无比,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小皇帝,暗自犯着嘀咕:该不会这些贵女们口味这么重,连才八岁的小胖子都不愿放过。   幸好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那群贵女们在席间各自坐下后,外面的小太监大声通传:“长公主和祁阳王同向太后贺寿。”   苏卿言不着痕迹地向上翻着眼皮,心里总算明白了大半:搞了半天,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了小皇帝,全是为了做将军夫人而来。   可连她此前都不知道魏钧会来坤和宫,这群贵女们能收到风声,必定是有人故意放出去。苏卿言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快,搁在凤椅扶手上的胳膊动了动,指甲用力抠着扶手上雕出的祥云纹路。   长公主就这么堂而皇之,把她的寿宴当成了选儿媳大会,事前经过她同意了嘛!   那股气还没翻腾下去,长公主已经和魏钧走进殿内,弯腰向太后道贺,苏卿言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微笑着点头,再看见魏钧紫袍玉冠,腰间还带了不少佩饰,不似以往武将的随性粗狂,更显出清隽高雅的世家子气度,衬得姿容愈发俊美。   她忍不住斜眼瞥着不远处的白墙,心想着:以往总在她面前装大尾巴狼,真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打扮的像只招花的浪蝶,看了就让人讨厌。   下面的礼官在对太后报上长公主带来的贺礼,苏卿言懒懒听着,发现都是些寻常的首饰、玉器,而且全是以公主府的名义送出的,可见那人并未单独给她准备贺礼。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后立即警醒过来,她凭什么认为魏大将军会专门给她准备贺礼,还真信了他说的那些毫无依据的甜言蜜语吗?   感觉下方的魏钧仿佛在看她,便将头偏往一边,对小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筵席了。”   小皇帝可是巴巴盼着这顿盛宴许久了,母后的寿宴上,他们总不能还逼着他不吃大荤吧。于是满脸带着激动的表情,豪迈地一挥手下令开席。   魏钧和长公主还站在那里,太后并未示意他们入席,小皇帝激动之下也忘了这事,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好看,旁边的总管太监忙走过来,恭敬地请两人坐进正席,因皇宫的两位主人都不入席,总管太监特地给长公主和祁阳王预备了正位。   魏钧一坐进席间,方才还安静的场面立即热闹起来,命妇们纷纷站起,先假模假样地向太后道贺,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领着盛装打扮的贵女去给祁阳王敬酒。   苏卿言将酒杯里的酒液倒进口里,然后懒懒挑起块鹿肉往里放,这时倒是来了兴致,看看这出选妻大戏能走到什么地步。   可魏钧仿佛未看见围在身旁的莺莺燕燕,始终稳稳坐着不动,长公主有些着急,斜瞪他一眼,压着声道:“你这般作态,人家会说你祁阳王坐在高位就瞧不起人。你好好瞧瞧,这里面哪家姑娘不够配你的身份,。”   魏钧听了这话后方才抬眸,淡淡朝两旁扫视,再从腰间取下酒囊,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撩袍站起,引得身后的怀.春少女们心跳成一片,正低着头准备依次去敬魏将军,揣测着谁能得他青眼,谁知却见他上前两步,手持酒杯朝着太后躬身一拜道:“今日是太后生辰,臣恭祝娘娘福寿安康,喜乐延年。”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身后的众人也只得跟着朝太后一拜,长公主原本还稳稳坐着,这时见众人都在朝太后叩拜,不得已也只能起身举起酒杯再去拜贺太后,谁知魏钧一拜后还不喝酒,而是单手撩袍,作势要往下跪去……   小皇帝原本吃的正欢,这时被吓得差点噎着,要知道从他懂事以来,不管是陪着父皇还是自己个儿上朝,从未见过魏将军对谁下跪叩拜过,旁边的太后本人也一副见鬼的表情,震惊过后才倾身喊道:“魏将军免礼。”   魏钧顺势站直,然后目光往后一瞥,朗声道:“太后母仪天下,难得设宴做寿,身为臣子的,自然是要下跪恭贺。”   他这话一出口,背后的那群人哪还站得住,魏将军是被太后亲自下旨免礼,她们可没这种待遇,于是为了不失礼于太后和皇帝,只得咬着牙纷纷跪下,然后,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也都跟着下跪,齐齐低着头,高声喊道:“恭祝太后千秋寿辰,福寿金安。”   苏卿言眼见着面前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向她贺寿,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万人之上的尊贵,可又忍不住有些发怵,想到自己的身份,勉强挺直背脊受了这一拜,旁边的小皇帝显得十分开心,等那群命妇都回了座,才凑到她耳边道:“母后,魏将军可真够用心的,朕都未想到这招。”   苏卿言斜斜瞪他一眼,塞了只鹞子腿到他口里道:“陛下还是多吃菜,少说话的比较好。”   小皇帝也不知这话哪里招着母后了,委屈地将那只鹞子腿嚼了嚼,居然觉得味道不错,然后喜滋滋地埋头吃了起来。   苏卿言心不在焉地低头喝酒,偶尔抬眸瞥一眼魏钧,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那神情太过专注,令她紧张地出了身汗,生怕被旁边那群视他为猎物的女人们给看出来。   她实在有些吃不下去,便按着额头道:“本宫喝得多了,觉得有些不适,需先回偏殿歇息会儿。”   然后她抬起胳膊,由秋婵领着往偏殿走,那群命妇忙又站起朝她行礼,眼看着太后离席,小皇帝正吃的十分投入,这才松了口气,往今日她们眼里的正主身上瞥。   谁知过了片刻,祁阳王便将银箸一放,朝长公主道:“儿子今日还有军务要办,既已经向太后祝了寿,也该回去办事了。”   长公主气得瞪圆了眼,却也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亏她精心为他找来这些京中最出挑的贵女,想着燕瘦环肥,总能有几个看对眼的吧。结果魏钧连正眼都没往她们身上瞧,还真是来祝了寿就开溜了。   另一厢,苏卿言被秋婵扶着进了偏殿,身体里紧绷的弦总算送下来,可她方才根本无心吃菜,这时觉得腹中空空,十分懊恼。   明明是她的寿宴,结果被魏钧弄的心神不宁,自己倒没吃饱。   于是吩咐秋婵去再给她拿些吃的过来,然后抓起旁边的茶杯刚喝了口,隐约发觉好像有人走进来,抬头一看竟然是魏钧。   苏卿言吓得她一口茶喷了,都来不及抹嘴,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魏钧往她身旁坐下,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臣来给太后送贺礼。” 第44章   苏卿言还有些迷糊, 这人难道不该坐在正殿里,半推半就地从了自己娘亲的安排, 挨个儿地挑媳妇嘛。   想到这里, 又莫名有些气恼,细眉一挑道:“魏将军的贺礼不是已经送了, 就摆在正殿呢。还要再送什么贺礼。”   魏钧摇了摇头,突然倾身过来, 接过她手里的茶杯, 放在唇边抿了口道:“那是公主的贺礼,不是我的。”   苏卿言怔怔看着他顺理成章地饮着自己喝过的茶, 脸莫名发红, 没好气地偏头过去, 道:“不必了, 那些礼已经够了,其余的,本宫心领了。”   魏钧放下茶杯, 似乎颇为惋惜道:“太后都不看一眼臣的贺礼吗?”   苏卿言被勾起了好奇心,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压着下巴道:“魏将军弄的如此郑重,莫非送的是什么珍禽异兽不成。”   魏钧神秘一笑:“臣送的这样礼物, 可比世上太后能想到的都珍贵难得。”   苏卿言撇了撇嘴, 心说这人也真会说大话,就算不谈她在宫中见过多少珍稀万一,从小在相府, 嫡亲的姐姐又是太子妃,她在生辰时接过的礼物,许多寻常人家只怕想都想不出。   甚至有一年,她还被姐姐从王府里送过一只孔雀,就养在相府的后院,想起来进宫后再未见过它,还怪想念的。   她还在胡思乱想,魏钧已经自怀中掏出一块铜牌,然后倾身拉过她的手,将铜牌郑重地放在她手心,道:“这便是臣送你的礼物。”   苏卿言低头去看,那块铜牌貌似平常无奇,而且明显有些年份,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帅”字,字上应该曾涂着金漆,却被岁月消磨的黯淡不少。   她迷惑地抬起头,看见魏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道:“当年我第一次带兵出征,领的是参军之职,而这一块就是我父亲所有的元帅令。”   见小太后还是不明就里,他又朝她靠过去些,握住她的手道:“后来我经过几次得胜后回朝,太上皇便给我封了镇国将军,从此我再未屈居过人下。”   苏卿言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间领会了一些,然后见魏钧靠在她耳边,用低沉温柔的嗓音道:“我现在将这块帅印交到你手上,便是向太后承诺,从此之后,我魏钧只听你一人之令。”   苏卿言觉得手心仿佛被什么烫了烫,那种热一路灼烧至胸口,赶紧偏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突然涌上的雾气,然后深吸口气,突然问道:“魏将军是怎么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魏钧怔了怔,似乎自己说出那番表白,她会接上这句,手搁上桌案道:“我特地绕到殿后过来的,外面的宫女也是我安排的人。”   苏卿言转头盯着他,似是下了决心,将那块令牌推回去道:“本宫受不起魏将军如此大礼。”嘴角扯出个苦笑道:“你我连堂堂正正见面都做不到,其他的,更是绝无可能,将军还是死心吧。”   魏钧的脸立即沉下来,道:“只要太后愿意,臣现在就牵着你出去正殿,让所有人都知道臣对太后的一片真心。”   苏卿言陪他这般胡闹,忙将手抽出,正色道:“本宫是尊至六宫之首的太后,怎能随意传出这样丑事,被天下唾笑。”   魏钧的脸色更难看,冷声道::“太后觉得和臣在一起是丑事吗?”   苏卿言快被他气死,这人向来无视尊卑,不代表自己也能如他这般狂傲地不顾他人目光,于是赌着气站起,背过身子道:“将军还是先走吧,省的被人看见了平白落了口实。至于这份贺礼,本宫实在受不起,将军总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送出。”   魏钧握着拳站起,将那块令牌拿起高声道:“太后真的不要?”   苏卿言倔强的背着他摇头,魏钧走到她身后,咬着牙在她耳边道:“所以,太后竟是连陛下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苏卿言倏地转身,正好撞见他那双已经染了赤红的双眸,恍然间朝后退了步,然后被魏钧拉起右手,将那块令牌又放回她手心,再将她的五指收拢,沉声道:“太后可以用它命令臣做任何事,这样的承诺,臣绝不会再给别人。”   太过沉重的许诺,令苏卿言托着手里的令牌,接也不是丢也不是,左右为难间,又见那人贴在她面前道:“臣已经为太后倾尽所有,太后是否也该给臣些甜头。”   心跳刚敲响警钟,他便扶着她的肩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熟悉的唇形贴她唇上摩挲,如蝶翼轻颤,有些酥麻,却又令人难以抗拒,苏卿言不自觉闭上眼,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力气都被抽走,全由他双臂承托。   直到感觉那人的舌尖悄悄往里探,才惊醒地将他推开,微喘着瞪着眼道:“魏将军,这里是太后寝宫,外面还留着陛下和许多宾客,你这么做也太过逾矩!”   她那知魏钧想做的比这事要逾矩百倍,可想到自己曾答应过她,绝不会再强迫她什么,只得将灼烧至全身的那股渴望给生咽下去,不甘地舔了舔牙根,又坐下道:“太后何时陪臣再试试那面铜镜,至少在镜中,你我之间再无身份之别。”   苏卿言一撇嘴,提醒道:“那镜子是用来找太上皇消息的,不是给你魏将军偷情用的。”   魏钧似笑非笑地瞥着她:“太后心中,已经将我们入镜中当作偷情了吗?”   苏卿言没想到自己失言又被他抓到把柄,气得鼓起脸颊,低头朝那令牌上撒气,魏钧十分爱看她这般小女儿态,忍不住用指腹搭上她的手背,暧昧地转上一圈,然后又想倾身过去偷一口香,谁知这时,突然听见外面有宫女高声通传:“长公主驾到!”   两人听得皆是一惊,苏卿言明白这是魏钧安排在外面的人刻意提醒,连忙整理好方才被弄乱的发髻,拉平礼服裙裾,刚将手搁在桌案上,长公主已经等不及通传,风风火火就冲进来。   一进殿内,就看见自家儿子正在好整以暇地低头喝茶,旁边的小太后正襟危坐,倒显得她这般急躁很没有道理。   于是长公主尴尬地扶了扶发髻,朝太后行了礼,又朝魏钧冷冷道:“将军不是说有军务要办,怎么办到了太后寝宫来。”   魏钧气定神闲地抬眸道:“因为涉及到军中物资的拨用,陛下正在前殿用膳,我自然要先和太后商议。”   苏卿言在旁煞有介事地点头,又装模作样道:“魏将军方才说的事本宫记下来了,等陛下来了,本宫会与他商议。”   魏钧朝她点头,正经地接口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然后他起身行礼就往外走,长公主讨了个没趣,也只得告辞随他一起往外走。两人走出东直门,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身边总算没有外人。   长公主心里憋着气,终于瞪着对面的儿子问出口:“钧儿,你和娘亲说句实话,一次又一次,你对太后那般维护,是不是对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好不容易问出盘踞许久的疑问,忍不住猜测儿子会找什么托辞回应,谁知魏钧抬眸,直视着她逼问的目光,毫不犹豫答道:“是!” 第45章   马车仍在向前行驶, 车夫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着脖子上的汗,好像听见身后车厢里传来长公主突然拔高的嗓音, 连忙将脸正视着前方, 忍住了窥探的欲.望。   长公主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一双眼瞪得像枣仁, 朝着对面怒目而视。   偏生儿子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歪着身子靠在锦垫上, 好似全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车辙压着石块发出“嘎吱”声, 长公主总算稍稍顺过气来,指着魏钧愤愤道:“你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娘亲给你找的, 哪个不是品貌端庄又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 你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 怎么会偏看上宫里的太后!”   魏钧淡然地一抬眼皮道:“太后也是品貌端庄,又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儿子为何不能看上。”   长公主又被他气得想呕血, 指节敲着桌案喊道:“后宫里,太上皇的女人,你说她清白!钧儿,你这是鬼迷了心窍啊!”   魏钧自然明白公主说的哪件事, 这时脸色终于沉下来, 垂眸道:“儿子不在乎这些,往后她做了将军夫人,就只能是我魏钧一个人的女人。”   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你还要娶她!”   她原本以为儿子只是暂时被太后的狐媚所迷,暗通款曲也就罢了,谁知听着意思,他竟是要娶太后为正妻,这简直就是太过离经叛道,为世俗伦理所不容。   她越想越怒火中烧,想将他一巴掌打醒,可现在对面坐着的,毕竟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公主的手掌悬在空中,怎么也挥不下去,气得重重坐下,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是小皇帝的表兄,太后论辈分在你之上,你若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未来必定被世人耻笑,从此名誉扫地?”   公主明白,自家儿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誉,所以迟迟不愿改朝称帝,她不信,为了这个狐媚子太后,他会连好不容易攒下的威信和清誉都不顾。   果然,魏钧听完沉默了会儿,然后抬眸道:“娘亲放心,儿子必定会想到万全之策,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嫁进将军府。”   长公主心说我不气死就算了,还放心的起来嘛!可偏偏儿子成年后只随性而为,只要他决定的事,从来没人能撼动的了他。   她以往只为这件事骄傲,如今才知道,这个儿子早已不在她的掌控之内,甚至,他可能会对另一个女人言听计从……那个她向来讨厌,长得一副奸妃面孔的苏家祸水!   这念头让她像被百爪挠心,大口地呼气,板起脸孔道:“除非是我死了!不然,我绝不会同意那人进将军府的门,做我晋阳公主的儿媳妇!”   魏钧虽态度决绝,可公主竟被气得抛出如此狠话,他仔细想想,暂时也不好太刺激她,于是倾身按住公主的手安抚道:“娘亲莫急,来日方长,您总会慢慢接受。”   可长公主想得却是,儿子态度能软化,可见还是有救。再说她见得多了,男人的迷恋大多只是一时。当初魏老将军迷上一名女子,心心念念要将她带回府里做妾,自己打死不愿,硬是只让她做了个外室,过了半年,魏老将军过了新鲜劲儿,也将人给送走,乖乖回了公主府,从此再不提纳妾之事。   她越想越觉得安心,握了握儿子的手道:“你如今位高权重,一定不能行差踏错,让人给捉了把柄。那太后才守新寡,就和你勾勾搭搭,可见也是个水性杨花的……”   “娘亲!”魏钧冷声打断:“儿子不想听见任何人说她的坏话,娘亲最好也记得这点。”   魏将军发起火时,纵是看着他长大的公主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压着火偏头看向窗外,心里嫉恨地想着:倒看你这深情能演到几时。   这时在皇宫里,苏卿言边看着秋婵收拾回相府的箱笼,边将藏在袖子里那块令牌反复摩挲。   回府的机会,就是小皇帝送她的生辰贺礼,他知道姨姨什么也不缺,只是进宫以来,再没机会回相府见一见亲人,便直接下旨让太后回府探亲三日。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母亲和弟弟,苏卿言的心头忍不住雀跃起来,至于那人和那块令牌,她刻意不愿深思。这时秋婵过来问道:“娘娘,都收拾完了,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苏卿言往那边一瞥,她们回府不过三日,这满满一箱东西必定是够了,可再想想,走过去,将手里的令牌用锦布仔细包起,再塞到箱笼的最下面,莫名才觉得安心。   秋婵不知道她放了什么进去,也识趣的没有发问,突然又望见太后日日都要对上半晌的那面铜镜 ,转头问道:“这镜子需要带回去吗?”   苏卿言怔了怔,随后吐出口气,吩咐道:“带着吧。”   于是,她被苏相安排的马车载着出了宫,刚踏进相府的门槛,就看见母亲手边牵着弟弟,带着所有下人满脸喜色地在院内迎接,连那只孔雀都兴奋地开了屏。   苏卿言许久没见到母亲,这时鼻头一阵发酸,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脖子,用撒娇地语气道:“娘,我好想你。”   周夫人被她用力扑得差点摔倒,无奈地拍着二姑娘的肩道:“都是太后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可她说出口又觉得心疼,当初以为二姑娘做了皇后,便能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尊贵,最好再添个一儿半女,在宫里被伺奉着过下辈子。谁知刚做了几天皇后,就来了场宫变,无端端失去了丈夫,还得被外人骂是祸国妖后,弄得她时常后悔,早知便不该暗地里促成让她进宫。以他们家的门第,随意嫁个寒门仕子,也比在宫里守活寡强。   可这话她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只得拉着二姑娘进了正屋,絮絮叨叨问着她在宫里的生活。   苏卿言抹去眼角的泪,答完母亲的问话,又拉着弟弟苏文幕问了最近学业。然后便感叹,弟弟虽然只比小皇帝大两岁,可谈吐学识都已有见地,可见父亲为他找的名师管教得当,而小皇帝这些年,实在是被宠坏了。   然后她便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小胖子皇帝已经有了老母亲的心,连见了同龄的孩子都忍不住与他比较,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周夫人以为二姑娘是想起宫里的苦不便言说,内心酸涩,也陪着叹口气,苏文幕不明就里,也跟着母亲和姐姐叹气。一时间,房里塞满了因小皇帝而起的哀怨气氛·。   而远在御书房里的小皇帝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满脸的莫名。   用完了晚膳,苏卿言总觉得和母亲还有许多话要说,硬扯着母亲在自己房里陪着睡了一晚。   到了第二日清晨,苏卿言便发现这决定十分错误,因为母亲大清早起来,硬将她拖起用早膳,说她已经贵为太后,不该再像在闺中时那般偷懒。   于是昏昏欲睡的苏卿言被拖上了饭桌,凤眸半眯着,尖下巴差点落进粥里,半梦半醒地听着母亲教训,内心却觉得有些甜意,自她当了太后,可再没人这么教训过她。   不对,好像那人也曾经教训过她,也不知他昨日离开后怎么样了,会被公主发现什么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管家拿着封信走进来,对着苏卿言道:“今早送来的,有人给太后娘娘信。”   苏卿言总算清醒些,奇怪地问:“是谁送来的?”   管家摇了摇头,可他见那送信人衣着不俗,主人必定身份不低,这才将信递了进来。苏卿言低头拆开信,然后彻底被吓醒:这魏钧也实在无耻,得知她出宫回府的消息,竟大剌剌给她送信,让她今日到将军府去一趟。   正想将那信带回房里直接撕了,可转念又一想,以这人的性子,若她不去,只怕他会想尽法子来相府抢人,到那时只怕连母亲都瞒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对母亲道:“用完午膳,我要出去见见以前的姐妹。”   周夫人觉得有些奇怪,二姑娘好像一直没和哪家姑娘特别好,不过老让她呆在家里也是无聊,好不容易出宫,也该四处走走散散心,于是笑着应允:“好,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去。”   可苏卿言哪敢让相府的马车载着送去将军府,于是让秋婵陪着,特意在东市换了辆车,等到车开到将军府门前,饶是秋婵这么不愿多事的丫鬟,也忍不住问道:“太后,我们为何要来这里?”   苏卿言转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莫要多问,然后让她给车夫付了钱下车,将军府门口早有家丁迎接,可怜的秋婵进门后又被领到了偏厅,眼睁睁太后被带到不知何方。   等被领到了书房,苏卿言见到魏钧好整以暇坐在案几旁,等背后的门关上,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火发出来:“将军越来越胆大妄为,就不怕本宫本人看见进了你的将军府吧。”   魏钧一见她便笑出,站起将她牵到座上坐下道,又换上无辜的表情道:“那我想见你,总不能直接去相府递拜帖。”   见小太后抬眸瞪了他一眼,魏钧竟觉得十分受用,然后往旁边的镜子一指道:“太后可是冤枉臣了,臣今日找你来是为了正事。”   苏卿言还在愤愤不平,心说:什么正事,还不就是偷情的事! 第46章   苏卿言总觉得魏钧想带她进镜子里是不怀好意, 但有时也会暗自揣测,当他们再度入梦时, 进入的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魏钧总不会这么倒霉, 再上个阉人的身吧。可魏将军若不被阉,自己可就惨了, 还不知能不能逃得脱这人的魔爪。   正在低头思索时,魏钧却走到她身后, 弯腰下来, 扶着她的肩对向那面铜镜,然后柔声问道:“太后看到些什么?”   苏卿言歪着头看了半天, 只看见他们两人的脸映在镜中, 一前一后, 显得十分亲昵, 她不知为何有些脸热,纳闷地发问:“并未看见异常啊,魏将军看到什么了吗?”   魏钧扯起唇角, 贴在她耳边道:“太后不觉得我们看起来尤其相配吗?”   苏卿言差点想将他的手指咬了,就知道这人根本不可能找她办什么正事。   魏钧见小太后就要翻脸,才终于收起调笑的心,指引着她道:“太后没发觉, 这镜子的花纹变得更深了吗?”   苏卿言这才注意到, 铜镜旁边刻出的符文,不但向内凹进去,而且还似涂了层浅浅的金粉, 盯住不动时,就会看见上面泛起的,隐隐浮光。   她立即震惊地抬头道:“这镜子为什么突然变了?”   魏钧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完成了它的指引。我每日都会观察这面镜子,直到今日才发现变化,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提示。”   “提示我们,要再进入梦中吗?”苏卿言小心地问道。   “没错。”魏钧点头,然后十分诚心地建议,“太后不如今晚就留在这里,陪我一同入梦。”   苏卿言对他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本宫的铜镜不在,就算留在将军府也没用。”   魏钧显得有些失望,可好不容易把人叫来了,又舍不得立即放她走,想了想道:“太后好像从未参观过我的将军府,今天既然来了,臣便陪你好好在府里逛逛,等用了午膳再走。”   苏卿言觉得她既然和母亲说了要去会友,太早回去只怕会惹得她怀疑,可又不想太快答应显得不够矜持,于是托着腮假装踌躇,引得魏将军放下身段又再哄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等被领着进了院子,苏卿言才发现,这将军府建的十分符合主人气质,每转过几条路就有练武场,花圃和凉亭极少,连所种树木也都是竹柏这样挺拔的大树。屋舍全是青瓦白墙,廊柱上不见花纹,整座府邸都显得阳刚味十足。   魏钧偏头看着小太后一副惊异表情,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分说将她的手牵起,拉到一处人工湖旁,道:“将军府刚建成时,我娘来了趟就很不满意,说看起来煞气太重,只适合单独住,不适合未来娶妻生子。”   苏卿言歪头看着四处凸起的嶙峋石块,第一次认同公主的看法,魏钧托起她的手,指着面前的湖水问道:“嫣嫣,你喜欢荷花吗?”   苏卿言心中一跳,低下头不语,魏钧却淡淡笑了,道:“我那时便想,这里若真的进了女主人,就将这片湖上全种满荷花,夏天我们便能一起在湖上泛舟,摘荷花采莲子,也算是一种情趣。”   苏卿言埋着头,咬唇嘀咕了句:“我不喜欢荷花。”   魏钧挑眉,又道:“那也没关系,到时就将这片湖填起来,你爱种什么花,就让花匠帮你种满,若是你爱养什么动物,就将这边圈起来,只要不是不适宜养在京城的,我全给你找来。”   苏卿言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抬头问道:“魏将军就这么笃定,我以后会住在这里吗?”   魏钧稍稍弯腰,手指在她脸颊滑过,坚定道:“我魏钧对你说过的话,句句都不会作伪,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将军府的女主人。”   苏卿言呼吸发紧,道:“可若是我们真能找回太上皇,将军准备如何呢?”   魏钧的脸沉下来,手指停在她的尖下巴上摩挲,沉默了会儿,才道:“那便要看,那时你心里想要陪着的人究竟是谁?”   苏卿言偏头挣脱他的手,硬着声道:“若是太上皇呢?”   “不可能。”魏钧飞快接口,柔柔攥着她的手按在她的胸口,低头道:“臣可以保证,到时候你心里只会有我一人。”   苏卿言咬着唇看他,过了会儿才愤愤道:“魏将军,你真是个自大狂!”   魏钧笑起来,抵着她的鼻尖,往她唇上轻吹口气道:“这不叫自大,这叫志在必得。”   苏卿言赌气甩开他往回走,然后瞥见旁边的练武场,故意抬起下巴道:“我若真当了这府里的主人,就把这些武场全部拆了,武器全扔了,搭个全挂着粉帐的戏台,每天找人来唱戏听曲,将军到时候可别心疼?”   她想着到时将军府会变得多么阴柔就觉得解气,谁知魏钧认真地想了想道:“只要你不去养唱戏的小生,就全由得你。”   苏卿言瞪大了眼,然后便觉得这人没救了,心头却忍不住有些窃喜,怕被他看出,忙加快了步伐道:“什么时候吃午膳,我饿了。”   她想了想,又抱着胸,做出副颐指气使的态度道:“厨房做的菜,全得是我爱吃的才行。”   魏钧眼都不眨地回道:“你爱吃什么?若府里没有,便让他们去买。”   于是苏卿言绞尽脑汁,点了一大堆御膳房才有的食材,就是想让那人知道,自己食量惊人,而且十分挑剔,最好早些打退堂鼓才好。   谁知魏钧气定神闲,吩咐厨房出去采买,也不知他们哪来的路子,短短时间就全部买齐,然后厨房花了十二分的气力,做的色香味俱全给端了上来。   苏卿言挑着吃了口,发现竟完全不输宫里的味道,于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魏钧在旁笑着看她,不住地给她夹菜,脸上一副满足模样,苏卿言偶尔抬眸看见,觉得这人大约是前半生太顺遂,就爱找矫情的来满足恶趣味。   无论如何,这顿饭吃得她十分满意,回到相府后,便舒服地补了个觉,然后起床陪周夫人说了会儿话,悠闲地在花园逛了几圈,等到晚上回了房,才遣退丫鬟去了外间,然后拿出那面铜镜深吸口气想:这次,你会带我去哪里呢?   然后她解衣上床,抱着那块铜镜迷糊地睡去,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很快醒来,而是好像走上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萦着团雾气,里面好像站着个人……   她快走几步过去,见那人自迷雾中回头,冲她微微笑道:“嫣嫣,你来了。”   她惊得用手捂住嘴,颤声道:“陛下,是你吗?”   靖帝负手朝她走过来,似乎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朕现在还不便对你说,甚至连朕自己也不太明白,你能替朕弄清所有事吗?大越……便交给你和弘儿了……”   然后他的影子渐渐淡了,苏卿言不懂他是何意,急的伸手去抓,可却扑了个空栽到进了迷雾里,等她再醒来,发现自己竟睡在一厢房的隔间里。   正迷茫地揉着眼睛,一个嬷嬷打扮的人推门进来,催促着道:“不早了,快去看看少爷怎么样了,万一他自己起来摔着了可就糟了。”   苏卿言唯唯诺诺地应着,也不敢多问少爷是谁,跟着那嬷嬷推开旁边的门,然后便闻着浓浓的药味,可见这里住的应该是个久病之人,再往前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咳嗽,可这咳嗽声怎么如此熟悉……   这时,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还没反应到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嬷嬷已经飞快跑过去,对着从床上栽到在地上的男人心疼地道:“少爷啊,说了多少次你不能自己下床,万一摔坏了可怎么办啊!”   苏卿言却彻底愣在那里,呆呆看着正坐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身形突然变得孱弱无比的魏大将军。一时间,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玉!”嬷嬷突然大声喊道:“还愣着干嘛,快把少爷给抱起来啊。”   苏卿言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惊讶而听错了,她说的好像是“抱起来”吧。   见她还站着不动,那嬷嬷气得站起走到她旁边,在她胳膊上重重拧了下道:“快去把少爷给抱回床上喝药!”   直到被嬷嬷推搡着过去,苏卿言还是没接受她要把魏大将军给抱上床的设定。   低下头,看见魏钧正恼羞成怒地以手撑地,可怎么努力也没法让自己站起来,内心一阵心酸,连忙蹲下去,试着将他胳膊一拉,谁知只是用了点劲儿,就像拉一块纸片似的把魏将军的身子给拖了过来。   两人同时一惊,然后苏卿言试着用力将人一托,竟轻松将他给抱起,忍不住窃喜地故意道:“公子,奴婢抱你回床上去吧。以后没奴婢帮着,你可别自个儿乱跑了。”   魏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咬着牙挤出两个字:“闭嘴!” 第47章   魏将军发威时, 还是颇有些气势,虽然这副身子看起来……太弱了点儿, 但是也不妨碍他瞪眼时, 苏卿言会习惯性地畏惧起来。   也不知道为何,就觉得……脖子挺疼……   可转过念头来, 魏将军人都在她手上抱着呢,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还凶什么凶。   于是嘴角一弯, 故意用力将他的身子往床褥上放,本来想给他点教训, 谁知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魏钧整个身子都陷入床褥里, 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   苏卿言也有点傻眼, 还没适应自己的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缩着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旁边的嬷嬷急得冲过来,手指戳着她的脑袋喊:“我看你是要翻天啊!以往怎么照顾少爷的都忘了, 要是少爷被摔出个好歹,我唯你是问!”   “住手!”魏钧揉着发晕的脑袋冷冷抬眸道:“她该怎么做,轮不到你来多嘴。”   这人是哪根葱,敢这么教训他未来的将军夫人。   嬷嬷被弄得有些尴尬, 她明明是为了少爷出头, 谁知人家不领情不说,还维护着这害他被摔惨了的丫鬟。但是转念再想想:少爷自从生病以来,性情本就变得古怪, 原来房里的丫鬟都被骂跑了大半。要不老爷也不会买了怀玉这个空有力气的粗笨丫鬟来任他打骂。   别看少爷现在这么维护这丫头,待会儿脾气上来了,还指不定怎么打骂出气呢,这伺候公子的苦差事,自己还是躲远点好。   于是她抬眸同情地看了眼怀玉,抬手摸了摸发髻,冲少爷干笑着道:“那少爷先好好歇着,奴婢先出去看看今日的药煎好了没。”   又暗暗在怀玉胳膊上掐了把,压着声道:“好好伺候着,待会儿少爷要是不满意,看夫人知道了怎么罚你。”   苏卿言被掐得呲牙咧嘴,心说这小丫鬟可真够可怜的,随便一个嬷嬷都能这么欺负她,何况是老爷夫人了。正委屈地揉着胳膊转身,就看见魏钧一脸阴沉,问:“她刚才掐了你几下?”   苏卿言眨眨眼,总觉得有些不妙,便无所谓地笑道:“就一两下,也不疼,谁叫我刚好上到丫鬟的身子呢。”   魏钧撑着床板往上坐,冷声道:“去把管家叫来,她掐了你几下,就加十倍给我打回去。”   “别……哪有这么宠个小丫鬟的,到时候府里的人要说闲话了。”苏卿言见他努力把身体抬起一半,然后便累得满头大汗,叹了口气想:都这模样了,就别霸道将军的谱了。   魏钧勉强坐起,被这种陌生的无力感气得想把床板给掀了,抬眸瞪了苏卿言一眼道:“还小丫鬟呢,都不知道来帮少爷一把。”   苏卿言这才如梦初醒地过去扶他坐好,但这也不能怪她,一时半会,她实在接受不了魏将军突然变成一朵娇花,事事都需要她来帮手的设定。   魏钧总算气喘吁吁地坐好,扯过她的手臂,将衣袖拉起,果然见到白皙的胳膊上两块刺眼的淤青,气得不住咳嗽,手拍着床板,道:“必须杀鸡儆猴,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你。”   苏卿言虽然止不住想吐槽:不就被掐了两下嘛,你如今还是该多担心自己的身子吧。但是心头又觉得暖暖的,坐在床沿,往他腰间塞了个软垫道:“你还撑得住吗?要不,咱们想办法回去吧。”   魏钧见她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穿成个病鬼也不是全无好处。   握拳在唇边连咳几声,一副就要吐血的虚弱模样,吓得苏卿言忙将他搂住,手绕过去帮他拍背,谁知没掌握好力度,将正在博同情的魏将军拍得差点真吐出口血来,脸都憋红了,抬眸瞪着她道:“你倒是轻点拍!”   苏卿言吐了吐舌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道:“你说,我现在能空手打死一头牛吗?”   魏钧实在很想翻白眼,有种看小太后穷人乍富的嫌弃感。不过看在她娇弱了这些年的份上,就让她好好嘚瑟几天吧。   苏卿言正为自己获得的神力而得意,突然想起怀里的魏将军,见他脸上浮起病态的红晕,心疼地轻轻按着他背心顺气,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好些了吗?”   魏钧舒服地靠在她胸前,又轻咳一声道:“就是……胸口还有些疼。”   苏卿言紧张地往低头按住他的胸口,问:“怎么疼法?很难受吗?”   魏钧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满足地笑了笑,然后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胸前的衣襟伸进去,道:“你帮我揉揉就不疼了。”   苏卿言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气得坐直瞪着他道:“现在连是什么时候,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魏将军还有空想这种心思。”   魏钧抬手捏了把她的脸,语气轻松道:“扶本少爷起来,出去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真要操作时,魏钧才悲哀的发现,这位少爷病得连下床走几步都累得直喘气,苏卿言看不过眼,直接给抱起来往外走,然后发觉,还是这么做最省时省力。   