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惟愿兄长不多情》 作者:烟青如黛 文案 十五岁时,夏怜以私生女的身份进了夏府。 就是这一年,她遇到了夏意。 全京城无人不知,夏家大少爷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任何他不想看到的东西都能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人也一样。 夏怜想,这样的男人,她千万不能招惹。 直到有一天,她被他牢牢压住,灼热的呼吸落在耳边—— “夏怜,做我的女人。” 宁愿受你苛责冷落,却偏偏受不住你的温柔。 惟愿兄长不多情,我却不曾想过再爱别人。 【阅读提示】 1.伪兄妹,1V1,SC。 2.古风悬疑文,非探案、非宅斗,剧情言情双线。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夏怜,夏意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他是冷酷无情的夏家大少爷,她身世成谜的夏家私生女。名义上,他们是兄妹。他以兄长之名默默守护她,当她发现他的秘密,才终于看清,原来,世人眼中残忍冷漠的大哥,竟一直在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本文文笔细腻流畅,对环境氛围的描写烘托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剧情与言情并进,男女主角的感情随着二人跌宕起伏的经历而逐渐展开,情节引人入胜,令人欲罢不能。 =================== 第1章 夏府1   夏怜随宁柔进夏府,是在十五岁那一年。   大概是她及笄之后的第二个月,在一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夜晚。夏怜跟着宁柔坐着马车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到达京城。而在此前的十五年里,她们都住在清水县,一个山水秀丽的小县城,不似京城繁华,却安逸闲适。   马车停下了。夏怜轻轻拉了拉宁柔的衣角,“娘,我们到了。”   “阿怜乖。”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眼前的府邸豪华阔气,下人们连忙出来迎接。夏怜抬眼,望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夏府”二字,听见宁柔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阿怜,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夏怜没有再说其他,只是点了点头,“嗯。”   她知道,以后她就会住在这里了,而那个在清水县的家,连带着一些不再提起的往事,也许终有一天会被她慢慢地淡忘。   夏家是京城第一富贾,甚至曾有人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相比于任何王孙高官,唯夏家与天子关系最为密切,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种牵系却无人知晓。还有传言说朝廷的国库,一半以上都是由夏家所贡献,却不知是真是假。   除了与天子的密切关系,夏家暗道上的势力还要更加庞大。朝堂官员要灭掉党争对手尚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夏家却从来不需要。该消失的人,就会突然出点“意外”,也许有人会猜测与夏家有关,但是谁也查不到什么,最后就都会不了了之。   这些年来,夏家的暗道势力几乎清洗了朝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站天子党方能地位稳固。而这,正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只有夏家能够做到。   但这些事,宁柔一直不愿去细想。这样的家族,宁柔也一直不愿与之有任何牵系。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运无常,谁都无法预料。   夏怜默默走在宁柔身后。   从始至终,少女一直低垂着眸子,安静地跟在宁柔身后,看起来温顺而乖巧。长长的睫毛覆盖之下,她眼底的神情令人看不真切。   在夏府的第一个夜晚,夏怜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她再一次身处黑漆漆的山洞中,寒冷而潮湿。接着,她听见男人粗犷邪佞的笑声,她想躲,却被他牢牢压住几乎无法呼吸。她在充满回音的狭小空间里大声喊叫和挣扎,直到拔下自己的发簪,用力向前刺去……   夜里一道惊雷划过。夏怜醒了。   梦境中那浓郁的血腥味儿,依然在包裹着她,夹着她的汗水和眼泪,想忘却忘不了。   夏怜重重地喘息着,却没有叫人,只是伸手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下去。   入住夏府以后,夏宗元给她安排了一个叫桃红的小丫鬟服侍她的日常起居,顺便带着她慢慢熟悉夏家的一切。桃红告诉夏怜,她不止有爹爹,她还有哥哥和姐姐。   桃红说,在夏怜来到夏府之前,府中有两个少爷和一个小姐。夏怜先见到的,是这位比她年长一岁的姐姐夏盈。夏盈生得极美,芙蓉面杨柳腰,只是她看夏怜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好。   “大小姐好。”   “……姐姐。”   夏宗元让她叫夏盈姐姐,可当夏怜说出“姐姐”这两个字,总觉得有些别扭。夏盈冷冷瞧了她一眼,却只哼了一声,便径直扭头走了,不再看她们一眼。   夏怜站在原地,她倒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桃红当夏怜受了委屈心里难过,连忙开口安慰道:“大小姐平时就是那样的,二小姐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夏盈从小就被夏宗元惯坏了,养成了娇纵的性格,夏府中的丫鬟没几个没被她骂过罚过的。夏怜听桃红解释这些,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桃红暗自叹了口气,看这新来的二小姐,似乎是个性子软的,以后说不准要被大小姐欺负。   夏怜没说其他,其实桃红也不必特意和她说这些,因为夏盈对她的态度,已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她才是从小在夏府长大的小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夏家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一切,都与她前十五年的人生有着云泥之别,夏府里这些冷眼和奚落,也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   是她和宁柔有求于人,所以她们没有和夏盈一样任性的权利,只能隐忍、小心翼翼。   夏盈走后不久,二人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原来你们在这儿。”   夏怜和桃红相继回头,看见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面容白皙俊美的男子。看他的长相隐约与夏盈有几分相似,而接下来桃红的问好也印证了夏怜的猜测——   “二少爷好。”   “不必多礼,你就是小怜?”   夏怜点点头,“是……二少爷。”   “别这么见外。”夏文笑了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叫我二哥就行。对了,你刚刚见过盈盈了?”   夏怜点头,还未开口,桃红倒先说道:“二少爷,你可得帮着二小姐呀,二小姐初来乍到,和大小姐又不太熟……”   其实桃红就是在委婉地向夏文告状了。夏怜默默听着,心中暗自思忖,丫鬟当着少爷的面可以这样说话,可见夏文平日里为人亲和,是个好相处的。   果然,夏文听说了以后,便立刻对夏怜说:“阿怜,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盈盈若是欺负你,你便告诉我,不过她最多说几句刻薄的话,也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其实盈盈人不坏的。”   夏怜抿唇一笑,似清水芙蓉,“谢谢二哥,我会好好和姐姐相处的。”   夏文见夏怜这么乖巧懂事,便也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原本,漂亮的姑娘就总是更加惹人怜爱的,而夏怜的美又是如此独特——与夏盈不同,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气质,让他一时想起夏日盛开的荷花,一时又想起冰山上的雪莲。   特别是那双眼睛,带着属于少女的无辜与清澈,却不知自己是多么勾人。   夏文轻咳了一声,接着转移了自己的视线:“桃红,记得带小怜熟悉一下府上。”   “是,二少爷。”   夏府真的很大,比夏怜想象得还要大。晚上夏怜回到房中,桃红去给她打水。这一天她在整个夏府里转了一圈,晕头转向,疲惫至极,几乎倒头便昏昏欲睡了。不多时,桃红打了水来,夏怜这才坐起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眶。   “二小姐今日累着了吧?”桃红一般帮夏怜卸下发髻上的珠钗一边与她闲聊道:“二少爷和大小姐,您今儿都见过了。二少爷为人亲切,对待下人丫鬟也都很好,相信也会和二小姐您相处得很好的。至于大小姐……嗯,反正有二少爷帮您,您也不用担心受欺负了。”   夏怜笑了笑,觉得桃红这小丫头很可爱,虽然嘴碎了一点,不过心肠倒是挺好。这里也是有温暖的,比如桃红,比如二哥。   “不过……”放下珠钗,桃红突然又说道:“不过,大少爷却不能惹的。您看大小姐很爱使性子,就连老爷都拿她没办法是吧,可是大小姐在大少爷面前却从来不敢放肆。”   夏怜抬眼望着桃红,“对了,怎么没见大少爷呢?”   “大少爷出了远门,可能一个月后才会回来。”桃红继续给夏怜梳头,“其实夏家上下的人都知道,老爷年事已高,加之大少爷能力又很强,所以,基本上夏家所有的产业都在由大少爷打理了。前些日子听说老爷在江南的一个小城买了一栋宅子,似乎是有远离京城安度晚年的打算,下人们都说,大少爷很快就是夏家的一家之主了。”   夏怜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个上,而是淡淡问了一句:“你们都这么怕他,是不是他很凶?”   桃红想了想,“大少爷不是凶,而是……冷。就是感觉似乎没有任何感情一样的,谁也不亲近。而且……”说到这里桃红压低了声音,“而且,大少爷在明暗两道都有很大势力,得罪大少爷的人,都会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消失,谁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没了,据说没有谁能有好下场的。”   夏怜的心一紧,看来,宁柔和她说的没错。夏家大少爷,果然是不能惹的。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桃红,给二小姐的花瓣拿来了!”   “好!”桃红放下梳子,“我把花瓣给您拿来,给您沐浴的时候用。”   桃红出去的时候,夏怜望着铜镜心想,他现在出门在外,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回到夏府。这一个月里,她还有时间慢慢熟悉夏府的一切,从人到事,这样至少不会莽撞惹了他。   正想着,桃红却已经端着花瓣进来,“二小姐,花瓣来了。”   一切准备齐全后,夏怜整个人泡在花瓣浴里,本想着沐浴之后好好睡一觉,身后桃红一边为她擦背一边说着刚刚听到的事:“二小姐,翠儿说大少爷手下的一个叛徒找到了,所以大少爷好像会提前回来,过不了几日应该就回府了。”   桃红这么一说不打紧,夏怜原本松缓下去的神经却是再次绷紧了:“他……他几日之内就回来?!”   “嗯,翠儿是这么说的。毕竟,大少爷很痛恨背叛,叛徒被抓到,恐怕大少爷会立即回来处理这件事。”   “……”   他要什么时候回府,当然是他的自由,而且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早晚也要见面的。这样想来,夏怜又觉得自己小心谨慎些便是,更何况自己这样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私生女,他也未必会将自己放在心上。   桃红说了,他可是未来夏家的一家之主,又怎会闲的无事去为难一个庶出的妹妹。   所以,夏怜越想越觉得,他即使回来了,应该也不会在意她的。 第2章 夏府2   短短几日下来,夏怜已经基本上熟悉了夏家的一切。   当然,除了夏家的大少爷。   这一日,夏怜与桃红一起走过曲缦回廊,走到转弯处,夏怜回头向右望了一眼。   不远处是一座独立的房间,房间周围种着一排苍绿的翠竹,竹叶新绿,焕发生机。   “那里是……”   “那里算是夏府的禁地。”桃红向夏怜解释道:“那里是大少爷原来的侍卫居住的地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那个侍卫和大少爷一起出去却没有一起回来,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自那以后,那房间便一直空了下来。大少爷不允许任何人踏足那里,除了他自己。”   夏怜黛眉轻蹙,“侍卫?”   “嗯。不过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说的。”桃红眨巴着眼睛,并没有留意到夏怜微变的脸色。   侍卫跟着少爷一起出去,却没有一起回来,夏怜能够想象到的最大可能,便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侍卫为了保护少爷而牺牲了自己。这是最能说得过去的答案。   可若是如此,那么这件事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大户人家丫鬟下人多,平时不忙的时候,也会经常私下里闲聊些府里的事情,特别是姑娘们之间,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能很轻易传开。   桃红能知道有这件事,是因为要让她清楚那间屋子不可以靠近,这并不难理解。而具体为什么不能踏足那里、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却不知道,那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事情,有人想刻意将真相压下去,不想被任何人再提及。   若是这样,那么有关这个侍卫的事,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桃红见夏怜在思索,便脱口而出:“如果二小姐您好奇这事的话,可以去问问二少爷,他没准儿知道。”   夏怜连忙否认,“不,我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她可不敢贸然去打听。尤其是和这位大少爷有关的一切,她避都来不及,又怎会自己主动去招惹麻烦。   晚些时候,宁柔叫了她去房间。夏怜进去的时候,看见夏宗元也在。   “爹爹。”   “嗯。这里没有外人,坐吧。”   夏怜在另一侧搬了张椅子坐下,静静看着对面的人。夏宗元已年近五十,但看上去依然威严英挺,若非两鬓间隐约可见的白发,说他只有不惑之年都会有人相信。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   “嗯,都挺好的。”   “我听文儿说,盈盈似乎不太友好?”   夏怜不动声色答道:“与姐姐接触不太多,也许以后慢慢熟悉就好了。”   夏宗元点了点头。从他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夏怜是很乖巧懂事的,比夏盈要懂事得多。   夏盈可当真是被他惯坏了。   “和哥哥姐姐好好相处,等你大哥回来,我和你娘,打算离开京城去江南走走。”   夏宗元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怜突然抬起了头,望着宁柔:“娘……”   宁柔垂着眸子,“嗯,我和你爹打算……去江南定居一段时间。”   夏怜黛眉轻蹙,不过她心中却也清楚,娘亲本也不习惯京城的繁华喧嚣,相比之下,她更喜欢江南小镇的秀丽安静。而夏宗元之前也早有离开京城去江南的想法,因此二人便共同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为何夏宗元会找她说这件事。   她初到夏府,和府中的其他人并不熟悉,而护着她的人很快就会离开府邸,所以,他们才特意问她与府中其他少爷小姐的相处情况,免得她在府中受人欺负。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   特别是夏盈,她若真要犯难,即使夏文不会帮着她欺负自己,可,他也未必会帮着自己,恐怕也只是做一个中立的调和者罢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什么。   原本她能依靠的,只有夏宗元,这个虽不太亲近,但多少还是会护着她的爹爹。   若是他和宁柔都离开了,她的情况只怕会更糟糕。   “也不必担心,有你大哥在。”夏宗元笑了笑,似乎在有意忽视夏怜当下尴尬的处境,反而避重就轻说道:“夏家也早晚是要交给你大哥的。”   夏怜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夏宗元心意已决,或者可以说,原本他叫来自己说这件事,也只是告知,而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宗元……我想单独和阿怜说几句话。”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宁柔突然开了口。   “好。”说罢他便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夏怜和宁柔。   夏怜还不及问什么,宁柔却先淡淡地摇头,“阿怜,你想说什么娘都知道。”   她的情况,宁柔不是没有考虑到。夏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再问什么都很多余,所以就只是淡淡说道:“娘,您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在夏府好好照顾我自己,努力和哥哥姐姐好好相处。”   夏宗元不会护着她,宁柔护不住她。最终,她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她难道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哭着喊着要他们别走,或者是大闹一场非要跟他们走么?   这种事摊在谁身上,谁都得受着,更何况还是在夏家这样的家族。无奈是无奈,日子也总要过的不是。   宁柔摸了摸她的头,“阿怜一直都很懂事,娘知道。”   听闻此言,夏怜不禁鼻尖有些泛酸。从小她就没有父亲,深知宁柔抚养她的不易,所以难免比其他同龄人要早熟一些。所以她才更加愧疚,因为自己就那么一次的“不懂事”,不仅差点害了她自己,还差点害了宁柔。所以哪怕宁柔就这样留她一个人在夏府,她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什么。   毕竟,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回到房间以后,夏怜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若说自己命好,可她预料之外的事却是一件接一件发生;若说自己命苦,可她似乎又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太多。   清晨桃红来给她梳妆的时候,她已经默默一个人坐了起来。昨晚她睡不着,就索性直接起了床,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二小姐今日起得真早。”桃红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道,“对了,我看见老爷和小夫人在收拾东西来着,应该是老爷打算去江南小镇那边住一段时间。不过怎么宁夫人这就要走了,把小姐一个人留在夏府里。”   夏怜没说什么,她知道桃红是个心直口快的,她这么说,恐怕夏府的其他丫鬟们也都会这么想。但她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嗯”了一句,不提其他,这件事她也不想再提。   却是很久以后,夏怜才意识到,当时宁柔之所以走得如此之急……她早该想到这其中有问题。   不过当下,夏怜被众多思绪烦扰,便没有细想那么多。更何况在事情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比起去纠结发生的理由,不如将更多精力放在如何应对上。   “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昨晚一夜未眠,夏怜的神色有些疲惫。桃红本想给她上点胭脂,她却淡淡摆了摆手,“算了。”   没什么心思。她本也不是喜爱打扮的人,更何况是心情不佳的时候。   夏怜想,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苍白憔悴。但桃红却无端觉得,二小姐这个样子,带着淡淡愁容,明明不施粉黛,怎么却……看起来反而更加惹人怜爱呢?   不过也不及细想,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夏怜有些疑惑,毕竟现在还很早,往常这时候的夏府都还寂静着。   桃红出门看了一眼,不多时,立刻回来对夏怜说道:“二小姐,是大少爷回来了!”   夏怜的心立刻不自觉提紧了,“他……他已经到主院了?”   “嗯,二小姐您快出来吧。”   长兄如父,他外出归来,他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出门相迎是最起码的尊重,所以也没多耽搁,几乎在桃红话音未落的瞬间夏怜便已出了房门,往主院那边走去。   “大哥你回来了!”   夏怜听见了夏盈如黄莺般清亮的声音。和那日对待自己的冷漠不同,在夏盈叫的这句“大哥”里,夏怜听出了这位千金大小姐语气中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大少爷。”   是下人和丫鬟们毕恭毕敬问好的声音。   还走在路上的夏怜绕过一座假山,便进入主院了。   夏怜侧过身,循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修长身影。她原本只想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望一眼,却在抬眼的瞬间正对上一双冷眸。 第3章 夏府3   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夏怜与他的目光对上。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却冷如寒冰的眸子。冷眸的主人生了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庞,与夏文有三分相似,可气质却与夏文迥然不同。夏文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而眼前的人却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傲然的冷意,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视线越过喧嚣的众人,直接落在夏怜身上。   夏怜紧张得连喉咙都有些干涩,一旁的夏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怜,还不快叫大哥。”   “……大哥。”   “嗯。”   他的声音很低沉,只淡淡的一个字,却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夏怜听见了夏宗元的声音:“意儿,你回来了。”   由君之心,行君之意。   那是夏怜第一次听见夏意的名字。   只是后来,每当她再提起这个“意”字的时候,她想起的却是另一句话——   “意,犹抑也。舍其言,欲出而抑之。”   夏宗元走过去,眸中是无法掩饰的骄傲赞许之意,“听说此行收获不小。”   “拿下了兖州东南、西南。”夏意淡淡说着,眸中毫无波澜:“拔除了当地地头蛇的势力,官府那边也打点好了。”   “好!”   夏宗元很满意。他年轻时一直想拿下兖州,尤其是东南、西南两处最为繁华的地段。但是当地势力也很强,最终他还是没有冒这个风险。而他的儿子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他一直不敢轻易下手的事。   “当地的地头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的人遍布兖州各地,意儿,你日后要当心他们残余势力的打击报复。”   “没留活口。”   当夏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怜感觉自己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而比这句话本身更令她颤抖的,是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漠、凉薄,没有丝毫感情的残忍。   虽然那些地头蛇也都是作恶多端的人,可以说他们并不无辜,可是夏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瞬间令夏怜感觉到一阵寒凉,仿佛这个男人视人命如草芥,任何人的生死都无法引发他内心的触动。   夏宗元却笑了。原本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罢了,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夏意的性子,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自己更加决绝狠辣,做事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夏宗元也曾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上今日的地位。   所以他知道,只有实力才是在这世上生存的根本。谁强大,谁才有生存的权利,而弱者唯一存在的意义便是做强者的垫脚石,只有强者才能立足于世。   而夏意从不让他失望。   ……   夏意回到夏府后,夏宗元和宁柔打算过几日就离开京城。早在三天前他们便已收拾好了行装,只是在等夏意回来。   正如夏怜所说,家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是夏家,这个虽无旁支、势力却极为庞大的家族。   夏宗元将手头所掌握的势力正式交接给了夏意。从庙堂到江湖,遍布各个阶层和地区。   而他自己,便可以与宁柔一起在江南水乡过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他过几年便会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十几年。   临行前,夏宗元来房间找宁柔。   “柔柔……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宁柔苦笑了一下,“宗元……阿怜这次,谢谢你。”   “没什么。”夏宗元在宁柔身边坐下,“小怜也是无辜的。”   宁柔叹息了一声。   夏宗元又道:“文儿和盈盈都当小怜是你我所生的女儿,自会把小怜当作亲妹妹看待。”   宁柔听到的重点却落在他处:“那就是说……”   “意儿自然能够查到。我们可以瞒着文儿和盈盈,但意儿是瞒不住的。”夏宗元知道宁柔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认了小怜,意儿自然一切心中有数。”   言外之意,夏意绝不会为难夏怜,哪怕他知道夏怜非夏宗元的骨肉,也不会揭穿这个秘密。   更何况,夏意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他并不会花心思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宁柔点点头,“但愿如此。”   夏宗元将她揽入怀中,劝慰道:“别想了,柔柔。姑娘大了,也不能总看在身边……”   夏宗元带着宁柔离开夏府,同行的还有夏府的一批暗卫,专门在暗中保护二人的安全。因为是在暗处,所以这些人夏怜并没有见到,只是听桃红说的。   她只看到了夏宗元的贴身侍卫,是一个身材矫健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艺高强之人。听说此人是江湖中人,而且是江湖中能够叫得响的人物。这样的人夏宗元竟能笼络过来给他当贴身侍卫,夏怜不得不佩服他。   而想到这里,夏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一排新绿的翠竹,和曾经住在那个房间中的人。   那是夏意曾经的侍卫。   如今人去楼空,当年的秘密也被隐藏在了竹影风声中,再无人过问。   思及此,夏怜摇摇头。她一定是想多了,与夏意有关的事,她不可以好奇。   不可以。   她已经后悔了一次,就在三天之前,在他处理那个叛徒的时候。   那一日她本不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不过毕竟夏府比较大,她也不知怎么转着转着就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当时桃红没跟着她,她自己往那边走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其他下人丫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一条路,想着左拐右拐也总能走回去。结果,她居然就那样走到了夏意的书房门口。   这是她来到夏府之后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门并没有关,只是掩着,她能够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书房中的人。   她看见的不是夏意,是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颤抖。   而她愣在原地,不知怎么竟忘记了移动步子,定定地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虚掩的门一下子敞开了。   夏怜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在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叛徒的惨状之前。她收回目光,可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眼睛被挖、耳朵和舌头都被割掉,嘴角还在往外渗血。   她目光一转,便落在了那个坐着的男人身上。这一切发生的瞬间,他目视着前方,于是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侧颜。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刀锋般的薄唇,与夏文的斯文俊秀相比,眼前人的俊逸更多了几分冷傲自持。   以及,毫无感情的凉薄。   凉薄。   那个叛徒依然在被折磨,没有舌头的“呜哇”惨叫声不绝于耳。别说是夏怜,就连书房中其他的几个男家丁都有些受不了,这样骇人的场面他们此生从未见过。   可夏意却依然稳如泰山地坐着,一双冷眸中毫无波澜,就那么看着这个人浑身是血地被鞭笞,甚至还有几滴血溅在他的月白色衣衫上,触目惊心。   他的眼底依然只有冷漠,无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只是一坨烂肉。   夏怜在颤抖。她难以想象,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冷漠残忍。即使是叛徒,一刀杀了便了,可他如此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就连旁观者都不忍直视。   “朔阳。”   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突然开口。   低沉冰冷的声音:“送二小姐回去。”   “是。”   侍卫朔阳走出了书房并关上房门,“二小姐,大少爷正在处理叛徒,恐怕二小姐不适合在旁。在下送您回房。”   “不用……我自己回去……”   夏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努力迈出僵硬的双腿,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身后,朔阳身边的覃桢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少爷……为什么不让我们拦着二小姐?”   若是平时,哪有人敢往夏意的书房这边来,若是有人不慎靠近了,他的人也会第一时间拦住。   朔阳闻言,却只是微微皱眉,“别多问。”   夏意的心思,他们即使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有时也是很难揣测的。   特别是……有关二小姐。   另一边,夏怜一路走一路觉得后怕,待终于回到房间,连忙喝了杯凉茶压压惊。   她想,她似乎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桃红刚刚和其他丫鬟一起外出采集回来,见夏怜的脸色有些苍白,忙上前问道:“二小姐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夏怜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只是刚刚不小心迷路走到大哥的书房那边了,看见他正在惩罚那个叛徒。”   桃红听闻,第一反应是糟糕了,忘记了告诉二小姐,大少爷书房那边千万不能靠近,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奇怪,放在以前,即使是大小姐去了那边,都会被大少爷的侍卫拦下,这二小姐怎么就“顺利”地过去了呢?   不过桃红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是那人活该,这夏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少爷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触了大少爷逆鳞,肯定要死得很惨。”   夏怜垂下了眸子,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之后的几天,那个叛徒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正如桃红所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没的,但他就是消失了,连具尸体也找不到,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就连书房的血迹,也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夏怜也没有再碰到过夏意。他本就不常在夏府中走动,而夏怜又有意避开他,所以二人便一直没有遇到对方。   直到这一日,夏怜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遥远的清水县。   她曾经的家乡。 第4章 夏府4   当夏怜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她正在池塘边喂鱼。这些日子在夏府闲来无事,便想找点事情做做,不过她的喜好也不多,琴棋书画什么的,她之前也不曾接触过,所以就隔三差五来喂喂小鱼,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却权当作消遣了。   这一日,她站在池塘边,捏着一把鱼食抛了下去,刚收回手,就听见那边桃红匆匆过来——   “二小姐,好像有您的信!”   信?夏怜想不到谁会给自己写信,刚想过去,就在这时,她身边的人突然伸出脚将她绊了一下,一个猝不及防,夏怜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就那么掉进了水里!   “噗通——”   “来人啊!”   桃红见夏怜掉了进去连忙喊人,夏怜不熟悉水性,但好在池塘很浅,很快她便摸到了边,爬了上来,但落水这种事,终究是很狼狈的。   她一边大口地呼吸着,一边将视线移到刚刚出脚绊她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丫鬟叫秀秀,是夏文房里的丫鬟。前几日夏文叫秀秀去给夏怜送些宫廷里送来的点心,秀秀一时贪吃就自己偷吃了,没给送到。后来夏文向夏怜问起这件事,夏怜如实回答未曾有人送点心来,夏文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去罚了秀秀一通。   秀秀平时在夏文那里比较受宠,从来没被他罚那么狠过,便对夏怜怀恨在心,认为一定是她故意告密,还在二少爷面前说了自己坏话。这一次,就故意出脚绊她让她落水,想让她吃些苦头。   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夏怜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私生女”。难道她还能哭着去找夏文告状不成?就算她去告状,周围又没别人,她就是不承认又能怎样?   秀秀对夏怜很不屑。   桃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夏怜:“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秀秀也在旁边假惺惺问道:“哎呀,二小姐,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一时大意罢了,多谢关心。”   这话倒是让秀秀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在夏怜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脸上竟丝毫没有看出恼怒的神色,就好像她不知道刚刚她落水是被她绊倒的一样。   怎么,难道她竟没有生气?还是不敢?   看来,果然是个性子懦弱的。秀秀在心中愈发嘲笑起了夏怜。   “二小姐,我扶你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桃红刚刚离得比较远,所以没有看清是秀秀绊了夏怜才导致她落水,加之夏怜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也以为只是意外。   夏怜一直沉默。走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了秀秀一眼。   那竟是很平静的眼神。而秀秀被她那样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反而竟有些不知所措。说不上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想,她还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想到今日让夏怜这么狼狈而她又不敢戳穿自己,顿时觉得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来。   回房以后桃红给夏怜打了热水澡,夏怜泡在浴桶中,纤手突然攥紧。   秀秀今日欺负她——这笔帐,她记下了。   “对了,二小姐,您的信。”   就在这时,桃红的声音突然传来。夏怜这才想起,今日桃红说有她的信。   “拿过来。”   正事要紧,她担心信上有重要事情被耽误,所以暂且将秀秀的事放在一边。结果当她读完这封信——   还真的是很急迫的事。   不过……却是令她有点头疼。   晚些时候,夏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找了夏文。夏文为人亲和易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夏文虽算不上熟络,但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夏怜在门外犹豫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二哥在么?”   “小怜?”夏文给她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自己。“怎么了?”   “二哥,我……”   “进来说。”   夏怜拿出那封信,将情况简单说与夏文。来信的人是谷雨,是与夏怜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先前夏怜住在清水县的时候,二人曾是邻居。谷雨的妹妹小雪比夏怜小一岁,也是夏怜儿时的玩伴,而这次谷雨给夏怜写信,正是为了小雪的事。   此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那时谷雨家生意亏损,欠了一大笔钱,债主便强抢了小雪来抵债。而现在,钱是终于赚够了,哪想那债主出尔反尔,未等他们拿钱来赎人,竟然就擅自将小雪卖到了京城的烟花楼。   烟花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可不是普通的窑子,能来烟花楼寻欢作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是谷雨这种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谷雨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想到写信给夏怜寻求帮助。毕竟以夏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去烟花楼赎个姑娘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是,谷雨实在高估了夏怜在夏府中的地位,权贵之家,哪里是他想象那么简单的。她初入夏府,也是人生地不熟,不说如履薄冰,也是要凡事谨慎低调的。这么大的事交给她来周旋,也着实是很难办。   不过谷雨话也说道这个份儿上,又事关儿时玩伴的清誉,夏怜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夏文,所以她今晚才会过来找他。   夏文听她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也对小雪的遭遇很同情,却无奈地摇摇头,“小怜,这事二哥真的帮不了,你得找大哥才行。”   夏怜的心顿时一紧。   “夏府有家训,未及冠者不可出入烟花之地。”夏文向夏怜解释道:“我尚未及冠,是不能去烟花楼那种地方的。现在爹与宁姨云游在外,所以烟花楼只有大哥可以去。你要是想帮那个姑娘,这件事只能去跟大哥说。”   夏怜咬了咬嘴唇,“真的……不行么?”   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恐怕任何男人都会心软了。但夏文也很无奈,毕竟这是家规,所以只好有些歉意地摇摇头,“我真的帮不上忙。当然,若是大哥同意让我破一次例,我自然愿意陪你去一趟。但是不管怎样,这事都得跟大哥商量,我们决定不了。”   夏怜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嗯,那我去问问大哥的意思。”   “嗯。既然是为了救人,我想大哥应该也可以破例一次吧。”   从夏文的房间出来,夏怜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原本她刚刚是想求夏文去和夏意说这件事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事情,却要由夏文转告,这恐怕有些太过刻意了。所以,让夏文去为她说这件事,也不合适。   可是要自己去找夏意帮忙,夏怜又觉得自己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但是为了小雪,徘徊许久,夏怜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夏意的房间门口。   她伸手,轻轻地敲响了房门,感觉手指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里面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光是听到他这冷如寒冰的声音她就已经有些发怵。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日血腥的场面,还有这个男人眼底的淡漠和凉薄——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凉薄。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些犹豫了,他真的会帮她么?只觉得心底那丝希望真的很渺茫。   但是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毕竟夏文告诉她,这件事要想办成,只能去跟夏意说,没有其他办法。   “是我,小怜。”   夏怜先报上了自己的身份,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夏意正坐在文案前看书。夏怜进来的时候,他依旧垂着眸子,没有看她。   “有事?”   “嗯……是我的一个同乡。”夏怜把情况又简明扼要地跟夏意重复了一遍,当然,比对夏文的说法更加言简意赅,显然夏意并不像夏文那么有耐心,可以多听一句废话。   “嗯,我知道了。”   夏意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房间中就陷入了沉默。   夏怜低着头,感觉这沉默真是令人窒息——又或者是和夏意这样面对面说话令她窒息。   无论何时,他总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即使是在他不动怒的时候。   半响,她听到他的答复。   “可以。”   夏怜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但内心深处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像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一样。看来,小雪有救了。   “那……我去告诉二哥。”   夏怜刚想转身,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必。”   “我明日在烟花楼中有约,你直接随我去。”   夏怜原本微有放松的身子忽然又紧绷了起来,听闻此言甚至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和、和夏意去?!   明明她只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夏意给夏文破一次例,让夏文陪自己去便是。结果夏意现在告诉她,她若要去,只能和他去?   “那……麻烦大哥了。”   夏怜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毕竟她可不敢和夏意讨价还价。   “嗯。”   夏怜转身要走,可似乎是刚刚整个人都绷得太紧的缘故,刚一踏出房门,就被门槛给绊到了,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扑去,好在手臂及时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有跌倒,而是整个人靠在了门框上。   “呼……”   夏怜扶着门框站直身体,走出房门时想顺手帮夏意把房间的门关上,可是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他的眸子,显然在她刚刚差点跌倒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停止。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个人距离太近,所以她只能抬头仰视着他。   夏怜不得不承认,夏意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但是很可惜,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和无情,让人想起万古不化的冰层和积雪,没有丝毫温度。   夏怜不想这样继续僵持,刚想告辞,却听见他先开口,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怕我?” 第5章 夏府5   “你怕我?”   夏怜的身体一怔,未曾想过他会这样直白地问她。   “我……”   未及她开口,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他俯身看她,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能听见她愈发狂乱的心跳。   好像他会吃了她似的。   “二小姐!”   就在这时,桃红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夏怜像是突然惊醒,而夏意也已经转过身,抬步回到房中。刚刚的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大哥……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夏怜便为他关上了房门。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贴心很善解人意的举动,于她而言却是为了解脱。   “我在这边。”   隔着房门,夏意听见夏怜回应了桃红。   接着,两个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   第二日,夏怜随着夏意一起前往烟花楼。而昨晚的事,他们谁也没有再提。   马车停下后,夏意先下了车,接着,他对她伸出了手。   夏怜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才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   她不是很懂这种大户人家出门在外的规矩,毕竟以前未曾经历过、也未曾见过。她便只当是一种礼仪,心道若今日同行的是夏盈,他应也是如此。   于是便伸出手,放进他的掌心中。   那是她的手第一次被他握在手心中。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手掌很宽厚,能够给人一种安全感。   这一瞬,夏怜的心头突然滋生了奇妙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有些微妙,却难以捕捉。   那种感觉大概是……不论眼前的人在世人眼中是多么可怕,可他终究是她的兄长。虽然,他们兄妹之间并不亲近,甚至在一个月前还彼此陌生。   “在想什么?”   突然,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夏怜忙收回思绪,“没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烟花楼。烟花楼里上到老鸨下到每一个姑娘,没有人不认识夏意。夏怜跟着他刚刚进门,老鸨便一脸谄媚地迎上来,“夏公子您可到了,洛公子他们已经在包厢了。”   说着便转过了臃肿的身子,为二人引路。眼见前面的人明明身材很臃肿却故意扭捏作态,夏怜抿着唇强忍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   到了包厢,夏怜先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琴声。三楼的包厢与楼下不同,更为高雅别致,显然这里的客人身份更加尊贵。   老鸨为夏意推开包厢的门,夏怜打量着这个曾经她从来无法想象的世界。这是一间很大的厢房,两面竖着屏风,分别绘有梅兰竹菊和四大美人,精致而古朴。中间是一张木桌,能供六到八人坐的大小。夏怜定睛细看,发现那木桌的材质竟是上等的紫檀木,并且纹路极为规整漂亮,一看便知价钱不菲。   他们进去的时候,木桌前坐着两男三女。两个衣着华美的男子怀中各自拥着一个美人,还有另外一位美人单独坐在角落,在抚琴助兴。   “哟,终于来了。”其中一个墨绿色锦袍的男子笑着站起来,“就等你了。”   给夏意留的位置是主位。   夏意并不推辞,他也没有开口,直接过去坐下。很显然他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这位是……”   另一个紫衫的男子注意到了夏怜,她是和夏意一起来的。   “妹妹。”   “噢,是叫……小怜?”   因为二人之前都见过夏盈,所以便想能到这应该是另一个,不久前刚刚认祖归宗的。   “嗯。”夏意示意夏怜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为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个人:“洛公子,严公子。”   穿墨绿色锦袍的是洛子容,穿紫衫的是严清秋。二人皆是朝中一品官员之子,同为京城中的风云人物。   “见过洛公子,严公子。”   “不必那么见外,我们和你大哥很熟的。”洛子容勾起唇角,转过头与严清秋相视一笑,二人心照不宣。同样是夏意的妹妹,这个小怜看起来十分乖巧听话,和夏盈的娇纵截然不同。   而且居然……还是个小美人儿。   “我今天是来找人的。”夏意无心理会洛子容和严清秋那点心思,直接转头对老鸨说道:“把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叫来。”   “好嘞。”老鸨笑得一脸谄媚,“您稍等,这就去!”   洛子容和严清秋闻言,皆露出暧昧的神色:“诶?我们堂堂夏家大公子,终于开荤了?”   “说了,找人。”夏意神色淡淡,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   夏怜却是微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夏意会有很多女人的。   在她的印象中,夏意这样身份的男人,应该和眼前的洛公子和严公子一样,经常来这烟花之地左拥右抱,佳人在怀。   可是听刚刚洛子容那么说……似乎不是。   转而一想,确实,不能拿他和一般的男人来比较。他这么薄情寡性,不爱风月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就算是这里的姑娘,面对这么一座冰山似的主儿,恐怕也是一身妩媚无处可施吧。   他们并没有等很久,老鸨便带了烟花楼里所有的姑娘过来。但是由于人数太多,便只能分批次让她们进来,每次十个人左右,让夏意挑选。   夏意转头,示意夏怜去认,哪个是她要找的姑娘。   夏怜一一望过去,摇摇头。   老鸨也是个精明的,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次要找姑娘的不是夏意,而是他身旁这个小姑娘。见她摇头,便不等夏意开口,直接挥手叫这些姑娘下去,让下一批进来。   又进来十个,夏怜扫了一眼,接着又摇头。   姑娘们一批一批下去,又一批一批上来,但夏怜始终在摇头。   老鸨的额头上开始逐渐渗出了薄汗。   当最后一批姑娘上来,夏怜却依然摇头的时候,老鸨的身子有些颤抖了。   “姑娘……您看您是不是……刚刚看花眼,没认出来?要不您再看一遍?”   夏怜却坚定地摇头,“我不会认错的,我和小雪从小一起长大,哪怕是她上了脂粉我也一定能把她认出来。刚刚那些人里,真的没有我要找的人。”   “这……”   老鸨战战兢兢,甚至不敢往夏意那边看,却只听到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我说,把所有姑娘都叫来。不过看来你是不清楚‘所有’这个词的含义。”   “我……我错了!确实是还有一个姑娘,在太子的包厢里!我……我这就去给您……”   “太子……”夏意眯了眯眼睛,紧接着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必了,我亲自去。”   老鸨此时真正知道了什么叫连哭都找不着调。烟花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哪个客人来这里不是寻欢作乐的,本能以为夏意也只是想挑一个中意的姑娘陪他,毕竟烟花楼姑娘这么多,比小雪漂亮的不在少数,想着只少这么一个,其他的也完全足够夏意挑选了。   可谁知这么倒霉,他竟是来找人的,偏偏找的还就是那个!   若是其他人,老鸨自然是不担心的,可夏意却不同。全京城无人不知,太子一直想笼络夏意,所以如果夏意三言两语间向太子表达一番对这烟花楼的不满,太子真有可能明日就派人把这烟花楼封了。   刚走到太子的厢房门口,还没进去,就先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叫喊声,似乎是在挣扎抗拒。   夏怜一听见这个声音,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想都没想便直接快步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时候的无助与绝望。   “小雪!”   一开门,所有人便看见了包厢中的一幕。   粉色裙衫的少女满脸泪痕,正被一个男人强行搂在怀里。那男人一身锦衣华服,见夏怜突然冲了进来,先是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刚想发作,就看见了她身后的夏意,于是瞬间收起了刚刚所有情绪,转而松开了怀中的少女,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原来是夏公子。”   “太子好雅兴,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夏意的话是对太子说的,眼神却落在那个被欺负的少女身上。   夏怜早已上前扶起了少女,急切地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小雪擦干了眼泪。若非是夏怜他们及时进来,恐怕她就要贞洁不保了。   “夏公子也是好雅兴,听说今日突然来了兴致,叫了烟花楼所有的姑娘过去。”   在老鸨领着夏意他们到达包厢之前,已经有眼疾手快的先一步跑过来给太子通风报信了。他们见夏意似有恼怒之意,于是连忙先来搬救兵,先跟情况向太子说明,总好过由夏意亲自把这事说出来。   这种事,对于太子而言,当然只是小事一桩。当然他绝不会为了烟花楼而跟夏意作对,不过若能当个和事老,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他也确实真的看中了小雪。虽然小雪的美貌在烟花楼中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他就是好这一口,他喜欢玉兔,从他第一眼看到小雪就开始心痒痒。   “咱俩相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那点喜好。”太子笑了笑,神色暧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咱就做个顺水人情,不管你看上哪个都可以带走,只要把这个丫头留给我,其他姑娘你随便选,算我的。”   一番话,既给足了夏意面子,又照顾到了烟花楼的立场。   小雪有些畏惧地往夏怜身后躲了躲,不禁偷偷地去瞧那个白衣如雪的清冷男子。   “承蒙太子抬爱。”她听见他淡淡地开口,神色波澜不惊:“只是,这个姑娘……还望太子能够成人之美。”   太子是个聪明人。只言片语间,他已然听懂了他此言的含义。   顿时,眼神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第6章 马家老宅1   小雪咬着唇,一张俏脸绯红一片,不知是房间里热还是怎的,渐渐晕起了淡淡红霞。   半响,太子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小雪身上。   突然,他笑了起来,“原来是专为这位姑娘来的,那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夏意微颔首,却丝毫不显谦卑,“多谢太子成全。”   太子只是笑笑,“小事一桩罢了。”   在他的印象中,夏意并不是一个会把女人看得很重的人,却不想……他这次似乎是认真的。   这才真是出乎他意料的事。   “不过先前老鸨也是没想到,若早知道你是专门为了这小雪姑娘来,他们岂敢不给你送过去?”太子说着,目光偏转:“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太子说的是!”老鸨连忙在一旁帮腔。太子愿意为烟花楼说话,看来这事有转机。   “理解。太子肯成人之美,夏意在此谢过。”   “哪里哪里,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太子展颜一笑,“只是一直以为夏公子清冷寡淡,却不想竟也是多情之人。”   夏意的神情依然是淡漠的,他没有反驳什么。   夏怜紧紧握着小雪的手,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同样长舒了一口气的还有一旁的老鸨——   还好,夏意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没有执意对烟花楼发难。这可真是生死一线呐!   ……   夏意给小雪赎了身,三人一同往回走。来之前他特意叫人多备了一辆马车,这会儿三人一起从烟花楼出来,夏怜与小雪同坐后面的马车,夏意仍坐来时的那辆。于是三个人便分开了。   夏意的马车快些,不多时,便已和身后的夏怜和小雪拉开了些许距离。   马车里,夏怜轻轻拍着小雪的肩膀,“小雪,没事了。”   “嗯。”   小雪应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在包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夏意和太子身上,夏怜自然也是。所以,所有人都忽视了小雪,这个当事人的一些神情变化。   现在马车里只剩下了夏怜和小雪二人,夏怜与她挨得近,她转过头一看,便能看到小雪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漂亮的眸子里也含带着羞涩的情愫,虽是在望向马车外,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旖旎。   夏怜的心头顿时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莫不是小雪……   “小雪,你该不会……”   小雪回过神来,知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夏怜,便害羞地低下了头,“阿怜,我……”   一边说着,一边攥着自己的衣角。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夏公子,毕竟我们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   “不,不是这个,是……”夏怜不知该怎么与她说。这与身世差异无关,如果今日随他一同前来的是夏文,小雪喜欢上的也是夏文,她也许便不会这样纠结了。   可是,那个人是夏意。   是凉薄而无情的夏意。   他的凉薄与无情,只会令爱上他的女人伤心。   当时夏怜脑海中只有一个反应——小雪千万不可以喜欢上他。哪怕只是有好感,都很危险。她不了解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残忍起来是什么样子,更没见过他杀人的手段。可是这些她不知该怎么对小雪说。   “……总之,我大哥并不适合你。”夏怜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会宽慰人的人,但她也只能这么说:“小雪,过几天我们会把你送回家,谷雨哥哥已经焦急万分了。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定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疼你的男人。我大哥……你忘了他吧,你们没有可能。”   小雪垂下眸子,神情有些黯然:“我,我知道,夏公子不是我能肖想的,我只是……”   夏怜在心底默默叹息,也许自己说不清楚,小雪依然觉得她和夏意之间相隔的只是门户之别。也罢,这样也好,不管怎样,让她断了对夏意的念想便好。   “你会遇到更好的,比他好一万倍。真的。”   小雪闻言抬起了亮晶晶的眸子,有点疑惑又有点想笑:“阿怜,他不是你大哥么,怎么好像你对他有很大意见?”   “我……”   夏怜没有想到小雪会这么问,微微蹙眉:“其实我也不是……”   不过不待夏怜解释,前面车夫的声音就传来:“到了。”   “好快啊。”   小雪心想,这大户人家坐的马车,果然不一样,这么快就到了,而且还一点都不颠簸。她也没有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只是下了车与夏怜告别:“阿怜,有时间记得回来找我们啊。”   夏怜莞尔一笑:“一定会的,保重。”   ……   送小雪回去后,夏怜这边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谷雨给夏怜来信,替小雪报了个平安,也感谢了夏怜这次的相助。他说给小雪赎身的钱他会尽快还上,夏怜本想说不必,毕竟这些钱对夏府来说只是一点小钱,可是谷雨却要挣好几年。可是后来又一想,给小雪赎身的是夏意,而不是自己,就算夏意也觉得无所谓,自己总不能替他做决定。   至于太子那边,太子给了夏意一个人情,夏意自然会还太子一个人情。几天前,夏意差人给太子送了一座红玉珊瑚过去。那不是普通的红玉,是南疆特产的雪姬红玉,传说中是神仙雪姬的眼泪化成的玉石,成本相当昂贵,雕成一座珊瑚更是价值不菲。   太子酷爱玉石,对这座红玉珊瑚爱不释手。   小雪的事情平息后,其他的事,就要提上日程。   那个秀秀,最近似乎心情很愉悦。而夏怜表面看似没有在意,可是那笔账她却一直记着。   当时她将她推入观赏池中,虽然那池子很浅,即使人掉了进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落水这种事还是很狼狈的。所以,这件事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本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给秀秀一个教训,却不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就在她还在考虑的时候,桃红突然告诉她,秀秀好像是偷了大小姐的玉镯还是怎样,被发现了,下场很惨。   夏怜万万没有想到秀秀这么快就出了事,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这难道算是因果报应么?   “她应该被赶出夏府了吧。”夏怜一边卸下发钗,一边不动声色问道。   “唉,别提了。”桃红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听说,大少爷派人把她绑起来扔进关着恶犬的笼子里,被那恶犬活活给咬死了,连尸体都没一块好皮肉……”   夏怜的手忽然一抖。秀秀可恨是没错,可是……她也没想到竟然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她原本只觉得将这种人赶出了夏府便是,结果却……   夏意的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她不禁摇了摇头。虽然她没能亲自教训一下她,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秀秀的事很快翻了过去,很快,便没有人再提及这个名字,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这一日,夏怜在庭院里碰到夏文,他似乎是要出门一趟,身后跟着好几个侍卫。   之前府里谁出门,没见要这么多人跟着的。夏怜一时好奇,“二哥是去哪里?”   “城郊。”夏文道:“最近城郊不太平,昨天大哥还叫我提醒一下你和盈盈,这段时间出府,特别是出城,必须要跟大哥说一声,他得安排人跟着。”   “有这么严重?”   夏怜平时也不会出城,不过既然连夏意都提醒他们要小心,恐怕最近是真不太平。   “是啊,我听说,已经失踪了不少人了,就前几天的事。”夏文对夏怜说道:“就在马家老宅附近。”   夏文也是确实有要事,否则他也不会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出城。不过好在他去的地方离马家老宅尚有一段距离,夏意这才同意他出门,但必须增派侍卫保护他。   夏怜点点头,“嗯,我记住了。二哥一路注意安全。”   ……   “大少爷,属下有事禀报。”   书房外响起朔阳的声音。   “进来。”   “是。”   朔阳确定四周无人,进来以后又关好了房门,这才走过去向夏意汇报情况。   “大少爷,属下已经查到谦和的下落。”朔阳的神色有些凝重,“如您所料,是马家帮的人所为。”   马家老宅一带最近发生的事,夏意心中一清二楚。他早想收拾马家帮的人,一直寻在找一个契机。这次他们居然敢惹上来,就不能怪他无情。   听完朔阳的汇报,夏意的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敢动我夏府的人,死路一条。” 第7章 马家老宅2   下个月是夏文的生辰。这一日,夏怜想出去亲自给夏文挑一份生辰贺礼。毕竟自打住进夏府,夏怜平时交往最多的便是夏文。   夏文对人温和亲切,对下人也很平易近人,所以夏府上下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位二少爷。夏怜向桃红打听夏文喜欢什么,桃红想了想,道:“二少爷好像比较喜欢精巧的物件,未必贵重,但是很巧夺天工那种。”   “嗯。”夏怜点点头,“那我们去北街,上次听翠儿说北街卖这类的很多。”   “是呢,北街热闹,应该能挑个中意的。”   二人决定出门去趟北街,但此时夏意不在府中。之前夏文告诉过他,最近特殊时期,要出夏府,不管什么事,都必须跟大哥说一声。   夏怜亲自去找了管家,管家说马上就派人去跟夏意汇报。不得不说管家的效率很高,当天下午管家便得到了夏意的回复,他在夏怜门外轻轻敲了门:“二小姐在么?”   “在的。”   桃红过去开了门,门外管家笑着说:“大少爷说了,您要想去北街,直接去便是,但是得叫府上的人跟着。明日您先自己过去,到了北街那里,自然有人接应您。”   夏怜觉得有些疑惑:“侍卫不跟我一起过去么?”   “夏府的侍卫,大少爷自有安排,府上的侍卫保卫府邸,北街也有北街的人。怎么,二小姐对大少爷的安排不满意?”   “啊不是的。”夏怜当然不敢对夏意的安排提出质疑。他对人员的管控自然有他自己的方式,自己没有资格去怀疑。   “那就不打扰二小姐休息了。”   “好的,辛苦您了。”   “没事,应该的。”   夏怜关上门后,打算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一早便过去,不然到了中午人就会多了。第二日,在夏府几个侍卫的陪同下,夏怜与桃红一起去了北街。   前几日刚刚下过雨,雨后空气湿润,一树一花的清香混着来往人群的气息,在摊贩的叫卖声中,让她感受到真实的尘世。   那是曾属于她的市井生活。   二人走到北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小美人,不是夏盈又是谁。   真是巧了。   夏怜与桃红相视一眼,走了过去,与夏盈打招呼。   “大小姐。”   “姐姐。”   夏盈见到二人也很惊讶:“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想给二哥挑个生辰贺礼。”夏怜说着,注意到夏盈身后的丫鬟碧香手中拿了不少东西,看来夏盈出来这一趟收获不少。   “这样啊。”夏盈美目一转,“你这丫头还挺有心。”   “应该的,二哥平日里待我很好。”夏怜微微展颜。夏盈在夏怜刚进府时不喜欢她,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夏怜能够感觉到,夏盈在渐渐接受自己,虽然二人仍算不上亲近。   “两位小姐,要不要看看这小盒?”   身后的店家听见二人在说“给二哥挑贺礼”,便见缝插针地插了句话。这批货是他新进的,精巧无比却也都价钱不菲,所以普通老百姓会买的人不多。这次碰上了有钱人家的小姐,潜在的客人就在眼前,眼尖的店家自然不会放过。   “什么盒子?”夏怜好奇地望过去,发现这小盒子的形状有些奇怪,不是平时所见的四四方方的样子,而是六边形,每个边微微翘起,类似六角亭的盖顶。   “嘿嘿,这小盒子里面可是洞藏万象。”店家神秘地笑笑,轻轻打开盒盖,开盒的瞬间夏怜能听到盒内似乎有机关转动的声音。   盒子打开了,夏怜和夏盈惊叹于这盒子的精巧构造。看上去那么小的一个盒子,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一个漂亮的林园跃然而出,从假山到建筑,甚至到落在山头的一只鸟,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而盒子一关,这些又都随着关盒的动作而折进了盒中。   “简直太奇妙了!”夏盈从未见过如此奇巧之物,顿时眼神一亮:“二哥定会喜欢!”   夏怜也对这六角盒十分中意,不过只有一个,夏盈送了,自己便要再挑其他的。   “那就给您包起来了。”店家帮夏盈打包好六角盒,见夏怜面露难色,便上前道:“小店里还有一个八角盒,今天没带来,在仓库里,这六角盒里装的是古典园林,那八角盒里装的是塞外飞沙走兽,另一种风格,这位小姐要不要看看?”   “还有一个?自然要去看看!”   夏怜尚未回答,夏盈倒是一脸期待的神情,似乎很想去看看。若是夏怜不中意,打算另挑其他,夏盈甚至打算自己买一个回去。   夏怜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那……仓库离这里远么?”   “也不远,往前走一段就是了。”   “行,那我们去看看吧。”   那地方也不算偏远,更何况身后还有侍卫跟着。她们今天已经在北街转了一圈,夏怜都找不到中意的。毕竟是夏府的二少爷,夏文什么都不缺,他喜欢的正是这些隐藏在市集中的精妙奇货。   “走吧。”桃红和碧香跟在二人后面。夏盈自己是背着夏意偷偷溜出来的,因为她不喜欢有侍卫跟着,所以便只带了碧香。她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夏怜身后的侍卫,心中有些疑惑,这两个人怎么看上去那么陌生?是夏府的人么?   她突然停下步子,“你们也是夏府的人?”   “回禀大小姐,是的。”   夏怜闻言,心中顿时有些不安,“怎么,姐姐之前没有见过他们?”   “嗯,是新来的吧。”   夏盈没怎么多想,但夏怜的心中却顿时一惊。夏府的人她还不太熟悉,所以她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夏盈从小在夏府长大,如果真是夏意安排在北街的护卫,她不可能从未见过!   这几个人一定有问题!   “我们……今天先不去了。感觉有些不舒服,先回府吧。”夏怜不想打草惊蛇,本想不动声色先回府,不过身后的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面露凶狠之色——   “两位小姐,恐怕恕难从命!”   夏怜刚想尖叫出声,却只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狠狠地挨了一掌,接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大少爷,夏府的人来报,两位小姐今天出了门。”   当朔阳将此事汇报给夏意的时候,他的黑眸倏然一沉,“谁让她们出去的?!”   “大小姐是自己溜出去的,其他人当时没发现,而二小姐……”说到这里,朔阳神色凝重,“说是已经跟您汇报过,得到了您的许可。”   “啪!”   夏意一扬手,墨色的砚台狠狠摔在地上。   当管家来汇报的时候,他很明确告诉他,在他回府之前,决不允许夏怜出府!   谁允许她出去的?!   “大少爷,还有……”朔阳的神色愈发凝重,“我们在一个巷子里发现了管家的尸体……当时他身上的衣服被人剥走了,我怀疑……有人在管家回府的路上对他下了手,又冒充成他的样子,给了二小姐错误的反馈。”   “立刻派人去找,出动所有暗卫,全城搜寻。”   “是。”   “还有,那个敢冒充管家的人……”夏意冷眸比寒刃还要锋利,“哪怕是掘地三尺,也给我找出来。” 第8章 马家老宅3   不知过了多久,夏怜终于恢复意识。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面有些掉漆的墙壁,这里似乎是一间有些破旧的房屋。再低头一看,自己和夏盈分别被绑在两张椅子上,而夏盈还未醒来。   “姐姐!姐姐!”   夏怜压着嗓子叫了好几声,夏盈才皱着眉头醒来,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四下一看,转而想起来时的经历,差一点惊呼出声。   她们应该是……被人绑架了。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环境并不算很差,虽然有些古旧,但是很干净,还点着熏香。这是哪里?   夏盈刚想大声呼救,夏怜阻止了她。   “姐姐,外面肯定是绑架我们的人在守着,我们还不知道下一步他们要怎么对付我们,贸然引起注意定会打草惊蛇。”夏怜压低着声音说道。   夏盈咬着嘴唇,心头有些恐惧却也更加气愤,不知是何人竟胆敢绑架她们。   “怎……怎么办?”   夏怜皱着眉,她心头也很恐惧,可是恐惧没有用,从现在她们的处境来看,逃走几乎不可能,所以现在要想办法弄清楚绑架者的目的——他们将二人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二人听见外面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老大这次是疯了么,叫我们抓夏家的两个小姐回来。”一个男人的语气似乎颇有些无奈,“夏意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老大这不也是没办法,要怪只能怪小五,上次劫了那个叫谦和的,谁想居然是夏府的人!现在这梁子已经结下了,这才叫我们绑了他两个妹妹,索性趁此机会跟他做一笔交易。”   “交易?”   “嗯,老大一直想要东城北街那块地皮……”   听到这里,夏怜心中顿时了然——绑架她们的人,是想用她和夏盈作为与夏意谈判的筹码。   至于那个谦和,虽然夏怜并没有在夏府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不难猜到,这个人是夏意的手下。所以,这些人是之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得罪了夏意,事已至此,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用她和夏盈来牵制他。   联想起之前城郊发生的事……绑架她们的人,很有可能是马家帮的人。   “呵。”   出乎夏怜意料的,却是夏盈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们以为,拿我们就可以威胁到大哥么。”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怜看不清她的眼底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为什么……夏盈会这么说?   很快,外面男人的交谈继续道——   “……可是,我听说夏意这个人,冷酷无情,甚至六亲不认。他真能为了这两个丫头放弃东城北街那块地皮?”   “……难说。”   屋外的人在议论着,而屋内,夏怜和夏盈则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似乎是心照不宣般地,谁也不再开口。   东城北街是整个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可以说谁控制了东城,谁就几乎是控制了京都。这也是夏家在京城势力的核心地带,若是以此来交换夏盈和夏怜,那么夏意的势力必会受到重创。   “大哥……会救我们么?”   夏怜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底气不足的。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夏盈咬着嘴唇,漂亮的眸子垂下。   “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夏盈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被威胁的是爹,而他们抓为人质的人……”   说到这里,夏盈停下了。   夏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已经隐约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大哥只有十三岁。他们抓了大哥为人质,想和爹谈判,逼迫爹让出一块地皮。可是……爹没有答应。”   夏怜一言不发,听着夏盈继续说道:“爹放弃了用那块地皮来救大哥,后来,是大哥自己从那些人的手中逃了出来。那时我和二哥都还小,看见最后大哥平安回来便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直到很多年后我们才明白,当初爹的选择,对大哥而言意味着什么。”   夏怜的心不知怎么,竟似乎揪了一下。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夏意。   “那……大哥恨爹么?”   夏盈摇头,“我不知道。”说罢,她叹息了一声,“我和二哥……都没有再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那如果……”夏怜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大哥这次也和爹一样,不肯救我们……你会恨大哥么?”   夏盈苦笑,“也许……会罢。”   夏怜垂下了眸子。   如果夏意真的不救她们,她会恨他么?   她不知道。   如果夏意现在就动手,可以直接将马家帮的势力一举剿灭,但是她和夏盈便要成为牺牲品。但夏意若是同意了让出东城北街,不但夏家的势力会受到重创,而且会增长马家帮的实力,再想动手只怕要再等时机。更主要的是,这会让其他势力集团看到,夏意是重感情之人,那么以后,她也好、夏盈也好、甚至是夏文,可能都会轻易陷入危险之中,反而给夏家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   所以……在当前的情势之下,从理性的角度而言,夏意救她们,其实是弊大于利的。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不,那是夏意。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无情。   “砰!”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夏怜和夏盈都吓了一跳。   “醒了?正好。”   两个男人进来给二人松了绑,“两位小姐,若有得罪还望见谅,不过我们也是很诚心诚意邀二位前来做客。”   夏盈冷冷望着二人,夏怜垂眸不动声色。   她们都不会武功,所以,反抗是不可能的。   “两位小姐,我们老大有请。” 第9章 马家老宅4   古树参天,枯叶满地。看似萧条破败,却又蕴藏着草木的生机。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家老宅。   夏怜与夏盈坐在凉亭中,她们的面前各摆着一杯茶。   而坐在主位上的,则是一个年近不惑、鬓角有些斑白,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   他似乎在闭目养神,从夏怜和夏盈被带过来到现在,他都未曾睁开过眼睛。   一时沉默,凉亭中的三个人似乎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   一片绿叶悠悠落下,飘进男人的茶杯中,有细微的波纹一层一层荡开。   在叶子沉底前的一个瞬息里,男人睁开了双眼。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下快步走来。   “老大,夏意来了。”   夏怜和夏盈闻言,心跳都仿佛骤然漏跳了一拍。   男人站起身,“夏少,久仰。”   夏怜转过头,看见那个面色清冷的男子缓步走来,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   夏意是一个人来的。   “坐。”   这凉亭中的最后一个位置,便是为夏意所留。夏盈和夏怜就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可是直到夏意落座,他居然都不曾看她们一眼。   就好像,她们的生死,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夏怜侧过头望他。   一抹柔和的光线,穿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白皙俊逸的脸庞上,将他的睫毛镀成金色。她看着他的侧颜,想起神话中的仙人。   夏怜想,也许是那抹光太过温柔,才让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另一边,马老大也在看着夏意。眼前的男人始终静默,幽深的瞳孔里漆黑一片,他无法从他的眸中读出丝毫情绪。没有焦灼,也没有愤怒,这让他内心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次谈判不会如他想象那么顺利。   ……   三天前   马老大收到一封来自神秘人的信函。信函中提到,上次他们抓走的谦和是夏意的人,并且夏意早就想对马家帮动手。若想保存马家帮的势力,便到城北湖心亭一叙。   马老大起先也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随即派人去查,却查到那个谦和当真是夏意的手下。这个信息让他有些坐不住,不得不会见这个神秘人。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个神秘人,竟是一名女子。   她蒙着面纱,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脸。但马老大也是阅人无数的人,从她婀娜的身段和清丽的嗓音来看,他可以判断,眼前的一定是位绝色佳人。   “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不待他开口,神秘女子先说道:“夏意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   “那又如何?”   “夏意这个男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做事斩草除根。从他准备动马家帮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打算让你们的势力永永远远在这世上消失。”女子的嗓音温婉柔和,像是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却刺激着马老大的每一条神经:“更何况你抓了他的人,正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马老大沉默不语。他心里清楚,以马家帮现在的势力,根本无法与夏意的势力抗衡。只是他不甘心,毕竟马家帮也是他打拼了几十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他不甘心!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他心知肚明,神秘女子既然约他出来,就必然是有所指教。   “你想不想……得到东城北街的控制权?”   马老大乍一闻言,只说了三个字:“你疯了。”   东城北街的势力是夏意在京城势力的核心,他控制着东城北街,继而毫不费力地掌控着整个京城。这块势力,他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以马家帮当下的实力还难以控制和平衡各方利益。   这是一块大肥肉,可是他吃不下,也不敢吃。   “我可以帮你,就看你敢不敢。”神秘女子的语气循循善诱,“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无所作为,就只能等着夏意对马家帮动手,并且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保存实力的余地。之前夏意拿下兖州后做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马老大皱眉。就在不久之前夏意拿下了兖州东南、西南两个地段,不但除掉了当地地头蛇的所有势力,就连当地与之有牵系的商家店铺老板也被大换血,全部被他换成了自己的人。他每对一个势力下手,都一定要斩草除根,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对付马家帮,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仁慈。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等夏意动手,也一样是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神秘女子见他有些动摇,继续劝诱道:“你应该也知道,夏意有两个妹妹。虎毒尚不食子,我就不信,面对自己的亲妹妹,他还能无动于衷。”   马老大有些犹豫。   蓦地,他突然抬头,死死盯着神秘女子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神秘女子笑了,那双明眸如春水般动人艳丽。   “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马老大冷笑,“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另一个人。”   神秘女子又是一笑,“没错,我帮你,的确有我自己的目的在里面。我帮你,是为了对付夏意。至于我和夏意之间的恩怨,你没有必要知晓。”说罢,又道:“你也不配知晓。”   马老大的神色忽而变得有些暧昧,“怎么,难不成,你们二人曾有一段感情,而你是被他抛弃的怨妇?”   神秘女子闻言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随你怎么想,总之,你只需要记住,我未必是你的朋友,但我一定是夏意的敌人。”   ……   缱绻的翠绿茶叶在温水中舒展开来,但马老大此时仍然紧皱着眉头。   终于,他先打破了这沉默。   “夏少,不知您考虑得如何?”   夏意淡淡开口:“东城北街?”   “是。”   “不可能。”   马老大的眼底逐渐冷了下去。   “您别忘了,您的两个妹妹还在我手上。”   “所以?”夏意的眼底只有一片冷漠,“我再重复一遍,不可能。”   马老大袖中的拳头已攥得关节发白,“你还真是名不虚传。”   残忍,冷酷,六亲不认。   他的话音还未落,夏意已然起身,似有离去之意。   而夏盈和夏怜的安危,似乎从来就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等一下!”   就在夏意即将转身的瞬间,马老大突然又叫住了他。   “咱们不如各让一步。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说着,他看了一眼夏盈和夏怜,“不如这样,我将那个叫谦和的少年放了,而贵府的两位千金,我可以先让您带回去其中一个。您也别急着回绝,我给您三天时间考虑,您看如何?”   夏意并不言声。   接着,便又是令人窒息般的沉默。此时此刻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的人,除了马老大以外,还有夏盈和夏怜。   半响,才听得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传来。   “可以。”   马老大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这样,两位千金,您今日要带走哪个,您说了算。”   夏意却直接转过身,接着,留下冷漠至极的三个字。   “无所谓。”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瞧过夏盈和夏怜一眼。   马老大望了一眼夏怜。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紧咬着嘴唇,如同一只隐忍的猫咪。   再一看夏盈,她却狠狠瞪着他,仿佛一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狮子。   “你。”马老大给夏盈松了绑,“我放你。”   夏盈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她走到夏怜面前,“小怜,你别担心,我……我会尽力去……”   “谢谢姐姐,好意我心领了。”   夏怜的笑容有些无力,她知道夏盈想说什么。尽力去劝夏意救自己么?不,那是不可能的,她劝不了夏意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夏意的决定,哪怕是夏宗元都不行。   临走前,夏怜听见夏盈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而夏怜自己,也几乎能够看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不知怎么,她似乎并不想看到夏盈同情的眼神,也不想被任何人同情。   ……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三天里,她依旧被当作“客人”般招待着,马家帮的人对她也都还是客客气气,毕竟夏意仍然没有给他们答复,他们就还有一线希望。   只是……这机会实在太过渺茫。   不同的势力之间相互吞并这种事情,还有那些所谓“道上的规矩”之类,她不懂,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世界,至少不属于她曾经的世界。   可是,她也不想就这样成为斗争中的牺牲品。   她几乎可以肯定,夏意绝不会救她。别说是自己,刚刚进夏府还不到几个月,甚至和他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就算是夏盈,他也未必会妥协。   也许从十年前,他被夏宗元放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对亲情的信任。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夏意身上,不如自己想办法。   是了,她一介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在这种情况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就是这种微乎其微的几率,都远大于夏意为了她而向马家帮妥协的可能性。   每天他们会给她送来食物,但食物中似乎加了东西,第一天她和夏盈吃过一点饭之后,便感觉身体有些虚弱无力,只是不算太明显。   饭菜里面应该是下了某种能令人身体虚弱的药。虽不致命,却能令人日渐消沉下去,食用多了,恐怕就更难逃走了。   所以之后一连三天,夏怜都只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   在夏怜进入夏家之前,她也曾经历过挨饿受冻的日子。那是她十来岁左右的时候,清水县发生了饥荒,那些日子里她曾一连几日吃不到一粒米,只能和宁柔吃着挖掘出的不知名的野菜,很苦很苦。   所以在饥饿面前,夏怜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而若是换了夏盈,可能就已经要倒下了。   每天在外面看守她的人,似乎都是同一批,从来没有换过。看起来……马老大对她似乎不是很防备,仿佛完全不曾想过她会萌生想逃跑的念头。   夏怜看起来很乖,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这样来形容她。   也许这正是她的优势所在。   不过三天的期限太短,当他们收到夏意拒绝的答复之后,自己马上就会遭殃。所以,她没有更多时间了。   和夏意约定的时间是申时。距现在还有三个时辰。   所以……   她必须在这三个时辰之内,想办法从马家老宅逃出去。 第10章 马家老宅5   树林阴翳。   夏怜躲在树丛里,呼吸很轻。   现在距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不到,她片刻前才终于找到机会从那个房间中单独出来。   她观察了几日,尽力想找到一些突破。终于,她发现看守她的那个男子似乎有些洁癖,昨晚交接时听见他对另一个男子说道:“你这是多久没洗澡,身上味道难闻死了。”   房间中的熏香也是他点的。   夏怜心下一动,于是在今日轮到他看守的时候,她假装胃里翻涌,捂住嘴巴:“我……我有点恶心……能不能出去找个地方吐……”   那男子一听就妥协了:“你……你去那边树林里,可千万别吐到房间。”   夏怜由此得到了离开房间的机会。   现在,她躲在树丛之中,那边看守的男子还在等着。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她会有想逃走的念头,相比之下,他似乎更担心她吐到房间里,弄得污秽之物到处都是。   这里距离马家老宅的大门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而且大门口也有人把守。从正门走,不可行。   她的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围墙。   翻围墙而出,可以直接出去,并且围墙的高度要低于树高,能够给她提供极佳的隐蔽。   可问题只有一个。   这一个问题是关键,导致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方案,只能再寻求第三种选择。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你好了没有?”男人似乎有些急了,开始往树林这边走。   夏怜吓了一跳,透过树叶的缝隙,她看到那男人是一个人过来的,四周没有其他人。   要不要……试一下?   她的手心中紧紧攥着刚刚从围墙铁网那里捡到的一截断下来的铁丝。   夏怜偷偷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是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或者他信了夏怜是来这里吐,生怕自己干净的新靴踩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没有发现夏怜。   ……   “啊!”   当男人刺耳的叫喊声响起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声音来源的方向所吸引。   其他守卫匆匆赶到树林这边,就看到男人痛苦地坐在地上,脚板上插进了一段铁丝。   “快……快去找那丫头!”   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声东击西之计!   当这边有人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赶到这边,反而会疏于其他地方的防守。   就在这时,围墙外面传来了响动。   “快追!肯定是翻墙跑了!”   其中两个人留下扶着受伤的男人回去包扎伤口,其他人则不遗余力地追了出去。   ……   树林这边恢复了安静。   夏怜终于敢大口地呼吸。   是了,她一直在,就在离他们很近很近的位置,他们只要谁拨开树丛仔细查看,她就会暴露。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   他们本能地以为——或者说出于惯性地以为,这边有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她又不知所踪——便一定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至于围墙外的动静,也是她提前放了一块石头过去,用一根绳子牵引着,在合适的时候松手,让他们听见外面有响动,从而坚信她已经逃了出去。   却不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出这个宅子半步。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被引开了,那些人越是坚信她已经逃走,就越会往远了追。而马老大那边,她推测,这边看守的人不会向他汇报。   这也是她敢尝试这一计划的另一个关键原因。通过她的观察,这边看守她的两个主要的人,都是马老大比较信赖的属下。昨晚听他们谈论,她听到他们提到了另一个名字:“斐辰”。   这个斐辰究竟是何人她不得而知,但听他们的口气,似乎这个人一年前左右才进入马家帮,但却很得马老大赏识,短短一年之内,就几乎能够与帮内十几年的老人物平起平坐。   当时说到这里,其中一个男人感叹道:“也不能怪老大偏心,斐辰兄虽入帮时间短,但确实每一次老大交代的任务都能处理得干净利落,从来没搞砸过。”   就凭这句话,夏怜就赌,如果他们发现自己逃跑,第一反应绝对是想方设法把她追回来,之后再加强防守,因为他们不愿在马老大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连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这几个人过于急功近利,又没有能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和城府,所以才叫夏怜钻了这个空子。   其实还是很险的。   现在四下无人,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夏怜已经提前在心里算好,如果一旦计划成功引开这边的人,最近的一条路应该是从小门走。   但小门虽近,出了门周围却有一片沼泽,这也是为何小门的门口没有人看守,之前看守在这里的人都是守在最近的一条小道上。不过因为出门就是沼泽,一般也不会有人从这里走。   至于为什么在这种无路可走的地方还设置一道门,就连很多马家帮的人都不懂。   但这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   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总好过在里面等死。   她必须想办法试一试。   环视一周,她将目光锁定在不远一条处的藤蔓上。   那条藤蔓离门口不远也不近,她不会武功,要从这里跃过去抓住藤蔓,很困难。   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纵身一跃,最坏的结果,不过坠入沼泽而死,更何况还有那么一丝生机,哪怕是很渺茫。   如果出不去,任马家帮的人处置的话……   她的下场会被这惨一万倍。   所以哪怕面前的是火海,她也必须跳下去。   夏怜咬牙,盯着那条救命稻草,用力一跃——   只在一个瞬息之间,不知是过于惊慌还是过于紧张,她突然不知怎么,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淡淡的男子气息传来,可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虞昭1   湖心亭中,一身黑衣的神秘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妩媚而妖艳,特别是左眼眼角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神秘而充满诱惑。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神秘的黑衣男子。   男子身形修长,脸上覆着一个银面具。所以这两个人互不得见彼此的容颜。   “不知你的进展如何。”   男子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清亮,一听便知此人年纪很轻。   女子的语气却很冷:“那个马老大,没有完全按照之前约定来做,现在计划有变动。”   “哦?”男子不动声色,“怎么?他都到了这一步,还敢擅自做主?”   “我之前告诉过他,和夏意谈判的时候退让一步,两个女孩子先放一个。如果夏意将选择权交给他,我特意叮嘱过,要他放夏怜回去,把夏盈留下。”   女子说着,眸色倏然一沉:“可是现在,他留下的是夏怜。这就麻烦了,直接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夏怜并非夏宗元的血脉,但夏盈可是夏意如假包换的亲妹妹。”男子的声线有些慵懒,“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夏盈,夏意妥协的几率会增加?”   “不,不会。”女子斩钉截铁摇头,“不管是谁,夏意都不会妥协,从他打算对马家帮动手那一刻开始,马家帮的势力就已经注定要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夏意要他们死,谁也救不了。只不过……”说到这里,她美目一转,“不过我给了他们一个为我做马前卒的机会,等有朝一日我替他们报了仇,他们也该感谢我才是。”   男子突然勾起唇角笑了,神情隐在面具之下:“你这女人,还真是……”   ……   梅雨时节,满城飞絮。   多情的雨季,似乎总是叫人的思绪停留在回忆中。   夏怜似乎做了一个梦。   在她的梦境里,她回到了清水县,及笄之前的那个夜晚。她的四周都是一片漆黑,接着,突然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传来。   她在狭小的空间中挣扎,可是她敌不过他的力气。她听见他说:“小美人儿,你跟了本王有什么不好,你若是乖乖的,你和你娘从此都能过上好日子,可你要是再敢反抗,我就叫你们娘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夏怜哭喊着,男人的轮廓开始在一片泪光中渐渐模糊下去。   “还敢挣扎?!你知不知道本王一句话就可以弄死你和你娘?!”   “不!”   终于,夏怜拔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用力向前刺去——   “啊!!!”   浓郁的血腥味儿在黑暗中弥漫。男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出声。   ……   那是一个噩梦,是夏怜一生的梦魇。自那以后,夏怜开始抵触任何男性的触碰,包括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谷雨。哪怕是他伸手轻轻拍她的肩膀,她都会浑身战栗不止。   到了夏府后也是一样,即使她已经与夏文很亲近,也早已接受了他是她兄长的事实,也依然会下意识地抗拒任何与他的直接身体接触。   她曾以为,她一辈子都再也无法走出那个绝望的阴影。   直到,这一刻。   空气中弥漫着梅子的甜香,哦,这又到了梅子黄时的季节了。   还有淡淡的熏香,萦绕在她身边的,属于男子的气息。   夏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他在抱着她。   真是奇怪,为何自己会如此贪恋他身体的温度。他的怀抱让她感觉到安全,仿佛将她从危险的世界中隔绝,像是在无言地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必怕。   在那一刻,夏怜想着,自己做过那么多梦,唯独这一次无比清醒——   那么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梦啊,一旦醒来就会消失不见的梦。   那是她所渴求的一个怀抱,温柔的踏实的怀抱,却永远只会出现在梦中。   就像,那个人。给她这个怀抱的那个人。   从来不曾真实存在过的他。   夏怜在梦中,突然泪流满面。   修长的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她不知是梦是醒,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别……别走……”   ……   夏怜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夏府,正躺在自己闺房的床上。   她感觉头有些昏沉,一睁眼,桃红便欣喜地叫道:“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夏怜仍旧有些恍惚,“我……”   “小姐您没事就好,您都睡了两天了。您饿不饿?我去叫人给您准备些吃的来。”   “不必了。”夏怜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我……我怎么回来的?”   桃红叹息了一声,“是二少爷派人去找您,把您带回来的。”   原来……是二哥救了自己。   “二少爷说,当时在郊外的一间小茅屋里找到您的时候,您昏迷着,把他们都吓了一跳。那间茅屋也不知有没有人居住,听说屋子的周围种满了梅树,梅子都结了果实,兴许是附近百姓的住宅。”   梅树?   夏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梦里的梅子香气。   难道……难道那竟不是梦么?   之后,夏怜去找了夏文。夏文却说,他后来再去找那间房屋的时候,屋子已经不见了,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原本,他也以为是那里的人家救了夏怜,还特意带了重金去感谢。   