幸好这府里的下人,对大少爷被怀玉抱着出来早见怪不怪。倒是魏钧难受得直犯堵,他纵横沙场多年,就算是有次受了重伤,也坚持不让人扶,用银枪撑地站起去军帐看对阵图。想不到如今竟被个女人抱着四处跑,丢脸,实在太丢脸了!   可抬起头,正好看见她的尖下巴磕压住,满脸的小心模样,似乎很怕把他给摔着了。突然觉得这感受也挺难得,于是伸手勾住她的脖子,顺势在她柔软的胸.口蹭了蹭。   苏卿言气得瞪圆了眼,低头压着声道:“魏将军再敢占我便宜,我就把你给直接扔地上。”   魏钧懒懒瞥着她,拖长了声道:“你敢这么对少爷,不怕被夫人给打死。”   谁知苏卿言将他重重往花藤旁的圈椅上一放,震得魏钧骨架都快散了,然后见她用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道:“少爷倒是叫啊,把夫人叫过来,眼睁睁看她把我打死吧。”   魏钧没好气地瞪她,这小太后倒是越来越懂得恃宠而骄的道理了,就是仗着自己会心疼她被打,故意各种折腾他。偏偏自己还真是拿她没法,只得摆出少爷的架势,·支使这胆大包天的小丫鬟道:“去,给我把管家叫过来。”   苏卿言见旁边来往都是下人,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火,只得低眉顺目的应了,然后去将管家叫来,就说少爷有事要问他。   不得不说,魏钧对套人的话还是很有些本事,苏卿言在旁见他不动声色地闲聊一番,便问出许多关键讯息。   原来这里竟是紧挨着京城的县城,时间正是瞿府大火后的第二年。府里的老爷是当地有权有势的乡绅,叫做段笙。他原是边关守城的太守,某次城门失守,他虽然带兵顽抗,可也令守城将士损失大半,幸好得到旁边的城池增援才不至于被直接攻陷。   段笙为此十分羞愧,觉得对不起抗敌牺牲的将士,便向朝廷辞官,到了这京郊的县城里做了乡绅。   段老爷平日里乐善好施,有些县衙判定的错案,只要去段府伸冤,段老爷都能帮忙让县令重审,为此救了许多差点被冤枉入狱的嫌犯。再加上在某次旱灾时开门放粮,在百姓中威望极高。   他除了正妻还有两房妾室,魏钧上身的大少爷段宣是嫡长子,母亲孟夫人在段老爷还是太守时就跟着他。段宣原本也是位风流佳公子,谁知在十四岁那年突然生了场大病,然后身子便越来越差,看遍了名医病情也是时好时坏,到了这两年,已经几乎不能下床。   这段老爷还有位庶子叫段斐,是姨娘所生,比段宣小两岁,今年刚刚十八,正学着打理段府的产业。除了这两个儿子,段府还有三位姑娘,夫人生的嫡女已经出嫁,其余两位姑娘还未到及笄,全是由两位姨娘所生。   “所以段府这妻妾两房,也就是我娘和那位周姨娘,平日里必定是很不对付。”魏钧打发走了管家,将才送来的药碗放到嘴边,嫌弃地闻了闻又一饮而尽,然后才对苏卿言道。   苏卿言从小就未见过姨娘这种生物,但她也结识过其他府里的贵女,多少知道些这种后宅里的争斗,于是想了想道:“夫人见嫡子病成这样,再想着府里的产业只怕全落入庶子之手,一定是着急又记恨着。”   她皱起眉又嘀咕道:“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和太上皇有什么关系?”   魏钧将药碗放下,抬起下巴朝前看,目光里突然多了些凌厉,冷冷道:“和太上皇无关,却又和另一个人有关。”   苏卿言还没弄懂他的意思,就听见背后一声惊呼:“宣儿你怎么出来了,院子里风这么大,小心别受了寒气!”   她猛地转头,看见位打扮雍容的中年妇人迈着碎步走过来,斜瞪着她道:“也不知道给少爷加件衣裳,冻病了怎么办!”   苏卿言本能地站起恭敬地向夫人问安,然后便瞥见夫人背后现出一袭青衫,那人面容清隽,对魏钧微微躬身笑道:“少爷如今的身子可是好多了。”   苏卿言瞪大眼,忍不住回头,惊讶地望着魏钧,可魏钧却是神色淡淡,似乎与他十分熟稔地回道:“劳烦夫子记挂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管家说过,大少爷的身子不能去族学上课,段老爷就专门给少爷请了位学识渊博的夫子来府里讲课,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人竟会是谢云舟! 第48章   谢云舟还是同她在翟府时见到时差不多的模样, 清隽中略带青涩,还未养成宰辅的沉稳与内敛, 只是衣裳布料从粗布换成了绸衫, 大约是因为要在大户人家做夫子,专程买了这套行头。   苏卿言愣愣看着谢云舟, 半晌没转过弯来,为何他们所穿的地方, 恰好又会和谢云舟扯上关系, 莫非太上皇的失踪真的和他有关?   “怀玉!你一直盯着夫子,还有没有规矩?”直到孟夫人带着质问的声音闯进她的耳膜, 苏卿言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目不转睛的模样, 似乎显得太过花痴。   忙低下头转身, 再看魏钧的表情就跟要吃了她似的, 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规矩地走到他身后站着。倒是谢云舟谦谦笑着,给了她个台阶下:“上次我让张姑娘帮我去买笔, 她大概是忘了,才会一直看着在下发愣。”   孟夫人淡淡瞥了谢云舟一眼,道:“这就是夫子的不对了,几支笔而已, 何需找个丫鬟去要。传出去, 还以为我们段府这般寒酸,克扣了夫子呢。”   苏卿言低着头,总觉得听这语气, 孟夫人好像并不太喜欢谢云舟,想必是因为介意他的出生。可他明明是代自己受过才会被夫人责怪,忍不住想站出去再为谢云舟说句话,谁知魏钧伸手将她猛地一拽,又向她投去警告的一瞥。   可惜他忘了自己现在不再是威风凛凛的魏将军,小太后随便一挥手,就能将他给甩椅子下面去,幸好苏卿言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要随意出头的好,万一更让夫人怀疑,或是让谢云舟更难堪怎么办。   她为自己想了许多理由,最后却不得不承认,是他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仿佛伸出条看不见的丝线扯着她的心,不想看他皱眉发怒,就一直笑着才好。   这时,孟夫人又俯身对段公子关切地问了几句,魏钧全都态度自然地答了,孟夫人见他并无异样,似乎松了口气,又对苏卿言道:“去,将少爷带回房去,夫子要讲课了。”   于是苏卿言乖乖将大少爷抱进了房,看见谢云舟将肩上的书箱放下,正不知自己到底该走还是该留时,就听见他用温润的嗓音道:“怀玉不是说要跟我学写字吗,就留在这里帮少爷研墨吧。”   魏钧抬眸剜了她一眼,茶盖磕着茶杯沿敲出轻响:“看来我这小丫鬟,心还挺高啊。”   苏卿言如何不知,他是向谢云舟暗示她想攀高枝,心里不痛快,也不回话,手指压着墨条往砚台里按,她力气够大,一会儿便搅得墨汁飞溅出去,正落到魏钧的罩衫上。   然后她抬头望着那边,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哎呀,全怪奴婢不好,要不,奴婢抱少爷去换身衣裳再回来。”   她特意加重了“抱”这个字眼,令谢云舟吃惊地看着她,似乎没想明白,这丫鬟怎么从以往的小心谨慎,变得如此嚣张起来。   再看段少爷,手指按着袍角的墨团一脸阴沉,不自觉往前走了步,怕少爷发火会让人责罚怀玉。   谁知他这一护,少爷的脸色更难看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苏卿言忙从他身后溜出来,走到魏钧面前,弯腰帮他整理着衣裾,神色柔顺,软着声道:“少爷,该上课了。”   魏钧被她这么一望,满肚子的火便消散无踪,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无需你研墨,去歇着吧。”   苏卿言明白他是故意与她这么亲昵,可也不想拂了他的脸面,乖巧地摆出笑靥点头道:“谢谢少爷了。”然后便放下墨条,大剌剌走去旁边的隔间歇息。   两人突然上演这一出,让旁边的谢云舟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才发现自己这副模样太过逾矩,忙低头握拳在唇边咳了声,这时魏钧冷冷抬眸道:“谢夫子,是不是该开始了?”手指往桌案上一磕,又添了句:“莫非不对着那丫鬟,夫子就讲不出课了?”   他语气尖酸,谢云舟却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内心却在疯狂跳出各种揣测:莫非这是在吃醋?可以往少爷对怀玉从未有过好脸色啊。况且少爷这么自傲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个粗使丫鬟吃醋啊。   边翻开书页,边偷偷瞥了眼少爷的神色,讲了几页后,终于在心里下了结论:   少爷还真是在吃醋!   这堂课上的魏钧十分烦躁,一则他对这些书早已熟读,却还得装作不懂,比练场武还累。二则,他实在讨厌面前这人,尤其是发觉他确实满腹经纶,讲起诗书来,绝不逊色任何开筵讲的大儒。   这不就是小太后最喜欢的状元之才,上进书生嘛,再加上谢云舟生得挺拔俊俏,还老摆着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态,看了就令他心烦。   于是谢云舟边讲课,边接受着少爷毫无来由的敌意,汗都滴落在书页上,总算把这堂课熬过去,自己走到桌案旁将磨了一半的墨磨好,然后伸出手道:“少爷将这段诗文抄写一遍吧。”   魏钧翻起眼皮,将书脊往前一推,道:“不抄。”   谢云舟眯起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少爷生病后性子虽然阴晴不定,可对他这个夫子向来还是尊敬的,难道真为了个丫鬟,就闹得如此地步。可明明前日怀玉还在向他抱怨,说被少爷打了几下,小腿都肿了呢。   他哪知道魏钧是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字迹不对,仔细想了会儿,身子向前倾道:“莫非少爷是怪罪我没有帮你去查那件事?”   魏钧心中一动,仍是摆着傲慢的架子道:“夫子心里应该明白,我是信任你,才让你帮我,可夫子实在太令我寒心了。”   谢云舟叹了口气,苦笑着道:“这件事涉及到府里秘辛,哪是我一个外人能查得出的,少爷实在太抬举谢某了。”   魏钧心头惊涛拍案,面色却丝毫不显地回道:“夫子知道多少,便告诉我多少就是。”   隔着一道布帘,苏卿言见难得偷闲,便赖在美人榻上好好睡了一觉,等神色奕奕地醒来,便听到书房里的少爷在出声唤她。   连忙用脚尖挑着绣鞋穿上,再次感叹这具丫鬟身子可正够好用的,以往她站上片刻就腰酸背痛的,如今将个大男人抱出抱进,才歇了会儿就浑身是劲儿。   再想到那人是魏大将军,便低头窃喜地跑过去,然后便发现在书房里的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气氛也凝着尴尬,于是对魏钧笑道:“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魏钧在书房做了这么久,身子已经虚弱至极,咳了两声,抬手道:“派人将夫子送出去吧。”   苏卿言暗自觉得这活儿好像该自己来做,可还没说出口,魏钧已经瞪圆眼道:“你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谢云舟这时收好了箱笼,朝魏钧一揖道:“无需人送,谢某自己离开便可。”走到门口,忍不住又转头道:“少爷好好歇息,有些事,无需再想了。”   苏卿言怔怔看他离开,然后看魏钧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忙拎着水壶给他泡了杯热茶递过去,又蹲在他膝边问道:“很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再喝碗药。”   魏钧端起茶咽了口,总算压下喉中的甜腥味,低头看见她眸间忽闪的关切,爱极了她这副乖巧模样,伸手在她脸颊上揉了揉道:“你若让我亲一口,比喝药管用。”   果然见她抗议似地皱起眉道:“我现在是段府的丫鬟,魏将军能提些正当的要求吗?”   魏钧一挑眉,摆出少爷架势道:“身为小丫鬟,让少爷亲一口有何不正当的。”   苏卿言简直拿他没法子,腾地站起道:“我好好关心魏将军的身子,不领情就算了,我去叫夫人来看看。”   谁知手立即被他给攥住,魏钧仰头,目光柔和地对着她:“我知道你关心我,先坐下,这府里鱼龙混杂,好好呆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   苏卿言撇撇嘴,现在好像得她来保护他才对吧,不过听出他话里有话,便乖乖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方才说府里鱼龙混杂,究竟发现什么了?”   魏钧又端起茶杯喝了口,道:“刚才谢云舟告诉我,原来这个段少爷,十分信任尊敬他,还请他帮忙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苏卿言忍不住倾身靠过去。   魏钧将茶杯放下,压低了声道:“他怀疑自己的病久治不愈,是因为有人下毒。而这人,只怕就藏在段府之中。” 第49章   段公子并不是从小就生病。他当初在西北边关出生, 据说生他时难产,被抱出来时小脸都是乌紫的, 孟夫人产后本就虚弱, 一见这孩子只怕难救活,当场就昏了过去。   可谁知段少爷还是活了下来, 而且长到六、七岁时,身子便越来越硬朗, 甚至还能拿得起最轻的刀剑。   谁知跟着段老爷辞官到了京郊后, 身子便渐渐差了起来。开始还以为是不适合这里的气候,可到了十四岁时, 他突然一病不起, 孟夫人急得发疯, 花重金为他找了许多名医来治, 可病情还是时好时坏,到如今竟落得连床都下不了的地步。   再加上这两年他庶出的弟弟逐步接管家族的生意,他便开始起了疑心, 觉得自己这病只怕不太简单。于是偷偷留了药渣去给大夫看,可各个大夫都说看不出异样。   但他仍是未放下怀疑,专程找过段老爷,可段老爷只当他是因为生病而疑神疑鬼, 随意查了查, 便让他安心养病,莫要胡思乱想。   “所以他想来想去,只得将这个怀疑告诉了谢云舟?”苏卿言听魏钧说完他所有的推测, 歪着头问道。   “没错。段少爷虽然性情乖张,可他很仰慕谢云舟的学识,也很信任这个夫子。他觉得孟夫人毕竟是后宅妇人,怕告诉她会打草惊蛇,因此便拜托谢云舟去帮他查。”   “可谢云舟拒绝了他?”   “没错,谢云舟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擅自帮大少爷去查这样毫无证据的事,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万一挖出府里什么秘辛,根本不是他一个夫子能承受的。”   苏卿言听完长长吐了口气,问:“所以,你觉得他的怀疑是真的吗?”   魏钧说了许多话,气息便有些不稳,低头轻咳了几声,才用帕子擦着嘴角道:“这位段少爷若是胎里落下的毛病,怎么会小时候体魄过人,到十四岁才病倒。况且……”他顿了顿道:“我既然上到这位少爷的身上,必定不是毫无道理的。”   “所以,我们要查出是谁对少爷下的毒吗?”   “大约是吧。”魏钧点头答道,又瞥着她道:“先不说这些,这个时辰,你应该饿了吧。”   苏卿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有要少爷记挂着丫鬟该吃什么的,于是问道:“你饿了吗?”   魏钧不想对她说,自己这副身子喝了太多药,味觉都有些丧失,更谈不上特别旺盛的食欲,只是柔声道:“你若是饿了,便让厨房做饭菜送过来,我陪你一起吃。”   他将胳膊抬起时,皂白色的衣袖向上卷起,露出常年未见阳光的皓白手腕,弱不禁风的清雅姿态,令苏卿言突然觉得,他不那么强壮时,其实也挺好看的。好像和她曾想过要嫁的书生模样十分相似。   连忙站起,掩饰脸上骤然涌起的热意,粗着声道:“那我去叫他们做饭。”   魏钧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局促,想了想,嘴角莫名挑起个笑容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苏卿言将每样菜尝了口,然后挑起块笋尖对着魏钧道:“这个最好吃,你来试试。”   魏钧原本没什么胃口,可见她吃得腮帮子鼓鼓,找到最好吃的菜就迫不及待朝他献宝的模样,莫名觉得心动,倾身过去,将她箸尖夹着的笋尖咽下去,然后笑了笑道:“嗯,甜的。”   苏卿言未料到他竟会直接吃掉她夹的笋尖,好像自己刻意要去喂他似的,心慌意乱地将筷子收回,无意识地咬贝齿间,垂着眸子道:“这道菜是烧得又不是糖渍的,怎么可能是甜的。”   可魏钧半晌没有说话,抬头才发现他盯着自己含在双唇间的筷子,目光渐转幽深,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时方才他吃菜时含过的,忙红着脸将筷子往下一放,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魏钧被她逗得心情大好,用自己的筷尖敲在她的筷尖上道:“其实我尝不出什么味道,不过我心里觉得,它就该是甜的。”   苏卿言嘴角翘起又压下,简直有些吃不下去,没想到穿来的第一天,吃顿饭也能吃的这么暧昧。再想想自己这贴身丫鬟,以后得日日陪他吃睡,咳咳,虽然是在外间。可伴君如伴虎,伴着魏将军比虎还可怕。   这时,门外的芜廊上传来交谈声,苏卿言听出是夫人的声音,吓得立即站起,生怕被看出她竟胆大到和少爷同桌吃饭,谁知魏钧扯着她的袖子往下一拉……纹丝不动……   他忍不住想翻白眼,真不知道多久才能适应小太后壮成一头牛的设定。然后见她还傻愣愣站着,便指着桌上的碗筷道:“你现在装还有何用?”   苏卿言想想也对,麻溜的将碗筷全藏到里间,然后便听见了推门声,孟夫人进来见儿子慢条斯理地在用膳,眼中都泛起激动的光亮来。   要知道,大少爷自从病重以来,胃口一向不好。再看看这桌上的菜,他今日竟是吃得格外多。   魏钧放下筷子,自然地喊道:“娘,有什么事吗?”   孟夫人这才说来意,原来是段老爷今日谈成了笔大生意,想晚上叫齐全家人一同吃顿饭,魏钧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便随口应了下来,谁知竟看见夫人神色激动,握住他的手道:“这就对了,他们那房现在正得宠,就算你再恨,场面上也得过得去,何必惹你爹生气呢。”   魏钧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位大少爷,已经许久不愿和周姨娘那房的人同桌吃饭,尤其是对他那位庶弟格外怨恨。忍不住感叹,这位段少爷身为嫡长子,实在是半点心计都没,难怪产业都落到被庶弟掌管。   于是他点头应下,回房后特意让苏卿言给他找了套银色菖蒲纹直裰,加上金色束带,虽然是家宴,可他也想显得精神些,至少不是一副病弱阴鸷的模样。   平心而论,若是有他有个如这般的儿子,也必定不会喜欢他。   他也未要小太后抱他或是背他,而是扶着她的手,艰难地走进了前厅。一进门,坐在席间主位,富贵气十足的中年男人便抬眸,语带埋怨道:“你怎么自己走进来了,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魏钧摆了摆手,由苏卿言扶着朝段老爷吃力的行礼,又用虚弱的声音道:“孩儿已经好多了,劳烦爹爹记挂了。”   段老爷愣了愣,自从他这个长子开始疑神疑鬼,硬说府里有人给他下毒,他们父子俩见面说不了几句好话便要吵架,渐渐的,他也越来越不愿见这个儿子,没想到今日,他竟是如此谦逊有礼,和以往那个偏执的大少爷相去甚远。   于是他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见他躬着身子,一副快要晕倒的虚弱模样,便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在爹爹身边吧。”   这时,坐在他右手边一位中年妇人眼珠转了转,然后扶着发髻上的金钗,好似随口说了句:“这位子不是斐儿的吗?”   段老爷朝她斜眼过来,还未开口,魏钧已经一脸惶恐道:“原来是二弟的吗?他劳苦功高,本就该坐在正位,我随意找个地方坐就行。”   然后他脚步虚浮地被丫鬟扶着往旁边找座位,看的孟夫人一阵心酸:堂堂嫡长子,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干脆站起道:“我和宣儿一起去坐。”   “给我坐下!”段老爷冷着脸朝他喝道,然后又对魏钧道:“你是段家的长子,哪有坐不了正位的道理。”又朝苏卿言一摆手道:“快把少爷给扶过来。”   苏卿言连忙低头应下,再看那边的周姨娘,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忍不住在魏钧耳边说了句:“可真有你的。”   魏钧站了这么久原本已经累得不行,这时听她一句夸赞,一颗心便飘上了天,志得意满地连脚步都利索了,刚走到段老爷身旁坐下,就看见门外走进一个穿着玄色缎面圆领袍,容貌俊俏的男人走进来,一看魏钧坐在段老爷旁边,似乎愣了愣,随后又立即摆出笑容道:“原来大哥已经来了啊,这真是太好了,弟弟还以为你今日又不会来了呢。”   他尤其加重了那个“又”字,听得苏卿言在心里猛翻白眼,只这一面,就对这位段二少爷十分不喜。   无论如何,大家还是一团和气地坐下,等着婢女将菜一盘盘布好。魏钧原本默默坐着,听段斐在席上高谈阔论,讲着这笔生意是他花了多少力气谈成的,直到段老爷回眸看他,问道:“宣儿,你可有什么看法?”   魏钧忙放下筷子,显得郑重又恭敬,随意说了几句,竟是非常有见地,令段老爷暗自惊叹:原来他这个大儿子,身子虽然孱弱,竟在他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了如此眼界,看来那谢云舟教的还真是不错。   段斐见老爷对魏钧一脸赞叹的模样,面上虽不露分毫,可苏卿言在后面看的清楚,他握着银箸的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想必是对大哥突然脱胎换骨而感到惊心。   再看那位周姨娘,面上笑得十分殷勤,可偶尔低头时,还是会泄露眼底藏着怨毒,于是愈发觉得,大少爷被下毒的事,只怕还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正在她闲的无聊,将座上之人一个个看过去时,突然听见孟夫人道:“哟,还有位客人没来呢,先别急着开席。”   苏卿言一听便想:怎么府里还有人没来吗,正在这时,门口有位气韵标致的美人儿,被丫鬟领着走进来,然后娇怯地对着里面行礼道:“见过段老爷,段夫人。”   魏钧本来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谁知发现所有人都好像看着他,正在莫名时,就看见孟夫人站起走到那位姑娘身边热情道:“蓉儿你可来了,就等着你开席了。”   苏卿言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然后就看见被唤作蓉儿的姑娘被领着一路走到魏钧身边,漂亮的脸颊染上丝红晕,低低叫了声:“大表哥。”   这声音又娇又软,令苏卿言听得心都酥了一半,见魏钧皱起眉发愣,孟夫人将他的肩一拍道:“怎么了,蓉儿好歹是你订了亲的妻子,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苏卿言瞪大了眼,和魏钧面面相觑,然后再看那位娇怯的美人儿气便不打一处来。   穿成个病秧子,还能附赠个美娇娘媳妇儿,可美死你了! 第50章   相对于苏卿言又惊又恼, 魏钧倒是显得十分沉稳,听见他与那姑娘订了亲也只是轻转了下眸光, 然后仍是用冷淡表情点了点头, 连口都未张。   于是苏卿言眼睁睁看着,那位含羞带怯的美人儿, 眼眶瞬间染红,喉中似是哽了哽, 深吸口气又望着他道:“那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她抬起捏着帕子的手, 芊芊玉指,在魏钧旁边的座位上点了点。孟夫人见儿子始终冷着面孔, 忙上来笑着打圆场:“当然了, 你专程来姨母这里, 哪能不坐上座。”   旁边的周姨娘正看热闹, 这时故意拖长了音道:“哟,大少爷可还没同意呢。”   孟夫人转头瞪她一眼,那美人儿被人当众调侃, 尖下巴压得低低,显出局促无措的模样,眼眶红的更深,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连苏卿言看的都觉得不忍, 装作帮魏钧收拾漱口的瓷杯, 压着声在他耳边道:“你倒是让人家先坐下来啊。”   魏钧看着旁边总站着个女人也觉得别扭,何况她还老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好像自己怎么欺负了她, 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先坐下吧。”   于是那小美人儿嘴角总算露了丝笑意,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时不时抬眼瞧着仰慕的表哥一眼,然后便一脸满足模样。孟夫人坐在她旁边作陪,见魏钧始终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狠狠瞪了他几眼也不顶用,连忙拉着她的手陪着说话缓解气氛。   等到开席时,苏卿言故意凑过耳朵去听,总算从两人的交谈里,再加上小美人对她大表哥那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推断出个大概。   原来这小美人儿姓田,闺名叫做田映蓉,是孟夫人亲妹所生的女儿。家里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门当户对,段宣和田映蓉又是青梅竹马地长大,于是在小时候就顺理成章地订了亲。想等着田映蓉及笄后,就把婚事给办了。   谁知自从段宣生病后,就变得越来越孤僻,渐渐开始疏远这个表妹,偶尔见了面,也是冷言冷语,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田家见段家大少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怕宝贝女儿做了寡妇,渐渐也有了退亲的想法。   可田映蓉却打死不愿,说既然有了婚约,此生除了这位大表哥谁也不嫁,家里坳不过她,也只得由着她去。今日田映蓉就是受姨母孟夫人的邀请,名为到段府做客,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培养小两口的感情,让这门亲事能顺利结下去。   因此桌上坐着的人,都对田映蓉的出现心照不宣,只不停将探究的眼神望大少爷身上瞥。可魏钧气定神闲地吃了几口,突然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似乎疼得五官都扭曲起来。   所有人都被他吓到,孟夫人和田映蓉急得都快哭了,忙招呼管家去叫大夫过来,这时魏钧似乎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手撑着桌案,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不必了,我回去歇息下就好,抱歉,要提前告退了。”   这句话,他是冲着段老爷说的,段老爷见他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疼惜,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好好歇息吧,莫让你娘担心。”   魏钧虚弱地点头,然后又指了几道菜,道:“能否用食盒帮我装到房里去吗?”   孟夫人想着儿子根本没吃几口,心疼地立即叫人用食盒装好,让人给送了过去。魏钧努力让呼吸平顺,用眼神往已经惊呆了的苏卿言身上瞅,她这才清醒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轻而易举就把人给扔到背上,然后往上颠了颠道:“少爷你可趴好了。”   她这副女中豪杰的模样,让全场看的都有些傻眼,特别是那位田姑娘,刚才被吓出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圈,硬是又憋了回去。   魏钧被她颠的快背过气去,等两人走到庑廊,才咬着牙道:“你不能温柔点。”   苏卿言抱歉地转头道:“要不,我还是抱着你算了。”   魏钧一阵无语把脸埋在她后脖颈,薄薄的一层绒发,痒痒地扫着他的脸颊,忍不住深吸口气,看在这香气令他十分舒服的份上,就不和她计较了。   “看来,这位田姑娘还真是十分痴情呢。”苏卿言将魏钧在床榻上放下,帮他腰后塞了个软垫,忍不住下了这个结论。   魏钧却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你晚上没吃东西,那几样菜应该是你爱吃的。”   苏卿言怔了怔,随即觉得心中暖热,她是真饿了,于是也不推拒,走过去便抄起筷子吃起来。然后想了想,端起食盒坐在床沿,问道:“你要吃吗?”   魏钧正歪头靠着,对她笑道:“你喂我吗?”   不知为何,苏卿言被他这个笑容看的心跳加速,低下头,突然走了个神:自己现在的嘴唇是不是很油,早知道先用帕子擦了再过来。   魏钧见她不答,撑着床板倾身过来,又低低问了句:“我的小丫鬟要喂我吗?”   苏卿言抬眸,见那张俊俏的脸正在鼻尖不足几寸的地方,心跳得更乱,用手里的筷子胡乱挑了块肉塞到他嘴里,又理直气壮道:“喂就喂。我可是看魏将军你今日太累了,怕把你这具身子给弄病了,到时候咱们就白来了。”   魏钧鼓着腮帮子笑起来,然后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哪块肉。   苏卿言心烦意乱的,也顾不上那筷子是给谁用过,继续低头挑着食盒里的菜往口里放,偶尔被魏钧在肩上轻敲一下,便顺手再往他口里塞一筷子,次数多了,倒也觉得自然起来。   她将食盒吃的差不多见底,想了想,接着方才的话题又道:“大少爷如今这副模样,那田表妹居然还能不离不弃,甚至被冷落也不放弃,实在算是份难得的真情。你再别对人家那么冷淡了,万一我们回去了,就被你搅散一段好姻缘,那可要被老天责罚的。”   魏钧皱起眉,声音已经明显添了不悦道:“太后想让臣怎么做呢?”   苏卿言想了想,“比如和她温柔点说话,陪她聊聊天,在府里逛逛……”她说着说着,嘴角一沉,自己莫名就有点儿来气。   魏钧冷冷接口道:“万一我们一直回不去,我还得代替段少爷与她成亲洞房不成。”   “魏将军怎能这般无耻!”苏卿言将食盒往旁边重重一放,气得脸都红了,总算把胸口堵住那口气给发泄出来:“田姑娘是人家大少爷的未婚妻,你倒好,趁着上人家身就占便宜!”   魏钧被她气得想笑,道:“不是你说,让我与她花前月下、府里闲逛。那你倒说说看,若是他们真的能重修旧好,岂不是明日就能成亲。”   苏卿言咬着唇,竟被他说的回不出话来,气得一脸憋闷,魏钧摇摇头,又按着她的手道:“那大少爷和他的未婚妻如何,全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和劫数。我们要做的事,是查出究竟为何到这里来,还有那个下毒的人究竟是谁。”他想了想又道:“我只能做到,不故意对她恶语相向,至于她和段少爷究竟如何,和我毫无关系。”   苏卿言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眼看时候不早,正想扶他更衣躺下,突然见到魏钧低着头,手扶在肚子上,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连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魏钧没想到他这副身子如此脆弱,只是多吃了几口油腻的菜,腹内竟会绞痛不已,可他觉得让她知道自己吃坏了肚子太丢脸,便强撑着道:“没事,就是肚子有些疼……”   苏卿言还未明白过来,急得站起道:“我去叫大夫过来。”   魏钧无语地将她一拉,也顾不得脸面了,紧咬着牙道:“背我去茅厕……”   苏卿言这才反应过来,怔怔去拉他的胳膊,又见他一副站都站不起的虚弱模样,脱口而出道:“我可不会帮你脱裤子!” 第51章   于是,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苏卿言背着闹肚子的大将军, 偷偷摸摸往茅厕跑, 她原本想叫个小厮来帮手,谁知魏大将军脸皮太薄, 打死也不让外人伺候他如厕。并且咬着牙,瞪着眼逞强道:“你把我放进去, 我自己可以。”   苏卿言也没法子, 只得让他扶着墙边站好,然后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魏钧疼得五官都抽搐, 朝她一瞥道:“要不, 你来帮我?”   于是小太后溜得比兔子还快, 段府是大户人家, 茅厕都建的十分风雅。苏卿言在墙外栽着的垂柳下踱来踱去,实在不放心,又够着脖子往里瞅, 随后便觉得不对:少爷在里面如厕,她在外面偷窥,好像……有点变态吧……   不知过了多久,苏卿言生怕那人晕在里面, 差点想硬着头皮冲进去, 幸好看见他扶着墙,腿都打着颤,忙跑去将他背起。两人好不容易回了房, 魏钧已经被折腾的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在苏卿言的心里,魏将军应该是永不会被击垮强硬的模样,再看见躺在床上那人,脸颊苍白的连一丝血色都无。鼻子突然一阵发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俯身下去,靠在他耳边柔声道:“魏将军,我们想法子回去好不好。这样太辛苦了。”   魏钧艰难地抬起胳膊,摸着她的头发道:“你陪我躺着,我就不觉得辛苦。”   苏卿言擦了下眼角,想了想,这人看起来半条命都没了,实在是怪可怜的,而且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于是脱了鞋子,在他身旁躺下来。   本来想和他隔开些距离,谁知魏钧闭着眼,胳膊绕在她颈下再收拢,硬将她给搂着与自己贴在一处。   苏卿言头挨着他的胸口,心跳如鼓,正想往外挣开一些,突然听见那人用虚弱的声音道:“别走,我有点儿冷。”   她嗅着他身上浓浓的药味,心软的不行,干脆伸手绕在他的腰上,轻声问:“现在不冷了吧。”   魏钧依赖着她的体温,总算觉得身子烫了起来,低头时,正好撞见她抬头关切地看他,两道目光在空中交缠,竟一时忘了分开,就这么久久黏在一处……   苏卿言觉得自己可能被过了些病气,不让怎么会觉得脑中晕眩,也像病了似的发热。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那人已经将唇覆在她的唇上。淡淡的药香顺着他的舌尖往里钻,在她的舌壁间反复舔.舐,温柔地吸吮,仿佛总也尝不够她的味道。   她在晕眩中半睁开眼,见他长长的羽睫搭在眼下,专注又深情的姿态,竟令她突然不想推开,干脆又阖上眼,假装迷糊地任他索取,直到感觉面前这人鼻息越来越急促,单薄的身子似乎已经不堪重负,才懊恼地放过她的唇,大口呼吸,平息着体内翻涌的躁动。   苏卿言见他脖子上都染着红晕,实在有点担心,靠近些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叫大夫。”   魏钧睁开眼,见她满脸的春.情还未褪下,好不容易平息下的燥意又再作乱,偏头道:“你别靠我这么近,就能好了。”   苏卿言怔怔“哦”了声,然后翻身就往外,谁知又被他拽住,哑着声,没好气道:“没让你离那么远!”   苏卿言翻了个白眼,正想抱怨他这人太难伺候,却看见耗尽力气的魏将军,已经靠着自己的肩,沉沉的睡去了……   她叹了口气,想从他臂间钻出去,又怕会将他惊醒,左思右想,只得认命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一起睡去……   谁知第二日,她迷糊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的睡姿早变了。头和手压在他胸前,右腿缠在他的腰上,吓得立即清醒过来,捏着手心的汗,偷偷摸摸把腿往回收。   原本指望他没这么快醒,谁知刚摆回规矩的躺姿,就听见头顶一个带笑的声音:“臣以前还不知,原来太后睡觉这般不老实。”   苏卿言闹了个大红脸,还要装作没事地爬起道:“我去叫人来帮少爷洗漱,顺便催厨房送早膳。”   她小跑着溜到外间,将自己收拾好,又借口去盯着熬药,便赶紧跑出了房。   不过自从她听说少爷可能是被人下毒后,便觉得他每日喝的药汤十分关键,本来就准备日日去盯着煎药,至少能防止在煎药时被人做了手脚。   可她从小被伺候惯了,没想到煎药是件这么麻烦的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连忙亲手端着准备送到少爷的房里。   她一路小心盯着手里的药碗,偏偏对段府又不太熟悉,走着走着,竟迷失了方向,慌乱间不知该不该找人问路,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谢云舟的声音。   她稍稍犹豫了会儿,便蹑手蹑脚地朝那边走,不远处竹林里,谢云舟躬身站着,态度十分恭敬,旁边椅子上坐的,一副颐指气使模样的,竟是那位段老爷。   谢云舟是大少爷的夫子,和段老爷在一处说话也属寻常。苏卿言看了眼手里的药汤,正想离开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到地上的声音,连忙转身,看见段老爷沉着张脸,似乎被什么事激怒,将手里的茶杯往泥地上一砸。   而谢云舟竟倏地跪下,弯腰去帮他将落在地上的瓷杯捡起,然后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泥,再用双手举起放回段老爷的面前。   苏卿言默默看着,不知为何,竟为谢云舟如此放低身段讨好的模样,感到有些心痛。   段老爷似乎不领情,衣袖往旁一拂道:“你最好别忘了,当初你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可是我段笙把你给捞起来,让你到府里做夫子,不然你哪能赚到这些银两和声望。”   谢云舟低头跪着,两袖在胸前交叠,仍是恭敬回道:“段老爷的知遇之恩,云舟从不敢忘!”   段笙轻哼一声,右脚翘在左腿上,弯腰掸了掸衣摆道:“你明白就好,做人啊,可不能忘本。”   苏卿言在旁边越看越来气,段笙平日都做出一副乐善好施的谦和模样,谁知私下对着谢云舟,竟是如此高傲又刻薄。他明明看见谢云舟一直跪在那里,却根本没让他起来的意思,就这么乜着眼,又问了几句大少爷学业上的事。   谢云舟就这么跪在被茶泼湿的泥水地里,态度谦卑,语调平稳,可只有苏卿言看见,他的双拳在衣袍边攥起又松开,明显在压抑内心的抗拒。   默默叹了口气正想悄悄离开,突然看见不远处,几名丫鬟跟着管家朝旁边走过去,心中一动,忙装作刚路过,大声喊道:“刘管家,见着你可太好了,能带我去少爷房里吗?”   竹林里的两人被这喊声惊着,段老爷朝谢云舟使了个眼色,他连忙撩袍站起,弯腰擦着裤腿的污渍,然后抬眸看了眼竹林外的苏卿言,对段笙揖拜道:“老爷若没别的事要问,我便去给大少爷上课了。”   段笙掀起眼皮挥了挥手,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似乎也没兴致再为难他。   