可是……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夏怜想,也许,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   还不及细想,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桃红的声音——   “大少爷。”   是夏意来了。   他推门而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他清俊的眉眼间看到了一丝疲惫之色,却转瞬即逝。   “身体好些了?”   “嗯,谢谢大哥关心。”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似乎所有人都在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事情,或者心里记得也绝口不提——   比如,他在她的性命和东城北街那块地皮之间,选择了牺牲自己。   夏怜也假装忘记了这件事。   她以为她会恨他,可是她没有。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期待。   一时间,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   他今日穿的依然是白衣,月牙般皎洁的白色,远远望去似乎就带着清冷的气息。不知怎么,在那一瞬,她的心底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   不,不会,绝不会。   他不会那么温柔,永远不会。   ……   三日后,城郊树林里突然起了大火。   就在前一天,朔阳站在夏意的书房门外,恭敬地问道:“大少爷,马家帮其他的人……”   夏意的冷眸里没有丝毫感情,更没有仁慈。   薄唇轻启,他只说了三个字。   “全杀光。”   “……是。朔阳领命。”   马家老宅,连同马家帮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永远地消失了。   京城恢复了平静。   没过几天,便到了夏文的生辰。   夏文生辰这一日,与南街的庙会赶在了一起。大家想既然如此巧合,便不如都去凑个热闹。   夏盈和夏怜自然是想跟着去的。此外,这次夏文也叫上了夏意。   “大哥,看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走,出去散散心。”夏文提议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夏意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   “好。”   几个人一起去往南街。街上人来人往,不过夏家四兄妹的气场和外表都过于出挑,所以即使换了平常人家的粗布衣服,走在街上也依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和惊叹。   走到一处拐角,那里聚集了很多人。走近了他们看见,原来这里是一些卖身的孩童和少女。   这些人多是从其他城市逃难而来,在京城无依无靠,也没有落足之地,于是只好出卖自己,想办法到大户人家做点事情,只为了每天能吃上一顿饱饭。   夏文摇摇头。对于这些人,夏文也很同情,但他只能施舍,却不能把任何一个人带回夏府。   因为夏意不允许。从来没有例外。   可这一次,却不同。   在这群人的尽头,静静地跪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她一直低着头。   夏文刚走到她身边,她就突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即使灰头土脸,都依然可以看出是美人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美人的左眼眼角处有一颗泪痣。   “这位大爷,将小女带回去吧。只要给小女一口饭,小女就是您的的人了,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一番过于直白的言论将夏怜和夏盈都吓了一跳。   夏文愣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跪在地上,轻轻给夏文磕了一个头,抬头的瞬间,朱唇轻启——   “民女虞昭。” 第12章 虞昭2   虞昭进了夏府。   在此之前,夏府从来不会收留任何来路不明的人。但这一次,虞昭是个例外。   因为夏意点了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时,夏盈就站在夏怜旁边,当夏文提出请求想带虞昭回府,并且夏意居然还答应了的时候,夏盈在夏怜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她说:“确实,是个美人。”   能令夏盈承认“是个美人”的人,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而虞昭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在暗示夏怜,这个叫虞昭的美人,她的美貌已经达到了这般程度——不仅能令夏文为之倾心、甚至连夏意都愿意为她而破一次例。   夏怜只是附和地轻点了下头。   从始至终,夏怜都不曾说什么,当然她也没有那个资格和胆量去质疑夏意的决定。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个虞昭似乎有问题。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虞昭进了夏府以后,被安排做了一个跑腿丫鬟。从她被带回夏府,反应最大的人,不是夏家的四兄妹,而是莺儿,夏文的通房丫头。   下人们似乎都在等着看莺儿的笑话。   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那时夏怜尚未住进夏府,这些都是听桃红说的。   莺儿原本也是个干粗话的跑腿丫鬟,可是有一次,她在烧火的时候碰巧被夏文撞上,当时她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便一下子勾起了夏文的怜香惜玉之情。   当然,只是怜惜而已。当时他所做的也只是吩咐管家,莺儿这么娇弱,以后尽量不要给她安排这种活儿。   但莺儿却并不满足于此。   就在那之后不久,莺儿被管家安排去给夏文送糕点。那一次,她在糕点里下了药。   就是这种丫鬟爬床的戏码,真实地发生在了夏文身上。   当时夏宗元还在,他对此事怒不可遏,想将莺儿赶走。但莺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当时跪在夏文面前哭着对他说:“奴婢若有错,便是错在了对二少爷心存爱慕,奴婢此等身份,不该对二少爷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即使是死,奴婢也想告诉您,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才会做出这种事……”   夏文一时心软,便为她求了情,从此莺儿就成了夏文的通房丫头。但这件事之后,夏府便出了新规定,这种事以后决不能再发生,否则谁求情也没有用。   其他丫鬟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真心喜欢”,做丫头的爬少爷的床,还能为了什么?   但夏文就是这样一个太怜香惜玉的男子。   当时桃红在跟夏怜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知是讽刺还是嫉妒,显得语气有些酸:“哼,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又看准了二少爷人善良,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夏怜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那个虞昭也是,我看啊,她八成也和那莺儿是一路货色。”桃红心直口快,心里有话藏不住,便直接说道:“她要是能爬上大少爷的床,我算她有本事。”   夏怜原本正在卸下自己发上的珠钗,听闻此言,突然手一顿。   她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三天前,她在后山的凉亭处散步,本想直接回房,却听见那边有脚步声传来。当时她恰好站在阴影中,月色照亮了凉亭,却照不到她的身影,使她整个人完美地隐藏在了黑暗中。   她本无心“躲”在此处偷窥他人,可是很快,她看到了过来的人,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留在原地,不动声色。   来的人,是夏意和虞昭。   夏意先走进了凉亭中,在石凳上坐下。虞昭跟在他身后,似乎很是顺从的模样。   虞昭站在夏意面前,柔声问道:“大少爷,不知您这么晚叫奴婢过来有什么事。”   “你觉得?”夏意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嗯?”   在夏意的这句话里,夏怜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如果现在站在夏意面前的人是她,她大概早已失了分寸。   但虞昭却不是夏怜。   虞昭美目一转,似是拒绝,却更似引诱,“大少爷开口,想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月光落下,照在虞昭绝美的脸庞上。而夏意却背对着月光,所以夏怜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只听得他低沉而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做什么都可以?”   夏怜还记得,当时虞昭的话——“只要给小女一口饭,小女就是您的的人了,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种话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说得出口的。   而现在夏意所言,似乎是在提醒她,实际上却是表达——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玩你?”   夏怜听懂了。   所以虞昭也听懂了。   虞昭依旧低垂着眸子,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只要是大少爷想。”   “好。”夏意坐下,神情有些慵懒,“把衣服脱了。”   听闻此言,躲在阴影处的夏怜吓了一跳。   他们难道要在这里……?!   虞昭垂下眸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反而更加勾人:“大少爷,难道要在这里么?”   “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他突然勾起唇角,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接下来的话却更加意味深长:“我知道你喜欢刺激。”   刺激。   但夏怜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夏意和虞昭在这里“玩点刺激的”。   现在,就看虞昭要怎么想办法脱身了。   果然,虞昭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臂,“大少爷……奴婢……奴婢今日不方便。”   老套的推辞。夏怜本以为她能有更高明的手段的。   “身子不方便?没关系。”夏意捏住她的下巴,“用嘴。”   虞昭被他钳住了下巴,白皙的俏脸有些泛红,漂亮的眸子里隐约含着晶莹,“求您……”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夏意的声音冷如寒冰。   虞昭俯下身,伸出一双纤手去解他的腰带。   还未碰到,却突然被他冷冷地推开。   “突然没了兴致。现在,你可以滚了。”   虞昭低着头,“是,大少爷。”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离开之前,她似乎往夏怜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夏怜几乎快要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   可她只是远远瞟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应该……没有发现。   夏怜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她只需要等待夏意离开,自己再悄悄回去。   却不料,虞昭刚走后不久,夏怜便听见夏意低沉的声音传来——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第13章 虞昭3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夏怜听到夏意的声音有些惊讶,原来他早已发现了自己。   脸顿时绯红一片,夏怜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不要多言。”   夏意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着实有些出乎她意料的。被撞见了这样的事情竟连一丝尴尬也无,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刚刚那个欺负婢女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夏怜心中暗自思忖: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呢!   即使有心散播,都羞于开口。更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嗯……我记住了。”   音未落,夏意转身离开了凉亭,夏怜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渐渐远去。   夏怜回过神来,也径自回了房。   ……   这一日夏怜走到后院,还未进到院子里,便先听见了夏文和夏盈说话的声音。   “她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是夏文的声音。   他口中的“她”,是谁?   是谁竟能让一向温文尔雅的夏文,都这般气愤?   “行了,当初她连下药都敢,还有什么不敢。”夏盈回应道:“当初你就是太过怜香惜玉了,居然还叫那贱婢留下。这次也是,我看这虞昭,也是个狐媚子,连大哥都迷惑了。”   说到这里,夏盈不禁感叹了一句:“不过确实长了一张够资本的脸。”   夏怜此时已经绕过假山进了院子,直接与二人遇上。   “小怜?”   “姐姐,二哥。”夏怜浅浅一笑,接着道:“刚刚似乎听二哥和姐姐说起虞昭来着。”   夏文轻叹了一声,“前几天的事了。那天莺儿说要吃夜宵,叫虞昭去后厨找些吃食来,却趁其不备将她困在了柴房中,关了整整一夜。这件事虞昭居然都只字不提,还是翠儿看见了,汇报给我,不然我都不知道。”   从夏文的叙述中,虞昭俨然是一个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承受的姑娘。她不肯反抗,也不会告状。   这不禁令夏怜回忆起了那一夜,在凉亭中,夏意对她的羞辱。那时她也是一副柔柔弱弱任君采撷的模样,仿佛不管夏意怎么弄她她都会受着似的。   “这样啊……”夏怜不动声色,“那虞昭姑娘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所以我跟大哥说了,要了虞昭做我的通房丫头,这样莺儿就不会再欺负她了。”顿了顿,又道:“当然,这只是一个身份罢了,我自然不会强迫她做什么。”   说到这里,夏文白皙的俊脸上似乎微微红了一下。   “这样便好,虞昭有你护着,莺儿肯定不会欺负她了。”夏怜与夏盈心照不宣,都能看出,夏文对虞昭定是有点意思的,如果只是简单的关心,不会特意要了她。   三人在后院散步了一会儿,突然下起了雨,于是便各自回了房去。夏怜回到房间中,桃红见她有些被雨淋湿了,忙给她打了热水,又给她拿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   “不用麻烦,我没那么娇惯的。以前我在清水县的时候,有时和谷雨哥哥在田间玩,也有遇上突然下雨,那时我们就一起在雨里奔跑……”夏怜回忆起清水县,就好像回到了那些下着雨的日子,仿佛时光从来不曾流走:“……我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那可不行。上次二小姐您半夜没有关窗,结果受了风寒,被大少爷知道了,大少爷把桃红好一顿训呢!”桃红心直口快,说完又突然捂住嘴巴,“哎呀,大少爷吩咐过,不要告诉二小姐的。”   夏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大哥么?”   “嗯,就是大少爷呢,隔三差五便差人问二小姐您的情况,仿佛生怕您在这里受了委屈似的。”桃红想着反正刚刚已经说漏嘴了,不如索性便告诉夏怜好了,而且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夏怜沉默片刻,却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去忙吧。”   “是,二小姐。”   桃红去帮着翠儿收衣服,夏怜一个人坐在房中,想起刚刚桃红所说的话。   他这算是愧疚么?因为当初她被绑架的事?   夏怜并不相信,夏意会关心她。他不会关心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   而他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冷漠,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罢!   夏怜摇摇头,不再想他。   ……   虞昭被夏文收回房中,做了通房丫头,这件事很快在夏府传开了。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更多的人是在等着看好戏。   毕竟,夏文的房中还有一个莺儿。   可是很快,夏家就出了事。   那一日是桃红,在路过小池的时候,看见池水有些浑浊,便叫了家丁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接着,一具被泡得有些腐烂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   竟然是……莺儿!   当时在场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因为莺儿的尸体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了,原本俏丽的面庞此时变得如怪物一般狰狞可怕。   夏文听闻此事,惊诧不已。虽说他对莺儿也无多少感情,但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香消玉殒,他依然很痛心。   夏府上下都说,最有动机的人害莺儿的人,就是虞昭。   可是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莺儿死于前一日子时,而那时的虞昭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当夏文听说虞昭有不在场证明时,他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他的心便再一次紧了起来。   “虞昭当时……是在……是在大少爷的房间里。”   ……   夏府里的人都说,是莺儿自己不慎落水的。这只是一场意外。   夏怜却觉得,莺儿的死没那么简单。而且,直到现在,她依然怀疑虞昭有问题。   她有不在场的证明,这让夏怜觉得更加可怕。   夏意是不会给虞昭做伪证的,仵作验尸也不会出差错,所以唯一能说通的解释——   虞昭在夏府还有内应。   她,不是一个人。   而夏府近一年来都未曾招收过新的下人。如果虞昭来到夏府真是别有用心,那么至少在一年多以前,在夏宗元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夏府安插了她的人。   这太可怕了。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却是夏意的态度。   夏意似乎有意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并未派人去严查,而是用一切“证据”去说明莺儿的死真的只是意外,绝对与虞昭无半分关系。   他究竟有没有被虞昭的美色所惑,夏怜还不能确定。即使那晚虞昭在夏意的房间中出现也未必能说明什么,表面上的不再追查也未必不是将调查放在暗中进行。不管怎样,夏意的心思她是猜不到的。   但她这几日一直小心翼翼留意着虞昭。直觉告诉她,虞昭可能接下来还会有所行动。   几天之后,虞昭说是想出去买些首饰,便出了府。临走之前,夏怜假装在前院散步,其实是为了观察虞昭出门时的行装。   她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她没有跟着出去跟踪虞昭的计划。不过,观察若是够仔细,也足够发现一些问题了。   比如,虞昭回来的时候,她的群裾有些湿。   今日天气晴朗,没有一滴雨丝。从夏府到南街,也无须渡河乘舟。   如果她安分地如她所言去南街买首饰,买完回府的话,她没有任何机会能让裙角湿掉。   所以……虞昭出府后去的,恐怕不是南街。 第14章 虞昭4   莺儿死后不久,夏府开始出现各种怪事。   有不止一个人说,半夜里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在游荡,就在莺儿死的那个池塘边。若有谁提着灯笼走过去,鬼影就突然不见了。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又会感觉身后“丝丝”冒着凉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夏府的人都说,是莺儿的鬼魂索命来了。   短短几日之内,夏府上下人心惶惶,就连夏盈和夏文似乎都开始抱着宁信其有的态度,不再依着平时的习惯在夜晚乘着夜色散步,即使去也会在傍晚之前回房。   夏怜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每当有人说起此事,她也只是跟着附和说此事如何邪门,俨然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据夏怜的观察,莺儿鬼影事件在夏府传开以后,整个夏府中,就只有两个人最为淡定。   一个是夏意,另一个,就是虞昭。   原本其他人都以为,虞昭应是最为慌乱害怕的那一个,因为如果莺儿真是冤死,那么虞昭是最有理由杀她的人。可是虞昭对此的反应却很自然,只说冤有头债有主,若她真有冤,那么去找害她的人便是,何苦为难无辜的人。   虞昭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到显得有些不正常。   夏怜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虞昭的障眼法,杀人的是她,装神弄鬼的也是她。   可是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不久之后,便有了答案。   这一日,夏文突然对夏意提议说:“现在夏府都沉浸在闹鬼的谣言中,大家都心神不宁的,不如,我们请个道士做个法,管它是真是假,先稳住人心。”   当时夏怜和夏盈也在。夏盈一开始未曾想到这种做法,不过她同意夏文的意见,请道士不过花几个钱,就当买个安心。而夏怜却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夏文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夏文是读过很多圣贤书的人。   未及细思,夏意突然开了口。   “寻个道士来,怕是要花费一番功夫。”   他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他这么说……莫非是赞成了?   “巧了,昨日虞昭和我说起,她说她正好认识一位道士,在她的家乡被尊为天师的,人称空缘大师。不如,我们请这位空缘大师来夏府做个法事,驱邪避灾,也是给夏府上下一个交代。”   听到这里,夏怜心中顿时了然。   如果她没有猜错,请道士作法的主意,怕也是虞昭给夏文出的。   至于这个空缘大师……   毫无疑问,自然是虞昭的同党。虞昭费劲心思,恐怕就是为了给这个人进入夏府的机会。   “这样啊。”夏意的眸色波澜不惊,“那这件事就交给虞昭了。”   “嗯,虞昭定不会让大哥你失望的。”夏文白皙的俊脸上有些泛红,不过转瞬即逝。   夏怜不动声色,转头望了一眼夏意,只见他凤眸清冷,漆黑的瞳孔如迷雾般晦暗不明,教她猜不透。   ……   下午,夏怜和夏文一起散步回来。因为莺儿的事,夏文坚持要将夏怜送到房间中,哪怕现在还未日落,天色尚明。   夏怜不好拒绝夏文的好意,便应允了。两人往夏怜房间中走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窈窕的背影。   是虞昭。   夏文见是虞昭,远远的刚想叫她,却发现她走的方向有点不太对劲。   那个方向……是去往夏意的房间。   夏文的俊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夏怜的心也陡然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能够感觉到,夏文对虞昭分明是有意的,可虞昭现在却与夏意有些纠缠不清。   前几日莺儿的死是在夜里,而虞昭当时就在夏意的房中。   这件事夏文一直未曾开口问过,可是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别扭着。他不断自我安慰,不断告诉自己,也许大哥叫她过去只是为了训话。   可是……训话,难道训话一定要在晚上训吗?还是在深夜里!   夏文感觉到心口有一股无名的火气在上涌,不知从何而来。他刚想冲过去问个明白,夏怜却拉住了他的衣袖,“二哥,先别冲动。”   夏文调整了一下呼吸,“小怜……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嗯。”   夏怜当然知道,让夏文现在过去“看看情况”绝不是个好主意,可是很显然她拦不住他。一个丫头而已,在富贵人家,少爷要了一个丫鬟又能怎样?可是现在夏文却很生气,因为他对虞昭是真动了感情。   夏文吃醋了,为了虞昭。   夏怜的心头突然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两人走到门口,虞昭已经在夏意的房间了。   犹豫了很久,夏文都不敢靠近那扇门。他不敢看,也不敢听,生怕里面发生着令他心碎的一幕。   这时,房间中有声音传来。是虞昭的声音。   “大少爷……奴婢,奴婢现在毕竟是二少爷的通房丫头,这样恐怕不合适……”   那声音柔柔弱弱,无端惹人怜惜,隔着那扇门,夏怜都能想象到此时虞昭的表情——就和那一夜在月色下的凉亭中如出一辙——楚楚可怜却更加诱人。   “脱了。”夏意的声音依然那么冷漠,“别叫我重复。”   听到这里,夏文再也忍无可忍,夏怜来不及阻止,他已然破门而入。   “大哥!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吗?!”   门被“砰”一声推开,夏怜看到虞昭跪在夏意身前,衣衫不整,双手捂住胸口,露着雪白的香肩和玉臂,水眸中晶莹湿润,脸颊绯红地咬着樱唇。   夏意倒是穿戴整齐,腰带也完好地系着。看来他们并没有做什么。   但这个场面已经令夏文受不了。   他一把拉起虞昭,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遮住一片春光,接着,对夏意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哥,虞昭她已经……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以后,希望你能对她尊重一些。”   夏怜在旁默默看着,这是第一次,她看见夏文用这样的语气对夏意说话。   夏文曾说,大哥是他在这世上最敬仰的人,他对夏意的崇拜之情甚至胜过了对他的父亲。   夏意冷漠无情,却足够强大,能够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一直以来,夏意在夏文心中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   第一次,夏文顶撞了夏意。   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叫虞昭的女人。   夏怜侧过头,只见虞昭垂着眸子,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夏意却转过身去,只留下冷漠至极的一句——   “带着她,出去。”   “虞昭,我们走。”夏文拉起虞昭的手走出了房间,即使是背影都能看出他此时的气愤。   房间中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夏意和夏怜二人。   夏意背对着夏怜,修长的身影似乎有些苍凉,但她却怀疑那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大哥,我也……先回房了。”   夏怜留在此地也是尴尬,原本她也只是陪夏文来的。她刚想转身离开房间,却听见身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可恨。”   夏怜的脚步停住,在一个瞬息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千思万绪。她不知他在指什么,也许是指马家帮的事,又或者是在指虞昭的事。   “大哥多心了。”   夏怜只淡淡回应了一句,便离开了房间,不再回头。   夏怜走后,夏意缓缓侧过身来,夕阳的柔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在他的冷眸中注入了一抹柔和的光彩,如同寒冰融化后的溪流。   他的目光透过开着的轩窗,一直望向那座独立的小院。   那里有一排翠竹,充满生机的颜色,被风吹动的竹叶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无比温柔。   ……   城北,湖心亭。   虞昭的对面坐着一身黑衣、脸上覆着面具的男人。   “这张脸你可还满意?”男人盯着虞昭的脸,勾唇一笑:“连我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满意,能令天下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为之倾心。”虞昭摘下面纱,露出那张绝美的容颜,“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还不足以征服夏意。”   男人笑了,“要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女子能够令夏意动心。”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仙女也不行。”   虞昭冷笑,“所以,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他。”   “我知道。”男人露出暧昧的神情,“表面上看,你的美人计是对夏意用的,可事实上,你真正想要勾引的对象,根本不是夏意,而是夏文。”   “你很聪明。”虞昭美眸一转,“我让他动心是不容易,可我让他羞辱我还不容易?我就是要他羞辱我,还要让夏文亲眼看见。”   “你这出兄弟离间计似乎玩得不错。”男人的神情幽深起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夏意可不是夏文,夏文可以被你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夏意可是个有手段的。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到这里,虞昭突然垂下眸子,“夏意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男人毫不委婉:“从你在庙会上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怀疑你了——或者,更早。”   “那又如何?”虞昭冷笑,“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哪怕无法扳倒他,我也要他众叛亲离!我宁可……自损三千,换他一百。”   男人摇摇头,“只怕你损了三万,却也动不得他分毫。”   “那我们就走着瞧。”虞昭冷眼望着男人,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对了,”突然,男人从背后叫住了虞昭,“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虞昭收住迈出的脚步,却没有回头。   “十八年前,两个势力相互吞并的时候,甲方胜出,杀光了乙方势力中的所有人。可是当时,乙方势力老大的妻子身怀六甲,还带着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娃。后来,甲方的老大没有杀她们娘仨,留了她们的性命,但是其他人无一幸免。”   虞昭握紧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嘴唇被咬得发白。   这不是故事,这就是真实。甲方的老大名叫夏宗元,而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名叫虞昭。   夏宗元杀了虞昭的父亲,即使当初留下了她们母女的命,杀父之仇依然不共戴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虞昭的面色愈加阴冷。   “我想说的是,当初你们母女能够幸免,是因为夏宗元虽然杀人无数,可他有一个原则,就是无论何时,不杀女人。”男人站起身来,面对着她的背影,“可是,我现在必须提醒你……”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对虞昭一字一句说道——   “夏意的原则里,没有这一条。” 第15章 虞昭5   在虞昭的引荐下,空缘大师被“请”到了夏府,为死去的莺儿超度。   出乎夏怜意料的是,空缘大师竟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之前她一直以为,被称作大师的,看上去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的脸上覆着面具,谁也看不见他的真容。而夏怜之所以判断他很年轻,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很清亮,并且身材修长挺拔,几乎与夏意同高。   夏盈很好奇他面具之下的真容,虞昭却解释道:“空缘大师曾在一次意外中毁去了容颜,因而一直戴着面具,多年来从不曾摘下过。”   夏盈闻言,这才作罢。   空缘大师开始做法,煞有介事地摆上香烛,招魂铃响,烛火忽明忽灭。夏怜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大师挥舞着桃木剑,不知怎么,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了夏意。   却不料,居然正对上了他的眸子。   他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只一瞬,夏怜的眼神与他错开,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空缘大师上。   突然,他手中的桃木剑停止了挥舞。   再接着,桃木剑指向了虞昭。   虞昭面不改色,只静静观望。   众人屏住呼吸,心中暗道:空缘大师手中桃木剑的指向,莫非在暗示什么?   比如,有关莺儿的死……   很快,空缘的手腕一偏转,桃木剑的剑尖由虞昭指向了虞昭右侧的夏文。   众人的视线随着桃木剑的方向,也从虞昭转到了夏文身上。   夏文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一眼身边的虞昭,又看了一眼空缘。   桃木剑继续偏转,接着又落到了夏盈的方向。   就这样,空缘手中握着桃木剑,从虞昭开始,依次向右,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桃木剑指过一次,最后,停留在了虞昭左侧的夏怜身前。   如果以虞昭为始,那么夏怜就是这个圆圈的终点。   现在,空缘的桃木剑指向夏怜。   夏怜抬眸,与空缘双目对视。   她看不见空缘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容颜,但她能够看到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目,无论何时,都显得脉脉含情。   如果不是听虞昭说空缘戴着面具是因为面容被毁,她一定会觉得,在他银色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张俊美无双的年轻容颜。   可现在夏怜并无遐想的心情。   因为空缘的桃木剑已经指着她很久了,比停留在其他人身上都要久。   更可恨的是,她在他的桃花眼中看到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当其他人都窃窃私语,甚至已经开始议论“难道害死莺儿的竟然是二小姐”这种无稽之谈的时候,眼前的人就仿佛都听不见一样,只默默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令她莫名觉得这眼神中夹带着一种……   调戏。   对,调戏。   这位“尊称天师”的空缘大师,一边在夏府里虚张声势地作法,一边还在用眼神调戏着夏家的二小姐。   夏怜瞪了他一眼,刚想别过头去,眼前的人却动了。   空缘突然身子一翻,再接着,平稳落下,执剑于身后,变成了背对夏怜的姿势。   “各位请放心,刚刚贫僧已与莺儿姑娘沟通过,莺儿姑娘说,那晚的确是她自己不慎落水,并无小人害她,她只是过于留恋夏府,所以才在夜里现身。现在经我一劝,她已经投胎转世,夏府也将重归平静。”   空缘说得一本正经,若非刚刚他那个调戏的眼神,她都要信了。   什么大师,分明就是登徒浪子!   这边空缘说罢,突然转过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怜。   “这位小娘子……贫僧有话同您单独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讲话。”   “我?”夏怜没好气,“我好得很,就不劳烦大师来给我算命了。”   “此言差矣。”空缘叹息了一声,“这位小姐,很多事,您未必能看破,贫僧却可以给你提点一二。”   “这样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夏怜突然想知道这个空缘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他和虞昭是一伙的无疑,虞昭费尽周折让他进夏府作法,定是接下来还有计划。既然如此,倒不如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而且既然他当着所有人面提出这样的请求,便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   “小娘子真是同情达理。”空缘说罢,对其他人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劳烦其他施主暂时回避一下。放心,贫道绝不会冒犯这位小娘子。”   其他人离开房间后,夏怜有些戒备地望着空缘。   空缘突然勾唇一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夏怜有些冷淡地回应:“小女一向怕生。”   空缘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那是你不了解我,你若是了解我,非但不会怕我,说不准还会爱上我。”   当时夏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从一个所谓大师口中说出的话?!   简直不可理喻。   “为何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空缘勾起唇角继续凑近她,“你不是早就认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师,只是配合虞昭演戏的同伙罢了。”   夏怜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知是因为他太过靠近自己,还是因为心思被他说中。她尽力让自己镇定,刚想转身,他却伸手去捉她的手。不过她转身比较急,所以他只捉到了她的衣袖。   “你不必怕我,我不是坏人。至少……我不会比你大哥更坏。”他扯住她的袖口,“我的真名,也不叫空缘。”   “你叫什么与我无关。”夏怜冷冷抽回手,“但是你若是对夏家不利,我就……”   男子的桃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怎么?以身相许?”   夏怜见他又调戏自己,顿时羞愤交加,俏脸一片绯红,“……大师,请您注意言行!”   他还想进一步上前,身边却突然飞来一枚“暗器”,他翻身一躲,一下子就与夏怜拉开了距离。   夏怜的心突然一颤,是谁?   往门口那边望去,那里却空空如也。   而男子落地的瞬间,一颗小石子随之掉在地上。   “有点意思。”男子突然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接到“暗器”,第一次是在他用桃木剑指着夏怜的时候。   他并无心调戏夏怜,原本只想试探她,奈何他平日里浪荡惯了,而夏怜又是内敛保守的女子,因此便惹了佳人不悦。   但真正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连着两次,都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那个人,用“沉默”的方式警告他,不许打她的主意。   这就有意思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总之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人。”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否则,不仅是你,夏府上下的所有人,现在恐怕都要倒下了。”   夏怜黛眉轻蹙,“你什么意思?”   男子却笑而不答,问道:“你要不要来看一场好戏?”   “好戏?”   “随我来。”   夏怜对眼前的人始终很戒备,不过她很想知道,他和虞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能完全算是虞昭的人。况且这里是夏府,到处都是下人丫鬟,光天化日之下,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男子转身走出了房间,夏怜跟在他身后,不过始终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但她万万不曾料到,他最终停下的地方,竟是那个房间。   离着一段青石板小路的距离,她仿佛能嗅到竹叶的清香。就在那里,那座独立的小院里,种着一排翠竹,生长着从来不曾褪色的绿意。   “这是……”   夏怜不知为何他要带自己来此处,因为这里是夏府的禁地。从她踏入夏府的第一天,桃红就告诉过她,这里谁也不允许踏足,除了夏意。   “你想不想知道……有关这个小院的秘密?” 第16章 竹1   夕阳滑落,斑驳的竹影笼罩在一片橘色的柔光中。   院里杂草丛生,可是那条青石板的小路却依然干净明亮。这条小路的尽头便是那座独立的房间,承载着落满尘埃的记忆。   已是日暮时分了。   站在这座小院前的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的影子被日光拉得狭长。   是夏意和虞昭。   虞昭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就仿佛,某些应该发生的事情、某些应该出现的人,此时,却在她意料之外的缺席了。   这令她多少有些焦躁不安。   不过,她掩饰得很好。   特别是面对夏意。   只是夏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排翠竹上。   “不知……为何大少爷要带奴婢到这里来。”沉默了片刻,是虞昭先开了口,“听翠儿姐姐说,这里似乎是夏府的禁地呢,大少爷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到这间院子。”   她的表情单纯而无辜,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在小心翼翼地问一件好奇的事情。   “的确不允许其他人进。”夏意侧过头,突然凑近了虞昭的耳朵,近似暧昧的动作,配着同样暧昧的话语:“可你是例外。”   如果不是他的语气和眼神都过于冰冷,虞昭几乎快要怀疑,刚刚是她的情郎在她耳边对她诉说着缠绵的情话。   可惜,并不是。   “进来。”   他的语气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制性。   虞昭跟着他进入房间。她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陈旧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房间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不,不能说是空的。   至少,她在桌上看见了一幅画。画上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笑靥如花,手中执一管碧萧。   “来到这里,有没有让你回忆起一些往事?”夏意的手指穿过虞昭的发丝,就像情人的抚摸。可还不及她反应,他修长的手指却骤然收拢,于是她秀美的头发便被他牢牢扯住,痛得她头皮发麻。   “大少爷……你……”   他的动作太过大力,丝毫不怜香惜玉,令虞昭难以自控地呻吟起来。   她清楚地意识到,夏意不是夏文,他不会对她温柔。   夏意冷眼望着她,不顾她娇弱的呻吟,手上的动作反而愈加用力,“怎么?难道没有让你想起一些……我们之间的回忆?嗯?”   虞昭的眼中一片晶莹,他却不给她回答的余地,直接粗暴地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到床上,“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怎么,不记得了?”   她被他牢牢压住,狠狠咬着嘴唇,“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   他冷眸如刃,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战栗。   她想别过头去,他却扳过她的下巴,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可他的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既然你喜欢我,我们何不做些事情。”   这般暧昧的动作和暧昧的话语,却令二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她抬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了,他已在这十年的腥风血雨中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也越来越残忍狠毒。   她不曾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手段,可是她听说过。   包括马家帮一夜之间覆灭,所有活口都不曾留下,因为他要斩草除根。一旦有漏网之鱼,哪怕天涯海角他都要追杀。   就比如这一次,马家帮其他人都已灭口,听说只有一个人逃了,所以夏意直到现在还在找这个人。   那个人是谁?   虞昭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再接着,犹如晴天霹雳。   不,不可能的,夏意怎么会留下活口,怎么会让人逃走?!   怎么会还剩下一个?!   除非这个人……原本就是夏意的人!!!   “怎么,终于想通了?”   夏意冷笑,“所以你大概也想通了,为何你筹划了整整十年,却依然注定是这个下场。”   虞昭咬着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眼角一瞥,她望见桌上那幅画。突然,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也是这样的夕阳,也是这样温柔的余晖。在一片金色的竹林中,娇俏的妙龄少女身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对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说:“千万不要告诉他哦。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   在落日将竹叶镀成金色之前,那一片翠绿如新生般安静而祥和。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夕落时分。   小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的脸上覆着银色的面具,女子看上去娇俏可人。   “这座小院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夏怜喃喃地问着,不知是在问身边的男子,还是在问那一排挺拔的翠竹。   “十年了。”男子叹息一声,“我和你大哥相识十年有余,可是曾住在这个房间中的人,结识他比我还要更早。”   “他是……”   “他是你大哥曾经的侍卫,叶竹。”   “叶竹?”夏怜念着这个名字,心想,难怪这里种着这么多竹子,想必是这个名字的主人很爱竹。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十年前,你大哥……曾经也被绑架过。”   夏怜点头,“我听姐姐说过,不过那时爹没有妥协,听说是大哥自己逃……”   说到这里,夏怜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十年前,只有十三岁的夏意,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呢?自己当初能够从马家老宅逃出来,是因为有神秘人相救,而当年的夏意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他要怎么逃?!   那一年,他的侍卫——也就是叶竹,没有与他一起回来。   也是自那以后,这个种满翠竹的小院,成为了夏家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   “这件事对你大哥造成的影响很大,因为叶竹……死得太惨了。”   说到这里,男子闭上了眼睛,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么,其实虞昭……她还有一个姐姐。”   夏怜突然想起之前莺儿的死,当时虞昭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她曾推测夏府是否还有虞昭的内应,现在看来,莫非……   “虞昭的姐姐难道在夏府?”   “不,她姐姐……十年前就死了。和叶竹死在了一起。” 第17章 竹2   在一片金色的竹林中,娇俏的妙龄少女身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对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年说:“千万不要告诉他哦。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叶竹笑了,目光却望向那个小女孩,“小丫头只是被皮相诱惑了,我们家大少爷性子冷淡着呢。”   小女孩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茉儿喜欢和夏意哥哥一起玩,不过夏意哥哥总是不理人家。”   身边的少女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说什么呢,不害臊。人家都不理你,你还巴巴的想跟人家玩,难道不清楚人家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么。”   小女孩害羞地躲在少女身后,“茉儿错了,但茉儿就是喜欢夏意哥哥。”   叶竹又是一笑,“清儿,你也别这么说,小孩子又不会考虑那么多。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大少爷出来和茉儿玩好了。其实……老爷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也很少关心大少爷。你们记得他的生辰,还为他准备了惊喜,我想……大少爷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清儿妩媚地笑了,眼底的神色却闪烁不定,“叶竹哥哥,你真好。”   叶竹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微红,“清儿……不必这么客气。”   “那……就后天见了。记得哦,山神庙,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叶竹转身回府,脑海中浮现的,皆是清儿俏丽的脸庞。自从第一眼见到她,她的身影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叶竹不会背叛夏意,可是他信任清儿。   夏意本是谨慎之人,可是他信任叶竹。   ……   叶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尽头。   清儿转过身,对茉儿说:“茉儿,做得好。”   小小的茉儿轻轻点头。她只见过夏家的大少爷两次,印象中,那是一个长相俊美却沉默寡言的少年。刚刚那番话,都是姐姐教自己说的。   “茉儿,很快,我们就可以……为爹娘报仇了。”   ……   小小的房间中,夏意扣住虞昭的手腕,将她压在床上。   “虞昭……不,我应该叫你茉儿。”夏意冷冷俯视着她,“十年前,你姐姐勾引我最好的朋友,十年后,你又想勾引我弟弟……你们姐妹两个还真是一样下贱。”   虞昭双眼通红:“住嘴!你凭什么说这种话!你爹害死我爹,我娘也因为之后的颠沛流离而导致身体虚弱,在生我时难产而死!而你……”说到这里,虞昭流下眼泪:“夏意,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   “虞昭的姐姐,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夏怜垂眸,“真的么?可是,有没有可能是诈死……”   “不。”   男子摇头。隔着面具,夏怜都能够感受到他此时的表情,无比复杂。   “虞昭的姐姐清儿……”   夏怜认真地听着,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死在你大哥手中。”   ……   夏意很少过生辰。夏宗元对他的儿女并不上心,在他的眼中,似乎利益远远高于亲情。   但夏意永远不会忘记的,是自己十三岁那年的生辰。   那一年,他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年少时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叶竹比夏意大四岁。这一年,叶竹十七。   叶竹是五年前来到夏家的。   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夏宗元从人贩手中救下了叶竹。那时的叶竹十二岁,他怀中还抱着一个足月的女婴。   夏宗元一眼便看出叶竹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于是他将他带回了夏府,想培养叶竹,让他以后做夏家的侍卫。   叶竹留在了夏府。他说,他从此愿意为夏家赴汤蹈火,只求夏宗元答应他一件事。   “求您……将我妹妹,安顿在一个平凡的人家。”   叶竹怎会不知,夏宗元是什么人。   夏宗元能够拥有如今的一切,都是站在森森白骨上得来的。他有花不完的钱财,也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势力,可同时他也有太多太多的仇家。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也卷入这样的家族。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只想让她平平安安的,像个最平凡的姑娘一样长大。   所以,她不可以和自己一起留在夏家。   夏宗元点点头,“我答应你。”   ……   十七岁的叶竹已经十分武艺高强。   十三岁的夏意在习武上也远比同龄人有着更高的造诣。   可是……他们终究还都只是少年。   他们敌不过无数高手的围攻。更何况,他们还中了迷香,失去了内力。   当两个人被绑在一起的时候,叶竹对夏意说:“我对不起你。”   “难道是……清儿?!”   叶竹沉默了。   夏意的眸子瞬间冷了下去。   在来之前,叶竹并没有告诉他,为何要带他来到这里。但是他相信叶竹,他知道叶竹不会背叛他,也永远不会害他。   夏意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到,竟然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清儿姐妹在利用叶竹!   “我们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张。夏意这样告诉自己。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叶竹的语气,坚决而苍凉,“大少爷……不论怎样,我一定要……让你平安回到夏府。”   哪怕是……牺牲自己。   ……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暗器,叫做血滴子。”   夏怜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说那是一种……剧毒。服下这种毒的人,身体会炸裂,而他身体所溅出的每一滴血液,喷在人身上,都能够致死。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方法,难道……”   太过残忍,她不敢想。   男子长叹:“那一年,你大哥亲眼看着叶竹的身体……在他眼前血肉模糊地炸开。”   ……   夏意从来不知道叶竹的身上,带着血滴子。   那一天,两个人想办法弄开了绳索,可是怎样在重重把守之下逃出去,依然是个问题。   叶竹对夏意说:“大少爷,你藏在山神像后面,先不要出来。我先过去引开他们,你就趁机逃。逃到门口的时候,他们会注意到你,这时注意力又会放在你那边,就又顾不上我。我们分头跑,也许有一线机会。”   夏意皱眉,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计划。   “我们没有时间去想更好的方案了。”叶竹说:“只能先这样试试,不然谁也走不了。”   情势所迫,只能先试一下。   说着,叶竹便冲破了门。极大的噪音让所有看守他们的人全都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夏意躲在山神像之后,刚想找机会怎么出去,却突然听见叶竹大喊了一声——   “大少爷,千万不要靠近!”   接着,在一个瞬息之间,夏意的耳边响起山崩地裂的声音。   在一片血光之中,他拾到了一块衣角的碎片。那是一块干净的布,上面绣着青青翠竹。   衣角的主人曾经如青松翠竹一般,英秀挺拔。   可是如今,他变成了四处飞溅的血沫,连一具全尸也不再有。   ……   那一天,夏宗元很惊讶,夏意竟然能活着回来。   又见叶竹不再他身边,脱口问道:“叶竹……”   “他死了。”   只有三个字。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开口对夏宗元说一句话。   夏宗元看不清夏意此时的表情。   “……不管怎样,你平安回来就好。”   夏意不再答,转身回房,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此事只字不提。   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夏意身上开始带着很重的戾气,哪怕是他不说话的时候,都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逼人的压迫感。   一个月后,他查到了清儿姐妹的下落。   他冷冷望着那个叫清儿的女子。   在他动手之前,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从未想过,我此生杀的第一个人,会是一个女人。”   ……   天色有些暗了。   夏怜和男子都沉默不语。   男子看了一眼夏怜,“再过一会儿,夕阳就落下了。咱们走吧。我猜不久之后,你大哥就会带着虞昭来这里,叙旧。”   夏怜跟着他转身,突然问:“如果当年是这样,那么,大哥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他没有杀虞昭?”   夏怜点头。   男子笑了,“我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为什么……没有杀虞昭呢……”   那么当年……夏意为什么没有杀虞昭?   ……   虞昭的呼吸很急促。他和她离着很近的距离,几乎鼻尖相对。   她的手臂被他牢牢控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我没有杀你么?”   他凑近她的耳边,感受到她的心跳和颤抖,“当年我看着你,你猜我在你眼里看见了什么?除了畏惧和仇恨,还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绝望。”   虞昭闭上眼,想起十年前,姐姐死了,她们的复仇计划败了,她想,她很快,也要下去陪姐姐和爹娘……他们一家四口,很快便会团聚了。   “你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站在我面前……你说,我杀一个已经视死如归的人,有什么意思?嗯?”夏意冰冷的薄唇贴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令她感到有些痒,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我不但要让你活着,我还要让你一步一步重新拾起报仇的决心,一步一步重新让你找到希望——在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将你全部的信念摧毁。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虞昭咬牙,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原来自己这十年来,处心积虑的复仇,竟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以为你运筹帷幄,可是我告诉你,这十年来你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夏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一点一点用力,仿佛要将她纤弱的骨头折断,痛得她呻吟出声。   突然,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是夏意,你终究算漏了一步。”   虞昭绝美的脸庞因激动而有些扭曲,“你一定以为,我的计划是先杀了莺儿,再装神弄鬼,为了让空缘进夏府给你们下毒——不管空缘究竟是不是你的人。”   夏意眼波淡淡,“难道不是?”   虞昭冷笑,“呵,你错了,莺儿——不是我杀的!在这夏府,还有其他人!他利用了我,但同时也是在利用你!”   夏意沉默了。   突然,他问她:“那你知道莺儿是谁杀的么?”   “可笑,我怎么会知道。”虞昭咬着唇,眸中充满仇恨:“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好。”夏意突然收回扣住她的手,“那我来告诉你。”   他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言语中没有丝毫感情——   “我杀的。” 第18章 竹3   虞昭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莺儿是你的人?而且从她敢给夏文下药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该死。”夏意的声音,冷如其人:“夏府怎么会留着一个敢算计少爷的丫鬟?你真以为,她能活着是因为夏文给她求情?天真。”   夏文心软,可是夏意并不。   莺儿是虞昭安插在夏府的人,他一早便知。这个莺儿他早晚都要收拾,更何况她竟胆敢给夏文下药。就凭这两件事,莺儿在夏意这里早就没有活路了。   他留着莺儿的命,不过是将计就计,等着虞昭跳进他的圈套而已。   虞昭咬着唇,原来从头至尾,她都不曾逃离过他的掌控,不知不觉在被他牵着走,却还以为那些都是自己想出的绝妙计策。   这种功败垂成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的滋味!   虞昭的眼睛有些干涩,突然感觉竟已自己连眼泪也流不出。可笑,真是可笑!   “现在我们可以做点刺激的事情了。”   突然,夏意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虞昭想要挣扎,他却单手就将她的双臂反剪于头顶,另一只手捏着瓷瓶,将瓷瓶中的药给虞昭强行灌了下去。   “你……”虞昭感觉到苦涩的药汁流进喉中,几乎令她窒息,“你给我喝了什么?”   “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记得庙会上你说过什么?”   虞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到体内的躁动,好难受……   “玩死你,我还不需要亲自出手。”夏意松开她,站起身,冷冷看着床上的女人呻吟扭动起来,“怎么样,刺激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朔阳的声音:“大少爷,世子求见。”   “知道了。”   说罢,夏意转身离开了房间,不再回头往床上看一眼。   待进入大堂,夏意一眼便看见那人身穿湖蓝色长衫,手持一柄折扇,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   小丫鬟们不禁偷偷多看了几眼。   夏意和夏文都是俊逸非常的男子,夏意的气质偏于冷冽,夏文是翩翩君子,而眼前的人,却和夏家的两个少爷都不同。   坐在客位上的男子,长相极为俊美,已经到了近乎妖孽的程度,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即使是在不笑的时候也显得脉脉含情,如一江春水般令人心醉。   见夏意来了,折扇一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夏少,别来无恙啊。”   “世子远道而来,未及相迎,还望恕罪。”   “远道而来?昨天本世子给你家作法,你好像还没给钱。”   “……”   夏意坐下,示意下人给对面的人倒茶,“言寻,这次多亏了你。”   陌言寻接过茶杯,“不必言谢,我又不是白白帮你。我说过,我是有条件的。”   “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夏意神色淡淡,“我说到做到。”   “真的?”陌言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那你把夏怜嫁给我,怎么样?”   夏意的神色一下子冷下去。   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陌言寻哈哈大笑起来,“我不过是说笑而已,不必当真。这世上的美人多得是,可坐在你夏意面前提条件的机会,可着实太可贵了,我不能浪费。”   夏意并不言声,只径自饮茶。   “其实我想要什么,你也多少能猜到。”陌言寻放放下茶杯,刚想继续,这时朔阳突然匆匆赶来,在夏意耳边说了什么,夏意连眼皮也不曾抬,只冷冷应道——   “叫你的属下进去,不管进去多少人,不把她弄死就别出房间。”   “……是。”   朔阳退了下去。   陌言寻垂着漂亮的眸子,似乎神色未变,又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是……虞昭?”   “嗯。”   夏意说得云淡风轻,“我给她下了极乐散。”   陌言寻的神色晦暗不明,“夏意,你可真狠,给女人下这种药,会让她生不如死吧。”   “我的目的便是让她生不如死,否则我十年前便杀了她。”夏意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当然,她最后能这样落在我手里,也全在世子相助。所以,现在到了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世子无论提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陌言寻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突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赢了。”陌言寻站起身来,“带我去找虞昭。”   “怎么,世子有答案了?”夏意不动声色,“虞昭可是我的仇人。”   “虞昭是你的仇人?明明你是虞昭的仇人。”陌言寻收敛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你爹害死虞昭的父亲,为了报仇而害死叶竹的是虞昭的姐姐,其实当年她也只有八岁,她……也很可怜。而你,你杀了她姐姐,杀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虞昭想找你报仇……我,能够理解。”   夏意继续不动声色,“嗯……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他的眼睛眯起,像一只在等着猎物上钩的狐狸。   “带我……去找她。”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啊。   “随我来。”   ……   当夏意与陌言寻进入房间的时候,虞昭已经痛苦地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衣衫不整。   她的身体是滚烫的,好难受,好空虚,迫不及待想要被什么东西填满,体内的躁动越来越难以抑制。   陌言寻在床边坐下,想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汗水,她却一把攥住他的衣角,“求你……给我……”   他握住她的手,不忍看她这样受折磨。   转过身,对那个面色冷漠的男子说道:“我……我要带走虞昭。”   夏意凤眸轻抬,“你刚刚才说过,美人多得是,和我谈条件的机会可不常有。”   “是啊,可我从来都不是懂得算计的人。夏意,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那样。”陌言寻将虞昭抱在怀里,“我要带走虞昭。除此之外,其他都不要了。”   夏意神色如常,“好。”   ……   陌言寻回到世子府,将虞昭抱到自己的床上。此时的她已经神志不清,脸颊绯红,身体烫得吓人。   他解开她的衣服,看见她白皙的胴体已经被她自己抓出一道道红印子。   陌言寻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她身上的伤痕,床上的女子在他手掌抚过的瞬间身体越来越敏感。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她的唇。   陌言寻从来不缺少枕边佳人。可是他极少会对哪个女子如此有耐心。   特别还是一个……中了极乐散的女人。   大概是因为,他怜惜她,想好好疼爱她的缘故。所以,他才会不忍见她被糟蹋,宁可放弃自己一直想要的关中腹地的控制权。   一场春宵迷梦,几度沉沦。   虞昭醒来时,身体十分虚弱。两个人缠绵了太久,她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唯一保留着记忆的是她的身体。   她侧过头,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目。   她认得这双眼睛。   “斐辰……”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突然,眸中涌现出了疯狂的恨意。   是那个……欺骗她的男人!   她将他狠狠推开。   “呵,你和他将我玩得团团转,你们现在满意了么?!”   她双手捂住胸口,知道自己的清白没有了,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陌言寻揽过她颤抖的身体,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对,我现在满意了,你是我的女人了。”   虞昭不再挣扎,而是冷笑,“既然到了这一步,何必还这么假惺惺。”   陌言寻却不再跟她解释,而是有些心疼地将她抱得更紧。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斗不过夏意。别说是你,就连我,这一次,也是他的局中人。”   ……   对于虞昭而言,夏意的局,是对她一切复仇计划的掌控。   但对于夏意而言,这个局,他要牵扯进来的人,却不止虞昭。   陌言寻早已盯上关中腹地一带,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找机会。   这一次,夏意主动将机会送到他手中。   那一日,夏意主动拜访陌言寻,称有一事需要他帮忙。事成之后,他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   陌言寻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要事成,他便可以光明正大提出要求,从他手中得到关中腹地的控制权。   更何况夏意要他做的事也不难,先到马家老宅以“斐辰”的身份做卧底,再找机会接近虞昭,假意帮她复仇。   一时兴起,便应了下来。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虞昭落在了夏意手中,而夏意也按照协定履行承诺。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说出“关中腹地”这四个字。   可是,为什么偏要他听见虞昭的下场呢。   他认识夏意这么久,知道叛徒或仇家落在他手里的下场,从来都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虞昭,可是当夏意说出他给虞昭下了极乐散,又打算派他的属下去糟蹋她的时候,他的心却狠狠疼了。   他突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局中人,就不仅仅是虞昭,还有自己。   夏意让他接近虞昭是故意的。他早已料到他会在最后的时刻怜香惜玉。   表面上看,夏意给了他一个夺取关中腹地的机会,是他自己没有把握住,可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夏意在提醒他,不要再打关中的主意。   这次,他可以用一个女人而让他的心动摇,下一次,他还可以有别的手段,让他在距离这块地皮只有一步之遥时也不敢伸手。   他终究输给了自己的感情。   ……   叶竹曾经的小院被修整了,房间也被打扫干净。   夏府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不再提起“虞昭”这个名字。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想忘,就能够忘记的。   比如,夏文。   直到现在,夏文依然在与夏意冷战。   夏盈劝过他,不要再与大哥较劲了,可是他不听。   但是夏怜未曾料到,这一日,夏文竟会主动来找自己。 第19章 仙子1   已经进入四月了。春日的气息在京城中渐渐弥漫开来。   夏文院里种着的一些花已经渐渐开出了颜色。夏意路过夏文的住处,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朔阳低声问了句:“大少爷,要不要进去……”   “不必。”夏意转过身,“走吧。”   朔阳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默默跟在夏意身后,也不再多言。   两个人走到后山凉亭,却看见了夏文和夏怜。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夏意与凉亭中的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远到隔着树木葱茏他们很难发现他,近到他若有心,完全可以听清他们的谈话。   可是他不想。   夏意转身欲走,朔阳跟在身后也正要离开。可就在这时,夏文突然问了一句:“小怜,你不恨大哥么?”   静默。   夏意突然停住脚步。   那边,夏怜却没有声音。   这一瞬,仿佛全世界都在沉默。   朔阳有些尴尬站在夏意身后,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又怎会发现不了此时此刻主人的气场在发生着些许的变化。   夏意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冷酷无情……哪怕世人皆以这般词语形容他,他也不在乎,更不辩解。   可是他停住了脚步。   朔阳知道,因为某些缘故,夏怜对于夏意而言,是特别的。   “小怜?”   夏文又叫了她一声。   “我……不知道。”   最终,夏怜的回答是,不知道。   这似乎已经可以算是好的答案了。夏府上下所有人都以为,夏怜心里一定是恨着夏意的。   夏意微微侧过头。阳光下,他看见那个白皙清秀的少女静静坐在夏文对面,白色与粉色相间的纱裙让他想起了水中的芙蓉,含羞待放,在盛开成娇艳前仍旧保留着一份纯真。   “我……不知道。”夏怜看不见夏意,她也没有看对面的夏文,只是垂着眸子:“二哥,大哥和我们终究不同。我们每个人考虑的是自己,可是大哥必须要站在夏家整体的角度来考虑。毕竟总有一天,大哥会成为真正的夏家的家主,整个夏家都要落在他的肩膀上。”   夏文闻言一怔,他不曾料到,夏怜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当时大哥不救我,我心中不可能一点怨言都没有……可是,如果我是他,我该怎么办呢?”夏怜苦笑,“你们都说大哥太过心狠,可是在这条路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们都没得选,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没得选。”   他们是夏宗元的儿女,这样一个身份,就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可是……可是这一次,大哥明知道虞昭是仇家之女,来到夏府就是为了复仇,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文俊秀的面庞因激动而有些发红,“如果这是他的计划,他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难道在他眼里,我这个弟弟就这么没用,生怕告诉我计划我就会搞砸么?!”   “不,不是这样的。”夏怜终于知道夏文究竟在为什么而别扭,“其实……大哥要想对付虞昭,很容易的,完全不需要将二哥你牵扯进来。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也许……正是为了保护你。这一次,虞昭尚在他的掌控中,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总好过有朝一日,当大哥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被仇家所欺骗。”   夏文沉默了。   夏怜的一番话将他点醒,他才意识到,夏意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意想借着虞昭的事,让他真正成长起来,让他真正懂得,在这世上,没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因为他是夏宗元的儿子,所以任何一个出现在生命中让他动心的女子都有可能是仇家,任何一个看似对他推心置腹的朋友都有可能是在算计他。   这就是残酷的真实,他早晚都要面对。   “也许,我们已足够幸运。”夏怜见夏文沉默了下去,望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一日在叶竹的小院里,那个有些孤单苍凉的背影,以及他对自己说的——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恨。”   夏怜咬住嘴唇。   “二哥,我们已足够幸运。至少,在我们身后,大哥为我们挡住了大部分的腥风血雨。很多我们不愿见到也下不去手的事情,都是大哥在替我们去做,那些压抑和痛苦,也都是大哥一个人在默默承担。我想……大哥是很在乎你的,只是他从来不会将他的感情说出口。”   夏文突然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谢谢你,小怜。”   他很惭愧,竟然没有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懂事。他和夏盈从小与夏意一起长大,可是夏怜今日所说的这番话,他们竟是谁也不曾想过。   凉亭之外,幽幽树木中,还停留着一丝清冷的气息。   先前一个小丫鬟端着茶水过去时,看见这里似乎有人,不过夏文那边在催促,她便也不曾细看。   现在她端着茶杯往回走时,她又经过那里,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原来……没有人么?是她看错了?   还是曾经站在那里的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似言似诉,最后飘散在风声中。   ……   夏文向夏意提出,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去南方看看。   多年来,夏文很少出远门。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他一直生活在夏宗元和夏意的保护之下。可是,夏怜却提醒了他,他必须要自己学会成长,成为真正的男人。   夏文没有告诉夏怜,在他找夏怜之前,夏盈也劝过他。只不过她并没有夏怜考虑这么深,只是单纯劝他不要再和大哥较劲了。   那时他问她,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为什么所有人却都认为他不该和夏意继续抗衡下去。   “因为你和大哥没有可比性。”夏盈说话从不委婉,“若说性子,二哥你自然是比大哥好上一百倍,可是你没有大哥强,在他眼里,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小屁孩啊。”   “可是当初,你和小怜被抓,他从来没想过用妥协来换取你们的性命。你能完好地回来,是因为马老大退让。”   “我知道,可是……怎么说呢,”夏盈转了转眼睛,“的确,关键时刻,也许大哥是一个会舍弃感情更在乎利益的人,可是,只有大哥有能力保护我们——只要不到那种极其关键的时刻——更何况谁也不能预料那些平时看上去‘重感情’的人,到了那种时刻是不是也和大哥一样做出那样的选择。所以,你要真继续跟大哥对着干,没人敢站在你这边。”   实力差距悬殊。   相比于夏怜,夏盈虽不算看得通透,可她至少能够看清表面上的东西。   夏文想,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了。这些圣贤书给不了他,他必须要在现实的生活中一点一点摸索。   夏意同意了夏文出远门游历的请求。他并未多说什么,没有人会在夏意口中听到所谓“记得多加衣服掖好被子、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的嘱咐。   他默认从夏文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夏文走的那日,夏意没有去送他。   夏盈和夏怜都在,分别的话并未多说,倒是府中好几个小丫鬟,见二少爷要离开夏府,心里的不舍之情难以言表。夏盈和夏怜见了,也都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送走夏文以后,夏府回归了平静。不过很快,这份平静便再次被打破。   这件事,也是夏怜后来听夏盈说的。   当日夏文离府,夏意没有送他,很多人并未放在心上,觉得这只是大少爷一贯的高冷行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之前夏文与夏意还有些不愉快,所以大少爷没来,兴许也是为了避免尴尬。   可事实上,夏意之所以没有去,是因为出了事。   就在前一天,夏意接到了一封信,是兖州那边过来的。   “那座宅子至今没人敢住,官差几次过去查案,去的人都失踪了。”朔阳将自己得到的信息简单汇报给夏意:“他们都说……那是被仙子诅咒过的地方。”   “仙子的诅咒?”   “对,仙子倾城。”朔阳继续道:“江湖传言,倾城其人,人如其名,生得极为貌美,被人称为仙子。那座宅子最后住进去的人,就是倾城。但不久之后,倾城失踪了,江湖上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而那座宅子……据说住进去的人,也都会离奇失踪。” 第20章 仙子2   “仙子倾城,吾生所爱;   繁花三千,不若卿色。   仙子倾城,吾生所求;   人去楼空,此情长留。   何日归来?何时重逢?   倾尽吾生……”   ……   夏意听朔阳汇报后,冷峻的眉峰逐渐挑起。   “所以那座宅子,至今仍然空着?”   “对,没有人敢住进去,现在连官府也不敢查。前段时间兖州知府快要擢升,便找人将这件事瞒了下去,甚至那座宅子方圆十里以内都不再住人。”朔阳神色凝重,“这事好像确实有点邪门。”   “仙子的诅咒……”夏意沉吟片刻,又问:“有关倾城其人,有没有查到什么?”   “有,倾城手中可能掌握着一些线索,有关武林中失传已久的宝藏。”   “宝藏?”夏意陷入了思索。除了庙堂以外,夏家在江湖中同样占据着一定势力,有关宝藏的传言他之前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无心于此,所以并未过多了解。只不过这么说来,倾城的失踪,很有可能与这份宝藏有关。   “既然如此,”夏意收起信函,“替我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亲自去一趟兖州。”   “……是。”   夏意的势力遍布各地,但他从不轻易离开京城,京城以外的地界,他多数都交给下属。   如果他离开京城亲自到当地去调查这件事,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   倾城的这座宅子坐落在兖州的城郊地带,那里环境十分清幽雅致,而这座宅子也是百年的老宅,在构建上颇有前朝之遗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座宅子都是价值不菲的。   然而,夏意之所以重视,却并非是出于钱财上的考虑。   而是因为,这座“被仙子诅咒”的老宅处在他所掌管的势力范围内,而他决不允许他的地盘上出现任何脱离他掌控的存在。所以这件事,他必须查清楚。   “对了,”朔阳将走,夏意突然又叫住了他,“倾城失踪之后,那座宅子都有谁进去过?”   “就是官差查案进去过,其他百姓没人进去,早就被衙门封锁了。”朔阳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前任县令程大人,不过他没进到宅子里面,就在外面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夏意冷笑。他倒是很会保全自己,叫他的手下冒着风险进去查案,出事也落不到他头上,有了线索功劳又成了他的。   “我知道了。告诉当地官府,从现在开始,封锁一切消息,任何人不许再调查此事。”   “是。”   ……   夏盈将这件事告诉夏怜,原本只是随便说说的。   却不料,夏怜对此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我能不能跟大哥请求……让他带着我去?”   “啊?”夏盈吓了一跳,“你疯了?!”   夏怜没疯。   夏盈不知道,夏怜曾经与倾城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她还住在清水县。那一年花灯会,她和谷雨去镇子上看热闹,在围着一群人的灯谜前,她亲眼见到了倾城。   倾城的容貌,任谁只要看过一眼,都不会忘记的。   出尘绝艳,倾国倾城。她的美简直令人窒息。令女人自惭形秽,令男人失魂落魄。   她与成长在贵府中的小姐不同。   她的身后背着一把剑,三千青丝被简单地束于脑后,没有任何珠钗发饰。她穿的也不是颜色靓丽花纹别致的裙衫,而是偏男子化的黑色夜行服。   全身上下,倾城没有任何一处装扮像是仙子。   可是她太美了,美到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真正的仙子。   她不是闺阁中的娇花,她是江湖中自在的游鱼。   那时夏怜和谷雨站在路边,倾城站在道路的另一侧,与他们十步之遥的距离。一辆马车经过,他们谁也没注意,猝不及防被马车溅了一身的泥水。   “你……!”   谷雨刚要发火,却看见那马车华丽气派,一看便知是官家的马车。于是所有的怒火便只好硬生生咽下,袖口中的拳头被攥得发白。   夏怜一动不动,她的身上全是泥点子。她不说话,也没有愤怒。   她看起来多么乖巧,路过的行人都觉得,这姑娘是柔弱的性子,不喜欢惹事,脾气很温顺。   只有倾城,她站在对面,突然对夏怜笑了。   她走过去,在夏怜耳边轻声说:“我看见你,好像看见了曾经的我。”   倾城的声音很好听,令夏怜一时有些愣神,沉浸在她的余音中。   “喜怒不露,外柔内刚,适合行走江湖。”倾城笑了笑,“不过你现在还太小,而且,你还不够强。所以,面对比你强势的人欺负你,你没有反抗的余地。”   “可是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记住,内心的强大,比外表的强势,要重要得多。”   那一刻,在夏怜的世界里,仿佛时间都已静止。   回过神来时,倾城早已离开,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可是她永远记住了倾城这句话。   倾城之于夏怜,就如同夏意之于夏文。虽然,她与倾城只有短暂的一面之缘,可是她在她生命中留下的,却不仅仅是匆匆而过的痕迹。   所以,她想随着夏意一同去兖州,去那个倾城曾住过的老宅,解开这个有关倾城的谜团。   ……   晚些时候,夏怜敲响了夏意的房门。   这是夏怜第二次单独来找夏意。第一次是为了小雪的事。   “进来。”   还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   “是我,小怜。”   夏怜轻轻推开房门。和第一次相比,她没有那么紧张害怕了。   他大概是刚刚沐浴完,房间中还弥漫些许淡香。那是一种有些清冽的香,混合着属于他的气息。   突然——在一个瞬间,夏怜觉得这个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似乎……   “什么事?”   还未及思索,夏意的声音突然传来。   夏怜一下子收回思绪,试探性地问:“我……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兖州?”   沉默。   夏怜垂眸,小心翼翼等他的答复。   半响,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   “我……我之前曾见过倾城。”夏怜不敢对夏意有所隐瞒,便索性道出实情。   其他的无须多言,夏意便大致猜到了。   “嗯。”   不知是否是夏怜的错觉,她似乎在夏意冷俊的眉眼间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却转瞬即逝。   大概是她看错了。   “可以。”   出乎夏怜的意料,夏意他……这是答应了?!   难以置信。原本她都不抱什么希望的。   “谢……谢谢大哥。”夏怜的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喜色,不过很快,夏意便又提醒道——   “去可以,但必须时刻和我在一起,不能离我三步之外。”   夏怜一下子愣住,“啊?什么?!”   “我说得很清楚,我知道你听见了。”   “……”   夏怜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红霞,“嗯,我记住了。大哥早些休息。”   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并帮他带上房门。   夜风有些凉,吹在她的脸上,使她脸颊上的温度渐渐退去。   其实能够理解,此行有风险,毕竟传言那是一座被仙子诅咒的老宅。夏意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肯定不会让自己乱走。   真是的……刚刚究竟在想什么呢……   ……   听说夏意答应了夏怜,夏盈差一点炸毛。   “什么?!大哥答应了啊,那夏府就剩我一个了,我也要去!”   夏怜有些无奈,“姐姐,我们不是去玩的,很危险。”   “危险才有意思,我不管我也要去!”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一上来,十个丫鬟也挡不住。话音还未落,夏盈便已经急匆匆地跑向了夏意的书房。   “大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夏意不言声,也并未抬眼看她。   “……小怜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嘛。”   突然,夏意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不行。”   “可是……”   他抬起头,黑曜石般的冷眸望着夏盈。   只这一个眼神,夏盈便不敢再造次,一下子蔫了,“……好吧,我留在府里。”   从小到大,夏盈在夏府中俨然像个小公主一样被养大,娇纵任性,就连夏宗元对她都无可奈何。可她却着实不敢惹夏意。   原本以为他答应了夏怜就会答应自己的,结果……居然不让自己去!   夏盈一脸挫败地回了房,这时她的丫鬟萍儿跑过来,“大小姐,程公子想见您!”   “怎么又来?不见不见。”   程东阳最近在追求夏盈,隔三差五便给佳人送各种珠宝首饰和稀奇珍玩。若是平常女子恐怕早就动心了,可她是夏盈,她会稀罕这些?!夏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就算他把国库给她搬出来她都不会眨眼。   俗,真俗!   “大小姐,真的不见啊?程公子说他这次带来了……”   “带什么我都没兴趣,说了不见。”夏盈心情也是有些不佳,“叫他别缠着我!”   “……是。”   萍儿不再打扰夏盈,替她关好房门便出去了。这种事萍儿也见得多了,在这京城中,没有几个王孙公子没追求过夏盈。她是夏家的大小姐,是夏宗元的女儿、夏意的妹妹——就这个身份本身已经足够吸引人,更何况她还生得极貌美,不知多少人想攀上她。   而这个程公子,也只是其中一位而已。   所以萍儿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将原话传达给程东阳,表明了夏盈的拒绝。   只不过,这一次,夏盈万万不曾料到,她拒绝与程东阳见面,后来导致她后悔了好几天。   因为就是那么巧,这个程东阳,不是别人,正是朔阳口中那个去过倾城的宅子、但是却没有进去的县令程大人家的公子。他现在升了官职,于是离开兖州进了京城。   她打断了萍儿的话,所以她并不知道程东阳这次打算带给她的东西,与倾城有关,是很重要的线索。 第21章 仙子3   几日后,夏意和夏怜启程前往兖州。   除了朔阳和赶车的车夫之外,夏怜没有再看到其他人。但她知道,夏意无论何时出行身边都会跟着暗卫,只是一般人发现不了而已。   夏怜并没有和夏意坐同一辆马车。夏意的马车在前,夏怜的在后。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朔阳居然跟着自己坐后面这辆马车,而不是跟着夏意。   “你怎么没跟着我大哥?”夏怜情不自禁问道。   “为了保护二小姐。”   夏怜想了想,“其实,一辆马车是可以坐下三个人的,两辆马车有些多余。”   毕竟,夏意现在的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岂不是很空。   “大少爷习惯了坐那辆马车,那匹马是稀有品种,比其他马跑得快些。”   “那么吝啬,不让我们坐?”夏怜打趣道。   “不,大少爷是有意让二小姐坐这辆马车。这匹马经过特训,脚力虽不快,但行路非常稳。”   被朔阳这么一说,夏怜才意识到,的确,他们所乘坐的这辆马车非常稳,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么远,她都丝毫不曾感受到颠簸。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次他们去烟花楼,去时她就是和夏意同坐他的马车。路上,夏怜颠簸得难受,一直咬着嘴唇,脸色也很差,不停掀开帘子透气。   她还记得那时,他坐在他对面,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她死在里面都与他无关的样子,冷漠至极。   可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他却专门派人又驾来了另一辆马车。速度慢些,也平稳些。   她一直以为,回去时他派第二辆马车,是为了小雪,是为了给她和小雪一个单独的属于姑娘家的空间,方便她在路上和她说说话,安慰一下她。   可是原来……是因为自己么?   如果朔阳不告诉自己,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   马车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达兖州地界。   只是他们先进入的是城里,故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兖州的人称那座宅子为“青宅”,因其四周树林阴翳的清幽环境而得名。巧的是,偏又与倾城之名谐音,所以起初人们都认为,青宅注定应属于倾城。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倾城住进去不久便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是独自离开,有人说她是已经遇害。而之后进到青宅里的人,全都莫名失踪了。   所以后来,当地的人们,都说青宅是被仙子诅咒过的地方。   夏怜坐在马车中,听见鸟鸣蝉韵。掀起帘子,只见马车已行至林间。   林中弥漫着草木芳香,令人感到自然惬意。高树遮天蔽日,即使是再热的天气,在树荫下都变得十分凉爽宜人。   夏怜不由得感叹:“其实,这是个好地方。”   古人云:“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青宅便是依山临水而建,沿着小路无须走远,便得见淙淙溪流。   “自然是好地方。”朔阳的目光也望向帘外,“青宅曾是整个兖州最有名的宅子——当然现在也很有名——那时兖州人都说,谁若能住进青宅,哪怕只一个晚上,都不枉此生了。”   夏怜轻叹,“但现在,因为倾城的事,它突然就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诡异之地。”   朔阳也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了。车夫从前面探过头来:“咱们到了。”   夏怜和朔阳相继下了马车。在他们眼前的一段狭窄的小路,青宅距此还有一小段距离。   “前面马车过不去,只能送二位到这里。”   “行,你回去吧。”   车夫走后,朔阳转身对夏怜说道:“二小姐先在此等候片刻。”   “嗯?”夏怜有些不解,难道还有人要来?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又响起了马车的声音。夏怜回头,看见夏意从马车上下来。   “大哥?”   夏意的马车是比他们所乘的马车要快的,可是夏意竟比他们晚到?   “走吧。”   夏意没解释什么,只转头对夏怜说道:“跟在我身后。”   “嗯。”   夏怜跟在夏意身后,朔阳走在夏怜身后。三人走上了小路,一点一点靠近那座充满秘密的青宅。   ……   “大小姐,程公子又来找您了。”   夏盈烦了,“不是说叫他不要再缠着我。”   “大小姐,程公子说,他听说大少爷在查兖州有关青宅的一件事,他爹曾经在兖州当过县令,好像去过那地方……”   “什么?!”夏盈听萍儿说起青宅,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爹去过?!”   “嗯,还说,当时程大人貌似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东西,有关倾城的……”   “怎么不早说!快,我要见他!”   “是,奴婢这就去告诉程公子。”   终于,程东阳得到了美人的接见。   “你们发现了什么东西?”夏盈直入主题,“拿来给我看看。”   “不巧,我今日没带来。”程东阳一边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一边满心期待地说:“我听说西苑的荷花开了……不知可否邀请佳人同赏?到时,我们一边赏荷花,一边讨论……”   夏盈真想一把茶水泼他一脸,不过她实在是好奇,想知道他手里究竟有什么线索,所以尽量让自己平静:“……好,那明日西苑,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程东阳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离攀上夏盈又近了一步。然而夏盈心中想的却是,如果他要是敢戏弄她,或者拿出手的东西毫无价值可言,那就不要怪她跟夏意告状,让他们程家从此在整个京城都待不下去。   ……   终于,夏怜看到了这座传说中的青宅。   那是一座很大的宅院,朱红的大门上镶着两个巨大的门钹,为铜所制,又称兽面。门口蹲着两只雕刻的貔貅,栩栩如生。夏意推开门,那扇布满铜锈的大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庭院,杂草丛生,一片萧瑟荒凉。   在庭院的中央,夏怜看见了一棵树。   那是一棵垂柳,千丝万缕的柳枝随风摆动,错杂相交。柳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一片荒草中,像张牙舞爪的鬼魅的哭诉。   那一定是夏怜听过的,最凄凉的树声。   “喵——”   突然,响起了很轻的一声猫叫。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黑猫从树上蹿了下来。   那只猫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黑得发亮。   可是真正吸引夏怜注意的,却是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有人的感情一样,充满了悲伤与苍凉。   “喵——”   突然,它又叫了,接着,它转身跑走,消失在了荒凉的草木中。   “检查一下四周的环境。”夏意对朔阳吩咐道:“把这个宅子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是。”   朔阳与夏意分开查看,夏怜则寸步不离地跟着夏意。这座宅子荒废了太久,所以到处都充满了尘土的气息。夏意和夏怜在前院,朔阳则去后院。   两个人刚刚走到回廊,突然听见朔阳叫了一声。   “大少爷,这边……”   夏意和夏怜闻言,便立刻去了后院。   朔阳站在一口古井旁边。   “这是……一口水井?”   “不,”朔阳的目光望向井底,“是一口枯井。”   ……   西苑,荷花开得正娇艳。   “现在,你可以给我看看了么?”夏盈假意讨好,“程公子,盈盈知道你最好了。”   这一番话让程东阳很是受用,“哪里哪里,你想看,我自然要给你带来。”   说罢,他掏出了一本手记,“就是这个,当时我爹在门外右边貔貅下面挖到的。”   “手记?”   “嗯,这是倾城的手记。本来,我爹以为倾城会把宝藏的线索记在里面,结果没想到,里面居然记的都是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是没用的。”接过手记,夏盈白了他一眼。从小大哥就告诉她,越是蛛丝马迹的细节,越有可能藏着很多秘密。   那么,倾城的这本手记里,究竟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夏盈轻轻抚评封面的褶皱,缓缓翻开了有些残损和泛黄的纸页——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赶了很久的路,我终于到了青宅。   不过,我想这些都是值得的。   我喜欢这里的环境,清幽雅致,远离市区的喧嚣。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看见了朱红的大门。门外蹲着两只貔貅,雕刻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我推开了门,进入了庭院。   映入眼帘的庭院,草木芬芳,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在庭院的中央,我看见一棵树。   那是一棵垂柳,千丝万缕的柳枝随风摆动,在舞姬在挥动着水袖。柳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一片青青绿草中,像是给舞姬伴奏的丝乐。   那一定是我听过的,最悦耳的树声。   “喵——”   是猫叫?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黑猫从树上蹿了下来。   那只猫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黑得发亮。   可是真正吸引我注意的,却是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有人的感情一样,充满了生机与灵气。   “喵——”   突然,它又叫了,接着,它转身欲走,却又不停回头看我。   噢,它比我先在这里,也许我在它眼里,算是闯入者吧。   但是我想,它是喜欢我的,它会接受我,从此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在这座宅子里,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它又回头了。它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我一次。   我俯下身问它:小家伙,你想让我跟你走?   猫儿舔了舔爪子。   我笑了。那,我倒要看看,你想带我去哪儿?   我跟着它,绕过回廊,走进后院。   猫儿在一口井边停了下来。   我走过去,向井底观望。   那是一口井。枯井。 第22章 仙子4   那是一口枯井。   夏怜拨开周围的杂草,想走近看一眼,夏意却阻止她继续靠近那里,“小心。”   “应该没事。”朔阳先发现的这口枯井,刚刚他已经检查过:“周围没有机关,应该只是普通的井。只不过我很好奇,不知井下有何玄机。”   “先不要轻举妄动。”夏意似乎并不打算让朔阳下去探查这口井,“先整体查看一下,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是。”   朔阳继续去查看后院的其他地方,夏怜则跟着夏意回到长廊。   青宅的建筑结构与她平日里所见有所不同,非前堂后室,而是中堂侧室,由两段回廊进入后院。东西厢房对称而建,门窗各自皆开双扇。   这是前朝的遗宅,因此保留了前朝的规格。所以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座宅子本身,可以说就是一件古董,见证数代恩怨,历经百年沧桑。   夏怜想,这是一座有故事的老宅。   没过多久,夏意二人便和朔阳碰上。宅子虽大却很空,他们仔细查看一遍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属下已经查看了后院每一处,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只有那口井,有点可疑。”   “我知道了。”夏意垂下眸子,似在思索。   “大少爷,要不要去井下查看?”   “先不必。”夏意突然抬起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天色已暗,而且似有暴雨,过了今日,明天再继续。”   “……是。”朔阳心中有些疑虑,不过既然这是夏意的吩咐,他也不敢有任何怀疑。   “轰隆隆——”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惊雷。夏怜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我们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夏意说着,往后院的篷子那边走去,对身后二人说道:“来这边。”   夏怜和朔阳随夏意走进篷子里,这里是三面是墙,能够避风避雨,地上有铺着席子。兖州地势偏南,夏日极为闷热,所以很多民宅除了厢房之外还会设置这样一处地方,有墙挡风有篷遮雨却能透气,地上铺着凉席,睡在这里比睡在房中要凉爽许多,也不会闷。   凉席尚算干净,但多少也落了些灰尘。朔阳简单打扫了一下,多少可以将就。   “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夏意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凉席之上,接着对夏怜说道:“你睡这里。”   