谢云舟快步走出竹林,追上苏卿言的背影,走到与她并肩的地方,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碗问道:“是去给大少爷送药吗?”   苏卿言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窥见别人的秘密不太道德,便轻轻地“嗯”了声继续往前走,谁知谢云舟又上前拦在她面前,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道:“我帮你拿吧。”顿了顿,又倾身靠过去,压着声道:“方才谢谢你了。”   苏卿言未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毕竟是件太不光彩的事,自己倒觉得窘迫起来,低着头想了想,道:“先生才学过人,绝非池中之物,何必要委曲求全呢?”   谢云舟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会用这些词的。”   苏卿言这才想起自己就是个乡下丫鬟的身份,暗地里掐了下手指道:“哦,我有时听先生上课,便偷偷记下几个词。刚才是乱用的,先生可别笑话我。”   谢云舟对她赞许一笑道:“你用的很好,以你的资质若是好好学,也不会输给府里的两位姑娘。”   苏卿言不知该如何答他,然后又听他轻声道:“像你我这样的人,若不是将自尊放到最低,甚至任人踩踏,如何能挣得出人头地的滋味。”   苏卿言怔怔停下步子,转头看着他明明光风霁月的侧颜,然后便隐隐有些心疼。   以往她只觉得谢云舟年纪轻轻便坐到宰辅的位子,除了有才学与见地,还缘于那份审时度势的清醒,可今日才知,它们是经过多少冷眼和隐忍才能熬出来的。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再未开口,只是陪着谢云舟走到少爷的房门口,远远便看见门开着,魏钧一身白袍靠在罗汉榻上,旁边田映蓉一脸期艾地坐着,偶尔抬眸看他一眼,见表哥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表情又添了些哀伤。   苏卿言远远看着,也不知该同情这少女的痴情放错了对象,还是该因这一幕而生气,两种情绪交杂在一处,干脆板着脸走进去,勉强对田映蓉行了个礼,这才想起自己的药碗被谢云舟拿着,转头便见他站在门口微笑,然后迈步进来,将药碗放在魏钧面前的案几上道:“你进来的那么急,我都没拉住你。”   魏钧本来就被田映蓉烦的不行,这时沉着脸,眼神往两人身上扫过去,手指往瓷碗上一碰,冷哼着道:“药都凉了,刚才都做什么去了?”   谢云舟怕他责罚怀玉,连忙站到她面前道:“是我拖着怀玉说话的,不怪她。”   魏钧眼中寒光一闪,向后靠了靠,抬眸瞥了他一眼道:“我问我的丫鬟,轮得到你来出头?”   谢云舟以往习惯了他的尊敬,这时被他说的一愣,然后才发现,大少爷的火气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旁边的田映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表哥好像挺不开心,眼瞅着那碗药被凉在一边,便倾身去托在手里道:“还有些温热呢,表哥赶紧喝了吧。”   然后表情温婉地低下头,瓷勺舀了一勺药汤,再自然地递到魏钧嘴边。 第52章   苏卿言原本还在懊恼将药给耽搁凉了, 一见这副情景,气得都快炸了, 转身对谢云舟道:“先生, 咱们还是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了少爷和未婚妻相处。”   谢云舟不明就里, 正想带着她出去,突然听见少爷在背后冷冷喝道:“站住!”   田映蓉正举着一勺药悬在空中, 被他喝得手腕抖了抖, 再看表哥一脸阴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竟又有些想哭。   魏钧撑着榻边坐起些, 总算看了田映蓉一眼, 将手掌伸出道:“给我。”   田映蓉眨了眨眼, 被表哥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到,然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药碗,怯怯往他手里一搁, 然后就看见他将碗往前一举,对着那小丫鬟道:“你来喂我。”   苏卿言心中是百般不乐意,可她现在的身份是人家的贴身丫鬟,喂药好像是她的分内事。   再看着那被冷落在一旁, 正低头用手指搅着帕子的田姑娘身上看去, 然后背着手走过去道:“少爷这可是你的不对,田姑娘在府里也是被伺候惯了的,若不是因为你, 她怎么会愿意放低身段去给人喂药。”   田映蓉未想到她一个丫鬟竟然敢教训起少爷来,可偏偏又是为她说话,而且句句都是她想说不敢说出口的,这时心头五味杂陈,眼圈渐渐又红了起来。   谢云舟站在门前,看这三人表情各异,觉得有些尴尬,也走过去加了句道:“田姑娘这般深情不渝,连谢某都觉得十分钦佩。”   魏钧原本只是抿着唇不语,这时听谢云舟和苏卿言一唱一和,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道:“先生今日很闲吗?我让我的丫鬟喂药,你也能说上一说,莫非,你真对我这个丫鬟有意?”   谢云舟讨了个没趣,总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十分别扭,想了想,当机立断道:“我先去书房等着少爷,您喝完了药就过来吧。”   然后他站起就走,留下傻傻看着魏钧的田映蓉,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又听表哥冷冷说了句:“你还不走,留这儿看我喝药吗?”   田映蓉哪怕再喜欢表哥,也还是有富家千金的骄傲在,见被心上人如此嫌弃,嘴唇颤颤,用帕子捂住脸,飞奔着跑了出去。   苏卿言看见她的背影又觉得可怜,转头埋怨道:“你不是说过,不对她恶语相向,这下这笔账可全得算在那真正的大少爷身上了。”   魏钧没好气地瞪着她:“那你去把她追回来,说明日我就和他成亲。”   苏卿言不想和他吵架,低头看着手里的药汤,又觉得有些愧疚,轻声道:“这药都凉了,我去让他们再煎一碗吧。”   “不必。”魏钧见她的表情,语气总算缓和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不准备喝这碗药,你拿出去,倒在花圃里,别让人发现了。”   苏卿言瞪大了眼,“你怀疑这药有问题?”   魏钧点头道:“还有这房里的熏香,你想法子全给我换了。我刚才仔细想过,段少爷若是被人下毒,这些事最有可能的途径。至于饭菜,你是和我一起吃的,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苏卿言未料到他已想的十分细致,连忙点头应下,又将药碗端着走出去,眼看左右无人,才倒在了花圃之内。   等回来时,就看见魏钧目光不错地盯着她,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一圈,然后发现魏钧的眼神一下都没挪开,就这么静静的,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审问味道。   苏卿言被他看得背脊都麻了,觉得自己好像被相公捉奸的出墙妇人,竟莫名心虚起来,然后梗着脖子问:“你老看我干嘛?”   魏钧手往旁边一拍:“你先坐下。”   他仿佛是笑着,可苏卿言怎么看都觉得是笑里藏刀,没来由地又摸了摸脖子,随后觉得自己心虚的很莫名。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审问她,于是理直气壮往下一坐,道:“魏将军要说什么就直说好了,不用这么绕圈子。”   魏钧倾身过去,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拢进掌心,问:“你是为了他才来迟的?”   苏卿言想了想,倒也是无法反驳,于是轻轻点了点头。正想解释什么,魏钧已经靠到她脸边,牙齿在她耳垂轻磨了下,愤愤道:“太后刚从臣的床上下来,就去找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也太心急了点儿。”   苏卿言揉着通红的耳垂,气得瞪着他道:“本宫爱去找谁,好像也轮不到魏将军来管。”   他们自从到了这个梦境,不知是否心照不宣,已经许久没用这样的自称和敬称。可这时,彼此心里都憋着气,用眼神和言语不断交锋,谁也不愿让对方痛快。   渐渐的,房间里留下的药散开,魏钧见她始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终是觉得不忍,叹了口气,软着声道:“我等了你很久,好不容易算着煎药的时间到了,可你一直没出现。我怕你会出什么事,急得下床去找你。谁知在门口遇上那个什么田姑娘,她说我脸色不好,非让我躺回去,然后你就到了门口……”   苏卿言原本毫不退让地瞪着他,听着听着,那份强硬便撑不住了,想着魏钧是如何守着时辰等她回来,心中便有些难受,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耽搁的,是刚好迷路,然后又……”   还未说完,就被那人伸手将头揽进怀里,呼吸柔柔贴在她耳边道:“好了,只要你不是为了他,其他的无需解释。”   苏卿言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莫名觉得安心,然后抬起黑眸,一连串地抱怨道:“那你方才还那么对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还在那田姑娘面前教训我……”   谁知魏钧竟笑了出来,手捏着她的下巴道:“太后是在对我撒娇吗?”   苏卿言被他说的语塞,再想想自己方才的语气,确实挺像是情人间的撒娇。内心立即升起警觉,她大概是太适应被宠溺的小丫鬟角色了,这么下去可太危险了。   于是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正色道:“对了,我刚才撞见谢云舟和段老爷在一起。”   魏钧不说话,只认真地看着她,谢云舟是府里的夫子,和段老爷在一起并不值得专门提起,可见,她是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于是苏卿言将竹林里的事全说了一遍,本意是想让他知道,段老爷其实是个伪善的人,可魏钧却沉吟了会儿,然后抬眸问:“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   见苏卿言疑惑地看着他,又继续道:“谢云舟好歹是个举人,就算是为了生计,也无需对一个乡绅那般伏低做小。而且段老爷为何要这么对他?他愿意让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书生到府里教嫡长子,可见是个爱才之人,那他为何要在背地里这么贬低谢云舟,就不怕他一气之下离开吗?”   苏卿言听得更加迷惑,怔怔问道:“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也许。”魏钧缓缓道:“谢云舟有什么把柄被攥在段老爷手上。而这很可能,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又能将谢云舟和整件事连在一起的关键。”   苏卿言听得十分头疼,只觉得他们所到的每处地方都是迷雾重重,可其中,却总循着同一个方向,也许当段府的秘密解开,他们就能窥得些许真容。   正发呆呢,魏钧已经伸出胳膊往她肩上一搭,道:“走,扶我我书房吧。总得多见见我那位夫子,才能多探听些消息。”   苏卿言觉得背他过去最省事,可魏钧偏偏不让,她自己又想了想,魏将军大约是不愿意在谢云舟面前示弱。呵,堂堂一个大将军,小心眼还挺多。   于是她扶着魏钧艰难地往书房走,见他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实在是觉得心疼,便提议道:“要不,我先背你到门口,然后你再自己走进去。”   魏钧一抬下巴:“不行,万一被人撞见,臣的一世英名尽散。”   苏卿言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将军的臭架子,想想有生出了个主意,手扶在他腋下,暗地里使劲,最后,将魏将军半拖半架地给送到了书房门口。   谁知两人刚走上兀廊,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斥骂声,仔细听听,好像是二少爷段斐,他们竖着耳朵去听,却只听见最后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勾当。”   魏钧和苏卿言面面相觑,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就看见段斐气冲冲地走出来,一看见两人便挑起眉,然后瞅着魏钧大汗淋漓的模样,故作怜惜地摇了摇头道:“大哥今日怎么不让你这丫鬟抱着走了,何必非常逞这个能呢。”又似乎提高了声道:“做人还是需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是。” 第53章   段家的二少爷段斐, 自从这两年对家族生意越来越上手,靠自己谈成了几桩大生意, 段老爷对他十分赞许, 连带着也越来越冷落那个只能缠绵于病榻,脾气越来越差的长子。   段斐仗着自己在段府的地位, 明面上对大哥还是颇为尊敬,可今日面对面撞上了, 见大哥走过两个院子就累得气喘吁吁, 身边又没见着其他人,于是藏不住高傲的心气, 手指按着绸袖上绣着的金线, 乜着眼嘲讽道:“做人还是得知道自己的斤两, 不要一味逞强的好。”   魏钧眯了眯眼, 还未开口,旁边的苏卿言已经被气得一肚子火,上前用帕子给他擦着额上的汗,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没错,奴婢也觉得,做人确实应该知道自己的斤两,尤其是要懂得安守本分才好。譬如长幼嫡庶, 切不可乱了尊卑, 二少爷你说是不是啊?”   她故意在“二少爷”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段斐脸立即黑了,手指在衣袖内捏起青筋, 他就算爬得再高,再荣耀光鲜,却永远绕不开出身这道坎。不是正房嫡出,就是他这辈子最怕提起的耻辱,如今被个丫鬟点着,而他竟无法反驳。   这时,魏钧伸手让苏卿言扶着他坐下,长腿闲闲交叠,将袍裾往膝盖上一搭,道:“这话说的倒是,咱们段府是高门大户,自然不能乱了尊卑,二弟见了我,好像不该忘了礼数啊。”   段斐的脸色更难看了,段宣是嫡长子,按照规矩,他们这些庶子女见了他必须行礼,可以往他这个大哥根本避着见他,就算碰上了也是冷脸相对,高傲到不屑多看他一眼,他倒是乐得免去这道礼。   谁能想到,今日段宣竟当面锣对面鼓地提了出来,那这礼数可就逃不掉了。   于是他盯着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等着他行礼的段宣,几乎将牙根都压碎,却还是只得弯下腰,两袖交叠的恭敬行了个礼,魏钧捏着苏卿言的手,饶有兴致地在她虎口摩挲,偏就是不开口让段斐免礼。   苏卿言被他弄得虎口直发痒,忍不住低头瞪了他一眼,谁知那人抬头对她笑得一脸柔情,将她企图抽开的手又攥紧了点。   段斐弯腰到背脊都酸了,却等不到大哥发话,一抬头看见这两人竟正在调情,根本忘了他这茬,气得冷哼一声,直起腰拂袖而去。   苏卿言望着这位二少爷灰溜溜的背影,觉得十分解气,然后才想起将手抽出,瞪起眼道:“大少爷还不进去念书吗?”   魏钧本想让她陪着,随后想了想,他可受不了两人又在他眼前眉来眼去,于是扶着柱子站起道:“你回去歇息会儿,等时候到了再来接我。”   苏卿言乐得清闲,转身时突然想到,小声道:“刚才段斐好像在和谢云舟吵架,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龌龊呢?”   魏钧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我待会儿想法子套点话出来。”   苏卿言这才回了房,难得不用伺候那位大少爷,在外间好好睡了一觉,等睡醒时,一睁眼竟看见魏钧那张脸就悬在上方,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道:“你怎么回来了!”   魏钧摇头道:“我若真是大少爷,有你这么懒的丫鬟,迟早得气死。”   苏卿言抓抓头,看了眼更漏才发现自己睡过了头,正不好意思的笑着,突然又想到:“你……你在这儿看了我多久了?”   她想着自己熟睡的模样一定很丑,也不知流口水没,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去擦了下嘴角,魏钧看着她这动作,忍不住笑起来道:“放心……”   见她刚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又继续道:“放心,你刚才流的口水我帮你擦了。”   苏卿言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见他笑得贼兮兮,也不知他是故意逗她,还是自己真出了丑,细眉不自觉拧在一处,忧虑的表情,令魏钧又舍不得逗她了,伸手在她眉心轻抚了下道:“饿了吧,让厨房把午膳送来吧。”   苏卿言正想从这尴尬的场景中逃脱,连忙顺着竿子往下爬,麻溜的出门去吩咐厨房送午膳,等两人回到饭桌上,魏钧才缓缓把刚才书房里的事说了一遍。   他故意用打抱不平的态度,想套出谢云舟和段斐直接有何龌龊,可谢云舟却轻描淡写地带过,摆明不想让他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魏钧猜测,谢云舟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可能和他和段老爷之间的秘密有关。   两人正说着话,没留神外面的脚步声,孟夫人带着丫鬟推门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丫鬟和少爷坐一块儿吃饭,脸立即垮了下来。   苏卿言傻了眼,一时不知是该站还是该坐,这时魏钧倾身过来,安抚地在她后背拍了拍让她好好吃,然后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转头问道:“娘亲有什么事吗?”   孟夫人板着张脸,翘着脚往旁边一坐道:“宣儿,你们这儿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哪有丫鬟和少爷同桌吃饭的道理?”   魏钧不以为然道:“怀玉日日照顾我,为何不能与我同桌吃饭。”   孟夫人气得提高了声音道:“宣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与这丫鬟……”   有些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但刚才外甥女哭着上她房里去,说表哥对她根本无心,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用,还不如早些回田府解除这门婚约,也让她死了这条心。   孟夫人见田映蓉哭得鼻头都红了,顿时心疼的要命,不明白为何如花似玉的表妹,明明对他一往情深,自己那傻儿子硬要把人往外赶呢。   这时,旁边的嬷嬷凑过来,拉着孟夫人小声说,她曾亲眼看过几次大少爷和怀玉那丫鬟态度亲昵,有一日,怀玉根本没睡在外间,只怕是跑到了大少爷的床上。   孟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再联想儿子对怀玉的态度,急得午膳都没吃就往这边赶,谁知正好被她撞见,那丫鬟真的胆大包天,关起门来,连尊卑都不顾了。只怪她以前有眼无珠,还以为这是个老实本分的,又想着儿子的身体,就算放个水灵的丫鬟身边,也出不了什么事。   总之她越想越觉得悔不当初,越想越恨怀玉心机深重,几乎就要毁掉儿子的大好姻缘,边想着,用包含怨毒和谴责的眼眸不停往苏卿言身上剜。于是苏卿言这饭是怎么也吃不下了,将碗往桌案上一放,道:“大少爷,你和夫人先聊着,我出去看看下午的药煎好了没。”   然后她没等魏钧开口,就一溜烟跑了出去,总算逃离孟夫人那可怕的压迫感,正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呢,突然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护院大声呼喝的声音。   她想着煎药的时候还没到,便好奇地朝那边走过去,到了院门口,却看见两个强壮高大的护院,将谢云舟架在中间,抬头嚷嚷着:“二少爷,到底怎么处置这人!”   段斐一身锦袍,坐在下人摆好的圈椅上,慢悠悠道:“谢夫子,你也算是我们府上的贵客,看在我爹的份上,我段斐还是给你留些面子,你认了这件事,我就不告官府,让你领了府里的惩罚也就算了。”   谢云舟被押在两个强悍护院的中间,身形显得十分单薄,可他还是不卑不亢,挺直了背脊道:“谢某真的不知二公子的鼻烟壶为何在我箱笼里,没做过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认。”   苏卿言手指抠着墙边,大约听明白了些,段斐声称不见了白玉鼻烟壶,不由分说将准备离府的谢云舟拦下,然后在他的箱笼里搜了出来,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就是故意陷害。可段老爷今日不在,谁也不敢忤逆二少爷的意思,于是将谢云舟拦下,硬逼着他认罪。   这时,段斐惋惜地“啧啧”两声,脸色突然沉下来,道:“原本想给谢夫子留些情面,你却偏偏不愿意承我的好意。既然你执意不认,那就让阿成和阿全帮你想想吧!”   旁边两名护院一听,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其中一人钳起谢云舟的双臂,另一人挥拳就往他脸上打,段斐口中啧啧偏过头,似乎不想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谁知下一刻,他听到的却是护院阿全的惨叫声。   这一边,谢云舟也已经昂着头、闭上眼,绝不愿自己显出一丝怯懦,可意料之中的痛意却没有到来,等他睁眼时,竟看见怀玉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正一手一个,轻松地将两个彪形大汉扭着胳膊推倒地上,惊讶地出声道:“你……你怎么会……”   苏卿言这时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然后便露出得意表情,下巴一扬,扯住谢云舟衣袖道:“走吧先生,咱们找大少爷给你评理。”   谢云舟见她如此维护,鼻间感到一阵酸涩,但瞅见那一边气得脸部都扭曲的段斐,立即挣脱她的手,摇头道:“你快走,谢某不能让你也涉险。”   苏卿言瞅着那边被她推倒的护院,心说她现在壮的连头牛都能掐死,还能有什么险,这时段斐已经面色阴沉地一挥手,从内院又冲出近十名护院,苏卿言力气虽大,可见到这么多身形剽悍的男人围上来,还是有些发怵,硬着头皮往外冲,可双拳难敌四手,抵抗了一阵就被人给牢牢钳住双臂,押到段斐面前。   段斐瞥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冷哼一声,这时,谢云舟却突然冲出挡在她身前,然后冲他深鞠一躬,紧张地脖上青筋都现出道:“这件事和她无关,二少爷放了她,谢某什么都认。”   段斐摸着下巴,将他们两人扫视一眼,然后从喉间发出笑声道:“看不出,谢夫子还是个痴情人。”   他又看向那被钳制住的丫鬟,只见她脸上明显露出胆怯,却还是固执地不愿低头,立即想起今早,她为大哥出头,两人一唱一和,硬是逼着自己行礼的那件事。   于是他眯起眼,咬了咬牙根道:“是这丫鬟先伤我的人,若是这么放过她,岂不是显得我段府没规矩。”   谢云舟听得更是惊惧,抬头看见段斐手往后一伸,接过一个护院递过来的鞭子,眉宇间蓄着阴冷,不由分说就往怀玉的脸上挥去……   苏卿言这辈子也没遇过这么可怕的事,眼看那鞭子扬起,吓得拼命挣扎,那一刻的求生欲竟让旁边的护院几乎都按不住她,这时,又听院门口传来一声大喝:“谁敢动她,我就让他偿命!”   护院吓得一松手,就让那丫鬟用力挣脱,可段斐手里的鞭子还是毫无顾忌地狠狠挥下去,将苏卿言的左肩劈开一道血痕,就这么跌倒在地上…… 第54章   眼看着小太后捂着渗血的肩膀, 身子晃晃悠悠往下倒,魏钧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叫嚣着往上涌, 激的眼前一片血红, 这时无比痛恨自己上了具如此病弱的身子,连跑过去都得让人搀扶着。   田映蓉被表哥这副模样吓坏了, 她方才路过二少爷的院子,正好看见怀玉那丫鬟在被段斐为难, 虽然她对这丫鬟怀着芥蒂, 可又怕她会吃亏,来不及多想便跑到表哥的房里去告诉他。谁知表哥竟猛地站起, 然后不顾姨母的喝斥, 让个小厮扶着拼命地往这边跑。   她担心地跟了上来, 正好看见表哥在门口用尽全力大吼:“谁敢动她, 我就让他偿命!”这样的气势,让他不再像个常年重病的男人,反而像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不顾一切,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一颗心仿佛被谁捅了一刀,田映蓉捂着唇忍住差点落下的泪。   可下一刻,她就看见那丫鬟被人给打了一鞭子, 身子软软栽倒在地上, 然后表哥的脸白得像要透出血来,生怕他会因此晕倒过去,便忍着心痛跑过去,   苏卿言从未受过如此的罪,这时捂着伤口坐地上痛的直抽气,却恐惧地连哭都忘了哭,恍惚间,听见身后的谢云舟喊着她的名字扑过来,可又不知被谁给拦住。   然后就被抱进一个带着药香的怀抱里,那双不再健硕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胸前,仿佛用尽他最后一份力气,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朝暗处滑落。   她攀着那人的手臂,总算找到了能自己安心的港湾,然后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   魏钧温柔摸着她的头,听着她难得如此放纵的哭声,心疼的咬紧了牙根,然后转过头用仿佛蓄着刀剑的双眸,狠狠瞪了一眼段斐!   段斐那鞭子就是故意落下,他不信自己身为段府主人,想给个小丫鬟教训,还得看大哥的脸色不成。可突然看见这一幕,先是觉得稀奇,然后便被大哥瞪的那一眼吓得全身抖了下,鞭子没拿住,就这么滑落到底是。   自从段宣生病以来,他就从未把这位大哥放在眼里,可不知为何,这刻他抱着那丫鬟,眼神变得如同凶兽一般,像是威吓又像是种宣判,令自己生出股恐惧感,仿佛真会因此付出什么惨痛的代价。   魏钧正捏着拳暗自盘算着,究竟该如何为苏卿言报仇,这时,旁边的田映蓉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忧地道:“是不是先该给她止血。”   他低头看见怀中人的左肩一直在渗血,小太后抖得都快昏倒,可自己早不是那个强大无比的魏将军,咬着牙想将人往上提,谁知却让自己差点跌倒下去,苏卿言晕沉沉地将胳膊绕着他的脖颈,用虚弱的声音道:“别,你抱不动我……小心别把自己累倒了……”   魏钧这辈子也没这么无力过,气得恨不得赶紧抛开这身子回去,这时,谢云舟自后方站出来道:“我来背她吧,怀玉姑娘是为了我而受伤,我总得为她做些事。”   魏钧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可他毕竟是统领千军的人物,分得清孰重孰轻,现在若是计较这个,再找丫鬟婆子过来只会耽搁她的伤,于是咬着牙由得谢云舟将她背回房。等苏卿言刚被放上床,就将还累得满头大汗的谢云舟给推到门口,毫不客气冷着脸道:“我要给她治伤,闲杂人等需得回避。”   谢云舟皱眉道:“是否该请大夫或者府里的丫鬟来,大少爷好歹是男人……”   魏钧着急苏卿言的伤,很不耐烦地挥手道:“她是我房里的人,由不得外人插手。”   他加重了“外人”两个字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然后叫来不远处的一个小厮,冷着声吩咐道:“送谢先生回家。”   这是摆明赶人了,谢云舟担忧地回头看几眼,叹了口气,被那小厮半请半赶地送出了府,   魏钧总算赶走了这不顺眼的人,赶忙去看床上的人,谁知却瞥见田映蓉还在房里一脸无措地站着,原本正想说些什么,一看见表哥脸色,便识趣地攥着衣角低头往外走,然后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谢谢你,刚才专程来通知我。”   这是自从她进段府以来,表哥对她最温柔的一次,却是因为她帮了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丫鬟。田映蓉顿时心如死灰,转身对他躬身一礼,仿佛一种告别,然后便换了副绝然又解脱的表情走了出去。   房里总算只剩他们两人,魏钧挽起袍袖想去看一看她的伤,可在战场上连自己中枪都不眨眼的魏将军,此刻见到她被血染红一块的外衫,手指都有些发抖,这时趴在床上的苏卿言脸挨着他的手背,抽搭着鼻子道:“魏将军,我好疼!”   魏钧听得心尖儿颤颤,只恨这鞭子不是抽到自己身上,这时门外有人送来热水和药箱,还没顾得上探头往床上望,就被大少爷给直接赶了出去。   魏钧深吸口气,在热水盆里浸湿了帕子,然后替她解开衣带,刚扯动外衫,就听见床上那人喊痛之声,皱起眉,干脆直接从伤口处把外衫撕开,然后就看见小太后原本白嫩的背脊之上,划出数寸长的血痕,手指用力攥成拳,恨不得现在就去将段斐给杀了。   苏卿言正哭得神志不清,感觉背后一凉,竟被那人扒得连里衣都没留下,哑声喊:“都这时候了,魏将军还想占我便宜!”   若是以前魏钧,必定会好好调侃她几句,可这时他只是低头边用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泪和汗,边柔声安抚道:“别怕,我要给你治伤。”   苏卿言在这温和的嗓音之下,奇迹般的安定下来,脸抬起来,在他手上的帕子上蹭了蹭鼻涕,然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可千万不能乱看啊!也不能乱来!”   魏钧见她惦记着自己的贞洁,连痛都忘了,忍不住轻抬了下唇角,温声承诺道:“放心,臣像那么禽兽的人吗?”   苏卿言认真想了想,以他原来的行径,那可真说不准。正在胡思乱想着,魏钧已经换了块帕子,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上,帮她擦去血污。以他的经验,知道这步对她来说就挺难熬的,便压下身子柔声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可苏卿言当了十几年身娇肉贵的相府千金,哪里受过这种罪,本来就疼,被他一说更觉得委屈,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又涌上来,怕影响背后那人,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声音,等魏钧压着力道尽量轻地擦了一遍伤口,全身逼都出了汗,再低头时,却看见小太后的唇都快被咬破了,大大的凤眸里不断往下掉着泪,却硬是一声都没哼出来。   他心疼地捏紧了帕子,皱眉问道:“很疼吗?”   苏卿言自己觉得有些丢脸,当初他受伤时,可是半个痛字都没喊过,自己就包扎好了伤口,可她就是很疼啊,于是吸着鼻子问道:“应该……好了吧……”   魏钧叹了口气,手指在她伤口边轻轻摩挲着道:“还得忍忍,需要上药,不然伤口可能会恶化。”   苏卿言的情绪已经忍到极限,边哭边胡乱抱怨着:“你为何来得那么慢,非叫他打了我才过来,万一再来晚点,我都要被他给打死了。呜呜,等我回宫,本宫一定要治你的罪……”抬脸想了想,又大声吸了吸鼻子:“对了,就治你魏钧一个护驾不利之罪!”   她还没发泄够,突然瞪起眼,连哭声都被堵在喉咙口苦,因为她感觉到伤口处,传来温热又带着湿濡的触感,魏钧将唇轻轻压在她的伤口处,如蝉翼般的吻,顺着伤口轻柔地往下游移,他鼻息间的热气全扑在裸.露肌肤上,惹得她整块背脊都红了起来。   苏卿言脑中的弦立即绷紧,伤口处的感觉十分奇异,刺痛中却又夹杂着酥麻感,热热的,又有些痒,感觉他的唇滑过伤口还要再往下,吓得大喝道:“魏将军,你答应过我,可不能真做那禽兽之事!”   魏钧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终于笑出来,直起身子,将手按在她肩上揉了揉道:“好了,上完药了。”   “啊?”苏卿言怔了怔,随即才明白,他刚才便是用那样的事分散她的注意,这样便不会觉得上药有那么疼。   可那也太逾矩了,他都差点亲到……苏卿言感到一阵羞恼,偏偏又说不出谴责的话,干脆把红透了的脸埋在枕头里,赌气不再理他。这时,又听他身子俯下来,压在她耳边柔声道:“臣可不舍得让太后疼。”   苏卿言被他说的心头乱糟糟,也不知是气他更多,还是甜意更多,还在专心当缩头鸵鸟,突然感觉旁边的床榻一沉,抬头看了眼,发现那人竟自己脱了外衣睡了上来,忙抗议道:“你睡上来干嘛?”   魏钧翻身对着她,手搭在她背上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口,然后道:“首先,这张是我的床。然后,等会儿药效发作你可能还会疼,我得好好陪着你。”   苏卿言趴在床褥上连动都不敢动,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又往里缩了缩欲哭无泪地道:“那你先让我把衣服给穿上啊!” 第55章   这时窗外还是一片暖白色, 半红半黄的日头渐渐往下坠,压着天际擦出金色的细线。   苏卿言总觉得, 他们光天化日就这么睡在一处十分不妥当。尤其是, 自己除了胸前压着的肚兜,上身全是空空荡荡的, 再想着这人曾有过的劣迹,实在有些危险, 不自觉又往里躲了躲。   魏钧见她一脸戒备, 右边胳膊几乎就要挨着墙面,感觉自己像什么强抢民女的恶霸, 偏偏他什么便宜都没占着, 白担了个名声。   于是眯起眼将胳膊伸过去, 想将人往他这边拖回来, 苏卿言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乌溜溜的眼闭上又张开……唔,差点忘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单手就能将她拎起的魏大将军。现在,眼看着面前这人累得满头大汗,自己却纹丝未动,几乎要笑出声来。   魏钧向来高傲的心气, 被她这一笑给狠狠摔在地上, 冷下脸道:“臣对太后一片诚心,太后却如此防备,若是真的怕, 臣也无谓再妄作小人,去隔间睡罢了。”   苏卿言见他气得坐起,又想起方才他那般温柔地为自己治伤,心立即就软了,细白的胳膊抬起来,用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袖角道:“不是……我没防着你……”乌黑的眼仁狡黠地转了转,然后认真道:“我知道魏大将军向来顶天立地,绝不会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魏钧听着她用软软的语气捧着自己,顿时什么火都消了,再低头时,看见小太后眸间还留着雾气,光洁的手臂抱着锦被,尖下巴埋在湖蓝色的枕面,乌发散落几缕,掺杂在肌肤上裸露出大片的白嫩里,纤细的肩线蜿蜒着往下,绕过浅浅一道凹陷,再往下便被锦被上绣着的大红牡丹遮住,反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诱惑感。   他觉得呼吸有些发滞,另一团火由小腹迅猛地烧上来,激的这具身子几乎不堪重负,手握拳在唇边,猛烈地咳了几声,才勉强压下那股过于汹涌的气血。   苏卿言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可见他咳得脸色发白,才想起他刚才又是往外跑,又给自己治伤,实在耗损了太多精力,急的支起身子问:“怎么了,你很难受吗?”   可她忘了自己上身几乎未着寸缕,刚被一阵凉意吓得起了身鸡皮疙瘩,就被魏钧按着脖颈重重往下一摁,他将头偏到一边,掩饰耳根染上的薄薄红意,哑声道:“太后也无需这么信任我,我这身子虽然看起来废,可该有的也一样都没少。”   苏卿言拉着锦被蒙住脸,愤愤想着:“不是你把我扒光的嘛,还恶人先告状,真够可气的,回去还是得治他的罪!”   屋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苏卿言能自被子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随着身边的床榻重又被压下,震得整个胸腔都在发颤。   他似乎翻了几个身,呼吸声越来越重,苏卿言将整个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也顾不上水波纹的被面碰到伤口,再将“嘶”的抽痛声给尽数咽下,生怕搅起这平静掩盖下的巨浪。   然后,她感觉他冰凉的手掌从被子下伸进来,缓缓滑上她裸.露的肩头,沿着那滑腻的曲线往下摩挲,这下连身子都在发抖,喉咙却绷紧地说不出话来,正不知该怎么办好时,那只手已经轻按在她的伤口旁,他的声音就响在头顶:“还疼吗?”   苏卿言大大呼出口气,立即用惨兮兮的声音答道:“疼,好疼。”   那人仿佛心疼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指腹在她那块肌肤上忽轻忽重的游移,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又似乎是舍不得就这么将手收回。   苏卿言现在已经彻底被他引起的麻痒占据了所有感官,不敢把头露出来,也许怕看见他的脸,自己就会不那么坚定,只是暗自想着:自己都这么喊疼了,这样总能唤回他一点人性吧。   可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太久,实在有些缺氧,正想悄悄掀开个口子透些气,突然被人从上直接掀开,吓得她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抬眸,正对上那双装满了欲.念的黑瞳,他低头将唇贴在她耳边,发泄似的用牙齿磨着她的耳珠,直到见她脖颈红热一片,才强迫自己深吸口气,又在她耳边哑声咬着字句道:“等这次回去,太后就遂了臣的愿吧。”   苏卿言被他害得浑身都是热汗,紧绷着神经全防备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歪到很危险的地方。恍恍惚惚间听见他这句话,脑中迟钝地转着:遂了他的愿?是什么?   片刻后她就想明白了,更是捏着被角羞愤不已,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被烤熟的大闸蟹,而那人正在琢磨,究竟什么时候吃她比较好。   魏钧见她红着不看他,轻捏着她的下巴,迫着她抬头与她对视,黑瞳柔亮,正好落进她的瞳仁:“还记得那块帅令吗?臣说过,你可以用它吩咐我做任何事,而臣所求的,无非太后一人而已。”   苏卿言怔怔看着他的脸,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拼命往外撞,可她从小在相府所学的所有礼教、廉耻,又将那颗心给狠狠拽回来,因为太过用力,扯得五脏六腑快要痛出眼泪,赶紧死死咬着唇,不让泪珠滑到他手上。   魏钧察觉后皱眉,脸靠过去问:“怎么又哭了?很疼吗?”   苏卿言不知说什么,只咬着唇不断点头,再配合做出痛苦表情,用苦肉计掩盖掉刚才那个让她心慌的问题,若如不然,她很怕自己会在迷糊间做出让自己后悔的承诺。   可魏钧一把就把搭在她肩头的锦被给扯下来,差点吓得苏卿言没装下去,然后他低头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似乎松口气道:“还好,已经快结痂了,没有恶化,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扯动了。”   苏卿言不住地点头,心说:你看够了倒是把被子盖回去啊。   谁知魏钧盯着她背后那道数寸长的伤口,似乎想到了件刚才未顾得上的事,冷声问:“段斐是用哪只手打你的?”   苏卿言突然听见这个问题愣住,可话题总算绕开让她羞耻的部分,整个人放松下来,仰头调侃他道:“怎么着,魏将军还能把他的手砍掉不成?”   可魏钧不答,似乎正在认真思考这件事,苏卿言无语,忙提醒他道:“你现在可不是威震四方的魏大将军了,要知道段斐在外打理生意,在内对段老爷装模作样,已经是段府最受宠的儿子。你若想为一个丫鬟去找他讨说法,只怕段老爷会觉得你疯了。而且你这身子骨,也不可能对他怎么样。其实你不用替我不值,当初你到聂天身上时,还不是照样被打,就活该我们倒霉吧,反正也不是我真的身子,也不会留疤……”   她急切地说出一大串,生怕他会冲动行事,也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卖惨,就差没说明天就能下地干活了。   魏钧几次在打断她都没成功,干脆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成功让她的唠叨戛然而止,然后欣赏着她瞬间僵硬的表情,笑了笑道:“你放心,在段府里,他是能为所欲为。可出了段府,有的是能对付他的人。”   苏卿言被他说的更加云山雾罩,想了想,瞪大了眼道:“你要□□?”   魏钧被她逗得终于笑出,手指在她唇上磨了磨,道:“是我突然想起,我曾经有位十分忠心的部下,他所带的戍卫军就驻守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这人所负责的是皇城的安危,手中的权力极大,别说是这京郊的小城,哪怕是京城里的官员也得对他敬畏三分。”   苏卿言大约猜出他想借这个人对付段斐,但立即皱眉道:“可你现在根本不是原来的身份,难不成你想去找他说服他相信,你是从几年后回来求他帮忙。”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魏钧摇头道:“我自然不会做这么蠢的事,算算时间,我在这个时候,正好还未回京。可我与这位旧部,时常会以书信往来……”   苏卿言总算明白过来,双眸放光道:“他认得你的笔迹?”   魏钧点头道:“我今晚就给他写一封书信,就说怀疑段斐是敌国安插的奸细,让他带段斐回去好好审问。信封上会写明我们两人才知的暗语,这样他一定会确信不疑。我会在信里写明,这件事让他自己处理就好,不宜再提。对那时的我们,提审一位奸细,哪怕他爹是乡绅,也根本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无需担忧他会追根问底。”他将手柔柔按在苏卿言的脑后,目光逐渐阴沉下来道:“我知道军营里对奸细会用的手段,你放心,足够让段斐百倍偿还对你所做的事。”   苏卿言看见他眼中凛冽的寒光,莫名打了个寒碜,然后道:“你也别下手太狠了,万一段斐出了什么事,害我们这段历史全变了怎么办?”   魏钧冷静下来,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却仍是阴沉着脸道:“那就废掉他打你的那只胳膊,他总笑段宣是个病秧子,也该尝尝下半辈子当残废的滋味。”   苏卿言竟觉得这提议十分合理,然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被这残暴之人给带坏了,再想着两人躲在被窝里就决定将段斐的胳膊给废了,竟生出了奸夫□□,狼狈为奸之感。 第56章   两人说了会儿话, 苏卿言突然觉得,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的疼, 想必是他所说的药效发作, 咬了咬牙忍下去,生怕喊疼又会换来这人怎样的“关照”。   魏钧还在想着该怎样对付段斐, 恨不得立即跳下床去写那封书信,可再一看对面的小太后, 脸颊被染得潮红, 眼眸里有浅浅的波光转动,不知是否太热, 额上竟出了汗。   他忙拿起帕子去替她擦汗, 却发现手掌触到的地方一片滚烫, 皱着眉又摸了摸, 心脏再抽痛一回,靠过去道:“你发烧了!”   苏卿言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搅着意识一片混沌, 眨了眨挂着泪珠的睫毛,颤声道:“魏钧,我好难受。”   魏钧顾不得其他,掀开锦被将她的身子抱在怀中, 感觉怀中一团火热的滑腻, 再看她皱着眉不断扭动身子,想必是烧的极不舒服,叹了口气, 摸着她的肩安抚道:“别急,我想法子帮你解热。”   他在行军时也跟着军医学过医理,明白发热之人最需要的,就是尽快将体内温热散出。于是下床走到门外,吩咐丫鬟去打了盆热水进来,然后将满脸惊讶的丫鬟给赶了出去,拿起帕子在盆中浸湿,再坐在床沿,俯身在她额上、脸颊上仔细地擦拭,见苏卿言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柔声问道:“舒服些了吗?”   苏卿言烧的迷迷糊糊,只被觉得湿软的布巾擦过后,便不觉得那么热的难受了,干脆将锦被往下一拉,摸着脖子喃喃道:“下面也热……”   魏钧看的脑中“嗡”的一声,手里的布巾差点落到地上,指节用力到发白,想逼着自己转头避开这诱惑,可心爱的女人就躺在面前,体态娇憨,肌肤莹白如玉……喉结滚了滚,终是舍不得挪开目光,可再多盯一会儿,突然感觉鼻子里一热,忙用布巾压住,然后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抹红,内心无比羞愤:   堂堂大将军,居然看小太后的身体看到流鼻血,简直是奇耻大辱!   另一边,苏卿言等不到缓解燥热的擦拭,抱着锦被撅嘴抱怨:“魏钧,我好热。”   魏钧换了块布巾,再看她烧的神志都不太清醒,实在觉得心疼,冒着失血过多的危险,再坐回去,手指隔着湿热的软巾,沿着她脖颈的线条,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动。   苏卿言长吐出口气,将下巴抬起来,与漂亮的天鹅颈拉成条直线,一滴汗顺着滑下去,落进肚兜下隆起的峰峦中,魏钧低头时,正好瞥见一抹泄露春.光,鼻腔又被激的涌上股热意,为了不至于出师未捷,就失血而死,忙转头努力压下那股翻涌冲动。   幸好他多年沙场养出的极佳定力,总算将脑海中的画面给抛掉,再不敢有什么心思,只闭着眼一点点替她擦拭,直到听见她鼻息越来越重,睁开眼,见她长长的羽睫搭下,睡得沉静又安宁。   魏钧帮她拉好锦被,又默默看了会儿她的睡颜,然后才将布巾放回,在她身边平躺下去。   刚才那股冲动并未完全消退,这时随着她呼吸间带出的香气,重又汹涌起来。   魏钧捏紧拳闭眼,却怎么也没法让自己安睡,转身摸了摸她的额,感觉那热度仿佛减轻了不少,目光再往下移一寸,轻易就能回忆起,锦被下是如何的旖旎春.色,那股子邪念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可小太后如今是伤病之人,他如果趁机做点什么,实在显得太不是东西。但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尽心地伺候人,不拿回点好处又觉得不甘。于是魏大将军就在伸不伸魔爪之间折腾了半宿,最后没偷到半点香,倒把自己累得半死。磨了磨牙根,贴在睡得一脸惬意的小太后耳边,哑着声道:“臣今日所求之事,太后可还没答应我呢。”   苏卿言睡得正香,被耳边的声音吵得皱起眉,迷糊地挥手道:“什么事?”   魏钧舔了舔那颗小巧的耳珠,十分耐心地又问了遍:“等这次回去,太后就遂了臣的愿吧。”   苏卿言被他舔得发痒,轻哼着往后缩着脖子,想快些打发走这人,让自己能好好接着睡,于是从鼻间发出声:“嗯。”   魏钧的眼眸亮了,嘴角勾起个弧度,又再问道:“太后可是允诺了?”   苏卿言不耐烦地伸手往前一推,用沙哑慵懒的嗓音打发道:“行了,本宫允了你。”   谁知毫无力度的手腕,轻易就被对面那人捉住,然后落在灼热的唇边,仿佛嫩羊入了虎口,那讨厌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怕太后明日忘了,总得留些印记才行。”   等到苏卿言第二日醒来时,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可还是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睁开眼时,那人却未睡在她旁边,正窃喜地坐起,突然听见门板响动,一个丫鬟抱着一叠衣服送进来,转头看见她时,却倏地红了脸,然后将衣服递过去,眼神在她脖颈处飘来绕去,似乎是没忍住,按着她的手说了句:“怀玉,可真是辛苦你了。”   苏卿言摸着脖子莫名其妙,等到那丫鬟憋着笑走出去,才想着去照了照镜子,然后自己也被吓得满脸通红,铜镜里,原本白嫩的脖颈到肩膀全被印着红印,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忙将肚兜往下扯了扯,偷偷松了口气,幸好那人还不算太丧心病狂,没有继续往下肆虐。   然后便火不打一处来,魏钧这个大色.胚,她都这副模样了,他居然还下得去口!难怪那丫鬟说她辛苦了,背上带着伤还要服侍少爷,想想都觉得心酸。   正在这时,门口又传来说话声,吓得她连忙将衣裳穿好,然后便听见魏钧将扶他来的小厮打发走,推门进来时,迎面就被掷来一把梳子……   魏钧反应十分机敏,原本这等力度的“暗器”是伤不到他,无奈这具身子不争气,伸手去抓时速度不够,正好被那梳子给砸到脸上,气息被激的一乱,弯腰捂着唇,猛烈地咳嗽起来。   苏卿言原本只想出口气,可见他真被砸中,又觉得莫名愧疚,想上前却又强迫自己坐下,咬着唇道:“你不会躲开吗?”   魏钧按着胸口,总算压下喉间的甜腥,缓缓下身子,将那梳子捏在手心道:“梳篦有定情之意,太后特地掷来,臣可躲不开。”   苏卿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抱着胸质问:“你昨晚为何……为何……”她支支吾吾半晌,罪行没说出口,反而先红了脸,“为何那般对我!”   魏钧笑了笑,道:“是太后先答应了臣,臣才敢像那般先讨些利息。”   苏卿言眨了眨眼,连气都忘了生了,忙问道:“我答应了你什么?”   魏钧扶着桌子走过去,手掌扶着她的脸颊,倾身在她耳边道:“答应了臣,一直想要那事。”   苏卿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下意识地接口道:“你想要的……什么……”   魏钧的唇从她耳边滑过,头低下来与她对视,手指在她胸口轻点了一下,害得苏卿言心都跟着颤了颤,然后一把将他的手扒掉,愤愤道:“不可能,本宫绝不可能答应。”   魏钧却笑得十分轻松:“太后不记得,臣可全记着呢,”目光往她脖颈未遮住的红印上一绕,喉咙又有些发干,指尖往上一按道:“这……便是证据。”   可怜苏卿言十几年都规矩地做着相府小姐,哪里对付的了如此无赖,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干脆不再理他,只在心里想着,反正回去了打死也不能认,绝不能被他给蛊惑!   又过了两日,她的伤口在魏钧的细心“照料”下好的极快。很快,她就知道了那天早上魏钧究竟去做了什么。因为段府的二少爷,突然被戍卫军带走,只说是配合军务。   谁知他这一走竟被关了一天一夜,等到段老爷好不容易耗费重金,把人给诏狱里捞出来,二少爷已经被打得人不像人,昏迷了整整两天才醒。可大夫来看了后,说身子调理数月便能转好,但那只左臂被伤了筋骨,应该是保不住了。   这噩耗一说出口,躺在段斐瞪着眼,再也顾不得体面,大声哭喊:“爹,娘,你们救我,我不要当残废!”周姨娘直接哭得昏过去,连段老爷都未控制住大声咒骂,将那大夫给赶了出去。   可后来,无论段老爷请了多少名医,最后都落得被赶出府的下场,段府的下人们也都开始流传,原定的下一代当家成了个残疾,大少爷又是个病秧子,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可说来也奇怪,从二少爷被打断了手后,大少爷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好了,对比周姨娘房里的愁云惨雾,孟夫人那边,倒是越发春风得意起来。   而引得段斐落到如此境地的苏卿言,听了太多下人夸张的传言,有的说二少爷根本下不了床,更有甚者,说只怕以后都不能人道,她思来想去,决定去偷偷去看一眼段斐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于是,等到晚膳后,她绕过几处庑廊,悄悄走到段斐的房门外,正想着用什么借口溜进去,突然看见门被打开,一个全身被斗篷遮住的高大人影从里面走出来,她吓得忙跑到柱子后面藏好,然后突然想起,这个人的姿态和身形,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仔细回忆一番,这个人,好像就是她在上王成身时,在谢云舟府里见过的那个! 第57章   “你说有个神秘人进了段斐的房间?”   魏钧见苏卿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忙将手里正准备喝的茶递过去,眼看她“咕咚”一口咽下, 然后才惊魂未定地抹了抹嘴道:“还有, 我发现段斐的房间外一个守着的下人都没,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他行动不便, 不可能短了照料的人。可那个神秘人走后,我才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从另一边闪出来, 然后两人好像低头说了些什么, 接着就快步离开了。”   “那你为何会这么怕?”   苏卿言闻言一愣,没想到魏钧轻易就看出她的恐惧, 如果只是撞见某人从段斐房里走出来, 她根本无需怕成这样。于是低下头, 手指摩挲着杯沿, 轻声道:“因为……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魏钧皱眉:“谁?”   “那个黑衣人。他好像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我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恐惧感……”   她越说脸色越白,乌黑的瞳仁左右游移, 看得魏钧颇为心疼,倾身将她的肩揽进怀里,唇压在她发顶,轻声道:“有我在, 你谁都不用怕。”   苏卿言咬了咬唇, 抬眸道:“你又忘了,你现在可不是无所不能魏将军了。”   魏钧一挑眉,手掰着她的下巴道:“我不管变成什么样, 都能保护你。”   苏卿言不服气地撇撇嘴,但靠在这人怀里,哪怕他的胸膛不似以往那般健硕,仍是让她觉得安全感十足,想了想,继续道:“那个人,我可能在谢云舟的府里见到过。”   见魏钧正要吃醋,忙补充一句:“你还记得吗,是我上王成身的那次。”   她这一说,魏钧才想起,她曾在谢云舟府里呆过一晚,哪怕是用王成的身子,他心里那股酸味还是下不去。于是轻哼一声道:“我自然记得,太后那时是如何处心积虑从臣的府里逃走,最后,却害得王成被人打晕了送回来。”   苏卿言想着自己骗他喝酒的事,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然后继续道:“那天我用王成的身子在谢府里,也看见这么个神秘人。我觉得这两个人极为相似,不光是打扮,还有走路的姿态和身形。”   魏钧问道:“隔了这么久,你又是远远看过一眼,凭什么觉得他们是同一人?”   苏卿言想了想,她也说不清,可就是觉得这人看起来十分特别,和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苦思许久,才总算想出些眉目:“我觉得他好像……不是中原人。”   魏钧听得一愣,随即沉吟了番,道:“段笙曾经在边城驻守,关外便是向来对大越垂涎的木崖国,他们以游牧为生,各个生得高大魁梧,因常年骑马,走路姿态也和中原人不同。”   苏卿言惊讶地抬眸道:“所以他真是外族人,那他为何……”   如果那人真是木崖人,他到段府还能说是和段老爷在边城的经历有关,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谢云舟的府里呢?   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然后听魏钧冷冷道:“你之所以会怕那个黑衣人,很可能是因为,那晚就是他守在旁边,打昏了你。”   苏卿言回想着被从后颈击晕的感觉,那滋味可真不太好受,但如果按魏钧的说法推断下去,谢云舟在府里私会外族,还派有暗卫把守,这可是诛心的罪名,于是忙抬头道:“可也不能仅凭我这一眼,就推断那人一定是外族人。”   魏钧黑眸渐深,看向她的目光添了几分危险:“臣并未下什么结论,太后也不必这么急着为那人开脱。”   苏卿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背着手道:“太晚了,我要去隔间睡下了。”   魏钧手指按着脸颊,微微一笑道:“你那边的床褥我让人给撤下了,反正段府上下都觉得你早已是我的人,何必多此一举。”   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无赖模样,令苏卿言气得想破口大骂,可谁叫她现在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小丫鬟,少爷让她睡哪就得睡哪,只得无奈地洗漱完和衣躺下。   将锦被裹在身上,往里靠了靠,还嫌不够安心,将胳膊伸出警告道:“你若是再敢像昨晚那样对我,可别怪我揍你。”   魏钧这辈子还没被人用武力威胁过,只觉得十分新鲜,大掌包住她的手腕,拉到唇边亲了口道:“放心,臣很有耐心,有什么账,咱们留着回去再算。”   苏卿言被他一说就泄了气,自己现在再威风,回去不也照样受魏将军的钳制,于是赌着气翻了个身,抗议地用背脊对着他,感觉他的手臂缠上自己的腰,全身立即绷得紧紧,却听他在耳边柔声道:“你的伤还没好全,好好歇息,其他事交给我就行。”   他口中的热气钻进耳膜,像春日里卷着花香的风,苏卿言的嘴角勾起又压下,突然觉得自己腰上的胳膊也没有那么膈应了,渐渐的卸下防备,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苏卿言迷迷糊糊觉得头皮被人轻扯着,等睁开眼,发现那人正捞着她脸颊旁散落的一缕头发,小心地放进手心里,再将自己的头发也放进去,用指尖绕在一处。   她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因为觉得这不像魏钧会做的事,忙睁圆了眼,警惕地问道:“你在做什么?下蛊吗?”   魏钧将另一只手压在她肩上,示意她莫要乱动,然后认真地将两缕头发打了个结,抬眸柔柔笑道:“如此便算作结发。”   苏卿言被他看得心头猛跳,却又夹杂着烦乱,倏地坐起想把头发给扯回来,忍住浓浓的鼻酸道:“谁许你随便结发的!”   可是两缕头发已经系在一处,她强行坐起,两人都被扯得头皮一疼,魏钧倾身过去,将她的肩按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既已结发,便是谁也分不开了。”   苏卿言的执拗劲上来,梗着脖子看向床边桌案道:“谁说分不开,我现在就拿剪子剪了!”   魏钧的脸沉下来,先她一步抢过剪子,将两人系在一处的头发剪下,然后将结在一处的两缕发丝拢进掌心道:“现在,便是你也没法分开了。”   苏卿言摸着被剪去一截的发尾,尚未回过魂了,没想到这人能霸道到这个地步,竟真的剪了两人的头发,随即想起些什么,抬起下巴道:“魏将军,这可不是我们的头发。”   魏钧一脸不以为然,将那缠在一起的头发收进荷包里道:“只是一种仪式,梦中也好,现实也罢,太后迟早也要与臣结发。”   苏卿言偏过头,不想和他纠缠这个话题,可好生生的头发被剪去一截,虽然不是自己的,还是觉得有些心疼。然后又想着,若是他们回去后,段少爷和丫鬟发现各自少了缕头发,真不知作何想法。   魏钧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看见她唇角溢出的笑意,便觉得内心莫名满足,捏紧了荷包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声音:“表哥,你在里面吗?”   他的脸立即沉下去,正想把这人给赶走,苏卿言便靠过来小声道:“那天若不是这位田姑娘相助,只怕我都被段斐给打死了。你可不能再破坏人家的姻缘。”   魏钧无奈,只得让田映蓉进门,只见她身后有人将箱笼往外搬,原来是向他来辞行的。   苏卿言很欣赏田映蓉这样的女子,所以希望魏钧替大少爷将人给挽回下来,可一见这两人站在一处,心里就极不舒服,干脆站起道:“少爷与姑娘先聊着吧,我出去转转。”   然后不等魏钧出声阻拦,就飞快跑了出去,他们所在院子种了一片玉兰花树,这时正逢花期,苏卿言走到树下时,恰逢微风吹拂的花香扑面,内心清怡旷然,便在树下的石凳坐下,在有人发现她偷懒之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候。   幸好段府的下人们清晨十分繁忙,就算有人看见她在这儿坐着,也早把她当了少爷的枕边人,没谁敢去苛责她,苏卿言自在地闻了会儿花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个清润的声音:“原来你在这儿,难怪在少爷房里没找着人。”   苏卿言回头,发现谢云舟抱着一坛什么东西走过来,竟过昨晚的推测,她对谢云舟较以往的钦佩与好感,还添了些复杂的情绪,于是笑了笑道:“先生找我做什么?”   谢云舟在她身旁坐下,将手里的坛子递过去道:“你背后的伤好些没,我之前要去看你,都被少爷给拦住。可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补偿,就找人熬了这罐药膏。这时我们家祖传的方子,你抹在伤口上,涂够三十日,可以保证不留下疤痕。”   他黑眸垂下,手指渐渐收紧道:“你还这般年轻,若是因为此事留了伤疤,我可会一辈子都不安心。”   苏卿言未想到他想的如此周到,感动地接过那罐药膏,见他神情疲惫,眼下泛着乌青,忙问道:“先生最近都没睡好吗?”   谢云舟笑了笑,道:“明年就要会试,最近天天熬夜苦读,确实精神不太够。”   苏卿言感念他这罐药膏的用心,脱口道:“你还记得那个方子吧,现在正是白玉花开的季节,正好可以用上。”   谢云舟一脸疑惑:“什么方子?”   苏卿言脑中一炸,突然明白过来,现在的谢云舟还不知道那个醒神的方子,许多古怪的思绪钻进脑海,恍惚间又听他继续追问,只得硬着头皮将方子说完,然后看见谢云舟柔柔望着她道:“多谢你如此费心,我会记下的。” 第58章   苏卿言还记得, 她曾听秋婵说过:谢云舟至今未娶,是因为忘不了家乡的一名女子, 可惜那女子早早殒命, 被埋在了定远城里。   而谢云舟也承认过,就是这人告诉他苏家独有的醒神方子, 他这些年来,将所有书都用这方子熏过, 便是为了令自己不要忘记这位故人。   但为何在这个世界里, 谢云舟已经出了定远县,来到了京城外备考, 却根本还不知道那个方子。苏卿言越想越觉得不安, 转头时, 发现谢云舟也在看她, 细碎的金光从树缝中投下,照得他眼角眉梢,仿佛都噙满了柔情。   苏卿言抱紧了手里的药罐, 手臂细细地战栗,终是深吸口气问出口:“不知谢先生……在家乡可有婚配,或是……有什么心仪之人?”   谢云舟微微一笑,身子倾过去些, 道:“以往只知读书, 家境又贫寒,哪有姑娘能看得上我。不过,我到了如今这个年纪, 也考取了功名,是时候去打算这件事了。”   苏卿言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她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从她和魏钧第一次进入镜中,她们回到的世界,就不再是原有的那个,所有的人和事都已经有了细微的改变,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她来告诉他这个方子。   她怔怔坐着,脸色白得吓人,谢云舟有些担心,身子几乎挨着她的胳膊,想伸手,却又在犹豫间收回,问道:“怀玉,你怎么了?事伤口又疼了吗?”   魏钧走到院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玉兰树下,人影相对,俏生生的小丫鬟抱着一罐药膏,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红,旁边的书生俊逸清隽,小心地折起袖口,伸手想要去碰她的肩,却又怯怯停在半空,最后只用手指,轻捻下跌在她肩上的一片玉兰花瓣。   如果那女子不是小太后,他必定会觉得这画面十分养眼,可这时他已经快气炸了,攥着拳走过去,冷着声道:“找了你许久,你倒是在这儿悠闲快活。”   苏卿言听见他的声音,仿佛遇上了救星,倏地站起道:“魏……大少爷……”然后偷偷瞥了眼旁边身姿朗朗的谢云舟,硬把下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一脸无所适从的惊慌,更让魏钧有种捉奸的感觉,冷硬的目光扫到谢云舟身上道:“夫子也为何坐在这儿,莫非也想学我房里的人偷懒。”   他故意将“我房里的人”咬得极重,谢云舟的脸色沉了沉,站起朝他行礼道:“谢某方才去过大少爷房里,见大少爷和未婚妻在说话,便未进去打扰。”   他也将“未婚妻”加了重音,然后毫不避让地抬眸与他对视,成功引起两人之间十足的硝烟味,苏卿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举起手里的药膏解释道:“谢先生是来给我送药的,并不是偷懒。”   魏钧将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吓得她手里的罐子差点掉了,然后听魏钧咬着牙道:“是吗?夫子莫非嫌我们府里的大夫不好,还要自己专程去给我的丫鬟配药,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啊。”   谢云舟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转头看着苏卿言柔声道:“那时若不是怀玉舍身救我,只怕我是免不了一场皮肉之苦,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还怀玉姑娘的情而已。”   苏卿言听这话意总觉得不对,谢云舟该不会觉得她是因为对他有意才帮他的吧,可她也没法解释,自己是曾经受过他的恩情,又欣赏他的才学与见识,才会想要帮他。   再偷偷看眼魏将军,感觉他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谁叫谢云舟摆出副他们两情相悦,互相救来救去,全怪大少爷棒打鸳鸯的姿态,连忙朝谢云舟躬身道:“谢谢先生的好意了,不过那次我也只是见不惯二少爷仗势欺人,才出来相助,先生无需太放在心上。”   谁知身子还没折下去,就被魏钧的手扯住,道:“你不必向他行礼。”   苏卿言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太后的身份,可谢云舟却理解成了另一重意思,看着大少爷牢牢握着她的手腕,放在袖中的指甲掐进手心,然后轻吐出口气,语气变得冷硬道:“大少爷若不能给她名分,便不可在外人面前败坏她的清誉。”   魏钧唇线绷紧,将苏卿言拉到身后,道:“怀玉是我的人,该怎么对她,还轮不到先生来教训!”   谢云舟却表情坚定地上前,似是一定要为怀玉讨个说法,眼看着两人之间正是剑拔弩张时,苏卿言觉得十分头疼,忙从魏钧的胳膊后钻出来道:“今日也到了上课的时间了,夫子是否该先去书房?”   谢云舟并不想退让,他憋着这口气许久,早想和大少爷算上一算,可收到怀玉求情的眼神,心立即软了下来,拢了拢衣袖,转身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魏钧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说了句:“夫子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段府里,不是谁都有资格说话的。”   他见这两人眉来眼去,语气实在克制不住的尖酸,苏卿言听得愣住,随后谴责似地瞪了他一眼,再看谢云舟的背脊仿佛一僵,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辩驳,身姿始终笔直,迈步时带起腰间系带,仿佛狂风中挺立危机的松柏。   苏卿言斜眼瞥着魏钧,愤愤不平道:“你明知他最不愿被提起出身,为何还要这般刺激他?”   魏钧冷哼一声:“你也明知我最不愿你和他不清不楚!”   苏卿言很是不满,不想搭理这人的霸道,抱着药罐埋头就往回走,魏钧大步跟上去,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只得没趣地跟在她身后,旁边来去的下人,偷偷往这边瞥一眼,各个都在心里“啧啧”称奇。   要知道大少爷自从生病以来,脾气喜怒无常,府里谁都不敢招惹他,谁能想到怀玉这丫鬟,看起来老实本分,竟能将大少爷吃得死死,现在还敢给他脸色看了。   苏卿言却不知别人所想,抱着药罐就进了房,一转身,就被高大的人影压下来,魏钧眯着眼,满脸不痛快地问:“你真的要用这药膏?”   苏卿言下巴一抬:“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说可以让伤口不留疤痕,我为何要拒绝?”   魏钧伸手撑着她身后的桌案,将她的身子圈在自己和桌案之间,将脸往下压道:“你怎知他送你这药膏是何居心?”   苏卿言缩着身子偏头,生怕又被他呼出的气息蛊惑,“不管是何居心都好,在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这个叫做怀玉的丫鬟,魏将军何必如此介怀。”   魏钧想想也对,等他们回去了,谢云舟就算有满腔柔情,也只能对着原主那个丫鬟,可刚舒坦了会儿,又想起另一个位高权重的谢云舟,会成日在小太后面前晃悠,偏偏他又是小太后曾经想嫁的类型,这念头令他对谢云舟下毒手的心都生出来了。正在暗自咬牙,盘算着回去该怎么解决这人,苏卿言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盯着他叹口气道:“你放心,我根本就不喜欢谢云舟。”   魏钧盯着她澄亮的双眸,突然发现,里面只映着自己的身影。满腔的戾气奇迹般地消散,唇角微微勾起,手捏住她的下巴道:“臣不信。”   苏卿言无奈地道:“那你要如何才信。”   话尾还在口中,就被那人压下的唇舌搅乱,她已经许久未被魏钧亲过,这时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随着他舌尖的挑动,身子渐渐酥软下去,迷糊间用手臂绕上他的脖颈,胸脯与他贴在一处,以纠缠的姿势求得支撑。   魏钧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愈发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来,才稍稍退后,舌尖在她唇上轻轻滑过,哑声问道:“那太后喜欢和臣如此吗?”   苏卿言的脸红得发烫,很想大声斥责他太无耻,可自己方才不自觉的回应,让那句“不喜欢”都变得十分心虚,不由得反省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被他亲,简直将廉耻都丢到不知何方。   魏钧见她气的鼓起脸颊,却懊恼的不敢正面回应,更是觉得心情舒畅,再想想那谢云舟,只怕连她的手都没摸过,哪有资格被自己当作情敌。 第59章   苏卿言抬起头, 就看他得意地眯起眼,方才的怨懑神色一扫而空, 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嘟囔着咒骂他一声,推着他的胸口道:“魏将军也莫要太过自恋, 我不喜欢谢云舟,可也不能喜欢你。本宫既然做了大越的太后, 早该斩断了七情六欲, 除了太上皇,我能放在心里的只有陛下, 还有大越千万臣民, 其余的, 绝不由得本宫妄想。”   魏钧听她说的义正辞严, 却只是轻哼一声,道:“有哪条律法写着,太后就得老死在宫里, 哪怕是花样年纪,也只能清心寡欲度过余生,你是入宫,可不是出家。”“哪怕是前朝太后, 也大有养面首, 风流快活之辈,只有你这样的死心眼,才会抱着贞洁牌坊不敢撒手。”   苏卿言觉得这人只怕是妖魅化了型, 自己离经叛道不够,还非得来蛊惑她,于是白了他一眼道:“魏将军是不想我做千古流芳的贤后,倒让我学那些被世人唾骂,甚至被写进史册淫.乱后宫的奸妃。”   魏钧的身子往前再压过去,鼻尖几乎与她贴在一处,轻声吐出一句:“不能和有情人一起,千古流芳又有何用。”   苏卿言听得心尖一颤,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发烫,魏钧将手臂绕在她颈后,压着她的脸贴向自己的心跳,用魅惑的嗓音道:“太后若真的对臣心仪,何必在意旁人的目光,若能换得一世快活,哪怕被世人唾骂,被写进史册又有何可惧?”   他话语狂傲,却有种奇异的诱惑力,苏卿言靠着他的胸膛,那颗被她强行冰封住的心,竟被敲出一丝裂缝来,她仿佛自那缝隙中,看见自己从未想过的未来,她也能挣脱所有束缚,和心爱之人一起,春赏繁花秋对月,琴瑟相依。   可这念头只是燃起一瞬,便又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用平静的声音道:“就算我可以,魏将军也不可以。”   因为他是大越的战神,需要守护的是整个家国盛世,连高高在上的皇位都不足以令他甘愿折损声名,哪能为了个女人,落得被人唾骂的下场。   魏钧看出她的担忧,柔柔握住她的手道:“只要你愿意信我,将自己交托与我,我就能想出最稳妥的法子,毕竟,臣也不舍得太后被人唾骂。”   苏卿言内心慌乱,不知该不该把手抽出,垂眸想了想道:“你该去上课了,谢云舟还在书房等你呢。”   魏钧脸上露出失望神色,好像次次他将要触着她内心最隐秘的那部分,总会被她一把推开,可若是一味强逼,只会将小太后吓得越往里缩,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可你要记得,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只需要你点一下头,所有事都可以由我来做。”   苏卿言觉得一股酸意冲进鼻腔,忙偏过头咬紧了唇,根本不敢再看他。   魏钧往后退了些,总算放开她的身子,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走到门槛处时,突然说了句:“我刚才对那位田姑娘说,她若真的对我痴心不改,愿意承受和一个病秧子过下半辈子,便要将一切都写下来寄给我。”   苏卿言心中一动,忙问道:“你要将那些书信都留给原来的大少爷,这样他便能明白田姑娘的心意。”   魏钧没有接话,只是边往外走边道:“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我已经尽我可能去完成,你明白就好。”   苏卿言盯着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伏在桌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突然想到,如果有个地方,能让他们改换身份一直呆在那里该多好,也许到那时,她才敢真正面对自己,面对那人的感情。   魏钧走进书房时,谢云舟已经放好笔墨等在那里,他神色平静,和以往许多次上课时一样,看不出方才被讥讽的愤怒,或是一丝不甘。   魏钧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胸怀大志,又能宠辱不惊的年轻人也十分钦佩,可前提是,他没对自己的心上人有觊觎之心。于是大步走过去坐下,胳膊往桌案上一搁道:“方才是我失言,还望夫子不要介意。”   谢云舟淡淡一笑,低头镇定地讲起课来,他这般不在意,倒是令魏钧生出些疑惑,总觉得有种隐隐的担忧。等到讲完课后,谢云舟却未向往常那般让魏钧抄书,而是走去将门掩好,然后坐到魏钧身边,压低了声道:“大少爷可还记得,之前让我帮你查过什么?”   魏钧一愣,随即想起,是让他帮忙查究竟是谁给他下毒,心头疑虑更深,面上却装出急躁神色,问道:“夫子查出什么了吗?”   谢云舟苦笑道:“其实大少爷说的没错,以我这样的身份,根本不该随意插手府里的事。可偏偏阴差阳错,那日我为了找人帮忙熬制怀玉姑娘的药膏,去找了位在本地颇有名气的神医。据说他从不轻易出诊,可我之前帮人写状纸,正好认识一位那神医的故人,于是被引荐去见他。我想起此前大少爷的嘱托,便带了当日大少爷熬药剩下的药渣去见他,原本觉得希望渺茫,谁知这位神医正好去过四处游历,被他辨出里面有邑陶山边的一种草药,这种草药无色无味,若是短期服用便是治病的良药,但若是长年累月的用,便会成为令人重病难愈的毒药。”   魏钧听得一阵心惊,如果他没记错,邑陶山便是段老爷当年驻场城关所倚仗的山脉,所以这草药是从当时就被留下的吗?还是有人得知这味珍稀的草药,刻意放在了大少爷的药里。但是谁又有这样的能力,常年给大少爷的药里下毒而不被发现。这件事除了需要耗费极大的耐心,还需要不少的银两去常年累月的购买,如果是周姨娘做的,她的私用绝不止月钱这么简单。   谢云舟见他想的入神,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将这些告诉大少爷,再多了便是逾矩,无论是什么人做的,大少爷记得不能再喝那些药,想必日子久了,还有康复的可能。”   魏钧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关心并不合理,却也找不出任何破绽,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让人送了谢云舟离开后,魏钧又独自坐了许久,他需要好好理清这件事,他总觉得,这个害大少爷中毒的凶手,会和他们穿到这里的谜团有莫大关系。