夏怜俏脸一红,“我,我没那么娇惯的,不需要这样……”   夏意却无心与她纠结此事,直接过去另一侧躺下。他的外衣就静静平铺在她这边。   夏怜突然觉得,自己若是再拒绝,怎么着都显得矫情了。于是便索性挪过去,躺在他的衣服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瞬间,夏怜竟不自觉有些胡思乱想,竟是一丝困意也无。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听见雨声传来。在下着雨的夜里,雨声和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捉摸不透的韵律一直在她耳边、心间回荡。   朔阳背对着二人坐在最外侧入口的位置,没有躺下。身为侍卫,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所以对他而言,这注定会是一个无眠之夜。   而夏怜,她多少也是有些怕的。   关于这里的离奇传闻,她也听说过很多。与夏盈喜欢追求刺激不同,夏怜偏好安稳,也并不算是胆大的人。青宅此行,她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因为,她想亲自解开倾城的秘密。   她绝不相信,那样一个女子,会给她曾生活过的宅子留下什么所谓“诅咒”。她坚信倾城不会害人,更不该背负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   她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可,有时候,信念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比如,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不要怕,这世间不存在鬼神之说的——可是真的到了这里,要说她一点也不害怕,那却是说谎。下午时候她刚一进到这栋宅子,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阴郁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没来由令人感到心慌。   还有现在入了夜,夜风伴随大雨,吹得破旧的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就想鬼魅的哭声一样,让人沉浸到内心深处的噩梦中。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   夏怜的身体在颤抖。   令人窒息的回忆再一次袭来,在这阴森森的青宅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男人邪佞的笑声响在耳畔,他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呼吸和心脏一样疼痛。   “不……不要……”   她还记得,那一夜,也是下着这样的暴雨,伴随着这样凄厉的雷声。   那是她一辈子的梦魇,是每当回忆起都会泪流满面的,一生也无法逃脱的阴影。   ……   夏怜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是她似乎在做噩梦。   她的身体在颤抖,一直颤抖。   夏意静静地看着她。   她是背对着他的,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很害怕。   害怕——明明那么害怕,为何还要跟着来?   她和夏盈不同,参与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中来,并不会令她感觉到刺激与兴奋。   明明——那么害怕。   就为了……心中那一个答案么?   她看起来柔弱甚至缺乏主见,可骨子里却比谁都要倔强。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声。   少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在这一刻,她看起来那么无助而脆弱,脆弱到似乎一声惊雷就会将她娇软的身体震碎。   ……   夏怜又梦见他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他。他只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在她的梦里,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不知是梦是醒,可是她知道自己在颤抖。   接着,她感觉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在靠近她。   他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的身体,动作无比温柔——就像那次一样温柔。   那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哪怕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怀抱。   她情不自禁翻过身与他相拥,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就像浅滩上的鱼儿在渴望海水的环绕。   他将她拥得更紧,她能够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令她感到无比安心。   ……   晨光熹微,夏怜在一阵风吹叶落中醒来。   她想起昨晚的梦,那么真实,直到现在她还依稀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仿佛一直停留在她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去。   夏怜想,那只是她的错觉罢。   她站起身来,拿起昨夜垫在草席上的那件外衣。突然,心绪一时偏转。   如果她没有记错,夏意是有些洁癖的,这件衣服被她弄得皱成这样,他肯定会嫌弃,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穿了。   “二小姐,这边。”   朔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打了些干净的水,三人简单洗漱一番。夏意换了另一件外衣,依旧清冷如玉。夏怜侧过头,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不知怎么,在一瞬间,他的身影竟突然与她梦里的人有些重叠……   不不不,别胡思乱想了。   夏怜苦笑,自己最近一定是因为倾城的事急坏了脑子,怎么总是冒出些不可理喻的念头。   夏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她与他四目相对。   夏怜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大哥,你的衣服我先帮你收着了,回去叫人洗了再给你。”   “不用,丢掉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   夏怜不再说什么,但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他收了起来。   毕竟,她的成长环境与他不同。这件衣服价值不菲,她舍不得浪费,他若不要了,施舍给没衣服穿的穷人总好过就这么丢弃。   “大少爷,昨晚没有可疑人物出现。”朔阳向夏意汇报道:“整个一晚上属下都在看着。”   夏意点头,“看来我之前的推测是有依据的。”   “那现在,要不要让他们行动?还是……先去探查那口井?”   “先去枯井查看。”夏意说着,目光转向夏怜:“你也要下去?”   夏怜咬住嘴唇,坚定地点头:“嗯。”   她既然来了,便是要亲眼去看到所有。否则,她留在京城等一个结果便是,又何必出来这一趟?   “好。”   夏意的应允令夏怜和朔阳都有些惊讶。原本二人都以为,夏意会说“很危险,你不要下去就在上面等”这类的话。   可是他竟然答应了。   三人一同走向后院,走到井边,朔阳往下看了一眼,判断了一下井底的深度:“不到一丈,并不深,下去再上来也很容易。”   说罢,便已翻身一跃跳入井中。   火折子点起,他四周环视了一圈,突然露出了惊讶万分的表情。   “大少爷,这……”   夏意眉头轻皱,“下面有什么?”   ……   井里有什么?   夏盈很好奇,迫不及待翻到下一页,想知道倾城究竟看到了什么。   纸张有些脆,翻页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这是一口枯井。   我往下看了一眼,这口井不深,还不到一丈。就这个高度,任何习武之人都能轻松下去再上来,所以自然也难不倒我。   我从井口跳了下去,足尖落地的瞬间,感受到井底深深的凉意。   有些阴森森的。   不过我带了火折子。火折子一点,立刻照亮了井底狭小的空间。   结果却令我大吃一惊。   我说错了,这哪里是什么“狭小的空间”,都说井底之蛙只能看见井口大小的天空——可是井外去看待井底,却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原本以为,井底也不过就是井底大小的空间罢了,直到这一刻——   我的观念都颠覆了。   我觉得我如果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的,甚至若非是我自己亲眼所见,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这个小小的井底,竟藏着一座地宫。   它的占地面积甚至比这整座宅子都要大,就像大树的树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延伸到很远很远。   依我的性子,越是神秘,我便越要去探个究竟。   更何况,我有“法宝”在手,不需要害怕。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进去看看,这地宫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第23章 仙子5   “大少爷,这……好像是一座地宫。”   “地宫?”   这口看似不起眼的枯井中果然暗藏玄机。夏意衣袂轻翻,随之进入井中,平稳落地。   接着,他抬起头,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有些回音:“你也下来。”   夏怜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往前迈了一步,却迟迟不敢动身。   “不深,即使不会武功跳下来也没问题,二小姐,别害怕!”朔阳也鼓励道。   她却依然犹豫。   夏意转过身,“朔阳,绳索。”   “嗯,带着。”朔阳拿出一段绳索出来,“这个长度应该够了。”   先前夏意叫朔阳带着这种爬墙用的绳索,他一直不知用意何在,因为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种绳索并无用处,以他和夏意的身手,他们完全不需要。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大少爷是考虑到二小姐,专门为她备着的。   大少爷……原来竟是如此心思细腻的人么?朔阳一直以为,大少爷绝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一点心思。   绳索一甩,尾部的钩子勾住井沿,朔阳又用力拉了几下确认稳固。   “可以了。”   夏意转向夏怜:“沿着绳索慢慢下来。如果害怕,不要往下看。”   夏怜鼓起勇气,双手紧紧抓住绳索。其实她是有一点恐高的,否则当初在马家老宅,在她寻求逃生之路时,也不会铤而走险走小门,而放弃对一般人而言最为有把握的翻墙出走。   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克服,她不能逃避一辈子。   她小心翼翼下井,一直不敢往下看。还有多深才能到底呢?她不知道。她一点一点往下挪,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终于,她感受到自己的脚尖似乎碰到了地面,这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抬眼望去,天空是井口般的大小,湛蓝清澈,光线投下来,她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看看前面。”   夏怜下来以后,三人开始在井中探路。朔阳的火把往四周照了一下,能够基本判断出地宫的全貌。这座地宫中有四个柱子,皆为玉石所打造,而且每个玉柱上都刻着浮雕,四个柱子上的花纹图样皆不重复。   光凭这一点就能够推断,地宫的建造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大少爷,这里有一只石狮。”   夏意和夏怜循着朔阳的火把的方向望过去,果然,那里蹲着一只石狮,应是大理石所造。只不过它的造型和平时所见不同,不但面目更加狰狞,而且狮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被刀剑划过的痕迹。   夏怜不禁心生疑惑,究竟有谁会用刀或者剑去砍一只石狮子呢?   朔阳靠近看了一眼,发现石狮下方有一座台子,狮子蹲在台子上,而狮身与台子之间似乎有些缝隙。   依据朔阳的经验来判断,这可能是一个机关。   不待夏意开口,朔阳已然上前转动狮身,果然动了!   几乎是同时,夏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小心!”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我周围的空间。我看见了四个柱子,上面刻着不同图案的花纹。这种花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努力搜寻记忆,终于想起,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这种花纹。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前朝某个北方部落民族的图腾。   而青宅,则是前朝人留下的老宅。所以我大胆推测,这座地宫,很有可能是与青宅同时建造的,皆是出自前人的手笔。   ……   看到这里,夏盈忍不住想知道,当初究竟是何人建造了青宅。因为这很有可能是解开青宅之谜的关键线索。   她是个急性子,所以忍不住先停在了这里,转而去翻阅有关前朝的书籍,希望能够找到有关青宅的记载。   她翻了很久,找了一本又一本,终于翻到了这本《室庐图鉴》。这是前朝最为有名的匠人所著的书籍,前朝所有房屋建筑,此书中几乎都有记载。   夏盈喜不自胜,连忙将这本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这本书,竟然对青宅只字未提。这是不应该的,因为在青宅之后才建造的江南红木楼都有记录,所以在作者撰写这本书时,青宅一定已经存在了。   如果是名气的原因,那更不应该。因为青宅是整个建造结构都是最具当朝特色的,从它建成时便一直闻名遐迩。而这本书里连一些夏盈根本没听说过的小房小楼都有详细记载,对名气那么大的青宅却不曾着墨。   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这栋宅子有关的一切竟都被隐去了?   青宅有问题。这是一座有秘密的老宅。   可依然不能理解的是,在倾城住进青宅之前,这栋宅子一直都好好的,从它建造至今也有百年,这百年间从来不曾出过事,怎么就偏偏在倾城这里出事?   所以——   倾城的失踪,到底是不是与青宅的秘密有关?   ……   “小心!”   夏意话音未落,石狮的口中已经射出了一支短箭,直接冲着朔阳飞去!   朔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挡住了短箭的进攻。   可是几乎是同时,四面八方开始飞来箭矢。这个出箭速度朔阳一个人无法防守,夏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夏意扯到了他身后,接着,她看见他拔出了剑,开始为她挡飞来的暗器。   那是夏怜第一次看见夏意出剑。她一直知道他会武功,可是大多数时候,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够置人于死地。   而现在,她第一次看见他亲自动手,竟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夏怜来不及思索更多,眼前的形势太过危急。她不会武功,看到频繁射来的暗器,她别说是抵挡,光是让她看她都会看得眼花缭乱。朔阳抵挡也有些吃力,他自顾不暇。   所以如果不是夏意护着她,她恐怕必死无疑了。   “站在我身后。”   整个过程中,他只对她说了这一句话。   不知为何,就是这一句话,突然令她安心了下来,仿佛任何危险都不必再畏惧,因为有他在。   有他在,什么都不必怕。   是因为……他能够给她一种安全感么?   夏怜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丝异样,像是心底的某个角落突然被触动——   为什么这一刻他给她的感觉……会如此熟悉?   她想起了梅子的香气,还有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大少爷小心!”   就在这时,朔阳的喊声突然令夏怜回过神来,她不及细思,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眼里只看见四面八方层出不穷的飞箭。   原本以夏意的身手,躲避这些暗器并不难,可是他一直在护着夏怜,导致无法完全兼顾自己。   朔阳也是武艺不凡之人,否则也不会有资格做夏意的侍卫——但就以朔阳这般身手,尚且自顾不暇,所以夏意的情况可想而知。   “嗖——”   最后一支短箭落地,地宫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批飞箭是有数量的,在射出预设的数量之前,不管怎样都不会停下。所以狮身上那些砍痕,有可能是之前和他们一样遭遇飞箭的人所为,他们试图通过毁坏这只石狮来迫使飞箭停下,但显然这并不可能。   而他们,现在应该是过了“飞箭”这一关。   “大少爷,你没事吧?”   朔阳见飞箭不再射,连忙冲过去。   “没事。”   夏意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刚刚并未发生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没事?怎么会没事?!   夏怜分明看到,他的手臂受了伤。   他穿的是白衣,一尘不染的白,所以鲜红的印记触目惊心。   她咬牙扯下自己衣角的一块干净的布,什么都没说,直接过去想给他包扎伤口。   “不需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又夺过了她手中的布条,接着,她听见他说——   “把手伸出来。”   夏怜闻言一怔,继而摇头,“你先让我给你包扎伤口。”   “手。”   他却直接无视她刚刚说的话,强势的语气令人难以抗拒。   夏怜咬住嘴唇,轻轻把手伸给他。   她的右手掌心划破了,在流血。   刚刚她下井时,由于太过紧张,她一直紧紧攥着绳索,粗糙的麻绳与她柔嫩的掌心狠狠摩擦,出了血。当时她真的很痛,可是她一直忍着,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娇弱那么无能。   他……究竟什么时候发现的?   “受伤为什么不说?”他将布条缠在她手上,给她包扎伤口,动作那么轻,可语气却是那么冰冷严肃:“以后有事,不要自己藏着。”   “大哥……你也受了伤……”   “我是男人,你和我不同。”夏意给缠好的布条打完结,确定不会再开了以后,转身对朔阳说道:“我们今天必须查清楚,否则下一次再进来,恐怕还要再触动一次机关。”   夏怜站在他身后,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脑海中闪现的仍旧是刚才的一幕幕。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刚刚在那样危急的关头,竟然还有那个心思去胡思乱想。   “可是大少爷,您现在有伤在身,前面还有什么还不好说,况且……”朔阳看了一眼夏怜,突然说:“感觉二小姐现在状况也不太好,二小姐现在脸很红……”   夏怜一听,顿时双手捂住了脸颊:“啊?我脸红么?可能是井下通风不太好,我……”   “是啊,”朔阳原本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大少爷,要不我们今天先上去,先给您把伤口处理好,明日先叫一批暗卫下来,这飞箭是按照数量射出的,我们可以等所有飞箭射完再下来,也不会在井中耽误太多时间,不然时间停留太久,二小姐的呼吸不顺畅,憋得也难受。”   夏意思索片刻,目光突然落在夏怜嫣红的脸颊上。   夏怜见他在看她,不知为何竟有些难为情,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好。”   最后三人决定先上去,明天再来一次。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我继续往前走了一点,突然看见了一只石狮子。   这只石狮子上面布满划痕,但我一眼便看出这是个机关。我转动狮身,突然,一支短箭向我飞来。   还好我反应快,所以躲过了这一箭。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即将面对的,可不止一箭。   无数的飞箭开始从四面八方射来,我只能一一抵挡。还好我之前曾专门练过这种抵抗四面飞箭的功夫,否则,就这个出箭速度我真未必应付得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箭才终于射完。此时的我已经是气喘吁吁。中途我也被擦伤了几次,不过还好都不是要害。   突然很庆幸,之前走到一个村庄,一个少年曾说要跟着我闯荡江湖,看他那么坚定我差一点就答应他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让他跟来。现在想想幸亏没带着他,不然在这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我同时还要再保护另一个人,肯定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   确实很惊险。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停下了。   我走到石狮边上,刚刚它的身体只转到一半。当我转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射出飞箭,应是为了抵御外来的入侵者。所以如果我现在继续转动它……   我猜,也许,就会有路。   我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行,在我将整个石狮转到头尾互换的时候,我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石门轰然打开,就在石狮身后,我看见了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   我站在楼梯顶处,往下望,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这是一条密道,连接着青宅和……   ……和什么?   道路的另一侧,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知道。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所以,我现在打算继续走下去,直到我不得不停下为止。   ……   三人回到青宅,朔阳给夏意包扎好了伤口。伤夏怜去之前朔阳所说的地方打了点干净的水过来,因为门是掩着的,所以她便也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结果,他刚刚包扎好伤口,还没有穿衣服,上身是裸着的。   夏怜俏脸一红,不敢再看,匆匆将水放下,转身便走了出去。   屋外树声入耳,微凉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想起这一切,突然感觉有些恍惚。   原本,她只是清水县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姑娘,可是突然,因为一次意外,她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有时候命运真的很玄妙,谁能不说很多冥冥中注定的事情,也许正是命运有意的安排呢?   “在想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夏怜回头,看见夏意已经穿好了衣服。月白色儒雅,可是穿在夏意身上,却显得孤傲清冷。   “大哥。”她转过身,随他一起走到石凳上坐下,不知怎么,气氛竟有些微妙,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伤口还疼么?”   夏怜摇头,“不疼了。”   “嗯。”   夏意不再说其他,目光突然望向了遥远的天际。   夏怜侧过头,望着他的侧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他,平日里他太过高冷,她从来都不敢靠他太近,总觉得靠近他就会惹恼他,惹恼他就要死的很惨。   毕竟,就连任性的夏盈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呢。   现在,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侧颜。月光落下,无比温柔。其实他是极好看的,他的五官比夏文更加精致立体,只是因为平日里他给人的感觉太过冷漠,甚至让人感觉到一种压迫感,所以夏府上下的姑娘丫鬟们都更喜欢夏文。京城的姑娘们也说,这京城的几个富家公子哥,首选便是夏家二公子。   突然,他侧过脸来。   夏怜吓了一跳,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直勾勾盯着他看被发现了。   “看什么?”   夏意问得直白,夏怜便也答得直白:“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的,大哥明明很好看。”   夏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打趣夏意。在这一刻她似乎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冷酷和残忍的,他动一根手指就能令整个马家帮的所有人从此在这世上消失。   夏意闻言先是一怔,接着,突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夏怜看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夏意的笑,一直以来,她见到的他永远冷着一张脸,永远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原来,他笑起来,竟是这么好看的么?   “大哥,你以后一定要多笑。”夏怜向他比出一个咧嘴的表情,“你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可是当她说完这句话,他眼底那仅有的一丝笑意却消失了。   夏怜见他突然变了神色,不知自己刚刚的话怎么就惹恼了他,顿时垂下了眸子,也不再言语。   沉默了半响,他突然说:“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原来,是因为勾起了他的回忆么?   “有时候我觉得你和他……还真是像。”   夏怜闻言,不知怎么,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和她很像?她……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么?”   “嗯。”   原来,夏意的心里,一直有个“她”。她一直以为,像夏意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感情的。   夏怜想,那个被大哥珍视的姑娘,一定很幸福。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越往下越感觉冷。不知走了多久,楼梯突然变成了平地。前方是一段狭窄的通道,我小心地往前走,直到我又重新看到了楼梯。   这次的楼梯,是往上走的。   这个发现令我感到欣喜不已,因为这意味着,也许这段路最终同往的目的地,不再是青宅地宫中的任何一个地下室,而是另一个地方。   我继续往前走,一边走数着阶梯。刚刚从地宫中下来,我一共下了两百四十四阶楼梯。现在我在往上走,我已经走了九十九阶、一百阶、一百零一阶……   我在数台阶。   我以为我会在数到二百四十四的时候停下,可是我错了。   因为当我数到第一百五十八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第二道门。 第24章 仙子6   夜风吹起,树叶发出寂寞的响声。   夏怜想,也许是因为此处的环境太过幽静,又或者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过温柔——所以才令平日里理智到近乎冷漠的夏意似乎也变得感性了许多。   “早些休息。”   最后,他不再多说其他,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这段对话。   “嗯,大哥你也是。”   夏怜说完,先起身回到了之前的篷子。夏意走在他身后,可她一直没有回头。   到了那里,她拿出了前一晚夏意的衣服,递给他:“我没有扔,还是拿回去好了。”   “你今晚也可以垫着它。”   “不用。”她将衣服往他手里一塞,“晚上冷,你又受了伤,你留着吧。”   说罢,她已经径自走到自己昨晚睡的地方躺下,背对着他。凉席有些硬,没有他的衣服垫着,所以躺起来没有昨晚那么舒服。至于他——   明明知道他也不会再穿那件衣服,可她还是还给了他,其实就是她自己不想再留着。   那边没了声音。   有些压抑的沉默过后,她才听见他转身过去,似乎是将衣服放到了一边。   夏怜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风,不知道自己突然在别扭些什么。是因为一直觉得夏意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可是如今却亲耳从他口中听到原来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很重要的“她”,所以感觉到有落差么?   她记得,夏盈曾对她说起过,为什么她刚进夏府的时候,她不喜欢她。   此前夏怜一直以为,夏盈当时是瞧不起自己私生女的身份,所以才对自己那样的态度。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夏盈是因为习惯了自己是夏府唯一的小公主,所以当府上又新来一个妹妹的时候,她觉得夏怜会分掉两个哥哥们给她的宠爱,所以就不开心了。   那时她还觉得夏盈有些幼稚,因为哥哥们早晚也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哥哥怎么会和妹妹过一辈子呢。   可是现在,夏怜却发现自己的心绪发生了些许变化。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与夏盈当时的心态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她还要不可理喻,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尤其是听到他说自己像那个“她”的时候,她心底的酸涩感更加强烈,却不知这莫名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复杂的心绪一阵阵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夏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晚的夜风也有些冷,令她不自觉蜷缩起来。   醒来时,她发现他的外衣不知何时盖在了她的身上。转头望去,夏意已经不在此地,应该是与朔阳又去了后院。   夏怜纤细的小手抓着衣角,似乎有些贪恋这个温度。   ……   “咻——”   笛哨声响,不过片刻之间,后院井边立刻聚集了一批暗卫。   “下到井里,看见石狮就转动它,之后会从四面射出飞箭……”   朔阳给暗卫布置任务的时候,夏怜刚刚走进后院。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夏府的暗卫,他们皆一身黑衣,身材高瘦。这些人都是夏府中一顶一的高手,但平时不轻易出现,除非主人有特殊命令。   暗卫领命后逐一跳入井中。不多时,夏怜便听见井下传来隐约的声响。十个暗卫同时应对飞箭,这对他们而言不算困难,平日里他们接受的训练比这要严酷上百倍。   果然,很快,井中便恢复了平静。这一批飞箭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可以了。”朔阳转身对夏意道:“大少爷,我们要不要让他们跟着?”   “不必,让他们上来。”   “是。”   暗卫有条不紊地上来以后便退下,随后,三人如昨天一样依次入井。   这一次下来的时候夏怜不再如昨日那般紧张恐惧,落地也比较顺利。整个过程中,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绳索上,眼神并未往其他方向看。可不知怎么,她似乎觉得,夏意全程都一直在看着她。   落地瞬间她望向他,而他却在上一刻移开了目光。   夏怜想,果然只是自己想多了。   “大少爷,这石狮还能继续转动。”   就在这时,朔阳的声音传来。他继续转动狮身,随后听见“轰隆隆”的声响。   一道石门轰然打开,向下延伸的楼梯漆黑不见底。   朔阳惊讶万分:“原来,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秘密通道!”   夏意侧过头,问夏怜:“你害怕么?”   “……有一点。”   夏怜没有说谎,因为一点也不怕是不可能的。   “有我在。”   当夏意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夏怜愣了一下。   接着,她听见他对她说——   “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在那一刻,夏怜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因为在他说这句话时,她仿佛听在他的眼底看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我看到了第二扇门。石门。   石门上雕刻的纹路与地宫中的玉柱类似。我用力推门,听见石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虽然很吃力,但我终于推开了门。   我走进去,万万不曾想到,竟然看见   ……   “看见”二字后面是一小团污渍,盖住了这一页上的最后一个字。夏盈努力辨认,发现“看见”后面这个字似乎以一撇一捺结尾。   以一撇一捺结尾的字,是“天”?还是“大”?或者是……   “人”?   看见什么?   她翻到下一页想看看能不能根据下文推测,结果却惊讶发现,这一页后面紧跟着的那一页被人撕掉了。   一本手记里,被撕掉的那一页,往往记载的是最为关键的信息。   夏盈立刻叫人去程府,她想问问程东阳,这被撕掉的一页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发现这本手记时就被撕掉了,还是程家的人所为?   下人匆匆赶往程府,夏盈这边也没闲着,虽缺失了一页,但后面仍然有内容。   她跳过缺失的部分继续往下看,可只看了两行,便意识到自己一定要把缺的那一页找回来。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这太可怕了。   那本书我曾经在京城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当时我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眼,但因为我从小看书就过目不忘,所以对于书中的内容,我多少还记得一些。   我不敢相信,我曾一度以为只是传说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   程府   “什么?被小鹏拿去糊风筝了?!!!”   程东阳气得不行,好不容易有了讨好夏盈的机会,结果却栽在自己的熊孩子弟弟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程小鹏约好和孙家的小姑娘一起放风筝,结果风筝撞到树枝上破了个洞,小姑娘一哭,程小鹏就心软了,拍着胸脯说:“没事,咱们糊上不就行了!”   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就翻到了这本手记,到底是小孩子,看这本子很破旧的样子,以为是要扔去烧柴火的,便看也没看就从中间随手撕了一页,拿去补风筝上的破洞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把那风筝找来啊!”   下人们见公子动怒,连忙去后花园找程小鹏,要来了那个风筝。果然,这风筝中间糊着一张纸,有些泛黄,上面秘密麻麻写的都是字。   程东阳连忙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拆了下来,但遗憾的是,毕竟是糊过风筝,所以他即使是万般小心,这张纸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一些文字仍然糊得面目全非,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了。   但好在,中间还有一小段文字是完好的。程东阳连忙叫人去给夏盈送过去,当然,他不敢告诉她,那些看不清的字迹是因为被弟弟拿去糊风筝弄的……   夏盈看见这张纸被破坏成这样,虽万分无奈却也没有办法。但好在,中间所保留的这一段内容,还是有很关键的信息。   因为这一段文字里提到了倾城后面所说的那本书的名字。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后来消失匿迹。   我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有关的记载,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本书的名字应该是《蛮荒记事》,我记得这个前朝部族的图腾。   这是一种秘术,不,是禁术。   ……   后面的字迹全都看不清了。整整一页纸的文字,最后能够看清的就只剩下这一小段。   不过这本书很关键。如果她能够查到这本书,也许就会知道倾城提到的东西是什么。   第二日夏盈专门去了一趟京城的藏书阁,目标正是《蛮荒记事》这本书。   这是一本古书,比倾城的那本手记还要破旧。夏盈将这本书借了回去,希望这本书里的信息能够弥补倾城的手记中缺失的部分。   ……   好冷。   夏怜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这下面好像比上面冷了。   他们沿着楼梯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变成了平地。再接着,楼梯变成了向上的。   “也许这就只是一条通道,连接着青宅和另一处地面上的建筑。”   朔阳这样想着,就和倾城当初的想法一模一样。   直到他们停在一道石门面前。   朔阳用力推开门,石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非常刺耳。   门开了。 第25章 仙子7   夏盈翻开这本《蛮荒记事》。这本书的内容以前朝北方的几个部落民族为主,故而称之为“蛮荒”。只是她始终无法将古色古香的青宅与蛮荒之族联系起来。   她根据倾城的记载,努力去寻找与青宅的秘密相关那个部族。倾城在手记里提到过,当时她在地宫看到四根玉柱,玉柱上面刻着浮雕,四根柱子上图案各不相同。   夏盈不停翻找,终于找到了赫巴之族。   在当时,赫巴是北方众族中势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只是后来不知何故,竟渐渐衰落了下去。   书上的记载是说赫巴的最后一位大祭司触怒了天神,导致了整个民族的灭亡。   而最后一位大祭司,究竟做了什么?   夏盈继续往下查阅发现,最后一位大祭司没有遵从“终生侍奉天神”的规定,而是偷偷与前朝的一个匠人相爱了,还生下了孩子。   是的,匠人。   与赫巴最后一任大祭司相爱并生子的人,是一位匠人。   那个匠人一生中建造过无数室庐房屋,而他最为有名的作品,叫作青宅。   夏盈想,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   门开了。   朔阳先小心地走进去,环视一周,突然睁大了双眼。   “大少爷,这里面都是……”   木偶。   整个房间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偶。   “这不是木偶。”夏意的眸子在一瞬间冷了下去,这是——   “人偶。”   夏怜吓了一跳,人偶是什么意思?难道……   “用人的身体做的木偶。”夏意眉头皱起,朔阳不禁感叹:“究竟是何人,竟在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   夏盈确定了倾城提到的民族是赫巴,顺着这条线,她终于找到了“秘术”。   或者应称之为禁术。   在很久以前——甚至比改朝换代更早以前——这种秘术就已经被禁了。   赫巴人称之为“阴阳交换术”。   以活人做成人偶,九十九个人偶牵丝成线,可以通入阴间,与阴差交换,让死去的人复生。   当然,这只是传说。很多古老的部落民族中都有涉及神鬼和阴间的传说,但夏盈并不相信这些。而这本书里记载这种秘术的时候,也提到“仅为传闻,不得而知”。   没有人试过。   死而复生这种事,太荒谬了。   这时夏盈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如果是这样,那……倾城失踪,会不会是已经遇害?!   不,不可能。   因为如果她已经遇害,就不会留下这本手记。既然这本手记在青宅里出现,就证明倾城在发现这一切之后,至少回到过青宅一次。   她继续翻看倾城的手记,果然,后面的记录验证了她的想法。   ……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这太可怕了。   我觉得我现在不能再继续贸然往前,我必须先回去,然后将我今日所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   我决定先原路返回。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当我回到地宫中,看到井口那丝微弱的光亮时,我竟突然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纵身一跃,我跳出了这口枯井。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我想,也许我需要找人帮我。以我个人之力,恐怕无法揭开这个谜。   我去找了卖给我青宅的那个人,也就是青宅原先的主人。他一身黑衣,面上覆着白玉面具,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起初,我并未在此事上多想,因为我未曾怀疑过青宅中可能藏着秘密。可是现在我发现了青宅根本不是一座普通的民宅,所以青宅的主人,也随之变成了一个可疑人物。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已经等我很久了。   我先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而他却先开口将一切说破——   “我知道你已经去过地宫和人偶室。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惜,没有机会了。”   情况不妙。   他抬手欲擒我,但我也从小习武,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落到他手中。只不过他使用的招数实在太过诡异,不似我平时所见的路子,所以几招过后我还是落了下风。   就在我以为自己可能逃不过的时候,另一个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模一样面具的男人出现了。   这两个人在我面前,几乎令我眼花缭乱,分不清楚谁是谁。   我以为后来的那个人是青宅主人的同伙,可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那个人,他救了我。   ……   小小的空间里,摆满了人偶。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   朔阳数着里面人偶的数量,转而对夏意说道:“大少爷,这里面……一共有九十八个人偶。”   “九十八……”   夏意喃喃念着这个数字。还差一个。   差的那个……会是倾城么?   “大少爷,你看这里!”   就在这时,朔阳指着最里面的一个大箱子,“我看这箱子有点古怪。”   夏意走过去,朔阳小心谨慎地打开了箱子——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箱子里有人。   是……活人!   这些人全都被绑住,口中也塞着布团。他们的身上穿着官差的衣服,所以他们是……之前来调查倾城失踪之事时失踪的那些官差!   他们竟然都没有死,而是被人困在了这里!   朔阳一边给他们松绑,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是不是……夏家的人?”   只这一句话,夏意的眸子立刻冷了下去。   青宅……倾城……   这是一个局。   有人想引他入局。   朔阳问道:“到底是谁绑架了你们?!”   为首的官差摇头,“那人的脸上戴着白玉面具,我们都是不同批次来这里查案的,但后来我们都中了一种迷香,醒来以后就在这里了。那人每隔三天会出现一次,给我们送水和干粮,似乎并不想杀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问我们是不是夏家的人?”朔阳有些警惕:“那人有提到夏家?”   “那人说,夏家的人会来救我们,到时我们就自由了。”   朔阳转过头看夏意,他的眸子寒冷如冰。   “大少爷,难道是陌言寻?因为上次虞昭的事……”   “不可能。”夏意的神色有些锋利,“就凭他,还没有能引我入局的本事。”   倾城的事闹得太大,而兖州又归属夏意掌控的范围。所以,那人料定夏意一定会亲自来调查这件事。   “难道……又是老爷的仇家?”   “我看未必。”夏意却冷笑,“正好相反,也许,他费劲心思将我引来,是因为有求于我。”   夏怜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可就在夏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夏怜却突然开了口。   “我同意大哥的看法。”   朔阳一时有些好奇:“二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凭那个人留着他们的命,就能够看出,他的目的不是与大哥作对。”夏怜看了一眼那些人,继续说道:“在外人看来,你们已经失踪了,究竟是被囚禁还是已经被杀,对于引我大哥来调查这个目的而言,效果是一样的。他大可以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可是他没有,这就足以说明他对我大哥的态度。”   夏怜这一番话一下子点醒了朔阳:“对,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得不说,朔阳一下子对夏怜刮目相看。   夏意却没有再说其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先带着他们上去。”   “是。”   ……   上去之后,朔阳派暗卫将这些人安全护送回去。不过在他们走之前夏意要求他们不要提这件事,就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青宅这边,现在,夏意他们仍然留在这里。   夏怜联想起这一系列的情况,简单梳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一开始她以为这一切是针对倾城的,可是现在来看,似乎是针对夏意来的。   不,也不仅仅是夏意,因为青宅之前也住过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在倾城这里出事?仅仅是因为倾城她的名气大么?   倾城也是局中人之一。   夏怜正在思索着,夏意走过来,在她边上坐下。   他的脚步声很轻,她又想得太过投入,所以一开始,她没有注意到他来。直到他已经坐在了离她很近的位置,她才突然发现这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个人。   “有什么想法?”   他问她。   夏怜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夏意,他听过以后,只淡淡“嗯”了一下。   就这样?   不知怎么,夏怜竟似有些失望,紧接着她又觉得很羞耻,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难道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巴巴地求表扬么?   真是好羞耻……   “大哥怎么想?”   “和你一样。”夏意说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比他之前想象得还要聪慧。   四目相对,夏怜突然有些难为情,“你……你看我干嘛?”   “好看。”   夏怜一愣,不敢相信原来夏意竟然也是会说这种调笑之言的人。   顿时脸颊一红,“大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夏意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看见她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让她显得五官很精致,白皙的俏脸染上淡淡的红晕,有些害羞,有些迷人。   有人说,这世上最难以抵挡的诱惑,就是少女的娇羞之色。   这一瞬,他的心底突然似被触动,他突然觉得……   她好美。 第26章 仙子8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   夏意曾见过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在这样短暂的瞬间里。   可是这一刻,他看不清自己,他看不见自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   夏怜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很细微的轻颤,像蝴蝶振动翅膀,悄然落入他的眼底。   气氛有些微妙,夏怜也不说话。她轻抿着唇,像一颗饱满的樱桃。   樱桃。是刚刚成熟时,被雨水淋洗过的,娇艳欲滴的樱桃。   “大哥,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樱桃突然开口了。夏意收回目光,面色清冷,只淡淡回应:“嗯”。   夏怜起身,回到篷子那里,在凉席上躺下。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想起方才那一幕。   他是说……觉得自己很好看?   不不不,想什么呢,兄妹之间、或是朋友之间,一句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她记得之前在夏府的时候,她在夏文和夏盈之间也曾听到过类似这样的对话。夏文对夏盈说:“盈盈这么好看,我可得在你出嫁之前多看几眼。”夏盈听了眉开眼笑:“看二哥这么有眼光,以后找的媳妇肯定也是大美人儿。”   说罢他们都笑了,夏怜当时在一旁,也觉得很有趣,气氛是轻松自然的。   可为什么……刚刚在她和他之间……他们的氛围却完全不一样呢?   转而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之前她也开玩笑地说他好看呢。当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笑,然后……   然后,他说,她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不知是不是夜风有些凉,夏怜突然恢复了清醒。   他大概是有些惊讶吧,为什么不过一句玩笑,自己却一副好认真的样子,好像这辈子除了他就再也没有人夸过她一样。   才不是呢,之前她在清水县,清水县的少年们都说小怜是清水县里最好看的姑娘。   当然,来到京城以后她见到了更多好看的女子,她们出身大户人家,比乡下的姑娘们更会梳妆打扮。她第一眼见到夏盈的时候就觉得,她真是美啊,天生丽质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对了,不知道大哥觉得她和夏盈谁更好看呢。   不不不,又想哪儿去了。   夏怜翻了个身,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真是羞耻啊,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若是被知道了怕是会被嘲笑吧。   白天有些累,所以夏怜收了心以后,不久便睡着了,呼吸浅浅的。   夏意仍旧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月色清冷,而他的人比月色还要清冷。   他没有丝毫困倦之意,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成为了被动的一方。   他来到青宅不是偶然,而倾城也不是偶然。   青宅的秘密,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大少爷。”   这时朔阳突然走过来,“刚刚去最近的市集买了些水果,您要不要吃一点?”   “什么水果?”   “樱桃。”   “……”   朔阳将刚刚洗好的樱桃给夏意递过去,“平日里不怎么见您吃,不过大小姐和二少爷似乎都喜欢。”   夏意接过,盯着这颗沾着晶莹水珠的樱桃。   突然,他想起了另一颗樱桃。   就像现在他手中的这一颗一样,饱满欲滴。   他缓缓抬手将樱桃送到唇边,将它含在口中。   很甜。   是这样的味道。   ……   夏盈翻着倾城的手记,之前觉得已经明朗,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此事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现在,倾城的手记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   【丁酉年春,五月初六】   那个人救了我。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和青宅的主人明明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面具,可他却在与他作对。   我问他:“你是谁?”   他并不回答我。于是我又问:“你是哑巴?”   他点头。   原来他是不会说话。看来,我只能猜测,再从他这里验证。   我问他是不是那个人的兄弟,他点头。   接着我问他是不是他们兄弟关系不好,所以他才故意与他作对,他摇头。   不是这个理由。   于是我问:“你是不想让他伤害我?”   这次,他点了头。   我笑了,接着问:“所以,你并不是与他对立,你只是想救我?”   他又点了头,重重地点头。   他为什么要救我?   原本,我只是玩笑般地问了一句:“因为你喜欢我?”   可是他愣了片刻,却真的点头了。   好吧,我现在不想去猜测他究竟对我是怎么想的,我更想知道,青宅的秘密。   以及……那些人偶。   九十九个人偶,打通阴间之门。   在人偶室的时候,我数了那些人偶的个数。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有九十七个人偶。   还差两个。   ……   晨露未晞。   夏怜醒来时天色尚早,她侧过身望去,发现夏意不在。   他该不会……一夜未睡?   夏怜突然想到,这件事上夏意落入了被动的局面,他是个习惯了掌控全局的人,如今他在明对方在暗,他一定不会罢休的。   难道……他一个人又去了井底?!   夏怜连忙起身,看见朔阳似乎也是刚起不久。他见她过来,有些疑惑:“二小姐?今天醒这么早?”   “你看见我大哥了么?”   “大少爷没和您一起?”朔阳刚问完,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心照不宣,一同前往后院枯井。   但他们谁也未曾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枯井四周都被暗卫团团围起。他们像哨兵一样把守在周围,可是他们阻挡的……却不是敌人。   “大少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许下井。”   夏怜咬着唇,他竟然自己一个人下去了!   “我是他的贴身侍卫!无论何时必须跟随!”   朔阳眼眶有些发酸,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昨晚他有意支开了自己。   原来他早已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昨天那些官差说,那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神秘人每三天会过去一次,上一次他来,是在两天前。   到现在,正是第三天。   今天,那个人会来。   而夏意不允许他跟着。   夏怜站在朔阳身后,轻声叹了口气。   她知道朔阳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她上前一步,劝慰道:“我大哥……也许直到现在都不能对叶竹的死释怀。”   朔阳不再说什么,只是突然转头对夏怜说:“二小姐,谢谢你。”   夏怜刚想说没什么,却听得朔阳继续说道——   “这句谢谢,我不仅仅替我自己……也是替大少爷说的。” 第27章 祭1   【丁酉年春,五月初七】   我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我现在又开始坐不住。如果这些事不让我知道,也许我不会去管——可是现在既然我已经被卷入进来,那么我就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当时我在《蛮荒记事》中见到这种秘术,但书中对此仅一笔带过,这本书从整体上介绍前朝北方部族文化,所以这只是一个小部分,并未有详细赘述。   所以我需要回一趟京城,再去一次藏书阁。   那个人这几天和我一起住在青宅,我住东厢房,他住西厢房。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他的兄弟这几天都没有找我的麻烦。   他见我收拾行装,以为我要从此离开青宅,我告诉他,我只是暂时回京一趟,过几天我就会回来。   他却不停地摇头,我问他:“你是说,让我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他捣蒜般地点头。   可是我不能答应他。我知道我的性子,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青宅的秘密就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我必须亲手揭开这个秘密。   当然,我并没有直说,我只是点了下头,表示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临行前,我问他,那个人是他的哥哥还是他的弟弟。我说如果是哥哥是点头,是弟弟就摇头。   他摇头。那个人是他弟弟,所以他年长些。   我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指了指那些树。也许,他的名字里带一个“树”字。   我说,那我以后就叫他阿树好了。他点头。他似乎很喜欢我这么叫他。   离开青宅我去了京城的藏书阁,又找到了那本书。有关秘术记载的那一页,我看到了下面引文的注解。这本书里有关秘术的一点点信息,来源于另一本书:《南北禁事录》。   我得去找到这本书。这里面也许会有很多信息。   ……   夏盈看到这里,立刻去翻了《蛮荒记事》中有关阴阳交换术的这一页,果然,在最下方的注解处标注的正是《南北禁事录》,与倾城的记录完全吻合。   她立刻又去了藏书阁,去问这本书,那边的人见她又来,笑眯眯问她:“这么喜欢读书啊。”   夏盈没多说什么,只不过当她说她要借的书是《南北禁事录》的时候,那人皱了下眉头。   “这本书现在已经被禁了。”那人有些无奈,“夏小姐,真想不到您竟然会对这种书感兴趣。”   大多数姑娘家来藏书阁看书,不是女红工艺相关便是诗词歌赋,夏家的千金倒真是有个性,竟然会想看这种有关禁术的书籍。   “能不能通融一下,帮我找一下这本书?”   “这……”那人有些为难,因为被禁的书籍是不可以开放给任何人的,这是朝廷的规定。如果他擅自做主给夏盈开了门,被发现的话恐怕要丢了饭碗。   “没有就算了。”夏盈也不与他多说,只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你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我只能回去让我大哥来跟你说了。”   “不不不,我这就去找。”   ……   夏意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朔阳上前问道:“大少爷,您见过那人了?”   “没有。”夏意整理了一下衣衫,“我去人偶室那里看了一眼,那里可能还有其他通道——不是回青宅的。”   夏怜有些紧张:“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倾城的消息。失踪的官差已经找到,但倾城……她会不会已经遇害?”   夏意思索片刻,突然转头问朔阳:“之前我让你查的有关宝藏,查到什么?”   倾城的宝藏。   有人说,倾城的手中,掌握着武林中宝藏的重要线索。   朔阳如实汇报道:“这宝藏是前朝留下的,不过不是前朝的皇室,也不是武林,而是前朝北方一个名为赫巴的部族。据说,这个部族在一夜之间衰落下去,而宝藏,正是此部族的遗物。”   “为什么倾城手中会有宝藏的线索?”   “这……”朔阳面露愧色:“属下无能,没有查到。”   “我知道了。”   夏意没有再多说其他,挥手叫暗卫下去,一个人在石凳上坐下。   “那个幕后的人……”夏意眯起眼睛,“我似乎隐约猜到了……那个人为什么需要我。”   “因为他不但要知道宝藏的下落,他还必须找到宝藏。”夏怜接着他的话说道:“他需要借助大哥你的势力。而这从侧面说明了……也许,宝藏所在地,不是那么容易抵达。”   “不错。”   ……   “我对这本书有印象。”那人一边从各种书籍中翻找《南北禁事录》,一边跟夏盈说道:“我记得不久之前也有人借过这本书,那时这本书好像还没有被禁。我之所以会有印象,一是因为当时借这本书的也是个姑娘,二是因为她在还这本书的时候,她在上面做了很多自己的批注。”   “批注?”夏盈不由得想,会不会是倾城做的批注?   “嗯。我去找找看,应该在这边……”那人又翻了厚厚一摞书,终于在最底下翻到了这本《南北禁事录》,“找到了!”   “给我看看!”夏盈激动不已,她迫不及待翻开,简单扫了一眼内页空白间的批注,没有细看内容,但看这字迹,与倾城手记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是了,这是倾城所作的批注!   “多谢您了!”夏盈惊喜万分,带着这本包含了重大信息的书回到了夏府。   她回去以后并未急着去看《南北禁事录》,而是继续往下查看倾城的手记。这本书很厚,信息量也很大,所以她打算根据倾城手记更有针对性地查阅。   ……   【丁酉年春,五月十一】   我带着《南北禁事录》回到了青宅。阿树还在这里,他见我回来,惊讶万分,因为他以为我听进去了他的话,会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我没有。   我问他,堆放人偶的那间屋子,其实还有其他密道是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阿树不会撒谎。   我让他带我去,他不肯。我说,那我自己去。   他拦着我,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危险”。   他似乎不太会写字,这两个字笔画不多,但写得也有错误,不过我能够辨认出来。   我摇头。我说过,如果不让我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也许我不会管,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既已知道,便搁不下它——直到我弄清楚真相为止。   更何况,难道我离开就能逃避了么?我看未必。   也许,从我踏入这座青宅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   傍晚的风有些凉。今日的晚霞特别美,绯色的云彩镶着一层柔和的金边。   夏意仍然坐在石凳上,夏怜在他身边坐下。   “大哥,你打算等么?”夏怜问他:“等那个人主动来找你?”   “没有。”夏意淡淡说道:“他不会来找我,他在等我找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现在。”   夏怜有些哭笑不得,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太随意了,好像正好她这时候问,他就这时候动身。   “你要下去么?”   夏怜摇头,“我留下。”   答案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问她:“你难道不想自己亲自去发现真相?”   “想。可是……”夏怜无奈地笑笑,“现在这件事,连大哥你也被牵扯进来,比我之前想象得要复杂。我不想做你的拖累。”   她不是害怕,她其实是很想随他一起去的。   “那你跟着我。”   诶?   夏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能跟着么?”   “嗯。”夏意的声音有些清冷,突然问:“你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怜没想到他会那么想,她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万一你们没有谈拢,他又拿我威胁你,就像马家帮……”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   因为她突然想到,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夏意会为了她受人威胁?当初在马家帮,他是很坚定没有救她的。所以这一次,如果那人抓了她威胁他,其实也是一样,自己不过是牺牲品罢了,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而妥协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天里,她竟然沉浸在他给她的安全感中,渐渐有些依赖上他,甚至当他对她说“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底还浮现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绪。   这些都是他给她的错觉。   她突然沉默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却垂下眸子,他只能依稀看见她睫毛垂下的阴影。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问她:“你觉得,我不会救你是不是?”   夏怜的笑容有些苍白:“我不会怨你,我会理解的。”   她很委婉回答了他。   他却侧过头,似在望着天边的晚霞,又似只是在凝望虚空。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夏怜意料之中的沉默。她知道无论是与不是,他都不会为自己辩解。就像先前,夏文因为虞昭的事误解他、甚至与他冷战,可是她也不曾听他解释过半句。   “大哥。”   突然,夏怜又开了口。   “嗯。”   夏怜垂眸,声音有些轻,几乎微不可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第28章 祭2   夕阳滑落了,晚霞的颜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这是夏怜一天中最为喜欢的时刻。像被晕染过一般,微微昏暗的,很柔和的光彩。   “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   夏怜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决,她沉默了片刻。   “我……”   “大少爷!”   就在这时,朔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二人回头,只见朔阳急匆匆跑来,似乎是有急事。   “怎么了?”   “刚刚接到瀛州那边的消息,出事了……”   ……   【丁酉年春,五月十五】   我没有再与阿树争执,但是我的心意已决。晚些时候我查阅了《南北禁事录》中有关阴阳交换术的部分,这本书对这种秘术有更为详细的记载。   书中提到,阴阳交换术最早被用于祭天,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使用。以九十九活人之身做成人偶,打通阴阳之门。后面的内容有些繁琐复杂,我今日有些疲惫了,便暂时停在了此处。   我想起地宫中的人偶,九十七个,所以还差两个。我问阿树,是不是他弟弟做出的那些人偶,而我,也是他想加害的人之一。   可是阿树却摇头。   我以为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所以我又问了一次:“那些人偶,是不是你弟弟所为?”   阿树仍然摇头,很坚定地摇头。   不是他。那会是谁?   他见我似乎问不出什么,所以他又找来了一张纸,在纸上很费力地写字。他会写的字不多,所以他都会尽量用最少的字数去表达他想说的话,或者是给我提供线索,然后经我之口问出来,他再用点头或摇头给我答复。   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前人。   我心中顿时了然,我问他,难道这些人偶并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而是经过无数年被无数人累积到了九十七个?   这一次,他点头了。   做成人偶的过程十分复杂也十分残忍,但却能够保持其身不腐。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我接着问他第二个问题,他弟弟是不是想将我做成人偶。   他仍然摇头。   这一次,我是真的疑惑不解。因为他多次告诉我让我离开这里,告诉我有危险,那时我一直以为,他所指的危险就是指此事,因为我发现人偶的数量还不够,还差两个。   我猜不到了,所以我直接问他:“那么,你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犹豫,拿起笔,似乎不知该写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他不会写那个字?   他有些窘迫地点了下头。   我说没关系,你如果见过那个字,就照着差不多的形状写出来,我会努力去辨认。   他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落笔,中途写了几笔又勾掉了好几笔。来看他要写的字笔画有些复杂。   最后他把这个字给我看的时候,我第一眼真的没有认出来。   这个字,似乎有点像桀骜不驯的“桀”。我向他求证,他摇头,说不是。我又问了几个,他都不停摇头。   这个字真的很像“桀”。   他这个字本身是错的,所以我担心自己这样辨认下去也没有用。我在脑海中不停回想,究竟什么字的笔画与“桀”字类似,而又能与我现在所处的环境相关。   终于,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字,我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跳。   这个字难道是……   ——“祭”。   这一次,他用力点头。   ……   “瀛州几处地方出现叛乱,似乎是有预谋而来,连当地官府也镇压不下去。”   瀛州当地官府中的人平日里与夏家颇有些来往,而瀛州本身也是夏意的势力之一。所以这件事,夏家不能不管。   兖州和瀛州相隔甚远,又偏偏都在此时出事,这似乎不是偶然。与此同时,夏宗元来信,说的是同一件事,而他得到此消息正是来自朝廷。   不难猜想,瀛州之事事关重大,所以皇上才会交给夏家解决,而不会轻易让朝中其他势力介入。   夏意的冷眸平静无波,只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朔阳皱起眉头,“情况不太妙,现在瀛州处于很混乱的状态,这种时候如果夏家还不出手,定要被其他势力趁虚而入,到时候恐怕会更麻烦。”   “我知道了。”   夏怜站在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知道出了事,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这些事情她并不太懂,可是她也能够听出此事非同小可。   夏意后来又跟朔阳交代了些事情,夏怜没有细听。待朔阳下去之后,夏意突然回过头来,“你刚刚想问什么?”   “唔……以后有时间再说好了。”夏怜不笨,她能够看出此时夏意正在被众多事情所烦扰,而自己那点无足轻重的小念头,便不要再给他分心了。   夏意闻言,不再说其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大哥,你要去瀛州么?”   “暂时不会。”   夏怜想了想,突然问:“兖州与瀛州相隔甚远,却同时出事,二者会不会有关联?”   “我怀疑……”夏意的冷眸黑如曜石,“是同一人所为。”   “是抓了那些官差的人?”   “还不确定。”   夏怜想,如果不是,那么这件事就更加复杂了。   ……   【丁酉年春,五月十五】   我从阿树那里得知,原来阿树兄弟二人也不完全知道青宅的秘密。之前我以为,阿树的弟弟是青宅的宅主,那一次他又想袭击我,所以他一定就是幕后那个人。   可是我错了。阿树告诉我,他和他弟弟,不过只是“牺牲品”。   当他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   夜色有些深了。夏怜一个人躺着,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知道瀛州之事事关重大,夏意不得不谨慎处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势力吞并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了朝廷,夏家便更不能袖手旁观。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往事。虽然那是她不愿回忆的往事。   那时她还在清水县,与娘亲过着平凡的生活。直到突然有一天,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出现了,至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那个男人看上了她,想霸王硬上弓,可是她不肯。男人怒了,找人将她打晕强行拖进了山洞里。当他撕扯她衣服的时候,她被他粗暴的动作弄醒,接着,她开始死命挣扎起来。   她的力气那么小,她怎么拗得过他?!   她大声哭喊、尖叫,可是没有人会救她。那一刻她的内心是绝望的,她听见山洞外面大雨滂沱,惊雷声震震,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震碎。   不,她不要!她不想承受这些屈辱!!!   她拔下自己的发簪,用力向前刺去——   “啊!!!”   山洞中响起男人的嚎叫声。那一刻她闻到了浓郁的腥味儿,血的味道。她颤抖着抬起手,看见自己满手沾满鲜血。   她那一刺,刺进了男人的眼睛。她颤抖着后退,此生从未如此恐惧和无助。   可是她不能留下,她必须要跑!   那一夜她在狂风暴雨中奔跑,倾盆大雨将她瘦弱的身体淋湿。可是她不敢停下,她一直跑一直跑。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只知道她跑到最后早已没有了知觉,甚至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醒来时已是一天后。她没死,也没有被玷污。那个男人也没死,可是他瞎了一只眼睛。   夏怜的反抗,差点害死了她和宁柔。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的亲弟弟,睿亲王。而她,她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们娘俩必死无疑了。夏怜发着高烧,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对宁柔说:“娘,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宁柔却红着眼眶对她说:“阿怜,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怜点头。她信了,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得罪了皇上的亲弟弟,还有谁救得了她?!   后来,宁柔去找了夏宗元。她回到了这个她曾爱过、也恨过的男人身边,为了夏怜。   再后来,夏宗元给她摆平了这件事。   没有人再找夏怜的麻烦了。因为从那一天开始,她被冠以夏姓,成为了夏家的二小姐。   夏怜之前只知道夏家势力庞大,可这件事之后她才知道,夏家与天子也关系十分密切,否则不会连睿亲王的事都能压下去。能做到这一点,一定是皇上也为此事开了口。   夏宗元能让皇上卖给他这个面子,说明了很多事情。   这次瀛州之事非同小可。夏宗元给夏意来信,说明他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夏意来处理。但是夏意还在兖州,两边都事关重大,他一个人要怎么应付?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夏意与朔阳的声音。夏意似乎在向朔阳交代些什么。   “让夏文回府。”夏怜听见夏意吩咐道:“如果他还是不肯,绑回来。”   “……是。”   夏意进来的时候,夏怜假装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她。   “怎么还不睡?”   夏怜有些尴尬地睁开了眼睛,“睡……睡不着。”   “不必想太多。”   “嗯。”   接着,两个人又沉默了下去。   突然,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想问什么?”   夏怜没有想到,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她还以为他现在这么多事缠身,早就忘记了。   “我……”夏怜垂着眸子,“我从马家老宅逃出来的那一次,有人救了我……我想知道,是不是……”   “不是。”   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口,他已然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夏怜愣住了片刻。   接着,她咬住嘴唇,面色苍白,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哈,其实我就是开个玩笑,随便问问而已。我睡了。”   说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躺了下去。   夏意不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   后院,夜风吹得树影婆娑。   夏怜并不知道,当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在那一刻,他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看见了一双眼睛。   有人在盯着他们。   “看来你也不是很在乎她,这就没意思了。”   黑暗中,那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渐渐显露了出来。夏意的冷眸比月色更加寒凉,他冷冷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黑衣、带着白玉面具的男人。   “你终于肯现身了。” 第29章 祭3   【丁酉年春,五月十六】   阿树不再向我透露更多,我只好自己去寻找这些信息。我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关键的线索,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去查看了《南北禁事录》,有关阴阳交换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   这一页就只记载了这寥寥几句话。夏盈想,有可能她直接在那本书上留了批注,便没有再记载在手记上。   她拿出了那本《南北禁事录》,去查了阴阳交换术这一部分中,与“祭祀”相关的内容。   她看到了“生祭”与“死祭”。   在这一页,“死祭”这个词被圈住,旁边写了一个词:“人偶”。   “生祭”这个词被划掉了,旁边的批注是:“大祭司”。   离这两个字很近的空白处还有一段话,也是很小的字:“生祭不死,死祭不出。”   看到这句话,夏盈的瞳孔顿时一缩!   因为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在《蛮荒记事》这本书里她看到过,在介绍赫巴部族的祭祀文化时有提到。   赫巴平日祭天,往往只需“死祭”,即食物香烛等非生命之物,寻求鬼神保佑。   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整个民族都陷于危难之际,才会动用“生祭”,大祭司以命祭天。   而阴阳交换术又是生死轮换,寻求“死而复生”。   所以,当生祭和以人偶为祭品的死祭同时出现,在赫巴的祭祀文化里,就只有一种情况——   死国复生。   夏盈的手有些颤抖。   如果她没有猜错——   几百年前就已经消失的赫巴之族的后裔,想要以禁术复国。   这个想法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甚至细思极恐。   有关赫巴的没落,《蛮荒记事》这本书中并未有详细的介绍。她只知道,赫巴的最后一任大祭司与前朝的匠人相爱还生下了孩子。自那以后,赫巴便连年灾祸不断。   而那个匠人——也就是孩子的父亲,是建造了青宅的那个人。   夏盈想,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会不会是……   赫巴最后一任大祭司的后人?   这只是夏盈的猜测,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内容,也许会推翻她的猜测。   她继续翻看倾城的手记,结果却看见她在接下来的一页里,记录了一句与之前所有内容都完全不相干的话。   “瀛州不可以有事。”   整整一页纸上,就只记载了这一句话,留下了一整面的空白。   ……   “你终于肯现身了。”   黑衣人笑了,“毕竟,我还是想与你合作。来者即是客,坐。”   夏意却没有动,他的冷眸中依旧写满了戒备。   “也许你会有些事情想问我,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言外之意,他也只是这个局中的一个人,未必知道全部。   夏意却冷笑,“你知道的,恐怕我都已经知道。”   男人不置可否,他知道夏意早已派人调查了有关青宅的一切。不过他还是相信,有一些事情,夏意还是得问他的,比如——   “你不好奇倾城现在人在何处?”   ……   夏怜似乎失眠了。   已经是后半夜,可是她依旧无法入眠。为什么?她不知道。难道是因为夏意说出了冷冰冰的真相所以令她难以接受么?   不,这不应该。她明明也没有对他抱有希望的啊。   可是不知为什么,真的听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原来心中竟是如此不是滋味。   算了,何必想那么多。   其实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她这样宽慰自己,告诉自己,睡了睡了,不想了。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那样滑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堵得难受,就像吞了铅一样难受。   其实她不想矫情的。他没有救她便是没有救,她之前也已经理解了他的做法。凉亭中她对夏文说的那番话,句句都是真的,没有丝毫掩饰伪装,她并不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她只是突然很同情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得不到任何人的珍视呢?   她从小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中长大,宁柔爱她护她,可是她的力量终究有限。当她被睿亲王欺负的时候,她也无能为力,最终,她也是去找了了夏宗元,在夏家的庇护下,这件事才算过去。   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依靠和保护。   十五年来,夏怜的人生从来没有过“安全感”这个词。她就像飘荡在水中的一只浮萍,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紧紧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让自己不要被风雨摧毁。   她以为,她可以一直就这样下去,习惯也许就成了自然——   可是为何,偏偏……   梦境与现实她分不清,她自己的内心,她也一样看不清。   泪水滑落,将她枕着的衣袖濡湿。她闭着眼,睫毛在一片晶莹中颤抖。   直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在离她很近的距离,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她没有睁眼。她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种种错觉——那些在正视了现实后,只会愈加令人心碎和失落的错觉。   让她以为,终于,她也可以有一个安稳的怀抱——那个人给她安全感,让她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必怕。她可以依赖他,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可那终究只是错觉。不可理喻的错觉。   她宁愿从来未曾出现过。她宁愿他从来不曾给过她这个念想——不管是梦里那个“他”,还是现实中的大哥。   这样,她会逼迫自己,让自己继续坚强下去。   她闭着眼,只有泪水滑过脸颊。   他伸出手,为她拭去泪痕。动作很温柔,温柔到近似怜惜和疼爱。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似乎是睡着了。   可是她没有。   在一片模糊的泪光中,她突然睁开了双眼。 第30章 祭4   夏怜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在这一刻,梦里的“他”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她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虚虚实实,让她整颗心都乱了。   良久,她才听见他微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似乎让她从恍惚中回神,她擦干模糊的泪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大哥……”   是夏意。   她又错把大哥认成“他”了。   所以刚刚那个温柔的为自己拭去眼泪的人,原来又只是梦么?   夏怜揉了揉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刚刚只是做噩梦了。”   他却不再开口,一直沉默。   她也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依旧没有丝毫温度——   “这个答案,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么?”   夏怜连连摇头,笑容有些苍白:“不,不重要,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答案重要么?是与不是,究竟能怎样呢?   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   夏意不再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起来。”   夏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起来。子时刚过,深更半夜的,他想做什么?   “跟我来。”   说罢,夏意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夏怜从席子上坐了起来,看他那么严肃的样子,莫非是有了发现?   她跟着他,走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处很大的空地,被月光照得空旷而明亮。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夏怜正疑惑,他突然扔给她一段树枝。   “看清楚了,我只示范一次。”   夏怜愣了片刻,只见他剑已出鞘。月光照耀下,剑刃的寒光显得有些刺眼。   “我教你的是最基本的防身剑法,不需要内力。面对攻击你的人,你要学会能够防守。”   说罢,他已经挥起手中的剑,衣袂飘起,在夜风中烈烈作响。   夏怜来不及思考更多,她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出剑、收剑、进退、防守……   她没有任何根基,从小别说是舞刀弄枪,就连碰都不会碰到刀剑兵器之类。但她努力去记住他所有的动作,目不转睛,直到他停下。   “我刚刚的动作放慢了速度,为了让你看得更清楚。但你在使用的时候,速度要跟上。”   夏怜点点头,“我记住了。”   “你重复一遍。”   夏怜握紧了手中的树枝,脑海中回忆起他刚刚的动作……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夜色中挥舞起来。她并非机械盲目模仿,在她刚刚观察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总结规律——   出剑以防守为主,剑身不可离自身太远,步伐以退为进,手臂和手腕一定要灵敏,确保随时应对对方从任何角度的攻击。   夏意在一旁看着,深沉的目光锁定在庭院中央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但是在努力让自己整个人身体协调起来。被云层遮挡的月光有些黯淡,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沉重的墨云开始渐渐移开,皎洁的月华落在她身上——   她的衣衫被风吹起,粉红色的裙子被月色镀上一层柔和的淡光,似真似幻。白皙的俏脸上微微沁起薄汗,她的脸颊有些绯红,与她安静时惹人怜爱的模样不同,少了几分柔弱文静,却多了几分活泼娇俏。   夏怜停下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也比较消耗体力,她整个来一遍之后有些微喘。她的目光转向夏意,看见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己。   “嗯。差不多。”   朔阳也走了过来,“二小姐学得很快。”   这是真心话。朔阳刚刚就过来了,不过他没有打扰。期间他一直观察夏怜的动作,不得不说,从一名多年习武的人的眼光来看,夏怜根骨极佳,是极其适合学武的,只是平日里她给人的气质太过文静柔弱,所以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习武的人多,可是天生根骨清秀适合习武的人,却并不多。就连他自己也只能算是中上资质,更多的是靠后天的努力。   他见过的具备天生资质的人,大少爷算是一个,西川世子陌言寻算一个。   还有就是……   叶竹,算是一个。   当然,还有眼前的夏怜。只可惜了,她是个姑娘。   夏怜平稳了一下呼吸,“大哥,为什么……要突然教我武功?”   夏意眼波淡淡,漆黑的冷眸中毫无温度:“不想让你成为拖累。”   夏怜咬着嘴唇,脸色有些苍白。是啊,自己多么没用,第一天在枯井中的时候,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了伤,试问如果自己要是也和朔阳一样能够保护自己,他又怎么会受伤?   夏意不再说其他,只是对朔阳吩咐道:“把剑给她。”   “是。”   夏怜这才注意到,朔阳的身后背着一把剑。他打开布包,夏怜看见了一把剑,比夏意和朔阳用的稍微短一些,剑鞘是银紫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华美而虚幻。很显然,这是专门为女子所用而铸造的剑。   “二小姐,这把剑是给您的。”   夏怜接过剑,感受到冰凉的剑鞘。她紧紧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剑刃的反光映照着她的脸庞。   “以后你就用这把剑。今天晚上再练习一次,适应它的长度和重量。晚些时候我会过来,我可能会偷袭你,你必须要防住我。”   “……嗯。”夏怜握住剑柄,“我记住了。”   夏意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走了出去。朔阳跟在他身后,不禁小声说道:“大少爷……您对二小姐,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夏意的脚步停下。   “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这几日他护她心切,似乎被她所察觉——但是他必须要狠下心,他不能让她对自己产生依赖。   依赖,是一个人变弱的开始。   给她的那柄剑是玄铁打造,动用了京城最著名的铸剑师,耗时其半年心血。他从半年前就要求打造了这柄剑,如今才刚刚完成。   他一直打算教她武功,但是前段时间诸事缠身,紧接着便被卷入了青宅的阴谋中。他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很突然地让她学武也许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原本他也想等处理完这件事回去以后再开始——   但是他现在不能等了。   朔阳叹息了一声,“那……大少爷您也早点休息。”   不料夏意却突然转过头,“我说过能休息了么?”   朔阳一时愣住,“啊?”   “今晚你也别睡了,去庭院看着她。”   “……是。”   ……   【丁酉年春,五月十八】   我终于明白为何阿树的弟弟一直没有找我的麻烦。不是因为阿树,而是因为,我还不能死。   他们需要我手中的线索。有关宝藏。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阿树解释。我告诉他很多次,那只是江湖传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宝藏的下落。我没有欺骗他,可是他不信,他一直摇头。   我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竟然说我手中掌握着宝藏的线索——这个传言也是最近才起来的,难道就是为了针对我?   我现在需要重新梳理一下思绪,从最早的开始——   我当初为何会买下青宅?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不在兖州,而是在瀛州。瀛州与兖州相隔甚远。我在瀛州的时候,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到这兖州,买下这栋青宅?   头好痛……该死,我竟然记不起来了。   糟糕……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   ……   夏盈看到这里完全懵了,她的思路完全断开,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好像这几天自己努力在寻找线索,最后却不但没有令真相明晰,反而越来越乱。   她把这一页暂时搁置在这里,继续往下看,希望后面能有些提示。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刚一翻页,后面掉出了一张纸。是夹在手记里的,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那张纸上写了一首诗,字迹很难看,甚至有些字的笔画都写错了。不过能够看出,写字的那个人,他一定写得很用心。   那是一首写给倾城的诗。   “仙子倾城,吾生所爱;   繁花三千,不若卿色。   仙子倾城,吾生所求;   人去楼空,此情长留。   何日归来?何时重逢?   倾尽吾生……”   夏盈不解,这首诗是不是缺了半句?在“倾尽吾生”这句后面,是不是应该还有半句?   这难道是……阿树写给倾城的诗么?   对了,在倾城的记载里,她记得她问过阿树,是不是喜欢她。阿树点头了,所以阿树喜欢倾城。   这应该是阿树写给倾城的诗。   夏盈继续往后翻,后面却空空如也。   这是倾城手记的最后一页。   倾城在她的手记里记载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   ……   夏怜微微喘息着。   她额前的发被汗水濡湿,有些贴在了额头上。不过她顾不得这些,她继续练剑,动作已经越来越娴熟。   她很累,心脏仿佛要跳出了胸腔。可是每当她想停下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在山洞里被人侵犯时的绝望与无助,想起枯井中夏意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想起他刚刚对自己说——   “我不想你成为拖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她也不想让自己委屈求全!   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没有人会永远保护她,除了她自己。   朔阳在一边看着,他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少女骨子里散发着一股倔强的劲儿,和他平日里看到那个温顺乖巧的二小姐完全不同。   和其他男人一样,他也觉得,夏怜长得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模样,天生就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仿佛她天生就该被男人保护在手心里一样。   他不禁暗想,大少爷对二小姐是不是有些太过心狠了,习武需要吃苦,就连泼辣的夏盈也没有那个毅力,最多跟着学几招花拳绣腿罢了,夏意也不曾强迫她。   但是对夏怜,他倒真是狠得下心。这一晚上她一直在练,还叫自己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夏怜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树边。   她身子靠在树干上,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她的呼吸还没有平稳,却猝不及防一道寒光向她袭来——   “二小姐小心!”   朔阳提醒她,可是已经晚了,这一剑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剑身已然架在了她的雪颈上。   只要再往前一寸,她的喉咙就会被割开。   身后,她感觉到男人清冷的气息。   “我说过,你必须得防住我。”   朔阳有些于心不忍,不禁替夏怜解释道:“大少爷,二小姐一直在练,刚刚才休息片刻,这才放松警惕……”   “我知道。”   夏意收剑入鞘,平静的眼眸毫无波澜,“但这不是理由。”   夏怜咬着嘴唇,她似乎刚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夏意伸出手臂,在她倒下之前将她揽入怀中。 第31章 祭5   窗外下起了细雨,打湿了梨花的花枝,一地残香逶迤。   轩窗外雨声阵阵。夏怜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   这里已经不是青宅。这是一家客栈,轩窗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古色古香。   夏怜仍然没有醒。也许她在梦里也会听见窗外的雨声,雨滴敲打着树叶的声音。   她的梦里会有什么?   他不知道。   夏意坐在她床边,他伸出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她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而一颤一颤。   再往下,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突然,他想起了那颗樱桃,被他含在口中的滋味,是软的,是甜的。   在这一瞬,他突然很想知道,含住眼前的这颗樱桃会是怎样的感觉——那种缠绕在舌尖柔软的触感。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就像一颗投入湖心中的石子,很快便不再有涟漪。   他静静望着窗外的落雨。   “大少爷。”   就在这时,朔阳突然轻声走了进来。他担心吵醒夏怜,所以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大少爷,刚刚大小姐派人过来,他带来一本手记,貌似是……倾城的手记。”   “拿过来。”   朔阳将手记给夏意递过去,夏意翻开,一页一页查阅倾城的记录。   【丁酉年春,五月初四】   赶了很久的路,我终于到了青宅。   ……   【丁酉年春,五月初六】   那个人救了我。   ……   【丁酉年春,五月初七】   如果这些事不让我知道,也许我不会去管——可是现在既然我已经被卷入进来,那么我就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   【丁酉年春,五月十一】   我问他,堆放人偶的那间屋子,其实还有其他密道是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   【丁酉年春,五月十五】   我没有再与阿树争执,但是我的心意已决。   ……   【丁酉年春,五月十六】   阿树不再向我透露更多,我只好自己去寻找这些信息。我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关键的线索,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   【丁酉年春,五月十八】   我终于明白为何阿树的弟弟一直没有找我的麻烦。不是因为阿树,而是因为,我还不能死。   ……   夏意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直翻看到这本手记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   自此,所有的记载戛然而止。   ……   京城   夏盈实在没有了思路,便只好派人将倾城的手记给夏意送过去。   不过现在令她头大的却是另一件事。   程东阳觉得自己帮了夏盈很大的忙,最近一直缠着她。她对程东阳并没有太多好感,当然也不至于说讨厌,不过就他给她提供了倾城的手记这件事,她还是可以给他记一大功。   所以他这次约她出来,她也没有拒绝。   只不过她不曾料到,这次程东阳迫不及待想见她,竟是为了将手记要回去。   “我派人给我大哥送过去了,这本手记现在不在我这里,恐怕已经到了兖州。”夏盈摸不清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是说觉得这手记没什么价值么?而且我大哥现在在查这件事,我自然便给他送了过去。就算我不主动给他,他若是想要,怎么你还敢不给?”   程东阳连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因为我爹一开始关注的只是宝藏,所以才说这里面没有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听他那么说,就擅自做主给你拿来了……现在我爹知道了这件事,他很生气,我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夏盈白了他一眼,“不管怎样,现在手记已经在我大哥那里了,你们要,管他要去。”   程东阳内心苦不堪言,他哪敢跟夏意开口。   不过夏盈倒是突然反应过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你爹怎么说的?怎么就突然想把手记要回去了?如果只是为了查这件事,那么给我大哥去查也是一样的,甚至你们应该主动提供将线索提供才是!”   程东阳支支吾吾,这个尴尬的态度令夏盈顿时更加火大。   “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程东阳见实在兜不住了,加之他又对夏盈有意,不愿惹她不悦,于是便只好说出实情:“我爹说……他前几天接到一个神秘人的信函,那个神秘人说,倾城手中掌握着宝藏的线索,但那个‘宝藏’,可能未必是我们平时所谓的金银财宝类的宝藏,似乎是一个……镜子还是什么东西……”   “镜子?”夏盈柳眉一挑,“宝藏是一面镜子?”   她不知道程东阳是理解能力差还是表达能力差,“大概意思好像是……以前某个古老的部族,在祭天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没有这个,祭天的仪式就不完整。”   夏盈因为之前看过《南北禁事录》,所以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不是天魂镜?!”   “对对对,好像是这个名字!”程东阳一下子想起来:“我爹说,那个神秘人说,天魂镜的下落,就藏在那本手记里,还特意嘱咐……”   说到这里,程东阳苦笑,“那个神秘人还特意嘱咐,说这本手记千万不能落在你大哥手里……”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夏盈却根本没有在意程家,她只想知道,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他又为什么——非要与夏意作对?!   ……   千里之外,兖州   夏意对朔阳吩咐道:“在夏府增派一批暗卫,保护夏文和盈盈。”   “是。”   朔阳立刻领命,一刻也不耽搁。朔阳下去后,夏意拿起手记,之前所有破碎的片段渐渐在他脑海中联结起来……   “大哥。”   突然,他听见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夏怜不知何时醒来了。昨夜她体力透支晕了过去,休息了一晚,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不过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没事。你好好休息。”   夏怜摇头,“大哥……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   “我……我好像梦见了一大片绿树,我在树林里一直走一直走,然后我走近了一间房子……再然后,我走进了地下室,地下室里有好多人,可是他们都不动,死气沉沉的。”   夏意目光淡淡:“他们真的是人么?还是……人偶?”   夏怜苦笑,“也许吧,我们都知道。只是我在梦里,我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在地下室里看着那些人——或者是人偶,突然,我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他的脸上带着白玉的面具。不知怎么,我好想突然很伤心,我一直哭一直哭……”   夏意沉默了片刻,“你再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再去一次人偶室。那里并不是地宫的终点——还有另一条密道,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延伸到更远。”   夏怜点头,“我现在就可以。我已经休息好了。”   “你确定?”   “我确定。”夏怜从床上坐起来,“大哥,我知道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我总是觉得,倾城现在似乎有危险。”   夏意不再说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如鬼魅般出现的人影。   他对他说——   “你难道不想知道,倾城现在人在何处?”   那时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那个人,他自己,突然大笑了起来。   他从他的笑声里听见了苍凉和无奈。   “那是她的命!