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件事,如果真的有这味草药,谁也不知它其实是毒药,会不会有人堂而皇之的将它们放进大少爷的药里。   于是他腾地坐起,叫来府里的管家,让他拿来段府近半年的账本,全送到自己房里。   苏卿言刚上完了药膏,就看见管家将小山一样的账本送进来,顿时傻了眼。魏钧紧随其后走进来,直接将管家给关在了门外,然后对一头雾水的苏卿言说了谢云舟方才告诉她的事,苏卿言也是个通透的人,立即就明白他要做什么,可她还是觉得荒谬:“会有人公然用府里的支出来买毒药吗?”   魏钧拿起最上面一本账本翻开道:“不知道,可与其毫无依据地乱猜,这么查完后会有收获。”   于是苏卿言陪着他一本本地看,直到脖子都酸了,才突然在一页里找到那药草的名字,惊呼起来道:“真的有!”   魏钧连忙凑过来看,口中问道:“是谁买的?”然后两人对看一眼,同时倒抽口气,因为账册上白字黑字写明,这药草竟是由段老爷要求购买,全送进了他的房里。 第60章   几册账本摊开, 徽墨写成的字迹,被烛光蕴出一片暖黄。烛台里“噼啪”着炸起个烛花, 将屋内凝固的气氛也一并劈开, 苏卿言捏着书页的手指轻抖,抬眸道:“难道……”   魏钧神色凝重地点头, 握住她的手背道:“其实仔细想一想,在段府里, 常年神不知鬼不觉, 给大少爷的药里下毒,只有段老爷亲自来做, 才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这也可以解释, 当初大少爷怀疑自己被下毒时, 段老爷为何会那般敷衍对待, 这可是谋害段家嫡长子的大事,如果只是一个姨娘做的,他绝不可能会轻易包庇。”   苏卿言听得浑身发冷, 仍是不可置信道:“可你也说了,大少爷是段家嫡子,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这样的事?”   “如果不是亲生的呢?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段家的嫡长子。”   苏卿言皱起眉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孟夫人……”可她回想起孟夫人和段老爷相处时的模样, 怎么也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当段老爷偏心二少爷时, 孟夫人的愤怒毫不掺假,如果她心里明白大少爷根本是偷情所生,至少会流露出一丝心虚才对。   魏钧摇头道:“大少爷在十四岁发病, 极有可能是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令段老爷决定对他下毒手。可真相究竟如何,现在也推测不出,还需找到更多的证据才行。”   他瞥了她一眼道:“还有一件事,谢云舟为何选在这时将真相告诉我。”   苏卿言迷惑道:“你不是说,他也是偶尔得知的。”   魏钧冷冷一笑:“谢云舟这人城府比你想象的要深,他之前三缄其口,是因为不想讲自己牵扯进来,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下毒之事。以前不肯说,今日突然说出来,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苏卿言被他说的十分头疼,抱着脑袋道:“我不是你们心里的蛔虫,那知你们那么多弯绕。”   魏钧一翻眼皮,摸了把她的发顶道:“我就是告诉你,那位谢中臣,心里可藏着不少秘密。这些秘密,也许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无论你以前是怎么看他的,以后都必须防着他点,懂了吗?”   苏卿言撇了撇嘴,心想:绕来绕去,不就是逮着机会说别人的坏话嘛。魏将军胸襟一向磊落,偏到了谢云舟面前,心眼就变得不如一个指甲盖大,   魏钧哪知她心中腹诽,只觉得手掌下的乌发摸起来十分舒服,顺着往下撸到那截被剪断的发尾,再想到被揣在胸口那两缕被结在一起的头发,嘴角止不住上扬起来。   苏卿言一抬头,就看见他笑得十分诡异,觉得这人莫非是吃醋吃傻了不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多疑点,你一个病人,我一个丫鬟,到底该怎么查?”   魏钧想了想道:“倒是有个人可以利用,他一定知道一些事。”   他所说的这个人,就是被打断了一只胳膊,成日躺在房里哀嚎的段家二少爷。苏卿言得知后,对魏将军很是钦佩,他使计废了人家的胳膊,丝毫没有愧疚不说,还准备堂而皇之地去套他的话,可真够黑心的。   于是黑心的魏将军,用段家大少爷探病的名义,踏进了庶弟的卧房里。   段斐半躺在床榻上,短短几日已经瘦的脸颊都凹陷,半张脸埋在帷帐投下的阴影里,正因屋内始终不散的药味感到十分烦躁,手指放在鼻下,示意丫鬟将熏香调的更重一些,冷声道:“大哥是来看好戏的吗?”   魏钧按着袍角,轻叹道:“你我好歹是同胞兄弟,难道我愿意看到你出事吗?”他似乎情绪有些激动,低头咳嗽两声,语声微颤道:“段家只有两个儿子,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如今连你也……”   段斐见他满脸悲容,心中也升起同病相怜之感,懊恼地用左拳锤了下床板,目光阴鸷道:“若我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害我,必定不会轻饶了他。”   魏钧眸光一闪,捏起拳头愤愤道:“你觉得不觉得,那个谢云舟和爹走的太近了点儿,万一……”   段斐冷哼一声:“谢云舟,不过爹身边的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魏钧脸色依旧凝重:“可段府一再出事,我始终觉得是有人在针对我们。你可知道,我的药里有人动了手脚?”   段斐猛地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魏钧默默看他,觉得那惊讶的神色不像作假,看来他确实对此事毫无所知,手指点着膝盖道:“究竟爹为何要对谢云舟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原因。”见段斐抿紧唇不答,他垂眸想了想,决定下一味猛药:“谢云舟祖籍定远,我听说爹年轻时曾在那里任职过,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谢云舟和爹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简单,段家的两个儿子都闹到如此地步,得利的人会是谁?”   “不可能!”段斐不顾右臂疼痛,腾地坐直,脖上青筋都冒出道:“除非许叔骗了我!”   魏钧心头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哦,许叔和你说了什么?”他其实并不知许叔是谁,但听段斐此言,应该是和段老爷关系颇深的人。   段斐眼眸飞快转动,看着魏钧欲言又止,虽然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哥,因为他,自己只能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但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一个病一个残,若是谢云舟真有可能和段府有关系,那岂不是机关算尽,全便宜了那个外人。于是愤愤咬牙,终是下了决心道:“许叔同爹合作多年,爹很多事都没避讳过他。当初谢云舟那事,还是托许叔去找的人通融……”   “谢云舟的什么事?”魏钧忍不住倾身追问道。   段斐冷笑一声:“谢云舟装得一副名士模样,外人都只懂得景仰他的学识谦和,其实呢,如果不是爹救他,他现在也不过就是个背着条人命官司的阶下囚而已。”   魏钧听到人命官司顿时一惊,然后听段斐深吸口气,对他讲出一段谁也不知道的秘辛。   原来谢云舟去年因为准备会试而进京,可运气不好,路遇一伙匪人,将盘缠给抢走,还将他人给打伤丢在山野里。   那盘缠虽不多,却是谢云舟在家乡没日没夜教书帮人写书信、状纸赚来的,就谢云舟万念俱灰时,他遇上了一个途径此地的富家少爷,那位少爷是个爱才之人,见谢云舟一副打扮,细问之下竟是个举人,便将他带回府中,好吃好喝供着。   谢云舟开始并不觉得有异,直到发现那位少爷对他举止越来越放肆,才终于明白那人竟有断袖之癖。可他明白,自己若是一走了之,在京城连立足的地方都没,于是一直虚与委蛇,直到避无可避,他把心一横,想使个法子将那少爷吓退,谁知竟失手将人给杀了。   谢云舟慌了神,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当作嫌犯捉进了狱中。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想了许多法子狡辩,再加上没有证据,一时间竟定不了他的罪。   那时,段家与那位少爷家有生意来往,而段老爷在本地的声名,连县令都敬他三分。少爷的爹娘便求他帮忙做主,严惩杀了他们儿子的凶手。   谁知段老爷与谢云舟接触过几次,觉得这人是个可用之才,便让身边的亲信许叔,想法子伪造了证据,将少爷家的一名小厮打成凶手,不仅令谢云舟脱罪,还将他聘到府里做了西席。   魏钧听完便明白,为何谢云舟在段老爷面前要如此隐忍,甚至甘愿伏低做小,果然并不止是为了生计而已,可还是忍不住问道:“爹为何要这么帮一个毫无背景的书生?”   段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许叔有次喝醉时提过,说爹心里有个宏愿,谢云舟这样的人,只需一些助力,注定是会平步青云,在朝廷中谋得个高位。而爹手上握着他这么重要的把柄,便相当于得到一把利剑,迟早能助他实现那个宏愿。”   魏钧总算明白,为何在人前宽和谦善的段老爷,私下里会对谢云舟如此践踏,因为他需要时刻提醒谢云舟,谁才是他的恩人,无论他爬的多高,段老爷都能随时让他跌回深渊。   他光想着就觉得手心发凉,谢云舟身在其中,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于是又问道:“你可知,爹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段斐摇头道:“这件事别说是我们,或是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许叔,爹连谁都未曾透露过。我曾旁敲侧击过几次,还惹得爹发了脾气,于是再也不敢问了。”   魏钧觉得段老爷想做的这件事,绝不止是生意这么简单,可偏偏难以参透。这时,段斐又叹了口气道:“许叔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如果谢云舟真是爹的私生子,爹也不至于如此对他。所以,大哥还是多虑了。”   魏钧苦笑一下,装作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冤枉爹了。不过他对谢云舟也真是够用心良苦了,不但让他做我的西席,还为他在外引荐铺路,由不得我多想。”   段斐轻嗤一声道:“可不是嘛,听说爹还想将他引荐给京中颇有名望的学者关勤做门客,若是能成功,这小子只要考上状元,再有个声名远播的师父庇荫,仕途恐怕就稳了。”   魏钧的手一抖,忍不住追问:“你说的可是连靖王都向他请教过学问的关勤?”   段斐点头,问道:“大哥也听过他的名号?”   魏钧震惊地久久未曾回话,过了许久才吐出口气道,“以往听过一些这人的事,时候不早了,二弟先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走回卧房时,看见苏卿言正在弯腰铺床,忙走过去道:“为何不找个丫鬟过来做,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苏卿言无语道:“我自己就是丫鬟,哪有脸去吩咐其他丫鬟做事,人家真要当我恃宠而骄了。”她揉了揉肩,带了些撒娇的语气道:“不过被你一说,这里还真有些酸痛。”   魏钧淡淡一笑,道:“那药膏呢,我来帮你擦。”   苏卿言翻个白眼:“你不是刚刚才说,让我多提防那人,现在又惦记着人家的药膏了。”   魏钧按着她坐下,将药膏在手心捂热,然后不由分说将苏卿言的衣服扯下一些,柔柔在她伤口处将药膏揉开。   他低着头,十分专注,似乎怕不小心会弄疼了她,苏卿言觉得有股热意从背后一直往下涌,扭头问道:“你去段斐房里,问出些什么了?”   魏钧的眼神变了变,随后露出个苦笑道:“问出一件,可以算是惊天的大事。”   苏卿言吓得想要转身,却被魏钧将肩按住道:“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你千万不要太害怕。”然后他缓缓将段斐跟他说的事全复述了一遍,苏卿言虽然对谢云舟竟会犯下命案感到无比震惊,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只是这件事,就让你紧张成这样?”   魏钧叹了口气,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额头与她相抵,压低声音道:“真正让我震惊的,是段斐最后说的那句话。段老爷即将把谢云舟引荐给本朝儒学大家关勤做门客,你可有想起什么?”   苏卿言皱眉想了会儿,脱口道:“你以前和我说过,谢云舟能进翰林院,全靠这位关勤。”   魏钧面色凝重:“没错。可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根据卷宗记载,那位将谢云舟引荐给关勤的乡绅,在辛酉年十月,全家遭遇灭门,无一人幸免!” 第61章   如今正是十月, 那些尘封的,作为年轻的御史中丞的经历中被淡淡提起的一笔, 对他们来说, 却是鲜活留存在面前的每一幕。   苏卿言突然觉得发冷,不由自主的, 攀近身边唯一的暖物。微颤的肩膀,不断往魏钧的胸膛处靠, 直至被搂进个温暖的怀抱, 那颗空悬而恐惧的心,才总算有了着落。   魏钧明白她难以接受这事, 连他这样久经沙场, 见惯了死亡之人, 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这门庭鼎盛的段府,转眼就会变成一座死宅。   不过他却乐于见到,小太后终于渐渐习惯, 与他同舟共济,偎依着寻求慰藉。   手指绕着她颈后,安抚地摸着那块圆润的突起,轻声道:“你也无需太害怕, 我猜, 这就是那镜子带我们来的目的。”   “所以我们要拯救段宅吗?”苏卿言仰起头,眼眸亮亮的蒙着层水雾。   魏钧点头道:“大概就和瞿府的事差不多。不过这一次,我们面临的处境更加凶险, 因为能造成灭门之祸的,绝不止是一个人的力量。何况我记得,谢云舟在进了御史台后,为了曾经的恩人,下令彻查过此案,可最后一无所获,仍是成了宗悬案。”   苏卿言见他神色微妙,便问道:“你怀疑这事和谢云舟有关吗?”   魏钧道:“我只是觉得,为何会有这么巧,段老爷握着谢云舟的把柄,可在他拜入关勤门下,即将走上仕途后就被灭门。就算不是他做的,也可能是他借助什么力量做的。”   苏卿言想了想,喃喃道:“可谢大人并不像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魏钧不满地轻捏着她的脸:“你自己说的,并非我们肚子里的蛔虫,你怎知他不是心狠手辣。毕竟,他手上已经攥了条人命。”   他的眼神渐渐冷下来,道:“杀人这件事,一旦有了开头,便很快会习惯,必须时刻警觉,才能克制心中的随时可能蛰伏而出的邪魔。”   苏卿言看着他的脸,心中隐有所感,世人只知他驰骋杀场无人能敌,有谁懂他也曾在内心挣扎,对抗暴虐嗜杀的心魔。   手心按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声道:“魏将军,你是个英雄。”   魏钧默默看着她,随后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边摩挲,语气有些傲然道:“那是自然,可谢云舟却不同。他博学聪慧,世情通透,却受限于寒门出身,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凑够了上京的盘缠,却又遇上一桩桩惨事,直至被束缚,□□控。以他的心气,如何能忍得下。”   “可偏偏他在人前绝不能表露分毫,那些戾气引而不发,迟早会埋进血脉,再伸出触手控住心神,让他生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邪念。”   苏卿言想了想,突然有些难过,道:“所以,我们就算救了谢云成,也还是没能救的了他吗?”   魏钧立即想到,这镜子之前让他们去帮谢云成脱罪,只怕就是因为这个目的。可即使谢云成没有被冤枉而死,谢云舟心里的黑色枝蔓还是越缠越重,直至不可收拾。   如此想来,他对谢云舟导致了段府的惨剧更确信几分,但谢云舟一介文弱书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日,细雨沥沥,谢云舟撑一把青纸伞,右手拎着一条尾巴还在奋力挣扎的活鱼,朗逸萧肃,走在段府仅隔了一条巷子的石板路上。   行过一排民舍,他的步伐突然顿住,转头看着正抱着胳膊,在屋檐下避雨那人,露出惊喜的表情道:“怀玉,你怎么在这里,不用陪着大少爷吗?”   苏卿言经过昨晚与魏钧的对谈,觉得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多从谢云舟找出端倪。   今日从谢云舟离开段府后,她就算着他必定经过的路线,提前等在这个屋檐下,谁知谢云舟绕弯去买了条鱼,耽搁了不少时间。她被檐外飘进的细雨淋到,薄薄的外衫抵不住初寒,缩着脖子,冷得瑟瑟发抖。   幸好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总算等到该等的那人,开口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红红的鼻头道:“大少爷最近身子好了许多,不用日日陪着。我今日特地和他告了假,想自己出来买些胭脂水粉,谁知遇上这场雨,我未带雨具,只得在这儿等雨停了再回去。”   谢云舟唇角微扬,将纸伞收起走到她身旁道:“这雨还会再下一阵,你这么干等着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余光瞥见怀玉还在瑟瑟发抖,便将伞抖了抖搁下,想了想,又将那尾求生欲十分旺盛的鱼挂起,再把自己的外袍脱下递过去道:“你若不嫌弃,就由我送你一程吧。”   见怀玉怯怯压着下巴的不愿接那件袍子,他走过去不由分说给她披在肩上,然后笑着道:“可别冻着了。”   苏卿言捏着被洗得发白的衣边,还是觉得不太自在,正好瞥见那条狂甩尾巴的鱼,瞪大眼问道:“夫子还会做鱼吗?”   谢云舟正将伞撑起,将那尾鱼重又提回手里,转头示意她走进伞下,与她并肩走了几步,淡淡望着眼前的雨幕,道:“正好我要做鱼汤,一人喝总嫌浪费,你若不急着回去,便去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苏卿言原本只想扮作偶遇,找机会与他攀谈,套出些有关段府的事,未想到他竟提出邀约,要请她一同回家用饭,这可将她难倒了。按魏钧的说法,谢云舟根本不如表面那般良善,需得好好提防。可她内心总觉得,谢云舟就算有阴暗的一面,也绝不是无可救药之人。   既然他们被铜镜带到这个地方,就该尽所有的努力,改变段府灭门的结局,而谢云舟显然是其中的关键。于是她下定了决心,转头对他露出个娇俏的笑容道:“好啊,那就有劳夫子了。” 第62章   雨点“噼啪”地敲着屋顶, 烧热的灶炉被架上一口铁锅,谢云舟拎着早被开肠破肚的鱼往里一放, 眼看青色的鱼皮被煎成焦黄, 香味冒出来,再伸铁铲下去将鱼翻了个面。   苏卿言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可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因为灶房太小, 两人站着几乎挪不开身子, 这时被锅里炸起的油星吓到,朝后猛退几步差点贴上墙砖。   谢云舟用衣袖抹去额上的汗, 转头见她一脸惊恐, 笑道:“你出去等着吃就行了。”   苏卿言不大好意思, 她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丫鬟, 但再站下去破绽只会更多,索性攥着手道:“那我去摆碗筷吧。”   谢云舟住的地方不大,但都收拾得干净整齐, 而且摆放的井井有条。苏卿言从碗笼里拿出两幅碗筷,笨拙地在院子里冲洗一道,然后从内到外仔细看了看,再摆放桌子上。   灶房里传来鱼汤的香味, 苏卿言托着腮坐在桌边, 原本正在盘算待会儿怎么开口,才能问出段家的事,可闻着一阵阵浓郁的食物香气, 肚子倒真是饿了,忍不住又想着:魏钧也不知现在用了午膳没。她原本只告诉他自己想出府去转转,接到谢云舟的邀约后,特意回到段府门外找了个家丁传话,让他告诉大少爷自己会晚点回去。   就是不知道那个爱吃醋的将军,会不会因此胡思乱想,连饭都吃不下去。   可他现在的身子好不容易转好了点儿,若是不好好用膳,万一又发病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   苏卿言被吓得腮帮子往下一滑,下巴差点砸到桌案上,然后就看见一碗奶白飘着翠绿葱花的鱼汤摆在面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露出向往的神色,抬眸道:“在想夫子不光学问过人,连做饭的手艺也这么厉害,实在令我钦佩。”   谢云舟听得十分受用,笑着为她乘了碗鱼汤,又转身去灶房端出两碟青菜,坐下道:“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和段府里的菜比可差远了。”他将竹箸的一端按平,叹了口气道:“早知你要来,我就该多买些肉回来,多做几样菜。”   苏卿言喝了口汤,然后露出惊艳的表情,道:“已经够好吃了,我也不是什么贵客,夫子无需太费心思招待。”   谢云舟微笑着看她将一碗汤喝光,莫名觉得满足,伸手将碗接过来,又替她乘了碗,道:“对我这寒舍来说,你已经是唯一的贵客了。”   苏卿言低头一看,发现谢云舟特地将鱼肚子上的肉全挑进她碗里,再看他自己只夹青菜配白饭,眨了眨眼,轻声道:“先生不喝汤吗?光吃这些哪行。”   谢云舟抬头一笑道:“你先喝吧,我习惯了。”   不知为何,苏卿言从这句话里听出不少心酸,便将碗放下道:“先生现在不过是明珠暂时蒙尘,等到金榜题名后,便能彻底摆脱过往的生活。”   谢云舟用竹箸挑着一根青菜放进碗里,嘴角淡淡上扬着道:“你为何信我一定能金榜题名?”   苏卿言噎了噎,随后抬起下巴道:“先生这样的若都不能金榜题名,那可就太不公平了。”   谢云舟笑了笑,却并未再回话,只低头默默吃着饭菜,苏卿言见他如此,也专心地喝着鲜香的鱼汤,眼看大瓷碗里已经只剩一半,忙将汤碗推过去道:“我饱了,先生喝吧。”   谢云舟将竹箸放下,拿起汤勺在瓷碗里拨动,突然轻声道:“就算金榜题名,也不代表能摆脱过往,因为许多事,本就是无从摆脱的。”   苏卿言抬眸看他,这一刻,那张清隽俊雅的脸庞,却流露出不合年纪的沧桑,她咬着箸尖,总算下定决心,直接开口道:“大少爷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   谢云舟的眼眸一闪,随后仍是用平常的语调问道:“哦?怎么了?”   苏卿言装出忧心忡忡的语气,道:“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好像对谁都疑神疑鬼,也不愿意喝药了。对了,昨日还去老爷房里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边说边盯着谢云舟的神情,果然捕捉到他嘴角细小的弧度,内心顿时一阵失望,无论魏钧怎么笃定谢云舟不可能和段氏灭门脱得了关系,她都宁愿相信,那个温和良善的谢大人,才是真正的他。   这时,她突然又听谢云舟道:“怀玉,你和大少爷究竟……”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令苏卿言心头莫名有些忐忑,又怕惹他怀疑,只含糊地答道:“我是大少爷房里的丫鬟,必须关注主子的一举一动,在乎主子的喜怒。”   谢云舟却误解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只当是她屈从于大少爷的淫威,脸上露出愤懑神色,道:“你我都是一般,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苏卿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他归到一处,再想想,如此这般,也方便找他套话,这时,谢云舟却将手搁在她旁边道:“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们就能摆脱这一切。”   他的目光坚定,还装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苏卿言心头猛得一跳,突然觉得这是个最好的时机,索性跟着演了下去,目光黯淡地垂下道:“先生尚有机会,怀玉……便只能认命,只求大少爷以后能给我安排个好的去处,好好度过余生罢了。”   谢云舟皱眉,脱口道:“我们的命,怎么能交到其它人手里,由得旁人去决定。”   苏卿言似是迷惑地看着他:“我早被卖给段府,除了认命,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谢云舟张口却又止住,沉默半晌,道:“总之你不要怕,也许很快就能有转机。”   苏卿言心里急得如同猫爪在抓,可谢云舟已经站起,将碗筷端走,摆明不想继续说下去,她跟着站起,随后又坐下,怕自己问的太急躁,会惹那人怀疑。   谢云舟将碗筷都收拾好,发现怀玉还坐在那里发愣,虽有些不舍,却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要回去?我送送你吧。”   苏卿言朝外看了眼,此刻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一片,浅浅显出道金光,她心中踌躇一番,想着再不回去,家里那位只怕要怒火冲天,便笑道:“那有劳先生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因为各怀着心事,脚步默契地不急不赶,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苏卿言见他一直不语,指甲在袖子里掐了把手心,偏头问道:“先生觉得老爷是怎样的人?”   谢云舟面色微变,随后淡淡道:“是我的恩人。”   苏卿言鼓起勇气又问:“可那日,他为何要如此对你?”见谢云舟想起那日被撞见下跪的事,面色越发阴沉,忙又补了句:“对不起,怀玉是不是逾矩了。”   谢云舟抿唇不语,又走了几步,终于吐出口气道:“老爷这个人,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苏卿言一愣,又听他继续道:“我想你也听过,段老爷在辞官还乡前,曾在玉城边关做了将近十年的太守。那时木崖人对中原虎视眈眈,可怎么都无法突破他把守的关城。直到有一年,木崖联合周边的几大部落,同时将玉城围住进攻,段笙便向朝廷发去加急军报求援。可谁知,他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内城内粮草耗尽,将士们饿得几乎连尸首都不放过,乱成一盘散沙时,终于被木崖的首领攻破南门。直到这一刻,朝廷派来的增援和物资才姗姗来迟,虽然赶走了外敌,但玉城内的守城将士已经死伤大半,民舍被烧毁,许多百姓在街道上找出亲人的尸首,城中全是哀嚎痛哭之声。段笙作为太守,难掩心中愧疚,自那之后便向朝廷轻罪,辞官回乡。”   苏卿言未想到段老爷辞官回乡的背后,竟还藏着如此惨烈的故事,忍不住问道:“可为什么朝廷派来的增援,那么迟才到。”   谢云舟冷笑:“还能是为了什么。边关的将士们只知赤诚守国,却挡不出朝中丑陋的人心,有人想借着外敌之手,损耗段笙在边关的兵力,连带着一城百姓都遭了秧。”   苏卿言听得浑身一抖,实在无法想象,人心会险恶到这个地步,然后她看见谢云舟脸上露出嘲讽表情,继续道:“就是因为那件事,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将领,一个父亲,为自己对朝廷的信任,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他被最深的黑暗吞噬过,就再也回不到曾经。哪怕创下再大的家业,成为被百姓交口称颂的善人,也不可能掩盖住内心不断滋生的暴虐。”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硬生生将话尾收住,换了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所以他那样对我,也不过只是种发泄而已,并不值得奇怪。”   苏卿言总觉得这段话藏着太多的隐情,但一时难以参透,抬头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段府的门口,院子里乱糟糟不知发生了什么,管事远远看见她走过来,忙撩着袍跑过来,如释重负地摸了把汗道:“怀玉你总算回来了,再见不着你,大少爷可要翻天了!” 第63章   苏卿言走进大少爷卧房时, 正好撞见一个瓷杯从里面扔出来,她眼疾手快, 一把就给接在手里, 故意不看站在房中央攥紧了拳,浑身都仿佛罩着黑云那人, 低头走进房,将手里的瓷杯翻了个个儿, 斟满了热茶,   然后她扬起笑容,双手捧着那盏茶递过去, 站在大少爷旁边的小厮总算松了口气, 朝这位在外面浪够了的姑奶奶做了个“你自己来收拾”的手势, 然后朝着房门飞快溜了出去。   苏卿言将那杯茶举了许久, 顺着杯沿往那边瞥,见魏钧始终僵直着身子,连看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便撅起嘴,用微嗔道:“你不渴,我的胳膊可酸了。”   魏钧冷哼一声:“你不声不响跑出去一个多时辰,一杯茶就想算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魏大将军再怎么发火, 苏卿言也不会有任何惧意,索性将茶摆在他面前,仍是笑眯眯问道:“你用了午膳吗?”   魏钧满肚子邪火难散, 低头却撞见一双柔亮的眼眸,忽闪地落在他脸上,说出口的斥责,便带了些哀怨的味道:“等着你,吃不下。”   苏卿言瞪大了眼,道:“那怎么行,你这身子哪能饿着,外面的丫鬟呢,她们是怎么伺候大少爷的,就由着你不吃吗?”   她边说边气鼓鼓地往外走,准备去厨房吩咐多做些补身子的菜送来,谁知被人扯住衣袖,身子晃了晃,正好跌落他的怀抱。   魏钧黑眸沉沉,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道:“上哪去了?他们说,你是跟谢云舟一起走的!”   苏卿言原本想借催菜绕过这个话题,谁知这人一点也不好骗,心虚地笑道:“就是想找他打听打听段府的事,顺便……去他家吃了顿饭……”   她将话尾可以压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在喉咙里,向上天祈祷这人没听清才好,偷偷瞥着魏将军的脸色,不像平静,也不像暴怒,正揣摩着他的心思,突然感觉他脸颊遮出的阴影压下来,手指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口中热气扑上去,咬着那层薄薄的皮恶意地磨了磨,疼得苏卿言“嘶”的叫起声,十分不满地抗议道:“魏将军,你怎么能咬人啊!”   魏钧深潭似的眼眸里,正闪着危险的光,指腹在她脸颊旁重重摩挲,沉声道:“下次再敢偷吃,便不止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苏卿言越想越气,他凭什么说她偷吃,捂着下巴被他要咬过的地方,突然靠过去,露出一口白牙,在他腮帮子上重重咬了口,然后才带着扳回一城的得意表情道:“你想怎么罚,我都会讨回来。”   如果是以前那个小太后,这一口对魏将军来说就跟蚊子咬似的,可现在她偏偏是个怪力姑娘,刚才又带着怒气报复,还真把魏钧给疼得够呛,手掌收回捂住脸,然后突然攒住胸口衣襟,背脊向前弓着大口喘息,脸色的血色也一点点淡下去。   苏卿言从得意变成了忐忑,走过去扶着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我又没咬你脖子……”   她越说越心虚,见魏钧始终抿紧唇未发一言,仿佛正在经受如何的煎熬,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只怕为自己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时辰,再加上什么都没吃,难道真的引发了旧疾?   她急的有点想哭,忙托着他的手腕往床边走,正想将他按着歇息下,却突然被他拉着往前一带,脚尖磕着床沿,害得她上身失去平衡,被他借力压在床上,然后覆在她唇上猛亲了一阵。   苏卿言未想到自己的担忧被他利用,理智拾回来后便气得将他往旁边一推,她力气本就大,轻易就将魏钧反压在身下,弯膝坐在他腰上道:“魏钧,你如今可越来越无耻了!”   魏钧被她压在身下,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道:“这次,你准备怎么讨回来。”   苏卿言被他说的愣住:他刚才咬了她,她便回咬他一口,现在被他压着亲了通,总不能也亲回来吧,于是坐在他身.上认真思索起来,然后渐渐的,就感觉了不对劲,忙红着脸弹坐到一旁,愤愤骂了句:“不要脸!”   魏钧觉得十分无辜,他如今这具身子虽然重病多年,可也是个正常男人,她用那种姿.势一直蹭着他的腰,他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可小太后脸涨的通红,再加上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实在像只突然被煮熟的大闸蟹,于是坐起道:“这就害羞了,以后可怎么办。”   苏卿言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身上热的呼吸都快不顺畅了,狠狠瞪他一眼,“噌”地跳下床,摔门就跑了出去。   这次她是真叫厨房做了莲子百合粥过送过来,然后也不好出去,就与他别扭地对坐着,见他低头将粥舀起,放在嘴边吹拂后,再一口咽下。连吃了几口,抬头问道:“你要吃吗?”   苏卿言还不想和他说话,板着脸摇了摇头,魏钧轻哼一声,道:“在别人那里吃饱了,就开始嫌弃我房里的吃食了。”   苏卿言眼一瞪,不满地申辩道:“说了我是去办正事,他现在对我……对怀玉有好感,自然只有怀玉能从他口里撬出消息。”   魏钧冷着脸将银箸往碟子上重重一放,道:“看来你也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苏卿言无语:“是好感,不是企图。谁叫这段府里,只有怀玉与他身世经历相仿,他也只有对着她,才会说上几句真心话。”   魏钧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就是忍不住邪火直窜,故意讥讽道:“既然如此,你就以怀玉的身份日日陪着他,说不定就能挽回段府的惨剧。”   苏卿言被他一激,腾地站起道:“好啊,如果真的有用,我不介意试试。”   然后她赌着气就要往外走,手指却被人死死攥住,再看魏钧脸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似乎在极力压下上涌的气血,额上都沁出汗来,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你敢!”   苏卿言觉得他这次的紧张倒不像作伪,心便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重又坐下,摸着那碗粥还带着微温,便端起舀了勺送到他嘴边道:“先吃饱了再说。”   魏钧也不推拒,张嘴由她一口口喂下去,内心那股狂躁,莫名就变成甜意,直到一碗粥见了底,往后一靠道:“我并不是只吃醋,更多的,是担心你。你总是太过轻信别人,你以为谢云舟真的看不出,你身上那些疑点吗?”他见苏卿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摇头道:“怀玉是个乡下来的丫鬟,你却会识字念书,干起活来手脚根本不麻利,谢云舟只需多留心,就会发现不对劲。”   苏卿言吓得将碗重重一搁,道:“那怎么办,他会怀疑什么吗?”   魏钧道:“他也许怀疑过你的身份,可那日你舍身救他,由令他对你生出许多好感。我想,他自己也在迷惑,不知该如何对你。所以你这时贸然去试探他,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见苏卿言露出一脸后怕的表情,他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拉进自己怀里道:“以后这些事有我,你无需自己出面,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危险。”   苏卿言想了想,突然道:“如此说来,那些话,他会不会是故意告诉我的。”   魏钧眉头一皱,忙问道:“什么话?”   苏卿言将谢云舟对她说的话全讲了一遍,听到段老爷那段,魏钧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打断她道:“你确定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原本忠心耿耿的将领,一个父亲,为自己对朝廷的信任,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   苏卿言不明就里地点头,然后听他神色凝重道:“段笙身为守城将领,导致城破百姓遭难,就已经是最惨痛的代价。他为何还特地要说:一个父亲。”   他低头算了算,盯着她道:“如果我没记错,玉城关破发生在二十二年前,正是段宣出生的那一年。” 第64章   檀木雕花香炉里, 袅袅升起浅灰色的烟雾,孟夫人用两指捏着银杵, 拨动着炉中泛白的香灰, 眼角往旁边瞥过去,冷声道:“你总算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魏钧两袖交叠, 弯腰下来,恭敬地对孟夫人行了个礼,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儿子最近的病好了许多, 想着来给娘一个惊喜,如果娘亲不愿看到我, 那便算了。”   孟夫人一听他的病转好, 便也顾不上埋怨, 瞪起眼道:“还不快过来坐着, 万一站久了,又发病了怎么办?”   她听说大少爷日日宠溺那个怀玉,再想想伤心离府的外甥女, 实在恨儿子被鬼迷了心窍,连她这个亲娘的话都不听。原本气得再不想见他,可如今儿子找上门来,一副求和的乖巧模样, 又让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   仔细端详一番, 发现儿子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连脸颊都显出些许丰润,这只怕和怀玉脱不了干系,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若真喜欢她,就将她收了通房,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段家开枝散叶,也算是她的造化。”   魏钧握拳轻咳一声,心说他倒是乐意,就怕到时被人给揍下床来。可孟夫人既然肯做出如此让步,全因为对儿子的疼爱,再想想他猜测出的真相,和段府即将的结局,内心便生出些唏嘘。于是给孟夫人斟了杯茶,站起恭敬地递过去道:“此前我因着身上的病,脾气总不太好,还逆着娘的意思,就以这杯茶像娘亲请罪,往后,儿子必定会好好孝顺娘亲。”   孟夫人接过那杯茶抿了口,另一手按着胸口,强压下眼角涌起的泪意,按着他的手道:“娘怎么会怪你。娘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只要你好,娘就开心。”   魏钧重又坐下,继续寒暄了几句,似是随口提道:“听说,我出生的那年,父亲把守的城关恰逢大难,母亲怀我时便担惊受怕,结果我出生时便体弱瘦小,半岁时生了场大病,差点没能活下来。”   孟夫人似被提起心事,攥着帕子感慨道:“那时你父亲日日忧心,想着如何不让木崖人攻进城里,常常十天半月都不呆在府里,我那段时间怀着你,几乎没法睡个安稳觉。结果你不足月便出生,从小就瘦弱多病,后来城被攻破,你爹领着人死守百姓的安危,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带着你和两位姨娘躲进地窖,奶娘也不知所踪,你饿的要命我偏偏没有奶,那之后你便病的昏迷不醒,几个大夫都说可能救不活,我被吓得也病倒在床上,幸好后来得知你爹找了位名医,总算把你给救回来……”   魏钧手指曲起,笑了笑道:“后来我也因祸得福,身体倒越来越好了。”   孟夫人也浮起个骄傲的笑容道:“是啊,谁能想到你当初从鬼门关饶了圈回来,竟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后来几个孩子里,你可是最皮实的一个。哎,全怪我生你时亏了身子,根本没力气带你,只怕是带你的奶娘不够尽心,边城那段时间又太动荡,才会害你病成那样。”   魏钧从她这番话里,渐渐笃定了自己的推测,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那日二弟和我争执,说我只是运气好,比他早生数月而已,却摆出长兄的架子教训他……”   “哼,”孟夫人冷着脸打断他:“你那个弟弟,这几年被你爹养的越来越不知尊卑,现在就敢对你不敬,再过两年,他只怕连我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她将桌案一拍,满脸不屑道:“其实他比你晚生足足一年,是你那个爹不知为何,非得将他的生辰从秋季改到上一年冬天,和你便只差了几个月。我不过是碍着老爷的面子,一直没戳破这件事,想不到他还得寸进尺,敢在这件事上和你争高低。”   “所以,按孟夫人所言,段斐其实并不和段宣出生在同一年。但是为什么,段老爷要去给他的生辰呢?”   苏卿言听完魏钧所言,还是觉得不明就里,忍不住困惑地问道。   魏钧从夫人房里出来,虽打探到自己想打探的消息,却还是耗费了不少元气,微喘着喝了口茶,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曾经看见一个神秘人从段斐的房里出来?”   苏卿言点头,然后道:“当时你还怀疑,他可能是木崖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段斐的房里?”   “因为……他被你废了只胳膊!”苏卿言想通这点,便惊讶地喊出。   “没错,我后来去找过曾在段斐房里服侍过的嬷嬷,给了她些银子,让她好好回忆,是否曾有这么个人出现过。果然被她想起,曾经见过这么个神秘人,后来被老爷发现,狠狠训斥了一顿,差点被赶出段府。后来便再没让她在二少爷房里伺候。”   苏卿言将这些事连在一处,觉得眼前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个口子,可往里看还是深深重重,总也望不真切。魏钧仿佛看出她的困惑,倾身过去道:“我现在有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印证。”   “如果按我们之前查到的,段宣的毒真的是段老爷所下,他初为人父,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亲生的嫡子,实在是太不合常理。再加上孟夫人说的,段宣出生后身子一直很弱,直到半岁时大病一场,被所有大夫断定没法救活。可他后来不仅被救活,还突然变得异常强壮起来,甚至比府里后来出生的孩子都要强。偏偏段宣出生后,孟夫人因为亏了身子,根本没亲手带过他几天,半岁大的奶娃,若是在那时被人狸猫换太子,想必也不会容易被发现。”   苏卿言深吸口气道:“所以,真正的段宣已经在那次大病后就夭折了,现在的段宣是段老爷从别处找来代替的,而且还瞒着所有人。但是他到哪里去找个刚好差不多月份的孩子呢?”   “也许,那时刚好有人托付给他一个孩子。比如,当时还是木崖的四皇子,如今已经统领木崖各部族的首领。”   他抬头将目光投远,似是在回忆道:“如果我没记错,木崖的皇族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变,现在的木崖王,当时作为四皇子被太子迫害,带着王妃四处躲藏才逃过一劫,那样的境地下,如果他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是绝不可能保护的了他。后来在那次玉门关城的讨伐中,老木崖王战死,太子即位后,因手下部族元气大伤,被伺机而动的四皇子篡位杀害。这位四皇子称王后,让木崖周边部落甘愿归顺,木崖从衰弱走回强盛,还训练出一批精兵强将,这些年一直在西边作乱,是大越最危险的一位强敌,也是太上皇曾经最大的心病。   他一口气说完,听得苏卿言手心发凉,忍不住问道:“难不成你怀疑段老爷勾结木崖外敌,还将那位木崖王的儿子代为抚养,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段笙在那次城破的战役里,失去了对他忠心追随的将士,失去了百姓的信任,还失去了自己刚出生的长子。所以他对朝廷对今上彻底失望,他想要报复,而这个孩子,就是他与木崖王合作的筹码,可他却怕这个孩子迟早有天知道自己的身世,让他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于是他想出了另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你是说,让木崖王以为,二少爷段宣才是他放在段府的那个孩子!所以他要给大少爷喂毒,最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死去,那么他的计划就再也不会有人发现!”   两人一口气说完所有推测,然后便同时沉默下来,仿佛被这可怕的真相震惊,四周都凝固起凛凛凉意,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大哥,你在里面吗?”   两人惊得互看一眼,不知为何段斐会突然到来,魏钧用眼神示意她莫要惊慌,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是二弟啊,进来吧。”   段斐走进门,一眼就看见和段宣并肩坐着的苏卿言,露出个暧昧的笑容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魏钧也笑起来道:“没什么,就和这丫鬟说话而已。”   他见段斐坐下,却始终不开口,便用眼神示意苏卿言出去,苏卿言却不太乐意,尤其在听了方才的事后,她总担心,让这两人单独相处,只怕出什么事。   这时,倒是段斐摸了摸鼻子道:“我受伤以后,日日呆在房里喝药,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今日我听说,酒窖里被送来批新酿好的梅酒,服药之人也能喝,本想着自己去试试,刚才经过大哥房外,才想到大哥也日日都要喝药,不如和我一同去尝尝,也算畅快一场。”   魏钧还没回话,苏卿言已经皱眉道:“大少爷好不容易好了些,哪能随便喝酒。”   段斐握拳笑起道:“以前听他们说大哥十分宠这个丫鬟,想不到今日一见,大哥竟连喝酒这种事,都得被她给管着。”   魏钧似乎十分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站起道:“走吧,咱们哥俩最近都够倒霉的,也该喝喝酒,去去晦气。”   于是他不顾苏卿言抗议的神色,站起跟着段斐出了门,两人一路往酒窖走,直到转到下人渐渐稀少的庑廊上,魏钧低头理了理袖边,似是不经意问了句:“谢云舟是不是找过你?” 第65章   突然有疾风吹过, 卷起落叶飘打上屋檐下挂着的角铃,发出一连串“嗡嗡”的震响声。   段斐的表情有一刻的僵硬, 随后皱眉道:“干嘛提到那个人, 晦气!我以前那样对付他,现在他就算来找我, 也就是想来看我的笑话而已。我可没那么傻,平白让人看戏。”   魏钧将被风吹起的袖角抚平, 淡淡一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二弟无需解释这么多,走吧, 我可等不及尝到那批梅酒了。”   段斐暗自松了口气, 正准备继续往前迈步,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大少爷, 我可追上你了!”   放在袍边的拳不自觉捏紧,段斐冷着脸一回头,就看见怀玉那丫鬟, 抱着个小盒子,跑的满头都是汗,眼神根本未往他身上停过一刻,只是径直走到大哥身旁道:“少爷若非要去喝酒, 总得带上大夫让你平时记得服用的药丸, 不然万一旧疾复发,夫人可得责罚我没照顾好您了。”   魏钧从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大夫开的药丸,再见她笑得一脸狡黠, 便明白只是个托辞而已,摇摇头正要去接那盒子,苏卿言却将手一缩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喝酒,身边哪能连个伺候的人都没,还得您自己拿药盒,这也太不像话了。就让奴婢跟着你们一起吧,也能帮忙温个酒,端点小菜什么的。”   她说完也不等魏钧答,抱着盒子顺理成章地站在他身边,魏钧想到她这么做全因为担心自己,内心又有些温热,抓着袖子擦去她额上的汗珠道:“下次别这么跑了,我可不想你累着。“   苏卿言笑着低头,抱着匣子朝他又靠近一些,两人旁若无人小情侣的模样,让旁边的段斐忍不住抖了抖,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哥见了这貌似平常无奇的丫鬟,就温柔黏糊成这样。   可大哥不开口让他走,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头瞪了苏卿言一眼,然后抿紧了唇,黑沉着脸孔,将手往后一背朝前走去。   苏卿言故意放慢步子,见与段斐隔开一段距离,便踮起脚尖小声道:“我丫鬟说,你在去夫人房里时,二少爷专程来问过你在不在。可方才,他却说是去酒窖的途中临时想到来找你,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就赶紧跟上来,怕你吃亏。”   魏钧嘴角轻勾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道:“你要保护我?”   苏卿言认真地点头,捏紧拳竖起胳膊道:“别忘了,我还有这么股子力气呢,他要敢对你怎么样,我就帮你揍他。”   魏钧偏头,看见她一本正经扬起的脸蛋,心弦好像被谁狠狠拨了一下,魏将军少年成名,连在金銮殿上都从未示弱过,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说想要保护他,这滋味有些新鲜,又掺着许多甜蜜。   他望着前方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太不合时宜,不然真想把她摁墙上好好亲上几口才能解馋。   苏卿言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段斐的背影,这两兄弟不对付了这么多年,突然找上门来把酒言欢,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段府的酒窖做的十分讲究,一半建在地下,另一半却建成厢房的形式,这地方十分清凉僻静,府里的主子们若是来了兴致,可随时在酒窖里选一坛好酒,坐在无人打扰的厢房里,好好喝上一盅。   魏钧陪段斐选了一坛梅酒,又被拉着走进厢房坐下,段斐用眼神示意怀玉将桌椅打扫一番,见苏卿言笨手笨脚地擦着桌案,皱眉道:“大哥,你房里的丫鬟,可真是调.教的不够啊。”   魏钧见小太后被指使的团团转,原本就不太痛快,听他这么一说,索性将苏卿言一把拽着在身旁坐下道:“没错,我哪舍得让她做粗活,反正该她伺候的地方,能伺候好就行了。”   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让苏卿言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段斐摸了摸下巴,大哥突然这么肉麻,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将酒坛的酒斟在杯中递过去道:“大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也没坐下好好吃顿饭、喝上酒,今日,就把这酒先补上吧。”   魏钧接过酒杯,却并不急着喝,只放在鼻下闻了闻道:“二弟方才说,这是府里刚酿好的一批梅酒?”   段斐不明白他的意思,捏着杯底点头,然后见魏钧将酒杯往桌案上一放道:“可我刚才看见,二弟明明是在外面单独拿起的一坛酒,而且拿起时还仔细看了看封口,如果是一批梅酒,为何二弟独独挑中这一坛。”   他刚说完,段斐便沉下脸,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砸道:“大哥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还怀疑我在酒里动了什么手脚不成?”   魏钧但笑不语,一双眸子,却如同淬寒的银钩一般剜在他身上,段斐被他看得心浮气躁,又将手里的酒杯举起道:“大哥若不信,我就先干了这杯,以证清白!”   谁知魏钧将他的胳膊一按,淡淡道:“二弟无需如此惊慌,就算这酒有什么问题,你既然敢和我对饮,必定先做了准备。”他一把抽出他手里的瓷杯,将自己面前那杯酒递过去道:“若是要自证清白,不如换我这杯喝如何?”   段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只被他按住的胳膊僵在半空,随后脸上显出狰狞神色问:“你究竟是着呢么发现的?”   苏卿言在旁边看的正提心吊胆,未想到段斐竟会如此轻易就认了,正觉得有些奇怪,就看见魏钧往后靠去,轻哼一声道:“你方才不敢承认,谢云舟曾经去找过你,可你房里的小厮,曾亲眼见过昨日他从你房里出来。谢云舟是府里的夫子,去看看你的伤也属寻常,你为什么会心虚得连这件事都不敢认。”   他见段斐的表情更加难看,身子又向前压过去,目光阴沉道:“我猜想,是因为你从谢云舟口里知道了一件惊天大秘密,然后又从爹那里求证属实。你想到上次我去找你,说发现有人给我下毒,生怕我会顺着查出真相,便先下手为强,准备借饮酒毒死我,再对外说我是重病不治,斩草除根。”   苏卿言听得背脊发凉,站起指着怒喝道:“二少爷,大少爷可是你的长兄,你怎能如此歹毒。”   然后她很快发觉不对劲,自己抬起的胳膊,软绵绵使不出力气,因为站起的太猛,额角针刺般发疼,随之而来一阵晕眩,几乎令她站立不稳,忙扶着魏钧的椅背,才不至于立即栽到。   魏钧看的脸色一变,忙想去扶她,谁知自己竟连站起的力气都没,腹中翻滚着想要作呕,手撑在桌案上大口喘着气道:“这房里的香!”   段斐方才的惊恐一扫而空,露出个阴冷的笑容道:“想不到大哥你还挺聪明的,幸好谢云舟给我出的主意,是个连环之计。”他慢慢站起,神色如常,丝毫未有两人的症状,一步步走到魏钧身边,弯下腰道:“今日,你是怎么也别想走出这个酒窖了。”   魏钧手指用力屈起,脖颈上都显出青筋,抬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竟让稳操胜券的段斐看的心头一颤,就在这一晃神间,被愤怒的如同一头野兽般的大哥按着肩扑倒,然后癫狂地去掐他的脖子。   段斐眸间闪过一丝狠戾,手伸进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噗”地捅进上方那人的胸口!   然后他看见大哥痛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用手压着胸口的匕首,鲜血一滴滴从他胸前涌出,滴在自己的脖子上,如同一条猩红色的细虫,歪斜着往衽领里爬……   他吓得把段宣的身子往旁边一推,然后边用帕子使劲擦着脖子,边跑出了酒窖……   苏卿言扶着椅背看见这幕,彻底被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就看见魏钧从地上爬起,歪歪斜斜地走到椅子上坐下,长吐出口气道:“这下,我总算能确定,我们的推测没有错!”   苏卿言努力将椅子一推,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走来伏在他膝盖上,带着哭腔喊:“你怎么样啊?疼不疼,会不会出事……”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住,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魏钧如今用的是段家大少爷的身子,如果他遇到生死之险,就会离身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也就是他们阻止段府的惨剧失败了,一切并没有被避免。可魏钧为何还在这里?   魏钧一把将匕首拔出,再拉开胸口的衣襟,将一块“带血”的布包扔出来,得意地笑道:“这是我在南疆学来的伪装方式,想不到现在正好能用上。”   苏卿言吸了吸鼻子,随后抬起柔弱无力的胳膊,猛捶了下他的腿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怕得要命,生怕你出事。”   魏钧柔柔执起她的手,道:“我若不演场戏给他看,他怎么会暴露他的企图,也间接印证了,我们所猜测的一切。”他甩了甩晕眩的脑袋,又道:“你还有力气走动吗,快出去叫人过来,趁他还没发觉上当,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苏卿言忙点头应下,正撑着桌案努力站起往外挪,突然听见一声“噼啪\\\"的响声,吓得她心头猛跳,然后看见灯罩里的烛光一闪,自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道:“大少爷果然机敏过人,让为师甚是欣慰啊。” 第66章   苏卿言几乎立即认出这声音, 可她不但未有丝毫放松,更从那“噼啪”向上跃起的烛花里, 看出某些不详的阴影在狰狞舞动。   谢云舟缓步从门背后走出, 皂带青衫,玉面皎皎, 依旧是那副温雅文士的模样,但背后由烛火照出的黑影, 却随着黑靴踏出的步子渐渐被拉长、摇曳, 直至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苏卿言和魏钧互看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担忧, 她抱着最后的期待, 脚步虚浮地走过去, 一把扯住谢云舟的衣袖道:“先生你来了就太好了, 我和大少爷中了迷药,得赶紧帮我们从这里出去才行。”   谢云舟低头看着她圆亮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伸手扶住她早已力气尽失的胳膊,将她带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按了按她的肩,柔声道:“再等一会儿, 放心, 我会带你出去。”   苏卿言浑身冰凉,她听得再清楚不过,谢云舟说的是“带你出去”。   所以, 在谢云舟的计划里,根本就不准备让大少爷离开……   魏钧冷冷瞪着他从苏卿言肩上拿下的那只手,按了按额角道:“夫子果然是周密谨慎之人,用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后,还偷偷躲在门外查看,生怕出了纰漏,还得靠你亲自补救。”   谢云舟撩袍往他对面一坐,叹口气道:“谁叫段斐太过无用,我教他怎么诱你上钩,将你伪装成中毒而死,结果他被你随便激了几句,就乱了阵脚,人没杀成,自己倒落得一身骚。”   魏钧冷笑一声,讽刺道:“我那弟弟虽然有阴毒之心,可到底是第一次害人,哪及夫子你这般熟练镇定。”   谢云舟双目微眯,面色仍是淡然,却连苏卿言都感受到自他周身涌起的杀意,她急得想开口,却听见谢云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然后伸手拨动着身旁的酒杯道:“看来,大少爷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可惜到了这个地步,知道的再多也毫无用处。大少爷你应该明白,今日,你是不可能走出这个酒窖了!”   苏卿言瞪大了眼,哑着嗓子喊道:“谢云舟,你好不容易才考上举人,只要能考过会试便能过上不同的生活,若是现在杀人,便自断了所有前程,你可要想清楚!”   谢云舟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魏钧轻哼一声,摇着头道:“你还是太过天真,这府里的下人都知道我是和段斐进的酒窖,方才他一脸慌张地跑出去,我再被人发现死在了酒窖里,最后,谁会被当成凶手?”   他用锋锐的眼神盯着谢云舟,继续道:“就算段老爷对外瞒下一切,还是有人会拿着提前留下的证据去找那人,告诉他所有的真相。然后,段府上下,便会陷入灭顶之灾。”   苏卿言总算想明白过来:谢云舟要找的那人,就是大少爷亲生的父亲,统领木崖扫荡草原的首领木崖王。他先去告诉段斐一切,然后设计让他去杀害段宣,等到木已成舟,再将整段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告诉木崖王。   木崖王发觉自己一直被骗,又刚刚痛失爱子,以他的凶残手腕,必定会将整座段府血洗,尤其是不会放过毒害他孩儿的段老爷。而谢云舟无需自己出手,就能除去企图操纵打压他的段老爷,报复曾经看不起他的所有段家人,最重要的是,他能因此获得木崖王的信任,与他结成唯一的同盟。   而他这些年平步青云,从翰林院编修直接升到了一品辅臣,想必也不会少了木崖王的暗中资助,可他筹谋这些年,与木崖王勾结难分,究竟是要做什么?   苏卿言越想越觉得可怕,这一连串阴谋,若不是她现在深在其中,是绝不可能想到的,那么太上皇呢,他有没有发现谢云舟的真实筹谋,他的失踪是否和此事有关。   屋内的迷香越来越浓,苏卿言虽极力保持清醒,但也觉得脑中越来越晕沉,需扶住旁边的桌案,才不至于让自己从椅子上滑下去。再看魏钧也在努力和迷香对抗,指甲用力掐着虎口,已经掐出淡淡的血痕,似是想让自己借着这痛意警醒,千万不能就此昏睡,任谢云舟得逞。   这时,谢云舟举起旁边那杯被魏钧弃下的酒,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露出个笑容道:“其实,老爷给大少爷下的毒,日积月累这么些年,根本就未给你留下活路,哪怕你停止服用,迟早也会病发而亡。与其这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如早些解脱,这种毒无色无味,大少爷无需受太多痛苦。我可以保证,喝了这杯酒,所有害你如此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魏钧听得笑出来道:“谢云舟,以往我怎么未看出你有这般本事。诱人走上条死路,还说的好似为我好一般,实在是佩服。”   苏卿言听得心中一惊,再看魏钧眼里已经多了几分坦然和戏谑,突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既然已经走到如此地步,他索性放弃挽救段府的惨案,只要喝了这杯酒,他就能回到应有的地方,做回那个位高权重的魏大将军。到那时,他自然能找到谢云舟勾结外敌的证据,这笔账,他能慢慢和谢云舟清算回来!   可苏卿言总觉得这样不对,有违铜镜带他们来的初衷,再往下想去,脑中便如同被抽打般疼起来。她低头按着额角,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一团雾气中,她看见谢云舟气定神闲地站起,将那杯酒端着走到魏钧面前,弯下腰冷冷道:“大少爷若不自己动手,就莫怪我这个做夫子的冒犯了。”   魏钧仰头瞪着他,目光中带着睥睨千军的气势,沉声提醒道:“谢云舟,犯了这桩案子,你可再也回不了头了!”   谢云舟面色微变,随后冷笑一声,掰着他的下巴,正要把那杯酒灌下去,突然听见身后一声“脆响”,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原来是苏卿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边的酒杯狠狠砸到地上,然后撑着桌案站起,哑声道:“先生若要下手,是否该连我一起毒死,不然我可是会将所有事都说出去,让你的全盘计划落空。”   谢云舟目光中现出丝愧疚,往后退了步,将酒杯放在旁边的桌案上,走到苏卿言身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道:“怀玉,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是因为出身,就注定居于人下,忍受诸多不公。往后,你就跟着我,咱们再不会受人奴役,任人打骂。”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轻柔,低低道:“若我能高中,你便是状元夫人,若是不能,我也必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放屁!”魏钧方才还镇定自若,这时被这句话给气得猛咳几声,大声呵斥道:“你让她包庇你的杀人罪行,在愧疚中度过余生,还说会给她最好的生活,简直就是放屁!”   谢云舟却根本不理会他,只对着苏卿言继续劝道:“你想想,大少爷究竟是怎么对你的,以往由着脾气对你非打即骂,现在又不顾你的名节……”他深吸口气,再说不下去,大着胆子将苏卿言的腰揽住,道:“你好好想想,当初二少爷陷害我,用鞭子打你时,可曾顾及过你可能会因此丧命。他们从未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性命,这世上,永远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当你得到最高的权势和财富,没人会在乎你曾经做了什么,也只有站在顶端的人,才有资格受人尊敬和敬仰。若是甘愿做地上的蝼蚁,迟早会被人踩踏,碾入尘埃。怀玉,你想清楚,究要想做凤凰还是蝼蚁?”   苏卿言沉默许久,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抬眸道:“好,但是这杯酒,我要亲自喂给他喝。”   谢云舟和魏钧同时震住,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苏卿言却露出决绝的神色,一把抄起桌上那杯酒,扶着谢云舟的胳膊道:“带我过去好吗,我与他之间的牵扯,就算要复仇,也得我亲自了断。”   谢云舟脑中急转,现在这屋里,只有他一人未中迷香,就算怀玉有什么图谋,以她现在的力气,自己也能轻易制服。于是转头看了眼魏钧,点了点头,扶着苏卿言走过去。   魏钧皱紧眉头,实在不太明白:她应该也能想到,自己只要喝下这杯酒回去,顺着这件旧案查出线索,谢云舟所有的阴谋就会落空,她为何非要横生这些枝节。   苏卿言抬着酒杯的手已经有些发抖,突然甩开谢云舟扶着她的胳膊,手攀着魏钧的肩,贴在他耳边颤声道:“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可我想救他……”然后她猛地仰头,将那杯酒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第67章   “我想救他……也想救段府的所有人……”   这是魏钧最后能听清的话, 仿佛有一尾湿冷的毒蛇自体内钻出,“嘶”地吐出细长的信舌, 将剧毒的唾液喷得到处都是, 砸到哪一处,便疼得锥心。他当然明白喝下毒酒的不是苏卿言本人, 可想着她在离开前可能承受的痛苦,便想将谢云舟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苏卿言咽下那口带着苦味的冷酒, 微微发抖的身子, 紧靠着魏钧的胸膛,仿佛想要最后汲取些暖意, 然后转头看向已经惊到不知反应的谢云舟, 道:“大少爷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怀玉替他还了, 先生可否就此忘掉仇恨,重新走回正途。”   谢云舟屈在袍边的手指开始不住发颤,额上逼出一道道青筋, 瞪着眼喊道:“大少爷从未把你当人看过,你为何还要舍命去救他!”   苏卿言能感觉到,酒液中的毒素,已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将四肢都灼烧得发疼, 一双虚弱却澄亮的眸子,却死死凝在谢云舟身上道:“先生,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救他, 而是为了救你。”大口喘着气,双手按在小腹上,声音虚弱却清晰:“怀玉这条命虽然卑微,却也懂得先有不为,才有所为的道理。那日我看先生杀鱼,手法虽然熟练,但我确定看见,在挥刀下去的那刻,先生其实是不忍的。杀鱼尚且如此,何况是杀人,我向来笃定,先生的本性就是不折不扣的君子,读圣贤书,心怀悲悯。你也许可以抛下良知去对抗命运,却对抗不了自己的本性,迟早有一日,你一定会后悔今日所为,在煎熬中度过余生。”   “不可能!”谢云舟她刺激的近乎癫狂,伸手将手边的灯座狠狠挥倒,吼道:“只要完成这个计划,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中,财富、权势……很快都能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绝不会后悔!”   苏卿言的额上已经沁出冷汗,话语却是铮然有声:“先生一定察觉到,我和曾经的那个怀玉有些不同。如果我告诉你,在未来你会一直留着我告诉你的那方子,终生不愿娶妻,可这却不是为了我。怀玉对你来说,就是那个怀着良善信念的自己,你不敢忘记怀玉,就是对你自己的惩罚,对你背叛曾经那个自己的惩罚。谢云舟,我回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告诉你,哪怕爬到万人之上,你也不会忘记,是你亲手害得段家灭门。因为你想要出人头地的私欲,放纵自己与木崖人勾结,迟早会让大越生灵涂炭,让那么多像你我一样无辜的人陷入战火,被外族所奴役。谢云舟,你真的愿意承受这样的后果,成为令家国倾覆的罪人吗?”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完整段话,然后有血丝从嘴角沁了出来,腹中剧痛难忍,歪头靠在魏钧胸前,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只是不舍地攀着他的衣襟,道:“魏将军,我好疼……”   魏钧的眼眶发红,差点落下泪来,努力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她,柔声在她耳边安抚道:“别怕,很快……很快就能不疼了……”   苏卿言浅浅勾起唇角,忍住腹中刀搅般的痛意,轻声道:“别放弃他,救救他……”然后她的睫毛颤颤搭落在眼下,攀在魏钧衣襟上的手指渐渐松开,终于无力地垂下……   谢云舟只觉得她话里仿佛有千钧之力,将他砸得脑中嗡嗡作响,他用双手抱着头,咬紧牙向后踉跄几步,终于跌坐在地上……这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一抬头,便看见大少爷用通红的眼看着他,仿佛宣判般道:“她死了,是因你而死的!”   谢云舟看着怀玉垂落下的手臂,突然忆起,她是怎样用这只手挡在他面前,又是怎样用这只手臂端起他做的鱼汤,“咕咚”一声咽下,连扬起的唇角都写着满足。   你不会后悔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谢云舟捂住耳朵,想要将她的声音从脑中赶走。明明早已看清,这世道根本就是黑暗一片,他何必还坚持那些可笑的良知,只要能爬到高处,拥有至高的权势和财富,还有谁会在乎这条路上曾埋了多少白骨。可为什么他现在会觉得心痛如绞,恍惚间,四面的墙壁突然摇晃起来,再生出黑色的裂痕,随着一声巨响,不断往下崩塌成废墟……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好像被一颗石子砸中,然后垂着头,软软朝苏卿言的方向跪坐下来……如果能回到最初,他宁愿做回那个乡下受人尊敬却身无长物的谢云舟,也想换得这少女醒来,让她用灿若晨光的双眸,再对自己笑着叫一声“夫子”。   魏钧盯着怀里,早已失去生息之人,柔柔为她擦去嘴角的血痕,然后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仿佛她不是一具死尸,而是自己无比珍视的宝贝,余光瞥见双膝跪地,目光滞然的谢云舟,冷冷道:“你若执意走上这条路,往后还会有很多人会如她一般死去,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能毫不在乎吗?”   谢云舟咬牙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将脸埋在手掌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天空响起个炸雷,然后雨点噼里啪啦打着窗檐,谢云舟倏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头疼欲裂,摸了摸颈上的汗,走下床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进喉咙里。   看了看时辰,忙叫了丫鬟进来帮他换上朝服,再乘着青色软轿,入东直门等到上朝。   这时已经是承元三年,离当年那件事过了足足六年。谢云舟来的早,坐在值房里,将目光投向天际下蜿蜒的兽脊,又忆起后来发生的事。   怀玉死后,大少爷虽悲痛欲绝,却并没有让他偿命。对段府来说,死了个丫鬟,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之事,倒是段斐企图谋害亲兄,被段宣找到把柄好好威胁一番,让他再不敢轻举妄动。更让他惊讶的是,段宣竟大义灭亲,和他一起想了个计策,将木崖王和段笙勾结之事,禀报给了当时的皇帝。段笙因此被判斩立决,段斐被判充军,其余无关人等全被赦免,大越开始厉兵秣马,严防住木崖的进犯,可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段宣却是不知所踪。   那一年他因此错过了会试,三年后,凭借过人才学,仍是高中榜首,成了新科状元。可他进了翰林院后,只是埋头修书,婉拒了所有迁调,不参与任何派系,甘愿一直呆在翰林院,做个修书的小官。   爱才的靖帝因此十分惋惜,却也没有强求,那一年,他的太子已经三岁,淳宣皇后温婉贤淑,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与皇帝多年来鹣鲽情深,后宫只专宠一人,被百姓们视为传奇仰慕。   当苏卿言醒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紧紧抓着身旁丫鬟的胳膊道:“你说现在是承元三年,皇后的生辰!”   那丫鬟被二姑娘吓到,缩着脖子道:“是啊,不然二姑娘你怎么会奉旨进宫,就是为了今晚皇后的寿宴啊。”   苏卿言几乎想要哭出来,腾地跳下床胡乱穿好外衫,也不顾自己发髻还散乱,飞快地往外跑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回到原有的世界,而且来到了三年前,也不明白为何这一次,姐姐没有在今上登基前就去世,她只知道,她片刻都不等不了得想要见到姐姐!   苏卿叶正带着两名宫女往这边走,还没转过回廊,就看见披头散发的二姑娘朝她身上撞过来,忙伸手将她接到怀里,嗔怨着道:“嫣嫣,你今年都及笄了,怎么还是这般莽撞!”   苏卿言抬头看着姐姐绝艳的脸庞,反复地揉着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她的腰,生怕松手姐姐就会如梦中一般消失,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姐姐,你是真的……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苏卿叶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听她哭得怪让人心疼的,只得搂着她软软的身子,摸着她的后脑柔声安抚。   苏卿言扯着姐姐的手就在御花园坐下,总算平静一些,听苏卿叶说着今晚寿宴的安排,她却眼也不眨的,着迷地盯着姐姐的脸庞,只觉得眼前这幕似梦似幻,却贪心地想要多留一刻。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原来你们姐妹躲在这里说话,尚服司忙着找皇后试今晚的礼服,可都快急死了。”   苏卿言瞪大了眼转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面对靖帝。   出乎她意料的,靖帝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也仿佛愣住,然后重又恢复笑容,柔柔牵起苏卿叶的手:“先去试礼服吧,你若舍不得妹妹,就让卿言在宫里多留几日,好好陪陪你。”   