是命中注定!!!”   ……   夏意带着夏怜回到青宅。走到后院,待暗卫解决进口的飞箭之后,两个人下井,重新走入了那段密道。   夏怜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台阶。她数到两百四十四的时候,下楼的台阶变成了平地。她又继续数上楼的台阶。当她数到一百五十八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第二道门。石门。   夏意推开石门,映入眼帘的是九十八个人偶。   夏怜寻着梦中的记忆,她找到那个人偶。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带着白玉面具。在梦里,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突然泪流满面。   夏意走过去。这些人偶有新有旧,虽然肉身都能够保持不腐,但新的和旧的还是能够区分。他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是刚刚被做成人偶不久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他刚刚看了倾城手记,所以他并不怀疑,眼前的人,就是阿树。   阿树已经成为了人偶。那么倾城呢?倾城现在人在何处?   “这里有一道暗门。”   夏意没有时间将更多精力放在人偶上,他移开了那个大箱子,箱子下面有一道暗门。他小心翼翼拉开,下面果然是一段楼梯。   夏意走在前面,夏怜跟在她身后。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给他们照着亮,却也像来自地狱的鬼火,狰狞可怖,将他们拉长的影子映照在黑漆漆的墙壁上。   她有些害怕。   突然不知哪里窜出来了奇怪的动静,有什么活的东西从她身边略过——   是一只老鼠!   “啊!”   她的神经绷得太紧,难免杯弓蛇影,身子一个趔趄不稳栽了下去……   接着,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太熟悉这个气息了,那是属于“他”的气息。 第32章 祭6   每一次他抱着她,都是在梦里。   她以为那只是梦。她以为“他”,也不过只是梦中的人。她甚至无数次在心底苦笑,为何总是将大哥错当成他。   直到,这一刻。   他和“他”,在她心底的两个身影终于重叠。   她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能听见她依旧狂乱的心跳声,贴着他的胸膛,与他的心跳交织缠绕在一起。   他伸手轻抚她的背,“没事了。只是一只老鼠。”   她松开他。黑暗的密道中,她的神情被深藏在跃动的烛火之下。   “走吧。”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而她跟在他身后,却一直沉默。   她的感觉不会错。   半年前,她在山洞中差一点被侵犯,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自那以后,她便一直抵触任何男性的触碰。如果他不是“他”,那么在她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就会僵硬,就会出现抵抗的反应。   可是她没有。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在他碰她的时候,不会让她出现那种抵触。   她无法解释原因,但这就是她的身体所告诉她的——他就是“他”。   她问了他两次,他却否认了两次。   他走在她前面,不曾停下也不曾回头。但他一直听着她的脚步声,在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   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身对她说:“你若是害怕……可以扯着我的衣角。”   她垂眸,“不,不需要。”   可她的声音分明在颤抖。   他不再言语,突然上前一步,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不由分说牵起了她的手。   她猝不及防被他牵住,下意识想要挣脱,他却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不肯松开。   接着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依旧是有些冷漠的语气:“我们走吧。”   除此之外,再不言其他。   似乎和他平时并无区别——凉薄、寡淡。   可是在她心底,有些东西,却似乎已然在悄悄发生了改变。   她突然想起,曾经在清水县的时候,她和谷雨小雪一起去城里玩。那时她和谷雨还都只是大孩子,小雪还是个小奶娃。他们回来晚了,走过一段很黑的路,那时的谷雨就是这样牵着小雪。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小雪害怕得有些颤抖,谷雨就告诉她:“小雪别怕,哥哥在呢。”   那时她一个人孤零零走在他们身边,当谷雨问她怕不怕的时候,她违心地说她才不怕。可是她多么羡慕小雪啊,有人疼她,有人护她。   原来,哥哥的爱护,竟是这般感觉。   她不再感到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丝光亮。这条漆黑的甬道,他们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门是一副阴阳太极图。他松开她的手,小心翼翼上前,将门推开。   门开了。夏怜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   这是一座华丽的地下宫殿,而宫殿的中央,是一座祭坛。   可是真正吸引了夏怜注意的,却不是祭坛。   而是在祭坛旁边的,一座冰棺。   他们一步一步靠近冰棺,就好像在一步一步揭开真相。在这一刻,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冰棺里躺着一位绝代佳人。她即使穿着黑色的夜行服,都依然会令人觉得,那就是一位真正的仙子。   仙子倾城。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倾城。   “你们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夏意先转过身,上前一步将夏怜护在身后。   那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男人冷笑,“你还说你不在乎她?”   夏意却依然眼波冷淡,似乎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样,而是突然问他:“你猜我这一路走来,心里在想什么?”   男人笑了,“我很好奇。”   “我在想,我刚刚看到的一个人偶。”夏意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我看他随身携带着一块翠玉。”   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锋利。   “长子佩白玉,次子佩翠玉。”夏意淡淡开口:“这是赫巴的习俗。”   所以,他们见到的那个人偶,是弟弟。   所以眼前的人——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阿树?”   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夏意的问题,而是缓缓走向倾城,跪在她的冰棺边上,轻轻为她拢了拢发丝,动作无比温柔,“那时,她也以为那个人偶是我——你知道么?当我看见她对着人偶流泪的时候,我多么心疼。我欣慰她为我而伤心,可是看见她伤心,我更伤心。”   夏怜咬着唇,“你爱她,又为什么要害她?”   “我没有害她!”   阿树的眼眶有些红,他轻轻执起倾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怎么会害我最心爱的女人……我要救她。”   夏意垂眸,他望着冰棺里的倾城,见她面色红润,应该只是昏迷。她还活着。   “为什么要欺骗她?”   夏意看过倾城的手记,根据倾城的记载,阿树是哑巴。   所以,阿树骗了倾城。   “不止是我……我弟弟,他何尝不是在欺骗她?可是——他又何尝不爱她?”   夏怜尚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夏意,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   在倾城的记录里,阿树和他的弟弟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在阿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倾城用了“分辨不清”这样的词来形容二人。   在倾城的记载中,二人唯一的区别,是阿树不会说话,而阿树的弟弟会说话。   但如果……不会说话的“阿树”,其实只是假装的哑巴……   “你们兄弟两个,轮流假扮成哑巴阿树,留在倾城身边?!”   夏怜吓了一跳,而“阿树”,他苦涩地笑了。   “我们……都那么爱她……那么想陪在她身边。”男人的眼中隐约有泪光,“不论是我,还是我弟弟,当我们作为阿树的时候,我们都劝过她,让她远离这里,不要回来……可是她终究是她,她终究是那个我们所爱的倾城啊——她骨子里就是有那股倔强的劲儿,不查明真相不罢休。” 第33章 祭7   夏盈回到府中,重新翻开了那本《南北禁事录》。   有关阴阳交换术,她这一次留意到了更多细节。   “人偶九十九,须同族,血脉不可断。”   “祭司着金穗丝衣,王孙着锦袍……兵卫须黑衣白玉覆面。”   “……兵卫自降生始,须着黑衣、白玉面具,终身不离。”   夏盈仔细回味着这些话,大致意思是说,九十九个人偶,必须是同族——即必须是赫巴族人,否则死祭无效。大祭司穿金穗丝衣,兵卫穿黑衣、戴白玉面具——   所以说,阿树兄弟二人,他们的身份应该都是兵卫。   她又想起了阿树告诉倾城,那些人偶都是前人遗作——她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些人偶要经历百年的时间才能积攒到九十九个——   赫巴之族已灭,流落至今的赫巴后裔太过稀少,所以凑足这九十九个人,并不容易。   她现在甚至怀疑,那些已经成为人偶的人,也许……根本就是他们自愿的。   他们觉得自己的牺牲,是为了民族的复生。   而现在——   似乎已经到了时候。   人偶的数量即将达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阴阳之祭典,现在,就只差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大祭司。   ……   华丽的宫殿里灯火通明,阿树俯身,轻吻了倾城的额头。   “这是……她的命。”   夏怜看着倾城紧闭的双眸,心中复杂万分。   “你给她下了忘忧香,所以,她最后才会觉得记忆出现了问题——她开始忘记一些事情。”   阿树依旧深情地望着倾城,“是,我就是要她忘记——我已经知道了天魂镜的下落,而她——她不必再记得这些了。”   他故意要她忘记。   他要她忘记,她所背负的一切。他也要她忘记,她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来到青宅。   “当初,倾城为什么会去瀛州,后来又为什么来兖州……你们一定很好奇,是不是?”   夏意和夏怜都不约而同选择沉默,在等待阿树的解答。   阿树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祭台,“你们看过倾城的手记,也许你们已经听到了一个不太完整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中所有缺失的部分,就由我来讲述罢。”   ……   倾城是当年大祭司和匠人的后代。   他们相爱、生子,虽知这是逆天而为,却不曾料到竟会引发整个民族的灾祸。   匠人建造了青宅,他在建造的时候,就建造了地宫和祭司宫殿,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他的后人要重新承担起以身祭天、以禁术复国的命运。   而大祭司手中的天魂镜,也交给其后人代代传承。   终于,到了倾城这一代。   可是到倾城这里的时候,倾城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数百年过去,她不再有“令前朝赫巴之族复国”的信念。她认为这是逆潮而行,是在违背历史的发展,而且通过九十九个人偶——自己同胞的生命去触碰所谓禁术,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   所以她将天魂镜留在了瀛州——将它埋藏在了瀛州海岸的某个礁岛之下。   瀛州临海,海岸处大大小小几千座岛屿,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座岛屿的沙石之下埋着天魂镜。   当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来到兖州,她之所以买下青宅,就是为了去寻得地下室的那些人偶——她的初衷是想将他们入土安葬,将一切永远结束于此。   阿树兄弟二人是兵卫后代,他们为了阻止倾城,就给她下了忘忧香。这种香会令人潜移默化去忘记一些东西——忘记了某些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仿佛一切都那么顺利成章——除非受到特殊的刺激去回想:比如倾城想探寻青宅的秘密,刻意去回想了自己究竟为何来到青宅——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阿树讲完,突然叹息了一声:“我们的同胞,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人偶,只为了最后这一刻——你说,我们怎么能放弃?!”   夏意沉默。半响,他突然有些沙哑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倾城是对的。”   早已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部族,如今要通过禁术复国——这不但是逆天而行,而且在违背自然规律。   更不用说动用这种禁术要牺牲九十九个活生生的生命——   加上大祭司本人,就是一百个。   阿树却苦笑,“可是之前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难道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倾城,原本就应该赎罪。   她是大祭司与匠人的后代。   因为她祖先的禁忌之爱,赫巴整个部族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谁也不曾料到,一直沉默的夏怜突然开了口:“你撒谎。”   阿树的身体顿时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们为了阻止倾城破坏计划而给她下忘忧香,这根本说不通。如果你们的计划是让倾城承担其大祭司之位从而顺利完成阴阳之祭,那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依然无法完成这一切。”   阿树看着夏怜,突然有些诡异地笑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谁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倾城去完成阴阳之祭了?!我说过,我要救她!我怎么会让我最心爱的女人以命祭天!!!”   阿树说着,他的目光有些狰狞:“我们想尽办法让她忘记这一切、让她暂时沉睡在冰棺之中,是为了——不让她阻止我们的计划!”   ……   “祭司之任命。”   夏盈翻到了这一页,是将赫巴如何选择每一任的大祭司。   “前任祭司所指定。须至阴之女子,闰七月生人。”   赫巴的大祭司,由上一任大祭司所选中。要求生辰八字必须是至阴,而且一定要在闰七月出生。能够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前任大祭司要主动去寻找所有新生女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作为她下任的继任者。   八字全阴……闰七月……   夏盈看到这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朔阳!”她连忙叫来朔阳,他昨日才回到夏府,遵夏意之名增调暗卫保护夏府,今日正打算回兖州,便听见夏盈很着急叫他。   “怎么了?”   “朔阳,你去……你去查看一下小怜的生辰八字!!!”   ……   阿树的笑容有些扭曲:“倾城……倾城她可以不死!只要她指定下一任大祭司!”   他的笑容有些可怖,令夏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未及反应,他已经快步上前,正欲拉住她的手腕,却被夏意先一步挡住!   “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夏意的声音冷漠如冰,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夏怜望着他冷峻的侧脸,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她第一次在书房里看见他折磨那个叛徒时的样子——   在这一刻,他又成为了那个残忍、冷酷的夏意。   谁若是敢动他的人,谁就要死。   可是阿树依旧不死心,继续妄图擒住夏怜。他的武功路数很奇怪,夏意与他交手,似乎一直无法占上风,只能勉强护住夏怜,却无法将阿树制服。   “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走么?!”   阿树突然往祭坛那里一蹿,发动机关,顿时四面八方飞箭射来!   夏怜咬牙,抽出自己的剑。   还好前一天夏意教了她防身剑术,所以她勉强能够抵挡这些飞来的短箭,虽仍有些力不从心,但至少不会拖累到他。   夏意继续与阿树交手,他被阿树缠住,走不开,完全没有办法去支援夏怜。他担心夏怜过不了多久就会体力不支,只希望这边能够与阿树速战速决,但阿树似乎是拼死命要与他颤斗,令他完全脱不开身。   但很快,暗卫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夏意从进入地宫的那一刻起,便叫了暗卫在其后跟着。但是为了不让阿树起疑,所以他们之前并不现身,而是隐藏在黑暗中。   “保护二小姐!”   十几个暗卫围在夏怜身边,替她抵挡飞箭。但阿树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一幕一样,他突然一个转身,不知从哪里又发动了另一个机关,夏怜所站立的那块地砖瞬间陷了下去!   “啊!”   离她最近的暗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但就在这时另一支箭飞来,从夏怜的手上略过。   “嗖——”   暗卫将夏怜拖了上来,但是她的手在流血。   阿树突然停下了。   夏意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的神情却并无丝毫畏惧。   “这飞箭上有毒!”阿树的笑容,诡异得令人感到胆寒。他早已预料到,谨慎如夏意,他绝不会只带着夏怜就进来,一定会派暗卫暗中保护,所以他处心积虑,安排了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只为了能让一支箭伤到夏怜——哪怕就一支!只要能伤到她,就能让她中毒!   “如果夏怜不肯代替倾城以命祭天,她也一样要死!她中了这种毒,到时候会死得更惨!”   夏意眼神森凉,比他剑刃的寒光还要冰冷:“解药!”   “可笑,我怎么会带着解药!”   夏意的剑刃又靠近了他几分,阿树的脖子上已经依稀出现了血印。   “大哥,我……”   就在这时,夏怜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的嘴唇有些发紫,似乎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夏意将阿树往暗卫身前狠狠一推,示意暗卫制住他,而他自己则立刻上前,在夏怜倒下之前将她扶住。   夏怜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感觉有些头痛,意识在逐渐涣散,但是她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死。” 第34章 祭8   “嘶——”   烧红的烙铁冒着火光,跳跃的火舌仿佛要将人吞没。   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令人怀疑这是否是残酷的阿鼻地狱。   阿树被五花大绑,而那火焰就在离他很近的位置。隔着空气,他都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烙铁尚在火炭中,未及取出。   但只要夏意一句话,这烙铁就会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立刻皮开肉绽,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甚至生不如死。   阿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攥紧拳头,“你……你以为我怕你?”   夏意的冷眸锋利如刀,比冰山的缝隙更加寒冷。从阿树的角度来看,他的月白色衣衫因隔着一层火焰而染上了些许颜色。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意的表情是很冷淡的。   没有凶神恶煞,可是却比任何凶神恶煞的人更加令人感到畏惧。   阿树知道,对付“不老实”的人,夏意从来不缺少手段。   而夏意的“手段”,大多数人不会想领教的。   阿树的身体有些颤抖。可是他缓缓闭上眼睛,“我早晚……都一样要死。”   他死也不肯说出解药。   烙铁距离阿树只有不到一寸,只待夏意下令,通红的铁块就会烙下来。   他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仿佛已经烧在了他身上。   就是在那一寸的距离——   突然,时间仿佛静止了。   烙铁没有继续往下落,它如同被冻结一般,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   阿树缓缓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意。   “你……为什么不杀我?”   “杀你?”夏意冷笑,“杀你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意?”   阿树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过是想激怒我——逼我杀你。”夏意残忍地戳穿阿树的所有伪装:“这样,你就不必感到愧疚了,不是么?你以为你能瞒过我?”   阿树垂下了眸子,咸涩的液体一点一滴垂落。   身为男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争气地掉落了眼泪。   “你那么爱倾城,如果你真的害死了夏怜,她会恨你。”夏意缓缓俯下身,蹲在阿树边上,“你早已想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可是你又不能,因为已经太多你的族人为此而死——甚至包括你的亲弟弟。你不能逃避这一切带着倾城走,可你又不想让倾城死,所以你才千方百计将我们引来。”   阿树依旧垂着头,他没有否认。   “表面上看,你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后来你所说的一切,又让人觉得你是冲着夏怜来的——但是直到上一刻,我突然想清楚了,你最后的目的,是想逼我杀你。”   夏意的声音,冷漠得没有丝毫感情,却令阿树整个人颤抖起来。   蓦地,阿树重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曾经充满了迷惘和恐惧,可是如今,它终于变得无比坚定。   “是,我就是……在逼你杀我。”   他想解脱,他早已想解脱!   九十九个人偶,完成阴阳之祭,那最后一个,不是别人——   正是阿树他自己。   他无论怎样都是死,可是他想倾城活着。   他想倾城活着,他又不能违背自己先祖的意愿,更不能辜负自己的弟弟。他已经为此而死,所以阿树更不能做逃兵,在这最后一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而让前面九十八条同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   他纠结在矛盾与痛苦当中——最后,他想到了这样的下策。   他想借他人之手,杀死自己。   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愧疚,又能解救倾城。   而忘忧香……也会让倾城忘记所有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她会继续好好生活,像个最平凡的人一样,潇洒地活在这世上。   而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赫巴部族,再也没有所谓的“祭天复国”——   也再也不会有阿树。   “大少爷。”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匆匆赶来,将一个小小的瓷瓶交给夏意:“我们刚刚搜到了这个。”   夏意接过瓷瓶,问阿树:“解药?”   阿树叹息了一声,点头。   他没有想害夏怜。解药就藏在他之前所住厢房的柜子中,只要夏意派人找,就能够找到。如夏意所言,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夏意,希望他能因为夏怜而失去理智,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也成全了自己。   可是最后,夏意仍然没有杀他。   沉默半响,夏意才再一次开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荒唐。”   从一开始,夏意便发觉阿树的话中充满破绽。其他的不说,光是他说他要夏怜代替倾城献祭这一点——   夏意自认算不上博闻强识,可他也并非孤陋寡闻。   大祭司,并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   “大小姐,我刚刚看了!”   朔阳见夏盈如此焦急地询问夏怜的生辰八字,虽不知用意为何,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查了。   “二小姐生于壬辰年四月初七。怎么了?”   “哎哟我天,”夏盈终于舒出了一口气,拍打着心口,“是初七啊,那是我记错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怜是至阴八字,闰七月出生的。”   “……”   朔阳一头雾水,至阴的八字本就并不常见,又是闰七月,能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恐怕几百个人里都挑不出一个吧,哪会那么巧偏偏就让夏怜赶上。   “行了行了,你还傻站着干嘛?”夏盈见朔阳愣在这里,柳眉竖起,“快去我大哥那边帮忙啊!夏府这边你不是都安顿完了吗?怎么还不走?”   “……”   “快去吧,别磨蹭了。”   “……是。”   朔阳不再多耽误一刻,立即赶往兖州。只不过他这一路上怎么都没想明白,大小姐在他临走前突然闹这么一出,究竟是抽了什么风。   ……   火焰仍然在烈烈燃烧,“剥吡”的声音依稀可辨。   夏意手中握着瓷瓶,“我先去给夏怜解毒,你们看着他。”   暗卫领命:“是。”   “等一下!”   突然,阿树开口叫住了夏意。   “这种毒属火,解毒的时候,要让她身处足够通风的环境。当她开始出汗的时候,千万不能捂着,一定要将她体内的火都散出去。”   “我知道了。”   夏意转身走出去。阿树仍然被绑着跪在地上,周围一圈暗卫在看着他。   他一直沉默。   离他最近的暗卫覃桢,是所有暗卫的统领。夏意身边的侍卫除了朔阳之外,平日里有机会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覃桢。   覃桢一直在,他默默听见了这一切。   夏意走后,他不禁问阿树——   “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为了让大少爷杀你?”   就好像,他用尽这世间所有计策,处心积虑运筹帷幄,所有的过程都那么复杂,可是最后,却只是为了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阿树却有些哀伤地笑了。那是他曾见过最苍凉的笑容。   “你不懂。”   他要自己死、要倾城活,他也要那些为献祭而付出生命的同族人留下他们的痕迹——   百年岁月,有人苍老,有人年少。也许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可是会有人见证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曾来到过这世上,拥有过奔腾的热血和跳动的心脏,也曾为了复国的信念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总好过一坯黄土,将所有的灵魂和往事埋葬。   至少,会有人记得。   这便足够了。   ……   夏意派人将席子搬到后院。在整个宅子中,只有这里的夜风最为凉爽。   “你们下去吧。”   “是。”   将所有暗卫遣走后,他将夏怜抱过来,轻轻将她放在凉席上。   解药他已经给她服过了,可以看出她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嘴唇也不再发紫,而是恢复了嫣红的色泽。   但是夏怜依然没有醒。她还在昏迷中。   她隐约在出汗。   如阿树所言,这种毒属火,解毒的过程,就是将毒火从体内逼出来的过程。   一阵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这丝凉意似乎让她面颊上的红晕稍微消退了一些,不过很快,随着树静风止,她脸上的潮红又开始蔓延上来。   夏意能够从领口处隐约看到,她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   不行,光是通风还不够。她体内在出汗。   月色撩人,少女整个人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她紧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轻颤。   可是她似乎并不好受。因为她很热。   夏意静静看着她,感受到她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急促。   在这一刻,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他的理智抗衡。   一向令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突然变得软弱了起来,另一种陌生的感觉渐渐在他心底滋生,逐渐将他整个人占领。   在他二十三的人生中,从来不曾有过。   他想起了某个夜晚,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那双在他心底振动的蝴蝶翅膀,还有那颗娇艳欲滴、仿佛被春雨淋洗过的樱桃。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轻挑,他解开了她的衣带。 第35章 云海1   夏意解开夏怜的裙带。   他给她脱下外衫,里面是雪白的中衣。中衣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解开中衣,雪白娇嫩的脖颈露了出来。   她中衣里面穿的是粉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出水芙蓉。   其实她以前都是用裹胸布的。是到了夏家以后,夏盈告诉她那样对发育不好,所以才给她推荐了这种小衣。她穿过几次觉得舒适,便一直穿这种了。   隔着肚兜,他也能够看见她两座雪峰在耸立着,随着她的呼吸而一颤一颤。   他一直以为她很瘦小单薄。第一次解开她的里襟,他才看到,原来她隔着一层衣服竟是如此饱满丰盈。   他突然背过身去。   夏意站在月光下,任冰冷的夜风将他体内的火焰熄灭。他觉得自己也仿佛中了毒,他好热,比刚刚站在火炭中的烙铁旁边还要热。   “嗯……”   就在这时,身后的少女突然发出了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她的脸颊又开始泛红。她的雪颈处因润湿的汗水而带上了一丝晶莹的色泽,在夜色中显得无比暧昧。   她体内的热度还没有散尽。   夏意俯身,轻轻抬起她的肩膀,将她的中衣完全脱下。   在给她脱衣服的过程中,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身体。   肤如凝脂,比丝绸还要光滑的触感。   原来,这就是女人的身体。   是这样的感觉。   他将她轻放在凉席上。褪去了厚重的中衣,她的身子终于不再冒汗。凉爽的夜风吹过,将她体内残余的燥热渐渐吹散。   少女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夏怜醒了。   感觉……似乎不那么难受了。   她一侧头,正对上夏意的眸子。   在这一瞬,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在她的印象中,他的眼神永远是清冷的、淡漠的,那双黑眸深不可测,看不见任何感情。   可是在她刚刚那一瞥,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柔情和怜惜……以及……   她不知道。她看见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似乎在抑制自己。   “你醒了。”   他的声音不似平时冰冷,微微有些沙哑,和以往的他不一样。   她还未说什么,他却已然转过身,“你的毒没事了。穿好衣服,早点休息。”   夏怜这才注意到自己上身竟然只穿着肚兜,顿时满面羞红,下意识双手遮住了胸口。   但夏意却已经离开了后院,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点一点隐没在夜色中,不曾回头再看过她一眼。   夏怜垂下了手臂。她记得有一次夏盈也是打算就寝了,只穿了中衣,还是敞着的,那天夏文突然有很着急的事情找她,平日里兄妹之间他们不是那么避嫌,所以就匆匆闯进来了。   那时候夏盈也跟他赌气大闹来着,不过闹归闹,最后也没什么,尴尬那一下,后来似乎也不曾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说笑玩闹,偶尔彼此打趣。   也许……是自己刚刚又多心了吧。   兄妹之间,又没外人,以前谷雨也和她说起过,小雪中暑那一次,家里爹娘都不在,就是谷雨他给小雪把衣服都脱了散热。这有什么?   夏怜披上衣服。这件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她打算回去换一件。往厢房走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她和夏意之间,总是没有办法像夏盈和夏文、小雪和谷雨之间的相处那般自然。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将对他的感觉转化到“亲情”上,所以才会总是多想吧。   夏怜想,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增多,也许,她总归会渐渐适应起来。   夏怜回到住的厢房,先打水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这才舒服地睡下。   不过另一边,夏意似乎并不那么好受。   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却不该发生在“哥哥”对“妹妹”身上。   夜风已经够凉,可是他依然不能让自己心底的那团火焰平息下来。   “大少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覃桢的声音:“大少爷,朔阳到了。”   “我知道了。”   夏意平稳了自己,将所有情绪——所有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全部收敛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寡淡。   “大少爷,属下刚从京城过来,”朔阳见到夏意后,第一时间汇报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瀛州……”   夏意听着,深不可测的黑眸渐渐冷了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们刚到兖州的时候。”朔阳如实答道:“而且……倾城的手记中虽也提到瀛州,却是因为将天魂镜埋到了瀛州的某个海岛之下,所以她才会说瀛州不可以有事。而这一次瀛州的叛乱,虽也发生在沿海地区,但似乎并非是以寻找天魂镜为目标。”   “所以……”夏意眯起眸子,“这两者无关。”   朔阳点头,“属下也是猜测,瀛州之事,与倾城在手记中记载到瀛州,完全是巧合。刚刚我也见到了阿树,看样子他不像撒谎,也没有必要——瀛州现在的混乱,与青宅这边的事,没有关系。”   这是另一件事,在等着夏意去处理。   “嗯。对了,倾城怎么样了?”   “倾城还没有醒。”朔阳道:“根据阿树的说法,中了忘忧香的人,要让她彻底忘记那些记忆,还需要在冰棺中沉睡一段时间。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她就会永远忘记。”   夏意的脚步忽地停住。   接着,他转过身:“随我去一趟柴房。”   “是。”   现在的柴房是关着阿树的地方。   朔阳给夏意打开门,阿树靠在一堆柴火边上,闭着眼睛。   夏意也没有开口,柴房中陷入了沉默。   阿树似乎是知道夏意进来了,他没有睁眼,只动了动嘴唇:“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来告诉你一件事。或者说,给你一样东西。”   说罢,他拿出倾城的手记,不过他要给他的,却不是那本手记。   而是手记中夹着的一张纸。   那上面写着一首诗。   “仙子倾城,吾生所爱。   繁花三千,不若卿色。   仙子倾城,吾生所求。   人去楼空,此情长留。   何日归来,何时重逢?   倾尽吾生……”   阿树愣愣地望着这张有些泛黄的纸页,颤抖着问:“你们……你们怎么会有……?!”   “这首诗少了半句。”夏意问阿树:“最后一句,你想告诉倾城的话,是什么?”   阿树苦笑,却答非所问。   “这是我第一次给她下忘忧香之前,我写给她的诗。她在记录这本手记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忘记我了罢……不,她没有忘记我,只不过她只记得那个她在青宅才认识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阿树。”   “可是她却一直留着它。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阿树的眼神迷茫了。他似乎在等待夏意给他一个答案。   可是夏意却不再开口。   终于,阿树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的眼神重新焕发了光彩。   “原来……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也放下罢。”夏意将倾城的手记也递给他,“你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那些为这所谓禁术而失去生命的人,也会原谅你。”   这本就是禁术,而且在从古至今的记载中,从来未曾有过任何成功的先例。   相比于秘术,它更似一个传说。   承载着亡国之人内心最后那一点点的期盼,仅此而已。   而这,对阿树和倾城而言,正是最残忍的部分。   因为他们是最后的两个人,他们要亲眼去见证,那么多人为之付出生命的阴阳之祭,也许到最后,不过只是一场笑话。   “放下那些。等倾城醒来,她会忘记这个你,但她还会记得下个你。”   就像倾城忘记了曾经的阿树,可是还她可以记得这一个阿树。   更何况,感情,忘不干净。   否则,明明应该已经忘记的倾城,又为何会一直留着他曾写给她的诗。   阿树的眼睛有些湿润。眼泪落下的瞬间,他却笑了。   那是释然的笑容。   他终于懂得了,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   也许等倾城醒来的时候,她会迷茫地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个陌生男人,然后,他会告诉她:“你好,我叫阿树。”   再接着,倾城会重新认识自己眼前的阿树。   也许到了那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她,当年他写给她的那首诗,最后一句,究竟是什么。   ……   当夏怜听说倾城还有一年的时间才能从冰棺中苏醒的时候,她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怎么,你有事想找她?”   夏怜轻叹,“不知为何,从我第一眼见到倾城,我便觉得她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她似乎是我很亲近的人。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她,我觉得我就像是与她心意相通一样……可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   夏意沉默片刻,突然说:“那你有做好准备去接受这一切么?”   夏怜还有些不太明白,夏意这句话的含义。   夏意也不再多言。因为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昨夜他叫朔阳去打探情况,有关夏怜的身世。因为不仅是夏怜自己,夏意也怀疑,夏怜与倾城之间是否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朔阳将情况汇报给夏意:“当初收留叶竹妹妹的那户人家,后来将孩子过继给了宁柔无疑。这件事当时我们已经查到。但是这次属下在此基础上又继续查,结果却有新发现……那户人家在将孩子交给宁柔之后,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而同县城则有人说,那户人家将孩子交给宁柔之前,他们又不知从哪里收留了另一个孩子。”   夏意眉眼冷俊,“所以……他们交给宁柔的,也许不是叶竹的妹妹。”   朔阳点头,“如果二小姐是那户人家后来收留的那个……那二小姐的真实身世,恐怕不太好查。不过,巧合的是,当初那户人家的所在地,和倾城从小长大的故乡,都是瀛州。所以不管二小姐的身世究竟是否和倾城有关,要想查,恐怕都要去瀛州。”   ……   夏怜知道瀛州出了事,所以夏意几乎是没有时间回京城,从兖州离开立刻就要赶往瀛州。   临行前他问她,是要回京城,还是随他一起去瀛州。   夏怜本想回京城,可是她又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与倾城之间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什么联系。   只不过这时候的夏怜,还完全没有考虑到,她不是夏宗元和宁柔所生的这种可能性。   她只是觉得,也许,自己是不是在更小的时候,就见过倾城。   所以后来,她决定与夏意同行,从兖州出发,直接去瀛州。   这趟路有些远,大概跨越了十几个县城,期间赶路也赶了好几天,中途在客栈睡过两个晚上。等到了瀛州地界的时候,夏怜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了。   瀛州临海,海上时而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宛若置身云端。所以瀛州还有一个名字,就是云海州。   夏怜其实更喜欢叫它云海州。   和京城华丽、兖州清幽不同,瀛州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而颇有海滨之城的特色,当地的姑娘们喜欢戴珍珠,而且穿着也不那么保守,很多人在街上就穿着短袖,并且丝毫无伤大雅。   夏怜觉得自己仿佛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大海的气息。   瀛州是个好地方。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夏意不会忘记,他这次来瀛州是来做什么的。   “不管什么情况,不要离开我半步。”   夏意见夏怜看热闹看得起劲,在她耳边提醒道:“最近瀛州很混乱,小心一些。”   夏怜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自己的耳边,顿时面上一热,“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当她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有些惊讶地掩住了樱口。   她刚刚……是在跟他撒娇么?! 第36章 云海2   夏怜似乎是意识到刚刚自己那么说不太合适,顿时俏脸一红,“好了,我都听你的。”   可是这语气却似乎更像撒娇了。   夏意闻言,一向白皙清冷的容颜似乎竟微红了一下,但是转瞬即逝。   虽只是一个瞬间,一旁的朔阳却觉得这简直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他发誓他跟了夏意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当然,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我只是提醒。”   夏怜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嗯。”   刚刚那一瞬,她似乎并未太在意他的神情变化。   她在想其他事情。   夏意并不知道,其实云海州对于夏怜而言,除了倾城之事以外,还有其他的意义。   夏怜第一次听说云海州,还是在清水县的时候。宁柔曾给她讲起过云海州的神话和仙人——所以在夏怜的印象中,云海州俨然是一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岛。   现在,她就站在仙岛上。她远望看见大海和船只,便情不自禁想去探索一番云雾缭绕之所在。   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好奇。   夏意之前说过,因为一路舟车劳顿,所以这第一天,他们只管在客栈中住下,好好休息便是,没有其他行程安排。不过他很快发现,一路昏昏欲睡的夏怜,到了这里,似乎看不出丝毫疲倦之意了。   “不累?”   夏怜浅笑,“路上已经睡够了。”   夏意不再说什么,但是他看夏怜整个人的状态,仿佛她来瀛州不是来调查身世的,反倒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说到底,夏怜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丫头,多少保留了些孩子心性。   他看见她一直在盯着海边的船,便问道:“想坐游船?”   被猜中了心思的夏怜有些难为情,“嗯,听我娘说,云海夜游船景色很美,一直很想试试呢。”说罢她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当然以大哥你的正事为主,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想坐一趟,若是没有机会便算了,以后再说。”   “无妨。”出乎意料的是,夏意突然问她:“那你想什么时候坐?”   夏怜想了想,“戌时最为合适,夜幕降临,灯火都亮了起来,时间又不会太晚。”   “好。”   夏意转身对朔阳吩咐道:“包一艘画舫,今晚戌时。”   “是。”   夏怜在一旁听着,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今晚……么?”   “嗯。”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他却真的答应了?   其实不仅是夏怜,朔阳也没有想到,夏意居然真的会答应夏怜。   在朔阳的印象里,夏意无论去任何一个地方处理事情都喜欢速战速决,绝不会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在游玩上。包船游海……这不像他的作风。   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二小姐?   起初,夏意对夏怜特别,的确有叶竹的因素在里面。叶竹当年与他情同手足,又为救他而死,因着这份情,夏意自然会照顾他的妹妹。   可是后来,他对她的照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朔阳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他也不敢妄加揣测。而他现在应该做的——   就是去给他们包船。   夏怜见夏意同意晚上游船,心中自是惊喜万分。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之前所瀛州最近不太稳定,所以今晚游船……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第37章 云海3   下午,三人先回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夏怜好好睡了一觉,等着晚上打起精神来坐船观夜景。   这是云海州最有名的观海客栈,他们住的是天字号最顶级的厢房。但是,厢房却并不是他们定的。   瀛州当地县令秦大人听说夏意要过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给他们定好了厢房。   对此,朔阳也早已习惯。一向如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跟着夏意去什么地方,当地的官员都会不遗余力招待。   这就要说到夏家与皇族的这层隐秘关系。   夏家与天子关系密切,这在朝中并不是秘密。夏家的势力与天子的势力,并非是相互牵制的关系,而是恰好相反,是彼此照应的。   为官者在明,从朝堂到市井,都被人看着。与权力相对的便是监督,而监督意味着束缚和局限。   夏家势力庞大,却无一人在朝为官,所以夏家并无这样的局限。   尤其是夏家在暗道上的势力——想灭了谁,不需要理由。谁又能奈之何?   天子坐阵朝堂,夏家则收拢地方势力,让天子的地位更加稳固。所以夏家对于皇帝而言,有着极其重要甚至不可或缺的地位。   这也就很好理解,想要继承未来储君之位的人,一定要讨好夏家。   当初小雪一事,太子之所以会做出让步,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因为一个女人得罪夏意,而导致夏家站在了他的死对头辰王那边,恐怕东宫之位便要易主。   这笔买卖着实不划算。   后来夏意派人给他送去的雪玉珊瑚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是这储君之争,形势向来风云变幻,也不是太子能够控制的。   就比如,这一次。   辰王听说夏意要来瀛州,便先一步到了。几乎就在他们抵达的当日,辰王的信函就送了过来。   夏意拆开信,淡淡扫了一眼,信函的内容与他所预想相差无几。   云中阁之约。   就在晚上亥时之后。想必他已经听说了夏意戌时要乘船观景,所以特意将时间定到了亥时,不耽误他一刻的行程。   当一个人有求于人的时候,总是会特别考虑周到。   夏意折起了信封,突然问朔阳:“之前抓到的几个叛逆分子,审了没有?”   “审了,酷刑都用上了,这几个人嘴都硬得狠,不管怎么都不肯开口。”   “嗯。”   答案也是预料之中的。这些人既然要搞事情,便一定都是死士,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若是两道酷刑就能让他们供出幕后黑手,还有什么意思。   “大少爷……不休息一下么?”   一路颠簸,夏意几乎没太合眼。   今晚的行程又从戌时开始就排满了,尤其是辰王还将他约在了云中阁——那是个夜夜笙歌、到了夜里才真正热闹起来的地方。   “无碍。你先下去吧。”   “是。”   朔阳转身刚想离开,夏意却又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我就是问一下……”夏怜沉吟片刻,“夏怜已经休息了?”   “应该是,刚刚见二小姐派人打了热水。二小姐平日里有睡前沐浴的习惯,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嗯。你下去吧。”   “……是。”   朔阳下去之后,夏意轻揉了一下太阳穴。   不过未及多久,他便再一次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以为是朔阳还有事要汇报,便没有问,直接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丝芳香的气息。   两位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的佳人走了进来,带着扑面而来的醉人香气。   ……   夏怜醒来的时候,时辰正好。   他们刚好可以先去吃些当地有特色的小吃,晚上再去坐游船,时间很充裕。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她换好衣服,又给自己上了点淡淡的胭脂,这才出了房门。   秦大人给他们三人订的房间,是这间客栈中的天字阁上等厢房,三间房连在一起。其中最里的那间轩窗一打开就能将所有风景尽收眼底,是这三间厢房中最贵的一间。   原本,这间房是给夏意的。不过夏意让她住了,他则住了隔壁,朔阳住在他对面。   夏怜刚开门,就看见两位姑娘从夏意的房间中出来。   她们是背对着她的,走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瘸一拐,一副……刚刚被蹂躏过的样子。   其中一个声音柔柔弱弱的:“我的腰都快断了……”   另一个声音更加妩媚柔软:“夏家大少爷从来都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你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心理准备么……”   夏怜的听她们说着,脸颊顿时通红,该不会……   就在这时,夏意从房中出来,见她站在门口,“休息好了?”   “嗯。”   夏怜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刚的人身上:“大哥……她们……”   刚一开口夏怜就后悔了。还能是做什么呢?这已经摆明了,她还要问出来,真是尴尬。   “给你。”突然他伸手将一捧桂花放进她的手心。   “好香……”   夏怜最喜欢桂花的甜香,以前在清水县的时候,她学着宁柔的手艺,也经常给谷雨和小雪做桂花糕吃。   不过桂花的小花朵太小了,经常摘了好久才只能摘到一小把。   “大哥……你摘的?”   “我摘了一点,后来就叫她们摘了。”   夏意知道夏怜喜欢桂花,而他这件厢房打开轩窗,居然正好就有一棵桂花树。一伸手,他就能够碰到桂花的花枝。   他想给她摘些桂花下来,但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精细的事。桂花的花朵本来就很小,他一上手,摘不到手里几朵,更多的小花却都簌簌落下去了。   他觉得可惜,便叫那两个美人……给他摘了整整一下午的桂花。   夏怜忍俊不禁,难怪那两个美人说腰都快断了,还抱怨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你笑什么?”夏意有些莫名,不懂她笑点何在:“很好笑么?”   “嗯。”   “……”   “大少爷,二小姐。”朔阳也刚从厢房中出来,正好碰上他们,“我们走吧,百味楼的竹林轩包房,马车已经在外面了。”   “好。”夏意不再说其他,转头对夏怜道:“百味楼是瀛州最有名的酒楼,这家酒楼的菜品在当地非常有名。”   “嗯。”夏怜应着,却晃了晃手中的桂花,“但是我想先将这些桂花晒起来,到时候做成香包。不然就这么拿在手里,很快这些花就会烂掉了。”   “随你。”夏意对这些并不太懂,便都由着她来。   要做香包,首先要把鲜花晒成干花。这需要一些时间。夏怜将桂花摊开摆在窗台上,等明日升了太阳,再晒几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等她做好这一切,三人才离开客栈,前往百味楼。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夏怜都还会记得这一天,记得百味楼的竹林轩。   因为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她差一点就爱上的人。   ……   到了百味楼,三人落座。不过这桌子有些大,夏怜轻轻拉了拉夏意的衣角,“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要来?”   “嗯,秦大人要为我们接风洗尘。”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如果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我可以叫他们……”   “啊不是,我只是问问。”夏怜当然不会让夏意为了自己而拒绝秦大人。她的确对这种场合不太适应,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于往日,所以早晚也都是要适应的。   这种时候她多事也不太合适。   夏意只“嗯”了一声。因为之前他带着夏盈出席这种场合,夏盈都是很热衷的,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下意识以为夏怜应该也能料到,所以没有提前告诉她。   好在夏怜也在让自己逐渐去适应起来,没有给他多事。   他们来得早些,所以便先这里等了一会儿。但秦大人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快,便有人引他们上来,“秦大人,秦公子,这边请。”   门开了。秦大人进来,夏怜随着夏意一起站起身来。   “秦大人。”   “夏公子、夏小姐,有失远迎。”   夏怜默默站在夏意身边,只听着夏意和秦大人说些寒暄之言。突然他听见秦大人说:“青墨,还不见过夏公子。”   “夏公子,久仰大名。”   夏怜听见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不似夏意的低沉冰冷,他的声音温柔和清亮,让她想起了三月的春风,令人感到亲和舒服。   她不由得抬眼。   她看见了一双淡褐色的眸子。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乌发如墨。他有着白皙俊逸的面庞和温柔多情的眼波,虽说着“久仰”的话,可是却丝毫不显谦卑,整个人如青松般俊秀挺拔。   秦青墨原本是在对着夏意,但是他的眼角瞥见夏怜在看自己,于是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夏怜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他身上的气质,她从来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见过。低调而不失气度,温和而不失礼节。   在那一刻,夏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词——   芝兰玉树。 第38章 云海4   夏怜对秦青墨是有好感的。   当然,在这个时候,也只是好感而已。   秦大人和秦青墨落座之后,后面又来了几个人,也是瀛州当地的官员。具体什么官职她也没有太细听,只是夏意在向她介绍的时候她会礼貌问好:“见过李大人”、“见过陈大人”……   她默默坐在夏意身边,一副沉默乖巧的样子。食不言寝不语是修养,更何况是对女子。夏怜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随着夏意出来,以夏家二小姐的身份坐在他旁边,总不能给他丢人现眼,所以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大家闺秀的风范来。   夏怜整个人都端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但心里其实早已对夏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向能对这种场面得心应手,自己却不行。   感觉手心都在出汗。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双大手覆上了她的手。   夏怜愣了一下,只见桌子下,夏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此时的心态,所以想让她的心平稳下来。   她莞尔一笑,平静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松开了手。   夏怜感觉到自己渐渐稳住了心态。总归是要学会应对这种场合的。   她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在她和夏意之间的这个小举动,悉数落尽了对面的秦青墨眼中。   他看了一眼夏怜,又看了一眼夏意,神色若有所思。   晚宴结束后,秦大人听说夏意要带着夏怜游船,便提议同行,也顺道给他们介绍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夏意听罢,眼神望向夏怜,示意她来决定要不要一起。   夏怜有些羞涩地说:“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拒绝。更何况人多也热闹,不然就他们三个包一整条船,其实也很浪费资源。   其他的官员倒没有这么高的兴致,更何况他们原本也是比秦大人地位低的,来赴宴多少有陪客的性质在里面,晚宴吃完,他们也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秦氏父子便与夏意他们一起上了船。夏怜能够感觉到,秦大人明显有讨好夏意的意思,不过秦青墨却不同。   坐在船上,他一直挺直地坐着,青绿色的衣衫被夜风吹起,在皎洁的月光下,竟给她一种飘然若仙之感。   “有关逆贼……”秦大人坐在离夏意很近的位置,两个人在交谈,夏怜无心旁听,但多少能猜到应该是与瀛州最近的叛乱之事有关。   他们坐在船头,但夏怜更想去船尾看看夜景,便索性出了船舱,移步船尾。   夏意留意到她走了出去,没有说什么,但是用眼神示意朔阳,跟着她一起,以防突然遇到偷袭。   海风吹起来,将夏怜的发丝吹乱。她在船尾的甲板处坐下,看着海上映照的灯火,突然意识到原来古人所言之“浮光耀金”,丝毫不夸张。   “一个人看风景,不觉得无趣?”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响起秦青墨的声音。   夏怜回头,就看见他也走了过来,在离她几步的距离处坐下。   他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样不会冒犯到她。不得不说夏怜对秦青墨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的亲近和疏离都恰到好处,让她感觉到与他相处十分轻松,没有太大的压力。   “秦公子。”   “夏小姐太见外了,叫我青墨便好。”秦青墨说着,目光望向了灯火辉煌的近岸,“第一次来瀛州?”   “嗯。”夏怜点头,“我娘说,瀛州还有一个名字,就是云海州。”   “对,云海州。”秦青墨转过头,“其实我更喜欢云海州这个名字……总觉得,像是神仙所居住的岛屿,很神秘,又令人很向往。”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夏怜很欣喜也很意外,秦青墨竟与自己的想法如此一致。看来,这次算是遇到“知音”了。   “夏小姐……似乎与夏公子兄妹情深。”   突然,秦青墨提到了夏意。   夏怜没有想到他会问起她和夏意,她有些难为情地垂眸浅笑,“其实……我最开始的时候,也很怕他的呢。”   “是么?”秦青墨也笑,“那后来又是什么让你对他改观的?”   “我也不知道……”夏怜的思绪似乎一下子飘得很远,她想起了他怀抱的温度,想起他教自己练剑,还叫两个小美人给自己摘桂花……一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两个美人肯定很无奈吧,本是被秦大人叫过去伺候他的,结果却摘花摘了一下午。   她笑得有些甜,令秦青墨不禁有些看呆。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果然是和你大哥很亲近。不过这样……等他成家的时候,你就不会一下子感到空落落的么?”   夏怜突然就沉默了。   秦青墨有些歉意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种事我是不该过问的。惹佳人不悦,实在是不应该。”   “不是,我没有生气。”夏怜又是一笑,“而且……你说得也没错,大哥早晚是要成家立业的,不过……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夏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低落,却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   “那……他有心上人么?”   夏怜想了想,夏意有心上人么?   似乎……他很少与哪家女子往来。在府上的时候,她平时与女眷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所以……他没有意中人么?   蓦地,她又想起了某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他对自己说:“有时我觉得,你和她还真是像。”   那时她问他,他口中的“她”,是不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说,是。   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夏怜垂眸,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嗯,他有心上人。”   秦青墨却不再说什么,他转过头,似乎是有意转移了话题:“你看,那边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是不是很美?”   夏怜抬眼,看见那边红彤彤的一片,“嗯,很美。”   两个人就只管看夜景,而其他的,谁也不再提。   船行至中央调了个头,回到了原处。他们的航行结束,几个人从船上下来。秦大人知道夏意要赴辰王之约,所以便也不多耽误他的时间,客套几句便与秦青墨回去了。   “我一会儿要去云中阁,你先跟朔阳回客栈。”   “云中阁?”夏怜听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好奇,“我……我能跟你去么?”   夏意:“……”   朔阳:“……”   半响,夏意淡淡开口,“可以。”   朔阳有些吃惊:“大少爷,让二小姐跟着你去云中阁……这不太好吧?”   不太好?为什么她去不好?夏怜闻言,忍不住问道:“云中阁……难道是和烟花楼一样的地方么?”   夏意点头,“嗯。”   夏怜咬着嘴唇,“那我怎么能打扰你呢。你去那种地方,自然不希望我跟着。”   这语气阴阳怪调的,听得朔阳莫名想笑。   “我只是去赴辰王之约。”夏意的语气依然很淡,“我要做什么,不必特意到瀛州来做。”   夏怜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言外之意……他想做,在京城就可以做?   在京城不做……所以到了瀛州也不会做?   夏怜脸颊一红,“什么有的没的。算了,你去忙好了。我先回客栈。”   朔阳送夏怜回客栈,夏意目送着二人渐渐走远。突然,他收回了目光。   几乎就在一瞬间,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轻功落地,走到他身边。   “大少爷。”   “什么情况?”   “属下查了,瀛州之事,应该与辰王和太子都无关。”   来的人,是覃桢。早在夏意尚未到达瀛州之前,他已经吩咐下去,让覃桢调查瀛州的叛乱是不是太子或辰王所为,而目的则很明显,就是为了储君之争。   但覃桢的调查否认了这一点。   “太子一直在京城,他没有任何动作。而且太子主要想将自己的势力集中在内陆一带,瀛州临海,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辰王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您到了瀛州,所以这个因果关系是相反的。”   夏意眯起眸子。   不是太子也不是辰王,究竟是谁有这个动机,要制造瀛州的混乱?   “不过……”   突然,覃桢又补充了一句:“关于二小姐之事,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讲。”   “当初收留二小姐的那户人家……”   ……   云中阁,让男人仿若置身云端的销魂之地。   起了个高雅的名字,却是个“谁进谁知道”的场所。   辰王已经订好了厢房,在二楼。有人专门带夏意上楼,一路上,他都能听见两侧隐约传来的缠绵之声。那声音销魂蚀骨,婉转诱人。   他曾经对这样的声音毫无感觉。   直到,某个夜晚。   终于到了厢房,辰王已在此等候多时。   夏意刚进门,却不曾料到,竟会在此处遇到故人。   辰王身边的女子,有着妩媚妖娆的长相和身段。她依偎在辰王怀中,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   她在看着他,美眸中笑意盈盈。   那个女子……竟然是虞昭。 第39章 云海5   “夏公子到了,坐。”   夏意淡淡扫了虞昭一眼,不动声色。待他落座后,有美人过来为他斟酒。   温玉软香在侧,脂粉的味道沾染了他的衣袖。他虽不好女色,但对于这样的场面却早已司空见惯。   辰王刚过而立之年,看上去英姿勃发,充满阳刚之气。而依偎在辰王怀中的女人,一双如猫般诱人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对面清冷俊逸的男子。   她知晓他素来喜爱白衣,尤其是儒雅的月白色。今日也不例外。   而对于风月场,他似乎连逢场做戏的耐心也无。他身边的美人是这云中阁的头牌,多少王孙公子心心念念的佳人,可他却连正眼看也不看一眼,甚是冷淡。   “怎么,芳蝶还不能让夏公子满意?”   辰王见状,突然将怀中的虞昭一把推过去,“去陪夏公子。将他伺候满意了,本王重重有赏。”   “是。”   虞昭的声音,酥麻妩媚,和几个月前相比,似乎更加撩人心魄了。芳蝶有些不情愿地给她让出了位置,她就那样坐在了夏意身边。   “公子。”虞昭给夏意斟了酒,柔软的身子一直往他身上蹭,连对面的辰王都看得心痒了,情不自禁往身边的美人身上狠狠摸了一把。   夏意微颔首,薄唇凑近了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让她的耳边一阵酥麻。   “你再靠近,信不信我叫人把你剥光了挂在城门。”   虞昭的身体一僵,不过她却依然没有离开他,反而变本加厉,直接靠在了他怀里,鲜艳的芳唇贴到他耳边:“你不好奇,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的眼底依然只有一片凉薄:“不好奇。从我身上滚开。”   看在辰王的面子上,他才没有一把将她甩开。   虞昭坐直了身子,眸中神色未变,还有意无意向对面的辰王抛了个媚眼。   辰王顿时魂都要飞了。   他听不见二人的对话,所以从他这个角度看,刚刚发生在夏意与虞昭之间的,俨然是调情的行为。   所以他很大度地说:“虞昭,今晚你就陪夏公子。”   得先把夏意伺候好了,他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妾身明白。”虞昭意味深长地回应了辰王,再侧过头,身边的男人依旧神情冷漠,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辰王想与夏意聊的,无非是些拉拢的话。不过他知道以夏意的性子,他并不会对任何一方表态,所以他也未曾指望能从夏意口中得到什么答复。   时候差不多了,辰王本想亲自送夏意回到客栈,被夏意谢绝。话已至此,辰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虞昭道:“好生伺候夏公子。”   “是。妾身一定……不让王爷失望。”   ……   夏怜回到客栈,刚刚沐浴完,正打算就寝,却听见有隐约的笛声传来。   这声音缠绵流连,似在诉说情话。夏怜不由得被这声音吸引,不禁闭上眼,沉醉在笛声中。   蓦地,笛声停了。   一只信鸽飞到她的窗边,鸽子的脚上绑着小小的纸卷。   这是……给她的?   她打开纸卷,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从诗经中摘出的两句话。很俊秀的字迹,却没有落款。   会是谁?   秦青墨的脸庞在夏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会是他么?   可他们今日才见。   夏怜觉得有些莫名,心想,也许,只是这鸽子飞错了地方吧。   她将纸条原封不动又卷好绑在了鸽子上,将它放飞。她想,这次它可别再飞错了窗,可要将这信送到该送的人那里啊。   鸽子飞走后,夏怜关上了轩窗,转身走回床边。而这件事,似乎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也未曾放在心上。   她吹熄了蜡烛。和衣就寝。   楼下江边的渔船上,秦青墨抬眼,望着那间房中的灯火熄灭。   他手中执着玉笛。   “夏怜……”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回到府中后,秦大人见他回来这么晚,问道:“去哪儿了?”   “去了观海客栈。”   秦大人眉头皱起,“你去那里做什么?”   “爹,”秦青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说:“夏怜……好像不是夏意的亲妹妹。”   “是与不是,不是你考虑的。”   “我想证实一下。”   “别胡闹。”秦大人想阻止秦青墨的行为,“不要去调查夏家的事,我们惹不起。”   “我去查夏怜,难道也会被夏意发觉?”   “这个男人水太深,不要招惹他。”秦大人叹了一口气,“他在瀛州这几天,我们做好分内之事便好,不要惹是生非。”   “……孩儿记住了。”   秦青墨微颔首。秦大人点了点头,“去吧。”   “那……孩儿退下了。”   秦青墨回到房中,脑海中回想起今日他所见到的一幕。   “林飞。”   “属下在。”   “去查一下夏怜,包括她什么时候进入夏府,又为什么会进入夏府,以及进入夏家前有关她的一切,都给我查明如实汇报给我。”   “是。”   ……   虞昭本就是美人,加之精致的妆容,更加勾魂摄魄。   就连朔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她现在被夏意绑了起来。   “夏公子……真是有情趣。”   “有情趣的还在后面。”夏意冷眼望她,转身对朔阳吩咐道:“告诉陌言寻,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看好他的女人。如果她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把她彻底处理掉。”   夏意用了“处理”这个词。   朔阳立刻会意,领命道:“是。”   “别碰我!”虞昭的一双水眸中充满了怨恨:“夏意!我恨你!!!”   “嗯。”   “你会后悔的!”   “朔阳,堵上她的嘴。”   “夏意!!!”虞昭不停挣扎:“夏意,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瀛州!我知道一些事情的关键线索,你如果就这样把我送走,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么?”夏意走近她,“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有关瀛州的叛乱。”虞昭的声音中透露淡淡的嘲讽:“那些被抓的叛贼,他们不肯被你们撬开嘴,但是其中有一个人,他把一些事情告诉了我。”   “这样啊。”夏意的神色波澜不惊。不难想到,那个人,有可能是虞昭的裙下之臣。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受得住极刑之苦,却禁不住美色诱惑。   夏意走到她身边,“那他都告诉了你什么?”   “我告诉你可以,不过……”虞昭美目一转,“我要你跟我做一笔交易。” 第40章 云海6   “交易?”夏意眯起眼睛:“你想要什么?”   玫瑰般的红唇轻启:“东海明珠。”   “痴心妄想。”   虞昭咬牙:“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叛逆分子,究竟都是谁派来的么?”   夏意只淡淡却扫了她一眼,“他们能受住极刑,我看你可未必。”   虞昭霎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夏意的神情冷如寒冰,“你觉得我不能让你张开嘴是不是?”   “夏意!我恨你!”虞昭气急败坏:“我一介弱女子,你竟如此对我!”   夏意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对女人怜香惜玉?”   “你……你简直不是人!!!”   “把她弄下去。”   朔阳上前一步,“那世子那边……”   “原话传达。”   “……是。”   朔阳将虞昭带走后,夏意直接回到客栈。此时已是深夜,他放轻了脚步,回到房间,刚打算沐浴就寝,朔阳便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什么事?”   “大少爷,虞昭要见您。看她的样子,似乎是……打算开口了。”   “好。”   ……   夏怜很早便醒了。   昨夜睡得有些晚,但今早还是天刚微亮便起来了。更衣后简单梳洗一番,她走到窗边,看着那些桂花。   甜香袭人,夏怜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等今日回来,这些花朵便差不多可以装进香囊里了。   “叩叩。”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动作很轻。似乎是想确认她起来了没有。   “来了。”   夏怜过去开门,一开门,却愣了一下。   夏意今日穿了淡蓝色长衫,清新高雅,衬得他整个人俊逸出尘。和平日里一身白衣清冷孤傲的感觉……有些不同。   “大哥……好早。”   “嗯。收拾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   “倾城的故宅。”   夏怜听到是与倾城有关,不禁追问道:“倾城……她之前是一个人住么?”   “你去了便知。”   用过早膳后,夏怜跟着夏意前往倾城的故宅。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坐马车,而是走到了海边,似乎是打算……乘船。   夏怜不禁有些疑惑:“倾城所住之处,难道……是在海中么?”   “在一座小岛上。”   夏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又确认了一遍:“在小岛上……大哥,你说的是……倾城的故宅?”   “对。”   “……”   夏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住在小岛上。这样一来,岂不是几乎隔绝了?平时出行也不太便利,难道每一次去镇上都要乘船么?   但是转念一想,倾城的身份那么特殊——她是前朝赫巴部族大祭司的遗孤,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她从小的生活环境就注定与常人不同。   三人上了船,由朔阳划船。夏怜和夏意分别对称而坐,保持着船体平衡。   有多远才能到?她不知道。船行到一定距离时,他们置身于缥缈的云雾中,她看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哪里又是地平线。   这时的夏怜突然有种错觉,也许,她已经踏上了寻找仙岛的旅途。   宁柔给她讲过的那个神话故事中的,仙人居住的岛屿。   思及此,她转过头问夏意:“对了大哥,你听说过有关云海州仙岛的故事么?”   夏意想都不想便应道:“没有。你讲来听听。”   夏怜的目光远望到海的尽头:“传说中,云海州有一座仙岛,那座仙岛上住的都是神仙。他们长得好看,又很厉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说到这里夏怜俏皮一笑:“就像大哥你一样!”   “竟拿我打趣。”夏意嘴上这么说着,可是深邃的冷眸却不自觉流露出了柔和之色。朔阳看在眼里,也是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夏怜则继续讲她的故事:“那些仙人都几乎是完美的,无论哪个方面,都没有任何瑕疵——可是,就只有一点:他们不被允许有凡人的感情。”   朔阳一边划着船,听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这故事真有够老套,接下来是不是就是仙岛上的某个神仙违背了天条与凡人相爱了?”   夏怜忍俊不禁,“那么老套的故事,怎会吸引我!”   “那我倒是好奇了,还能怎么发展?”   “后来呢,这些神仙住在岛上有些腻乏了,想去凡间看一看。他们也想知道红尘是什么样子,所以都乔装成了百姓,乘船登岸,进入了凡人的世界。”   “神仙化成的凡人,也是神通广大的,又无须担心柴米油盐,真正的底层疾苦,他们也能体会到?”   “谁说不能呢!其中有一个神仙,我记得他是叫容华——也许不是,我就这样叫他好了——容华在凡间假装成一个乞丐,他蹲在路边,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给他施舍。当然了,神仙是饿不死的,只是他的心很凉,觉得这世道真是世风日下,路人竟都如此冷漠无情!”   “唉。”朔阳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夏怜刚刚讲到这里,尾音还未落,就突然一个浪打过来,船身骤然一斜!   “啊!”夏怜身子一歪,差一点栽倒,不过好在她扶住了栏杆。   “稳住。”   这样的风浪对于朔阳而言还不算太难掌控,他加大了划桨的力度,很快船只便平稳了下来。   刚刚只是突然起了风,所以才会猝不及防打浪,现在海面又重新平静了下去。   “你没事吧?”   “嗯,没事。”   “大少爷,二小姐,你看,前面到了!”   夏怜回头,透过一片缭绕的云雾,看见不远处的小岛。   “终于到了!”夏怜有些欣喜地站了起来,“这就是……倾城曾经居住的小岛。”   隔着一层海雾的距离,她观望那座海中的岛屿。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词,竟然是——   “清秀”。   这是一座很清秀的小岛。   虽不大,却种着很多树,还有不知名的芳草香气。   她喜欢这个香味,是来自植物的芬芳。所以,也许倾城住在这里,也不算委屈着了。   夏意看一眼这座岛,又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海岸——当然现在已经被云雾所遮挡——似是不自觉地,俊眉轻皱了一下。   小船靠岸了。朔阳先下船登岛,之后将小船停靠在岸边,确认系紧了绳子,船身稳固后,对二人说道:“大少爷,二小姐,可以下来了。”   夏意和夏怜相继也下了船。夏怜环视一圈,原来这座岛远看很小,其实近处观察,也不小呢!   “这一整座岛都是倾城的么?”夏怜一边说着,一边打趣道:“这么大一座岛屿,若是她自己一个人住,那该多么寂寞呀!”   朔阳“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二小姐原来这么幽默,之前属下都没发现。”   夏怜俏脸一红,“你别打趣我了。”说着,她不由自主抬眼望了一眼夏意。   却发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大少爷?”   “地图给我看一下。”   朔阳见夏意神色严肃,连忙掏出地图给他:“大少爷……有什么不妥么?”   夏意盯着地图,眉头逐渐拧紧。   “莫不是……”   夏怜也凑过去,看着地图,看到中间一个小小的海岛,“大哥,我们应该是在这里吧?”   “对。”夏意说着,却给他指向了离小岛很近的另一座岛屿,看上去比这座岛屿要小一点,而且离海岸也更近一些:“但是倾城之前的居住之地,是在这里。”   “啊?!”   朔阳有些懵,“不可能的,我一直是按照路线来划船的,不可能走错方向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了怀中的指北针,将其平稳置于掌心,“对,你看,所指的方向,就是这里。会不会是大少爷您记错了?”   夏意却接过指北针,将它放在手心里,缓缓移动。   “磁场。”夏意冷眸颜色愈深,“我们被磁场干扰了,所以你的指北针失效了。”   夏怜虽不太懂这些,但她却能够基本听明白,夏意话中的含义。   似乎是……他们走错了地方。   这座岛,不该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   朔阳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我们身上都不曾带着干扰之物,又怎会……”   “也许……”夏意眯起眸子,“是这片海域本身。”   “难道是因为……倾城将天魂镜埋在这片海域的某个小岛之下,所以干扰了磁场?”   天魂镜是圣物,所以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也未必。   “大哥,那我们再乘船回去么?”   “先别急。”夏意定了定心神,“既然指北针已经被干扰,我们就这样贸然再走,也未必能顺利抵达。更何况我看这天气……”   夏怜顺着夏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天空中有墨色的乌云在聚拢,似乎有暴雨征兆。   不适宜出海。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最后会停留在这座岛屿上……也许,未尝不是天意。” 第41章 云海7   暴雨将至,三人决定先在岛上找到一处避雨之地。   这座岛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并不小。他们走了一段,穿过树林,几乎绕着这座岛走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类似篷子的地方。   看来,这是一座不住人的野岛。   他们在大篷子里暂时落脚,几乎就在进来的同时,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倾盆大雨下了起来。   夏怜一听见雷声,脸色便有些不太自然。   朔阳守在比较靠外的位置,夏怜和夏意则在里面。中间隔着几棵树,将朔阳与二人相隔开来。   夏怜蜷缩着坐在角落里,似乎有些冷。   夏意将外衣脱下,给她披在身上。淡淡的暖,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属于他独有的气息。夏怜俏脸微红,小声说道:“大哥,那你呢?”   “我不冷。”夏意神色淡淡,“你披着。”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惊雷划过。夏怜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他知她害怕打雷,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夏怜的笑容有些苍白,嘴上说着没事,可是身体却仍然随着雷声的轰鸣而颤抖。   那一夜的大雨和惊雷,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时至今日,她都不曾从这个阴影中完全走出来。   夏意知道她的梦魇是什么。   突然,他上前一步,坐到了她身边。   接着,他长臂一伸,将她拥入了怀中。   夏怜被他拥进了怀里,她的头抵住他的下巴,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这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他抱着她。   之前都是在她昏迷和半梦半醒的时候。第一次,她的感觉如此真实。   在这一刻她知道了,这不是梦。   “别怕,我在。”   温热的气息从上方传来,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令她感到一阵酥麻。她感觉自己似乎心跳得更快了——   当然,却不再是因为害怕。   他松开她,看着她发烫的脸颊,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为什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夏怜摇头,有些难为情:“……没有。”   “嗯。”   又是一阵雷声,惹得人无端心颤。夏怜见他松开了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像是大脑不受控制一般的,又凑了上去,依偎进了他怀里:“要……抱。”   说完以后她自己大脑“轰”的一声——   她刚刚做了什么?!老天,她刚刚是做了多么羞耻的事情?!!   她刚想起身,他却抱紧了她。   “好。”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与平时的清冷不同,似乎因这淡淡的沙哑而带上了一丝性感——   让她想起了,在青宅中的某个夜晚。   那一夜月明如水,他为了给她解毒,将她带到后院,为她散尽体内的火。   柔软的身躯在怀,一时令他心底的某团火焰重新升了起来。   他曾经竭力压制下去,可是他越压抑,他便越渴望。到最后,变得难以自控。   夏怜在他怀里蹭:“大哥……最好了。”   “哪里好?”   “哪里……都好。”   接着,她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夏怜红着脸:“你……你笑什么?”   “可爱。”   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又说了一句——   “夏怜,你真可爱。”   在他的语气中,她听见了宠溺的味道。   那是和平时……不一样的他。   ……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停。朔阳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们相拥在一起这一幕,愣了足足有十个瞬息。   夏意见他走过来,轻轻松开了夏怜。她一回头看见朔阳站在那里,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真是的,害羞什么呢。夏盈小时候如果害怕打雷,难道他不会也抱着她么?   “咳咳。”朔阳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大少爷,雨差不多快停了,我们一会儿是直接撑船走,还是……”   “不急。”夏意没有打算走这么早,关于这座岛,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站起身,突然对朔阳说道:“你去试着联系一下暗卫。”   “是。”   朔阳下去之后,夏怜不禁问道:“地图上对这座小岛有介绍么?”   “没有。”夏意又拿出地图确认了一遍,“前人似乎很少有人探索这座岛屿。”   它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看来,我们和这小岛,也算是有缘分。”夏怜笑了笑,“大哥,你说呢?”   “也许。”   至于这段“缘分”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回忆……便不得而知了。   “对了,”夏意突然提起:“你来时所讲的那个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完。”   “哦,是啊,我还以为大哥你忘了呢。”夏怜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个,“我说到哪儿来着?”   “荣华……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噢对,我想起来了。”夏怜继续讲到:“他假扮成一个乞丐,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理他。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给了她一个馒头。自此,他便记住了她。”   “之后呢?”   “后来他们回到了仙岛上,各自诉说着各自在凡间有趣的经历。有人去游览了名山大川,有人去市井中与百姓们打成一片。而容华,当有人问他的时候,他说到那个小女孩,却有人说:那个小女孩,可能快死了。”   夏意冷俊的眉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容华一听说小女孩要死了,他很伤心,于是他就又出了一趟海。他又去了凡间——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仙岛一日,人间几载。当他再一次回到凡间,他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小女孩。他回到他们之前相遇的那个地方,问那里的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很善良,会施舍过路的乞丐。可人们都说,没有小女孩,倒是有个老婆婆,经常会给穷人施舍食物。” 第42章 云海8   “那个老婆婆,就是小女孩?”   夏怜有些神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容华也猜想,那个老婆婆,会不会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为此,他特意去找了她,问她,在几十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有没有曾给一个乞丐施舍过一个馒头。唉,可是你说,老婆婆怎么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呢!所以后来容华就想,应该,就是她吧,只是她早已忘记了自己。”   夏意眼眸低垂,“就这样?”   “不,”夏怜突然话锋一转,“后来等容华要走的时候,那个老婆婆突然将门关上了不让他走!原来老婆婆是吃人的老妖怪!容华毫无防备,就被老妖怪给吃掉了!嗯……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   夏意扶额,“这真是我听过最糟心的故事。”   “哈哈哈。”夏怜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眯成一弯新月,“我逗你的。就是看你平日里都太严肃了,总是冷着一张脸,忍不住想跟你开个玩笑。”   “……”   “大少爷!”   就在这时,朔阳匆匆过来:“大少爷,所有暗卫都联系不上。我们现在身处这座岛屿,恐怕……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我知道了。”夏意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既来之则安之,一会儿我们去探索一下这座小岛,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夏怜却想,惊喜不指望,就是别给她惊吓便好!   “是。”   三人又在此处休息了片刻,期间朔阳也提起,那个来时夏怜未曾讲完的故事。   夏怜掩口一笑,“你问我大哥,我刚刚给他讲过了。”   朔阳忍不住向夏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却只见夏意淡淡垂眸,“其实这个故事,我是曾经听过的。”   这次惊讶的却是夏怜:“诶?那……你又叫人家来讲。”   “我只想听听,在你眼里,这个故事是什么样子。”夏意说着,想起夏怜最后的“神仙被老妖怪吃了”的结尾,竟感到一言难尽。   夏怜收敛了笑容,目光中闪现了淡淡的哀愁:“其实,我也是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太过悲伤……所以,我才会把它讲述成这样一个有些荒诞的结尾……可是有时候,也许正是因为缺憾,所以才更凄美动人吧。”   夏意也沉默了。   这两个人一直在打哑谜,听得朔阳一头雾水,好奇又不敢问。这世上最令人感到郁闷的事情,莫过于听故事听一半,简直急死个人。   “再待一会儿,我们就出发。”   “嗯。”   天晴了,太阳放出了光芒。三人离开了篷子,往树木茂盛的那个方向走。因为指北针已经失效,所以他们路上一边走一边做标记。   朔阳走在前面探路,夏意和夏怜走在后面。   其实对于夏怜而言,最大的惊喜,莫过于这座岛屿本身。   这是一个“清秀”的小岛。   雨过天晴,阳光从树林间透下来,一派清新自然的景象。他们虽看不见海,却能听见海潮的声音,还有雀鸟啾鸣声。如果问她什么是世外桃源,夏怜想,大抵就是如此罢。   ……   西川   青楼里,一个长相绝美而妖孽的男子正在慵懒地听琴。他半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睫毛比女人还要长。   他的怀里拥着一个美人儿,白皙的肌肤如雪,光滑细腻,上衣已经滑落了一半。   “世子……”   呵气如兰,胭脂香味飘进他的鼻息间。   “世子!”   就在这时,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来的人,是他的手下苏戎。   陌言寻睁开眼睛,凤眸一挑,“什么事?”   “您……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苏戎似乎不知该怎么跟陌言寻说,一张脸憋得通红。   陌言寻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要是没什么大事……你坏了我的兴致,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刚一出门,就看见覃桢扛着一个麻袋站在门外。很显然,麻袋里装的是个活人。   覃桢是夏意的暗卫,陌言寻是知道的。所以麻袋里的人……   他心里也基本有数了。   “世子,大少爷说了,如果您管不好您的女人,那……他就会替您将她清理掉。”   “哦。”   陌言寻只冷冷说了一句,“我没有女人,麻袋里的人麻烦夏少帮我‘清理’掉算了。”   “好。”   说罢,覃桢便扛起麻袋要走,却被陌言寻从身后叫住:“等等。”   覃桢回头:“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陌言寻无奈的叹息一声:“你……把她放下吧。”   “好。一切听您的。”   覃桢将麻袋放下了,其他的并不多言。夏意的手下基本都和他一个画风——人冷、话少。   “如果世子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嗯,替我向夏少说一句……”陌言寻话在嘴边,却有些难以启齿:“……谢谢。”   “好,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覃桢走后,陌言寻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不着寸缕、身上还有些许淤青的女人。   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就是虞昭。   她还在昏迷中。   陌言寻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将她紧紧裹住,将她抱回了府中。   “傻瓜……干嘛还要去招惹他。”   怀中的女人没有声音。   陌言寻轻叹一声,仿佛是在跟她说话,又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你这个女人真是……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   三个人走了一会儿,走出了树林,看见前面有一座小房子。   这里……竟然还有人住么?   他们之前绕着这小岛绕了大半圈才找到那个简陋的大篷子,看来,是方向走错了。若是直接往这边走,也许早就看到小房子,就能进屋避雨了。   夏意的神色有些警惕,他对前面的朔阳说道:“小心。”   “大少爷,我先去看看。”朔阳先一步走到房子前面,在敲门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叩叩。”   “吱呀——”   这房子中,竟然真的有人!   门开了,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人,却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好巧。”   夏怜惊讶万分地看着屋中人:“……秦……秦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也不曾料到,秦青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夏意的冷眸与秦青墨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   秦青墨不动神色,但是他在夏意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和警告的气息。 第43章 仙岛1   “好巧,你们也来了这座岛。”秦青墨将目光从夏意身上收回,转而望向夏怜,眸中暖意盎然:“快进来吧,看你们衣服都湿了。”   夏怜下意识地轻轻拉了下夏意的衣角,朔阳也回头望着他,等他发话。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能够感受到来自夏意的低气压。   沉默半响,才听得一句低沉冰冷的声音——   “恭敬不如从命。给秦公子添麻烦了。”   秦青墨浅笑,“夏家大少爷和千金光临,该是寒舍的荣幸才是。”   屋外的三人走近屋子,夏怜环视一圈,心中不由得想,秦青墨真是太过谦虚了。   这哪里是什么寒舍?当真是屋不可貌相。   从外面看去,这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房屋。可是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延展性很广的屋子,不知是怎样建造出来的,从外面看去空间很小,可是进来以后,却发现似乎眼睛跟他们玩了一个把戏——   大堂里面还有三扇门,三扇门虽紧闭着,却不难看出,后面也都有空间。所以说这屋子小,绝不可能。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就连青宅的格局都没有这么复杂。青宅的延伸都在低下,地面之上的空间是正常的古宅大院,而秦青墨的这屋子……却说不出来的奇怪。   “秦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夏怜不由得有些好奇,为何秦青墨会在这岛上建这样一个房子。   “我也是之前闲来无事出海游玩,偶然间发现了这座岛屿。见这里环境秀美,却无人开发,便忍不住自己先行一步,找人在此处建了一个房屋,不过也不常来。今日也真是凑巧了,几个月不来一次,这一来居然就刚好和你们碰上。”   秦青墨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真的就只是巧合一般。不过夏怜心中其实是有些疑虑的,这云海州大大小小几千座岛屿,偏偏就是这个么?当然,现在他们在他的房子里,所以也不好多说别的,夏怜就只是笑笑,“那还真是缘分。”   从始至终,夏意一直一言不发。朔阳也是冷着一张脸,能够明显看出对眼前人的戒备。   “对了,你们有没有在这岛上转一转?”秦青墨突然话锋一转,“这岛上有一座湖,名为仙女湖,不知你们有没有看到?”   “仙女湖?”夏怜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个名字:“是……传说中的那个仙女湖么?”   秦青墨浅笑如春风,“说到仙女湖,便不得不提神仙岛的传说——你听过么?”   “神仙岛的传说,我知道的。容华仙人来到凡间体验红尘生活,乔装成乞丐,只有一个小女孩给他施舍了一个馒头。”夏怜说着,眉宇间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可惜……这个故事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说到这里,朔阳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因为他没有听到这个完整的故事,所以很好奇最后究竟怎样了。   “容华回到仙岛,却听其他仙人说,小女孩可能快死了。他再一次回到凡间,看到的却是满面皱纹的老婆婆。”秦青墨不知朔阳心中所想,但他还是将这个故事的结尾讲了出来:“他坚信,老婆婆就是曾经施舍给他馒头的那个人,所以他一直照顾她,一直到她去世。老婆婆死后,他见到了老婆婆的孙女——也就是那个小女孩。原来小女孩从来一直不曾变老,是他认错了人。”   夏怜却苦笑,“怎么我听到的版本,和你的不一样呢?那个小女孩……其实她早已死了很多年了。当仙岛的神仙告诉容华,小女孩快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当容华重新回到这里……在他到达之前,小女孩其实就已经死了。”   秦青墨似乎是没有想到夏怜听到的故事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有些惊奇:“那……小女孩是怎么死的呢?”   “容华回去当日,人间便已过了十年,小女孩早已长大,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原本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可是,他的哥哥却一直不肯让她嫁人。女孩十七岁的时候,她爱上了邻家的一个少年,她想嫁给他,告诉哥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而且这些年来……哥哥一直深爱着她。在她十七岁生辰的时候,哥哥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侵犯了她。她无法接受在自己心中如同父亲一般的哥哥竟然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所以……她在第二天就投河自尽了。后来,听人说,她的眼泪……化成了那座仙女湖。”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秦青墨也随之流露出怜悯之色,眸中闪烁的悲郁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身为兄长却对自己的妹妹有那样的念头,真是……禽兽不如。小怜,你说是不是?”   说罢,有意又似无意,他似乎往夏意那边瞥了一眼。   夏意的冷眸宛如结了冰霜般,令人只远望一眼都感到寒意逼人。   夏怜轻叹,却说:“其实,如果哥哥是真心爱她,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呢?”   秦青墨没有想到夏怜会这么想,他说道:“他逼迫了她,这是事实,不管爱与不爱,都不该被原谅,不是么?”   “当然,做了那种错事是不能原谅的,甚至一辈子也无法弥补——我只是说,也许,在哥哥心里,他比谁都要痛苦吧。”夏怜垂下眸子,“他爱她,就不该藏在心里,仅仅以兄长之名。爱为什么不能说出来?要等到她爱上别人,才用这种错误的方式去表达。”   秦青墨听到夏怜这一番话,似乎有些惊讶,他的眉眼间似乎闪过一丝失望之情——就好像没有听到他预期的答案似的——但只是稍纵即逝,转而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优雅:“嗯,你说得对,想不到小怜这么懂得换位思考,会想到很多人想不到的地方。”   夏怜听他这么夸自己有些难为情,“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秦公子这样夸我实在是担不起。”   从头至尾,夏意一直沉默。在夏怜说那番话的时候,秦青墨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黑眸中幽深如水,将一切的心绪隐藏。   秦青墨不由得想,父亲说得没错,这个男人水太深。   “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们也累了吧。”秦青墨突然转移了话题,“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几位今日就先在我这茅舍中歇下,明日如果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一趟仙女湖看看,若是几位有要事,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清晨才能离岛。”   “多谢秦公子好意。”一直沉默的夏意突然开了口,俊脸上的神情阴沉不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秦青墨淡然一笑,这笑容中隐藏着什么却不得而知:“我这里正好有三间房。你们一人一间。我今晚便住大堂睡地铺好了。你们是客人,总不能委屈着了。”   夏意神色未变,若有所思:“好。”   由于夏怜打算明日早起看海上日出,所以今晚大家便都打算早些休息。夏怜沐浴过后正打算就寝,朔阳突然在外面敲门,“二小姐,大少爷有事,让咱们去他的房间里一下。”   “哦好的。”夏怜原本已经换好了衣服,不过一听说夏意有事找她,她便又重新穿戴整齐地出了门。   她不会忘记,就在不久之前,在客栈里,她也是刚刚沐浴完,只穿着肚兜外面披着一件中衣打算就寝,外面夏意敲门,要和她说一下到瀛州以后的行程。当时她想既然是兄妹,这里又没有别人,便直接那样去给他开门了。结果他看见自己衣衫不整,俊脸顿时阴沉了下去。   “砰”的一声,他自己关上了房门。门外,她听见他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没有人告诉你,女人是不能当着男人的面穿成这样的么?”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严肃,便匆匆换好衣服才给他开门,当时还有些委屈地说:“姐姐有时候在夏天热,晚上偶尔见到二哥也这么穿过……”   她并非是想当着夏意的面打小报告,她只想说,明明夏文都没有注意那么多。却不料他听罢,漆黑的眸子瞬间结成寒冰,他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所以你在夏文面前也这么穿是不是?!”   “唔……没有的……”夏怜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令他生气。但后来一想,他是未来夏家的家主,自然要考虑夏家的名誉,所以才会要求自己的妹妹一定要随时注重自己的名节。这样想来,夏怜便也理解了他。   这次又是在别人家的房子里,所以夏怜自然更要万分注意。她确保这次自己一定穿戴整齐了,这才出了自己的房间,去敲了夏意的房门。   “叩叩。”   “进来。”   夏怜推门而入,果然,朔阳也在。   “大哥……有什么事么?”   “……没事。”夏意示意身边的朔阳,“你下去吧。”   “是。”   夏怜有些不解,“大哥有事单独跟我说?”   “没事,我就是……让你晚上在我的房间里睡。”   “啊?!”夏怜懵了,“这……”   “这是别人的房屋,我担心你一个人一间房不安全。”夏意轻咳了一下,“就……这一个晚上。明日我们便回去。”   夏怜转念一想,也许,他是不放心自己。而且……既然是兄妹,又何必想那么多。   只是脸颊不知怎么,似是不受控制就发烫了起来。   “那……那我去告诉秦公子,让他睡房间吧。”   “不必。就让他睡大堂地上。”   “啊?……这,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他自己要睡,就让他去睡。”夏意不想再多说一句有关秦青墨的话题,他把床给夏怜铺好,“你睡这里。”   夏怜红着脸坐到床上,“那……大哥你呢?”   “我睡地。”   夏怜咬着唇,“我看这床也挺大的,要不,要不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他看着她染上红晕的俏脸,喉结轻轻动了动,突然转过头,“不必,你躺下睡吧。”   说着,他已经在地上打好底铺躺了下去。   “嗯。”   夏怜吹熄了蜡烛后躺在了床上。房间中暗了下去,只有月光透过轩窗照进来,将她卷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照亮。   一时静谧,她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不知怎么,她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夏怜。”   “嗯?”   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叫她的名字。   “他为什么叫你小怜。”   “啊?”夏怜没有想到夏意会这么问她,而且这语气……似乎还有些……   “我们上次在画舫上聊过,还挺投缘的。我就跟他说不必那么见外,叫我小怜就好。”   “谁说你可以跟他不见外了?身为夏家的二小姐,你要注意言行,除非我允许,否则你不许跟任何男人走得近。听见了么?”   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   “嗯,我记住了。”夏怜的声音小小的,她只是不知道,为何夏意突然管起了这种事来。夏盈在京城里名气那么大,和她有来往的王孙子弟也不在少数,怎么就没见他管得这么严呢?   “睡了。”   他翻了个身,不再讲话。   大堂外,朔阳突然从房间中出来,走到秦青墨边上。   他打了地铺,不过却还没有睡。   “大少爷有句话托我带给秦公子。”朔阳的声音也是冷漠的,他冷冷看了秦青墨一眼:“秦公子不要以为,大少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已经警告过你一次,再有第二次,你们秦家就会从此在京城中消失。”   秦青墨脸色顿时一白,想起不久前自己的一个下属突然暴毙身亡。   果然……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话带到了,秦公子好好休息。”   说罢,朔阳回了房,房门关上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大少爷还说,这座岛……究竟怎么回事,秦公子心里清楚。” 第44章 仙岛2   月色悄然滑进了屋子。   夏怜疲惫了一整日,原本以为倒头便会有困倦之意,却不知是睡不惯这里的床还是怎么,一直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看见夏意侧卧在地面铺着的薄褥上,双目紧闭,却不知是已入梦还是醒着。   夏怜想,她就这样霸占一整张大床,却让他睡在冰冷的地板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夏意不同于夏怜,她算是“半路子富家千金”,而他却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能适应这般条件么?   “还不睡?”   猝不及防的声音让夏怜吓了一跳,老天啊,这人怎么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在看他?莫不是眼皮上也长了眼睛?   夏意睁开双眼,从他的神情,她可以判断,他很清醒。   所以他也还没睡着呢。   “我就是……睡不着。”夏怜裹着被子坐起来,小声地说:“大哥,我看你睡在地板上,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睡觉。”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略微有些沙哑。说罢,他翻过身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夏怜见他如此冷淡,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自己再这样打扰他休息反而不好,毕竟明日还有满满的行程。这样想来,夏怜便也放下了自己的思想包袱,躺下歇息了。   黑暗的房间里,唯独被月色洒下淡淡的光晕。床上传来少女熟睡均匀的呼吸声。   夏意却始终没有办法入眠。   平日里,在陌生的环境中过夜时,他便是万分谨慎、睡眠极浅的人。从十三岁那年的事情之后,这十年来,他几乎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因为他不确定什么时候夏家的仇家就会突然出现,在睡梦中取了他的性命。夜间遇刺,他也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回,当然,那些刺客没有一次会得逞,后来他们落入他手中,他会用一切残忍、非人道的方式逼迫他们开口,让他们说出主谋。   再后来,策划刺杀的主谋,连带着他手下的所有人,都会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就像一颗投入大海中的沙粒,也许会有轻微的涟漪,也许没有——海面只消片刻便恢复了风平浪静,而他们却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他无法入眠,是因为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某个月色朦胧的深夜——那一晚他解开她的衣服,褪下她的中衣。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就像蝴蝶的翅膀。粉色的肚兜上绣着莲花,下面紧紧包裹着的丰盈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这些年来,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血腥的,香艳的。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一个叛徒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砍几十刀,也可以神色冷淡地在烟花楼里看着其他富家公子和那些女人亲热,有时那些男人性致上来,甚至场面一度荒淫不堪,他却始终置身事外,如高山远雪,清冷、孤傲,令人感到无法亲近更无法染指。   直到,那个夜晚。   那一夜,她在他眼里是如此诱人,欲望狠狠地压迫着他的理智,令他感到难以自控。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眨着那双无辜的眸子叫他“大哥”,他便又会将所有荒唐的念头压制下来,告诉自己,他只要做好那个守护她的兄长,便足够了。   当初他曾答应过叶竹,如果有朝一日叶竹遇难,他一定会照顾他的妹妹,代替他,履行兄长的职责。所以,他不可以给她带来任何伤害。他不可以让故事里的悲剧……发生在夏怜身上。   一夜无眠的人,却不止夏意,还有秦青墨。   秦青墨主动要求睡大堂,将三间卧房给他们一人一间,所以他自然能够看见,夏怜和朔阳晚些时候进了夏意的房间,不久之后朔阳回了自己的房,而夏怜……却一晚上都没有出来。   他知道夏意绝不会对夏怜做什么,可是他对自己防备到这种地步,却让秦青墨确定了,夏怜在夏意心中的重要性。   如果是这样,那么——   夏怜,就是夏意的软肋。   唯一的软肋。   ……   天刚蒙蒙亮,夏怜就已经起来了。但眼见着外面透着薄雾的日光,心中仍旧有几分遗憾,未曾赶上海上日出。对此,秦青墨宽慰她道:“海上雾气重,并不经常都能看到日出的,一个月里最多能赶上那么一次两次,甚至可能一次也没有。”   夏怜听罢,心头依然有几许遗憾,不过念在他们来此是为了正事,所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便也不再提了。   “几位要不要去仙女湖看看?”秦青墨礼貌地问道:“因为想到几位可能还有事,所以若是今日要离岛,秦某也不耽误三位宝贵的时间。”   “不急,既然来了,何必给自己留下遗憾。”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夏意居然同意了。夏怜着实没有想到,她以为他一定会办正事为主,绝不会花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朔阳上前一步,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面露犹豫之色。夏意却只对他淡淡开口:“放心,我心中有数。”   “是。”朔阳点头,转而不再多言一句。   “那……我们就一起出发吧。”夏怜提议道:“我们可以用完早饭就直接去,毕竟路途还有一段时间,等到中午上了太阳,恐怕就晒了。”   “是啊,我一般去也都会赶早,天气好。”秦青墨同意夏怜的观点,转而望向夏意:“不知夏公子意下如何?”   “我没有意见。”   夏意的眼眸始终漆黑一片,宛如静水流深。秦青墨无法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他的任何想法,也完全不知他下一步的打算。他如此爽快答应,当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当然,若是那么轻易被人猜中内心的想法,就不是夏意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   几个人简单用了些早膳,便结伴而行上路前往仙女湖。四人当中只有秦青墨手中有地图,所以由他来领路。根据路程上的路线,此行大概需要一个半时辰。对于其他三人而言这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夏怜而言,一口气走下来挑战还是很大,所以中途他们也休息过两次,为了让夏怜保持体力。   一路走来,夏怜的眼中不仅是最终的目的地,沿途的风景也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她一直坚信,有时一个人在抵达最终目的地之前,她走过的每一帧风景都是值得纪念的。一路走来,最终回首,也许正是那些不经意间的路过,会成为她旅程中最刻骨铭心的收获。   不知走了多久,四人穿过最后一道树林,终于,他们看见了传说中的仙女湖。   夏怜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在自语般喃喃:“竟然……是真的。”   传说中的仙女湖,竟然……真的是粉色的。   此前她听到这样的传说,她一直以为,传说只是将一切美好的事物虚化。那些光怪陆离,不过只是后人的想象和杜撰。   直到,她亲眼看到。   夏怜亲眼看到了粉色的湖水。   朔阳的表情也是万分惊讶,因为湖水不是幽绿色便是清新的淡蓝色,怎么会……是粉色?   只要夏意和秦青墨,两个人的神情都很淡定,却不知各自都在想什么。   “我们过去看看。”   夏怜忍不住走近了一些,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湖水。究竟为什么会是粉色呢?   她掬起一捧湖水放在手心中,却很快随着指缝流走。很清浅的淡粉色,如桃花般梦幻。   “这一定……是仙境。或者,也许是我在做梦?”   “这本就是‘仙岛’,不是么?”秦青墨笑了笑,“小怜,你现在也可以将自己想象成仙岛的仙女。”   夏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一定是姿色最平庸的仙女。”   秦青墨却很认真地看着她:“小怜,你不该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言外之意,她很美,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曾发觉而已。   夏怜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眸子。但是不知怎么,却突然觉得很冷。   一回眸,便看见了这丝寒意的来源。   夏意的脸色冷如冰霜,她竟一时不知是他一贯的清冷模样还是……动怒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黑曜石般冰冷的眼眸始终盯着秦青墨。秦青墨对上他的目光,感受到来自他的低气压,轻咳了一声想转移话题:“咳,其实咱们可以看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变故便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呼——”   刚刚还风平浪静的湖边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树木沙沙作响。所有人的衣衫都被吹得烈烈作响,甚至身子都开始逐渐站不稳。夏意第一时间抓住夏怜的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树以保持稳定,其他人也都就近抓住树以防自己不被风卷走。   这风太大了,又实在来得太突然。一直在给众人引路的秦青墨的俊脸上也一闪而过慌乱之色,很显然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可能他在这岛上停留了好几次,都不曾遇到这种情况。   终于风停了,几个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夏怜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惊魂甫定,她刚刚整理好自己,却突然听见朔阳的声音——   “你们快看!这湖……!” 第45章 水宫1   “你们看……这湖……”   其余三人循着朔阳的目光望过去,乍一看水波荡漾,并无任何异常,但定睛细看,却发现这潋滟湖波动起来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就好像……这湖底是静止的,只有最表面的一层在随风而动。   起初他们刚来到这湖边时,由于整个湖面都平滑如镜,加之所有人第一眼都被这粉色的湖水所吸引,所以便没有人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   而现在,因为刚刚的风,导致湖水动了起来,所以……朔阳开始注意到了这湖不对劲。   “我知道这湖的颜色为什么会不对劲了。”   开口的人是秦青墨。从他的神情来看,这一切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对于他而言,眼前的情况就好比,他是一个猎人,他想猎一匹狼,却发现原来狼早已识破了他的圈套,而他现在却不知狼主动入局究竟是什么计划。就在他和狼都在僵持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进入了陌生的环境中——不在任何一个人计划之内,而是他们就这样偶然发现了原本应该隐藏着的、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怜感到十分惊讶。她也看出了这湖水有些怪,却说不上来。   “这湖原本就不是天然湖。换言之,我们看到的湖水是粉色,但这未必是湖水的颜色。刚刚风一吹,水面起了涟漪,你们不觉得……这湖好像是分层的么?就只有上面的一层是真正的湖水,而下面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没错。”   这一次,说话的人是夏意。秦青墨的想法和他完全相同。他也怀疑,这湖下面有东西,所以才导致这湖水会是这个颜色。他们所见到的桃花般梦幻的粉色湖水,也许是湖下之物的反射所致。   “所以……要不要去探查一下?”   “你觉得?”   秦青墨笑。   这一次,夏意的答案,又与他相同。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猎人和狼也可以结成同盟——不管现在谁是猎人谁是狼,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在面临同样的形势。   朔阳自然是一切跟随夏意,而夏怜,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相比于对未知的恐惧,这神秘湖底对她的吸引完全占了上风。传说中仙女湖的湖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我先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秦青墨毕竟对这岛屿更加熟悉,虽然他之前也从未留意过这湖水。他取了一根稍长的树枝走过去,走到湖边浅水的区域,将树枝轻轻探入湖中。   夏怜几乎是屏住呼吸,在看着秦青墨手上的动作。   树枝一点一点伸进去,刚伸到一半,便停下了。   秦青墨的瞳孔顿时一亮,他又试着用这根树枝往其他方向探了一下,也是一样,无法深入了。   为了试验他的猜测,他一点一点往湖里走去,湖水一点一点没过了他的脚踝、小腿、膝盖……   “秦公子小心。”   夏怜见他在往湖中央走,不由得担心他的安全。   秦青墨回头对她微笑,“没事。”   他走了一段,似是确定了什么,于是折回来,回到岸边。   “这表层的湖水,恐怕只有不到两尺深。两尺湖水之下,可行走。”   两尺的高度,刚到夏怜的大腿,而对于其他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而言,则只会没过膝盖。   “水下是什么?”   “有可能是……水晶。”   秦青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迟疑的,他并无十足把握确定。他只知道他刚刚走在很坚硬又很平滑的固体上,而这东西的颜色一定是清透、并且是粉色的,所以才会使得湖水反射出这个颜色。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粉色水晶。   “差不多。”夏意凤眸微眯,“依我看,不是水晶也一定是类似的天然玉石——而且是有灵性的玉石。否则理论上说,这表层的湖水应该是死水,但是死水竟能不腐,有可能与其所散发的磁场有关。”   “没错。”秦青墨点点头,接着将目光转向夏怜:“小怜,你怕么?”   夏怜摇头,“我不怕,我也和你们一起下去。”   “你跟着我就好。”夏意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十分清冷凉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却是夏怜情不自禁扬起唇,“知道了呢,会一直跟着大哥,才不会乱走。”   “嗯。”   秦青墨感觉自己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多余,更何况他刚从水中上来,衣服是湿的,风一吹本来就有些冷,他不希望某人再让自己冷上加冰,彻底冻死在这。   “那我们先看看,能走到哪里。”朔阳说着,已经做好准备打头阵。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问夏怜:“对了二小姐,您会游水么?”   他这么问,是担心万一下面踩着的不牢固,突然塌了的话,会游水便能够游上岸。   “我……不是说水深只有两尺?”夏怜有些心虚,因为她其实不太熟悉水性。但是她又不希望他们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也很想知道下面究竟有什么,所以便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不需要与整个人都与水来个“亲密接触。”   “没关系。”夏意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信我。”   “嗯。”夏怜无条件地信任夏意,他说没关系,那么就一定没关系。   “那就走吧。”秦青墨走在朔阳身后,夏怜走在秦青墨与夏意中间。四人依次入水,往湖中央的方向走去。   夏怜走进了湖水中,竟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恍惚。这真的不是在做梦么?她看见了粉色的湖水,还走在湖水中——她甚至怀疑自己如果现在闭上眼再睁开,自己会躺在床上,而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有关仙岛的梦境。   粉如桃花的湖水温柔地没过了她的腿,带着一丝暖意,并不凉。她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东西——它是坚硬的,就像她曾踩过的青石板——可是它比青石板要更加清透,是和湖水一样的颜色,又或者如他们所言,本就是它给湖水带上了这样的颜色。   真的会是……水晶么?   这湖说大倒也不大,只比夏府里的观赏池塘大一点,但若是整片湖这么大的天然水晶……这听起来也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一路上夏怜的思绪都在纷飞,早已越飘越远,而夏意走在夏怜身后,却一直敛着眉,每走一步都万分谨慎。   “这里……有个洞口。”走在最前面的朔阳突然停下了,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小洞,湖水正在流往此处,只是较为潺缓,所以之前他们站得远时没有发现。   由此可见,这湖水也并非完全的死水。   秦青墨道:“我有种直觉,从这里游进去,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朔阳却是有些谨慎,“前路未知,万一出不去,二小姐又不是很熟悉水性……”   夏怜走上前,静静往洞口处看了一眼。现在的情景,像是冬天结冰的河面上破了个冰窟窿——区别只是这冰不会融化,而且结冰的河面上还飘着一层水,不过是温水,并不冷。   “如果你们有顾虑,不如我先下水。”秦青墨从小成长在海滨之城云海州,他自幼熟悉水性,可是说是从小泡在海里长大的,即使是潜游也比一般人坚持的时间要长。“我会算着时间。我最多可以潜游两炷香的时间,所以如果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我发现此路仍然不通,我就会往回来。我若是能到,也会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正常人潜游的时间能够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左右,所以这个计划比较有可行性。   “你……”夏意刚说出一个字,秦青墨却已然跳入了洞口中。   “秦公子!”   夏怜也觉得有些过于危险。他们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才下水看看,可若是把命都搭进来去探险着实太过不值得。但秦青墨似乎是心意已决,不知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怎样,竟然不再听劝就直接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少爷,您看这……”   朔阳也有些无语,他刚刚也想拦来着,但是他动作太灵活,就像个滑泥鳅。   “算了。”夏意神色淡淡,“他这么急于探索这湖下的秘密,也许亦有他自己的目的。别忘了,他比我们更早盯上了这座岛。”   夏怜听着他们说这些,也不太能听懂。但是秦青墨就这么下去了,着实令人有些不安。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时间渐渐过去。三人还站在水中,在等秦青墨上来。   “多久了?”   “已经……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又过了一会儿,夏怜又问了一句:“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   “好像得有两炷香的时间了——甚至还不止。”朔阳回身问夏意:“理论上来说,不管他有没有游出去,现在差不多都该回来了。大少爷,我们是继续等还是……”   “已经超过两炷香的时间,如果他会回来,现在应该已经上岸。”夏意冷眸一沉,突然问朔阳:“你潜水能多长时间?”   “和秦公子差不多。”朔阳在成为夏意的侍卫之前,曾经在渔船上干过,所以他也算是比较熟悉水性的。   “你在上面看着夏怜。”夏意说罢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夏怜吓了一跳,“大哥,真的危险,你别下去!”   “大少爷使不得!”   朔阳说罢,几乎是二话不说,自己先下了水。   身为侍卫,他怎么可能让主子先涉险?!   “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回来。”   在水流彻底没过朔阳的耳朵之前,他听见夏意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紧接着,耳边便只剩下了流水之声。   秦青墨和他们同行,他先下去探路却没有上来,夏意不可能弃他而去。   夏怜见秦青墨和朔阳相继都下去了,心头愈加焦急,但现在急也没有用。当时……当时真的应该拦住秦青墨的。   她只觉得现在的时间,每一刻都很煎熬。   “大哥……”   日头渐渐上来,这又过了几时了?   朔阳……朔阳竟然也没有上来!   “夏怜。”突然,夏意转过身,“你信不信我?”   夏怜点头,“嗯。”   “那好。”说罢,夏意取出一个墨蓝色小珠子,夏怜还不及细看,他便已将这小珠子塞进了她的口中。   “含着它。”夏意修长的手指轻按她的樱唇,“不论什么情况都不可以张口,将这颗珠子含住。”   夏怜点头,感受到舌尖一丝凉凉的触感。   这是什么?   “闭上眼。”说着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夏怜闭眼的瞬间,听见他入水时水花的声音,而紧接着自己也被他带入了水中。   “唔……”   夏怜不熟悉水性,当时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但紧接着,她却发现……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她竟然……丝毫感觉不到溺水之感?   夏意一直牵着她,他在带着她往深处游去。她来不及思考更多,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在闭气还是在呼吸——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若非是她能够感受到水压,她甚至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在岸上的感觉并无不同。   难道……是这珠子的缘故?   她一直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在前方感受到了光亮。头顶的水压似乎在减弱,他们……快浮出水面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她脑海中出现,她便感觉到他用力将自己向上推了一把,再接着,她的头露出了水面,手臂一伸就够到了岸壁。   夏怜睁开眼睛,双手撑着岸壁,水流还在顺着她的发丝躺下来,一时令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不过不管怎样,先上岸再说。   她爬上岸的同时,夏意也上来了。她坐在岸边,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周边的一切。   他们现在……似乎在一个地下溶洞里。   这溶洞漆黑潮湿,她能听见滴水的声音。这是哪里?   但是现在,夏怜更关心的则是,秦青墨和朔阳在哪里?   夏意环视一周,俊眉逐渐敛起。 第46章 水宫2   “唔……”夏怜刚想说话,才想起来自己的口中还含着一个珠子。她将珠子取出,擦干净,仔细瞧来,发现这是一个墨蓝色的小珠子,有点像珍珠却比珍珠清透,像宝石却又比宝石有质感。   她想放在水中再清洗一下,毕竟她知道夏意是有洁癖的。可是当珠子碰到水的一瞬间,不知是她眼花了还是怎样,她似乎看见这颗珠子亮了,在闪着光。   却只是转瞬即逝。   “大哥,这是什么?”   “算是……能够避水的珠子。你收好。”   “嗯。”   有关这颗珠子,夏意似乎并无心与她多说。他环视了一圈,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夏怜跟在他后面,虽不知现在自己身在何处,但她能够猜到,他们现在处于地面之下。这里有些阴暗潮湿,而洞中这丝微弱的光亮,是从不远处另一个洞口延伸的方向透过来的。   小时候宁柔曾经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她在森林里迷路了,就沿着光的方向走。沿着光明,就一定会有路。   “如果你是秦青墨和朔阳,假如你到了这个地方,你会怎么走?”   突然,夏意问她。   夏怜思索片刻,道:“如果我是秦公子,我当然是要立刻回去,告诉我们,这里有路。但如果我是朔阳,有可能回去,也有可能……去试着找一下秦公子。”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朔阳不会一个人去找秦青墨。他会考虑到,如果他不回来,我们会来找他。所以如果他到达了这里,他一定会回去。”夏意踱步到他们刚刚上来的位置,望着幽深的湖水,漆黑的眸子却比湖水还要深不可测。   夏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这两个人都深谙水性,我们可以游到这里,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绝不会在水中出事。他们,一定也上了岸。”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在这里?”夏怜不懂,如果他们真的也上了岸,没有理由就直接自己走掉,应该回去先告诉他们一声下面的情况,再和他们一起下来。   “难道……秦公子他真的抛下我们自己走了?”   先前听到夏意和朔阳说起,秦青墨早已盯上了这座岛。所以……也许真是因为他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会自己一个人走?   可那也说不通,因为如果是这样,他大可以趁他们不在时进行这一切,没有必要将他们也卷入进来。既然已经将他们都卷入了进来,却又一人独自行动,这本身就很矛盾。   夏意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淡淡回应道:“秦青墨有他自己的算盘不假,但有关仙女湖之事,却是脱离他掌控的一个突发情况。他选择了与我们同行,就绝不会单独走。”   所以,秦青墨和朔阳,到底去了哪里?现在为什么找不到人了?!   ……   西川,一片大好光景。   虞昭醒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被洗干净,衣服也都换上了新的,带着淡淡的花香。   床也很柔软舒服,下面垫着上等的丝绒,这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   她知道这是哪里。这是陌言寻的府邸,西川世子府。   虞昭有些头痛,她回忆起自己在昏迷前所经历的一切——   那个如阿修罗一般的男人叫人将她剥光衣服绑在铁柱子上,又让人端着刑具上来。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她想逃,却被人抓了回来,在挣扎的过程中,她的身上被弄得淤青一片。   虞昭生了一张绝色的容颜,从来没有任何男人舍得对她如此狠心。   可是当她面对着那些刑具,她知道,这一次,她遇到了什么样的男人。   在他的手下动手之前,她咬着牙,“我要见他。”   “姑娘打算招了?”   “……是。”   遇见这么样一个人,她没有办法不对他屈服。   她决定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在他来之前,他派人给她送来了衣服,结束了她在无数男人面前赤身裸体的屈辱。当她将一切都说完的时候,他捏住她的下巴,像一尊冷酷的天神般,薄唇轻启:“你早这么听话,何必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再后来,她又晕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了。   “世子。”   门外响起了小丫鬟柔柔弱弱的声音。是陌言寻来了。   虞昭从床上坐起身来,刚想下床,就对上了他的眸子。   “你醒了?”   “嗯。”   “……叫你别去招惹他,又吃亏了是不是?”   虞昭无心与他多言,刚想走,就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不冷不热的?”   “反正我也把该说的都说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陌言寻有些无奈,“你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样他就能放过你了?你以前干过的事都让他深恶痛绝,所以你在他心里,早就是一个他不想看见的人。夏意会怎么对付他‘不想看见’的人,你心里没数?”   虞昭的身体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冷淡,“哦,那谢谢你。”   “……”   陌言寻松开她的手。   “你明知道他的手段,还一次又一次招惹他,难道直到现在你都对自己有自信,觉得你可以成为他心里……特别的存在?”   虞昭愣了片刻,才咬着嘴唇羞恼道:“你胡说些什么?!他是我的仇人!而你,你又算什么?当初帮助他对付我的是你,现在假惺惺当好人的也是你!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呵,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你……那好,你有多远滚多远!离开世子府,到时候被他弄死我可不管!”   “谁要你管我。”   虞昭冷眼望他,接着披上衣服便要出门。   “站住。”陌言寻突然从身后叫住她,“你的衣服是我世子府的,他派人把你送来的时候,你全身一丝不挂。你要走,给我把衣服留下。”   虞昭却只回头冷笑了一声,接着便不再讲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陌言寻一个人站在房间中,有小丫鬟进来问他:“世子……虞昭姑娘好像出府了。”   “跟我无关。从今以后,谁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虞昭这个名字。”   “是。”   小丫鬟退下了。   几乎就在小丫鬟刚退出房门的瞬间,陌言寻叫道:“来人!”   “属下在。”   “……给我……把虞昭找回来。”   “……是。”   所有人都退下后,陌言寻一个人留在房间中。他在床边坐下,床上仿佛还遗留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芳香。   突然,他微不可闻轻叹了一声。   “直到现在……你依然,不肯原谅我……”   ……   夏怜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大哥,你说,会不会从那里游下去,最终我们登岸的地点……不是同一个?”   先前在水中时,是夏意在带着她游,她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水下的空间究竟有多大,她也不清楚。难道在水中游的方向不同,所以他们到了不同的地方?   “不可能。只有这唯一一条路。”夏意否认了她的猜测,“在水下,这是一条甬道,没有任何其他延展,就直接通达此处。所以他们最后也一定是在这里登岸。”   夏怜闻言,心中顿时有些紧张,难不成这二人都出事了?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了空灵缥缈的女子歌声,如泣如诉。   “有风吹来……   驱散了风中的花香……   而我……   假装是你……   不曾死去……   我……   假装是你……   不曾死去……”   再到后来,整首歌在重复地循环那一句:“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夏怜觉得这声音有些别扭,不知怎么,无端地令人难受和心慌。   她有些怕,不自觉往夏意的身边缩了缩,“大哥……”   “别怕,我在。”   他将她揽进怀里,伸手轻抚她的后背。他的气息是温热的,说话时胸腔振动让她感觉酥酥麻麻。   夏意冷眸中一片漆黑,对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出来。”   歌声骤然停下了。   紧接着他又冷冷对着那边的黑暗说道:“牛鬼蛇神,我夏意见得多了。”   “唉,你居然都不害怕,那就不好玩了。”   突然,那边传来了一个柔媚清亮的女子声音。 第47章 水宫3   “诶,你居然都不害怕,那就不好玩了。”   夏怜闻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人,不是鬼。   那究竟是谁,又装神弄鬼作甚?   “出来。”   “我不。”   那边的女子像是跟夏意杠上了一样,他要她出来,她就偏偏不,就像小时候夏怜和谷雨小雪玩的捉迷藏游戏——   我就是不出来,你倒是来找我?   夏怜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原本应是神秘的,此时在她听来却是充满了孩子气,仿佛只是个贪玩的小女孩。   不过夏意显然没有那个心思与她玩。   他单手将夏怜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隐于袖口中,飞刃却已然藏于指间。   黑暗中有了动静,人尚未至,一个小小的影子先悄然滑出——   “嗖——”   几乎就在同时,夏意的飞刃出手!   动作之快就连紧贴着他的夏怜都没有反应过来,那边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她听见衣袂翻动的声音。   “叮——”   飞刃深入峭壁,黑暗中的人缓缓走出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   夏怜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如她所想,那是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姑娘——她的年龄与夏怜相仿,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妩媚中带着一丝俏皮。   她的目光落在夏意身上。   “好一个俊俏的郎君呀——下手却怎地如此阴狠?”   她在笑,眸中春水盈盈。   夏意的神色却很冷。   “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妹妹。”   夏怜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难道又是夏宗元年轻时的一笔风流债?   夏意眯起凤眸,不动神色地望着眼前人。   “我没有骗你们,我的名字就叫妹妹。”那姑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妹妹……你有没有见过之前下来那两个人呢?”夏怜问道。   “他们呀,被姐姐带走了。”   “被你姐姐带走了?”   “不不不,她不是我姐姐。”姑娘掩唇轻笑,“我是说,她的名字叫姐姐。”   夏怜懵了,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起这种名字。她甚至忍不住想,他们接下来会不会碰见一连串名字叫“老爹”、“老娘”、“哥哥”、“弟弟”的人。   真是又诡异又好笑。   不过夏意的眸子却在一瞬间深沉了下去。   夏怜抬眼,只能望到他好看的下颌,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但直觉告诉她,夏意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   “来者即是客,你们跟我走吧。”   夏怜有些警惕,“你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   妹妹笑而不语。   夏意却扶着夏怜站起身,对妹妹说了一个字:“好。”   夏怜疑惑不解:“可是……”   夏意握紧了她的手,“相信我。”   “嗯。”   妹妹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往溶洞的深处走去。她原本一直不说话只顾径自领路,但是在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她突然侧过头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从府中带过来的一个丫鬟。”   夏意的回答令夏怜感到猝不及防。   什么?!丫……丫鬟?!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夏意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那么说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在里面。夏怜无奈地想,好吧,丫鬟就丫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又不会怎样。   只不过心里莫名有点小不爽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觉得,他替她说出了一个……很无足轻重的身份,就好像她对他而言很不重要似的。   妹妹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噢……”   于是一下子陷入了静默,谁也不再开口,只剩下三个人细碎的脚步声。   “就快到了呢。”妹妹指着前面的一丝光亮,“爹爹说,来的都是客人。”   “这个爹爹,别告诉我也是名字叫爹爹。”   “诶?小姑娘你怎么那么聪明?”   “……”   走过了这一段路,光明已经近在咫尺。这条路已经快要到头了。   夏怜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青宅所经历的一切。也是神秘的地下甬道和地下宫殿,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仙女湖这里……还有些不一样。   她到现在都时常冒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在湖底寻找遗失的仙境呢。   “我们到了。”妹妹带着他们走进一扇门里,顿时空间不再那么逼仄,视线也随之开阔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壁画。似乎是……有很多年头了。   墙上的壁画一共分成了六个大部分,不似普通的装饰,而更像是对历史的记录,因为夏怜总觉得这些壁画都在讲述些什么。   第一个部分——假如从他们走进来开始算做是第一个部分的话——这部分画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有山有水有树,村民的生活十分惬意、怡然自得。好一个世外桃源!   第二个部分画的是一场大雨,雨水捣烂了庄稼,狂风摧毁了大树,整个村中陷入了一片混乱。   第三个部分则是一个女人被围在中间,其他的村民都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住,不知她是犯了什么错,竟受到这样的对待。看到这里的时候,夏怜不由得想起了赫巴的大祭司和那些为了成就祭典而牺牲的赫巴族人。难道……这上面画的,也是祭典么?   很快到了第四部 分,出乎意料的是,这幅壁画的画风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宽敞的墙壁上,竟然画了一只大碗,很大很大的碗,碗里盛着清水。对没错,整个第四部分的壁画就是一只盛水的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而第五部 分就更奇怪了,还是那只碗,碗里仍旧是水,只是这一次,水中漂浮着一只小船。小船上居然还有人,船上的人在挥手,不过画的是背影,看不出他这个挥手的动作究竟是在迎接还是告别,又或者……是在求救?   最后到了第六部 分,夏怜看见了一朵粉色的睡莲。整幅画中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朵睡莲,静静地绽放。   “这……这些壁画是什么意思?”夏怜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妹妹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嘿嘿,我不告诉你。”   夏怜有些无奈,这个妹妹,倒还真像个小妹妹一样,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们一边走,妹妹又开始哼歌。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和她说话时的俏皮不同,妹妹在唱歌的时候,她的嗓音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深沉而悲郁,充满了忧伤。这词本就压抑,诡异的唱腔更是令夏怜感到很不舒服,她不由得攥紧了夏意的手。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   蓦地,少女的歌声停下了。   妹妹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四扇门。   每一扇门上都各自写着字,分别是“春夏秋冬”。   “你们自己挑吧!”妹妹将他们领到这里以后,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转身退了出去,对二人说道:“你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可以进入一扇门,后面的路,都是你们自己走的。”   夏怜见她欲走,心底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妹妹似是知晓她心中顾虑,她笑了笑,“你别紧张,我不会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位客人要接呢。”   “还有一人?”   来到这岛上、进入这仙女湖的,一共有四个人。   刚刚妹妹已经承认,秦青墨和朔阳是被姐姐接走。而现在她却说,还要……再接一位客人?!   “对,还有一个呢。”   妹妹意味深长地笑了,接着,转身走了出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第48章 水宫4   妹妹回到黑漆漆的溶洞里。她回来时,那里坐着一位穿着绿色长衫、面容白皙俊美的年轻公子。   他的目光似有些疑惑,仿佛不知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你到了呀。”   妹妹的笑声如银铃般妩媚动人,带着一丝俏皮,“爹爹已经等你多时了呢。”   ……   夏怜和夏意站在四扇门的门口,这四扇门分别对应着春夏秋冬。   “我生于春夏之交,如果让我选,我大概会选春或者夏吧。”夏怜说着,突然转头问夏意:“大哥你呢?”   因为叶竹的事,夏意在那之后从来不过生辰,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十载过去,久而久之,似乎所有人也都渐渐忘记了,他是哪一天出生。   “我生在冬季。”夏意眸色淡淡,回想起十三岁之前,自己的每一个生辰都伴随着大雪。那时他也曾渴望过夏宗元的父爱,也渴望他会给他过生辰,会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儿子,你又长大了一岁”。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终于醒悟,原来夏宗元的“亲情”,是从来就不曾存在的东西。   不,或许只是不曾存在于自己身上。   同样是儿子,夏宗元对夏文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在他和宁柔离府之前,夏文的生辰他没有一年缺席,夏盈更是被他宠上天。   只有他——夏宗元教夏意学会了狠辣决绝,却从来不曾给过他爱。   在他眼里,对于身为夏家长子的夏意而言,学会如何担起整个夏家,比学会如何去爱更加重要。夏宗元曾很直白地说过,夏意不需要去学会如何爱人,他只需要学会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因为当他足够强大,他的身边会有数不尽的女人——他不需要给她们任何一个人“爱”,她们依然会死心塌地留在他身边。   他话中的对错,夏意从不在乎,他也不想知道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他觉得他的内心早已干涸,他双手沾满血腥,却连少年时的梦魇也不再能触动他,只剩下了无尽的苍凉。   “冬天么?多好啊,下着雪的季节,今年大哥生辰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堆雪人。”   突然,一个软软的小手覆在他的手上。   夏怜笑靥如花,在那一刻像是来自雪中的精灵。“我最喜欢堆雪人了,可惜江南很少落雪,往年的冬日里,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就好像绒毛一样。我羡慕京城的冬天,那么厚的雪,我们可以堆出一个大雪人——或者两个——大的那个呢是大哥,小的那个是小怜。”   她说着,白皙的俏脸红扑扑的。“从今往后大哥的生辰,再也不会一个人了,我们一起堆雪人——你说好不好?”   少女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楚楚动人,像蝴蝶的翅膀,悄然滑过他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夏意静静看着她,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接着又望着四扇门面露难色,“可是现在,我们要怎么选呢?妹妹说,我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后面的路,都要自己走了。”   在她第一眼看到这四扇门的时候,夏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这四扇门背后分别通往着四个对应的季节——就像神仙进入凡间时选择去往不同的时空——百花斗艳,或是萧瑟枯枝。   “不必纠结。”夏意却似乎并未被眼前的选择所困扰,“其实你无论选择哪一个,结果都一样。”   “不会吧?”夏怜将信将疑,“现在正值盛夏时节,大哥你说,我们若是选了冬,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你说我们会看到雪么?”   “可以试试。”   “那就——选择冬好了。”夏怜小心翼翼走到最里面,写着“冬”的那扇门面前。   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   妹妹领着身后的男子走向溶洞深处,一边走,她一边哼着歌。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身后的男子听着这首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不知怎么,就是给他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公子尚未及冠?”   突然,妹妹的歌声停下了,她回过头说道:“你跟你哥哥看上去完全不同。”   身后的人脚步一顿,“我只比他小四岁。还有不到十个月,我便及冠了。”   妹妹却只是笑,不再说什么。夏意看上去成熟老成,城府颇深,而眼前的人却怎么看都是个青涩的少年——他们的心理年龄,差了可远不止四岁呢。   “你为什么跟来?”   夏文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偷偷跟来的?”   “不仅我知道,你哥哥也知道——你信不信?”妹妹一边走一边说着,在空旷的溶洞里散发着些许回音:“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拦着你?”   夏文思索片刻,“也许他想给我一次历练的机会。”   “哈哈,公子你还真是可爱。”妹妹又笑了,却不再说其他,只是领着他走过溶洞里的最后一段路,接着推开了门,夏文进入了一段开阔的、绘着壁画的长廊。   “这些壁画……”   “你能看出什么?”   夏文从它们面前走过,一直走到尽头。最后他望着这些壁画摇摇头,“毫无逻辑。”   妹妹继续哼着她的歌,似乎原本也不曾期待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直到歌声停止,妹妹推开了第二扇门,带着他来到一间屋子里。   屋里有四扇门,分别对应着春夏秋冬。   “公子,你要自己选择一扇门。”   夏文有些疑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道:“他怎么选的?”   “何必非要跟着他的选择呢?公子,你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庇护之下,你终究要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妹妹眨了眨眼睛,“更何况,他怎么选的,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啊。”夏文略一思索,接着他抬头问:“那这些门后面有什么?”   “你选了就知道了。”妹妹的语气有些调皮,甚至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可是她说出的话却令夏文不得不严肃起来:“公子,你可要想好了再选。从你推开那扇门开始,你的命运也许就会从此不同了。”   夏文也笑,却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故弄玄虚,这门后能有多玄?我夏文从不迷信这些。”   “世间最玄,岂非人心?”   妹妹却只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接着,便转身退出了房间,随之关上了房门。   ……   半个时辰前   夏怜推开了门。这扇门代表着“冬”。   如她所料,这扇门后通向的,是另一段甬道。   夏意走到她身前,“你不是好奇,到时候我们出去会不会看见夏日冬景么?走出这段路,我们就有答案了。”   “嗯。”   夏怜走在他身后,就像当初行走在青宅的地下密道。他在前面牵着她,一路寂静,只有二人的心跳和脚步声。   这段路不似溶洞阴暗潮湿,也不似绘着壁画的长廊般开阔明亮。   这条甬道给她的感觉……似乎有些奇怪。它的四周不是带着棱角的方形,而是半方不圆的形状。若说它是圆形,四壁却都是直的,没有弧度。可若说是方形,却又没有棱角。   这种形状……   “大哥,你看我们走的这段路,像不像……”   “嗯?”   “像不像一根……筷子?”   夏意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便又恢复如常,继续往前走,应道:“确实。”   “唉,如果这是筷子,那还少了一根。你说,其他三扇门里,是不是应该还有一扇门,后面的甬道也是这种形状?筷子要一双才能用对不?”   夏意忍不住轻笑,“你这小脑袋,有时候还挺有想象力的。”说罢,他又突然问:“我给你的珠子你收好了?”   “嗯,在的。如果不是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说到这里,夏怜突然又说道:“京城并非临海城市,不过大哥似乎也很熟悉水性呢。”   “我曾与高人学过龟息之术,所以潜水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略微侧头看着她:“倒是你,成长在江南水乡,却不通水性,倒真是出乎我意料。”   夏怜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从小我就好像特别怕水一样的,眼见着谷雨和比我年纪还小的小雪都下水玩了,我却只能一个人站在岸边干看。他们叫我也下来,可我就好像是克服不了内心的障碍一样,就是不敢下去。”   夏意沉默。他再清楚不过,叶竹也是这样的情况——他天生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却偏偏是个旱鸭子,仿佛天生畏水。   不管从哪个角度说来,夏怜都和他太像太像。   “我小时候也很怕水,总觉得水下是另一个世界。”夏意语气淡淡,“其实夏家的势力并非一直扎根在京城。是我七岁的时候,爹带着我们来到了京城。我还记得那时我们渡船而行,船行到湖中央时,我就一直看着湖水,生怕自己会掉下去,觉得掉下去就是坠入了深渊。”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谁都有幼稚的时候。”   身后,夏怜却没有说话。   夏意回头,却看见她唇角微微上扬。她在笑。   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春日里的泉水——那么温和而柔软,带着一丝微妙的感情,似是喜悦,或是欣慰。她那样看着他,眼底的神情如此动人。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夏怜莞尔,漂亮的眸子亮晶晶的。   “这是大哥第一次……主动向我说起你的过去。” 第49章 水宫5   夏意微怔了片刻。   “你很好奇?”   “嗯。会忍不住想知道,大哥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夏怜笑,“会和现在不一样吧。”   夏意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想知道……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夏怜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着,似春日藤蔓滋生。在她的印象中,夏意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任何人都无法触动他的内心。可是他这样说,是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么?   有些微妙的感觉,将夏怜的整颗心一点一点笼罩。   “前面好像快到出口了。”   她听得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前面会是一番冬日景象么?夏怜竟有些期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近了,那是个有些窄的出口。   夏意在出口处停下。夏怜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往那里一站,把什么都挡住了。   他沉默着,轻抿薄唇。   “前面有什么?”夏怜有些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这……”   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切,刚刚还明媚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夏怜咬住嘴唇,“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   一个时辰前   朔阳游上了岸。他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地下溶洞。   “秦公子?”   没有人回应他。这地方有些诡异,秦青墨现在又不知所踪。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至少他要回去和夏意汇报一下情况,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安排。身为侍卫,他绝不会擅自作出任何决定。   朔阳转身,刚打算下水,却突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了歌声。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这歌声诡异凄凉,让他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难受。顿时无名的怒火上来:“是谁?”   接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与夏盈年龄相仿,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我是姐姐。”   ……   夏文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标着“秋”的门。   他之所以选择秋,是因为他对落叶有一种特殊的执念。   那扇门开了,他看见了另一条甬道。他走进去,不知前方会面对什么。他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近二十年来的人生。“夏文”这个名字,永远在与“夏宗元的儿子”和“夏意的弟弟”紧密相连。这样一个身份,有时令他觉得自己似乎比其他人更幸运一些——或者是更不幸一些。此前他未曾想过,直到虞昭的出现。   那个女人欺骗了他,却也让他看清了很多。   思绪一时偏远,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那个象征着光明的出口离他越来越近,他终于停下脚步。   满目山河空念远。   夏文看见了一座桥。桥下没有翻涌的江河,也没有万丈深渊。在桥的两侧,他看见了银杏树,树上飘下了很多很多的落叶,在空中飞舞,铺满了一地的金黄。   ……   “我是姐姐。”   那个女子一步一步走近朔阳,“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朔阳有些警惕,“姐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姐姐笑了,“这是爹爹的意思。”   “你爹找我作甚?”   “他不是我爹。”   “……”   朔阳觉得完全无法与眼前的人沟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姐姐倒也不恼,只是淡淡笑了,“很抱歉,你没有选择。”   话音未落,他的鼻尖突然萦绕起沁人心脾的淡香。尚未反应,已然感到有些头晕。   “跟我走吧……”   他觉得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支配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跟着姐姐向前走去。   后来都走过了那些地方,他不记得了。当他恢复了意识,他只看到了四扇门,门上分别对应着春夏秋冬。他依然很头痛,仿佛要炸裂一般,并不清醒。   当姐姐告诉他,要择一而行的时候,他想,既然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年夏家的侍卫,那么,便选择夏罢。   他走向了那扇标着夏的门,走入了一段甬道。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走出去以后会看见什么。他就只是一直走,一边走一边头痛,而姐姐的那首歌,就像是刻在了他脑海里一般,始终挥之不去。   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然在哼出了那个旋律——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   一个半时辰前   秦青墨是第一个下水的人。   他上了岸,环视一圈,似在寻找出路。   不行,他不能一个人擅自行动。他必须先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和其他三个人说明一下,然后他们再一起过来。   可是很快,他就听到了黑暗中的歌声。那歌声别扭得令人心底发麻,他不由得堵住了耳朵。   “公子。”   蓦地,歌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丽妩媚的声音。   秦青墨抬眼,只见一位身着粉衫的妙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   “你是谁?”   “我是姐姐。”   少女浅笑,“公子,随我来吧。”   秦青墨见惯了佳人,他勾唇浅笑,“佳人邀约,怎能拒绝。只是此时此刻,恐怕秦某恕难从命。我还有三位朋友,要走,也是要一起。”   “公子多虑了。”姐姐神色淡然,“其余的客人,秦公子,您不必管。”   “哦?”秦青墨脑子一转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样说来,我们来到这仙女湖,发现这湖中的密道……看来,似乎不是偶然,而是……有人邀约?”   “公子真是聪明。”   “既然如此,那么便——恭敬不如从命。”秦青墨知晓现在自己已经陷入了被动,所以除了跟着她走,可以说是别无选择。   “公子随我来。”   秦青墨跟着姐姐走入了溶洞,不久之后,他进入了另一条长廊,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而这段长廊的墙壁上,绘着鲜艳的壁画,大致有六个部分。   姐姐见秦青墨一直盯着壁画,笑着问他:“公子,可看出这壁画中的玄机?”   秦青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只看懂了第一幅和第二幅。一个画的是安静的村庄,一个是村庄被天灾侵袭了。”   姐姐却摇头,“公子此言差异,你的顺序看错了。你看到的不是第一幅和第二幅,而是正好相反——是第五幅和第六幅。瞧,看见那粉色的睡莲没有?那里,才是一切的起始。”   那里才是一切的起始。   秦青墨突然沉默了下来,只觉得姐姐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   夏怜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夏意冷眸幽深,将一切心绪深藏眼底。   他们上午来到仙女湖,是在辰时左右。几人相继下入湖底,最迟不过午时。   正是日上三竿、阳光最为热烈的时候。   可是他们眼前的却是黑夜。   不是漆黑的甬道,也不是密闭的房间。那就是黑夜,真真切切的黑夜。夏怜看见了月亮和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冷光。   夏意握紧了她的手。   “走。”   他牵着她,走进月色融融。夏怜的脑海中有千万个疑问,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合常理,可是此时此刻,她竟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   仙女湖底……她甚至觉得比青宅更加神秘。   青宅固然神秘,他们却只是找寻一个真相。一个已然确定、却无人发现的真相。   而当下……他们却在做着自己的选择。他们每走一步,都好像在令这个错综复杂的局瞬息万变。   青宅是别人的故事,而仙女湖——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故事中。不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   可是,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夏意依然走在她身边。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是淡然的。对于前方的未知,他似乎并不慌乱,无忧亦无惧。   他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这是……不该出现的黑夜。   “害怕?”   夏怜咬着唇,“多多少少……有一点吧。”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相信我。”   夏怜能够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无论何时,她总是能够在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在以往的十五年里从来不曾有过。   “嗯。”   她的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夏意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身体在倚靠着自己。在她走路的时候,她胸前的丰盈无意间蹭到他,而她自己却毫不自知。   他知道,她对他,是妹妹对兄长的依赖。所以她才会如此不顾及男女之别,时常与他发生肌肤之亲。从始至终,她都是自然的,丝毫不觉任何不妥,也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多心。   可是她越这样,他的内心却反而越无法平静。   她在担忧前方疑云重重,不知他们是不是卷入了阴谋。而他的脑海里,此时此刻,却只有她。   他在想的,只有她一个。   “好香啊……”   突然,隐约有芳香传来。这香气似桃花清冽,又如桂花甜蜜,远远飘来。   “大哥你看,是不是起雾了?”   夏意俊眉轻皱,只见月色清冷,似乎有缥缈的雾气将二人环绕。而这远远传来的芳香气息……更是将周围的一切营造得无比浪漫。   这香气……   糟糕。   夏意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   “大哥……我,我好晕啊……哈……”   夏怜面色潮红,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在笑,似是欢愉。   “嗯哼……这是哪里?”夏怜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径自跑向了前面的一块空地。那里被月色照亮,如积水空明。   “我要……跳舞……”   夏怜像是喝醉了一般,在“咯咯”地笑,她的声音如黄莺般俏丽。月色下,她的脸颊上带着一丝红晕,妩媚而醉人。   她的眼神是朦胧的,一双水眸中仿佛氤氲着水雾般,柔情万种。   “嗯哈……”   她在月色下转了几个圈,像是仙子的舞蹈。夏意刚一上前,她就突然停下了,似乎是转晕了一般,突然扑进了他怀中。   “嗯?”她眨着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充满迷惘。在这一刻,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再知道他是谁。   夏意在用内力强行压制药性,她却突然捧起他的脸,伸手轻抚过他的眉眼,接着,纤纤玉指落在了他轻抿的薄唇上。 第50章 四季1   是凉薄的触感。正如他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眼里是一泓温柔的水,他的眸中却是炽热燃烧的火焰。   突然,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轻轻按压在她樱桃般诱人的红唇上,轻轻摩挲。   真软。比他曾经含过的那颗樱桃还要柔软。不知道将她含在口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嗯……”   她难以自控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不似青楼娼妓的浪荡,而是小女孩呓语般的嘤咛,却反而更加诱惑。她一侧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有几缕碎发被她的汗水濡湿贴在了上面,若隐若现的,教人浮想联翩。   月色皎洁,一如当夜。   可是他却愈发难以平复自己——那一夜他如同中毒,而现在,他便是毒入骨髓——越压制便越深入的毒。   她是他的毒,也是他的解药。   夏怜刚刚还在转圈跳舞,此时却像蔫了一样,虚弱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身子一软,一下子就栽进了夏意怀里。   是那迷香开始反后劲。   他们从水中上来,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里衣紧贴着身体。所以当他触碰她的时候,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似乎就变得更薄了,紧密的触感和温热的摩擦发生在两人之间,一切看似不经意,却令身体敏感起来。   夏意禁欲了太久,对女色的疏离,他习以为常。可他也是男人,他也有欲望——却只有面对夏怜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两次,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心底的那团火焰。   他对她,有了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哥哥对妹妹,竟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不,这不可以。   于她而言,他是兄长。即使没有血缘,在伦理上,他也依旧是她的大哥。她从小在不完整的家庭长大,现在她终于有了家,有了父亲,有了疼爱她护着她的哥哥——   这,便已是最完美。   所以他不愿告诉她真相——终于认祖归宗的父亲不是亲生父亲、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也不是亲生母亲;亲生父母都早已不在人世、唯一的亲生哥哥在十年前惨死尸骨无存……   而她口口声声叫着兄长的人,竟还对她心存那般心思。她视为亲人间不必避嫌的举动,却是他心头久久无法平息的肖想。   她要怎么接受?!   她想查与倾城有关的一切,他便不遗余力帮她寻找线索。若是查到什么,被她发现了她原本非夏宗元之女,他不会欺她瞒她。可她若是没有自己发现,他便永不主动去告诉她真相。   自然也不能……对她流露出半点逾越兄妹之情的感情。   既然是不该出现的感情,那么就让它永远尘封在心底,永不见天日。   夏怜仍然是不清醒的,她靠在夏意怀里,已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却突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将自己推开,接着,他点了她的穴道。   再接着,她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   夏怜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仍是夜色撩人。   “大哥?”   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躺在他怀里,顿时脸颊绯红。进来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不记得了,是又晕倒了么?果然又给他添了麻烦……   “嗯。”   他只淡淡回应了一个字,便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夏怜侧过头望他,看见他幽深的冷眸寂然无波,像是从来不曾起过涟漪,却又像经历了狂风暴雨后的平静。   “我……刚刚睡着了?”   “只睡了半个时辰。”   在夏怜的记忆中,她能够搜寻到的,便是他们走出了那段甬道以后,映入眼帘的竟是夜幕之景——在明明是白天的情况下。再接着,她便跟着他往前走,似乎走到了一片小树林……   是树林还是花田呢?   怎么想不起来了。后来的事,她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而再次醒来,便是现在。   “刚刚发生了什么?头好痛……”   “先休息一下。”夏意不再多说其他,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在望向天际。   夏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是在看夜空?繁星?   不。   他在看……月亮。   夏意的眸子,牢牢地紧盯着那轮皎洁的月亮。   ……   夏文看见了一座桥。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座桥似乎就像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有时候人总是要“过一道桥”,当过完桥,他就告别了以往,从而走向新生。   哈,难不成是奈何桥么?   夏文苦笑,也许自己只是被那个叫妹妹的人误导了,竟将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多心至此,瞬间感性了很多。   他犹豫了一下,迈开步子,走上了那座桥。   桥的另一头,是一道门。那扇门紧紧地关闭着,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过,他不急。   因为他知道,当他到达对岸,打开门,他就会看见了。   藤条编成的软桥,并不稳。夏文每走一步,桥身都在摇晃。他只好双手抓住两边的绳索,小心谨慎地过桥。两侧飘落的枯叶落在他的身上,却又在他身体移动的瞬间掉落,只留下淡淡的荒芜气息。   在他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的动作幅度大些,大步迈上地面,在身子收回来的瞬间有一块小小的玉佩掉了下去。   他伸手想要抓住,却只有徒劳。   它终究还是摔在了地上,裂成两半。   不知怎么,他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就好像那个掉下去的不是玉佩,而是他自己。   那块玉佩……   夏文苦笑,也许,它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了自己,要记住,今日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   “那里才是一切的开始。”   秦青墨盯着那朵粉色的睡莲,突然笑了。   “公子为何发笑?”   “只是觉得很巧。”秦青墨不急不慢地说道:“我们今日来到这仙女湖,被仙女湖水的颜色所惊艳——你说,这仙女湖水的颜色,和这睡莲的颜色,是不是很像?”   姐姐意味深长地笑了,“公子是个聪明的。”   “哪里哪里,我只是随便猜猜。”秦青墨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猜中了。   只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   还有更多的秘密隐藏于此。   “好了,我们似乎说得有些多。”姐姐不再多说其他,只是领着他走进屋中,指着房中的四扇门:“公子,你选择一个。”   秦青墨收敛了眉眼间的轻浮之意,“这是……”   “春夏秋冬。”姐姐说着,已经在往外走,“公子的选择,小女不会干涉。”   “春、夏、秋、冬……”   秦青墨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四个字。其实他做选择并不艰难,认定的就不会犹豫。他想,春日万物复苏,代表着四季之始,也许,他可以选择春?   思及此,他伸手推开了“春”对应的那扇门。   是另一条甬道。   秦青墨走进去,心中不由得期盼,前方究竟会有什么。   ……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朔阳忍不住哼起了姐姐唱的歌。他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这个韵律竟不知不觉从喉咙中流淌而出。   这段甬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他很快就能够看到,自己选择的这扇门后面,究竟是什么在等待着他。   终于,到了那个散发着光亮的出口处。   可是,他却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   因为在他面前的,不是路,而是一条河。   而河上没有桥。也许这是一条……渡不过去的河。   他可以选择游过去,毕竟他熟悉水性,而且先前下来的时候,便是通过水底潜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莫名觉得,这条河,不能游过去,他要渡过去。是渡河,而不是游水。   他的目光往四周望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只小船。   只不过这小船的样子……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   “大哥在……赏月?”   好吧,其实夏怜也知道,夏意现在不会有心情观赏美景。她只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月亮看。   “只是觉得这月亮……有些……”   “……怪异?”   “嗯。”夏意收回目光,“不太对。”   “在这里出现什么事是对的,那才真是不对劲了。”夏怜无奈道:“从我们踏上这座岛开始……不,不对,应该还可以追溯到更早,从我们乘船要去倾城的故居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开始不对劲。先是指北针莫名地失效,导致我们走错路阴差阳错上了这座岛,再接着去仙女湖又发现湖底有玄机。还碰到自称妹妹的人,让我们选择四季,更诡异的是大白天的走出去就成了夜晚——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意倒是很淡定,“的确不合常理。”   “我觉得我就是在做梦。不然,找不到其他解释了。”夏怜轻叹,“要么,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要么,就是这世上真的存在神仙和仙岛——否则什么解释我都不信。”   “那就再走走看。”夏意转过头来,“也许前面还会有惊喜。”   “这惊喜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只求别给我惊吓就成。”   “……”   两个人没走几步,夏怜的肚子里就突然响起了尴尬的声音。   “咕噜噜——”   夏怜的小脸顿时一红,太丢人了。   不过她倒也真是饿了。   这地方这么静,两个人又相距如此之近,所以夏意自然听见了她饿肚子的声音。   “找点东西吃。”   夏意小心翼翼咽了下口水,“大哥,我们若是在这里找吃的,会不会不安全?”   “心思缜密,有戒备之心,不错。”夏意说着,却话锋一转,“不过这一次,不会。”   “诶?你怎么知道?”   “相信我。”   夏意似乎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他似乎倾向于让无条件信任他的人跟着他,而对于不相信他的人,他绝不会通过解释去争取信任。   而夏怜是相信夏意的。   所以既然这是他的判断,那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到哪里去找吃的呢?   “我们去哪里?”   “我们哪里也不去。”夏意突然拉着夏怜的手在石凳上坐下,“等人送来。”   “?!”夏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夏意这是当这里是夏府么?等人送饭来?   “耐心等一下便是。”   他似乎一直很淡定,让夏怜不由得想——   夏意他……是不是,其实知道些什么? 第51章 四季2   夏意他……是不是,其实知道些什么?   有关这座仙女湖,还有这个充满诡异和梦幻色彩的湖底世界。   “大哥……为什么那么肯定?”   夏意却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先说起了另一件事。   “有关这座岛,其实我有听说过一些传言——有关那个故事的后续。”   夏怜知道,他所指的,是那个容华仙人的故事。   小女孩长大后被哥哥染指自尽身亡,她的眼泪化成了仙女湖。到了这里,其实故事仍然没有结束。   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容华。   容华是神仙,他超度了小女孩——不,或许应该叫她姑娘了,因为她已经长大——他超度了她的灵魂。姑娘的灵魂从此留在了容华的折扇中。   起初,他将折扇送给了姑娘的情郎,可是情郎一听说姑娘的遭遇,却连忙与她撇清关系,生怕遭到姑娘哥哥的报复。后来,他一个人远走他乡,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而容华则带着折扇回到了仙岛。   容华回到仙岛之后,他每日携带着折扇,与之形影不离。久而久之,折扇中的精魂渐渐有了灵气,终于有一天化身为曼妙少女——与姑娘生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些都是夏怜不曾听过的。她不禁感慨道:“原来后面,竟是还有这么多事情。”顿了顿,又道:“那……是姑娘活过来了?”   夏意却摇头,“那并非是死去的姑娘,那是折扇有了灵气而化身为人。因为容华日夜思念姑娘,所以折扇才化身成了姑娘的模样。”   “原来如此。”夏怜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大哥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个故事呢?”   “这个故事,我最早是听一位故人讲的。”   “故人?是谁?”   “你不认识。”夏意的目光穿过漆黑的夜幕,“不过很快我们就会见到。”   ……   朔阳将小船牵来,这费了他一点力气,因为系着小船的绳子已经有些锈住了。   这是一条木船,木质纹理清晰,只是有些破旧。但是这并不要紧,这船还能用,能够帮他渡河。   他跨到船上,第一步迈上去略微有点站不稳,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保持住了平衡。他站在船上,开始划桨,小船渐渐往河中央驶去。   这河水并不浑浊,但是颜色有些深,所以看不清河底究竟是什么。也许会有飘荡的水草,或者小鱼,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当小船行至河水中央时,他感觉到船受到的浮在增加。在进入夏府成为夏意的侍卫之前,他曾经在渔船上干过,所以他很快能够判断出来,这里进入了深水区。   就在这时,小船突然开始在河中央打旋儿。朔阳被小船带动着转了一圈,他连忙用力划桨,继续往前划向对岸。对岸已经尽在眼前了,他加了把劲儿。   “砰。”   小船靠岸的瞬间,朔阳上了岸。在他登岸的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本就是在湖底,对不对?湖底之下有溶洞倒也罢了,为何还会有河流?这条河的源头是哪里,又流向何方?   这不合常理。   朔阳上岸后,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高楼。他满眼都是一条一条的长木板——那是侧身的楼梯,一道一道蔓延而上,与其阴影相互错落。他走到侧面的起始处,抬步上楼。   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时而伴随着“嘎巴”的清脆声音,仿佛他再多用力一点点就会断裂。他一直走得小心翼翼,攀爬了无数段楼梯,终于到达了楼顶。   楼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甚至连石凳石桌也没有。   朔阳的内心疑惑了片刻,不知修建此楼人究竟意欲何为。   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记得他曾登上过京城的凌风阁——那便是一座极高的楼,而楼上却很空。那座空中楼阁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   观赏风景。   从高楼处往下望,将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那么,他现在身处的这座楼,是不是也一样呢?   虽然,唯一的风景,只有那条河。   朔阳走到最边上,往下眺望那条河。   在他往下看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这不是河……”   朔阳发现,原来,这根本不是河。   他看到的水,全部被囊括在一个圆圈之内。而自己从甬道中出来的时候,因为甬道延伸进了这个圆圈内,所以他在甬道的出口处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现在,他站在高楼之上俯视,终于看清了这一切。   所有的水都在一个圆圈之内。而圆圈的边缘,似乎有些微微向外翘。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   这很像一个……盛满了水的、巨大的碗。   ……   夏怜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鉴于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食物,所以便只好先听夏意的,坐在石凳上先等。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夏怜的语气有些无奈。自从他们在正午时走进了黑夜里,她就已经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从外界的时间来算,现在应该还不到未时,可是很显然,他们所处之地,这里已经是夜晚。   “这重要么?”   “……不重要。”夏怜轻叹,“现在已经什么都乱了。”   季节乱了,时间乱了,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乱了。   夏意轻抿薄唇,没有说什么。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在等待。   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夏意突然开口,对夏怜说道:“有时候,你眼所见,未必是真实。”   夏怜不禁问道:“比如呢?”   “比如,你看到的夜,未必是夜。你看到的月,也未必是月。”   “那我看到的你呢?”   突然,夏怜浅浅一笑,“大哥,我看到的你,是你么?”   夏意薄唇轻启:“你觉得?”   夏怜坐得离他近了些,“你得让我检验一下,是不是我大哥,还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老妖怪变的。”   “……”   夏意眸色淡淡,似乎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不过稍纵即逝。   有时候,夏怜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   初入夏府时,她怕他怕得要命,她第一次叫他“大哥”的时候连声音都有点微微发颤,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她请求他给小雪帮忙那一次,她直接紧张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大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   夏怜有些疲倦,她索性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突然说:“对了大哥,你记不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妹妹说,这里还有一位客人。”   她感觉到夏意的身子似乎微怔了一下。   “大哥你猜,还有一个人……会是谁?”   “我知道是谁。”   ……   夏文终于到了对岸。   他走进洞口,不再回头。身后仍然有叶子飘落的声音。   进了洞以后,他感觉脸上凉丝丝的。伸手一摸,是水。凉凉的水。   这种感觉……   有点像冷丝丝的秋雨。越下雨越凉的感觉。夏文不由得裹紧了衣领。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走进来以后,他就真的走进了秋天——明明现在正值夏日。   不过,也许这只是洞里阴暗潮湿而滴落的水而已。   夏文摇摇头,不再多想。   这段路并不长,所以很快他就走到了头。他刚一走出去,就看见了一道楼梯,楼梯上铺着绒毯,看起来尊贵非常。   这条路……看起来似乎通向正殿。   所以……他终于要见到邀他而来的主人了么?   ……   “是谁?”   夏怜从夏意身上起来,她轻摇他的手臂,“大哥你怎么会知道?”   但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便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夏意会了解那个人的行踪。   “夏文。”   而此时此刻,更令夏怜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夏文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二哥为什么会来云海州呢?他应该已经回到了京城吧。”   “当时他的确回了京城,但是他只回府住了两天,就离开了夏府。他没有跟我讲,自己一个人走的。”   夏怜读懂了夏意的弦外之音。夏宗元走后,夏意就是一家之主。夏文尚未及冠,所以无论他要去哪里,都必须先提前跟夏意汇报。哪怕他此时不在府中,夏文也该提前派人给他传信,得到应允后才能离府。   但现在,从夏意所言来看,夏文并没有将此行汇报给他。   为什么?   虞昭那件事,夏文已经理解了夏意,误会已经解除了,那为什么他现在又这么做?在夏意和夏文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夏意似是知晓夏怜心中所想,他却没有说其他,只是淡淡垂下眼帘,“夏文……已经不再是少年了。”   夏怜似乎理解了他此言的深意,又似乎并不完全懂。   “当然……二哥早晚有一天要学会独挡一面。”夏怜想了想,又说道:“姐姐呢,也早晚有一天会嫁人。也许,大哥只是习惯了如父亲般对待他们,所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吧。”   他没说什么,却只是侧过头,漆黑的眸子幽深似水,教她看不清他的情绪。   “夏怜。”   突然,他开口叫她的名字。 第52章 四季3   “嗯?”   夏怜没有想到夏意会突然叫自己,“怎么了?”   “我教你的防身剑法,你学会了么?”   “……唔,会了。”   夏怜怎么也没有想到,夏意竟然会问起这件事。其实自从那次他在夜晚教了她剑法并让她一直练习之后,她最近也没有怎么练习,不过基本的动作要领她都记在心里。   “过段时间,我会教你轻功和内功。”夏意淡淡开口,“剑法只是基本的招式,对付一般人足够,但若是遇到高手,还是要以内力发招,不然就只是花拳绣腿,终究还是会吃亏。”   “嗯。”   “要吃苦。”   “不怕。”   夏怜莞尔,她的目光很坚定:“学武功是为了防身,这样,我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的人?”   在夏意眼里,夏怜似乎处在被人保护的位置。而他教她武功的初衷,也是为了让她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让夏怜去保护别人?他没有想过。   “嗯,每个人,都会有在乎的、想要保护的人。”夏怜很认真地说道:“比如我娘,如果我可以变得强大,我就可以保护我们娘俩,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欺负了。再比如……”说到这里,夏怜嫣然一笑,“再比如,大哥。”   夏意只当她又是玩笑,也只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不料夏怜却似乎是认真的,“不,那不一样。谁说强大的人就不需要保护呢?虽然我自己不想成为弱者,但和大哥比,我确实是弱者——可是那又怎样?对于你所在乎的人,即使明知他比你更强,你也依然会想去守护他。”   在乎的人。   当夏怜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夏意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夏怜说完这些话后也有些难为情,“我不是那个意思……并不是说大哥你保护不了自己……”   “我知道。”   他突然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这个动作她也看过谷雨对小雪做过,也看过夏文对夏盈做过。这是发生在父亲与女儿之间、哥哥与妹妹之间的亲昵动作,她知道。她感觉到他的手滑过她的头发,留下淡淡的触感。当他的手落在她耳边的时候,他为她将鬓角的碎发轻轻拨到了耳后。   原来,大哥也会这样温柔。   不知怎么,在这一刻,她突然想,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以后会成为大哥的妻子。   大哥是多么冷酷狠辣的一个人啊,可是他却会把他心底最柔情的部分,都留给她。   到时候,身为妹妹的自己,就会与他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些酸涩。她想起之前大哥说过的那个人,那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他还说……自己,和那个人很像。   她抬眸望他,对上他的眸子。与他平日里的冰冷不同,在这一刻,她确信,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缱绻的温柔,虽只是稍纵即逝,可是却已足够令人动容。   难道,他真的在透过自己……想着另外一个人么?   夏怜突然别过脸去。刚刚被他拨到耳后的碎发,又再一次落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   几乎就在同时,不和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   “咕噜噜……”   夏怜的肚子又开始叫了。   她顿时收起了异样的思绪,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说好的有人送吃的?我都要饿过劲儿了。”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夏意算着时间,“很快就会到了。”   夏怜知道现在急也没有用,于是便也只好等了。没过多久,她似乎隐约看到不远处出现了红色的亮光。   亮光在一点一点靠近……好像是……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红灯笼?”   夏意眯起眸子,“嗯。准确说来,是一群人——提着灯笼的人。”   话音未落,夏怜便看见了那些走近的人。这似乎是一个队伍,一共两列——左边的人掌灯,右边的人手中端着盘子。   而盘里是什么,夏怜在看清之前,却先用鼻子闻到了。   “好香啊……”   真的有人来送好吃的了。   送餐的人步伐整齐,在二人面前停下。走近了夏怜才看清,这些人都是姑娘,她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发髻也是一模一样的。   “爹爹让我们给二位送餐。”   为首的少女对二人行了个万福,就像宫女在对皇帝请安似的,夏怜几乎快要脱口而出一句“免礼平身”。   当然,她现在整个人都被这些“宫女”手中端着的美味佳肴所吸引。后面还有人,是个壮汉,竟然直接扛了张桌子过来,将桌子放下,后面端菜的人一一将菜肴摆上了桌。不仅有菜有汤,竟然还有酒,俨然一副招待贵客的气派。   “还有饺子?”夏怜看到后面竟然还端了饺子上来,心中不禁感到惊奇。   “过年怎能少了饺子。”为首的少女淡淡一笑,“两位慢慢用膳,若有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嗯。”   夏意淡淡回应着,突然,夏怜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大哥,这些人没毛病吧?现在可是六月,过年?六月过年?!”   夏意侧过脸,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从我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六月。”   不再是炎炎夏日,而是进入了他们所选择的冬季。   ……   秦青墨走过了这段甬道,到出口处时,他闻见了淡淡的香气。   是花香。   不知怎么,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首歌——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   “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诡异的歌词和曲调,令人无端地感到心中抑郁。   走出去,他看见了一大片花圃。   红色、粉色、紫色……   他看见了很多很多花,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种类。这些花都是一样的外观,花瓣微微卷起,花蕊微微吐露,细长的根茎上带着刺。是玫瑰?   不,不是玫瑰。他见过玫瑰,与这不同。   是什么花?   秦青墨现在心中有无数个疑惑,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去考虑那么多的时候。待他走出这鬼地方,见到此次邀约的主人之后,也许,他会为他一一解惑。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走进这片开满鲜花的小径。他侧身观望,越走越觉得这些花有些怪怪的。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花的香味——也不是他平日里所熟悉的花香。   总而言之,一切都很奇怪。   他踩着青石板一路走来,这条路已经被他走到了尽头。而他的面前是一堵墙,已经堵死了。   秦青墨微微皱眉,他望了望四周,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此路不通。   但他必须得想办法走出一条路。   秦青墨伸出手,摸了一下面前的这堵墙。他轻轻敲了一下,传来清脆的响声。   这墙……是空心的。   ……   现在不是六月,是腊月。   过年了。   夏怜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手中端着碗筷。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脸上。伸手一摸,凉凉的。   是一滴水。   不对,不是水。   是雪。   下雪了。   夏怜抬起头,看见无数雪花在月光中飘散。她伸手接住,感觉到淡淡的凉意,却只在一瞬间便融化在她的手心里。   她的睫毛上也落了雪,从侧面看,使得原本就纤长的睫毛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似冰雪仙子踏入凡间。   “大哥……”夏怜喃喃地说着,“真的……下雪了。”   在她走进来之前,她带着一丝开玩笑的色彩对他说:“如果选择了冬,会不会看到六月飞雪的景象呢?”   而现在,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眼睛并没有和她开玩笑——   竟然……真的下雪了。   她的手在向外伸着,感受着雪花落下的冰凉触感。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夏怜侧过头,“大哥说,有时候人眼所见,未必是真实。”   “那你现在闭上眼,觉得你手心里的是雪么?”   夏怜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些飘落的小小雪花。那是雪的感觉——那就是雪。   “我……不知道。”夏怜依然没有睁眼,“那……不是。”   六月怎么会有雪呢?   再像,也不会是真的雪。   夏意又问她:“那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夏怜睁开眼睛。依旧是夜幕深沉。清冷的月光落在夏意的俊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这是夜,这是洒满了星光与月光的深夜。   可是她记得的,现在是未时——是下午。   “不,这不是夜晚。”   夏怜突然转过头,她紧紧握住夏意的手,目光坚定而明亮:“大哥,这不是深冬,这也不是夜晚。没有过年,也没有下雪……大哥,是眼睛……骗了我们。”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过美丽,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他的神色也变了。不似平日里清冷疏离,他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骗你的不是眼睛,是你的心。”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磁性,在夜色里散发着些许回音。   “是我的心在骗我?”   突然,夏怜将小手从他宽厚的掌心中抽出。   “那么……大哥你呢?”   她所感受到的,他给她的温柔——   也都是……她的心在骗她么? 第53章 四季4   “你觉得?”   夏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这个地方,除了大哥,我什么也不会相信。”   夏意的眸子却愈发幽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也会骗你。你该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是我的心告诉我,该相信什么。”   可是她的心也会骗人。   不,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罢,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向了夜色深处。   夏意没有拦她。   她独独往最黑暗的地方走去,而他则跟在她身后。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深处……也未必如你我所见。”夏怜喃喃地说着,似乎在说给夏意,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在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昼夜颠倒,和六月飞雪。”   这一切的不合常理背后,都是被人埋藏起来的、不愿被人揭露的秘密。   夏意走在她身后,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可以猜到。   夏怜走着,突然,脚步声停下了。   她伸出手,感受着飘在空中的雪花。   紧接着,她伸手往前探,似乎想要触摸什么。   “是……雪的感觉。”   是雪么?   不,不是。夏怜的手心中触碰到淡淡的凉意,可是她仍旧在摸索。   她在感受……夜色。   所有的真实,往往只隐藏在最深的夜色里。黑暗令人感到恐惧,而恐惧来源于未知。她想要触摸真相,她就要亲手去触碰黑暗。   夏怜抬起头,看见一轮皎洁明月。月亮的光晕有些清冷,却似在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突然伸出手,仿佛要去抚摸月亮。   ……   秦青墨用力敲打墙壁,终于将墙壁打通。准确说来,他只是凿出了一个小洞,里面是空心的。   墙里藏着一把钥匙。   他刚想把钥匙拔出来,却发现怎么都拔不出来。它似乎就只是一个装饰,静静地插在那里,没有任何作用。   又或者,是他的方式不对。   秦青墨微微敛眉,他这次上手不再去往出拔,而是轻轻往旁边拧了一下。   “格拉——”   钥匙转动时响起机械的声音。所以这钥匙根本就不是用来开门的——相反,它本身才是门——因为它是一道机关。   随着声音响起,这栋墙竟然陷落了下去。秦青墨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眼睁睁看着墙体陷落,为他开出一条路。   而当整栋墙都落下去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小路的两侧也都是花,各种各样的颜色,美不胜收。   他整个人陷入一片花海中。   秦青墨突然觉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春天。   ……   朔阳现在站在高楼之上,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咕噜噜……”   他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叫。有些饿了。   朔阳有些无奈,不过现在他除了无奈也做不了其他的。他正想着要怎么出去,就在这时,他听见“咔擦”一声——   楼梯突然断裂了!   紧接着就像连锁反应一般,整座楼都开始倒塌!   危机之下,朔阳当机立断,立刻跳入了河中——不,是那只巨大的盛水的碗中。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熟悉水性,所以落水比被埋进废墟中要多一分逃生的几率。   “噗通!”   随着水花四溅,朔阳努力从水中往上游去。终于够到了岸边,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处——就是他乘舟渡河的位置,也是刚刚走出甬道的地方。   朔阳的心底顿时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怒意,就好像那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在故意耍他一样,让他做了那么多徒劳之事,最后一切却又都回到原点。   他爬上岸,正愤怒着,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河中飘着一艘小船。   从哪里来的?   小船上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笨死了。”   小女孩扬起肉嘟嘟的包子脸,“虽然爹爹不让我帮你……可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朔阳一听这话心里就更气了,“你个丫头,还敢嘲笑我?!”   “你怎么知道我叫丫头?”小女孩笑眯眯看着他:“我的名字就要丫头。现在,丫头要带你去吃饭,你要不要跟我去啊?”   “不去。”   话音还未落,却听见自己的肚子里传来尴尬的响声。   “咕噜噜……”   小女孩眉开眼笑,“大哥哥,你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哦。”   “……”   好吧,他是败了。   而且这小丫头……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坏人。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会怕她一个小奶娃?若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说出去也得让人笑话。   “大哥哥,你跟我来吧。”小女孩伸出纤细的小胳膊,“上来。”   朔阳觉得她很好玩,他笑了笑,便自己大步一跨上了船。   “大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在河的形状有些特别?”   朔阳听小女孩这么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些像以盛满水的大碗。”   “嘿嘿,一碗肉汤。”   “肉……汤?!”朔阳顿时心底一阵恶寒,说不上来的不适之感。毕竟,那是他刚刚游上来的地方,被这么一形容,顿时有种很油腻的感觉。   说是菜汤也好啊!   “你知道为什么它的形状是一个碗么?”   “为什么?”   “因为……丫头马上就要带你去吃饭啦!”   “……”   朔阳有些无语,也不知这小女孩是太天真无邪还是故意就想耍他。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怎么报答我?”   “不是你家主人叫你来的。”   “哼哼,真没良心。”   “……好吧,你说,你要怎样?”朔阳不想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讲什么大道理,左右不过是哄她一下,再说了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无非是让他陪她玩耍或者是想吃糖果之类的。   “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小女孩想了想,撅起小嘴巴,“不如这样好了,你先欠着我,等以后我想好了,再找你要这个人情,怎么样?”   就跟个小大人似的。   朔阳觉得她挺有意思,“行,那我答应你了。”   “那咱们拉钩钩。”   “……”   幼稚死了。   “快点嘛!不然你就是要耍赖皮!”   “……行了行了,拉钩还不行。”   “嗯呐,大哥哥真好。”   朔阳忍俊不禁,突然觉得这么一个小东西,其实也给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虽然他还不确定她是谁派来的人,但至少,这一路没有那么无聊了。   ……   夏怜对着月亮伸出手。   她却没有触摸到月亮,而是触碰到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掌。   “大哥?”   “嗯。”   落在自己脸上的凉意渐渐消失不见了。夏怜转过头来,看见他站在她身后。   夏意伸出宽阔的衣袖,在为她遮挡雪花。她比他矮了太多,他稍微抬起肩膀,就为她挡住了整片天空。   就好像,不管是风,是雨,还是雪,他都护着她。   他们的距离很近,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淡淡的暖。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几乎是同时,他的臂弯落下,将她瘦弱的身子牢牢圈进了怀中。   他从身后将她抱住,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到有些微妙——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在加快。   而他却只抱着她,一言不发。   “大哥,我……”   夏怜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儿呀。”   夏意松开了夏怜。夏怜从他身后走出来,看见一个提着红灯笼的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爹爹让我问二位,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怎么都不见二位动筷呢。”   妹妹笑起来的声音很甜美,可是夏怜却无端觉得,不知是不是那大红灯笼映衬的缘故,她总觉得她的笑容似乎有些诡异。   “没什么不好的,一切都很好。”夏怜不动声色,微笑着对妹妹说道:“只是随便出来走走看看。”   “哦,这样啊。”妹妹也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故意配合着装傻,只淡淡道:“还以为是招呼不周了。”   “姑娘多心了。”夏怜也笑,边说着,她轻轻扯了下夏意的衣角,“大哥,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夏意从始至终都没有左右过夏怜的任何行为。若是放在平日,他从来都是主导的那一个,不过这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   夏怜来不及细想,便已被妹妹拉住了手,“天黑,路又不好走,我来带你着走。”   “别碰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   一转身,妹妹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冷眸,比夜色更加深沉,也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妹妹松开了夏怜的手臂,“行行行,你家的丫鬟,听你的。”   夏怜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反应过来,之前妹妹带他们过来的时候,她问过二人的关系。那时夏意说,自己是他的丫鬟。   夏意却不言语,他只冷冷看了妹妹一眼,接着,便上前牵住了夏怜的手。   不知怎么,夏怜突然觉得,夏意刚刚的行为,似乎有些……霸道的感觉。   当然,他这样的霸道,让她感觉到心里甜丝丝的,毕竟,他是因为关心自己才这样。有人关心,总是令人感到温暖的一件事。   妹妹瞧着这二人,也不说其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三人回到了之前的位置,饭菜都已经落上了雪花,不是刚刚抬出来时热腾腾的了。妹妹有些遗憾地说:“冷了的饭菜怎么能给客人吃呢?爹爹说,一定要让二位吃到热乎可口的饭菜。”   夏怜不知这妹妹又要打什么主意,只是礼貌地回绝道:“没关系,主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没有那么矫情,凉菜也一样可以吃。”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毕竟……这大夏天的,吃些凉菜,也好解暑……你说是不是?”   这话中颇有些含义,而妹妹则笑得更开心了,“哎呀,小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可明明是冬日呐,这么冷的天,再吃残羹冷炙可怎么行!两位既然是客人,自然不能委屈着了。你们随我来,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夏怜侧过头看了夏意一眼,他却朝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告诉她,让她自己来拿定主意。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怜浅笑,“劳烦姑娘引路。”   “应该的。”   妹妹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夏怜和夏意走在她身手。夏怜想,既然那个“爹爹”在明他们在暗,所以还是不能明着就跟他对着干,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灵活处理吧。   妹妹领着他们左拐右拐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前。这是一座很大的木屋,屋檐上挂满了整整一串的红灯笼。黑暗中,一道道红光随着夜风而飘荡闪烁,看起来诡秘莫测。   妹妹为二人开了门,“两位客人请进。”   夏怜先进了屋子,映入眼帘的正堂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气息。这整间屋子里的所有摆设物品都是木质的,带着好闻的木香味。   “小姐姐,这边来坐。”   妹妹引着夏怜坐到角落处的木椅上,面前摆着四道屏风,上面画着水墨风景——正是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对四季有一种特殊的执念。”夏怜半开玩笑似地说道:“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四季的出现了。”   妹妹却掩口一笑,“爹爹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到呢。”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妹妹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   “爹爹想请夏公子前去书房做客。”   “这么快呀。”妹妹转回身来,“公子,爹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你了呢。”   夏怜闻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夏意身边,“大……少爷。”   差一点她就脱口而出叫了他“大哥”,话到了嘴边她才突然想起,现在她是他的丫鬟,她要叫他少爷。   “没事。”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每一次他轻捏她手心,就是在告诉她,不必担心,相信他就好。   “嗯。”   夏怜送开了手。夏意跟着黑衣人走出了屋子,在门关上之前,她只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了风雪和夜色中。   “别看了。”   身边,妹妹“咯咯”的笑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你家少爷都走了,还依依不舍呢。”   夏怜羞恼道:“你不要胡说。”   妹妹突然问:“小姐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家大少爷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是他的丫鬟,他是我的主子。怎么,姑娘不信?觉得我们骗了你?”夏怜的语气有些冰冷。   “哈,我没有那个意思。”妹妹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她自然看出了夏怜的脸色不太好,当然不会直直地往上撞。夏怜不是兔子,她是猫儿——表面上看来,和兔子一样软软的,很温顺的样子,可是谁若是真的惹到了她,她可不会白白地受着欺负,而是会亮出自己的小爪子。   有点意思。   “其实呢,我也不该多问。不过,我就只是想陈述我所看到的而已。”妹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们的关系不止局限于主仆吧,我看,他对你可是在乎得紧呢。”   “我是他府上的人,到了你这里,他保护我是天经地义。”   妹妹又笑。夏怜是个聪明的,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是啊,可是……”说到这里,妹妹的眼神突然暧昧了起来:“可是,他明明喜欢你。”   夏怜的心口仿佛漏跳了一拍!   不过很快,她便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当然,喜欢分为很多种——比如,哥哥对妹妹的喜爱,或是姑娘们天生对小宝宝的喜爱,都是喜欢。”   “不,喜欢与喜欢是不一样的。”妹妹继续靠近夏怜,她能感觉到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要将她吞噬。   “他对你,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一瞬间,夏怜仿佛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该如何应对,妹妹却紧接着说出了一句更加惊人的话,几乎令她的心跳骤停——   “而且……你也喜欢他。” 第54章 四季5   他喜欢你。   而且……你也喜欢他。   妹妹的这两句话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夏怜的耳畔彻底炸开!   “你胡说!!!”   夏怜的脸色因激动而变得有些泛红,却不知这可疑的红晕究竟为何而来。   “哈哈,你怎么反应那么大。”妹妹不知是真的不了解还是故意的:“少爷看上个丫鬟怎么了,纳进府里便是,放在别家府邸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你不要胡言!”夏怜咬紧了唇,粉红的樱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少胡说八道!”   猫儿急了。   当夏怜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她便是真的动怒了。   夏怜从小被宁柔抚养长大,宁柔性子温顺,所以夏怜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隐忍,喜怒无形于色,表面温柔乖巧。很少能有什么事情会令她动怒至此——   她不能容忍,眼前的人将自己和大哥之间的关系说得如此不堪!   “好吧,当我没说。”妹妹这样说着,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瞧把你紧张的。”   夏怜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她垂下眼帘,不知为何,妹妹的“胡言乱语”,就像一根针扎进她的心里,触碰到了她心底的某个地方,将她的整颗心都搅乱成一团。   “刚刚说的有些多了,诺,爹爹给你们准备的美味佳肴,你还没动呢。”妹妹却好似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仍然笑意盈盈,“快吃吧。”   “大少爷不回来,丫鬟岂有先自己开饭之理。”夏怜收敛起思绪,“不管大少爷是不是被你家主人邀请了在那边用膳,我都必须得等到他回来才行。”   这里的东西,她不敢轻易碰。   现在夏意不在她身边,她更要处处谨慎,万不可大意。   “哦。”   夏怜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让人无从反驳。夏意在一开始给二人限定了“少爷与丫鬟”的身份,所以现在夏怜可以用“大少爷不在时丫鬟不能擅自做主”当做挡箭牌,凡是她不确定的的事,都能以此来推辞。   妹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突然起了身来,有些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那你就先等着好了。”   看样子,她似乎没有想劝说夏怜吃点东西的意思,连句客套的话语都没有。   夏怜收回目光,她刚想开口,却突然感觉有些头晕。   “你……”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碰,怎么还是……?!   “其实,你不吃也可以。因为饭菜的香味本身,就已经足够麻痹你了。”   在夏怜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妹妹的声音有些虚幻地传来——   “爹爹说了,减轻自身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清,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夏文过了桥。   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脸庞上似乎落下了一滴湿润。   是下雨了么?   他感觉有些冷,不自觉裹紧了衣领。   曾听人说过,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萧瑟凄凉,下过雨的秋,总是比平日里更加冷寂。   不过现在,他的面前有一扇门。也许,他可以避一避雨。   但他更希望这是最后一扇门。   他正欲抬手,门却自己开了。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一阵令人心醉的香气。   是好闻的脂粉香。是女人的味道。   夏文不能算阅人无数,可是他对女子也是有过经验的。他和夏意不同,在这种事情上他虽不会放纵,可是也不会压抑自己。是男人总归会有生理上的欲望。   他眯了眯眼睛,俊秀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一丝疑惑不解。   “公子。”   门开了。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粉色裙衫的佳人。只一眼,就几乎令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顾盼生辉。   原来,这些词语用以形容女子的美,竟丝毫不夸张。   “公子,入秋了。怎么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呢?”美人嫣然一笑,倾国倾城,“秋雨凉意袭人……公子,进来坐。”   “……多谢姑娘。”   夏文跟着姑娘进了门,他刚抬步进来,身后的大门便砰然关上。   就好像……要将他留在这门里似的。   当然,他想,这只是自己又多心了罢。进屋关门天经地义,他是太敏感了。   “公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美人目若琉璃,“公子好生眼熟。”   见过?应该不会。这般佳人,任谁只要见过一眼,都不会忘记的。   也许,是她记错了罢。不过他更相信,也许这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   “即使以前未见,今日也见过了。”夏文展颜一笑,“还不知姑娘芳名。”   美人樱唇轻启,“我叫美人。”   美人?   她的名字……就叫美人?   夏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他已经见过了一个姑娘名字叫“妹妹”,而妹妹的主人名字又叫做“爹爹”,所以有人直接叫美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人如其名。”夏文的目光流连在美人瓷白的俏脸上,“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这个名字。”   “公子说笑了。”美人羞涩一笑,轻轻用袖口掩住了了唇角,却反而更加楚楚动人。   夏文不禁看呆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因为他心知一直盯着姑娘看毕竟是不礼貌的行为。他将目光从她脸上依依不舍地移开,转而望向了四周。   这有点像一个……宅院。   高墙绿树,红砖青瓦。庭院里的树上似乎还有一个燕子窝,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它在春日里蹁跹飞去、啄泥而归。   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感受到一种悠然的宅园之乐。   “公子这边来。”   美人带着他走到厢房中。那似乎是……她自己的香闺。   就这么随意给外人进么?她……对所有的男子都这样随意?   而美人却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一般,她垂眸浅笑:“公子,小女不是随意之人。只是公子……于我而言,的确是不同的。”   “哦?我哪里不同?”   “公子真的不记得了?”美人带着夏文进了闺房后将房门关上,绝美的容颜因羞涩而带上了一丝红晕,迷人得紧,“公子曾经救过我的命呢。”   “我?救过你?”夏文几乎可以十二分肯定,这位美人一定是认错了人。   可是……她为什么会把自己认错?   “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一件事,你也欠我一件事。公子,你还记得么?”   ……   “丫头带大哥哥去吃饭啦。”   一路上,丫头都叽叽喳喳个不停,朔阳其实素来不喜话多之人,不过丫头很可爱,所以他并不怎么讨厌。   朔阳在划船,丫头就坐在他身边。小丫头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是个美人胚子,一看就知道长大后必定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   他不禁暗想,女人生得太美,也不知是福是祸。   “大哥哥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   “切。不告诉人家算了。”丫头嘟起小嘴,她刚想往旁边走,却一下子没稳,不小心栽到了水里!   “啊!”   朔阳几乎就在一瞬间伸手将她拉住,毕竟在夏府做过暗卫,他的反应也是非常敏捷的。加之丫头又很轻,所以他健臂一勾就将她拉了上来。   丫头的裙子都湿了,她湿漉漉地坐在边上,惊魂甫定的样子,“好可怕!”   “叫你乱跑。坐稳了。”   丫头突然侧过脸,“大哥哥,你救了我的命。”   朔阳笑了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说罢,又突然摸了摸下巴,“对了,刚刚你不是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事?现在我救了你,咱俩应该扯平了。”   “谁说能扯平的?”丫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我不管,你就是欠我一件事。不过你也救了我……那就这样好了,你欠我一件事,我也欠你一件事。大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   夏意跟着黑衣人来到了另一处。从外面的格局来看,这似乎像是一间厢房。   “公子请进。”   夏意并不做声。他盯着门上绘着的睡莲花,突然轻轻勾起唇角,“你家主人的品味……真是十年如一日。”   “爹爹若是知道公子如此了解他的喜好,会甚是欣慰。”顿了顿,又道:“当然,公子所爱,爹爹自然也了解。爹爹说了,今晚……会给公子一个礼物。”   当夏意听见“礼物”这个词,他的黑眸瞬间冰冷了下去。   “所以他也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那是自然。”黑衣人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公子,请进吧。”   说罢他便转过身,不再多言。   夏意收回目光。他推开了房门,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和……某些细微的、令人难以启齿的缠绵之声。   他曾在烟花楼中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越往里走,声音便越清晰。那娇弱的喘息和呻吟似是拒绝,却又似引诱。   不,不止有女人的声音。   还有男人的声音。沉重的闷哼声,与女人的娇喘交织在一起。 第55章 四季6   闭着眼都能够想象到,就在这房间中的某个角落,正在进行着一场男欢女爱。   夏意冷眸幽深,他的脚步不轻也不重。淡淡的香味传来,这是熟悉的香气。   气味这种东西,令人无法防备。因为当你闻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渗入了你的呼吸。   夏意俊眉轻皱,用内力强行压制药性。这已经是第二次对他下药了,而且这次的药性还要更猛一些,他的额间有冷汗流了下来,身体也逐渐开始发热。   而那边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依旧在隐隐传来,甚至还愈发清晰。   他停下了脚步。他知道,不能再往那边走。这样销魂蚀骨的声音,他不能听。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音,现在于他而言都是刺激。   就在他将要转身的一刹那,女人的声音却突然高亢起来。而就在同时,他身侧的一个屏风突然倒了下去,于是那个场面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他眼前。   他们不在床上。女人被男人按在了桌子上。她全身不着寸缕,雪白的肌肤上布满吻痕。她莲藕般的手臂被男人压住,丰盈的胴体在颤抖。   她尖叫着喘息着,却突然开口说了话——   “哥哥……不要……”   那声音似哀求又似渴望,令夏意的冷眸中顿时燃起了火。   如果说这香艳的场面于他而言只是一种刺激,那么女人的那句“哥哥”就像是一把刀,彻底将他理智的最后防线切断。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张瓷白的小脸——让他忍不住去想,将她柔软的身体被他牢牢压在身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也一定会这样呻吟和娇喘,紧紧咬着樱唇,漂亮的水眸中充满迷醉,颤抖着哀求他:“大哥……不要……”   这样的场景,即使是想,都令他受不了。   夏意垂下眸子,呼吸也开始变得灼热。他不再关注那边的男人和女人,而是闭上眼,强迫自己恢复理智。   不知何时,声音突然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转过头,那边的男人和女人却已不知何时离开——又或者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想,只是他心底的魔障。   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是这里的主人,刻意要给他看的场面。而他明知如此,却依然难以自控。   但是现在他却已无暇顾及自己。此时此刻他更担心的是夏怜。当妹妹说出“爹爹要送公子一份礼物”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了然,这“礼物”究竟会是什么。   他们不会动夏怜。而唯一会伤害她的人,只有自己。   夏意继续提内力压制药性,但是他在往里走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   这个“爹爹”擅长用药,不管是毒药还是春药,都效力极强。即使是用内力去压制也只能暂缓而已,甚至越压制越容易损伤经脉。若是常人如此抑制,恐怕早已经脉尽裂而猝死了。   夏意走到房间深处,那里立着另一道屏风。   他站在屏风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他从未畏惧过什么。哪怕是当年被仇家绑架,他也能够让自己恢复镇定,未曾惊慌失措。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他突然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失控。   “嗯啊……”   突然,屏风后面传来了娇弱的呻吟。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夏意绕到屏风后,看见那张床,和床上躺着的人。   夏怜面色潮红,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夏意的心底骤然一沉,他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眸子顿时冷了下来。   她被下的药,和他的不同。   之前他们在刚走出甬道的时候也中过一次催情香,那时他尚可用内力抑制药性,而且给她点了睡穴之后过了那段发作的时间,便没事了。   可是现在,不行。   她中的这种药无法用内力压制,只能通过……最原始的那种方式。   如果他们不做……她会死。   ……   夏文虽不知美人为何会记错,但他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是么?也许。”   美人浅笑,“那……公子想好要我做什么了么?”   “岂有我先要求之理。”夏文道:“倒是你,怎么,你现在已经想好要我做什么了么?”   “嗯,我想想……”美人漂亮的眸子闪了闪,“公子,你给我剥荔枝肉吃,好不好?”   “就这个?”   “嗯,就这个。”美人说着,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一盘荔枝端过来,“诺,给人家剥。”   “好。”   夏文拿起桌上的荔枝,小心翼翼剥下了壳。他的动作很仔细,手一点都没有碰到荔枝肉,托着剩下的一小片壳给她递过去,“给。”   “……你喂人家。”   夏文一愣,没有想到美人竟然会对他撒娇。   美人见他没有动作,脸颊有些泛红:“你……你喂人家嘛。”   “好吧。”   夏文感觉自己的心也有些乱。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女子能够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当然,美人这张倾城的脸,可以算是一个理由吧。   他伸出手去,将荔枝肉递到了美人的唇边。美人樱桃小口微张,轻轻伸出小舌,就含住了那颗荔枝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樱唇似乎碰到了他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顿时令他浮想联翩。他收回了手,却依然在回味刚刚的感觉。   “好甜。”美人咬着荔枝肉,“公子,你待我真好。”   夏文的心跳突然很快。不知是他自作多情了还是怎样,他似乎感觉到——   她在勾引他。   ……   秦青墨置身花海。他觉得自己真的走进了春天。   他以为这里没有人,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背影。   “姑娘?”   秦青墨走过去,“姑娘?请问这里该怎么走出去?”   姑娘缓缓转过身来。是姐姐。   “秦公子喜欢那位姑娘吧。”   突然,姐姐开口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秦青墨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不动声色,“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心。”   秦青墨的眼睛很冷。他袖口中的拳头在渐渐握紧。   起初,他接近夏怜,的确有一部分想利用她牵制夏意的成分在里面。   可是随着二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却……真的对她动了心。   不管是她隐忍懂事的时候,还是活泼俏丽的时候,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他的心扉。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夏怜了么?   “不管你承不承认,现在都无所谓了。”姐姐突然话锋一转,接着,竟然叹息了一声。   秦青墨不禁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她和她大哥……不是亲兄妹,你知道么?”   “那又如何?”   “没有血缘关系却朝夕相处……公子,还要我说得更明确么?”姐姐的笑容突然变得意味深长,“她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秦青墨的心顿时一震:“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姐姐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们……已经发生了某些男女之间才会发生的关系。公子,难道……还要我说得更直白么?” 第56章 四季7   夏意俯身,将夏怜牢牢地抱进怀中。他感受着怀中人儿柔软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一点一点将手臂收拢。   蓦地,他抬起眸子。   那双冷眸一向深不可测,如今他眼底的感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刻在漆黑的瞳孔里。   “够了。”   他突然开口,磁性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   夏文心想,美人……难道有意在引诱他么?   夏文不是夏意。这样的诱惑,他经受不住。他刻意别过头去,却听见耳畔传来美人的气息,令他的整个人都变得酥酥麻麻。   “公子?”   “嗯?”夏文转过头来,“怎么?”   “就一个?”   夏文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荔枝。   “还想要?”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拿起了另一颗荔枝,打算再给她剥。   “不必了,省得公子你又嫌人家贪吃。”美人垂眸,羞涩一笑,好似一个天真的孩子。可是她又是那么娇媚,将少女的俏丽和女人的柔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简直是令天下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夏文,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在这方面,他也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于是也不由得……在脑海中浮想联翩。   不过是正常的反应而已。   “公子?”   突然,美人又开口了,她的眸子比星辰更璀璨美丽,“公子在想什么?”   夏文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既然姑娘的请求已经达成,所以……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是啊,你已经不欠我了。”美人突然凑近了他,他的呼吸间尽是美人身体的馨香气息,他刚想回避,她却又继续说道:“所以……现在,就只有我欠你了。”   夏文愣了一下。   美人吐气如兰,声音柔柔弱弱似要引人犯罪一般:“公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暗示,夏文不会不懂。   美人不是小孩子了,她怎会不知,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像美人一样的,真正的“美人”,只要是个男人,几乎都不需要用大脑去思考,就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姑娘……你,当真想好了?”夏文的喉结上下轻动,声音也因情欲而染上了一丝沙哑。   “公子……不想要我?”   美人的琉璃美眸突然变得晶莹了起来,似含带着淡淡的水珠,却更加楚楚动人。她就像一个小妖精,一边诱人犯罪,一边却又惹人怜惜。   “不……我只是……”   夏文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很快,他便感受到了一双柔软的唇瓣,紧紧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美人的樱唇也是馨香的,就像会让人上瘾一般,只一个片刻的时间,他的理智之弦便已彻底断裂,他回吻住她,情不自禁伸出舌尖去纠缠她的丁香小舌。   美人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娇喘,引得夏文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情到浓时,他伸手抚向了美人的身体,柔软的触感,令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层薄衣的阻隔。他恨不得立刻将她的衣服脱下,将她揉进怀里狠狠地疼爱。   他刚伸手去解她的衣带,美人却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一把将他推开,“不,还不行。”   夏文立刻缩回了手,“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不,不是!”   美人咬着唇,她脸颊一片绯红,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勾引人的小妖精——   “美人对公子……是真心的。只是……不知公子对我,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也和美人一样,动了情呢?”   动情?   他们才刚刚见面,她竟与他谈动情么?   不,或许也不是。   因为美人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说,他们曾经见过的。是她认错了人,而她对那个人,也许是真动了情的。   不知怎么,夏文一时竟不想戳穿什么,只是淡淡点了头,“嗯,我对你也一样。”   这也不能算谎话。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美人这般诱人,令男人一见钟情也并不稀奇。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容易因一张倾城的脸而陷入一段感情。   虽然夏文尚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但他对美人动了肖像之念是肯定的。更何况这种时候,他不想让美人伤心,这样说也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毕竟,是美人将他的欲望勾了起来,现在又叫他停止——这对男人而言,着实是一种折磨。   “那么……我回去和哥哥说一声。”   “哥哥?”   “嗯。”说到这里,美人垂眸,“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抚养我长大。所以哥哥于我而言,就如同父亲。小女……心悦公子,所以希望公子能够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夏文微有些吃惊,“名分?”   “难道公子不愿?”美人说着,泪盈于睫,“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文既然是正常的男人,自然就有正常男人都会有的通病——只想“做什么”,却不想“负责任”。也不是不想负责,只是要以成婚为代价,他就必须要谨慎考虑,绝不是一时爽了就完了。平常男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是夏家的二少爷,在这种事情上绝不能儿戏。   现在,眼前的美人先是勾引他,到了箭在弦上,却又突然制止了他,对刚刚见面的他讲“情意”和“名分”,这不由得令他心底有些不舒服,仿佛一切早有预谋,就像……她就是要刻意攀上他的家世一样。   但是很快他就会发现,他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美人究竟为什么先引诱他动情,却又突然停止了他的动作,而突然和他讲起了名分……他现在还不能理解。   而美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误会,只是起了身,“公子,小女……先去跟哥哥说一声。若是哥哥允了,那小女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   夏文心中仍旧有些不爽,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嗯”了一句。   不得不说,虽然美人极为诱人,可是刚刚她的行为和她寥寥几句话,顿时令他的兴致一下子消失了。至于他哥哥什么想法……他倒宁愿他哥哥不同意。   最多不过只是……到了嘴的肉,没有吃到罢了。   ……   “公子,为什么不信呢?”姐姐叹息了一声,“她真的已经是他的人了。她中了一种药,若是不与人交合,她就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很痛苦。你说,他会眼睁睁看着她死么?”   秦青墨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姐姐见他不答,又继续道:“更何况……他本就对她有意。这样的机会,你说,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不,不会。”秦青墨尚保持着理智,“夏意不会那么做。”   “你怎么那么肯定?”   “就凭我对他的了解。”秦青墨语气坚定,“他绝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对夏怜下手。”   姐姐愣了一下,却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秦青墨皱眉:“你笑什么?”   “公子,你真是太过单纯了。”姐姐的神色意味深长,“公子,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么?”   ……   这似乎是冬日。   夏意听见了窗外下雪的声音。他能够想象到,此时的屋外被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景象。就像他的每一次生辰——孤单冷寂,只有孤独雪花飘落。   只可惜,就连此时的雪,也都不过只是假象。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真的……够了。”   他将夏怜抱到床上,伸手轻轻将黏在她额头上的发丝拨过去,动作很轻。   夏意默默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也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突然,他转过身来。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他似在自言自语,却又似乎是在与谁说话。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窗外的飞雪之声,和风吹得轩窗发出“叩叩”的声响。   “何必……还在执着。”   突然,夏意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有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有些沉重的男声。   夏意冷眸幽深,“你也一样。”   门开了。妹妹扶着一个男人走进来。男人大概不过而立之年,却拄着一根拐杖,似乎是腿脚不便的样子。   “爹爹,小心。”   “无碍。”   爹爹在妹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又转而望向夏意,“言之,你也坐罢。”   言之是夏意的字。   这是他生母临终前给他取的字,这世上知道的人寥寥,甚至就连夏文和夏盈都不知道,夏意的字是“言之”。   夏意却没有落座,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到三十岁,双鬓间却已经隐约出现了白发。他的眼神也是苍老的,比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还要苍老。   “不知何时,你已经变成了这样。”   这是两个人在心底对彼此说的话。是同一句话。   爹爹用眼神示意妹妹,于是妹妹知趣地下去了。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夏意和爹爹,还有夏意身后躺在床上的夏怜。   “言之,我给你的礼物,可还合你心意?”   夏意的黑眸却愈发沉冷,“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是又如何,我就是要挑战你的底线。”爹爹淡淡笑着,“你知道,我早就……已经疯了。”   夏意沉默不言。他的目光落在爹爹鬓角的白发上。   门外,妹妹的口中在哼着歌。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   “不曾死去……”   妹妹的歌声飘散在夜空中。一轮明月照在她的俏脸上。她的眼底亮晶晶的,不知是雪花落进了眼睛,还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雪花转瞬融化在她手心中。只留下了一滴水珠,带着微凉的触感。   “爹爹说……减轻一个人痛苦的最好方式……就是……”妹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承受你曾经经历的痛苦。”   爹爹还说……当你看着其他人也走着你曾经的路,也经受着你曾经痛苦的时候,你的痛苦,就好像被人分担了一样。   这种感觉……多么美妙啊。   屋内,夏意和爹爹相对而坐。   爹爹为夏意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最近似乎是人老了,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爹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的样子——还只是个奶娃娃。算起来,你那时候其实也比她大不了几岁。”   “那时我们也并不相识。”   “是啊,那都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那年我也才十七岁。”爹爹闭上眼,想起旧日的岁月,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一年。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一个夏天,我们是在一个船上认识的。那时她还只是个小丫头,调皮得很,偷偷上了船。她说要带我回家去吃好吃的——你说,她那时候多可爱。”   夏意静静地听着,并不言声。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听他讲述这个故事,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她在船上总是乱动,结果差一点掉进水里,是我将她拉上来的。后来,她就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说——”爹爹说到这里,突然睁开了双眼,“她说,从此以后,我欠她一件事,她也欠我一件事。当然,我知道因为一顿饭而欠一个小姑娘人情也许不太划算,可是那时候,我真心觉得她很有趣。”   “再后来……我们再一次相见,就是那之后的十年后了。”爹爹又一次陷入了回忆,“我再一次回到这云海州,是在一个很冷的秋……那天我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可是下了秋雨,很冷很冷。她让我进了屋,当时我见到她,真的惊讶了,你知道么?不过十年,她竟已出落成……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第57章 容华1(小修)   “公子,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他么?”   姐姐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公子,你难道忘记了,你来到这海岛,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青墨袖口下的手突然攥紧,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   “你想要的,已经近在迟尺了。公子,机会不可错过。”   秦青墨突然抬起头,他的神色有些冷。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这么说,我偏不让你如意。”说罢,他转过身去,“我去找他们。”   “你找不到他们的。”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整座仙女湖……都在爹爹的掌控之下。公子,没有任何人,可是走出爹爹的预期之外。”   “夏意也不行?”   姐姐淡淡笑了,“夏公子自是不同的。他是爹爹的老朋友呢。”   听到“老朋友”三个字,秦青墨的眉头突然轻皱了一下。   对于有关夏意的一切,秦青墨发现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掌握清楚。永远都是他在掌控着别人。   夏意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   可是,现在的夏意,却已经有了软肋。   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公子,你真的……不考虑么?”姐姐看出了秦青墨的动摇,于是继续在他耳边循循善诱道:“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面对夏意——你应该知道,并不是什么时候,你都能有这个机会。”   ……   此时此刻,爹爹的对面就坐着夏意。   但是夏意从始至终都不曾言语。身后的床上躺着夏怜,她静静地沉睡着,呼吸是平稳的,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很多。   夏意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可以暂时给她延缓药性。   而爹爹的眼里却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一般。他只沉浸在旧日的思绪中。   “那时候我见到她,真的为她美貌所惊——恐怕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住的——当然,你除外。”爹爹说着,又苦笑道:“可惜……她却已经变了。她变得……会勾人了。”   “你难道不喜欢?”   “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她说,我欠她一件事,她也欠我一件事。她要我给她剥荔枝——而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在我眼里,都是无比的诱惑——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我觉得,我爱上她了。”   爹爹回忆着那时青涩的感情,不知为何,却丝毫没有甜蜜,只有无尽的苦涩。   “她说……她要跟她哥哥说一声。”说到这里,爹爹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毒起来:“可是……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他们明明是兄妹,兄妹之间怎么能做这种事?!!!”   夏意眼底的神色开始有些变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爹爹却知道。   或者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   “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愤怒么?!”爹爹说到这里,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砸,“就在那个秋日过去之后——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似乎就在过年的前一夜,我过去她家里找她。她之前跟我说,她哥哥不同意,于是我就偷偷地进去,我……我原本只想见她一面!可是……”   爹爹的嘴唇有些发抖,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令他无比心碎的场景!   “我竟然……亲眼看到她和他哥哥做那种事……恶心!真他娘的恶心!!!”   爹爹看上去是个儒雅风度的男子,可是这一刻,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将他的理智侵占,连他也说出了这样粗鄙不堪的话来。   夏意握着茶杯的后一点一点收拢,仿佛要将茶杯攥碎。   “你放不下的,只是执念。这么多年了,你还爱她么?”   又或者,当初,他就真的爱她么?   爹爹双眼通红,“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所以,他就将它讲成了另一个故事。   一个有关仙女湖的,美丽而凄凉的神话传说。   “你以为……你真的是神仙么?”   爹爹冷眼望着夏意。   “容华……你已经疯了。”   “对,我疯了。”爹爹——不,或许应该叫他容华——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我的结局,不该是这样——你说对不对?!”   夏意第一次听到那个有关仙岛的传说,并不是以传说的形式,也不是以故事的形式。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传说也不是故事——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   故事总是美好的,就连悲伤的结尾,都是一种残缺之美。   可在真实的现实里——   “我爱的女人,怎么能被其他男人染指呢?”容华怒极反笑,“她只能是我的!她死了也是我的!”   杀了姑娘的人,是容华。   姑娘也并非是被哥哥强迫,而是她早就知道哥哥不是亲哥哥,二人之间早已有了感情。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真正被欺骗的人,只有容华。   姑娘从来不曾对容华动过丝毫感情。丫头时期那个荒唐而愚蠢的约定,其实,她早就已经不在乎。   那时她与容华的暧昧,不过是为了……让她的哥哥吃醋。姑娘已经长大,她不满足于与哥哥这种名义上兄妹的禁忌之恋,她想要一个名分——哥哥给她的名分。   可是哥哥却一直犹豫。这件事会多少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哥哥一直拿不定主意。他犹豫的态度,令姑娘很气愤。她觉得他一定是对她太有把握了,觉得她一定会属于他是不是?!   这个时候,容华出现了。姑娘用尽自己最温柔的风情,让容华喜欢上她,又让容华去向哥哥提亲。她不过是想让哥哥知道:你不要我,总会有人愿意要我——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娶我?   从始至终,容华都不过只是一个棋子,仅此而已。   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那一日……他亲眼撞破了那一切。   你看,美丽传说的背后,也许其实并不美丽,甚至还很丑陋。   “她竟然如此玩弄我的感情,你说,我怎么能让她如意?”容华说着,笑容有些扭曲,“她就连死,都不能跟他哥哥死在一起。”   夏意垂眸,“容华,你至今还不明白,强求的,求不来。你真的以为,你是神仙了么?”   容华杀了姑娘以后,他将自己想象成了神仙——他是一个旁观者,而被她杀死的姑娘被描绘成了被哥哥强暴后投井自尽的无辜少女——最后,她的灵魂化身在他的折扇上,又一次复活。   他想,这才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啊。   真正应该属于他的结局。   “我就是神仙。”容华冷笑,“我可以掌握这里所有人的命运,我可以自己创造出四季——你说,我难道不是神仙?”   “容华,你不要再一错再错。”夏意的冷眸中看不出丝毫感情,他的语气冷漠如冰。   可是容华却冷笑,“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同情和怜悯的语气跟我说话?”   在这世上,最了解夏意的人,就是容华。   夏意闭上眼,“你以为……看着别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曾经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去演绎你曾经的痛苦,你就真的开心了么?不,从来没有。你只会更痛苦。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让你的痛苦循环。你以为的释怀,只是在自欺欺人。”   在这世上,最了解容华的人,亦是夏意。   “更何况……这一次,故事,不会再按照你的预期去走了。”   “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容华瞥了一眼床上的夏怜,突然苦笑,“她连名字都与她谐音——莲、怜……她也叫小莲。”   好像任何能与小莲相关一点点的东西,哪怕是连字都不同的谐音,都会令他回忆起她来。   她就像一道疤痕,狠狠地刻在他心口上。哪怕时间流逝,却依然无法愈合。   只要碰到,就会再一次锥心地疼起来。   他恨她。   可是他的恨,却也来自于最深刻而无望的爱。   “我不会让她死。”夏意走到夏怜身边,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动作无比温柔,“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允许她有事。”   “这种药没有解药,你知道。”容华腿脚不便,所以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若不要她,她便活不过今晚。”   夏意却没有回应容华。   他突然伸出手,解下了夏怜的腰带。   容华淡淡笑了,“我说过了,你没有其他选择。”   可夏意却在解开她的腰带后,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知道,她的腰带中有暗扣——这是他上一次在青宅时给她脱衣服时发现的。   所以他推测,他给她的,那颗要她收好的小珠子,她一定会放在这里。   果然,他取下腰带后伸手一摸,就摸到了它。   他将它取出来,放在掌心中。珠子的颜色有些黯淡,是神秘的海蓝色,而不是晶莹剔透的纯白。可是当容华看到这颗珠子的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东……东海明珠……”他喃喃地念着,“这是稀世珍宝,难道你竟舍得牺牲它?!”   “稀世珍宝?我夏意何曾在乎过所谓珍宝。”夏意紧紧握住夏怜的手,仿佛此生不愿松开,“我若今晚要了她,她会恨我一辈子。这会比让我失去十万件珍宝还要痛苦。”   若是放在一年之前,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出,从夏意的口中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他是冷漠无情的,也是决绝狠辣的。他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有任何情和爱。   直到,夏怜的出现。   她在他冷冰冰的世界里,注入了一抹温暖和柔软。从此,他也有了快乐和痛苦,而不再如以往一般,对这世上的一切冷淡麻木。   他不能对她做出这种事。   他是她的兄长。她一天叫他“大哥”,她就一天是她的兄长。所以,他不可以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去伤害她。   “东海明珠,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容华叹息了一声,“有多少临海而生的人,不管是高官还是富贾,终其一生,只为了能得到一颗东海明珠。”   东海明珠不是一般的明珠,而是世间奇物——含在口中不但可在海中避水,而且可以在火中避热。可以说只要有了东海明珠,就意味着水火不侵。多少人想要探究深海中的宝藏,但苦于无法潜水——   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谁若是得了东海明珠,谁就相当于拥有了海上绝对的控制权!   而且……东海明珠的粉末可解世间任何毒。   只是若是用于解毒,其珠子本身便会毁掉,相当于这珍宝从此在世间消失。   东海明珠是稀世珍宝,根本就不是任何价值能够衡量的。   “你……你竟舍得……”   “我怎么不舍得?”夏意将东海明珠握在手心里。突然他想起之前虞昭想与他谈条件,她想要的,就是这东海明珠。   那时他的内心只有冷笑,就凭她,也配?!   “原本,东海明珠,我就打算留给她的。”夏意在夏怜床边坐下,“我本想……等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再亲手给她。我知道她畏水,我生怕有朝一日她遇到危险不得不寻求水路逃生,会不知所措。”   他想让她变得强大,变得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彻底放心。所以他将东海明珠留给她,只是未曾料到,今日,会是用这种方式。   “那东海明珠是你用鲜血供养的,你竟宁可将之毁于一旦,也不愿与她……”   容华没有办法想象,原本只要很简单的方式他就可以救夏怜,却偏要——做如此大的牺牲,只为了保住她的清白!   “我说过,我从不在乎珍宝。”夏意手中用力,那颗明珠的颜色渐渐暗淡下去,再接着,逐渐化为粉末。   他将粉末置于杯中,又在杯中倒了水,接着,将水小心翼翼给夏怜灌了下去。   容华说得没有错,东海明珠是灵物,所以,它是要用人的鲜血供养才能成长。   越是内力高强之人、供养时间越长,供养出的东海明珠效力就会越强。   这颗东海明珠,夏意用自己的鲜血供养了整整十年。它的功效已经非比寻常,所以当夏怜含着这颗珠子下水的时候,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在水中,只觉得和暴露在空气中一样自然舒服。   容华只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难以置信夏意就这样将自己十年的心血熬成粉末,将它变成了一碗解药。   “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这不值得。”容华叹息着摇头,“东海明珠千年只出一颗,你手中的这颗,很有可能是这世上仅存的一颗——更何况你又供养了它整整十年!”   “在我眼里,所有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夏意伸手为她擦去额间微微沁起的薄汗,一向冰冷的眸子只有在望着她的时候,才会有些许动容和温柔。   “别说是东海明珠,即使要的是我的命……我也依然会给她。”   夏怜静静躺在夏意怀里。她还没有醒。   夏意伸手为她拨弄发丝,容华默默地看着对面地二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见——   夏怜长长的睫毛,好像微微轻动了一下。   可是……她却没有睁开眼睛。 第58章 容华2(大修重看)   夏怜没有睁开眼睛。   可是不知为何,容华却突然有种感觉——   觉得她似乎……已经醒了。   当然,他觉得那应该只是错觉。她中了他的药,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意识清醒。   夏意给夏怜喂了药后,又轻轻扶她躺回到床上。在他为她整理凌乱的衣衫时,容华突然问夏意:“秦青墨跟着你们,你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嗯。”   “夏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应该也已经猜到,是出于什么目的。”   “嗯。”   除了这一个单一的音调外,夏意不再多说一句。在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凉薄寡淡的夏意,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能够牵动他的心扉。   只因为……唯一一个他在乎的,现在已然躺在安稳地躺在他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摸到她,近在咫尺。   可,有时候身体距离的咫尺,两颗心却相距天涯。   “为什么不告诉她?”   “没有为什么。”夏意知道,容华所指的是什么。他只要一天不告诉她二人非血缘兄妹的关系,他们就永远都没有可能。   可这也是他的选择。   她作为他妹妹、夏宗元私生女的身份,已令她被仇家盯上过。如果她作为他的女人出现,恐怕会有更多人对她不利。   虽然他有这个能力保护她不受危险,可即使是潜在的威胁,他也不愿她承受。   更何况,现在的她,很幸福。   她终于有了完整的家庭——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不想为了一己私欲而破坏这一切。当他可以不作为他“大哥”而存在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二哥、姐姐……也一样不再属于她了。   也许,那只会令她痛苦。   所以最终,他选择将痛苦留给自己。他只需要扮演那个兄长的角色,能够守护她一世安好,便足够了。   容华看着夏意,突然,长叹一声。   “言之……你我相识十年有余,我从不曾见过你对任何女子这般上心。”   “现在你见到了。”夏意转过身来,“所以……不要再动她。”   他眼底仿佛蕴藏这冷刃般,带着森森寒意。这个眼神告诉容华,如果他真的再做出伤害夏怜的事情来,他也许不会顾及二人多年之交,完全不会手软。   “夏怜……”   容华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眸逐渐眯起。   ……   秦青墨冷冷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姐姐却只是笑,“公子,你觉得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么?”   秦青墨不再言语,只冷眼望着她。   就在这时,姐姐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或者说——某个看起来像是远方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苍白的天空,向着地平线一直延伸。   突然,姐姐叹息了一声。   “公子,你没有机会了。”姐姐说着,却突然转过身,伸出纤纤玉手,摘下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冬天……已经过去。”   秦青墨垂下眼帘,“一切都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姐姐却不再说什么,只是手中拈着花朵,“公子,走吧。”   “去哪里?”   “去你们真正该去的地方。”   这场戏,该落幕了。   在秦青墨所身处的最后一个季节——那个万物生长的春——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生命不息,轮回不止。”   姐姐走在前面。一阵风吹过,道路两侧的花香隐约传来。不知怎么,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姐姐一直在唱的那首歌——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周而复始的轮回,自夏开始,到春结束。每当风中的花香传来,爹爹说,就好像故事里的那些人都还活着一样。他们都还活在爹爹的记忆里,也活在后来人的经历里。”   “而我们……却永远走不出这个故事。”   ……   夏怜醒了。她的头依然有些昏沉,脑海中残存着一些模糊的片段,一直在她的记忆中来回交织着。   她躺在床上,周围空空如也。只有一道古色古香的屏风,上面绘着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夏怜穿好鞋走下了床,“大哥?”   夏意不在。   她刚想出门,却突然听见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你醒了?”   夏怜有些警惕地回过头来,看见妹妹在扶着一个腿脚有些不方便的男人。男人不算老,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可是他的鬓角却已经隐约有了白发。他的眼神也是苍老的,仿佛饱经风霜,不再明亮。   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也许,就是妹妹口中的“爹爹”。   “你是……”   “我是你大哥的朋友。”   “朋友?”   夏怜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她转而想起,之前夏意对于此处所发生的一切都一直很淡定,不管遇见什么,都不曾见过他有过丝毫慌乱之意。除了他自身遇事冷静的习惯之外,也许亦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对这里主人的熟悉。   “你不信?”   “信。”夏怜淡淡笑了,“既然是大哥的朋友,不知为何如此神秘,直到现在才肯露面。我们似乎走了很久的弯路,才终于见到您呢。”   “姑娘,此言差异。何必说是弯路,所有的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夏怜默默在心里回味着这一句,能够感觉到爹爹的言语中似乎别有深意。不过现在,相比于爹爹究竟想表达什么,她更在乎的,却是另一件事。   之前妹妹说,爹爹要单独见夏意,所以派人将他接走。再接着她中了妹妹的迷香,醒来后就身在此处了。如今爹爹就站在自己面前,但为什么夏意不在?   他……难道出了事么?   “你不必担心。”爹爹却似乎是看出了夏怜在想什么一样,“我和你大哥是旧识,我不会害他。”   话虽如此,可是她没有亲眼看到他,心中就不免悬着一块石头,怎么也放不下来。从青宅到云海州,她对他的依赖……似乎越来越强烈了。   “姑娘还没有吃东西,应该也饿了吧。”爹爹对后面的人示意了一下,于是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便给夏怜端了上来。   夏怜却冷笑了一下,“不知道这次里面有没有东西。”   她在讽刺,之前妹妹给她下药的事。   刚刚爹爹已经说出了她和夏意的关系,当时夏怜观察着妹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面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惊讶之意。   她知道他们是兄妹。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她竟然还说出那些话,暗示二人关系暧昧。这令夏怜感到心中十分不舒服,就像万千丝线搅在一起,彼此纠缠,理不清楚。   “坐。”   爹爹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进来就先坐下了。他们说话的这会儿,一直是他坐着夏怜站着,所以他示意她也坐下,否则倒像是他在欺负她似的。   夏怜没有多说什么,在爹爹对面坐下。她也没有再问夏意,而是突然问起这里的人。   “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为什么这里的人……名字都这么奇怪。”夏怜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有人名字叫姐姐,有人名字叫妹妹……当然,还有您,如果我没有猜错,您的名字是爹爹——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爹爹却笑了,“你觉得,这些称呼为什么不能作为名字?”   “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种关系。”夏怜思索片刻,“而叫着这些名字的人,他们没有这样的关系。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人,却彼此之间这样称呼,这很奇怪。”   爹爹继续问道:“谁说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也都彼此相亲相爱,其中任何一人落难,其他人会伸出援手。”   “不,那不一样。你知道的。”夏怜不相信爹爹竟然会连这种事情都拎不清,又或许他只是故意那么说。“并不是说那样的关系,我是说,血缘关系。当然,也有非血缘关系,比如养女之类,但……总归不是你说的那种。”   “那你觉得,该怎样对你所谓的这种关系下定义?”爹爹似乎所有话都是就着夏怜的话来说,可又似乎在有意引导什么一样。“那些你认为不该随便作为称呼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觉得,这种称呼出现,究竟代表着什么关系?”   夏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代表着什么?   她深思了片刻,最终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   “伦理。”   夏怜抬眸,望着爹爹的眼睛。   “这些称呼,代表着一种伦理。”   “是啊。”爹爹突然扬起头,却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过去,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比如有些人,你叫他一声哥哥,你们就永远……有这种伦理上的兄妹关系。哪怕是没有血缘……也是一样。你说,是不是?”   夏怜不知道为何爹爹会说这种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似乎在意有所指。   她将目光从爹爹移到了妹妹身上。   她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夏怜收回了目光,只是顺着爹爹的话继续道:“对,这就是伦理。”   爹爹睁开眼,突然叹息了一声。   “当年多么讽刺……她叫着那一声哥哥,却还做着那样的事情。那时候我真的在想,也许这些称呼,是不是,在他们心里都不过只是一句称呼而已……就好像,那个人在你的口中,只是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仅此而已。”   妹妹依旧在笑。她的笑容很甜很美,可是她的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夏怜分不清,究竟是她的眼睛太过水灵动人……还是,她的眼眶中溢出了泪光。   ……   “我们,永远被困在这个故事中。”姐姐看着秦青墨,突然说:“我的男人,也和你一样,身姿风流,俊美不凡。”   秦青墨听她这么说有些难为情,“姑娘的意中人必定是人中龙凤,秦谋不敢相提并论。”   姐姐却只是笑,“秦公子谦虚了。”说罢,她又转过身去,“秦公子不妨猜猜看,我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秦青墨摇头,“这我怎么可能猜到。”   “他叫弟弟。”   秦青墨的脚步一顿。   “他叫我姐姐,我叫他弟弟——可他是我的男人,我是他的女人。”姐姐又转过头来,“公子,你觉得惊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叫妹妹的人,她的男人,名字叫做哥哥。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是,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叫着这种名字,你们难道不会觉得……很别扭?”秦青墨觉得,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这样彼此称呼……   “公子觉得哪里别扭?”   “就好像在……乱伦。”   秦青墨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乱伦”这两个字。这不是什么好词,所以他也会担心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会不会冒犯到姐姐。   却不料姐姐不怒反笑,“是啊,乱伦……连公子你都觉得是在乱伦是不是?爹爹也这么说呢。他说呀,你们都没有血缘关系,却这样称呼这彼此,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很刺激?嗯?”   秦青墨觉得不可理喻,只感觉到心底一阵恶寒,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变态。   ……   “她?”夏怜不禁问道:“她是谁?”   “一位故人。”爹爹不再说“她”,却转移了话题,“姑娘应该已经饿了。如果你不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独享晚宴,也可以和他们一起。”   “他们?”   “嗯,他们。”   夏怜心中仍旧有些疑惑,不知爹爹一直在说些什么。   可是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淡淡的泪光。那是泛着思念与悲伤的泪光。除了思念与悲伤,还有绝望。   爹爹大概……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夏怜想。   可是,他不快乐。   他的每一个神情都在出卖他——他不快乐。   ……   爹爹叫妹妹给夏怜准备一件新衣服。夏怜和妹妹的身形相似,这件衣服是按照妹妹的身形做的,所以夏怜穿上也很合适。   妹妹在等夏怜换衣服的时候,夏怜突然问:“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爹爹让你做的、说的,是不是?”   妹妹没有答话。   在一开始的时候,夏怜对妹妹是有些厌恶的。特别是她说那些有关她和夏意的话,为此她当时很直白地与她翻了脸。   可是现在,她却莫名觉得,妹妹其实很可怜。   她就好像一个被爹爹牵着线的木偶,只能任他摆布。   “你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夏怜换好衣服后出来,又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跟着他?”   妹妹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带你们进来时,你们看到的那些壁画?”   壁画?   夏怜有点印象。   “第一幅画是一座安静的村庄、第二幅是狂风暴雨将村庄摧毁……”   “不,姑娘,你的顺序错了。”妹妹纠正道:“那不是第一幅和第二幅,而是……第五幅和第六幅。第一幅画,是一朵粉色的睡莲。那是爹爹心中思念的人。第二幅画,是一只盛水的碗,碗里有一只小船。第三幅,只剩了一只空碗,碗中有水无船。第四幅,是一个女人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人手中举着火把。第五幅,才是那个受到灾祸的村庄。最后一幅,也就是你以为的第一幅,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这些画是什么意思?”   妹妹却继续说着不相干的话:“爹爹……他是神啊。他无所不能。姑娘,你不记得了么,这是夏天。”   “我记得。”   “可是……你见到了雪。”   夏怜正跟着妹妹往外走,忽然,她的脚步一顿。   岂止是雪。   他们进去的时候是白天,可是从甬道里出来的时候,却是黑夜。不但是黑夜,而且她亲眼看到了月亮和星星。   不……这不可能。   他们选择了代表四季的四扇门,难道……真的分别走入了四季?   这怎么可能做到?!这不合常理!   令夏怜感到更加无法理解的,却是妹妹接下来的说法——   “姑娘,我们没有人可以走出这个故事。”   她并不是说,他们没有人可以走出这个“地方”。她说的是,没有人可以走出这个“故事”。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同一个故事中轮回,循环往复。”妹妹眼底的神情,夏怜看不见,也看不清。   夏怜并不知道妹妹究竟在说什么。可是她知道,在这世上,唯一循环往复的,除了大自然的四季交替之外,就只有心魔。   “也许轮回的不是故事,而是心魔。”   不知怎么,这句话就这样出现在了夏怜的脑海中,接着,脱口而出。   妹妹似乎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不再说其他,而是又恢复了以往的姿态,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姑娘,走吧。其他客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夏怜也将话题止于此,“劳烦了。”   ……   朔阳与丫头乘着小舟。   秦青墨跟着姐姐走过花海。   夏文被美人引着出了闺阁。   彼此平行的三个人,就像三条线,终于,即将要交汇在一处。   而他们单个的旅程,到此,已经结束了。   ……   夏怜过去用膳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了,除了夏意。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夏文,她完全没有想到夏文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之前妹妹说的最后一位客人……想不到竟然会是他。   他们谁也没有先动筷,而是都在等她。   夏怜有些难为情。上位是空着的,而上位旁边的座位也是空的。她走过去,在上位旁边的座位坐下。   夏文往夏怜那边看了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内心有些许疑惑。   其实,空位还有好几个。   但夏怜偏偏坐在了那里。正位边上。   毫无疑问,客位中的正位,是留给夏意的。夏怜坐在那里,就意味着等夏意到的时候,他会坐在她旁边。   夏文记得,往常在夏府的时候,几个人用膳时夏怜都是靠着他坐的。他知道她对夏意一直有一种畏惧,所以都会选择坐在离他最远的对角。   至少……直到他离开夏府出门游历,情况都是如此。   可是刚刚,夏怜几乎是想都没想,没有任何犹豫地,下意识坐在了属于夏意之位旁边的位置。她的这一动作无比自然——是早已成为了习惯的那种自然。   小怜和大哥……什么时候,已经关系这么亲密了么?   夏文只是一时觉得有些疑惑,因为之前夏怜是与他走得更近的。   “二少爷怎么不吃?”   说话的人是朔阳。他身为侍卫,平日里在夏府是不会与少爷小姐们一起用膳的,但这一次他们同为爹爹请来的客人,所以便与他们坐在了同一张桌上,这在以前从来不曾有过。   他见夏文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手中的筷子几乎没怎么动,所以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没怎么。”   夏文只是淡淡一笑,“刚刚有些走神,可能还是沉浸在之前的经历里吧。”   说罢,几个人相视一眼,却没有人问什么。   他们在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四季,进入了不同的门,走进了不同的季节。他们各自都经历了一些事情,可是却谁也没有说,彼此之间默契地没有交流。   不知怎么,他们似乎都觉得,那是一段独特的、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回忆。它似乎只适合珍藏,不适合交流。   但只有一旁的妹妹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回忆”,其实都是容华回忆的一部分。   他用这种场景再现的方式,将自己的记忆散播到很多人的脑海里。他们甜蜜着他的甜蜜,或是痛苦着他的痛苦——   这样,就好像,有人在为他分担那段过去。   “你来了。”   夏怜几乎就刚坐下不久,夏意便过来了。   “大哥。”   他换了一身衣服,换下了之前的淡蓝色衣衫,而是换上了另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和以往一般清冷如月,带着些许冷冽的气息。远远望去,就像神话中的仙人,姿容风流,却无情无欲。   “嗯。”   依旧只有这样冷淡从容的一个字。   他在夏怜旁边的位置坐下,她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哥,你刚刚去哪里了?”   “见一见故人。”夏意微微俯身,于是他的呼吸落在夏怜的秀发间,带着淡淡的暖意,“你刚刚见过他了?”   “嗯。”夏怜小声说道:“他有些奇怪,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   夏意的眸子幽深如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她桌下的小手,“不用理他。先吃点东西。”   “嗯。”   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并不明显,但是对面的两个人,却都不由自主地在留意这边。   一个是夏文,另一个,是秦青墨。   这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各自却都怀着各自的心思,内心有些复杂。   夏怜有些饿,便直接开动了。她一边吃着,身旁的夏意用余光关注着她。   看样子……她已经无碍了。东海明珠粉可以解世间一切奇毒,所以她现在已经恢复如常。   而容华……会对她说什么?   他没有问。   就在前一刻,他还见到了他。他还在问他:“你不好奇我对她说了什么?”   可是他依旧没有问。   “大哥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温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怜给他夹了一块鱼,“你怎么也都不动筷。”   “只是刚刚正好在想事情。”夏意夹起碗中的鱼块,里面的刺都已经被她挑出去了,所以只剩下一块鲜美的肉。   他薄唇轻张,吃了下去。   鱼大概是咸的,甚至还有些腥。   吃了鱼的夏文和朔阳都这么觉得。而这两个人自诩味觉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和正常人一样。   可是不知为何,夏意却觉得这块鱼……似乎是甜的。   而且……很甜。   夏文和朔阳倒是不知道夏意是怎么品尝这块鱼。因为他将这块鱼吃下去,这个行为本身已经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夏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夏意有洁癖,而且还不轻。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给他夹菜。哪怕是那人还未品尝过第一口,都会遭到他的嫌弃。   但是夏怜刚刚给他夹了这块鱼……他却很欣然地吃下了。   夏文和朔阳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坐在夏意斜对面的秦青墨却冷着脸。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开口。   一直到晚宴结束,整个过程中,容华都没有出现。秦青墨也好,夏文也好,他们都有些失望,没有见到主人。朔阳一直恪守着侍卫的职责,所以他不会想那么多。至于夏意和夏怜,他们却是之前就已经见过主人了。   这时候,另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她将姐姐叫了出去。   夏怜见妹妹出去,心中有些疑惑。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夏意,他的神色依旧是清冷寡淡的。   突然,她心念一动。   “大哥,”她突然凑过去,低声在夏意耳边说道:“之前那个叫爹爹的人……他和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是么。”夏意放下碗筷,侧过头,“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大哥你……”   夏怜有些紧张,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意的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   其实她即将要说的,并不是爹爹所说的话。   她是有一句自己的话,想要问他。 第59章 容华3   夏意静静地看着她。   夏怜咬了咬嘴唇,“他说,大哥你……有事瞒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她身边的夏意之外,其他任何人几乎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而她在犹豫之后,却只问出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意的反应。   他的神情却依然是冷淡的,“你想听什么?”   夏怜似乎有些失望,他竟是这般平静自若的态度,就好像不论她说什么都无法触动他的内心。   “大哥……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该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夏意转过头来,一瞬间却正对上来自斜对面的一道视线。   是秦青墨。他一直在默默看着二人。   和夏意双目相对,却只消片刻,他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转而与离他不远的夏文攀谈起来,似乎并未在意这边的情况。甚至他主动提出与夏文借一步说话,离开了夏意的视线范围。   他将思绪掩饰得很好,当然,是他对夏怜的思绪。至于他和夏文……夏意淡淡望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秦青墨和夏文去了另一侧,而朔阳也眼尖地看出夏怜似乎有话要与夏意单独说,所以也知趣地退下了,给二人留下空间。   夏怜见他们一个个都去了别处,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只是袖口中的纤手渐渐攥紧。   她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他这样的答案。   这意味着,他有事瞒着她,却执意不肯告诉她。   当然,她相信他一定是“为了她好”。   可是,如果是他自己默默为她承受所有的一切,却连知情的权利也不给她……这怎么可以?   “爹爹说,你会告诉我的,因为我早晚都会知道。他还说如果我愿意听,他也可以把他知道的告诉我,但是他相信,你会亲口对我说出这一切。”   夏怜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自然。   至少,她自己以为很自然。   可是她却没有抬眸看他。她刚刚一直在垂着眸子,只静静盯着桌上摆着的花瓶。   他却没有回应她。二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   而夏怜也没有抬头。   几个瞬息过后,她才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似乎是……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似乎微微勾起了唇角,眼底的神情似乎也柔和了很多。   夏怜俏脸微红,“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你觉得你撒谎我看不出来?”   “……”   被戳穿的夏怜就像是做错事后被发现的孩子,有些难为情。不过她瞧着他的眼神,似乎不像是生气,好像反而是……宠溺的意味更多一些。   顿时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大概是他平日里太过于冰冷无情了,所以每当他对她有这样的反差,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柔,都不免令她心中荡漾起涟漪。   当然,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她不会去细想,更不会往某些方面去想。因为只要一多想就会心乱,而且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更可怕的是,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去想:他对夏盈也是这样的么?   还是……只对自己这样。   可是一想到这里,她又会想,他又为什么只对自己特别。再接着她便又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自己很像一个人。   也许兄妹不是原因,那才是真正的原因。   有关她刚刚问他的,她觉得他大概不会再透露给她什么了,所以转而便问起了这件事来。   “大哥,之前曾说过,有关……你心里的某个人。就是你说很像我的那个。”   “嗯。”   “很想知道……你们的故事。”   夏意眼眸眯起。他们的故事?他和叶竹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至少并不会是令小姑娘觉得有趣的故事。他们情同手足,他虽是侍卫,但一直以来,他都不曾将他当成过自己下人,而是当作最信赖的朋友。   男人之间的交情,和女人之间不同。即使给她讲了,她也未必能够理解。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夏意是个聪明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却完完全全不曾想过,夏怜竟一直将他口中的叶竹当作了女人。他一直在用“他”来指代,可听到她的耳朵里却全都变成了“她”。   夏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只是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能见她一面。”   忍不住想知道,大哥心里的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夏意却垂下了漆黑的眸子,“他已不在人世。”   夏怜闻言一怔。   她……已经不在了么?   “嗯。”   夏怜心中顿时有些复杂。原来他心底那个人,竟然早已不在人世。可也正是因此,所以她才会是大哥心中永远的一道朱砂痣,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   他一定很爱她吧。   而这句话在她口中一直缠绕了很久很久,她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几位客人久等了。”   就在这时,妹妹去而复返,又回到了这里。“看几位客人都用膳完毕了,爹爹在正厅等着你们呢。”   听妹妹这么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的意思是,爹爹要见他们,所有人。   可紧接着妹妹却话锋一转,“夏怜姑娘,爹爹想单独见你。”   “我?”   夏怜心中有些疑惑,因为他们之前已经见过一次。他不知道为何爹爹会对自己感兴趣,甚至于她一直以为在所有人当中,自己是最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爹爹还有事想与姑娘说。”   “嗯……那好。”   夏怜侧过头望了一眼夏意:“大哥……”   “你去吧。”   “嗯。”   妹妹走在夏怜前面,“姑娘,这边来。”   夏怜跟着妹妹出去以后,房间中剩下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夏意的冷眸盯着秦青墨和夏文。刚刚因为他在与夏怜说话,所以他并不会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边。现在夏怜不在了,秦青墨和夏文似乎也中止了他们的对话,不再交谈。   但夏意心中很清楚,秦青墨和夏文会谈些什么。   他不会阻止和干涉。夏文即将及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哪怕是——   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联合外人,与他对抗。   ……   夏怜跟着妹妹,走的是熟悉的来时路。爹爹的书房就在这条路的尽头,那里是他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地方。   “姑娘,到了。”   妹妹将夏怜领到此处,便转身退下了。因为爹爹吩咐过,他只见夏怜一个人。   “有劳。”   夏怜站在书房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屋内,爹爹的声音传来。夏怜轻轻推开门,看见爹爹一个人坐在窗前。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将他的发丝镀成金色,掩盖了他青丝间的白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他又苍老了一些——就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   “坐。”   夏怜走到他对面坐下。阳光很温暖。   不及她开口,却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请你过来么?”   夏怜却只淡淡说道:“已经到了现在,你就不要再叫我猜了,没什么意义。”   爹爹轻笑了一下。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你来到这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事情想问。你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令你感到不可思议——在同一个时空之下,竟然可以同时出现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甚至有关这里本身——从最开始,你们登上这座岛,一切就已经不合常理了。湖水是粉色,而湖下有藏着这样一座水宫……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梦一样?”   夏怜思索片刻,“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个……你所营造的幻境。”   她特意强调了幻境这个词。因为她不相信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不相信春夏秋冬可以同时出现,也不相信白天可以一瞬间变成夜晚。   这不过只是眼前人的障眼法而已。   爹爹轻轻咳嗽了一下。他似乎身体有恙,却在勉强地维持着。   “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不是自然,却胜似自然。仙女湖不是真正的湖,它是一个巨大的水缸,在贮存着粉色的湖水。所有水都被晶石所阻隔,所以湖下还可以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   不难想象,爹爹口中所说的“晶石”,就是他们下水时脚踩着的类似水晶的东西。   “这种晶石是我在这岛上发现的,它蕴含天然的磁场,所以沾到它的水都不会腐坏。同理,晶石之下,你我所在之处,也因此能够保持空气流通。”   “你很会利用资源。”夏怜浅笑,不过这句话却是真心话。这座岛上的晶石资源,在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分散的,而他却能够想到将其集中在一起,再以湖水作为“门面”,在其下建造一个他自己的世外桃源,这个想法很大胆。   应该……也耗费了很多心血。   他一个人,做不到。   “以我的财力和人力,我当然不可能完成这一切。”爹爹接下来很快就解答了夏怜的疑惑,但答案却出乎意料。   “那时候,这岛上还是有人居住的。你猜岛上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夏怜想了想,“大概是一些原始的岛民。”   爹爹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姑娘可曾……听说过赫巴这个民族?”   赫巴?!   夏怜对这两个字太熟悉了。   之前有关青宅的一切,皆是起源于赫巴之族。包括倾城,她是前朝赫巴大祭司的后人。而这次夏怜来到云海州,也是为了倾城而来。   “这座岛上,曾经居住着赫巴族人。可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么?”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逃避阴阳祭术。”爹爹说道:“赫巴有一种阴阳之祭,牺牲族人而回天改命。脸上带着白玉面具的兵卫专门寻找尚存的赫巴族人,将他们制成人偶,将之作为死祭。但,总有一些人,他们只想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早已没有了复国的野心。所以……他们就在这座小岛定居了下来。”   对于爹爹所说,夏怜并不陌生。随着她揭开青宅的秘密,这些东西都已经浮出水面。而倾城……毫无疑问,她就是后者。   但这与这座水宫的建造有什么关系?   “我来到这座岛的时候,岛上刚刚发生了巨大的灾难。狂风暴雨肆虐,将岛上的一切捣毁。这样一个平静的世外桃源,就这样毁于一旦。”爹爹说到这里,不免有些痛心,“大自然就是这样,谁也不能预料,什么时候它会愤怒。”   “所以,你就自己……人为地创造了另一个湖水之下的世界?”   “对。”   那是一个人工的“自然”。   这里也有四季,也有白天黑夜。可是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夜不是真正的夜,雪也不是真正的雪。这些都是假象——看起来与真实自然无异,却实则是人为的假象。   而这里所谓的春夏秋冬,也莫不如是。   听着这一切,夏怜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如她一开始所想,这样看来,爹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可是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悲伤与苍凉,却也是真切的。就是这样一个堪比“造物主”的他,却为何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看不出任何对生活的热情?   “可是,你不快乐。”   夏怜看着爹爹,“你很厉害,可是你不快乐。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爹爹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因为当我完成这一切,我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了。可是……我不是。这世上终究有很多事情,仍然令我无能为力。”   很早以前,夏意就曾对他说过这句话。那个时候,他大概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自己。   可是那时他不愿承认。   如今面对夏怜,他却终于意识到,原来,夏意是对的。   “我……不是神仙。有些事,我终究强求不来。” 第60章 容华4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你以为不可能发生,却能够真实地出现。却也有些事情,你以为胜券在握,却终究只有徒劳。   “你可知,为何你会在白天看见黑夜?”   “那不是夜,那只是巨大的幕布。”夏怜想起自己在黑暗中触摸夜色,是那样的感觉。她觉得那苍穹很低很低,虽然她够不到,可是却给她一种压迫感。   “你又可知,为何你会在夏天看见雪?”   “那也不是真正的雪,而是小小的冰晶。我感受到类似冬季的寒冷,是因为我们走入了巨大的冰窖。至于雪……在这样的温度条件下,是有可能被你人为造出来的。”   “是啊,只要掌握了一些自然的原理,我就可以创造出另一个自然。”爹爹顿了顿,又道:“世人以为的不可能,未必不可能。”   “你很有想法,但是以你个人之力,你做不到这些。”夏怜承认爹爹的能力,但她也不想过度奉承他。“那些在灾难中幸存的赫巴族人……他们帮助了你。”   “是我为他们创造出一个新的家园。”爹爹纠正道:“他们的确出了力,可是你应该知道,做成这些事,出力是次要的,最关键的因素,一个是布局,一个是资源。所以总体上来说,他们还是该感谢我。”   夏怜不置可否,“也许吧。所以你将他们困在了这里。”   “我没有将他们困在这里,是他们自己主动留下。”爹爹认真地看着夏怜,“因为除了留下,他们无处可去。”   “不,你错了。”   就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些细微的片段,将一切的一切连接起来。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从他们登上这座岛开始,就一直经历着这些事情。   “他们之所以留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   爹爹的目光突然一沉,“你什么意思?”   夏怜却不再说话,而是推开了轩窗。   “你看……下雪了。”   爹爹的目光望向窗外。白色的雪花纷飞,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洁白。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交织在他心口处的回忆,就如同窗外的雪,一点一点将他吞没。   原来,从始至终,释怀不了的,只有他自己。   “更多的,我不问了。”夏怜见爹爹一直沉默,淡然一笑,“那是你的秘密。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所以你不必将一切都告诉我。”   这个神秘的湖下之宫,也许总要有些悬念,就该被永远埋藏在这里。   在这一刻,爹爹突然觉得,夏怜是个能将很多事情看通透的人。   他觉得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   此前他曾无数次想过,能够令夏意心动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不可否认,在他第一眼见到夏怜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她很美,清新脱俗,气质也很不错。可是,却远远达不到倾国倾城的程度。他可以肯定,夏意一定见过更多比她更有姿色的女人。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夏意会偏偏对她动情。   夏意不是一般的男人,而夏怜也不是一般的女人。   在世俗的眼光之下,也许她有些过于普通,可是只有夏意看到了她骨子里的迷人之处。   突然,爹爹说:“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   所以——   “你想知道,你大哥的秘密么?”   ……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而对之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朔阳。   夏文和秦青墨坐到了屏风的另一侧,与他们相隔。而夏意则一直紧抿薄唇,清俊的眉眼间隐约透露着阴冷。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妹妹好听的声音:“姑娘,爹爹说要派人送你们回去。”   “多谢好意,心领了。”   是夏怜。她回来了。   夏怜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看见了夏文和秦青墨坐在一起,屏风将他们和夏意隔离开来。此情此景,仿佛秦青墨才是夏文的哥哥,而夏意则是他要防备的人。   不过她没有过多关注这些,只是径自走到夏意身边,“大哥,我们回去吧。”   “嗯。”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问。   站起来的瞬间,他淡淡往夏文和秦青墨那边扫了一眼。   夏文避开了他的目光。   夏怜这才注意到,好像从刚刚用膳的时候开始,夏意和夏文之间,他们似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究竟……他们兄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爹爹说,您和小怜姑娘先行一步,他找夏文公子和秦公子还有事。”   “我知道了。”   夏意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无端令人感觉到冷意。他只是默默拉起夏怜的手,不再往夏文和秦青墨那边看一眼,“我们走。”   夏怜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心中突然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房间。他们来时走的是水路,但其实要出去还有另一条路,是一条地下通道,可以直接走出去。   毕竟夏怜不熟悉水性,如果原路返回,这对她而言有些困难。   妹妹带着他们走出去。朔阳本想再见一见丫头,可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必要。有些缘分,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让它永远留在记忆里最美好的那一刻。   这条路并不曲折,所以很快他们就重新回到了地面。妹妹没有跟着他们走出来,只是将他们送到了出口处。当他们回到熟悉的地面之上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回荡在了耳边。   “有风吹来……驱散了风中的花香……而我……假装是你……不曾死去……”   只是直到现在,夏怜才真正听懂这首歌,其中的无奈与苍凉。   出来时阳光正好。似乎是刚刚下过雨,空气还有些湿润。   他们走到了来时小舟停靠的地方,夏怜在夏意耳边低声问道:“大哥,我们还等二哥和秦公子么?”   “不必。”   “不知爹爹找他们二人会有何事。”   “帮他们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用什么手段……对付我。”   “啊?”夏怜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二哥他也……”   “嗯。”夏意不再说什么,只是回身对朔阳说道:“把小舟牵来,我们回去。”   “是。”朔阳去牵小船,而夏怜心中却不免有些疑虑,爹爹不是大哥的朋友么?难道不是?   “朋友,也未必都如你所想。”夏意似是看出了夏怜此时心中所想,淡淡说道:“我和他之间,一向如此。如果他去劝他们不要对我不利,那我才会不习惯。”   夏怜有些无奈地笑笑,“好吧,也许你们的相处模式我不懂。”   就在这时,朔阳已经解开了小舟的绳索。“大少爷,我们可以上船了。”   “走吧。”   三人相继上了船,这一次的航行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云海州的海岸已经依稀看见。   夏怜站在船上,往身后的小岛深深望了一眼。   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岛屿上究竟经历过什么、见证过什么。   雨霁天青,刚刚下过雨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如梦似幻。雨过就是天晴,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这世上的一切,都莫不如是。   突然,心情大好。   她侧过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也静静立在船头。白衣清冷,微风将他的衣袂吹起,看起来似遗世独立的仙人。   他素来喜爱白衣,一尘不染的白,清冷飘逸,带着举世无双的冷傲。   夏意见她一直在盯着他看,突然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夏怜有些调皮地笑了笑,不知是此时的光线太过柔和还是怎的,她的脸颊上带着令人炫目的红晕。   “只是觉得,大哥穿蓝色的衣服,其实……也很好看。”   ……   回到客栈之后,由于几人都有些劳累,所以便先各自回房休息了。   夏怜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躺在床上。入夜了,有些凉。她下床去关窗,眼角瞥见了那些晒在窗台上的桂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这些桂花已经晒好,可以放进香囊里了。之前她自己缝制了一个香袋,上面绣着一朵小白花,清丽可爱。她将这些桂花装进香袋里,又一针一线缝好,仔仔细细修剪掉所有的线头,一直到满意为止。   她手中握着完成的香囊,静静地看着它,突然,浅浅一笑。   第二日清早,夏怜醒来时只听见门外有些嘈杂的声音。楼下朔阳已经备好了马车,应该是回京城的。   昨日在船上时,她问夏意回去后还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再去倾城以前居住的地方看一看。不过他似乎有其他事情,需要立刻回京。其实算来,自从她跟着他去兖州青宅开始,至今已经半月有余,他们离开兖州就直接来了这里,一直不曾回过京城。京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有夏意在的时候,他可以稳住局势,所以他不可以离开京城太久。   她能够理解他。   既然他要回京,她自然也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便也跟着他回去了。至于她想寻求的那个答案,虽然这一次没有找到,但是她并不急。她相信命运自然会有安排,在她该知道的时候告诉她一切。   临行前,夏怜叫住了夏意。因为他们不坐同一辆马车,他的马车要快些,而她的则更稳些。在马车启程之前,她将昨晚做好的香囊递给他。   “给你。”   “给我的?”   “嗯。”   夏意接过香囊,似乎未曾料到她还会做这个。夏怜有些羞涩地说道:“以前在清水县的时候,娘亲教过我绣荷包和香囊。里面是你给我摘的桂花,我很喜欢这个香味,不知道大哥喜不喜欢。”   “喜欢。”   他不喜欢桂花的味道,他只喜欢她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夏怜莞尔一笑,“也不枉费我昨晚缝了那么长时间。”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似乎隐约带着一丝缱绻柔情,却又转瞬即逝。   “那……就不耽误大哥的时间了。”   夏怜知道他着急回去,所以也不再这里耗着,正转身打算走回自己的马车,他却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   “夏怜。”   “嗯?”   “……和我一起走。”   他说这句的时候,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我们一起走。”两辆马车一直都是同时行进的,只是他的快些,到后半程的时候才会分开。   但紧接着,她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含义。   “我可以叫车夫将速度放慢。”他走到马车旁边,为她撩开帘子,“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我们一起走。”   夏怜微愣了片刻,紧接着唇角扬起,犹如春日的花朵盛开。   “嗯。” 第61章 宁歌1   上了马车,夏怜坐在里侧,夏意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相挨极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冷冽中带着桂花的清香。那是她亲手给他缝制的香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样甜腻的桂花香,不过见他欣然收下了,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地。   从瀛州回京城,这条路也不近,不过夏意有意叫车夫放慢了速度。夏怜始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照着这个速度,他要晚一个时辰才能到京城,而平日里他则是不愿在任何无关紧要之事上多耽误一刻的人。   而陪着自己坐马车悠闲地回去……在夏怜的认知里,这对于他而言,应该算是“无关紧要之事”。毕竟,他这次回京还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的。   她真是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路上二人倒是并未过多交谈,夏怜也有些疲惫,之前许是因为情绪一直过于紧绷所以才没有感觉到,现在静下来之后,倒真是觉得有些疲乏了。这马车座位上还有柔软的靠垫,所以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安稳。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身处一片森林中,森林中散发着树木清冽的气息,很好闻。她在森林里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靠在一颗大树下休息。那大树就像是有灵性一般,竟延伸出了藤蔓将她的身体托住,她靠起来就更舒服了。最后她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依偎在大树的怀抱中,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怜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瞬之间,她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这里是森林么?噢不,这里是马车里,她刚刚只是在做梦。她听见了车轮滚滚的声音。   不知现在到了哪里了?她清醒了一下,转而发现自己正靠在夏意的肩膀上。他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身子,将她圈在怀里。   “醒了?”   头顶上温热的气息传来,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令她感觉到一阵酥酥麻麻。夏怜霎时俏脸一红,尤其是她看见……他的肩膀那里……似乎有些湿润……   难道……该不会……?   “口水流了我一身。”   咔擦!   刚刚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夏怜只恨不得天上赶快来一道天雷把自己劈了。   当然,她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形象,只是觉得对夏意感到很歉疚,因为她知道他素来有洁癖,现在他肯定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哥……我……”   他松开了她,俊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度反应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你刚刚睡着了,马车颠簸,很容易摔倒。”   夏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是在解释,为什么他会将她搂进怀里。   看样子,他是没有在意自己弄脏了他衣服的事么?   夏怜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若是放在之前,她大概只会觉得,这是兄妹之间的亲密,可是如今,他和她的身体接触,却无端地令她感觉到微妙了起来,只是她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感觉。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仙女湖之下,爹爹和她说的话。   他问她,想不想知道,夏意的秘密。   当时她真的几乎快要脱口而出,她好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所有一切。可是她又转念一想,不知爹爹是敌是友,他这么说,又存在什么目的?   因此,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但爹爹却看出了她的心绪。他对夏怜说道:“我和你大哥是旧识。他这个人,我最看不惯的一点,就是他永远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切,不管承受多少,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愿见他如此,所以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到了。”   就在这时,前方马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夏怜的思绪。夏怜之前那一觉睡得太久,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已经进入了京城,很快便到夏府了。   “终于到家了。”   夏怜长舒了一口气,“哪里都比不上家好。”   “家……”   当夏怜说出“家”这个字眼的时候,夏意的神色似乎微有些变化,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闪过些什么,却只是转瞬即逝。   夏怜察觉到了他,突然咬住嘴唇,几乎是想都没想,伸手覆在了他的大手上。   “嗯,是家。会有人等你回来的地方。大哥还记得么?我说过,以后每一年大哥的生辰,我都会与你一起堆雪人。从此以后,大哥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夏怜一口气说完这些,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真挚。她这样说,他心中是有些动容的,可不知怎么,却又有几分想笑的感觉。这眼神……   是他的错觉么?他好像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同情与怜悯?   “突然这么乖。”他没有说其他,只是淡淡笑了笑,“受刺激了么?”   “才不是,我很认真的。”夏怜突然伸手去抚摸他的眉心,“以后,我要让大哥多笑笑才是,再也不想看见大哥皱着眉头。”   指尖轻抚,他感觉到她白玉般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眉宇之间。二人之间剩下了静默,静默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刚想收回手,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栽,两个人的额头碰触到一起。   就在这一个瞬间,她和他鼻尖相对,几乎只差一点点,他们的嘴唇就要碰到。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她连忙从他的身上起来,脸颊绯红地别过了头去,想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却连耳根都已经泛红,令她无从掩饰。   夏意垂眸不言,刚刚那一下,令他的心也有些失了方寸。他一向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可是就在那一瞬,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地吻住她,将那颗他朝思暮想的樱桃般的唇瓣含入口中。   更微妙的是,他似乎隐约感觉到,她的情绪上的一些变化……似乎,也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大少爷,二小姐,到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缓解了马车内二人的尴尬。夏怜轻咳了一下,“终于到了呢。”说着,便先一步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大口地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渴望微凉的风将她脸颊上的温热吹散。   夏意在她身后下了马车,朔阳已经先到了,见夏意下了车,便立刻上前一步,到了他身边。   朔阳面色有些凝重,他在夏意耳边低声说了句:“大少爷,为什么不向二少爷解释,秦姨娘的死,真的不能怪您……”   “不需要。”   当朔阳提到夏文,夏意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眼底的深邃无人可以窥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痛心、愤怒、无奈……这些情绪,似乎永远不会在他的眼睛里出现。   夏怜转过身,看了身后的二人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她刚刚听到了朔阳的那句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她还是没有多问。   进了夏府,下人们都出来相迎。夏盈也出来了,还未见到人先听见了她的声音,似乎是在跟丫鬟说的:“可算回来了,不然这夏府里就我一个人,真是无聊死了。”   夏怜闻言,也只是笑笑。姐姐……还是那么元气满满啊。   夏盈出来,也对夏怜笑了笑,不过她却没有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夏怜身上,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了夏意身边,“大哥,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说!”   “我知道了。”   “哈?”   “夏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夏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哥,我是相信你的,但是二哥他吧……唉,也能理解他,毕竟……事关自己的母亲。”   夏意和夏盈是同母所出,而夏文的生母则是秦姨娘,是夏宗元的偏房,几年前也已经去世了。秦姨娘生前深得夏宗元宠爱,所以夏宗元也一直不曾委屈着夏文,给他的疼爱丝毫不少于夏盈。   当初秦姨娘是病死的,但这病来得也快,有些突然。那时夏文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很久才缓过来,并没有考虑过秦姨娘的死因是否有些蹊跷。而几年后,就在夏文出去游历归来以后,他似乎是听到了些什么,有关秦姨娘的真正死因。而这……又似乎与夏意有关。   这些都是夏盈后来偷偷跟夏怜说的。说到这里夏盈叹息了一声,“我当然也是相信大哥了,而且我也劝过二哥,也许他是被人误导了,因为爹的仇家那么多,没准儿就是谁故意挑拨离间呢。但二哥似乎就是一口咬定,秦姨娘是大哥害死的,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具体的证据一样,怎么劝都不行。”   夏怜黛眉紧蹙,“大哥怎么会害死二哥的娘亲呢?这对他又没有好处。”   “说的就是啊。”夏盈有些无奈,“你说的这些,我都跟二哥讲了,但他却说,一开始他也这么认为,但后来他发现,真相就是那么残忍,他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大哥怎么说?”   “当然什么都不会说!还能从大哥口中听到他为自己辩解?别闹了。”夏盈又叹了口气,“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看这事,只能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我们谁也劝不上。”   夏怜不再说什么,只是咬住了嘴唇,袖中的小手紧紧攥起。   ……   晚些时候,夏怜洗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其实今日在回京的路上她已经睡了一觉,所以晚上也不是很困。她问桃红,自己的那床蚕丝被是不是下人拿去洗了。桃红告诉她已经洗好,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晾晒好,焕然一新,她回来就可以盖了。   “正好。”夏怜从座位上站起来,“府上应该还有多余的新被子吧?帮我准备一床新的。”   桃红愣了一下,“呃,是有的。二小姐不喜欢这蚕丝被么?”   天知道这蚕丝被可是上品,雪蚕吐丝所织,又是最好的绣娘绣成。冬暖夏凉不说,盖在身上丝滑如水,简直舒服到令人不想起床。全京城,这蚕丝被都不超过十条,其中有五条为皇室所占,帝后各自一条,太子有一条,皇帝给最宠爱的宁歌公主赏赐了一条、给最得宠的贵妃赏赐了一条。而剩下的五条蚕丝被中,夏家有三条,剩下两条也都是朝中的一品官员才拥有的。   现在夏怜就盖着一条蚕丝被,她……竟然不要了?!   “你听我的便是。”夏怜说着,又对桃红说道:“被子晾在哪里了?你带我去看一眼。”   “……是,二小姐。”   桃红一头雾水,着实不知二小姐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但她也没有问太多,便带着夏怜去了晾晒被子的地方。   夏怜随桃红走到后院晾晒房。她自是知道,夏家有三条上等蚕丝被。夏宗元将这三条蚕丝被都给了他的儿女。一条给了夏文,一条给了夏盈,还有一条,就是给了自己。   身为长子的夏意,却并没有拿到。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夏意并不是喜欢享受的人。这条蚕丝被他一直留着没有碰过,夏怜进夏府的时候,他就派人给她送了去。   原本,夏怜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想的。   但,由于从爹爹那里听到了某些事情,现在,她无端对这种事情敏感了起来。   她还记得,当时,爹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笑容。   他对她说,夏意最大的秘密,就是——   他并不是夏宗元的亲生儿子。   当夏怜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不要胡说!你知道你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么?!”   大哥他……怎么会……   “我没有骗你。”爹爹叹息了一声,“他并不是夏宗元的亲生儿子,所以……你们并不是血缘上的兄妹。你还记得十年前,为何夏宗元没有救他么?当然夏宗元重视利益胜过亲情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夏意并不是他的血脉。”   夏怜努力使自己平稳下来:“你……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你不信便算了。”爹爹却摇摇头,“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你大哥他……这些年来,很不易。不管他如何努力承担一个长子的责任,如何肩负起整个夏家,他都始终很难得到夏宗元的认可。甚至包括你——你只是一个私生女,可是你到了夏府,连你的待遇,都要好过他。”   夏怜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原来,大哥这般不近人情的性子,竟是……与他的身世有关么?   “但是你也说了,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夏宗元和他本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夏家的另外两个。”爹爹的神情隐藏得很深,似乎有些狡黠的意味:“所以……这个秘密你知道了以后,千万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你知道了,否则,他的自尊心会受不了。”   夏怜咬住嘴唇,不知该不该相信爹爹说的话。可是如果他是骗自己,他又有什么动机呢?她是断然不会加害夏意的,所以只要她自己一个人保守住这个秘密,便不会对夏意造成任何影响。   难道……真的如爹爹所说,他只是不愿看到大哥自己一个人过得如此辛苦,所以才将此事告诉自己?   现在夏怜回到了夏府,突然就想起了那条蚕丝被。   一共只有三条,连私生女的自己都有一条,却……不肯给夏意。   也许他并不会在意盖什么被子,可是,这不仅仅是一条被子的事。   “就在这里了。”   夏怜走到了晾着的蚕丝被面前。这条被子她之前一直在盖,确实非比寻常,真的很舒服。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是柔滑的触感。她确认这条被子还很新,而且洗得很干净,带着淡淡的馨香气息,和被太阳晒过的阳光气息。   嗯……这样还差不多。   她突然将被子收了起来,对桃红说道:“你下去吧。记得给我准备一床新的被子。”   桃红虽不理解夏怜想做什么,不过倒也没有多问,应声下去了。   这边,夏怜抱着香香的被子,往夏意的房间那边走去。   此时已经不早了,天色有些暗。她走到门口,因为抱着被子所以不好敲门,又见他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便直接在门外小声说了一句:“大哥?方便我进来么?”   “嗯?”   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么晚她会过来,便起身来给她开门。而更出乎意料的是——   她竟然……抱着一条被子!她在晚上抱着一条被子来他的房间找他!   夏怜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也有些羞涩地说:“我……感觉不太习惯盖这蚕丝被……要不,给大哥你盖吧。我已经叫人洗得很干净了!洗好晒好才给你拿来的。”   她知道他有洁癖,所以特意强调了“洗得很干净”,不然怕他会嫌弃。   他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她一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你……不要也没有关系。”夏怜刚想转身,就感觉到了他结实的臂弯。他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被子,将它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为什么突然给我?”   “就是觉得……嗯,很舒服,觉得大哥应该也会喜欢的……不,我是说,我自己不喜欢,所以……”   夏怜似乎真的不太会撒谎,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   他却沉默不言。   半晌,她才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突然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有些宠溺的动作,她朝着他吐了吐舌头。   “那……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走出了房间,又回头说了句:“我……也回房了。”   “嗯。”   依旧只有淡淡的一个字。   不过见他的神情,似乎没有那么冷冰冰的了。大概……大哥也是需要温暖的人吧。   回了房间以后,桃红已经给夏怜换上了新的被褥。虽然跟蚕丝被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不过也是上等材质的棉被。   “二小姐现在就寝么?”   “嗯。”   “二小姐?”   “嗯?”   “您……什么事那么开心?”   “我有么?”   “嗯……” 第62章 宁歌2   夏怜跟着夏意回到京城后不久,还没睡几个安稳的觉,事情就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   夏文一直没有回府,对于这件事,夏怜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便也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半个月后的宫廷宴会,反而让她更加头大。   宫宴这种场合,对于夏盈而言自然是轻车熟路,但对于夏怜来说,倒真不是件好应付的事。她自小在南方的小县城中长大,进入夏府初期便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千金有些格格不入,毕竟成长环境不同。只是在夏府的时候,夏盈和夏文他们都将她视为自己人,在这方面也不会给她太大的压力,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太在乎这些了。   但,差距仍然是存在的。   而入宫赴宴,她深知这里不是家,没有人会包容她。什么事都要按照规矩来,而这些规矩她光是听夏盈给她讲述一遍就已经觉得头大了。   比如,见到皇帝和皇后分别行什么礼、见到皇帝的宠妃又该怎么说话、碗里的菜肴要吃多少留多少、进门的时候要沿着哪个门走靠左还是右……每一步都不能错,哪怕是与人寒暄时问好的顺序颠倒了,都是要得罪人的。   对此,夏怜感觉除了心累还是心累。她顿时觉得那些深宫宅院里的人个个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每天才真是行走在刀尖之上,每一步如履薄冰。   这样想来,还是做一个小县城里的村丫头自在,邻里之间和睦友好,以她这点姿色还能混个“村花”当当。   “小怜?又走神!”   夏盈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么?你可别给咱们夏府丢人啊。”   “才不会……唔,我的意思是,我尽力……”   她自然会尽力去装作“大家闺秀”的,可是她毕竟不是啊,真要露馅了她也没有办法。   夏盈莫名觉得哭笑不得,只好转念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丢人也是给大哥丢人,怎么也丢不到她这个大小姐的脸上。   赴宴前几天,夏盈陪着夏怜去京城最好的布庄去做了新衣裳。平日里夏怜保留了以往朴素随意的穿着习惯,加之她又只来到夏府不到一年,也未曾经历过类似的场合,所以之前并没有特意给她量身定做过适合出席宫宴这种隆重场合的正式裙装。   出了布庄以后夏盈又陪着她去挑了些珠宝首饰,她自己不太懂这些,都是夏盈给她挑的。这一趟下来,夏怜没怎么着,倒是把夏盈累得不行。   夏怜心中真的有被夏盈暖到,她作为姐姐真的很尽心尽力为自己考虑。所以虽然深知自己很难融入这种圈子,但她也还是尽量去做,总不能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   宫宴当日,夏盈特意叫自己的丫鬟去给夏怜梳妆。因为桃红也是新来的,她有点信不过她的手艺,所以便叫自己房里的翠玉去了。夏怜换上前几日做好的新衣服,翠玉又给她忙活了半天,起身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全身都沉甸甸的,走路时都能感觉到自己头上的发钗在摇来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小怜?好了没有啊?马车已经在等了。”   “这就来!”那边夏盈已经在催了,所以夏怜便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总不好叫大哥和姐姐都在等自己。而翠玉究竟给她弄成了什么模样,她都来不及细看,就急匆匆往外走去。   “二小姐来了。”   夏怜在翠玉的搀扶下走到门口,才刚跨出门槛半步,就对上了夏盈那双瞪大的美眸。   怎么了?难道自己的脸上有东西?还是自己又哪里穿错了?   夏怜有些疑惑,未及细思便听见夏盈惊叹道:“天啊,小怜,若不是这次宫宴叫人好好给你梳妆打扮了一番,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竟是这般的美人儿!”   就在这时,夏意从马车上下来。他是早些时候先出了门,而后才回来接二人。他刚下马车,一抬眸,就看见了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夏怜。   她今日穿了绯色锦袍,锦袍下是相配的桃粉色襦裙,上衣是收腰的,将她胸前的丰盈一展无遗。她今日上了妆,精致的妆容衬得她黛眉如月、明眸似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如玉雕琢的脸蛋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而那双本就饱满如樱桃的唇瓣在上了胭脂以后,颜色更加艳丽了不说,而且似乎隐约泛着淡淡的水光,嘴唇一张一合间几乎就在引诱人犯罪。   连旁边的下人和小厮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这……真的是二小姐么?   谁都不曾料到,平日里惯于素颜、似清水芙蓉般的夏怜,在精心打扮过后,竟是能将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夏盈都比了下去。此时此刻,哪怕是用出尘绝艳这般夸张的词汇来形容她,甚至都不为过。   夏意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上车。”   “……嗯。”   夏怜往前走了一步,只感觉这裙子真是太沉重了。马车又那么高,恐怕是要费些力气。她拎起裙裾正要上马车,夏意却又突然回过身来,走到她身边,声音依旧是低沉冷淡的——   “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自己……”   夏怜的那句“我自己可以”还没有说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突然身子一轻,猝不及防就被他抱了起来。他的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令沉浸在浓郁脂粉香气中的她感觉到一丝清冽,而这清冽之中似乎隐约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所以,她给他的香囊,他此刻竟是带在了身上?   不过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就已经被他抱上了马车。他的动作并不似以往那么温柔,而是有些大力,所以她刚上去的瞬间几乎就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你……你轻一点嘛……”   他低头,看见她瓷白柔嫩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再往上在她缀满花纹的袖口之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皓腕。她的手太小了,手腕也过于纤细,仿佛他轻轻一折就会断了似的。   叫人受不了。   “好好坐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了帘子,转而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夏怜坐在马车里,只觉得今日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姐姐和下人们刚刚一直在看着自己愣神,大哥也是,怎么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似乎是有意想要疏离她一样。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夏意仍旧是一个人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他掀开帘子,只想让风将自己心头的燥热吹散。   刚刚他下马车时,只远远地看她一眼,便觉得受不了。   当他将她抱上马车时,她身上的馨香气息落入他的鼻息间,而她用白皙的小手攥住他衣袖,又带着娇嗔的语气对他说“轻一点嘛”,更是令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躁动。   她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妖精……专门为了折磨他而来。   夏府离皇宫并不远,所以这段路并没有走太久。夏怜身上穿的衣服美则美矣,却着实有些厚重。刚一下马车,都能感觉到后背已经快要湿透了。不过为了维持自己身为“夏府千金”的形象,她只能忍了,面上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夏意先到,所以便在门口一直等她们。夏盈与夏怜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到,所以两人便并排一起走了过去。夏怜这才注意到,夏意今日也换了衣服。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月白长衫,而是穿了玄色锦袍,和平日里相比少了一分冷傲疏离,却多了一分强势的贵气,将他的气场突显得更加凌人、不可逼视。   “走吧。”   他的俊脸上依然是淡漠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将一切感情深藏。长幼有序,所以夏盈直接跟在他身后,而夏怜则是跟在夏盈身后。进了皇宫大门,走过刻着龙浮雕的石阶后,他们走到了正殿前。夏意从正门中走入,而夏盈此时却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夏怜小声说道:“我们只能走侧门,这边来。”   夏盈之前是与她说过的,正门只有男子可以进,而侧门才可以给下人和女眷进入。   夏怜跟在夏盈身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差错。两侧的宫女们不是第一次见夏盈了,但夏怜却是第一次进宫。她们平日里伺候后宫佳丽的生活起居,可以说皇帝的女人个个都是美人,但今日见到夏怜这般姿容,却也不禁多看几眼。   终于走到了晚宴正厅,夏家的座位是离天子最近的,其次才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此时御驾尚未过来,其他人便先各自落座。夏意坐在客位中的上位,而夏盈和夏怜的座位却离得有些远,因为女眷的位置本就排在后面。不过夏怜倒觉得这样也好——离皇帝越远越好。   “宁歌公主到——”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声音。   夏怜循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夏盈拉着起身。   “参见宁歌公主。”   众人低着头向公主行礼问好,夏怜也不例外。她低着头,却能闻见来自她身上雍容华贵的香粉气息。   “不必多礼。”   温婉动听的女声传来,行礼的众人这才抬起了头。夏怜本想看一眼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是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了。   那是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窈窕身影。   夏怜想,这位宁歌公主,定是位绝色美人。 第63章 宁歌3   “皇上驾到——”   未及细思,殿外再一次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这一次夏怜更不敢大意,不等夏盈拉她,她已经很自觉地随着周围人跪下向皇帝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皇帝虽已近知天命之年,但他的声音依然是洪亮而有气魄的,丝毫不显老态龙钟之感,反而颇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意。   行礼的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回到座位上。那边,宁歌公主也早已转过了身来,因为她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所以倒也没有太过拘泥礼节,只是行了个万福:“儿臣参见父皇。”   夏怜这才看清宁歌公主的相貌。   如她所预想那般,宁歌公主生了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不,不是美,而是媚。宁歌公主的长相并非是端庄型,而是相反,她长了一双颇为勾人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即使是在不笑的时候也充满了媚态。特别是配上精致小巧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狐仙一般,充满了危险的魅惑。   从女人的眼光来看,也许宁歌公主的长相算不上最佳,所以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落在了夏盈头上——   但,女人和男人的眼光,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女人眼中上等的当属温婉端庄型,然而看在男人眼里,却总归是少了那么点风情。反而是这种略带狐媚样的相貌,正是男人的最爱。听夏盈说,自打公主及笄之后,不知多少男人一见公主误终身,只看过一眼便从此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了。   不过夏怜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皇族之事她并不关心。眼下她就只想平稳度过这场宫宴,可别在自己这里出什么差错才好。   既然是宫宴,便总归少不了歌舞升平。跳舞的舞姬也个个是绝色,夏怜一边欣赏舞蹈一边想,皇帝还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席间觥筹交错,不过多半停留在皇帝与朝中重臣之间,她们这些女眷只是陪侍,在宴会上并无太多存在感。她有留意到夏意,因为向他敬酒的人很多,所以这一场晚宴才过去不到一半,他已经喝了很多酒,只是见他面色如常,而那双眸子也依旧清冷淡漠,似乎也并无醉意。先前有听夏文说过大哥擅饮,今日倒是头一次见。   到了中场,晚宴气氛愈加热烈,似乎这殿中也渐渐热了起来。夏怜这身裙装实在是太厚了,她已经热得俏脸都有些泛红,所以便打了声招呼中途离了席,想往后花园那里去透透气。   夏怜不太熟悉皇宫,但好在有宫女跟着她。走到后花园,夏怜叫侍女先下去了,因为她就是来放松一下自己的,若是宫女在侧,怎么都不自在。   宫女下去之后,夏怜刚在池塘边坐下,还未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便听到那边似乎有人过来。她连忙起身,生怕来的是个贵妃公主什么的,被人留了口舌说她怠慢。   她刚起来,那边的人就从假山后面绕了过来,露出了脸。   还真是叫她说中了,来的人不是宁歌公主却又是谁。   只不过……宁歌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参见宁歌公主。”   “这里又没别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宁歌公主朝她笑笑,二人走到花丛边的石凳处,她先坐了下来,又对夏怜说道:“你也坐吧。”   “多谢公主。”   出乎夏怜意料的是,宁歌公主竟是如此接地气。女人长了这副艳美相貌,往往都会天生不太招其他女人的待见,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多少是不太喜欢的。不过宁歌公主却很友善平和,夏怜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之前没见过你,不过看你坐在盈盈边上,所以,你应该就是最近认祖归宗的夏家二小姐吧。”   “回公主的话,是的。”   “都说了不用这么拘礼,你瞧我见了父皇,其实都很随意的呢。”宁歌公主见夏怜如此乖巧,甚至有些呆板,忍不住打趣了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就更像狐狸了。   夏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之后,两个人便聊起了天来。宁歌公主一直在询问她有关清水县,她说她身在深宫之中,其实对这样的小县城也是很向往的呢。奈何她生在帝王之家,看似锦衣富贵,实则却没有自由。   宁歌公主和夏怜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比如她在这宫廷之中,其实当真觉得无趣,反而不如平常家的姑娘自在。夏怜也渐渐放下了思想包袱,向宁歌公主说起了以前她在清水县时的生活。都是些市井琐碎之事,邻家的少年们是怎么抓鱼的,抓了鱼烤着吃,还差一点烧了别人家的房子。宁歌公主听着不禁笑出了声来:“真是快意潇洒!”   她笑起来的时候完全不顾及公主的形象,纵情地大笑,看起来很是随意。夏怜想,宁歌公主原来竟是这般率真的女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个人在后花园这里坐了一会儿,不过离席太久也不好,所以二人便结伴而行回了正殿。夏盈见夏怜和宁歌公主一道回来,不禁有些好奇道:“你刚刚和宁歌公主在一起?”   “嗯,宁歌公主看上去似乎人很相处的样子。”   “是啊!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对不对!”从夏盈的语气中,夏怜不难听出,夏盈也很喜欢宁歌公主。看来,她的判断是对的,宁歌公主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   下半场仍在进行,夏怜刚回来不久,又开始觉得热。无奈之下,她就又出去了一趟。这一次她没叫宫女跟着,因为她已经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没有去后花园。刚刚宁歌公主告诉她,后花园经常会有人来回走动,若是想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其实正殿另一侧的梅园反而更加合适。那里环境也不错,不过很少有人往那边去,而且四周有高墙围着,外面的人也不会窥探到里面。她平日里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就会去那里。   眼下,夏怜最想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进了梅园,夏怜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墙角处。这个角度很好,若是有人进来,她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但进来的人又很难发现她。所以,不管是谁进来,都能给她一个准备的时间。   她之所以需要这样一个准备的时间,是因为……她想脱衣服。   夏怜脱下了厚重的锦袍,顿时感觉全身都轻盈凉爽了很多。里面的薄衫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片,很难想象她若是继续这样硬撑着,回去的时候得什么样。恐怕还不待回府,她就要中暑了。   夜风一吹,很是凉爽。在两棵梅树之间有一大片空地,夏怜情不自禁转了一圈,想让微风更全面地吹拂自己的身体。   转了一圈,便愈发放纵了。脱了一件外袍,但里面的腰带也很紧,上衣紧紧包裹着她,还是有些不舒服。夏怜解下腰带,上衣顿时松了下来。不在紧贴着身体,顿时舒服了很多。   她可都要压抑死了。   现在终于可以尽情放纵一下自己,虽然只有片刻,但,总归比一直压抑下去要好。夏怜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便弯下身去捡腰带,正打算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   夏怜吓了一跳,有人进来了?她刚刚没有发现?!   之前她听人说过,习武之人若有轻功加身,脚步声会很轻,所以十步之内都很难被发现。她刚刚一时得意忘形,竟是忘了还有这种情况。   十步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了。   夏怜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完了,这要是被人看到了自己这番模样,传出去定是要名声尽毁!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慌!要冷静!   怎么遮掩?就说自己……说什么?拿什么理由?!   不行,来不及了……   这些念头刚刚在夏怜的脑海中依次过一遍,不过几个瞬息之间,那边的人却已经走了过来。   夏怜猝不及防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有些深沉的眸子。   “……大哥?”   来的人,竟然是夏意。   夏怜不由得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是大哥,不是别人。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了。   “大哥……也是来这里透气的么?”   他走过来的时候,她闻见了淡淡的酒气。看来这后半场,他又被人敬了不少酒。月光落下来,她看见他清冷如玉的脸庞上似乎有些泛红,漆黑的冷眸中似乎也有些闪烁迷离。他眯起眼睛,眼底流动的月华如春水般温柔缱绻。   大哥他……似乎是有些醉意了。   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还是衣衫不整的状况,刚想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却突然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浓郁的酒气,带着他自身的冷冽气息,在一瞬间将她包裹。刚刚才凉爽了片刻,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更热了,热得几乎令她感觉到窒息。   她被他拥进了怀中,耳边是他灼热的气息,和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好想你。”   在那一刻,夏怜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一时愣住,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喝醉了么?   “大哥……你……你醉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竟然早已心如擂鼓,她的心脏仿佛要跳出了胸腔,却不知是惊讶、紧张、抑或是兴奋。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只感觉似乎全世界都已经安静,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第64章 宁歌4   “我没醉。”   回应她的,是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他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发丝间,有些痒。   温玉软香在怀,他将她抱得更紧。先前在晚宴上时,他就看到她连续两次出去。每一次时间都不长,可是只要她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整颗心就都会悬空。   也许是今晚的酒太烈,又或者是今夜的她格外动人——不过短短几炷香的时间,他看不见她,就已经开始忍受不了疯狂的思念,仿佛理智之弦彻底断裂。第二次她离席的时候,他便跟着出来找她,他想告诉她,他想她。   夏怜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恍惚。大哥……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是她多想了么?   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就好像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在悄悄地期待着什么一样——可是她在期待什么呢?   “大哥……”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微微颤抖的声线,在此情此景之下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娇喘。蓦地,她感觉到他似乎有些松开了她,二人之间出现了一段距离。   可是他的呼吸却沉重了起来。   夏怜不知是被浓郁的酒气熏到了还是怎样,只感觉自己仍旧感觉晕乎乎的,脸颊红得发烫。在他松开她的瞬间她的身子突然失去了依靠,下意识地向前倒去,一下子又倒进了他胸膛上。   可这一次,却……不同了。   因为在她又一次与他身体相贴的瞬间,她感觉到了……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顶着自己。   夏怜的俏脸瞬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她虽未曾经历男女之事,可,这样的反应,她又怎会一点都不懂?   雪白的贝齿咬住嫣红的唇瓣,她伸出莲藕般的手臂,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下,可力气却小得跟拨弄一片花瓣似的,怎么能推动他呢。她垂着眸子,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感觉到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洒在颈间。   心脏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一直狂乱地剧烈跳动,怎么都平稳不下来。   突然,她感觉到他松开了手臂。她没推动他,可是他自己主动松开了她。   “对不起。”   接着,她听见了他微微沙哑的声音。   她抬眼望他,看见清冷的月光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将他的容颜照亮。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她看不清他眼底有什么。可是不知是夜风太凉还是什么缘故,她突然觉得现在的他和刚刚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刚刚的烈火柔情,此时化为了冰冷的水,带着他平日里一贯的凉薄气息。   夏意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接着转过身去。   “把衣服穿好,我们回去。”   感受不到丝毫温度的声音。   他不敢再看她,他生怕再多看她一眼,今晚她的清白就要保不住。更可怕的是,他清醒地知道,他没有醉,他也没有被下药。原来现在,就连正常状态下的自己,都会失去理智、难以自控了么?!   每一次触碰她,都如饮鸩止渴,只会令他愈加沦陷,似毒入骨髓。   夏怜站在他身后,突然,她明白了。   她想起了他曾经对她说过,她很像另一个人——他心底的那个人。   在刚刚那一刻,他一定是将自己错当成她了。所以他才会突然抱住自己,突然对自己说“我好想你”。   否则他们每日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又何来想念之说?!   她真是愚笨,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呢?   “大哥醉了,错将我当做了心中所爱,我……能理解。”夏怜俯下身,拾起自己的衣带和外袍,“我没有放在心上。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夏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好像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就那么从口中溜了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他猛然回身,轻轻眯起了眸子,神情有些莫名。   “心中所爱?”   夏怜垂眸,没有看他,只咬着嘴唇说道:“大哥不是说……我和你心爱的女子很像么。所以你刚刚将我当作她,也是……情有可原。我没有生气,大哥也不必为此事纠结。”   在她伸手系腰带的时候,突然,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小手。   她缩回手,就在这一瞬间,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夏怜愣住,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竟然……哭了?!她为什么哭?!!   她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因为她知道眼泪没有用,它改变不了她的现状,也减轻不了自己的痛苦。她告诉自己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能够自己保护自己,才不会被人欺负,而哭泣只是懦弱者会做的事情。   可是刚刚,她竟然……流泪了么?为什么?!   她愣在那里,抬眼的瞬间,又是一颗豆大的泪珠落下。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他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感觉心底某个地方很沉很痛。   直到他伸出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她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哭?”   她摇头。接着,又咬着唇说道:“被大哥感动了。”   “感动?”   “感动你对她的爱情深入骨、矢志不渝……唔……”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冰冷的薄唇封住。   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混合着醇香烈酒气息的他的唇含着她的,他的舌尖在一点一点摩挲她的唇瓣,仿佛是在引诱她松开贝齿。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全身如置身火焰般热得要命。她快不能呼吸了,于是忍不住松了口——只这一下,就令他长驱直入,彻底将她攻占。   老天啊,他在做什么?!他怎么能……   她想推开他,可手就像是用不上力气一样,在她伸手触碰到他胸膛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她的小手捉住,紧紧地握着,与她十指相扣。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才终于松开了她。   “对不起……已经……忍不住。”   再这样下去,他会发疯,会彻底失控。   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轻吻她的后颈,“你都知道了,是么?”   夏怜感觉脖子上一阵痒痒的酥麻感,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令她感到那么不真实。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   “我……”   她大口地呼吸着,感觉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正常思考。反应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不是亲兄妹的事。   所以,他刚刚才……   那,他是将自己当作谁呢?是夏怜,还是那个“她”?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大哥,我……是小怜。我……不是她。”   “嗯。”   他突然将她抱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的心里从来不曾有过别人。”   夏意松开了夏怜,他俯下身,静静地望着她。她的脸颊红如晚霞,一直垂着眸子,扑闪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他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脸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望着他的眼睛,突然,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她自己。   一直以来,她只看见了他眼中的冷漠,却看不见他眼底的深情。世人眼中的夏意凉薄寡淡,无情无欲——这却是她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温柔。   独一无二的、只给她的温柔。   原来,当这双眼睛里有了感情的时候,会是这么漂亮。如夜空星辰,璀璨动人得令她瞬间沦陷。   ……   夏怜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晚宴已经快结束了。   夏盈连忙拉着她的衣角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皇宫里迷路了。”   夏怜的脸颊上仍旧带着淡淡的潮红,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绪中。夏盈在她耳边说话,她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小怜?!”   “啊?”   “你刚刚去哪儿了?去出恭了?”   “噢,是……你怎么猜到的?”夏怜有些心虚,假装自己刚刚是去了恭房。   “你腰带系错了!”夏盈很是无奈,“我之前跟你说过,你这身衣服的腰带系法和其他衣裳不一样,你这个结……诶?奇怪……”   夏盈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夏怜腰带的打结:“这个打结方式……好像男子系腰带的方式……”   “啊啊啊我是随便系的……我……”夏怜吓了一跳,生怕夏盈看出什么端倪来。脑海中思及刚刚那一幕,只觉得面上再一次发烫。   梅园里,他吻了她。而她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某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所有她逃避的、不曾正视的感情,也终于找到了源头。   她依然觉得有些恍惚呢。回过神来时,她只感觉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似乎在摆弄着她的衣带。   “大哥……你别这样……”   她红着脸,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这……这里是皇宫……”   他的手停在她的腰间,突然,她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我在帮你系腰带。”   “……”   夏怜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天,她究竟在想什么?!!   现在,买对夏盈的质问,她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哪里有注意到这腰带打结这种细节,却不想夏盈的眼睛如此刁钻,竟叫她看出来了。   这的确是男子腰带打结的系法——因为这是夏意给她系的。   “我……我就随便打了个结,没想到就……”夏怜支支吾吾,声音微不可闻。   “……”   夏盈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问,因为她觉得夏怜很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会出去跟男人幽会的那种女人。更何况,其实相比于夏怜,她更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个。   她突然凑近了夏怜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小怜我跟你说,你刚刚不在所以你不知道,刚才……”   夏盈一边说着,一边还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任何人在注意这边,这才小声贴着夏怜的耳朵说道:“刚才大哥也出去了好长时间。”   “……”   谢天谢地,看夏盈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和大哥同时离席这件事联系到一起。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同时回来,他先回的,她则又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夏盈也没有说太多,她虽从小被夏宗元惯着长大,却是不敢轻易惹夏意的。所以有关他的事,她也不好过多议论,所以也就只跟夏怜说了这么一句,便将这个话题打住了。   晚上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这场宫宴由于皇帝兴致很足而进行到了很晚。回府以后夏盈已经困得不行,径自回了房打算洗洗睡了。夏怜则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房间那边挪动脚步,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至今感到难以置信。   所以当时在水宫里,妹妹对自己说的,看似无意的话,原来……是真的。   她想,她大概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他了吧。只是因着他们伦理上的兄妹关系,她才自己一直不曾正视自己的内心。如今一切明了,她的内心感觉到的除了羞涩甜蜜,还有一种终于不用再纠结的释然。   第二天早上夏怜刚刚起床,正打算洗漱的时候,便听见门外桃红说道:“二小姐二小姐,您起了没?”   “嗯。有事?”   “宁歌公主想邀请您和大小姐去宫中喝茶呢!大小姐已经都梳妆完了,在等您。”   “噢,我知道了。”   夏怜连忙起身,那边丫鬟已经给她打了水来,准备伺候她穿衣洗漱。她是很喜欢宁歌公主的,昨天和夏盈说起时,不难听出夏盈也与宁歌公主十分交好。今日她请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去宫里,她自然是愿意的。   过了一会儿,夏怜收拾好了便下了楼,夏盈见她下来,便挽着她一起上了马车,路上聊了些姑娘家的话题,无非是京城里又开了哪家首饰铺、哪家布庄的衣裳做的最合身之类。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时间便也过得快了。未及多时,马车已然停在了皇宫门口。   二人进了宫,没走几步,宁歌公主派来的人便前去迎接她们了。宁歌公主心思细腻,生怕她们姐妹二人会走弯路,所以特意派人相迎,领着她们前去百花亭。夏怜心中对宁歌公主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   她们到的时候,宁歌公主已经在了。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裙衫,看起来十分轻盈靓丽,看上去不像高高在上的公主,反而更像是邻家的少女,亲切和温和。见二人过来,宁歌公主从座位上起身:“煮的茶才刚好你们就到了,还真是赶巧。”   夏盈和夏怜相视一笑,夏盈半开玩笑打趣道:“说的好像我们专为了吃茶而来似的。”   宁歌公主倒是笑得更开心了,“我自是希望你们是,这茶是新进贡来的,你们尝尝。”   说着,便亲自端起茶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夏怜不太懂茶道,不过她知道皇宫中进贡的茶自是上品。咂一口下去,果然香气四溢、唇齿留香。   “好茶。”夏盈刚饮了一口,还来不及感叹,便有宫女匆匆赶来:“公主,程公子前来求见。”   夏盈一听,还未咽下的半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又是他!   宁歌公主看了一眼夏盈,不禁打趣道:“程公子可不是来见本宫的吧,不过……还真是执着呢。”   程东阳对夏盈已经执着到了一定程度,不放过任何可以得见佳人的机会。前脚宁歌公主刚邀请夏盈前来,后脚他就“求见”,可以说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夏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都跟他说过多少回了,我俩没戏!”   “人家也许觉得你是姑娘家羞涩。”   “羞涩?!我对他羞涩?!公主您可别逗了。”夏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我今天还真就得跟他把话说清楚了,省得他再来烦我!”   宁歌公主闻言大笑起来:“那你可快去吧,茶什么时候都能喝,终身大事可不能耽误哟。”   “终身大事?跟他?!我的老天爷,公主您可别打趣我了。”夏盈便说着便跟着宫女走了过去,身后只留下宁歌公主和夏怜二人,笑声一直没停下过。   “其实……这一对欢喜冤家,若能走到一起,也不错呢。”宁歌公主一边感叹,一边又为夏怜续了一杯茶。夏怜不似夏盈那么放得开,毕竟眼前的人是公主,所以立刻想从宁歌公主的手中接过茶壶,“公主,我自己来就是。”   “没关系。”   就在这时,夏怜突然留意到,宁歌公主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她愣了一下。   宁歌公主见她在看自己手上的疤,放下了茶壶,苦笑着说道:“很丑陋,是不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夏怜有些懊恼,刚刚竟一直在盯着人家的伤处看。不过宁歌公主接下来说的话,才真正令她大吃一惊。   “我曾经为了一个男人而自杀过……两次。”   夏怜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   高贵的宁歌公主,永远是男人在围着她转,也永远是那些男人在为她而寻死觅活。可是怎么会……   “第一次,是当着我父皇的面。我求父皇下旨赐婚,可是他不同意。父皇多么疼爱我啊,他说小歌,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有什么好。可是我不听,我非要嫁给他,还威胁父皇,如果他不赐婚我就自尽。我真的喝药了,好在御医来得快,及时给我服了解药。当时把父皇急坏了,可是,他仍然没有同意。父皇只是说……除非我能证明,他对我有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否则,他绝不会让我嫁给他。”   夏怜听着宁歌公主讲述这一切,有些心疼她。   “后来,我当着他的面……我……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说到这里,宁歌公主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至今仍旧记得,他一身清冷白衣坐在她面前,冷俊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感情,就那样无比冷漠地看着她一件又一件地脱衣服,一直到她全身不着寸缕。当时她心碎绝望,拿出一把匕首对他说:“你若不要我,我便割腕自尽。”   “公主不值得为我如此。”   他薄唇轻启,只留下如此淡漠至极的一句话,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她一咬牙,就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流淌,将他的一片衣角染红。   他终于站起身来,却连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而是转身对门外说道:“公主受了伤,叫太医过来。”   连这样一句话都是冷冰冰的。   此前她一直以为,哪怕他不爱她,可是如果眼睁睁见着她如此伤害自己,也多少会有那么一点点怜惜之情,哪怕这不是爱,可是疼惜总会有,哪怕只有一点。   可是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人,竟是连这样一丝怜惜都不会给她。   她知道他是经常见到血的人,她也知道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传言都是真的——   他无情、残忍、冷漠,终此一生,都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   在那一刻,她才终于彻底绝望。   夏怜听宁歌公主讲述这一切,觉得心里很难受,不禁为她而感到悲戚。她安慰道:“公主,您也别太难过了。他不懂您的好,是他没有这个福分。你一定,能够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真命天子。”   宁歌公主突然伸手握住了夏怜的手,眼底似乎隐约泛着泪光:“你……能不能帮我?”   ……   夏府   书房里,朔阳对夏意汇报道:“已经根据您的吩咐,派了暗卫跟着两位小姐。大小姐在跟程公子在一起,二小姐还在宁歌公主那里,不过一旦有什么变故,所有暗卫,包括皇宫中我们的人,定会第一时间保护二小姐的安全。”   夏意的冷眸愈发幽深。   “宁歌这个女人,够狠。如果她真的盯上了夏怜,她定然难以招架。”   一个对自己都狠得下手的女人,对别人,只会更狠。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宁歌公主伤害到夏怜。哪怕是打她的主意,都不行。 第65章 宁歌5   “你能不能帮我?”   宁歌公主拉着夏怜的手,她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泪光。   “我……我怎么帮您?公主,其实……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夏怜虽对宁歌公主的遭遇很是同情,但她并不认为,她再这样继续纠缠下去是个好主意。既然那个男人不爱她,她就不该在这棵树上吊死,白白耽误自己的大好时光。只要她愿意走出这段阴影,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找到真正愿意疼她爱她的男人。   可是,宁歌公主却偏偏如此执着。   “小怜,我求你了。”宁歌公主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只有你能帮我。”   “……我?”   夏怜不懂,为什么宁歌公主会那么说?   “因为……秦公子喜欢的人,是你。”   秦公子?!   夏怜有些惊讶,她完全没有想到,宁歌公主喜欢的人,竟然是秦青墨!   “他前几日来了京城,我……”   “气死我了!!!”   就在这时,夏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两个人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果然,夏盈已经在往这边走。她坐回之前的座位上,既气愤又无奈:“这世间怎有如此死缠拉打之人!我就应该找个机会让大哥把他给收拾了!”   “不至于吧。”宁歌公主笑了笑,神情恢复了自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你找人将他教训一顿便是,若是要你大哥出手,那可就不是教训那么简单了。程公子就算再惹你讨厌,也罪不至此吧。”   夏盈无奈地说道:“确实,也是……不过他真的很讨厌啊!”   宁歌公主便只是笑,夏怜也跟着笑,但心里却还在想着宁歌公主刚刚跟她说的事。她是懂眼色之人,既然宁歌公主在夏盈过来的时候打住了这个话题,她自然不会再多言一句。   她只是觉得,这有些太过于出乎意料了。而宁歌公主说的,秦青墨喜欢她……   她想起他之前看她的眼神,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暧昧,可是却一直被她刻意忽略了下去。她对秦青墨,也不能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却仅仅止步于好感。再近些,也便是引为知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男女之情。   而宁歌公主竟然对他……   这些事,怎么会如此之乱呢?   后来的品茶,夏怜也觉得茶水似乎都没了滋味。   当天夏怜和夏盈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夏盈一路上都在和她说起程公子,她对他的死缠烂打简直无可奈何。却见夏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问什么,这一天下来都有些疲惫,夏盈想回去快些沐浴更衣睡个好觉,所以回府后二人便各自回了房。   晚上夏怜一边洗澡,一边想着今日宁歌公主对自己说的话。   秦青墨虽也能算是官宦世家,但他们的势力仅限于瀛州,在京城中一点根基都没有,而宁歌公主却是金枝玉叶……这两个人的组合,怎么想都令人觉得怪怪的。   而他当着宁歌公主的面就对她表现出那般冷漠得近乎羞辱的态度……这真的很不可思议,难道他不怕公主恼羞成怒,因爱生恨而让皇帝将他抄家么?   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夏怜突然觉得,宁歌公主似乎……并不像她一开始所想象的那样。   直觉告诉她,宁歌公主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至于她和秦青墨之间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算了,这不是自己该考虑的。相比于他们的感情问题,此时她更关心的,反而是秦青墨和夏文之间的密谋。如果说夏文是因为她母亲的事而误会了夏意,那秦青墨呢?他与夏意作对,又是为了什么?   对了,宁歌公主今天还说,秦青墨来了京城。   秦青墨的父亲是瀛州的知县,最近瀛州比较乱,以至于不久前连夏意都亲自去了一趟瀛州——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秦青墨却来了京城,为什么?   不过很快,她心头的这个疑问,便有了解答。   因为就在几日之后,她便收到了来自秦青墨的一封信。   他说他想见她。他还说,有一些事,他想亲口告诉她。   夏怜捏着信,心情有些复杂。秦青墨的邀约,她知道,她是不能逃避的,早晚都要去。这几日夏意一直忙着处理一些事情,因为他前段时间离开了京城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事需要他一件一件解决。所以,她不想因为这种事再去烦扰他。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家茶庄。夏怜知道,这家茶庄在夏家的势力范围之内,秦青墨将地点选在这里,恐怕是为了消除她的顾虑吧。在这里,她不会遇到危险,不管是与谁相约,都大可以放宽心。   他是担心……自己会不相信他么?   夏怜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等她到了茶庄,秦青墨已经在了。   进门的瞬间,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在云海州的那一夜,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那时他也是穿着这样一件青绿色长衫,显示出君子般的翩翩风度。她还记得当时她曾一度被他的眸子所吸引——那真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微微上挑的桃花目,哪怕是不笑的时候,都显得缱绻多情、令人心醉。   秦青墨的俊美,与夏意是不同的。夏意是冬日里的冷月,孤傲清冷,而秦青墨则是春日里的暖阳,温润如玉。   “你来了。”   秦青墨对夏怜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几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   她在他对面坐下,“秦公子……有事找我?”   秦青墨却沉默不言,突然,他有些哀伤地笑了。   “在你心里,我早已是坏人了吧。因为你觉得,我在与你大哥作对。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做不成朋友了,对么?”   “我……”夏怜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咬着唇说道:“我不知秦公子与大哥究竟有何恩怨,但也许……其实是误会呢?”   “没有误会。小怜,很多事你不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作对,未必是出于过去的仇恨,也许更多的,是出于未来即将面对的利益冲突。”   夏怜却懂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而秦青墨的这句话,算是直白地告诉她……他的野心么?   她颤抖着问他:“难道你想……取夏家而代之么?”   可是,以秦青墨和秦家现在的实力,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哪怕联合了夏文也是一样的,因为夏家的所有势力都是由夏意所掌控,而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与夏意抗衡,这几乎可以说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   “不,我从来不曾奢望过京城。”秦青墨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只想在小小的瀛州能有一块立足之地。可是,就连瀛州,你大哥都不肯放过。”   言外之意,夏意想要将他的势力范围扩展到瀛州。   这种事,不是夏怜能够过问的。秦青墨今日找自己来说这些,难道是想让她……去劝夏意么?   沉默半晌,她才有些艰涩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觉得呢?小怜,我知道你和你大哥兄妹情深,也许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会选择站在他那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吞并了瀛州,会发生什么?你知道会死多少人么?”   夏怜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他不管吞并哪一个势力,都一定会进行大清洗,所有与之牵连的,他都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因为在他眼里,只要一息尚存就是后患——包括我们秦家。小怜,我从来不想与你大哥作对,是他逼我!如果他肯放弃瀛州,放我们秦家一条生路,我又何苦至此!”   ……   晚上夏怜回到府中时,已是掌灯时分。   她刚回府,还未及回房,就看见了朔阳。   “二小姐,大少爷让我告诉您一声,等您回来,去他的书房找她。”   “……嗯,我知道了。”   夏怜一直垂着眸子,没有多说什么。她转过身,往夏意书房那边走去。   到了门口,她看见书房中散发着一丝微弱的光亮。她记得她第一次走到这个地方,当时他正在处理一个叛徒。那个场面曾经让她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可是渐渐的,也许是他在她面前逐渐流露出了他柔情的一面——   所以她竟忘记了,这个男人冷酷残忍起来的样子。   她在门外敲响了房门。   “大哥,是我。”   “进来。”   他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夏怜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只见他坐在桌案前,似乎是在查看一些东西,不过她没有细看。   她进来以后,他抬眼望她,漆黑的眸中一片幽深:“你今日出府,去见秦青墨了?”   “……嗯。”   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况且她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便直接承认了。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的神情令她看不真切。   “你不相信我?”夏怜担心他会怀疑自己与秦青墨有私情,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但又觉得,他应该相信她的。   “没有。”他眼波淡淡,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浅笑,“我相信你。”   “真的?”   “嗯。”他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突然将她拉入怀中。   灼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羞红着脸,只感觉心跳砰砰,“大哥……”   他俯下身,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很轻柔的一个吻,如羽毛般拂过她的心,痒痒的,暖暖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累了一天,回去早点休息。”   “嗯,大哥你也是。”夏怜羞涩地别过头去,转身离开了书房。只觉得如吃了蜜糖般,很甜很甜。   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让大哥为难。   夏怜走后,夏意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突然,他狠狠地扬起手,打翻了桌案上的瓷器。瓷碎之声清脆刺耳,朔阳连忙走了进来。   一抬眼,就看见夏意的左手在流血。   “大少爷,需不需要叫人处理一下伤口……”   “不需要。”   夏意的声音比寒冰更冷。他盯着地上的瓷器碎片,眼眸如剑刃般锋利,漆黑的瞳孔如幽潭冷水,深不可测。   “还有……那几个抓到的密探……怎么处置?”   夏意的目光从瓷器碎片上移开,转而望向朔阳。   “全杀光,不留活口。尸体处理干净。”   “……是。” 第66章 宁歌6   朱漆高墙内,宁歌公主正在品茶。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着装的女子匆匆赶来。此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她的眉眼之间却并不是一般侍女的温顺模样,而是有些凌厉。   这样的眼神,并不会出现在一个宫廷侍女的身上。   她走到宁歌公主身边,附身在她耳边低声汇报道:“公主,我们派过去的那些密探失踪了。”   “失踪了?!”宁歌公主神色一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么?”   “没有,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宫女面色凝重,“就差掘地三尺了,根本找不到人。但是恐怕……凶多吉少。”   “这般狠辣的手段……”宁歌公主黛眉紧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定是被他发现了。”   “那,秦公子那边……”   “计划照常进行。”宁歌公主说着,冷笑一声,“秦青墨,我倒要看看,你对夏怜……究竟有几分感情。”   ……   秦青墨那次约了夏怜,他对她说了很多话,也和她讲了很多事情。但是,却一句也没有提到宁歌公主,更没有提到他自己。   他不提,夏怜便也装作不懂。但她不希望两个人一直这样模糊下去,因为在他看她的眼神里,她能够隐约感受到这种暧昧。可是他一直没有开口说破,而她便也只好装作不懂。   事实上,她更希望他能开口。这样,她才可以把话说清楚。   夏怜不喜欢暧昧。尤其是这种连其他人都已经察觉到端倪、而当事人却一直不肯表态的情况,让她十分困扰。这样的不清不楚,无异于让她一直背负这种负担,不知何时会突然压在她肩膀上,令她猝不及防。   所以这一次,是她主动约了他。   地点仍然是在那家茶庄,甚至她点的也依旧是同一壶茶水。只是这一次,她先到了。秦青墨来的时候,他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一盒点心。   “瀛州特产,当时你们来去匆忙,怕是没有品尝到。”秦青墨将精致的点心盒递给她,“我特意叫人从瀛州连夜送来,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秦公子好意。”夏怜没有推辞,默默收下了食盒,“我会带回去给大哥和姐姐,给他们也尝一尝。”   秦青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你找我……有事?”   “嗯……我前几日入宫,见了宁歌公主。”   夏怜在提到宁歌公主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秦青墨的表情。   果然,她看见他的神色似乎微变了一下,但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是么。”   “秦公子,宁歌公主她……是不是……”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问我。”秦青墨微微叹息,“公主金枝玉叶,我高攀不起。”   “可是……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不爱就是不爱,长痛不如短痛。”秦青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认真地看着夏怜的眼睛:“小怜,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别的女人么?”   夏怜咬着樱唇,摇头。   突然,秦青墨有些自嘲地笑了。   “我知道。”他将目光从夏怜身上移开,转而望向窗外,微微沙哑的声线中透露着淡淡的苦涩:“我都知道。”   夏怜抬眼望他,一双水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所以,你不必觉得负担。”   有些话,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哪怕……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就这样下去,便已是最好。而他……不曾奢求过她的回应。   夏怜突然沉默了。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几乎要将它揉碎。   “秦公子,你何必……”   “天色不早了,别回去太晚,不然你大哥也该担心了。”秦青墨却突然打断了她,“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这里离夏府也不远。”夏怜本想拒绝,他却执意要送她。其实,她是不想他送她回去被夏意看见,但又不好当着秦青墨的面开口,推辞一番后,秦青墨的态度依然很坚定。   看他的样子,就好像……他不送她,她就会有危险的似的。   夏怜拗不过他,便答应了。左右不过是送她回府而已,又不是别的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刻意回避的。这样想来,夏怜便心中释然了。   两人出了茶庄,一起往回走。其实这条路说是不远,可也不近,因为夏府并不在闹市区——闹市区里的民宅往往是最下等。所以从茶庄回到夏府,中间要经历一段有些偏僻的小路。   只是平日里这条路她走惯了,便也没觉得怎样,一直以来都很安全,所以也不曾多想。   直到,这一次。   夏怜和秦青墨并排走着,可刚走上这条路没多久,秦青墨就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心。”   突然,他皱起眉头,将夏怜护在身后,“有杀气。”   杀气?   夏怜心口顿时一紧。之前夏意教过她防身的武功,可是他还没有教她内功,所以她感觉不到逼近的危险。而秦青墨这么说,她顿时感觉心底一沉。   往常都没事的,不然她也不会不带侍卫就直接自己出来。可是今日……怎么回事?!是冲着她来的么?!   “嗖——”   就在这时,草丛里突然蹿出了两个蒙面黑衣人。   糟糕!   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直指夏怜,却是对着秦青墨说道:“我们要的,是她的命,与你无关。你不要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夏怜心底一凉,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现在不容她思考,眼前形势逼人。秦青墨紧紧皱着眉头,很显然,他是绝不会就这样为了自保而丢下夏怜一个人的。   “秦公子,你先走。”   夏怜的第一反应,是决不能将秦青墨卷入进来——不管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之前夏意教过她一点防身的武功,如果只是对付这两个的话,至少应该也能拖延一阵,这条路离夏府已经不远了,秦青墨此时假装置身事外再去找人帮忙,才是上上策。   秦青墨或许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没有走。   “我不会走。”   留夏怜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他回去找人,再快也得需要点时间,如果夏怜没能撑到他回来,被这些人掳走或者伤害,怎么办?!   他不能冒险。   更何况,只是两个人而已。秦青墨觉得,对付这两个人,他还是绰绰有余。   两个蒙面黑衣人相视一眼,紧接着,二人同时拔刀,往秦青墨那边刺去!   “秦公子小心!”   就在夏怜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秦青墨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夏怜,将她用力推到了远处,想让他远离这边的打斗。很快,他便与二人激烈交手。   夏怜被推到一边,她刚站起身来,告诉自己一定要鲁莽不能慌乱,要想该怎么帮他。现在两个人似乎都在缠着秦青墨,并不像她开始预料的那样,两个人分别对付他们二人。甚至若非他们在一开始就表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夏怜几乎都要怀疑,其实秦青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因为现在她就被晾在一边。   “小怜,快回去!”   秦青墨以一对二有些吃力,这两人的武功之高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这究竟是谁派来的人?!   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夏怜,他生怕夏怜过来帮他而陷入困境。他的言外之意夏怜不会不懂——他要她保护好自己,现在赶快回府,叫夏府的人来帮忙。   “秦公子,你……”夏怜刚想叫秦青墨多加小心,就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飞来一支短箭!   “小心!”   这支箭是从秦青墨后方飞来的,而他被两个黑衣人缠住,无法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挡箭。就在这时夏怜突然冲了过去,她咬牙拔出自己的短剑用力一挥——   “当啷!”   飞箭被夏怜打落在地,而与此同时,两个蒙面黑衣人的动作似乎迟疑了一下。   他们……并没有趁此机会拿下夏怜,也没有再进攻秦青墨。   恰恰相反,他们对视一眼,紧接着一个蹿身转身逃走,顿时消失在了丛林中。   秦青墨皱起了眉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怜,你没事吧?”秦青墨现在无心去考虑那两个杀手,而是担心地问道:“有没有伤到?”   “没事……”   夏怜的笑容有些苍白,顿时令秦青墨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身体有些摇晃,秦青墨立马上前将她扶住,就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她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不习惯异性碰我。”夏怜咬着唇对秦青墨解释道。她并没有撒谎,自从那一夜在山洞里差点遭遇侵犯,这件事便一直是她心中的阴影,不管是谁,只要是男子,她都会下意识地抵抗触碰。   除了……夏意。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知究竟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是怎样,只有他在碰她的时候,她不会产生这种抵触的反应。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她梦里的人,甚至那时的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就已经依赖上了他的怀抱。   果然,秦青墨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下,接着,他突然说:“可是我见过你大哥牵着你。难道在你眼里,他不是男人么?”   “不,我大哥……”夏怜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因为他是我大哥,是我的亲人,所以才……”   秦青墨却不再多问什么,只是眼眸愈发深沉了下去。   夏怜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咳了一声,“秦公子,前面就是夏府了。我们走吧,你也早点回去,免得再遇到危险。”   “……嗯。”   秦青墨不再多说一句,只默默送她回府。这一路两人都在沉默,似乎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气氛明显有些沉重。但后来却再也没有变故出现,二人平安回到夏府。确认夏怜进了门,秦青墨这才安心。   转身瞬间,他的眸子里突然有复杂的心绪一闪而过。   夏怜回府之后,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桃红见她回来刚想问她要不要用些电信,却见她脸色苍白,额间似乎还隐约有冷汗流下。   “二小姐!您怎么了?!”桃红吓了一跳,若是夏怜出了什么事,她这做丫鬟的可是没命担保。   “没事,你给我拿些绷带来。”夏怜咬着唇,忍受着刺痛。刚刚她用剑给秦青墨挡下了射来的飞箭,当时她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的。   她不能欠他任何人情。他若是为了她而中箭受伤,她会良心不安。   但是,这一箭射得太猛烈,她虽没有被箭擦伤,却被箭气所伤,虽然没有任何皮肉上的伤口,却明显感觉右肩膀很痛——是从骨头里往出渗的那种痛。刚刚她一直在秦青墨面前勉强维持着,因为她也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为了救他而受伤。   其实,她不过是不愿与他有任何纠缠。不管是他欠她还是她欠他,她都不愿。   便只好假装……一切都很自然的样子。   桃红给夏怜取了绷带来,但夏怜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她似乎是受了内伤,用绷带缠住也不知管不管用。   她脱下上衣,果然,肩膀处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子。看起来很浅,但真的很痛,所以她打算先缠着绷带试试。   桃红正打算给她缠绷带,夏怜突然开口问道:“大哥在府上么?”   “大少爷还没有回来。”   “嗯。”   夏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垂下了眼帘,眼底的神情令桃红看不清楚。桃红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取了绷带,给夏怜缠了一圈。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但夏怜还是忍不住呻吟出了声。   “二小姐,再忍一下就好了。”   桃红见夏怜如此痛苦,也不禁有些心疼。但她除了帮她缠绷带,也不能做别的了。   绷带缠好后,夏怜重新穿好衣服。虽然疼痛稍微缓释了一下,但并不明显,她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我先休息一会儿,我大哥回来的时候你叫我。”   “是,二小姐。”   桃红走后,夏怜一个人躺在床上,脑海中回忆起今日与秦青墨在竹林里经历的一幕幕。她的心绪有些复杂,只觉得内心深处无比纠结。   不过还是有些疲惫,所以她翻了几个身之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   “公主!”   皇宫内,宁歌公主的亲信匆匆赶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派的杀手过去了?”   “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秦青墨什么反应?”   “他没有走,而是第一时间留在了夏怜身边。看来,他对夏怜……是真心的。公主,我看,咱们不必再试探了。”   宁歌公主若有所思。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有了动静,宫女进来通报说,外面有人找公主,似乎是有要事要通报。   “是谁?”   “是前些日子出去采集的宫女芸香。”   宁歌公主眯起眼睛。芸香是她的亲信,被她放在宫外给她打探情况。今日芸香如此焦急地来找她,莫非出事了?!   “让她进来。”   “是。”   芸香低着头,一路小碎步走到宁歌公主身边,脸上的神情很凝重。   “公主……”   芸香凑到宁歌公主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们派去的杀手……出事了。” 第67章 阴谋1   夏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似乎依稀感觉有人进了她的房门,脚步声很轻,而她却只感觉到朦朦胧胧,不知是梦还是醒着。   蓦地她感受到身上似乎传来了一阵淡淡的凉意——来人掀开了她身上盖着的被子。这还不够,他不但掀开了被子,竟然还解开了她的腰带……   他竟然在……脱她的衣服!   在他的动作下,夏怜一下子从半梦半醒中彻底清醒了。她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清冷幽深的眸子。   “大哥……”   夏怜双颊一红,下意识伸手挡在自己胸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个桃红,说了等夏意回来告诉她一声,结果他怎么……自己就进来了呢!   “别动。”   他将她护在胸前的双手拿开,一直手将她压住,另一只手继续脱她的上衣。夏怜的俏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咬着红润的樱唇,一双水眸晶莹动人,写满了楚楚可怜:“大哥……别……”   夏意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紧接着,她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太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要犯罪。   夏怜红着脸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又想挣扎,可是肩膀上传来的一阵剧痛令她根本无法反抗,忍不住呻吟出了声。   “傻瓜。”   他扯下她的袖子,于是她缠着一圈又一圈绷带的肩膀就这样暴露在了他眼前。   “居然……用绷带去缠。内伤所致,绷带根本没有用。”   “我……我知道,可是真的很痛。”夏怜的声音微不可闻,“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夏意却不再开口,他伸手将她缠好的绷带一圈圈解开,直到露出雪白的肌肤。   “你……你干什么?”   “你说呢?”他的眸子很冷,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过于低沉。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似乎是有些怒意。   “如果当时在场的是大哥,我也一样会……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生生堵住了。冰冷的薄唇落下,将她的樱桃红唇侵占。不似那一夜的温柔,这一次,他很用力,仿佛要吸干她的所有呼吸一般,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她想推他,奈何根本用不上力,只能任由他这样欺负自己。等他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躺在床上大口地呼吸着,被吻肿的唇瓣泛着鲜艳的红,带着晶莹的水色,将她衬得如同一个勾人的小妖精。她的睫毛颤了颤,情不自禁往被子里缩了缩。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你替他挡箭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就知道!   夏怜苦笑:“我不想让他为我而受伤。”   秦青墨若是为了夏怜而受伤,那他们就愈发纠缠不清了。她不想这样。   “呵。”   他只是冷冷应了一个字,就令她缩在被子里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其实,当他收敛起眸中的温和的时候,她也是很怕他的。因为每每这时,他便又成了那个手段残忍、冷酷无情的夏意。这个男人会将背叛他的叛徒折磨得生不如死,也会将一切可能成为后患的所有人斩草除根。   她怎么能不怕他呢!   夏怜伸手把被子捞过来,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敢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像他一个不高兴就会把她吃了似的。   “我说了……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别逼我。”   夏怜闭上眼睛,想翻身背对着他,却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伸手一扯,她的整件上衣都滑落了,只剩下了里面的粉色肚兜,包裹着她胸前的丰盈。   “啊……”   “别动。”他将她的身体扶起来,“我需要给你输送内力。”   哦,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脱她的衣服。   夏怜在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就在同时,她感觉到他将手覆盖在自己的后背上,紧接着,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   是……这样的感觉么?   感觉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地方有些发烫,是因为内力传输的原因么?只觉得全身的鲜血似乎都在沸腾和燃烧。起初的排斥和不适应过后,她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怪不得,习武之人都一定要有内力加身。这感觉……与空有花拳绣腿果然是不一样的。   夏怜闭着眼,感觉着二人之间的真气传输。当他停下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伤已经一点痛感都没有了。   她回头,却看见他的唇色有些发白,额间也隐隐渗出了冷汗。   “大哥?!”   夏怜见他脸色不太对,匆匆披上外衣就扶住了他,有些焦急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在她的印象当中,她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   “没事。”   他松开她的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以后小心一些。”   “……嗯。”   夏怜还是很担心他,觉得他似乎消耗了很多的样子,于是便又问了一句:“大哥……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   夏意站起身来,没有再看她,而是径直往门口那边走去,“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离开了夏怜的房间。   房门关上以后,夏意的额间躺下冷汗。   刚刚他在给她输送内力的过程中,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她体内似乎有一种力量,在与他抗衡。   最初这种抗衡令他很难将他的内力输给她,但是很快,他发现这种排异的反应消失了,而自己给她的内力竟然无法停止。   