苏卿叶笑着点头,又转头看了苏卿言一眼道:“那你先帮我陪陪她,她只怕是做梦魇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靖帝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在她对面坐下,苏卿言明知这时的靖帝对姐姐必定是一心一意,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却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地低着头,正想说一声告辞,突然听见靖帝压低了声音道:“想不到,镜子竟带你来了这里。”   苏卿言听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见靖帝露出个复杂的表情道:“你不用着急,所有的一切,我会好好跟你解释……” 第68章   那时正是三月, 御花园里开了大片的芍药花,引得燕飞莺啼, 香风拂面。   苏卿言也是在那时才终于知道, 最先拿到那面阴纹铜镜的不是自己,而是靖帝。   承元五年, 大越国师得到这面铜镜,在某一日发现镜中现出异象, 连忙将它带进了宫里, 献给今上定夺。   靖帝拿到那面铜镜,突然觉得一股难言的郁卒感堵住胸口, 再仔细一看, 发现镜中山岳城池, 河山, 竟全部沦陷于战火之中,大越的百姓们在敌军的铁蹄下四处流离,遍地堆满了死尸, 侥幸活着的人,眼神从恐惧转向麻木,呆滞地站在被攻破的城门外,等待下一次屠戮。   靖帝几乎不敢相信所见到的一切, 随后破口大骂这是妖物, 又气得将那面铜镜狠狠砸在地上。   国师吓得瑟瑟发抖,跪于地上不敢言语,再看那铜镜被扔在地上, 却并未丝毫裂痕,反而是那镜边的阴纹向上浮起,衬着镜中异象,现出诡异的宿命感。   最后,靖帝仍是半信半疑地将这面镜子留下,然后那晚,他竟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模糊的人影,一步步走向他的皇座,他是那场战局的胜者,高高在上,与踏破中原的异族共享江山。   然后场景突然一变,那人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那女人神态冷漠,姿势僵硬,突然瞪圆了眼,从怀中掏出一把刀狠狠刺进那个人影的后背……   靖帝被吓得惊醒过来,他看不清那个登上皇位的人是何模样,可却清楚的看见,被他搂在怀里的女人,竟是逝去妻子的胞妹,苏卿言。   他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却总觉得这是那面镜子对他的提示,可梦里的信息太过模糊,他根本不知是谁令大越落得如此境地,苦苦思索多日,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如果他让苏卿言做了皇后,她便不可能被任何人胁迫,也许就能破除梦中的结局,正好太子也十分喜欢这位小姨,于是靖帝立即下定决心,下旨册立苏卿言为皇后。   可皇后册立的第二日,他在御书房睡着,对着那面铜镜又做了个梦。这次的梦里又多了个人,那就是多年来为大越扫敌平寇,有战神之称的大将军魏延。   他看见一身戎装的魏钧站在自己面前,倨傲地抬起下巴道:“陛下若真要赏我,便将皇后让给我,让她做我的将军夫人。”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皇后母仪天下,尊位哪容侵犯。他没想到,这些年他顾及着魏钧的军功不断退让,这人却被惯的越来越大胆,竟敢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他绝不容许宫内传出这样的丑事,自然愤而拒绝,还发怒说要治他的罪。   于是魏钧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狠戾,有嫉妒,还有深深的恨意,最后,他将腰中佩剑扔下,解开铁甲,迈步走出了奉文殿。   自那以后,魏钧竟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被他亲手带出的魏家军,根本不服新的将领,军心涣散难驯,再也回不到当年那支令外敌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后来,直到传来西北边关被攻破的消息,靖帝才惊觉,大越疆土已经再无人能守,只能由得敌人长驱直入,落得个举国倾覆的下场。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让苏卿言进宫做了皇后。   那一次靖帝醒来后,便被一股深深的绝望所笼罩。原来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大越被外族倾覆的命运,甚至因为他的自作主张,令大越失去了魏钧这道最坚固的屏障。   但那时苏卿言已经被册立为皇后,他绝不可能因为一次梦境,就将皇后拱手让出,成为世人的笑柄。于是他尽力对苏卿言好,希望到时能由她说服魏钧,以大义为重,守护大越安宁。   后来,到了岐王宫变那一日,他抱着决绝的态度带兵出宫门迎战,却鬼使神差地带上了那面铜镜。当那阵邪风吹来时,所有兵士都被吹得紧闭双目,根本无法靠近皇帝分毫。   靖帝却惊讶地看见怀中那面铜镜,竟泛起青色的光亮,他揉了揉眼,发现在山河沦陷的异象中,突然出现穿着明黄色朝服的自己,他带着帝王的气魄,以赴死之姿走入战场,转过身,悲悯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然后一切突然停止,镜中景象消失,只剩一片宁静……   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一种召唤与指引,又仿佛在问他:愿不愿意牺牲自己,去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   于是靖帝阖上双目,几乎在片刻之间做出了决定:他绝不能让大越在他手上亡国,哪怕为此付出最坏的代价。就在他想通这点的那一刻,仿佛有股力量将他拉进镜中,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混沌……   苏卿言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问道:“所以,陛下并不是直接被带到这里吗?”   靖帝苦笑着摇头:“朕那时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只是不断在各个幻境中来回,面前会轮番变幻各种景象,有曾经过去的,还有未曾到来的……更多的时候,是面对仿佛毫无尽头的虚空。   谁知有一天朕却看到了你,于是就告诉你,让你来救我。后来朕才知道,你和魏钧原来可以借着这面铜镜来往于不同时空,于是便提示你们去找出真相,想让你们找出真凶,改变大越国破的命运。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朕突然被甩到了这里,那时弘儿刚刚出生,正是我登基的前一年。”   他的声音突然放柔,道:“朕在镜子呆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变迁,仿佛历尽了沧海桑田,在那时我才想明白,对朕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大越臣民,便是你姐姐,于是朕不想再忙于政事,以至于疏忽了她的身子,所以,你姐姐没有死,而是好好得当上了皇后,一直陪着我和弘儿。”   苏卿言虽不知为何一切都会改变,却也由衷地为姐姐和皇帝姐夫感到高兴。   再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正是她在段府所做的一切,挽救了谢云舟,挽救了大越,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但她却隐约地感觉到:这里的一切虽然完满,却并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这时,靖帝笑了笑道:“朕觉得,现在,便是最好的结局,这一切,全都是你的功劳。以后你便安心呆在这里,朕和皇后会为你找一门好的亲事,让得到真正美满的姻缘。”   苏卿言这时才终于想起有什么不对:魏钧究竟是和她一起到了这个世界,还是回到原来的时间。   若是那个人不在,她怎么能够嫁与他人。   这念头仿佛一把尖刀,瞬间劈开她所有的退缩与犹疑,在她胸口燃起熊熊的火焰:这世间有那么多的男子,有的温柔多情,有的风雅迷人……可她想嫁的,只有魏钧一人而已。   可哪怕是在这个世界的魏将军,也根本不是那个同她共过许多患难,陪她笑,怜她悲,惹她嗔……她所爱上的魏钧。   是啊,在她能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念头之前,她已经爱上了魏钧…… 第69章   御花园里, 年轻的帝王站起身,抖一抖袖底柔风, 每一寸筋骨都透着舒展。   他不在乎这里是幻境还是真实, 只知道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他再不是那个为社稷殚精竭虑,勤勉却孤独的君主, 他有妻有儿,有这安宁繁盛的锦绣江山。这些年, 他清缴了所有木崖在大越安插的势力, 派大将军魏钧出关远征,将木崖王打的再不敢有觊觎之心。   从此便是海清河晏, 山河永固, 大越百姓无需再受战火之苦, 日后入了皇陵, 他也能无愧于先祖交于他的这片江山。   想到这处,他转头看了眼,坐在石桌旁, 眉眼还凝着怔忪的苏卿言,轻捏住黄袍宽袖,朝她浅浅一揖,嘴角噙着感激的笑意, 这已经是一个君主能在人前显露的, 最大的敬意。   苏卿言这时才彻底从恍惚中抽离,忙站起还礼,靖帝却冲她摆了摆手, 笑着道:“朕先去准备晚上皇后寿宴的事,你就在这儿随便逛逛,无需太过拘谨。”   苏卿言很想说: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可把皇宫都逛够了,但这话总藏着些微妙的尴尬,于是点头应下,问道:“魏钧……魏将军现在何处?”   靖帝一愣,又露出了然的表情道:“他刚清理完木崖余部,邸报是昨日送来的,应该在这几日就能回京。”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现在应该还未认识你,等到他回来,朕会为他摆一场庆功宴,到时候由朕亲自引你去与他认识。”   苏卿言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勉强笑着谢恩,内心却百般不悦:魏钧占过她那么多便宜,现在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还得靠着靖帝的面子才能与他见上一面。   再想着,万一他将自己当作那些对他迷恋攀附的女子,摆出副倨傲不屑的模样,实在是气得想咬牙,想狠狠骂上他几句!   可真正的那个魏钧,现在还不知流落在哪个时空,或者,他回到了他们该呆的那个时代,而自己已经永久沉睡了……   这念头让她的心揪成一团,轻轻一扯,就难受的想要哭出来。这里仿佛她曾梦想过的桃花源境,姐姐和姐夫鹣鲽情深,苏家是无可动摇显赫世家,她是相府嫡女,皇后胞妹,一切都堪称完满。   可只是少了那个人,原本斑斓的画卷便少了色彩,渐渐剥落出灰白的底色,这令她觉得心悸难安,甚至是……深深的恐慌。   她边想边由宫女领着往自己寝殿里走,这御花园她已经走过数百遍,此刻又怀着重重的心事,任身旁缀花盈香,也根本无心欣赏,直到被宫女喊了声:“苏姑娘,小心……”她才猛地抬头,发现自己再走两步,就得撞上一个人。   谢云舟穿着青色朝服,看品阶并不太高,却令他多了几分文士淡泊的洒逸。他见两人对面就要撞上,弓腰她谦谦一揖,然后侧身往旁让开,谁知对面的女子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想了想,便挂上浅笑道:“苏姑娘,在下翰林院学士,谢云舟。”   苏卿言这时才惊醒过来,连忙也对他还了一礼,喊道:“谢大人。”   谢云舟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等了半晌,看着眼前的女子眼波潋滟,其间辗转过数种神态,最后终是归于淡淡的喜悦与宁静,对他道:“我听陛下说,谢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令人钦佩。”   谢云舟有些诧异,随后露出些许羞赧道:“姑娘谬赞,实不敢当,谢某自问并无的本事,不过是安守本职罢了。”   苏卿言道:“谢大人何须自谦,做人也好,做官也好,能不被名利所惑,甘愿淡泊以明志,已经是极大的不易,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谢云舟怔了怔,不知为何想起些久远的往事,如果怀玉还在,也会为现在的他而骄傲吧。   等他再回神时,那黄衫朱裙的女子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转头久久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清风拂面,嗅着四周浮起的花香,嘴角漾起个满足的笑容。   苏卿言回了寝殿后,总觉得心神不宁,想去找姐姐好好说些话,又怕打扰了她准备晚上的筵席,只得硬忍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苏相和周夫人被一并请进了延禧宫,苏卿叶许久都未见到母亲,在偏殿和她搂着说了许多话,苏卿言坐在一旁,撑着脑袋听着她们闲话家常,恍惚间仿佛回到幼时,姐姐还未出嫁时的情景。   可如今世事变迁,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做白日梦,懒散的苏家二姑娘,正偷偷叹了口气唏嘘,突然听见母亲笑着道:“到底选谁,可得问问你家这个还未开窍的妹妹。”   她抬眸一看,只见母亲和姐姐都正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于是怔怔回了句:“什么,什么选谁?”   苏卿叶亲热地将她的胳膊一挽,道:“这里就我们母女三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说看,周家三郎和永宁侯世子,你到底更心仪哪一个?”   “啊?”苏卿言听着这两人的名字,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然后才想明白:现在的她是相府唯一的嫡女,更是皇后的亲妹,那两人就算为她争风吃醋,也根本没人敢再对她下什么“家宅不宁,门庭祸乱”的定论。相反的,不少人都会想要攀上相府这门亲,包括那位把她当作祸水来看的秦老夫人。   “嫣嫣,你怎么了?”苏卿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靠过去笑着道:“还真害羞啊?虽然你才刚及笄,可也是个大姑娘了,周家三郎和咱们家是世交,又和你青梅竹马,按说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我总觉得他的性子太软,只知受家族荫庇,在官场难有发展。而永宁侯世子虽然迟早要袭爵,但他论资质,论才学,在世家子弟里算是顶尖的人物,在未婚配的同龄人里,怕是只有那个魏钧能与之匹敌……”   “自然不能!”苏卿言脱口反驳道:“魏钧十七岁就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刚及弱冠就被封大将军,哪是在京中悠闲享乐永宁侯世子能比的。”   苏卿叶和周夫人对望一眼,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莫非你对魏钧……”   苏卿言觉得有些尴尬,连忙低头搓着衣角道:“还不是秋婵那丫鬟老对着我嚼耳根子,再加上骆家表妹总提他,耳濡目染,我也知道一些他的事。”   苏卿叶转动杏核般的瞳仁,露出个了然的笑容,道:“原来如此,看来妹妹不是没有开窍,而是早就心有所属,才看不上那些提亲的俗人。”   周夫人却显得有些忧虑道:“可听说魏钧眼高于顶,骆家大姑娘对他仰慕多年,你那姨妈多方托人,魏钧却连她一面都不肯见。还有……”她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他娘长公主是何等气焰,对儿媳妇必定横挑鼻子竖挑眼。咱们家二姑娘身后跟着一整排士族高门等着求娶,我可不愿她被人说是高攀,去将军府受尽委屈。”   苏卿叶却摇头道:“我家妹子有本宫撑腰,谁敢欺负的了她。嫣嫣要嫁,必定就要嫁最心仪的那人,说起来,若是勉强嫁了不喜欢的人,才真是叫委屈呢。”   周夫人并不赞同,她娘家有势,夫家有权,并没有趋炎附势之心,只觉得女儿要嫁就该嫁将她捧在手心的夫家,哪怕比她家的门楣低上些许也无妨,更何况周家和永宁侯府都是能与相府匹配的士族大家,何必非选那高傲冷漠的魏将军。   两人为此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苏卿言看的目瞪口呆,头疼地按着额角,未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竟惹来她们这么认真的争论,仿佛明天她就要坐上花轿,只等着被抬进哪家的府门。   于是她正要出声澄清,自己对魏钧……应该说是对现在的魏钧并无非分之心,这时周夫人和苏卿叶竟愉快搭成了共识,让她明日先和永宁侯世子一同去惜月楼听戏,先探探对方的心意,若是两人恰好能对上眼,她们也无需再为她的婚事烦扰。   苏卿言自然拒绝,她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被秦老夫人嫌弃,连带着对那位世子也再无好感,偏偏又不能说出这个理由,结果再怎么努力抗议也未果,姐姐和母亲只当她是害羞,苦劝她只是听戏而已,要见了外貌谈吐才知到底喜不喜欢。   最后苏卿言说的口舌都干了,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按着额角想着,明日就随意敷衍下罢了。   于是第二日,她就随意梳了个发髻,选了件素色的衣裳去了惜月楼。谁知仍是看见永宁侯世子眼中露出惊艳之色,殷勤地将她带到雅间坐下道:“苏姑娘今日清婉动人,比秦某上次所见又更美上几分。”   面对他如此开门见山的夸赞,苏卿言在心中翻了翻眼皮,懒懒将盘中小食放进口里道:“秦公子见过我吗?”   世子笑了笑道:“是在一次花会上,不过匆匆一瞥,秦某便暗自倾心,自此再难忘却姑娘的倩影”   他说的极为动情,苏卿言却觉得无趣,拍了拍手,偏头看向戏台道:“开演了呢,咱们还是先看戏吧。”   今日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苏卿言看的十分投入,世子数次想和身旁的佳人搭话,却根本寻不着机会,有次还被她狠狠一瞪,吓得他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感叹:美人连发怒都是美的。   直到听见一句:“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苏卿言鼻子一酸,竟倏地落下泪来,这才发觉自己有多想他,几乎连一刻都不能忍。   旁边的世子看呆了,不知她因何被触动心事,只见佳人越哭越来劲,帕子都湿了一块,忙殷勤地递过去自己的帕子,却被她毫不留情得一推,半点也不愿接受他的殷勤。   世子觉得有些失落,却也明白过来,这位苏家姑娘不光心里没他,连眼里都看不见他,还想着什么婚事,实在是奢望了。他毕竟也是世家子弟里颇受赞誉的一位,这时觉得挺没面子,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身旁的苏姑娘突然腾地站起,攥紧拳满脸决绝:   她要去找他,必须去找他,哪怕世事轮回,前路难料,她也要将他给找回来!   世子被她吓了一跳,随后见她连丫鬟都没叫,就自己快步走出去,生怕她会出什么事,连忙跟着下了楼,小跑几步拦在她身前道:“我的马车就在旁边,可以送二姑娘回去。”   苏卿言眯着眼等着不远处那匹高头大马,认真思索着:若是现在上去让那匹马给踢一脚,会不会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世子见她不答,小心地走近又问一声,他若知道佳人现在心中的想法,只怕连冷汗都能被吓出来。   这一边,苏卿言总算因不想连累世子而作罢,叹了口气往前走两步,突然看见府里的管家坐着马车停在她面前,他根本没瞧见跟在苏卿言身后的世子,一下车就用夸张的语气喊道:“二姑娘,小的可找到你了!赶快回去吧,魏将军……魏将军到相府来提亲了!”   苏卿言听得瞪大了眼,还没开口,后面的世子就黑着脸走上前问:“你说谁来提亲了?”   那管家没料到世子还没走,顿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眼神犹疑一番,终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开口道:“是魏钧!魏大将军来提亲了!”   世子只觉得万念俱灰,若是其他人,他还能争上一争,可放眼整个京城,谁敢和他魏钧抢老婆。   这时,旁边的苏卿言已经惊喜难言,提着裙摆就往前跑,后面的管家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追边大声叫着:“二姑娘,坐车啊!”   苏卿言这才发现自己竟被这消息冲昏了头,正要转身去坐马车,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心中猛地一动,站在长街中央转身,果然看见,魏钧银甲白马,衣诀飞扬,如同天神般朝她策马而来,直至停在她面前,弯下腰朝她伸手道:“他们说你在这里陪人听戏,我不想等,就到这里找你。”   苏卿言满脸都是泪,笑得却如同这世上最美的春花。   只这一眼她就已经明白:是她的魏将军回来了! 第70章   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坚硬修长,骨节分明, 虎口带着常年持枪而磨出的粗茧, 也许不似执笔书生那般白皙细腻,可对苏卿言而言, 它象征着某种安定感,只要能被这只手牵着, 再怎样的艰险, 她都觉得不足为惧。   身后站着的管家和秦世子,还有来来往往的路人, 都被这一幕惊呆, 不知这仿佛从天而降的英俊男人, 姿势嚣张地策马立于街市之内, 究竟要做什么?   苏卿言吸了吸通红的鼻头,郑重地伸出白嫩纤柔的右手,轻轻放进他粗粝的大掌之中, 魏钧勾唇笑了起来,然后握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苏卿言以为他会将自己给拉上马,谁知那人竟是借着自己的力量跃下马来, 然后大掌往她腰上一托, 稍稍用力就将她的身子抱起揽进怀里。   苏卿言被他抱得双脚突然离地,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本能地伸手攥住他胸前滑手的绸缎, 魏钧将脸靠在她耳边,轻笑着道:“你还是抱住我比较好。”苏卿言瞪起眼眸,正想抗议他当街耍流氓的行径,却见他仅用单臂撑着马鞍往上一跃,轻而易举就将她抱上了马。   长街之上,有幸撞见这幕的百姓们,各个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声,直到那匹黑鬃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才如梦初醒般,纷纷朝两旁避让。   魏钧顾及着这里到底是闹市,况且已有佳人在怀,早将刚才的急迫扔到脑后,轻提缰绳让那匹马在街上信步而行,低头嗅了嗅美人发间香气,将她软软的腰肢又搂紧一些,,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苏卿言从未骑过马,此刻虽紧靠着那人宽阔的胸膛,心脏还是扑扑跳个不停,这时那匹战马实在不甘这么磨蹭,眼看着快行出长街,开始由着性子朝前慢跑起来,苏卿言颠得脸都发白了,幸好那双有力的胳膊稳稳箍住她的腰身,低头道:“你若是怕,可以将我再抱紧些。”   苏卿言白了他一眼,可还是没出息地伸手攀住他的脖颈,丢脸就丢脸吧,她实在是很怕会坠马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内心总算渐渐安定下来,又朝后面的人群望了望,轻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魏钧勾起唇角,替她别好被风吹散的一缕鬓发,压在她耳边柔声道:“只要能这么堂堂正正地抱着你,去哪儿都行。”   马蹄声“嘀哒”不停,而靠在他胸前的女孩,尖下巴压上衽领上绣着的娇艳牡丹,掩饰唇角那一抹笑,那缕顽皮的乌发又从耳后溜出来,擦过她脸颊上牵起的浅浅梨涡,漂亮的眼眸向上弯起,仿佛漾着一泓甘甜的清泉,荡啊荡地淌进胸口。   魏钧曾经历过无数显赫光耀的时刻:战场扬威、御前封爵,却都不及此刻令他欣喜与沉醉,低头在她额上轻啄了口,道:“那你会不会怕?”   这时两人已经骑马走出街市,喧嚣声渐渐远离,只闻得马蹄声踢踏,还有他有力的心跳声响在耳边。苏卿言不知他们会走向怎样的前路,却坚定地抬眸道:“跟着你,我不会怕!”   潮湿而甜腻的风,从耳膜朝胸口呼啸驰过,魏钧在那一刻很想放声大笑,太多的无处宣泄,他使劲一拉缰绳,喊道:“抱紧我。”   然后带着她策马纵情在草丛间飞驰,苏卿言吓得眼都不敢睁开,只将脸埋进他胸口,任由疾风吹散她的发髻,乌发飞扬起来撩着他的下巴不住发痒,魏钧却舍不得将头偏开,用下巴在她发顶亲昵摩挲着道:“嫣嫣,你可愿意嫁我?”   苏卿言手心都是凉的,气他竟在这种时候表白,抬头正瞥见他凸.硬的喉结,张口便咬了上去,魏钧被她咬的浑身酥软,连忙用右手挥动缰绳让马停住,低头捏住她的下巴,又认真地问了一句:“嫣嫣,你可愿意嫁我?”   他的声音里,仿佛还带着草木清冽的气息,令苏卿言莫名有了几分醺意,正羞赧地低下头,眼前的光亮却突然被他的大掌罩住,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他口中热气顺着的纤巧耳廓往下描摹,唤起一道潮红色的印记,嗓音低沉温柔道:“记住,要答是。”   苏卿言撅起嘴,正想抗议他的霸道,然后突然觉得身子失衡往旁边倒去,偏偏眼还被他捂着,毫无安全感的黑暗之中,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可最后,她只是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胸膛之上,手下按着的肌肉坚硬滚烫,硌的她直发疼。   眼前的障碍总算挪开,苏卿言睁开眼,才发现两人竟是抱着跌进一片花海之中,身旁是足有半人高的向日葵海,花蕊沐着金光,被风吹打着,翻起姜黄色的潮浪。   她连忙想要站起,谁就翻了个身就又被压在身下,魏钧用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哑声执着地追问:“嫣嫣,你可愿意嫁我?”   苏卿言眨了眨眼,也许是因为他太过深情的眉眼,也许是被这铺天盖地的花香蛊惑,手掌轻按着他胸口的跳动,认真答道:“好。”   只这一个字,就能让整片花海全在他眸间绽放,魏钧难以压抑胸口的激荡,迫不及待地低头吻上她的唇。带着花香味道的吻,先是在唇瓣辗转,随即挤着贝齿钻进去,湿漉漉、滑溜溜地在她腔.壁内游移,直到将她尝了个彻底,再顺着下巴撑起的弧度往下,红梅点点,染得细雪般的皮肤一片湿漉……   苏卿言的呼吸越来越重,双颊红的发烫,却挡不住由内而外的愉悦,忍不住向上弓腰,迎合着他越来越大胆的掠夺,直到肚兜被扯到一边,才突然惊醒,硬掰着他的脸抬起道:“我堂堂相府嫡女,哪能与你在此野合。”   魏钧眸间还留着未褪的欲.色,见她刚才还被亲得千娇百媚,转眼就摆出一副正经神色,忍不住笑起道:“谁说要同你野合?”   苏卿言狠狠瞪他,胆子被他养大了,屈起膝盖往上一碰道:“还敢说不想!”   魏钧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锁骨处都沁出汗来,又愤愤在她唇上咬了口道:“方才只是情不自禁,可你若再这么乱来,我可忍不下去。”   苏卿言被他眸间的戾色吓到,赶紧躺平,指甲尖都不敢动一下,这模样令魏钧觉得可爱至今,又将身子压下道:“乖,再让我好好亲亲。”   于是苏卿言郁闷的发现,自己又被这人给骗了,就算一动不动,他也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差点就将她吃干抹净。   幸好魏钧还余些理智,硬是逼自己从引人沉沦的温软里抽离出来,叹了口气,将早已酥软不堪的苏卿言抱着坐起道:“放心,我既然已经向相府提亲,自然要等到洞房花烛那一日再好好要你。这地方虽美,可到底是山野之地,哪能委屈了你这堂堂相府千金。”   他故意加重最后几个字调侃,苏卿言还记得方才的画面,羞得根本不敢看他,可提起这个,她还有一肚子疑问要问他,于是开口道:“今上说你在木崖打了胜仗,要过几日才回来,为何今日就会到我家去提亲。还有,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还是说……只要哪怕不是我,只要是苏卿言就可以……”   她越说越觉得绕,随即懊恼地咬起唇来,没想到,她竟会吃起自己的醋来。   魏钧听得握拳笑起,一低头,正好撞见她胸前的大片白嫩,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气血,立即又往下涌去,忙伸手将她的衽领拉好,再扯着她腰间束带帮她将里外全部穿好,才松口气答道:“我自然知道那个就是你,所以才将兵士都抛在身后,换了几匹马日夜不停地从边关赶回来,生怕来得晚了一步,你会被别人娶了去。”   苏卿言想起他披星戴月赶路只为早日见到她,心头觉得甜丝丝的,可还是板起脸道:“你就这么没信心,觉得晚了一日,我就会等不及嫁人吗?”   魏钧挑起眉毛,轻哼一声道:“我进京后都赶不及回府就去你家提亲,结果就听见你家下人议论,说你今日去陪那个什么永宁侯世子听戏,只怕我晚来一步,你就真成世子夫人了。”   苏卿言故意斜眼看着他,揶揄道:“太后你都不在乎,还怕我当世子夫人吗?”   魏钧眯起眼,握住她的手道:“我自然是会把你抢回来,可我也不会放过那个什么世子,光想象你站在他身边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揍他。所以,为了不殃及无辜,我还是早些赶来把你抢到的好。”   苏卿言转动眼珠笑起,道:“堂堂大将军,心眼这么小,还是个醋坛子,说出来也不嫌羞。”   魏钧却没有笑,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因为你不知道,我多艰难才找到你。” 第71章   苏卿言听出他话外之意, 坐起一些转头问道:“你找过我吗,怎么找的?”   她猜测既然连魏钧都能说出“艰难”这个词汇, 其实必定藏着她所不知的波折, 果然魏钧将她的身子重又着贴回他的胸前,沉声道:“你没有回去, 我却回去过。”   苏卿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惊得高声问:“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   魏钧低头沉吟,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过了半晌还是轻声将一切都说出:“我回去后就立即去找你,可你却并未苏醒, 我觉得奇怪, 却不知该怎么办, 于是又去翻了卷宗, 根据记载,段家上下十口被人灭门,小厮、丫鬟倒是记载着全被驱散, 并未有人亡故。”   苏卿言失望地垂下眸子,问道:“所以,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却并没有改变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   魏钧点头道:“我猜测, 是谢云舟的悔悟, 让时间出现了裂隙,这一边,因为有了我们的参与,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所有的遗憾都能被挽回。可我们原来所呆的地方,却仍是留在该有的轨迹上,不过,也不能说我们的努力白费,我来离开前,已经差人去找谢云舟与木崖通敌的证据,还派了我的副将所有军营的兵士集合起来,等待一个机会前往木崖讨伐,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卿言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一切早成定局,在这里得到救赎的谢云舟,注定要在另一个世界走向绝路。她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定数。谢云舟曾经犯下过令段家灭门的罪孽,哪怕他曾经悔悟,或是挽回补救,可业障难恕,他必须用余生来偿还。   魏钧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胸口立即被塞得发闷,突然将她的身子压下去,两人在花海中翻滚,伴着向日葵径被压倒折断的声音,灵蛇绕着湿润的崖壁打转、再攀上山峦,留下暧昧的“啧啧”水声,最后,只余一声声求饶似的吟哦声……   苏卿言刚收拾齐整的衣衫,转眼间被弄得又乱又皱,脸上的红霞褪了又起,全身都落入他的掌控中,声音软腻的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不要乱来了,你还没说完呢!”   魏钧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压抑腹中那团烧得发痛的火,若不是刚才答应了她,真想就这么将她吃干抹净。   午后的日头爬过树梢,太过茂盛的金光将他的双眼猛刺了下,忙用大掌覆在她额前,为她挡去这恼人的光亮,然后阖着双目继续道:“做完这一切,我就去等你醒来,可你睡了好久,仍是不醒。你父母对我有所怀疑,更着急的,是你的安危。后来,连小皇帝都去了相府看你,找了些道士做法,可我明白,你一定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让你不愿醒来的地方。”   “于是我安排好了所有事,就借着那面铜镜再去找你,可我去过许多地方,一次又一次,有时你是在母亲身边玩耍的总角小童,有时又成了豆蔻年纪,成日在花园做梦的少女,有时你正及笄,和丫鬟偷偷议论来求娶的世家子弟,甚至有一次,你已成了人妇,膝下还有一双儿女……“他想着想着,便笑起来道:“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看着你一点点从女童长成人妇,可我心里很清楚,她们都不是你。”   苏卿言听他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一切,内心却隐隐作痛,无法想象他是用何等的执着穿梭在不同的时空里找她,其实有几次,他是可以留下的,以他魏将军的身份,无论何时去提亲,相府都会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可他明白,那个人不是她,于是宁愿继续寻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她觉得眼睛发涩,撑起上身,将头枕在他胸口,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人,就一定是我。”   魏钧用手指绕着她软软的发尾,道:“我来到这里时,正好在和木崖交战,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因为我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一段,于是我派人加急送书信给了陛下,问他你的事,谁知他立即明白,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太上皇失踪这么久,最后竟是来到了这里。”   苏卿言被他弄得有些发痒,翻身对着他笑着道:“这次,你又不吃醋了?”   魏钧轻哼一声:“现在的大越,谁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如同神仙眷侣,陛下心如皎月,还不至于会生出娥皇女英那般的龌龊念头。”   苏卿言弯眸笑起,尖下巴压着他的胸口蹭啊蹭,差点把魏钧的火又蹭出来时,突然向上抬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口道:“魏钧,谢谢你。”   魏钧眸色一沉,抬手捏住她企图溜走的下巴,脸朝她靠近道:“你只想和我说这个吗?”   苏卿言被他看得一阵羞赧,想偏头却被他逼着与他对视,只得把心一横,眼一闭道:“还有……我很喜欢你。”深吸口气,声音越发低下来道:“大概,就像你喜欢我那般的,喜欢你……”   魏钧压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眸里竟好像有一闪即逝的水光,然后将脸埋在她颈窝里,鼻子蹭着锁骨处的凹陷,闷声笑了许久,才哑声道:“明日就成亲,然后就把你接到将军府,往后,咱们就再也不用分开。”   苏卿言却沉默下来,手指伸进他粗.硬的发间,似乎想了许久,轻声问道:“我们难道,不再回去了吗?”   魏钧抬头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苏卿言为难地咬着唇瓣,道:“我当然喜欢这里,这里有姐姐、姐夫,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成亲,再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可原来那个世界该怎么办?   魏钧不在,大越还能不能挡住木崖的进犯,谢云舟筹谋数年,又怎么会乖乖束手就擒。还有,那么依赖她的小胖子,若是知道自己再不会醒来,想必会哭个天崩地裂。可偏偏他是皇帝,所以喜怒都不能显露在人前,想着小胖子躲在帷帐后无助哭泣的模样,苏卿言觉得自己的心被绞成一团,将手臂绕在魏钧的脖颈上,望着他道:“可那里是我们的责任,小皇帝在等着他唯一的亲人,大越臣民,在着他们的战神!”   魏钧默默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随即轻轻勾起嘴角,在她唇上轻啄一口道:“我的嫣嫣总是让我惊艳。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卿言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听他也应允下来,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陛下呢,他会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魏钧想了想道:“回不回去,都有他的理由,我们都不该苛责他。”   而在一个时辰后,奉文殿里正批阅奏章的靖帝,原本正笑看着魏钧和苏卿言牵手走进来,刚想道一声恭喜,却听见两人方才做出的决定,那笑容便一点点敛下,微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真的想回去?”又转向苏卿言,道:“难道,你不想留在你姐姐在的地方。”   苏卿言表情有些哀伤,垂着下巴道:“我自然舍不得姐姐,可那里,还有我更难以割舍的东西。”   靖帝轻叹一声,按着额角道:“罢了,朕明白了,朕要再想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皇后驾到”的通传声,靖帝连忙起身去迎,苏卿叶手里提了个精致的竹篮,笑眯眯地仰头道:“刚才我让他们摘下的杏子,我尝了个又甜又脆,记得陛下最爱吃白杏,就赶忙送来给陛下尝尝。”眼神往旁边站着的苏卿言和魏钧身上一瞥,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道:“妹妹和未来妹夫也尝尝吧。”   靖帝摇头道:“随便找个宫女送来就好,何需劳动你跑一趟。”   苏卿叶嗔笑着瞪眼,道:“我这个做娘子的,想自己给夫君送些吃的也不可吗?”   靖帝也跟着笑起,然后掏出帕子倾身,为她擦着额上的汗,苏卿叶往旁边瞥了眼,脸上添了些红晕,不自在道:“不必劳动陛下,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靖帝学着她的语气:“我这个做夫君的,给夫人擦擦汗也不可吗?”他见苏卿叶笑得又羞又甜,内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下,捏着帕子的手指渐渐收紧,突然间,竟是哽咽难言……   苏卿言和魏钧对看一眼,心中已经明了了许多,行礼后便要告退,魏钧想了想,走到靖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无需自责,您已经做到了一个君主该做的一切,大越臣民会为您而骄傲。”   靖帝紧紧抿唇,他何尝能放下曾经的一切,可他好不容易才得回妻子,得回这个四海清平的大越,内心挣扎拉扯,终是满心涩意长叹一声,又对魏钧投去个托付的眼神,道:“你们先成了亲再走吧。”   苏卿叶正将那笼白杏放下,交代宫女去洗干净,闻言转头问道:“走去哪里?”   靖帝忙轻咳声掩饰道:“西南还有些乱子,要让魏将军去一趟。”   苏卿叶听得不乐意了,走过去握起苏卿言的手道:“再大的事也不能刚和我家妹子成亲就走,必须得等一个月后。”   苏卿言再也忍不住,抱住姐姐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苏卿叶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却莫名被她哭声里的悲意感染,眼眸也涌起雾气,抱紧了妹妹的身子安抚,并不知道,这就是一场告别。 第72章   这两日的京城, 街头巷尾、酒馆茶舍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左相府二姑娘和镇国大将军魏钧的婚事。   熙熙攘攘的茶舍内, 有位穿着黑色布衫的长者, 手指叩着桌上木纹,扫了眼四周满脸写着期盼之色的人们, 一脸骄傲道:“那日我可亲眼看见了,魏将军果真是天生神力, 竟然单手就将苏家娘子给抱上了马, 两人都是神仙般的容貌,同乘一匹毛色黝黑的骏马, 更衬的魏将军气宇轩昂, 小娘子娇媚, 老夫枉活几十年, 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人儿。”   旁人听得露出艳羡神色,向往着英雄美人从长街策马而行的画面,又见那老者喝了口茶继续道:“这魏将军一回京城就去相府提了亲, 又当街把人给带走,可见是铁了心要娶这位苏家娘子。随后今上便下了谕旨,称苏魏两家门第相当,小儿女又是倾慕, 不如早日完婚。可苏相觉得自家嫡女出嫁, 自然要隆重气派,哪能随随便便就嫁了出去,选来选去, 才定到下个月初八……“他左右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认识一位将军府当差的,据说魏将军根本不愿等到下个月,恨不得明日就抱的美人归,可是连长公主都觉得,这婚事不能如此草率,现在才刚过了纳采之礼,”   这老者年轻时当过说书人,众人见他消息灵通,口齿流利,各个都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亲眼见到那位在沙场所向披靡的魏将军,是如何为了婚事急得团团转,偏偏还无计可施,看来即使是这样尊贵的人儿,对心上人也没法说娶就娶,于是彼此对看了眼,露出会心的微笑。   而被他们谈论着的魏钧,虽不至于急得失态,却也是寝食难安,他原本想着和苏卿言快些办完婚事,洞房花烛之后,便能弥补两人不能正式在人前拜堂的遗憾,然后心无旁骛地回去他们原来的世界。   可谁知他那个未来岳丈如此难对付,说什么也不愿提前办婚事,说他们相府和将军府联姻,若是太仓促排场不够,只怕会被其他世家爵府看了笑话。偏偏他那个公主娘也十分赞同,在原来那个世界水火不相容的两家,这时竟是一拍即合,硬逼着他们把婚事定在下个月初八。   为此,他专程去宫里找过靖帝商议,可皇帝就算再霸道,也不至于强逼着两家完婚。最令他郁闷的是,苏卿言日日在宫里陪着姐姐,再加上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可怜他千辛万苦求娶到的佳人,竟沦落到连面都见不上的地步,倒还不如以往她做太后的时候,他还能闯去坤宁宫一亲芳泽。   可惜魏钧不知,被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此刻却正悠哉地夹起块栗子蒸糕,张唇轻咬了口,便被过热的温度烫到,挥手不断往口里扇着风。   皇后在旁边看的摇了摇头道:“你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弘儿一般急躁,也不知吹吹再吃。”   苏卿言苦着脸道:“我哪知道这栗子糕会这么烫。”她便往口里吸气,边用余光瞥向不远处刚刚两岁的太子,他正努力撅着还不太肥的屁股,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罗汉塌上爬。   于是她一口将栗子糕咽下去,放下银箸,郑重地对苏卿叶道:“姐姐,你可得让太子少吃这些甜食,不然以后太胖,就不像个储君的模样了。”   小太子正在为爬上了榻而开心的两手乱挥,一听这话,扁起嘴“哇”的哭了出来,他说话还不太利索,只能单个词往外蹦表示他的愤怒:“要吃……姨姨……坏……”   苏卿言一挑眉,走过去弯腰狠狠道:“姨姨是为你好,不然往后太胖,还得辛苦减重,那可比你现在克制要难的多,你懂不懂,姨姨对你的一片苦心!”   小太子没想到姨姨会这么凶,将脖子一缩哭得更惨,眼瞅着母后走过来,忙手脚并用爬到她怀里,吸着鼻子往她脖颈上蹭,一副饱受委屈的可怜模样。   苏卿言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小胖子在娘亲面前这么会装可怜,倒显得自己像个欺负小孩子的恶人。突然,心里像被谁狠狠戳了下:在另外一个时空,小胖子从未有机会抱着娘亲撒娇,只能努力在姨姨身上找出娘亲的温度,而自己曾经那么嫌弃他,如今还走了这么久,将他一个人留在他从不知该如何适应的皇位上。   她想得内心一阵酸涩,站起对姐姐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好好陪陪太子吧,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办。”说完她立即转身,生怕被姐姐看出脸上倏然而落的一滴泪。   苏卿叶以为她是生太子的气,忙将怀里的儿子抱起道:“你别和小孩子计较,他现在懂什么胖不胖的。”又低头逗儿子对她道歉:“以后可不许对姨姨这么没礼貌。”   苏卿言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笑着道:“不是,我是突然有点困了,想回去歇息下。”她望向赖在姐姐怀里,泪眼婆娑看着她的太子,弯腰摸了摸他的脸道:“姨姨没有怪你,姨姨很喜欢你。”   太子用圆脸蹭着她的手心,突然大大地咧开嘴,还挂着泪珠的眼笑得眯起来,呀呀叫着:“我……喜欢……姨姨……”   苏卿言望着他天真的笑脸,忙忍下又再汹涌的泪水,深吸口气对苏卿叶道:“那妹妹先告退了。”   “你说你现在就想回去?”   奉文殿里,靖帝刚批完奏章,正想去坤宁殿看看皇后和太子,突然接到通传,说苏家二姑娘求见,忙让她进来,谁知竟听见她说,等不及下月成亲,想要立即回去。   他弯腰将刚批了奏章的印鉴放回,沉吟一番,又道:“可若是如此现在回去,你们就没法再有媒妁之言,也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办一场盛大的婚事,你不会后悔吗?”   苏卿言低头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不过是虚礼而已。”她扯了扯唇角:“我既然决定要回去,便不在乎什么名分或是亲事,可若是为了婚事一再耽搁,我怕原来那里……”   她垂眸想了想,怕会唤起靖帝对小胖子的担忧,便转了个话题道:“我这几日总觉得头疼,有些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于是猜测,如果我在那个世界的身子沉睡太久,只怕就不能那么轻易回去了。”   靖帝皱眉道:“真的这般严重?那是否该让魏钧进宫来,和他好好商量一番。”   苏卿言抬起下巴道:“他说过: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我想,他也会尊重我的意思,不在乎是不是非要办婚事……”她顿了顿,又在心里轻哼着想:大概他对婚礼后面的事,会更在乎一些。   靖帝见到她脸上的自信神色,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来,他对你真的很好。说起来,全怪朕妄自做主,不然……”   两人陡然沉默下来,脸上都有些尴尬,靖帝轻咳一声,道:“其实,朕已经为你们想了个法子。在皇宫后的南山里,流着一汪寒潭,跳下去人会觉得寒凉刺骨,意识会有一刻抽离。到时,朕亲自带人去把守,你们一跳下去,便将你们救起来,对外就说你们是失足落水,朕觉得,那在片刻之间,足够让你们离开。”   他想了想又道:“况且,朕在这镜中呆了很久,觉得它能够通晓所用之人的心意,若你们决心要回去,它一定会带你们回去。”   苏卿言觉得这方法十分妥当,突然又想起件事:“可若是我们回去了,这里原本的苏卿言和魏钧怎么办?”   靖帝思忖片刻,笑起来道:“朕是不是同你说过,朕呆在镜中时,见过许多片段在眼前流转,那里面有过去,也有未来,朕看见过许多个你……”顿了顿,又道:“最后,都是与魏钧在一起。”   苏卿言瞪大了眼,突然想到魏钧曾做过的那个梦,也许他们都弄错了,那并不是他们原本的时空。这时,又听靖帝道:“所以,就算是原本该留在这里的你们醒来,朕会告诉他们,你们因湖水刺激而失去一部分记忆,这莫名订下的婚事,也许正是你们在这里该有的姻缘。”   见苏卿言听得低头笑起,脸庞仿佛开了朵艳丽的芙蓉,靖帝觉得十分欣慰,他无意间犯下的错,总算没将这命定的姻缘拆散。于是继续道:“接下来的事,朕会来安排。明日就传魏钧进宫,准备将你们送回去。”   苏卿言连忙对他行礼谢恩,正稳下心弦,准备离开,突然看见靖帝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挣扎许久,仰头叹了口气道:“朕还有件事,一直不知该不该同你说。”   见苏卿言抬眸疑惑地看着他,靖帝将手指屈起又松开,终是下了决定,对她道:“其实朕在镜子里,不仅看到了魏钧,还看到了你和谢云舟的一段往事……” 第73章   当苏卿言走出奉文殿时, 脚步尚有些虚浮,紫红的袖沿交叠在一处, 十指无意识地绞紧, 怎么也没法消化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据靖帝方才所言,她那次上到将军府王成的身,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进入镜中。真正的开始,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某日去慈宁寺上香, 恰逢一场暴雨将她们留在了寺内。   慈宁寺的方丈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高僧,可他见到苏卿言时, 对她端详许久, 然后将她单独领到一间禅房, 说她有慧根, 可在此慢慢参悟。   那时的苏卿言就已经养成懒散个性,在禅房坐了许久,就觉得有些困了, 于是让丫鬟在外守着,和衣躺在了床上。她并未发觉,在自己背后的墙壁上,就挂着那面铜镜。   那天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定远县一个师爷的女儿, 和邻家的书生相恋,书生誓言金榜题名时便娶她过门,让她做状元夫人。谁知当书生考上举人时, 却突逢变故,他的大哥被人冤枉入狱,她为了能帮书生在县衙奔走,谁知惹到县令垂涎,差点被奸污,她在逃走时不慎落水而亡。   那个书生便是谢云舟,她在镜中与他相恋,告诉他自己祖传的方子,甚至为他失了性命,可苏卿言却想不明白,为何当她醒来后,就彻底忘掉了这段记忆。   也许,她并没有彻底忘记。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她心中有了个模糊的认定:想要嫁个绿衣郎做夫君,想要用相府的权势让他脱离寒门的牵绊,助他金榜题名,自己则做个安稳的状元夫人。   那便是她入宫前,所能想到最美好的归宿。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究竟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还有,第一次见到谢云舟时,她为何会有熟悉感,觉得他和自己想象了许多年的书生相差无几。   她想着想着,心中莫名惆怅,又忆起靖帝最后的话:“也许,在御花园里,他听到你说起那方子,带你见过国师后,知道这镜子能带人往来于过去和现在,便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然后他才真正决定配合木崖王的一切,以他的身份,若不让这江山倾覆,如何能得到你。”他叹了口气道:“这便是因果循环,命运之误。若你回去后,能劝便劝他悔过吧,谢云舟不是个坏人,只是执念太深,而你,便是他最初的执念。”   “二姑娘,小心着点……”旁边的宫女见苏卿言失魂落魄地走着,差点要绊上门槛,忙走快两步扶住她的胳膊,再出声提醒。   苏卿言这才回过神来,被宫女扶着进了寝殿,按了按发麻的额头,道:“我有些乏了,先睡一会儿。”她正要更衣,突然又想起件事:“若是魏将军进宫了,一定要告诉我。”   那宫女笑着点头,心说这二姑娘和魏将军还真是恩爱,才不过两天未见就已经憋不住了,想必是想趁魏将军入宫,偷偷去看上他几眼。若是让他们忍到成亲时再见,还不知得多难受呢。   可苏卿言好不容易等到魏钧进宫,已经是第二日早膳后。她听到内侍的禀报,粥都赶不及喝完,就提着裙摆匆匆去了甘露殿。   进殿门时,靖帝正在与魏钧说话,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一见到她来,靖帝在放松了神色,对她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我已经都同他说了,剩下的,就你们小夫妻自己商议吧。”   然后他遣散了殿内的其他人,自己也走了出去,苏卿言与魏钧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思念与复杂的情绪交缠,然后同时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苏卿言一怔,随即问道:“你说的不是我们要提前回去那件事吗?”   魏钧本就无所谓办不办这场婚事,反正他早认定她会是他的妻子,哪怕回归到太后的身份,他也有办法将她明媒正娶回来,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   可他所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于是牵起她的手,引她坐在自己身边,话从舌尖吐出时,还是绕着些酸溜溜的滋味:“陛下对我说,他告诉了你,有关谢云舟的事。”   苏卿言瞪大了眼,脱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魏钧曾经在不同的时空找过自己,想必在某个地方,也看到过那一段故事。于是提高了语气嗔然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魏钧想想那情景就没法保持冷静,他专程为寻她而去,却看见她和别人卿卿我我,气得他差点想上前将谢云舟给揍一顿,可又怕自己横加干涉,会让整个时空越来越乱,只得攥着拳忍住,发誓回去必定要好好找谢云舟算账。   苏卿言见他脸色黑沉,也明白这人是醋劲犯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将脸伏下,挨着他粗粝的掌心摩挲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谢云舟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语声渐渐哽咽,从昨日起就陷入浓浓的自责之中,魏钧挑眉,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我不告诉你,其一是因为我介意,其二,也是因为我怕你会因此而愧疚难过。”他扶着她的脸颊,引她抬头和他对视道:“你记好了,谢云舟会走上那条路,是因为他有贪.欲,你只是他贪欲中的一部分。正因为他一步步屈从于贪.欲,屈从于内心的魔障,才会视人命为棋子,在歧路上再难回头。”   苏卿言眨了眨眼,仍是悻悻道:“可若是我没有忘记他,是不是……”   魏钧眯起眼,咬牙切齿道:“没有若是,在我最初的梦里,你就是和我一起度过余生。你要是敢记着他,同他私定终身,走到天南海北我也将你追回来!”   苏卿言轻哼一声,佯装不满道:“魏将军如此霸道,我可要后悔答应嫁你了。”   魏钧低头一下下咬着她的唇道:“臣若是不霸道,以太后这般畏缩的性子,咱们何年何月才能成好事。”   苏卿言没想到他在皇宫也毫不避讳,忙红着脸躲避,可魏钧想她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嘴边,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于是追着又想去亲,最后是她瞪起眼半真半假的发怒,魏钧才只得无奈作罢,只将她的手牵起放在唇上着解馋。   苏卿言被他一闹,内心的愧意倒是被冲散不少,这镜中几度轮回,次次都有不同的故事发生。他们改变了翟府的案子,没在定远县遇上谢云舟。可换了个地方,还是以怀玉的身份与他有了重重牵扯。想来她和谢云舟命中也是有缘,只是这缘分到底太浅,注定不可能善终。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次梦醒后尽数忘记,黄粱一梦,也好过经历怨憎后的无奈别离。   她轻吐出口气,伸手将魏钧的腰抱紧,道:“魏钧,我们今日就回去吧。”   魏钧被她如此乖顺的模样撩的心弦微动,低头在她发上轻蹭道:“可我的洞房花烛该怎么办?”   苏卿言抬眸瞪他一眼,戳着他的胸口愤愤道:“魏将军,你心里便只装着这事吗?”   谁知魏钧将她的手一按,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不是,还装着你。”   苏卿言抿着唇继续瞪他,却根本掩不住不断往上翘起的唇角:   那些冥冥中错过的,注定会消散无踪,而对她真正重要那人,早已放在她的手心。 第74章   这日天际擦起白边时, 苏相府里,日日守着太后床边的秋婵打了个哈欠, 将熏炉里的香灰拨出, 再打了盆热水过来,按着布巾一角, 轻覆上太后的脸庞。   从饱满的额头往下,擦过尖尖的下巴, 抿起的朱唇仍是丰润嫣红, 倾城的花容从未褪色,外人看来, 会以为太后尚在熟睡而已。   可秋婵却明白, 太后已经睡了太久, 若是再不醒来……她将布巾重又浸回盆中, 垂眸叹了口气道:“太后,你到底何时醒来,再不醒, 夫人估计也熬不下去了……”   她想着周夫人如今的模样,鼻子就有些发酸,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哪还能承受再一次的重击。秋婵吸了吸鼻子, 正想将洗好的布巾再挨上太后的脸, 突然发现那双长翘的羽睫颤了颤,然后……倏地睁开来……   手里的布巾被吓得滑落到地上,卧房门外,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全听见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尖叫:“太后……太后她醒了!”   这消息跨过京城的街市井巷,飞快地传到了皇宫的小皇帝耳朵里。   于是,当苏卿言被爹娘和幼弟围着,在一圈饱含慈爱的目光下把粥喝完事,意识还未彻底从那个世界抽离出来,突然听见门外的管家惊慌失措的喊声:“圣上……圣上驾到。”   小皇帝只带了贴身伺候的福公公,这时只嫌腿太短,撩着袍裾,半点皇帝的威仪也不顾,一进门就扑到苏卿言怀里,“哇”地哭了出来。   苏相忙朝旁人使了个眼色,和福公公一起领走了众人,将房间留给了她们娘俩。   苏卿言口里还含着粥,耳朵里陡然塞进撕心裂肺的哭声,忙“咕咚”将粥给咽了下去,低头看小皇帝哭得肩膀都在发抖,轻抚着他的头发,心头也是酸涩难言,想了想,又板起脸孔道:“陛下在位即将一年了,怎么还能在外人面前失态,记住了,为人君者,喜怒都不可露于人前,这样人家才会敬你怕你,而不是在背后笑话你小孩子心性,不该坐那个位子。”   “可是……”小皇帝仰起头来,圆圆的眼里不断往下掉着泪:“可是我好想你啊,母后!”他情绪太过激动,说话都带着抽气声:“我好担心你会醒不来,这些天连饭都吃不下,可又不敢追着外公问,怕他怪我没出息。只能天天让福公公派人来打听,每次我都怕他们回来的太早,错过了你醒来的时候,于是让他们去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宫门下钥,可怎么都等不到你醒来的消息。”   苏卿言被他害得也没忍住泪,将他抱进怀里柔声道:“母后回来了,放心吧,母后再不会离开了。”   两人抱着哭了一阵,苏卿言才想起他方才某句话,捧着他的小脸蛋抬起仔细端详,然后惊讶地道:“陛下,你变瘦了!”   小皇帝吸吸鼻子,一脸骄傲地退后转了个圈,小下巴一抬道:“怎样?母后现在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觉得我总有了些一国之君的风范了吧。”   苏卿言“噗嗤”笑了出来,摇头道:“就你这沉不住起的模样,还早着呢。”   小皇帝的脑袋立即耷拉下来,往苏卿言旁边一坐,抱怨道:“我可是为了母后才饿瘦的,母后就不能夸夸我吗?”   苏卿言摸了摸他的头,又瞪起眼道:“你就为了本宫减了些肉,你可知母后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小皇帝疑惑地抬头,谁知:“总之你好好当皇帝,将这江山守好,为了……”她的声音低下来,将小皇帝的头抱在怀里,道:“为了先皇未完成的志愿。”   小皇帝在她怀里倏地瞪眼,眼泪又再涌出来,挣扎着想探出头来,苏卿言却将他的身子死死按住,在他耳边道:“陛下若是信我就不要再多问,往后,母后会陪着你,看你长成沉稳强大的帝王,看你带大越走出一个盛世!”   当小皇帝离开时,已经将近要到晌午,周夫人原本想留小皇帝在府里用膳,苏相却将她拦了下来,只恭敬地让福公公好好送皇帝回宫。   然后苏相走进了苏卿言的卧房,见她正让秋婵收拾箱笼,撩袍往椅上坐下,对忙碌的丫鬟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太后商议。”   见秋婵走出去,苏卿才关切地看着二女儿,问道:“你身子已经全好了吧?”   苏卿言笑着点头,道:“醒后就并无大碍了,请爹爹放心。”   苏相望着面前的金丝紫檀香炉,手指在袖内捏起,摇摇头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魏钧来找过你。刚才,他又派人来给你送信。”   苏卿言顾不得他话里深意,忙问道:“那信呢?”   苏相斜斜瞥了她一眼,将胳膊搁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道:“如今只有你我两人,爹爹也不和你讲什么君臣虚礼。嫣嫣,你且答我一句,你和那魏钧,究竟有没有苟且之事?”   苏卿言轻轻咬唇,似是犹豫一番,终是抬起头,用澈然的眸子对着苏相道:“女儿不知爹爹所说的苟且之事是什么,可女儿和魏钧确实是两情相悦,他钟情与我,而我也对他倾心。”   “你!”苏相没想到疑心许久的事,竟被她毫不避讳地认下,急的两只手搓在一处道:“你可知这事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苏家,甚至,怎么看那宫闱禁庭!”   苏卿言张了张口,竟是不知该如何辩驳。   之前她身在异世时,大约是忘却太后身份的禁锢,便有了股不管不顾的勇气,只要她和魏钧彼此心悦,自然就该在一处。   可如今回到这里,以往所学的那些德行与礼教全回涌回脑海,她既然没法脱离太后的身份,和魏钧在一起,便是苟且,便是淫.乱宫闱的丑事。面对父亲语重心长的质问,她还敢不敢说,自己能顾世人眼光,陪魏钧一起离经叛道,勇敢地走在一处。   可就算她能不顾天下人,也不能不顾小皇帝,小皇帝对她那般依赖,哪能受得了母后竟与自己所仰慕的魏将军“通奸”。   就在这时,她听见苏相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这么年轻,若是真的心有所属,爹爹也不忍阻碍你,只是万事得小心着点,他大剌剌走进相府来看你,外面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不是我把风声压下去,只怕,现在外面都不知会传成什么样了!”   苏卿言怔怔看着苏相,捏起拳,冷声道:“爹爹是教我与他偷情吗?”   苏相被她说的一脸尴尬,忙低下头道:“爹爹是不忍看你守活寡……”   苏卿言有些难受地偏头道:“若那个人不是魏钧魏将军,爹爹还会这么为我着想吗?”   苏相脸上越发挂不住,沉声道:“嫣嫣,你虽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可还是我苏严的女儿,爹爹只是为了你找一条最好的路,你莫非还要为此怪罪爹爹不成?”   苏卿言心中突然升起股叛逆,她当了这么多年规矩守礼的相府二姑娘,将所有的向往全藏在心里,一切只听他们的安排,如今,她偏要依着自己的心意好好任性一次,于是腾地站起,径直就往门外走。   苏相忙问道:“你病才刚好,要上哪去?”   苏卿言转身,微微勾起唇角道:“爹爹不是教我与魏钧暗渡陈仓,女儿不想拂爹爹的意,现在就去将军府找他。”   苏相气得想去拦住她,可苏卿言却执拗地看着他,提高声音道:“若是爹爹不许,我便闹得整个相府都知道,那时,就看爹爹这个左相的脸面还能不能挂的住?”   苏相被她气得发抖,可他明白,这个二女儿虽向来懒散温顺,骨子里却是执拗坚定,若是她决定的事,谁也唤不回来,正在踌躇犹豫间,苏卿言已经昂着头直接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将军府里,魏钧迟迟等不到苏卿言的回信,正想直接杀到相府去见她,突然听见贴身护卫的禀报,几乎是被怔住,问:“你说,太后正在将军府外?”   那护卫点头道:“太后不愿声张,就站在角门等您。”   他话音还未落,面前陡然掀起一阵凉风,再定睛时,哪还看的见魏将军的踪迹。   魏钧飞快地跑到角门,一眼就看见站在芙蓉树下,如花精般娇艳的女子。她微微仰头,湖水般眼色的宽袖被风吹得层叠着漾开,偶尔有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袖口,立即被纤长的指尖捻起,再随手抛进风里。   魏钧顾不得其他,跑过去一把牵起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为何不派人来说一声,让我去接你。”   苏卿言仰头朝他笑的一脸媚意,突然将手抽出,调皮地覆住他的双眼,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着气道:“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魏钧陡然被她蒙住眼,却仍是镇定自若,干脆将手背负在身后,整个人交由她来掌控,声音里含了笑意道:“哦,要送我什么?”   苏卿言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右手仍蒙住他的眼,左手却绕在他的背后,与他十指交缠,然后踮着脚,仰起脸,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轻舔了口……   魏钧全身的肌肉倏地绷紧,一片黑暗中,她舌尖传来的触感和气息都格外清晰,突如其来的渴望狠狠攥住他的心脏,这时,眼前的手掌突然移开,渐渐苏醒的视线里,她向上扬起的眉眼仿佛藏在轻雾中,唇角还挂着得逞的笑,脸颊微红,美得惊心动魄。   魏钧所有的理智都被她绞断,扶着她的腰将她抵在身后的树上,只想先狠狠亲上一番再说,苏卿言却将胳膊绕在他颈后,下巴压在他肩上,轻咬着他的耳垂道:“我今晚不会回去。” 第75章   她轻轻在他耳边说出这句话, 尾音发着颤,像蜜糖也像毒.药, 一股脑灌进脑海, 顷刻间,掀起一场兵荒马乱的风暴。   魏钧的指尖轻微地抖了抖, 指腹下触着她细软的腰.肢,像湖心最妖柔的水草, 缠住他的呼吸和身体, 一寸寸绞进骨血,太过狂热的爱慕和渴望, 总会带着些痛。而他, 心甘情愿地臣服, 哪怕下一刻就会被蚀心而亡。   苏卿言鼓足勇气才说出那句话, 被她抱着那人却似乎毫无反应,不满地皱起眉,却发现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用力收紧, 头顶的呼吸加促,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她问:“那过了今晚呢?”   苏卿言未料到他会如此敏锐,忍不住在心里怨念:不是说男人精.虫上脑时,根本无法思考吗?她已经尽全力去诱惑他, 偏偏这人还如此清醒, 非得问个明白。   忙将眼神闪避开,用心虚的轻声道:“过了今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果然, 魏钧的脸迅速绷紧,低头用唇压在她额上问:“你觉得,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场露水姻缘吗?”   苏卿言紧张得手在衣旁轻捏成拳,深吸口气道:“那又该如何,我们都有抛不下的东西。你不愿做乱臣贼子,我不想被史官记成与外臣偷情的太后,连带着小皇帝都会被人嘲笑。”   魏钧似乎轻叹一声,呼吸间,带着她额上的细小绒毛向下压去:“嫣嫣,你可记得,我们回来前,你说过些什么?”   苏卿言抬眸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魏钧微眯起眼,握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道:“你说喜欢我,只要嫁我那些话,我可全记在这儿,一句都没忘过。”   苏卿言垂眸时浮现出哀伤神色:“可这里不一样……”   话未说完,粗糙的指腹便压在她的唇上,魏钧的呼吸似有些急促,不许她说其他,只迫着她追问:“你只需告诉我,那些话可是你肺腑之言,到底还做不做数?”   苏卿言抬头看他,若点漆般的瞳仁间,仿佛有无数星云诱她沉沦,于是缓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钧紧绷的嘴角漾起笑容,额头与她相抵,将两人的十指交握在一处,柔声道:“那你便记得,过了今晚,什么都不会变,我们不仅有朝朝暮暮,还会有地久天长。”   夕阳斜斜贴着窗格落下,绣着榆叶的细娟帷帐飘起又荡开,帐外缀着的金穗玉扣因软榻的颠簸而不断撞在一处,玉石的击荡声在耳边鸣而不绝……   苏卿言眯起迷离的眼,需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凝神去感受周遭的一切,手心到背脊都湿热不堪,唇瓣又红又肿,全因那猛兽太过强悍,好不容易到口的猎物,根本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该如何下口,就依着难抑的冲.动,囫囵吞枣地将她给尝了个遍。   等那猛兽总算过完了瘾,眸间染着不满足的红丝,将身体抬起一些,掐了把掌纹下的软腻,哑声问道:“太后想让臣怎么做?”   苏卿言又羞又气地偏过头,全身都因紧张而绷得笔直,心说:都这样了,他竟还有脸来问我。   手捏成拳,搁在被冷落抛在榻边的衣裙上,心脏剧烈起伏,喘着气,用蚊吟般的声音道:“将军是善战之人,自然懂得该如何进退,何需来为难本宫。”   魏钧微皱了下眉,压在她耳边道:“臣就算识得攻城之法,也是在梦中与太后一起,哪里能称得上善战之人。臣这些年独自厉兵秣马,只等着与太后一同操练,至于旁人,又何曾在臣眼里。”   苏卿言听得翘起唇角,虽这事无从验证,却信他不会骗她,带着媚意的眼眸一转,弓起腰,将唇贴在他脸边,用甜腻的嗓音吐着气道:“可本宫却从未亲临沙场,还得魏将军教教我,究竟该如何操练才能得其妙法……”   虽然魏钧从不在乎这个,可此刻听她这般坦诚,心尖儿还是不由得一颤,再看她脸颊染满胭脂色,朱唇勾起媚笑,哪里还顾得什么兵法,只想长驱直入攻进城门,彻底图个痛快。   但小太后到底羞涩,嘴上说着同他演练,却是放不开手脚,紧闭着眼,任由他将山峦和屏障都布满红霞,直到城门处溪水潺潺,魏将军已经满头都是汗,总算将武器放出,深吸一口气,只待一场彼此酣畅的厮杀。   谁知小太后感觉战势有变,睁眼偷偷往下瞥了眼,然后抽口气惊叫了声:“不行,太吓人了……”   好不容易攻开的城门又吓得紧闭起来,魏钧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很是尴尬,趴在在她耳边粗声央求:“求太后怜惜,准臣进城一探。”   苏卿言捂住脸不敢再看那令她心惊的武器,但这时箭在弦上,想要闭门也已是无望,只得颤着声道:“那将军可不能莽撞,需得顾着本宫是初次演练,可千万……别伤着本宫……”   魏钧被她逗得笑起来,俯身吻着她微颤的眼皮,被汗湿遍的脖颈上已经憋出道道青筋,不再同她玩那些虚招,大掌辗转着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却柔得似一汪暖泉:“嫣嫣,你什么都无需怕,只需跟着我,我会带你去到最好的地方,只有我们才能去到的地方……”   苏卿言盯着他写满深情的黑眸,总算压下满心的怯懦,努力放松下来,然后感受着身体里那根弦被扯动着绷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反复撩动,那曲子奏奏停停,从开始的生涩渐转熟稔,直至一路拔高,再难停歇……   她在半梦半醒间,总算见到魏钧带她去的地方,越过高高的云端,他们紧紧相拥,看炫目的金光随着烟火燃起朝四处飞扬,潮汐升起又落下,暖暖地浸过全身。她深吸口气,竟有些想要哭泣,指腹下贲张的肌肉仿佛在微颤着,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如自己一般的愉悦……   但她很快就发觉,魏将军太过骁勇善战,一鼓作气,二不衰,三不竭,无论何时拉出,都是能令她难以抵挡的精兵强将。可怜的小太后嗓子都哑了,怎么抗议也无用,用尽最后的力气弓起腰,在他肩上狠狠咬了口,不软不硬地威胁:“魏钧,你欺负了本宫,可别想就这么算了。”   魏钧被她咬得小麦色肌肤上现出深深的牙印,却连眉都没皱一下,毕竟自己对她做得可恶劣的多,头抵着她的鼻尖闷笑:“别急,咱们还有一整晚呢。”   当墨黑色的帷帐好不容易静静停落在榻边,苏卿言累得连眼皮都不想睁开,感觉他滚烫的气息仍停在自己脖颈后,眉头微微纵起,哑声吼道:“别闹,我很困。”她可是忍耐了许久,才把那个“滚”字给压下去!   卖力攻城一整晚的魏将军却仍是精神奕奕,半撑着身子,手指轻抚过她的眉心,问:“你猜,现在是什么时辰?”   若是苏卿言还有力气,必定对他翻了几百个白眼,鼓着脸将头埋进软枕里,拖长了音道:“什么时辰?就是本宫要睡觉的时辰!”   魏钧闷笑出声,贴着她的耳垂柔声道:“今日刚好是十五,现在是寅时三刻,正是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嫣嫣,你想不想同我去看月亮?”   苏卿言撇撇嘴,未想到这粗人还能生出如此闲情,可只是懒懒抛出几个字:“不去,累!”   谁知魏钧飞快接口道:“放心,不需你自己出力气。”   苏卿言疑惑地皱起眉,她现在可怜穿衣的力气都没,谁知突然感觉身体一轻,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那人竟用锦被将她全身裹起,再紧紧抱在怀里,三步两步便跃上了房顶。   将军府的建筑都做的够高,尤其是魏钧所在的卧房,此刻万籁俱寂,高高的屋脊旁是数尺高的银杏树,伴着两个相拥依偎的身影,偶尔“沙沙”地摇晃着枝桠,将黄色蝶翼般的叶子洒在两人脚下。   这时已是深秋,苏卿言身体裹着厚厚锦被,窝在他暖炉的怀里,竟半点也不觉得冷。将后脑压上他壮实的手臂,舒服眯起眼,银盘似的月亮正悬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她觉得这景致虽美,口中却忍不住吐槽:“魏将军从未看过月亮吗,非得三更半夜跑房顶上看。”   魏钧让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将下巴压着她的发顶,煞有介事道:“今天的月亮不一样,比以往何时看过的都美。”   苏卿言忍不住微笑着低头,却故意装作不懂和他抬杠:“月亮还不就是那个月亮,无非有时圆一些,有时大一些,何时何地看,都不是一样。”   魏钧却不陪她调侃,认真地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阖上眼眸道:“你闻到没,花的香味。”   苏卿言有些发懵,特地坐起些朝四周看,现在已经是深秋,大半夜的,哪里能找到半点花香,于是皱起眉问道:“哪里有花,魏将军你大概是累糊涂了吧。”   谁知魏钧挑眉回道:“再来几次,我也不会累。”见怀中人又在瞪他,低头在她发间轻嗅道:“至于那花香,就在我怀中。”   苏卿言的脸有些发红,偏回头愤愤道:“胡说八道。”   魏钧扶着她的脸颊转回来,深潭似的眼眸,专注地与她对视:“今晚有月又有花,你我便算是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