换言之——   到了后期,已经不是他在主动地给她输送内力,而是她的身体在……吸着他的内力,源源不断进入到她的体内。   若非他强行中止,恐怕……他的毕生功力都要被她吸附过去,进入她的体内,而她却全然不知。   这件事,他不能大意。   ……   秦青墨回去以后,想起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心中一闪而过一丝疑虑。   这并不在他和宁歌公主的计划范围之内。要么,还有其他人想要针对夏怜,要么……   宁歌公主背着他,擅自安排了这次行动。   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更大。   只是,他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那就是这两个人如果是冲着夏怜来的,那为什么,从始至终却一直在对付他?难道,是宁歌公主想要试探他?!   秦青墨心底顿时一冷。既然宁歌公主对他是这样的态度,那么,就不能怪他了。   ……   “出事了 ?”   宁歌公主心里一紧,“那些杀手没有按照计划行动?”   “我们今天下午发现了那两个杀手的尸体。”芸香对宁歌公主汇报道:“从死亡的时间来看……是今天早上。”   所以,这两名杀手根本就没有执行任务。   原定计划中,他们埋伏在夏怜回府的路上,等二人一起回去时他们假意要对付夏怜,目的是为了观察秦青墨的反应。   可是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所以这两名杀手……不可能出现。   这时,宁歌公主身边的另一个亲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不可能,我刚刚收到消息,说秦青墨在送夏怜回府的路上真的遇到了来个蒙面黑衣人,而且还差一点受伤。那两个杀手……怎么会……”   宁歌公主的脸上瞬间有冷汗流下。难道……!   ……   夏怜的伤已经彻底恢复了。她的肩膀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痛,而且红印子也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过,她的心底,却还依然有事。   她犹豫了很久,才在这一天晚上,走到了夏意的书房门口。   “叩叩。”   “进来。”   有些低沉清冷的声音,正如他的人。   夏怜轻轻推开门,又反手关上。   夏意抬眸望了她一眼,“有事?”   夏怜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他桌上的滋补粥,“粥都凉了,你没喝?”   “忙起来就忘记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滋补粥是下人给他端进来的,但是他没有留意。他习惯了偶尔有下人给他过来送补品,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放置在那里,并不会动一口。   “……是我亲自下厨做的。”   夏意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望她。   “……你做的?”   “嗯。”夏怜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红,“我对自己的手艺不自信,所以一开始没有叫下人告诉你,怕你觉得难喝,嫌弃人家。”   他的目光却忽地柔和了下来,如春水般令人心醉。   “傻丫头。”他端起粥,送到唇边刚想喝,她便阻止道:“都凉了,别喝了。”   “我不管。”他将凉了的粥喝了下去,整整一碗,一滴都没有剩下。   很甜。他觉得……很甜。   “大哥。”   突然,她又叫他。   “嗯?”   “那两个人突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夏怜垂着的眼眸突然抬起,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其实是你的人,对不对?”   夏意刚想将碗放下,闻言却将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冷眸突然深沉了下去,犹如寒潭冰渊。 第68章 阴谋2   夏意放下了手中的碗。碗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有些清脆。   夏怜垂着眸子,“从市集出来,进入那条小路,其实,就已经在大哥的掌控中了,对不对?如果真有人埋伏在那条路上想杀我,一定会被你发现的,你又怎会任他们胡来呢?那两个杀手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路上,还截住了我和秦公子……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说着,咬住了唇瓣,“……那两个人,原本就是大哥的人。”   敢在夏意的地盘上如此放肆——便只会是他自己的人。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之前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考虑了一晚上,她才终于意识到,那两个人嘴上说着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全程都没有伤害自己半分,否则两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去对付秦青墨,另一个趁机对自己下手么?   可是他们不但谁都没有对她下手,而且在他们打斗过程中,每当她想上前帮忙的时候,那两个黑衣人似乎就会有意将秦青墨往旁边引,导致他们打斗的场地在不知不觉中远离夏怜的位置。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有想那么多,过后冷静下来她才反应过来——   他们,分明是有所顾虑,生怕自己卷进来被误伤到。   夏意一直沉默。他的薄唇紧抿着,整个人宛如雕刻的石像般冰冷无情。   “是又如何。”   他突然侧过头,微抬的下颌有着好看的线条,可是他的声音却冷如寒冰:“怎么,心疼了?”   宁歌公主派来的杀手,他早就已经派人解决了。但这件事,他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知道,宁歌公主会派杀手过去,目的是为了试探秦青墨。可夏意不同。他这一次,是真的对秦青墨起了杀心。   哪怕没有其他方面因素,光是他竟然敢肖想夏怜这一点,夏意就打算让他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以一种令他生不如死的方式。   当然,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当着夏怜的面解决他。那两个黑衣人都是一流的高手,他们虽不会要了秦青墨的命,但是将他打个半死半残还是很容易。   但,那支飞箭——却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这些话他并没有告诉夏怜。而夏怜听到他亲口承认,漂亮的眸子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大哥,难道你真要做得这么狠绝么?”   原本她是不会干预这类事情的,可是她对秦青墨心中怀着歉疚,所以他的事,她没有办法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你很在乎?”   他靠在椅背上,眯起眸子淡淡地看着她。似乎是有些慵懒的神情,可她却在他的眼底读出了森森寒意,令她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大哥……难道就非要秦公子死么?”   “呵。”   夏意冷笑,他突然上前,伸手轻抚她垂落胸前的发丝。青丝绕指,他的动作看起来无比温柔。接着,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间。很轻的声音,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令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不但要他死,而且你越替他求情,他就死得越快!”   夏怜想推开他,可是却根本没有力气,而她越挣扎,他就将她禁锢得越紧,几乎令她透不过气。她对秦青墨绝无半分男女之情,可是她也不希望他死。哪怕是普通朋友之间尚有这种不忍,更何况他对她有感情,她便更加歉疚了。   可是,如果夏意真要对他赶尽杀绝……   夏怜的心很矛盾纠结,无奈之下忍不住说了一句气话——   “也许那支箭飞过来,就该把我射死,一了百了!反正在大哥心里,让该死的人死,比让该活的人好好活着更重要是不是?!”   夏意的冷眸中顿时燃起了火焰,低沉的声音似雄狮怒吼:“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说罢不给她任何再开口的机会,他大手一挥,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打翻在地,那只瓷碗落地摔成碎片,清脆的声音令她心中一震。她知道他怒了,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刚想转身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夏怜吓到了,她想逃,却逃不开。他将她按在桌上便开始亲吻她,如狂风暴雨在蹂躏一株弱小的花蕊。他极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可是她总能轻易让他的理智之弦绷断。   夏怜被他牢牢压住,早已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也挣扎过,却根本动弹不得,他单手就把她的两只小手都束缚住了。其实说完那句话她就后悔了,她究竟是哪根筋不对,竟然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呢?!   “叩叩——”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响起朔阳敲门的声音。他似乎有要紧事要跟他汇报:“大少爷,您要查的事有消息了!”   夏意闻言松开了夏怜,她连忙站起身来匆匆整理自己的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她努力将衣领往上遮,但雪颈间细密的吻痕却是如何也遮不住的。还有脸上迟迟无法褪去的红潮和被吻肿的唇瓣,这一切的一切将她刚刚的经历暴露无遗。   她的眸中一片晶莹,水汪汪的眸子无端惹人怜惜,却令他内心一阵痉挛。她没有再说什么,咬着唇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路跌跌撞撞,她不知是怎么跑到房里的,回去关起门来就一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她的内心如千丝万缕般剪不断理还乱,不知在想什么。是愤怒、是委屈?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好乱。   而再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她都有意避开了他。她不再和他们一起用膳,而是以最近疲累为理由叫人把饭菜送到她房间里。傍晚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去后院散步了,而是每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不出闺阁半步——只是为了躲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躲他,就是那股子倔强劲儿上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两个人算是在……冷战?   没过几天,就到了宁歌公主的生辰。宁歌公主提议,想去逐梦山的避暑山庄住几天,同时也邀请了夏盈和夏怜。夏盈对此事兴奋得不行,夏怜原本对于避暑山庄没有什么期待,但她这几天与夏意关系微妙,为了避免继续尴尬下去,她便也答应了。   当然,答应公主那边得有一个前提,就是要得到夏意的允许,否则她们谁也别想离开夏府。一开始夏怜打算只让夏盈去说的,但夏盈不知他们之间的事,便强行拉着她往夏意的书房那边走去:“小怜我们一起去!”   夏怜很是无奈,但夏盈就这么把她拉过去,她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过去了。大不了……她就什么都不说,都让夏盈开口好了。   算起来……他们似乎也有好多天没有说过话了。   夏盈拉着夏怜敲门,“大哥?”   里面传来了夏意一贯低沉的嗓音:“进来。”   夏盈推开门,夏怜跟在她身后进去。从进去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低着头,刻意不去看他。夏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夏怜在和夏意别扭,直入主题道:“宁歌公主邀请我们下个月一起去逐梦山玩几天,大哥应该不会反对吧?”说着,就像是生怕自己说服不了他一样,又加了一句:“小怜也说好想去呢!”   当时夏怜真的死的心都有了,虽知夏盈只是出去玩心切才这么说,可是……   夏意眯起了眼睛。   沉默。他一直没有回应夏盈,清冷的目光落在夏怜身上。夏怜感觉到了,可是她一直没有抬头。   真是要命。夏意的沉默令很多人感到要命,令人紧张到几乎忘记呼吸般,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回应。   终于熬过了窒息般的沉默。她听见他淡淡回应了一句——   “可以。”   他答应了!   “还有事?”   “没有了。谢谢大哥!”夏盈高兴得不行,“那就不打扰大哥休息了。小怜,我们走吧!”   夏怜跟着夏盈出去了,临走时夏盈还顺手带上了房门。整个过程中,夏怜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而夏意除了回应夏盈以外,也没有多说一句。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冷淡的,就好像情绪没有受她丝毫影响一样。不知怎么夏怜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就自己一个人内心戏如此丰富,他都完全没有当回事。   算了,还是不想他了。夏怜叫桃红打了水,沐浴更衣后便躺在了床上,却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沉沉如梦。今晚她情绪有些低落,所以沐浴后头发还是湿的就躺在床上,又忘记了关窗,所以她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好痛,想叫桃红,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了。   夏怜发了高烧。   一连好几天,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期间似乎应该有郎中来给她诊脉,又给她灌了药,不过她一直意识不太清醒。不知是过了几天了,她才稍微恢复了点神志——这里是她的房间,她生病了,现在正躺在床上。   她睁开眼,光线有些刺痛。她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唔……”   她刚想起身,就感觉到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抬眼的瞬间,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只是……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见疲惫和血丝。就好像——   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第69章 阴谋3   “唔……”   夏怜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夏意扶着她起身,“要水?”   她艰涩地点头。   夏意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轻轻吹凉了才给她递过去。她本想伸手接过茶杯,他却执意给她送到唇边不肯松手。他是要……亲自喂她么?   不过夏怜现在口渴得要命,也无暇去想那么多,被他喂着喝下水以后,干涸的喉咙才终于润了润,没那么难受了。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   微凉的触感。   “退烧了。”   她睁开眼,侧过头望他。她看着他的俊脸,能够明显感觉到此时的他比平日里要憔悴很多,薄唇苍白得几乎没有丝毫血色,而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里也能够隐约看见血丝。   是……为了自己?   夏怜突然感到心口一阵酸涩,小小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片刻的静默过后,蓦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低沉的声音有着微微的沙哑:“我答应你,不杀他……只要你好好的。”   夏怜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秦青墨。   他打算放过他了?   “但是,”不待夏怜反应,他又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道,“你若再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就会立刻让他死。”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冷刃般的寒光。   但只一瞬,却又消失不见。接着他伸手轻轻一拉,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将她包围。她依偎在他的臂弯中,像只乖巧的小猫。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   他伸手轻抚她的背,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令她软软的身子感觉到酥酥麻麻。她想起他那一日的疯狂,顿时又羞又恼,可是当他温柔下来的时候,她就一下子不怨他了,就好像前几日的别扭都烟消云散。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在秦青墨的事情上,他竟然……也对自己做出了妥协。她知道夏意向来是理性之人,可是这件事,他却为了自己而感性了一次。   夏怜伸出双臂,她环着他的腰,回抱住了他。他的身上带着清冷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是她给他的香囊,本以为他不喜欢这样的甜香味道,因为和他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却不想他竟是一直带在身上,从来不曾离身。   可是这样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就被夏怜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打破了。   她感觉到他似乎浅笑了一下,接着他松开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想吃什么?”   “……都行。”   “那我派人去给你做点桂花粥。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多吃些粥为好。”   “嗯。”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便转身出了门。没过一会儿,桃红就端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粥进来了。   “二小姐饿了吧,吃点粥,刚做好的。”桃红端着粥过来,夏怜示意她将碗递给她就好,她自己来。   夏怜一边吃着粥,一边问:“对了,我睡了几天了?”   桃红叹了口气,“二小姐,您已经昏迷了快三天了。您一觉睡三天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三天里,大少爷不眠不休地守在您边上,几乎不曾合眼。”   夏怜闻言,只感觉手一抖,差点连碗都拿不住。难怪……难怪他看上去如此憔悴,原来竟是一直在照顾她!   夏怜心中又甜蜜又心疼,还有一分胆怯。她小心翼翼地问桃红:“以前姐姐生病的时候,大哥也是这样照顾她的么?”   桃红想了想,“没有。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大少爷这个样子。”顿了顿,又说:“可能大少爷觉得,您在进入夏家之前已经吃过太多苦了,所以才对您特别关照?”   “唔,也许吧。”夏怜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人多想。   不过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夏意的身体。   “大哥现在去休息了么?”   “嗯,应该是吧,我看大少爷回了自己的小院。”   夏意要去哪里,桃红怎么敢过问。不过看他的方向,定是回了自己那边无疑。   “嗯,你下去吧。”   夏怜让桃红退下了,自己一个人靠在床上,双手环胸抱住了自己。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和气息,一直不曾消散。   一片翠竹中,坐落着一个独立的小院。   这是夏意的书房。他并没有回卧房休息,而是靠在书房的椅背上,闭着眼睛。   朔阳站在他面前,似乎欲言又止。   终于,朔阳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大少爷,秦青墨不除,后患无穷。”   “我知道。”   回应他的,是夏意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他没有睁眼,只是薄唇微微翕动。   “可是,您答应了二小姐……”   “嗯。”   朔阳虽知自己现在的言行已经逾越了属下所为,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少爷,此事事关重大,秦青墨如果不除,很多计划都要有变动,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蓦地,夏意睁开了双眼。   他收敛了面对夏怜时的缱绻柔情,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恢复了他一贯的寒冷,即使不说话的时候,都令人感到气势逼人。   “你考虑到的,我会考虑不到?”   他冷冷说着,漆黑的冷眸中毫无温度。朔阳低下头,“……是属下多言了。”   “你没说错。”   夏意却并不责备朔阳,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秦青墨必须要除掉,否则后续会很棘手。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是……   当他看到夏怜为了这件事与他冷战、甚至为此而生病发烧,他看见她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一瞬间,理智的防线差一点彻底崩溃。   他终是对她心软、心疼。   可是——却也只是对她而已。   “我答应她,不杀秦青墨。”夏意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沉冷,漆黑的瞳孔带着凉薄的寒意:“但我可没说,不动他。”   朔阳立刻会意,“您的意思是……”   “就算留着他这条命……我也照样能够牵制他。”夏意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一封密函,“还有宁歌……她这个公主也要做到头了。”   从她敢派人查夏怜的身世开始,夏意就已经不打算放过她。   朔阳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夏盈和夏怜要去和宁歌公主一起去逐梦山避暑山庄,“大少爷,逐梦山那边……”   “派人过去盯着。宁歌一旦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汇报给我。”夏意冷冷说道:“至于她派过去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   夏怜病愈之后,一晃就快到了与夏盈和宁歌公主的逐梦山之行。夏怜想提前收拾一下东西,这样第二日出发的时候就不会太赶了。其实她倒是没有太大兴致,倒是夏盈一脸兴奋的样子,好像为了此行已经期待很久了。   临行前夜,夏怜打算早些休息,毕竟明日要赶路,肯定是一段这车劳顿的旅程。刚刚沐浴完打算睡下,又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没有做。   忘了什么?   夏怜绞尽脑汁地想,翻来覆去地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去和夏意告别,所以才如此心神不宁。   是这个原因?夏怜也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双腿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鬼使神差下就披衣下了床,往夏意的书房那边走去。   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书房。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总是睡得很晚。   果然,她一走过去,就看见书房里面亮着灯。微弱的光线,映照着他模糊的影子。   夏怜走到门口,轻轻敲响房门,“大哥?”   “进来。”   她闻言便直接推门而入,进来的瞬间轻轻将门带上。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嗯……就是想过来看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怜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过来看看?她来看什么?!   夏意抬眸,眼底隐约中泛起温柔的笑意:“看我?”   “嗯。”   夏怜红着脸走过去,刚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却蓦地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过来。”   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叫她过去?   夏怜走过去,以为他要给自己拿什么东西,结果刚走到他身边,就猝不及防被他揽入了怀里。他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别……”   夏怜的俏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不过他仅仅是抱着她,却没有做出其他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雪颈之间,令她感觉有些痒痒的。   “我会想你。”   突然,她听见他磁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带着令她感觉到酥麻的气息。   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夏意竟也会说这般撩人的情话。一时间竟令她有些心跳加速,脸颊上的红晕逐渐蔓延到了耳根。   她侧过头,两个人的脸庞相挨极近,她甚至更够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她小声说道:“人家三天就回来了。”   “三天,也不行。”他将她抱紧,她感受到他臂弯的力道在渐渐加重,“三个时辰,都不行。” 第70章 阴谋4   耳鬓厮磨间,她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令她心脏狂跳。   夏怜坐在夏意腿上,俏脸绯红,半开玩笑地说:“大哥舍不得我,不如与我们同行好了。”   夏意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问她:“你……和宁歌公主走得很近?”   “嗯,不仅仅是我,姐姐也觉得宁歌公主是非常好的人。不过……”说到这里,夏怜突然垂着眸子,很严肃地说道:“我觉得宁歌公主似乎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为什么?”   夏怜转过头,“你能想象到么?宁歌公主……竟然心仪秦公子。”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这样啊。”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带着他平日里一贯的凉薄气息。不知怎么,她似乎在他这三个字中隐约听出了……淡淡的嘲弄之意。   不过夏怜觉得,应该只是自己听错了。大哥与宁歌公主井水不犯河水,何以会对她有这种嘲弄的态度呢?   “时候也不早了,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夏怜明天一早就要做马车出发,所以今晚不想睡太晚。夏意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留她,直接让她回去了。   等夏怜走后,夏意的眸子渐渐眯起,看似无意,却隐约泛起淡淡寒光。   ……   百香楼中,秦青墨独坐一隅,虽是不起眼的位置,却能洞察全局。   “秦公子,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跑来,在秦青墨耳边说了一句话。   秦青墨的瞳孔瞬间缩如针尖。“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男子说着,脸上露出愤怒之色:“究竟是何人……竟然胆大包天,劫走了咱们这批货?!”   秦青墨垂眸不语。沉默半晌,才悠悠开口,说了两个字。   “夏意。”   他抬眼,神色冰冷,“夏意打算对我们动手了。”   除了夏意以外,不会有其他人敢动这批货。别说是劫,就算是他主动送,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吃得下。   “那我们……”   “先不要轻举妄动。”对于夏意,他们还是要万分谨慎,“夏意这个人,水太深,明暗势力错综复杂,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可以摸清楚的。在此之前,我们不能贸然行事。”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死了一船的兄弟……”   “不想把所有人害死就闭嘴。”秦青墨有些怒意,于是男子连忙闭上了嘴。“你出来混才几年?夏意十几岁就吞并了京城城郊的两个地下帮派,二十岁就从夏宗元手中接管了京城的大部分地区。如今夏宗元打算安享晚年不再过问这些事,更是将他手中的所有势力都正式交接给了夏意——这其中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贸然出击,简直是找死!”   “那……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不,还是有办法的,但是我们得沉住气。”   夏意纵然在各方面都无懈可击,但却只是从前。而现在的他,有一道致命的软肋。   思及此,秦青墨的眸中突然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眼神中似深情、似怜惜、又似痛苦,仿佛将他的整颗心揪痛。   夏意的软肋……又何尝不是他的?!   如今他们的软肋是同一个,输赢胜负——   谁又能知晓?   ……   马车行驶一路、颠簸一路。夏怜被颠得有些晕,全程几乎一直处在昏睡状态,完全没有夏盈撩开帘子看沿途风景的兴致。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到达逐梦山。听人说这是一座灵山,听名字就很有灵气。当地的官员特意为她们安排了人专门介绍一些有关逐梦山的传说和风土人情,不过夏怜仍在处在没有睡醒的状态,也没怎么太听进去,只想赶快进客栈歇息。   宁歌公主似乎是看出了夏怜状态不佳,于是便也没有多在路上耽误时间,第一时间就带她们去了避暑山庄。这座山庄是前朝的遗址,带着古色古香的韵味,四周草木葱茏、树林阴翳,即使是在最热的夏天也依旧十分凉爽,“避暑山庄”之名由此而来。   不过对于现在的夏怜而言,她更关心的倒是这里的客房环境如何,毕竟那才是她这几个晚上要入住的地方。当然,既然是招待皇帝公主的地方,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   宁歌公主带着她和夏盈两个去了各自的客房。宁歌公主住在最里侧,夏怜和夏盈住在稍微向外的房间里,彼此是对门。她们先在房中歇息了一下,打算晚上出来看灯花。不料到了晚上,夏怜和宁歌公主都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夏盈的房间那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起初夏怜有些担心,怕夏盈是出了什么事。后来叫人把门撞开以后只见夏盈揉了揉眼睛,一脸没睡醒的疲惫模样,才心中了然——   夏盈哪里是出事,分明是睡过了,还害得她和宁歌公主好生担心!   宁歌公主笑道:“那盈盈还与我们一起去看灯花么?”   夏盈翻身一躺,“你们去吧,我实在太困了。”   宁歌公主无奈地笑笑,“小怜,不如我们去吧,瞧你姐姐这样子,怕是也叫不起来了。”   “不急不急,说好一起看花灯,不带上姐姐也不好。其实我也有些累了,要不这样,咱们明天晚上再去吧,今天就先早点休息。”   宁歌公主闻言,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却稍纵即逝,转而又恢复了笑意盎然:“那好吧,碰上你们这对懒姐妹。”说罢,便掩口而笑。   夏怜也笑笑,送宁歌公主回了房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其实刚刚她拒绝宁歌公主,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的下意识行为。因为她很清楚,夏盈绝不是嗜睡之人,更何况她来到这里之前一直是极度兴奋的状态,就算让她逛三天三夜恐怕她都不会觉得累。只一个下午的小憩竟如此困倦?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加之临行前,在提到宁歌公主时,夏意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导致现在,夏怜对宁歌公主整个人都提高了防备。   还好,她来的时候,随身携带着夏意给她的短剑。晚上到了深夜,所有人都已经沉沉入眠了,她突然起了床,离开了房间。   夏怜去了避暑山庄的后院。来时她有留意到那片空地,以竹林为墙,风吹竹动,声音清脆。   似乎,很久没有练剑了。   夏怜走到后院,四周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拔剑出鞘。   夜风阵阵,吹得她衣袂飘飘,似月下仙女。   她还记得夏意第一次教她习武时是在青宅,他让自己一直练剑,还说等他过去的时候,她必须要防住他。可是最后她还是没防得了他,被他用剑抵住了脖子。   当然,他怎么舍得伤她呢。他对她严厉,不过是为了让她变得更强大、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所以……她更不能辜负他的苦心。   夏怜一边练剑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她突然听见了一阵苍老的笑声。   她立刻全身紧绷,处于戒备状态:“谁?!”   糟了,夏意只教了她招式,却还没有教她内功。如果对方是个高手,她恐怕难以招架。   “可惜啊,可惜。”   夏怜回头,只见一个白胡子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的长相甚为慈祥,可是他走到她身后居然令她丝毫不曾觉察,这足以证明,此人定是高人。如果他要与她动起手来,她恐怕毫无胜算。   但,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想与她动手。   “老爷爷,您刚刚说,可惜什么?”   “我见你在这林中练剑,从你的出剑速度和步伐稳定来看,当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夏怜不懂了,“那您为何却叹可惜?”   老人捋了一把胡须,笑道:“可惜,你是个丫头。你若是个男儿,我定是要收你当我的徒弟!” 第71章 习武1   夏怜闻言,那股子倔强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原本她也不是非要做他的徒弟,可她就是不服气,“姑娘怎么就不行了?”   那老头见她如此反应,倒是笑得更为开心,“姑娘可吃不得苦。况且也没有必要,女人向来是要由男人保护的。”   夏怜却不予苟同,她反驳道:“这岂非是将自己的安危依附于他人,若是保护我的人不在身边,难道我就只能等死?”   老头听了,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你这丫头有点意思。我遇到过大多数丫头,跟她们说这样的话,你猜她们都怎么说?”   “怎么?”   “她们大多数会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偏偏吃得这苦,我偏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谁稀罕被男人保护了……”   夏怜瞧着他绘声绘色地模仿那些小姑娘的神情,忍俊不禁:“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不过你和她们说的,还是有点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我的男人,自然要有能力保护我,可是我想变得强大,不是为了证明我很厉害,可以不需要他,而是我知道只有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他才能真正放手去做他必须要做的事。”   老头听夏怜说完这些,眼底的神情从开始的玩味而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好你个小丫头,想法倒是挺特别。”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她身后,余音尚在他刚刚所处的位置,可他的人却已经到了她身后——而她一直面对着他,居然都不曾反应他是什么时候移位的!   这……这是什么功夫?!   “是不是觉得我很快就到了你身后,觉得不可思议?”老头笑了笑,可事实上真正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夏怜刚转身过去,那老头一伸手就碰到了她的肩膀,而几乎就在同时,夏怜感觉到手臂一阵酥麻,手中的短剑“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你……”   “咦?”   夏怜还来不及惊讶,倒是老头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紫砂剑……竟在你手中!”   夏怜扶着酥麻的手臂,看见老头弯腰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剑。紫砂剑?是这柄剑的名字?   “您认得这把剑?”   老头拿着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来,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夏意是你什么人?”   夏怜听他提到了夏意,不由得谨慎起来。毕竟他的仇家那么多,万一这老人是来寻仇的,岂非是给他添了麻烦。思及此,夏怜便不正面回答他,而是转移话题道:“这把剑是紫砂剑?”   “是紫砂剑无疑。不过会出现在你手中,我却很是惊讶。想不到……言之竟然将这把剑给了你。”   言之?   夏怜记得,在水宫中的时候,容华告诉过自己,夏意的字是“言之”。但除了他最亲近的人,其他人他都不曾提起过,就连夏文和夏盈都不知道他的字。   所以……眼前的老人,恐怕与夏意关系匪浅。   夏怜小心翼翼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老人微微一笑,捋了一把胡须道:“他是我的徒弟。”   徒……弟?!   夏怜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在这里遇到夏意的师父。   “言之也是练武的好苗子。不过,他也有一点可惜……”   听闻此言,夏怜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可惜什么?”   “可惜他身上的戾气太重,招招逼人,每一剑都为置人于死地,所以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层境界。当然,这不能怪他,毕竟……他是在腥风血雨中长大的人。”   说到这里,老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只进攻,不防守。每一次对敌,都是宁愿同归于尽,也绝不给对方活路。”   夏怜咬着唇,“只进攻,不防守……他需要有一个人站在他背后。”   “对,没错!”老人说罢,眼睛一亮,不过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是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任何人。”   不,那是从前。   她无条件地信任他啊,所以,他也会相信她的,不是么?   只要……她也能变得和他一样强!   “前辈!”   突然,夏怜跪在老人面前,她的眼神虔诚而坚定:“前辈,求您收我为徒!”   老人有些惊诧地看着她,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紫砂剑,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他们刚刚的对话,突然,神色变得有些暧昧。   “你还没回答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怜闻言,俏脸微微一红,“他……他是我大哥。”   她又没有撒谎,他们的的确确是伦理上的兄妹关系。   老人闻言,却“哼”了一声,“你不说实话,我可不收你。”   夏怜的脸更红了,因为她和夏意不是亲兄妹这件事是个秘密,理论上是不能被人知晓的。可是她又转念一想,眼前的老人是他的师父,又知晓他的字,所以应该……也是他能够信任的人前辈吧。   “我们……是……”   “好了,你不好意思,我便不为难你了。”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脸都红成这样,他不傻,又怎会看不出来。更何况,他本就对夏怜印象很好,不管是她的习武天赋,还是她看事情的通透态度,都十分讨他欢心。   只不过,以他对夏意的了解……   想到这里,老人的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那……他喜欢你么?”   他这个徒儿,可不是会轻易动心的人。若是眼前的小姑娘一厢情愿,那么他还是建议她不要这样为他而付出了,毕竟习武也是要吃苦的。夏意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无情起来,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感动不了他。   “他……我……”   这个问题把夏怜难住了,她要怎么回答呢,肯定的答案,她羞于说出口,可若是否定,老人一定又会劝自己放弃。   “行了我不问了。”老人见到夏怜此番反应,心中也猜到了一二。他又捋了一把白须,“想做我的徒弟,你得先经受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在夏怜的印象中,一般高人收徒,往往给弟子的考验都是其态度方面的,比如,让他连续几天凌晨在桥头等待,一定要早于高人先到,否则就算态度不够虔诚。   她想,眼前的老人,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   老人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样,突然神秘地笑了。紧接着,他俯下身,在夏怜耳边说了一句话。   夏怜顿时脸色羞红,“这……”   老人的笑容意味深长,“你若能做到,我便收你为徒,教你武功。”   ……   夏府   书房里,朔阳给夏意汇报着情况。   “宁歌公主暂时没有对二小姐有什么动作,不过她给大小姐下了迷香,对身体无碍,但会令人产生困倦之意。目的……有可能是为了与二小姐单独出去。”   夏意冷眸一沉,“她们两个单独出去了?”   “没有,二小姐也推辞掉了。所以目前为止,公主那边没有行动。”   “继续,派人盯紧了。”   “是。”   夏意垂眸,突然,余光落在了腰间的香囊之上。   淡淡的桂花香,并非他所爱。可是他喜欢她的味道,全身每一处散发的气息都令他魂牵梦绕。   她今日才离开夏府,不过半天时间,却已令他尝到了思念入骨的滋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突然,他站起身来。   “替我备马车。”   朔阳有些惊讶,“大少爷……”   夏意薄唇轻启,神情淡然:“照做便是。”   “……是。”   夏意是冷静理智的人。他已经理性了那么多年。   也许,也该有那么一次……任性的时候。   ……   第二天,夏盈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日上三竿。   她梳洗完毕下楼的时候,看见宁歌公主和夏怜都早已等候多时了。   “你们……好早。”   “……”   宁歌公主无奈地笑了笑,“盈盈……你还真是能睡。”   夏怜也浅笑,不过她只是淡淡说了句:“今日可以在逐梦山这边好好游玩一番。”   夏盈闻言,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用过午膳我们就出发吧!”   “好。”   午膳过后,三人一同离开了避暑山庄,去往逐梦山。这一路她们是走着过去的,一来路程不是很远,二来沿途的风景也很靓丽,错过倒是可惜。   逐梦山底部被人凿了一个通道,准确说来,是多条通道。这是为了给游人增添一些乐趣。进了山洞里,会有错杂相交的多条岔路,里面都是黑漆漆的,进入的人只能通过感官去判定方向和路线。这里的游人都叫它“山中迷宫”。   宁歌公主带着她们走到山中迷宫的入口,对二人说道:“你们敢不敢进?”   夏盈是个喜欢刺激的,“怎么不敢,咱们就比比,谁能最先出来,怎么样?”   “比就比啊。”   宁歌公主说着,又看了夏怜一眼,“小怜要不要也一起?不过如果你害怕的话,在外面等着也行。”   “我不怕啊,一起好了。”   这种时候,也不好驳了宁歌公主的面子。更何况,她自己也确实很好奇,传说中的逐梦山迷宫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我们就进去吧。”   宁歌公主来此地,提前三天就已经封了山,任何人游人都不允许再进入。所以她们三个可以自由地进入山中,不会有任何其他人干扰。   到了三岔口,宁歌公主提议,“不如这样,我们各自选择一条,看最后谁能先走到对面的出口,如何?”   夏盈和夏怜同意了宁歌公主的提议,于是宁歌公主走了最中间那条路,夏盈走了左边,夏怜进了右边。   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夏怜后悔没有带上个火折子出来,整个洞穴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她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她告诉自己,怕什么,青宅的地宫她都去过呢!   夏怜小心地往前走,突然,她感觉到前面似乎隐约有光亮。   是……要出去了么?这么快?!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太妙。她似乎……隐约中嗅到了硫磺的气味。   难道……?!   于此同时,另一条路上的宁歌公主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夏怜顿时停住,她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呲呲——”的声音。这有点像……火药爆破之前引信点燃的声音!   糟了!   她连忙往回走,身后却似乎突然有一道大石头狠狠落了下来,将她的后路彻底堵死了!   怎么办?!只能查看一下周围还没有其他路了!   她慌忙转身,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人将自己拉了过去,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个人拉到了另一侧,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剧烈的声音——   “砰!”   她没有猜错,前面果然爆炸了!   不过这个震动范围似乎恰到好处,恰好能将她面前的路堵死,却又不至于让整个山洞崩塌。这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现在她所处的位置……却刚好能够避开危险。   因为……有人救了她。   一片漆黑中,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可是她却是那么熟悉他的气息,和他怀抱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他……明明在京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刚想开口,却被一双薄唇堵住了。他吻着她的樱唇,思念的味道在二人舌尖纠缠。   夏怜环住他的腰,“你……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   夏意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显得沙哑而性感,“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所以……只好来找你。”   夏怜的脸早已红透,不过还好,他看不见。她刚想起身找路出去,他却又将她揽入了怀里,“我自是知道该怎么出去,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的。宁歌那点手段,幼稚得很。”   “什么?是宁歌公主……”   “不要说她了,”他打断了她,转而附身贴在她的耳畔说道:“……你有没有想我?”   “……嗯。”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也……想你了。”   说罢,她凑过去,寻找他的唇,在他的唇角轻轻一吻。他低头揉弄她的发丝,修长的手又从她的秀发落到了她温软的身子上。   “嗯啊……”她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呻吟,“别……”   “嘘——她们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你信不信?”   “唔……”   可恨的是,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却还继续撩拨她,缠绵的细吻在她的雪颈上辗转流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是半靠在身后石头上的姿势,而他则牢牢压住了她。   “别……一会儿出去会被发现的……嗯啊……” 第72章 拜师2   二人在漆黑的山洞中缱绻缠绵,好像怎样都缠绵不够。夏怜早已头脑昏沉地瘫软在夏意怀里,仿佛化成了一泓春水,绵软温柔。她微微喘息,二人彼此呼吸交缠,身体也紧紧相贴,隔着两个人衣服的摩擦,微妙的欲望在黑暗狭小的空间中逐渐滋生。   不过没过多久,便听见夏盈的声音传来——   “小怜!小怜你没事吧?!”   她们大概已经走到出口了,见夏怜没有出来,又听见洞穴里传来了轰隆的响声,于是不免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事。夏怜听见外面的声音后连忙从夏意怀中起身,红着脸小声在他耳边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我带你走。”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触碰到她的小手,牵着她往外走。这一瞬,她好像又回到了青宅的地宫中。他们在那座百年老宅里探索着枯井中的秘密,她怕黑,他便牵着她;她怕冷,他便拥着她。   可那时的自己,却被二人的兄妹身份遮蔽了眼睛。那么久那么久,不曾真正看清他的心,还有自己的心。   “在想什么?”   突然,他低声开口。她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说罢,她另一只手也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低沉磁性的声线也因此而沾染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也一样。”   她又与他靠近了些,只觉得满心甜蜜。这段路……多么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啊。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依偎下去,永不分离。   突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刚刚你说,是……宁歌公主要加害于我?”   “嗯。”   夏怜心中不禁疑惑:“是她派人造成了洞穴中的爆炸么?难道她要我死?”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我回去跟你说。”夏意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与她多言,只是淡淡提醒道:“你适当防着她一些,不动声色便好。”   “嗯。”夏怜应着他,其实心里也多少能够猜到一二,为什么宁歌公主会对她心有嫌隙,只是仍然不免叹息了一声:“只是因为……她喜欢的人,对我有意么?”   她感觉到他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只是淡漠地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说罢,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去。不过也没走多久,她便隐约看到外面的光亮透过来,看来应该是离出口不远了。   “你从这里出去,其他的不必多说。”   显然,他是不会与她一起现身的。不过她有些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   夏意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我有其他路,可以进出自如。你照常出去便是,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嗯。”   夏怜刚想往外走,他却又突然在身后轻轻叫住了她——   “等等。”   嗯?   她停下脚步,刚一回头,不及问他还有何事,他便已上前一步,在黑暗中无比准确地找到她的唇深吻了下去。   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吻。   她羞红着脸,轻轻将他推开:“……我走了。”   “嗯。”   说罢夏怜便转过身,朝着光亮的地方走了出去。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想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如果不是山洞其中一段突然崩塌这一小小的插曲,那么刚刚她和他——   怎么觉得……像是躲在不可见人的黑暗中偷情呢?   这一念头不禁令她又是面上一热,她连忙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不然被看出了什么端倪可就麻烦了。   夏盈和宁歌公主二人在外等了好一会儿,夏怜才终于出来。   夏怜走出洞口以后,夏盈焦急地上前询问:“小怜,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塌了几块石头,没有伤到我。”   宁歌公主的眼神倏然间闪过一丝疑虑,却转瞬即逝。“没事就好,你若是在这里受了伤,那我可真是罪人了。”   夏怜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笑作罢,好似根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三人决定一道回去,只是在往回走的时候,宁歌公主无意间瞥见了夏怜脖颈间淡淡的吻痕。   突然,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不过她却并没有戳穿什么,只是袖口内的纤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将指甲嵌入掌心。妒忌的火焰彻底燃烧起来,仿佛要将她的整颗心烧成灰烬。   三人回到避暑山庄后,夏怜用过晚膳后便回了房。晚上宁歌公主和夏盈提议要不要去坐游船,但夏怜推辞了,委婉地告诉宁歌公主,今日有些疲累想早点休息。   除了防备宁歌公主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夏怜的确想早点回房睡一会儿。因为晚上的时候,她还要出去“赴约”。   相约之人,当然就是昨晚遇到的老人,也就是夏意的师父。   他已经答应了收她为徒,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先为他完成一件事。   这件事……有点不太好办。不过也正是如此,她才必须要努力做成,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   晚上更衣洗漱的时候,夏怜解下外衫,在她解腰带的时候,突然从中掉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卷。   这是?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今日与她有过身体接触、又能够在她不知不觉间塞纸团给她的人——   只有一个。   果然,她展开纸团,上面矫若惊龙力透纸背的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今日他们在山洞里的时间不多,彼此都不愿多耽误一刻缠绵的机会,所以连一句正事也顾不上说。她能够体会到他的用心,将他要告诉她的事提前写在纸上塞给她,只为多争取片刻的温存。   而这张纸条上的内容,也如她所想,带着他言简意赅的一贯风格。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不宜久留。”   ……   深夜,月如寒霜。夏怜披衣下床,腰间系着紫砂剑出了房间。   她来到昨夜与老人相约之地,此处空旷寂寥,连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不过,他也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不多时,白须白发的老人便从深巷中缓缓走过来,他的步伐轻而稳,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来人已是花甲之年。   不知怎么,夏怜突然有些紧张。从来未曾有过任何一刻如此时一般,令她有一种无比真实的错觉——   她今后的人生,就从这一天开始改变。 第73章 拜师3   老人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玄袍的衣角被夜风吹起发出细微声响。从深巷走到夏怜面前,他几乎没有任何脚步声,可是每一步却又都很稳,丝毫不给人飘忽之感。世人赋予眼前人“凌虚”二字,果然名不虚传。   夏怜想,甚至不需要他出手,只是这一路走来,他就让她感受到了何为登峰造极之境。若能有幸师从这样一位高人,是她的机缘,更是她的运气。   她手持紫砂剑,在他走近她时微微俯身以示尊敬:“前辈。”   “你很早。”老人捋了一把白须,微微展颜。   此时正是深夜子时,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晚辈也只是刚到。”   老人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径自走过去,到了她身后。夏怜刚想转身,他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夏怜的动作停住,没有再继续转身。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覆在了她的背脊上,运功提气的瞬间,她感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酥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下一刻就要将血管崩裂喷涌而出!   “唔……”   夏怜有些痛苦地呻吟出了声,身后的老人这才收回了手。在他松开她的刹那,她才终于如释重负,大口地呼吸起来。在她身后,老人的额间隐约有冷汗渗出。   “在我之前,你究竟师从何人?”   夏怜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之前不曾习武,只是大哥教过我一些基本的防身剑法,只有招式,却并无功力。”   老人却冷冷答道:“并无功力?刚刚我分明在你体内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真气,在与我的内力相对抗——若非是自幼习武,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冲击力。”   夏怜不禁讶然:“这……这不可能。会不会……是我前段时间受伤,大哥为了替我疗伤给我度了一些真气……”   “言之的内力与我一脉相承,二者绝不可能产生冲撞与对抗。”老人斩钉截铁道:“你之前体内就蕴藏着很深的内力,而且并非一朝一夕的积累,至少……”说道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问了她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   “今年刚过及笄之年。”   老人点点头,“是了,十五年,差不多。”紧接着,他的话再一次令夏怜大吃一惊——   “如果我没有算错,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有人在你体内灌输了真气。你一直不曾发觉,它却随着时间的增长而不断积累。而当有其他人向你输送内力的时候,二者相互冲撞,你体内的这股力量就会被唤醒。”   夏怜听着这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一直是有内力加身?这十五年来她从来不曾感受到它的存在,只觉得自己与常人无异。   更何况……在婴儿阶段就传输真气,这听起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难道是……”老人凝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紧接着又苦笑着摇摇头:“不,怎么可能,叶家的人早已死绝了……”   曾几何时,轩辕叶氏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武林世家。这个家族有一个传承的习俗,就是每当有婴儿出生,第一件事就是内力传输。这是叶家的独门内功心法,婴儿时期获得真气,会在时间的增长过程中积累越来越深厚,这样等到适宜习武的年龄时,便可以比其他的同龄人都更快一步。   叶家的人培养习武的苗子,都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培养。这是每一位叶家子孙都注定的命运。   可是……叶家十几年前就已经满门覆灭,没有留下任何血脉,眼前的少女又怎会是叶家的后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人眯起眼睛,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夏怜。   “我父亲是夏宗元,母亲宁氏从来不曾习武。”夏怜如实相告道:“也许……是我爹在我小时候给我输送了内力?”   不,绝不是。   老人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确定,夏怜体内的真气,与夏宗元和夏意的绝不相同。不但不同,甚至还会相互排斥。   可是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隐瞒。   老人思索片刻,对夏怜的身世愈发感到疑虑。不过他也并未多说,只是淡淡道:“你体内的真气与我并不相融,所以我无法教你武功。但,我相信你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你真正该从师之人。”   而到时候,她会达到怎样的造诣……连他现在都无法预估!   夏怜闻言,内心不免波澜起伏,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想为自己再争取一下:“前辈,难道真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老人摆了摆手,叹息一声:“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真的教不了你。”   他是真心很想收夏怜为徒。但夏怜的情况实在过于特殊。她体内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被压制着,如果他贸然教她武艺却不能与她体内的真气相融,那么这股力量随时有可能失控。   夏怜咬紧了嘴唇,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那……那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如此客气。”老人缓缓说道:“你体内的真气积累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甚至造诣更高者——但也正因如此,你一定要万分谨慎。若是用在了正确的道上,那么你便占据了极大的先天优势,不管修习哪一类武功都会比其他人更快一步。但若是疏忽大意,也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多谢前辈教诲,晚辈一定谨记于心。”   ……   夏怜回到住处,内心无比复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伸出手,仔细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不曾感觉到自己与常人有丝毫区别——甚至她的骨架偏小,还比同龄的女子看起来更加娇小柔弱些。可为什么自己的体内会有内力,而自己却又完全感受不到?   这股力量她不知该如何运用,便形同虚设。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浪费这样的条件,可是若是利用自己的优势——她现在又该怎么做?!   现在尚在深夜,天色仍旧是暗的,只有屋檐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越是在静谧的环境中,人耳越是对声音格外敏感。   夏怜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她抬步打算上楼之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似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在跟踪她。   她的心一下子提紧了,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是她告诉自己,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不可以表现出慌乱,反而会打草惊蛇。她必须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的样子,快速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思及此,她将脚步放稳,一步一步上楼。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也在一步一步靠近她。她的右手一直握在紫砂剑的剑柄上,随时防备着身后突如其来的进攻。   终于,她上了楼。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的瞬间她反手带上门,在屋内将门反锁后她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身后人跟随她的脚步来看,不管那人跟踪她的目的为何,是绝不会闹出大动静的,否则他不会如此小心翼翼。所以进了门,她就安全了,那人绝不会用暴力的方式破门而入。   但,究竟是谁?又意欲何为?!   夏怜坐到床上,这才惊觉自己的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突然,她想起夏意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   “不宜久留”。   还好她们约好了明日就回京城。看来,此地当真不宜久留。不管是宁歌公主想继续针对她,还是其他人还有其他阴谋,现在她在明对方在暗,她的位置很不利。   这一夜,夏怜一晚不曾合眼。一方面她要防备着神秘人,另一方面,她也在反复想着凌虚老人对她所说的话。此前的十几年,她完全不曾想过,自己的体内竟然会有内力,而且这股力量还很强——她竟一直不曾察觉。这样的情况,正如凌虚老人所言,利用好了便是优势,利用不好便有危险。   他一直在强调,要找到她真正要师从之人——究竟是指谁呢?这天下习武之人如此之多,她要怎么去判断,跟着哪一个修习才能与自己的内力相融?!   不知不觉,天已微亮。今日她们一早便要出发,所以隔壁的宁歌公主和夏盈似乎也醒得早些。没过多久便听见二人在她门口轻轻敲门——   “小怜?起了么?”   “嗯,起来了,正打算梳洗。”   “那我们便在楼下等你好了。”   “好,我即刻便来。”   夏怜从床上坐起来,简单梳洗一番,收拾了东西便下了楼。楼下,夏盈和宁歌公主都已经准备好出发了,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待。   三人分别上了马车,与来时一样,宁歌公主单独坐一辆,夏怜与夏盈坐一辆。路上夏盈见夏怜的脸色似乎有些憔悴,不禁关切道:“昨晚没睡好么?”   夏怜的笑容有些苍白,“还好了,可能有点睡不惯这边的床。”   当然不是床的问题,睡不着是因为有心事。不过这些,就不必对夏盈讲了。   夏盈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安慰她马上就要回家了,到时好好睡一觉。夏盈并不算是会把事情往复杂了想的人。   一路颠簸,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京城。马车先停在了皇宫,宁歌公主到了以后,夏盈和夏怜下马车相送,话别几句后二人的马车便往夏府的方向走了。这一段路已经不远,所以没过多久马车便行驶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路上。   微风吹起了马车的帘子,夏怜静静地望着马车外的竹林。突然,她想起了秦青墨。她记得那一日,就是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杀手”,表面上针对她,其实却是冲着秦青墨而来。   那天,她让他走,他不肯。而她后来也为了他而受伤。   再后来……   再后来,夏意为此而动怒。他一生气,就很粗暴地对她这样这样、还那样那样……   “小怜?”   突然,夏盈叫了她的名字。   “……嗯?”   “你不舒服么?你的脸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红?”   “唔……”   “大小姐、二小姐,到了!”   前面,车夫的声音缓解了夏怜的尴尬。夏怜有些难为情地捂着脸颊,“可能是车里有点闷热,下来透透气就好了。”   二人进了夏府的大门,夏盈感觉如释重负一般:“到家了!总觉得不管是哪里,都比不上家的自在。”   夏怜也笑笑。那是自然。当她在清水县住在那个清贫的家中时,她尚且觉得哪里都比不上家,更何况眼前的夏府如此宽敞明亮——处处体现着“京城首富”这一家族称号。   “大哥呢?”夏盈没看到夏意,便不禁向管家问起了他的去向。   “大少爷出了门,晚上才回来。”   “哦。”夏盈淡淡点了点头,“大哥最近似乎也很忙呢。”   夏怜从始至终只默默站在一边,没有说什么。其实她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心中不免也小小失落。她本以为一回来就会立刻见到他的。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有那么多事需要处理,总不可能永远围着自己转。夏怜这样想着,想努力收回心中的淡淡酸涩。   两位小姐回了府上以后,便各自沐浴更衣回房休息了。大约亥时左右,夏意才回到府中。他没有回卧房,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朔阳跟在他身后,压着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少爷,那个人怎么处理?”   夏意寒眸如冰,只用无比冷冽的声音说出两个字:“用刑。”   在这世上,就没有夏意撬不开的嘴。他们嘴硬,他的手段更硬。   那个人昨夜暗中跟踪夏怜,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早已被夏意派过去的暗卫盯上,就在夏怜进门的一瞬间,那人便落入了暗卫手中。原本夏意便非良善,这一次又涉及到他视若珍宝之人,他更是不会有丝毫仁慈,只会用最惨无人道的刑罚折磨他,将他逼到生不如死——直到他肯供出主谋为止。   “……是。” 第74章 月华1   地下密牢,阴暗潮湿。可此时此刻,却有凄厉的嚎叫声传来。   男人被绑在柱子上,浑身鲜血惨不忍睹。朔阳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冷冷开口道:“到底是谁指使你?”   男人依旧紧咬牙关,脸上却是痛苦万分的神色。   “何必嘴硬。”朔阳冷笑:“主谋是谁,大少爷早已猜到,不过是从你口中得到一个确认而已。你如此忠心,没有丝毫意义,到时候大少爷该追查依然是会追查的,你的主人也仍然会怀疑你是不是背叛了他。”   男人满口鲜血往外一喷:“你以为我会信你?!”   朔阳却只淡淡望了他一眼,“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   说罢,他掏出一个染着鲜血的锦囊,递到男人面前。那男人看了一眼锦囊,立马眼眶赤红,变得无比激动:“你们把她怎么了?!”   朔阳却摇摇头,“不是我们把她怎么了。当我们查到你的信息并且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你还不明白,是你的主人,他要灭口。在他眼里,你早已成为了死棋。而所有与你有关的人——他也要斩草除根。”   “不!我不信!!!”男人仍旧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他双眼通红用力挣扎着,手上的绳索狠狠勒进肉中,留下道道红印,“你们骗我!!!是你们杀了她!!!”   “愚蠢至极。”朔阳的神情无比淡漠,“如果你是我,你是会杀了她,还是把她活人抓过来做人质?!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没有撒谎。当他赶到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确已经遇害了。   男人终于绝望比闭上眼睛。之前的所有酷刑他都咬牙挺着,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比受八道酷刑还要痛苦!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主谋是谁。”朔阳对男人说道:“我说过了,你不必替他瞒着,因为大少爷心中早已有数。让你招供,不过是给你一次机会。你招了,我便能给你一个痛快。”   男人垂下眸子:“是……秦公子。”   朔阳神情未变:“他要你跟踪二小姐做什么?”   “让我趁夜深人静将她掳走……因为是在陪同宁歌公主出行之时出的事,到时候,夏意就会把账算到宁歌公主头上。”   只是秦青墨终究还是低估了夏意,不曾料到他竟直接派了暗卫过去,全程保护夏怜。   “呵。”朔阳冷笑,“还有呢?”   “我只知道这些。”男人的身体已经几乎到了极限,更何况他已经打算招供,便已无隐瞒的必要。   “好,我知道了。”朔阳说着便转过身去,于此同时身后的男人发出了几乎哀求的声音:“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求你……杀了我……”   朔阳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   “我很同期你的遭遇。可是你昨晚在跟踪二小姐的时候,虽然最后没有得手,但过程中似乎被她察觉,让她受了惊。所以……”朔阳说着,叹息一声,“所以大少爷说,既然让二小姐担惊受怕了,那你就一直受刑吧……直到咽气为止。”   “你!!!”   “这是大少爷的意思,恕我无能为力。”   说罢,朔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只留下身后男人的惨叫声,由凄厉转为哀嚎,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在阴冷潮湿的空间中蔓延。   ……   深夜,夏怜浅浅地入了眠,不过却似乎没有睡踏实。半梦半醒间,她似乎隐约感觉到有人轻声开了她的房门,走到了她的床边。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清冽气息,属于男子身上好闻的味道,混合着微微的桂花香气,似乎并不搭,却又似乎无比完美地融合。夏怜不怎么太清醒,只是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感觉到有修长的手在轻抚自己的面颊。   他的动作很温柔,带着怜惜与疼爱,似乎是不想惊动她。可她本就睡意极其浅,所以被他这么一抚摸,一下子便醒了。   夏怜有些朦胧地睁开了睡眼,一睁眼便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与平日里的冷漠不同,此时此刻他的眼眸中仿佛融进了月色,溢满了如水般的柔情。   她有些羞涩地别过脸去,“你……你怎么大半夜的……”   “只想来看看你。”他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却把你吵醒了。”   “反正也没怎么睡着。”夏怜索性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柜上,身上卷着被子,垂着眼眸,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那么忙,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我。”   他不禁勾起唇角,忍不住想逗她:“这么善解人意。那我回去了。”   “诶……你,你别走。”夏怜下意识伸手捉住了夏意的衣袖,红着脸小声说道:“大半夜的你还忙什么,就不能多陪陪人家?”   “怎么不能?你知道我多想你么?”他手臂一揽便将她搂进怀中,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我想你,想抱你、吻你。”   说罢他松开她,对准她的樱唇深吻下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便是这样的滋味。   二人缠绵了一会儿,直到她已经快要晕过去,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夏怜大口地呼吸着,整个人如水一般瘫在他怀里,用小脑袋蹭他的下巴。   “别勾引我。”   “我才没有……”夏怜这样说着,却伸出小手勾住他的脖子,但就在她抬手的瞬间,袖口中的纸卷掉了下来。   看到纸卷,夏怜一下子想起了正事,“对了,我前几日在逐梦山……见到了凌虚老人。”   “嗯。”   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惊讶。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我知道。”他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丝,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温顺,“我今日见过他了。你的事我也都知道,放心。”   夏怜原本想说,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让他再为她费心了。不过她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心想还是自己暗中想办法好了。以她对夏意的了解,他不但占有欲强,而且掌控欲强,她若是直面跟他讲想一切都完全自己做主不过向他过问,他才不会同意呢。   “那……我都听你的。”   “这些事明日再说,你好好休息。”他为她掖好被角,“听盈盈说,你睡不惯那边的床,这几日都未曾休息好。”   所以他才会想等她半夜睡着了再来看看她,不然,他早就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将她拥进怀中好好亲吻疼爱一番,以解相思之苦了。   “其实也……还好了。”夏怜有些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也没有那么严重。”   “那你睡吧,我回去了。”   “嗯,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嗯。”   夏怜重新躺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像个小粽子,半张脸藏在被子中,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夏意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在他关门之前,他回头又瞧了她一眼,见她这副可爱又惹人怜模样,不禁勾唇浅笑。   待他走后,她翻了个身,这才安稳地入了梦乡。   门外,为她关上房门的瞬间,夏意的黑眸恢复了以往的沉冷。他回到书房,朔阳在站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   “大少爷,那个人招了。”朔阳上前一步低声向夏意汇报道:“您猜得没错,果然是秦公子。”   夏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眯起了眼睛。   夜色中,他的眼眸仿佛隐藏着剑刃一般,无端令人感觉到丝丝寒意。   ……   修整了几日,夏怜也渐渐恢复了精神。这一天,她闲来无事在后院散步,刚好看见夏盈在跟丫鬟碧香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她离得比较远所以听不太清,但她能够看到碧香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万分惊讶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夏怜走过去,这时夏盈正好转身也干好看到了夏怜,“小怜?好巧啊。”   “是啊,没想到姐姐也在这里散步。”夏怜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看你们刚刚在聊天,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别提了,说起来咱们也是幸运了。”夏盈对夏怜说道:“小怜你听说了么,就在咱们刚从灵州回来不久,那边就出事了。”   “啊?”   逐梦山地处灵州,而灵州又很小,可以说逐梦山属于灵州,也可以说是灵州坐落于逐梦山的环绕中。刚刚夏盈是说……灵州出事了?!   “对,就在昨天,出现了少女失踪事件。”夏盈说着,不禁黛眉轻蹙,“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因为一旦咱们要是被卷入进去,恐怕麻烦也不小。因为灵州好像……不在大哥的势力范围之内。”   夏怜闻言,联想到之前夏意告诉她灵州不宜久留,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只是,究竟是什么势力,竟然连夏意都要忌惮几分呢?   “灵州的势力很厉害么?”夏怜不太了解这些,便问了夏盈。夏盈想了想,“嗯……其实也不能说比大哥厉害,只不过一直与夏家井水不犯河水。”   “是什么人的势力,姐姐你知道么?”   “月华门。”说到这里,夏盈不禁叹息了一声,“其实要说着月华门,其实与夏家也是颇有些渊源的。不过现在……却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这也是为何灵州一直是大哥心中的一块敏感地带。”   “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夏怜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就要从月华门开山立派说起了。” 第75章 月华2   有关月华门与夏家之渊源,其实与夏怜所猜想相差无几。月华门创建伊始,其第一任门主凌月华与夏宗元之祖父夏梓堂曾是一对璧人。但后来夏梓堂为了自己的野心而负了凌月华,凌月华一怒之下去了灵州,从而建立了月华门。   起初,月华门只收女弟子,和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样,凌月华收留的都是些被负心男人抛弃的可怜女子。但是后来随着月华门渐渐壮大,便也逐渐开始接受男弟子,收徒的标准也不再局限于是否曾为情所伤,而是开始关注其习武资质。就这样一代一代下来,月华门逐渐发展成了武林中的一大帮派。当然,这过程中还有很多传奇的故事,夏盈便隐去了,并未过多赘述。   说到这里,夏盈不禁叹息了一声:“夏家的男人,个个是凉薄无情的性子,也许是遗传吧。曾祖父是这样,父亲是这样,大哥也一样。”   夏怜闻言,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哥不是的。”   夏盈先是一愣,接着却撇撇嘴,“大哥和爹比起来,我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冷血无情了。真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嫂子,莫名同情她。”   夏怜听夏盈这么说夏意,心口不免有些难受:“也许……大哥只是不会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未必如我们想象那般的。”   “小怜你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你若是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对宁歌公主的,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他辩解了。”   “啪!”   就在夏盈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夏怜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宁……宁歌公主……”   夏怜的大脑顿时“嗡”的一声,她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你……你刚刚说宁歌公主?”   “我……”夏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件事是个秘密,原本她也是在极其偶然的状况下得知的,朝堂上下,根本就没有几人知道此事。   “好吧,我跟你说,但是小怜你一定要保密,这事涉及皇族的声誉,所以千万千万不可以外传!”夏盈压低了声音,在夏怜耳边小声说道:“其实……宁歌公主曾经为大哥自杀过,两次。可就是这样,大哥也依然不为所动。唉,这事你听听就好,也别多想,宁歌公主现在应该也……走出这段阴影了吧。”   夏怜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她的心口突然冷了下来,如坠深渊。   宁歌公主竟然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秦青墨。而她去问秦青墨这件事的时候,他居然也没有否认。两个人……竟然在联合起来欺骗她!   夏怜顿时感觉从未有过的失望与愤怒,她狠狠攥紧了手,骨节因此而发白。阴谋……宁歌公主和秦青墨之间一定有阴谋!莫非他们想利用自己而对夏意不利?!   这是一个局!   “小怜?”   夏盈伸手摸了一下夏怜的额头,“小怜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我……我没事。”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夏盈本想让碧香扶着她回去,却被夏怜拒绝了。她自己一个人走回了卧房,不过她却没有进去,而是四周看了眼,确定无人后,她往夏意的书房那边走去。   他也……瞒着自己。为什么?!   夏怜想着这一切,终于,很多疑虑有了解释。宁歌公主怎么会看上地位比自己低那么多的秦青墨?秦青墨又怎会有胆量以如此冷漠甚至近乎羞辱的方式拒绝公主?!现在她想明白了,突然痛恨自己如此愚笨——   她早该猜到的,宁歌公主心中所爱根本不是秦青墨,而是夏意。   是了,除了他,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可以如此薄情,面对宁歌公主的求爱不但毫不心动,甚至连她为他自残都冷眼旁观?!   这一路,夏怜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滋味复杂。她走到夏意的书房门口,刚想敲门,就在抬臂的瞬间,门突然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夏意刚打算出门,就看见夏怜站在门外,原本清冷的黑眸神色缓和了些:“你来找我?”   “嗯。”夏怜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大哥有事的话,先忙就好。”   “无事。”   夏意似乎察觉到了夏怜的脸色有些不太对,“进来。”   “如果有要紧事的话,你先去。”   “最要紧的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夏怜进来以后,他关上书房的门。今日天色有些阴暗,虽是白天却也只有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黯淡。不过他喜欢这样略有些幽暗的环境,令人的心沉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找我有事?”   “的确有事。”夏怜没有隐瞒什么,也不想让他猜:“宁歌公主之前告诉我,她心仪秦公子。”   “嗯。”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连这一个字的语气都是淡淡的。   夏怜却突然冷笑了一下,“可她其实是骗我的,不是么?”   夏意眯起眸子,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你知道了?”   “你说呢?”夏怜咬着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却不答,房间中陷入了沉默。   夏怜将自己的视线移到别处,不再看他,也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在别扭什么。半晌,她才听到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怎么,吃醋了?”   ……   “少主,铁鹰失踪了。”   徐岩向秦青墨汇报道:“少主,可能是被夏意的人抓了,可能我们的计划也都被供了出来。”   秦青墨却冷笑:“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徐岩立刻会意,“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不错。”   那个铁鹰,原本就只是弃子。或者说,诱饵。   他知道派他过去必然会被夏意所察觉,以夏意的手段,用刑逼供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而下一步,他便是要根据铁鹰供出来的“计划”,与夏意下一盘大棋。   现在,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变数,只有一个。   想起少女粉嫩的脸颊和如水的眸子,他心底某个地方突然隐隐痛了一下。   秦青墨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下去,不过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门外手下汇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少主,夏文来了。”   “让他进来。”   “是。”   ……   吃醋?!   她才不是!她就是有些微恼,他明知宁歌公主与秦公子在合计起来算计自己,可是为什么……却不告诉她呢?   夏意见她蹙起黛眉,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知道,为何我没有告诉你真相?”   夏怜轻咬着唇,点头。   夏意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眸低垂,只有睫毛的阴影垂下。突然他轻叹了一声,抬起头叫她:“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夏怜走过去,刚走到他身侧,还没来得及问他要给她看的究竟是什么,就猝不及防被他捉住了手臂,紧接着就被他拉进了怀里。   “你!”   他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入怀中,“坐在我腿上。”   夏怜的力气比他小,挣脱不开他强有力的手臂,便只好顺势听话地在他腿上坐下。他伸手将她抱住,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令她感觉到一阵酥麻。他们上一次这样亲热,还是在千里之外的逐梦山,黑漆漆的洞穴里。   “你让我怎么说?”   他低下头,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无话可说,也不想多说。但是我会保护你,任何人都别想动你一根头发。”   夏怜起初对秦青墨疏于防备,甚至还为他和他闹了一番。可她越是这样,他越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一副“他在骗你我才是真为你好”的样子和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呵,这种事他永远也做不出来。   夏怜默默听着,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其实她何尝不能理解他的心思。只是她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是气他么?还是气自己?还是……   真如他所言,只是……吃醋了。   她见过宁歌公主几次,对于她的美,她再清楚不过。宁歌公主就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媚而不妖,撩人心魄。连她作为女子每一次都不禁想多看几眼,更何况是男人呢!   “在想什么?”   突然,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她的脸一下子羞红,刚想躲开他却变本加厉,竟然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在用舌尖逗弄她。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那么敏感的地方,他怎么可以这样坏呢?   “你……你松开……”   却不想这次他倒是真的松开了她,她以为他会放开她,可他却没有松手,而是扳过了她的脸,接着便吻住了她的唇。   她扭着头,不一会儿,脖子便有些酸了。他抱着她的身体将她转过来,方便他能够持续地亲吻她。于是……   她满面羞红,发现自己变成了……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第76章 月华3   秦青墨给夏文倒了一杯茶。   “夏公子,别来无恙。”   夏文轻轻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   秦青墨不紧不慢地饮茶,“月华门那边怎么说?”   “月华门的人现在忙于内斗,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真的?”秦青墨剑眉一挑,“你没骗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夏文冷冷看着秦青墨,“倒是你,秦公子,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答应夏公子的事,秦某自当不遗余力。”秦青墨放下茶杯,“我早就与你讲过,令堂的死与夏意脱不了干系,可你总是不信。现在亲眼看到了证据,你终于相信了?”   夏文的手逐渐攥紧,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很快,他的表情便平稳了下来,“这些不需要你来跟我说。”   “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秦青墨说得看似漫不经心,语气却是十分的意味深长:“你可别忘了,他是做什么的。你们夏家现在所有势力几乎都掌握在他手里,要想扳倒他,可不容易……”   一边说着,他挑起好看的眉峰:“所以除了与我联手,你别无选择。”   ……   “你……你放开……”   夏怜的俏脸早已绯红一片,这个姿势未免太过羞人了些。她想别过脸去,他却低头吻住了她。她的纤腰被他用一只手臂托住,他稍一收力,她的身子就与他紧紧相贴。   “嗯啊……”   他们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这样过了,她的身子有些紧张和颤抖,不过他的动作却很温柔,所以很快将她带入了状态。   只有在与她缱绻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有耐心。   她分开腿坐在他身上,能够感觉到他在顶着她,那里也是敏感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她稍一动就会有感觉。   真是太羞人了啊。   “衣服……衣服都乱了。”   在他吻她雪颈的时候,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句。   “那就脱了。”   什么?!怎么可以?!   她伸手“反抗”,却被他轻易制止住,“不乖了,嗯?”   “不行……不行嗯啊……”   她的后背靠在他身后的书案台上,身子紧张得不敢再动,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不过……他却迟迟不再有动作。   夏怜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灼热的眸子。他看着她,眸中仿佛有火焰燃烧一般,被他这样看着,她忍不住别过脸去,“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夏意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她这样问,所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模样有多么勾人了?!   刚才她一副楚楚可怜任君采撷的柔弱模样,却又显得紧张无比,白皙的俏脸上染着绯色红晕,长长的睫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颤一颤……   真是令人受不了。她怎么还能一副如此无辜的样子来问他?!   “大小姐!您请回吧,大少爷在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朔阳的声音。夏怜吓了一跳,因为她听见朔阳提到了夏盈。夏盈难道来了?!   果然,紧接着门外就响起了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大哥,你拦着我耽误了事怎么办?!”   隔着一层门,夏怜也能够想象到夏盈此时柳眉竖起的样子。   夏怜连忙想从夏意身上下来,可是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似乎根本不打算松手的样子。她伸手不痛不痒地锤他的胸口,“你疯了,姐姐来了,你快放我下来,不然到时候被她看见了怎么解释!”   “她不会进来。”   夏意依旧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过你要是不老实弄出太大动静,可就怪不得人了。”   “大哥!大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你!十万火急!”   门外,夏盈的声音很高,似乎她现在就站在门外,只隔着一层门。她若是此时突然推门而入,夏怜几乎是连躲都无处可躲。   “什么事?”   夏意没有开门,只是在书房内问她。   夏怜不由得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我还是先回避一下,你让姐姐进来说吧,万一姐姐真的有重要的事……”   “呵。”夏意却只是勾起唇角,在她的耳边轻轻一吻,“那你不如听听,她的重要事都是什么?”   门外,夏盈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恼意:“大哥,我上次挑中的那款布料,居然被宋家的二小姐给买走了!你说,她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夏怜有些无奈地扶额,“姐姐也是……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堵在口中了。夏怜被他吻住了嘴唇,只感觉难以置信,夏盈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外,而眼下隔着一层门他居然仍然在与她亲热。   亲够了,他才淡淡回复了门外一句:“我知道了。”   和他以往一样,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带着些许清冷的气息。不过现在他的人……可并不是这样的。   门外,夏盈还在絮絮叨叨:“还有上次啊,我说喜欢牡丹,她就非说菊是花中君子,隐逸才高洁,若是被世人追捧,反而才失了高雅。我呸!她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她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大哥你放在眼里,大哥你可得为我做主!”   夏盈在说话的时候,夏意就将夏怜按在桌案上亲吻,全然不顾外面的场合。而夏怜由于害怕夏盈听出里面有动静而突然进来,于是也不敢挣扎,只能任由他这般欺负自己。门里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夏盈在外面抱怨着那位宋家二小姐,全然不知里面夏意正在与夏怜缠绵,就连夏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夏盈说完了等待他回复的时候,他才松开夏怜被吻肿的唇瓣,不冷不热地回应一句——   “嗯。你回去吧。”   “千万不能放过那个小贱人!”   临走之前,夏盈还不忘了再说她一句。书房内,夏怜衣衫不整地靠在身后的书案台上,大口地呼吸着。   “大小姐请回吧。”   门外,朔阳示意夏盈不要再继续打扰夏意。夏盈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所以也没有再闹,便回去了。   从始至终,夏意一直不曾给夏盈开门。待夏盈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夏怜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这样不好吧,姐姐来找你,你都不给她开门让她进来。”   夏意的神情似乎别有深意:“让她进来看,岂不是更不好?”   夏怜红着脸反驳道:“你放我下来,让我坐在你对面不就好了。就说,刚刚我也正好来找你有事。”   夏意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   晚上,夏怜一个人在后院散步的时候,好巧不巧,又遇到了夏盈。   她想起今日夏盈去书房找夏意却被拒之门外,心想,她心里恐怕还在埋怨他吧。她想劝慰一下,却又犹豫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姐姐?看姐姐有些愁眉不展的,是有心事么?”   “唉,别提了,还不是那个宋雪宁,讨厌死了。”夏盈一提起那个宋家二小姐就来气,“不过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哼,叫她总惹我生气。”   夏怜有些无奈地笑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最近一直在书房忙吧……我前几日有事去找他,我敲了好久,他都没给人家开门。”   “当然啊,大哥从来不让我们进他书房。”   出乎意料的却是夏盈的回答:“别说是进了,一般他的书房周围都会有很多人守着,踏入这个范围都不行。我今天是边走边闹,朔阳又不敢怎么拦我,这才走到书房门口的。”   夏盈边说着,边有些疑惑地看着夏怜:“你刚刚说敲门?咦,奇怪,你往书房那边走的时候,难道没有人拦着你?”   “啊,当然有人拦啊。”夏怜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嗯……他们想拦我,我也是边走边闹才走到门口的。”   夏怜说着,心头不禁一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夏意的书房竟然把守如此森严,其他人根本就靠近不了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几乎在他的书房内外出入自如,从来没有任何人拦过她。所以这算是……他单独给她一个人开放的特权么?   不不不,他只是方便他欺负自己呢。说是书房重地,别人听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可是她每一次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真是令人难以启齿。   “大哥肯定会替我出这口气。”夏盈的思绪仍然停留在那宋雪宁身上,并未留意到夏怜此时的神情变化,“哼,看见她就讨厌。”   夏怜无奈地笑笑,虽不知夏盈与这宋二姑娘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但依据她的推测,以夏家在这京城中的地位,其他家的千金小姐,恐怕没有哪个敢明着面跟夏盈对着干,就算真是对她有想法,看在夏宗元和夏意的面子上也绝不会多说什么的。所以夏盈一口咬定这宋雪宁是在与她作对,夏怜想,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她反倒是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想整治一下宋雪宁,但是又不想自己出手,所以故意在夏盈这里挑拨离间,想借夏盈的手收拾一下她。   不过也只是推测而已,夏盈平时接触的人夏怜都不太了解,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给夏盈做什么指导。加上她相信夏意也是会有自己判断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她便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只是附和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夏盈没有再闹了,夏怜想应该是夏意给她处理了这件事。他不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所以他具体怎么做的她也没太多问,京城里大户人家小姐们之间的那些事她也不是很关心,所以此事便就此揭过了。   这段时间,他们依然在府上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偷情”。大多数时候是在他的书房里,因为四周都有人把守没有人敢靠近,于是房门一关,他们便愈发大胆了起来。   也有个别时候,就在后院,甚至前院——他们从两个方向走来,不经意的相遇,在她身后没有丫鬟跟着的时候,他就伸手一揽将她拉到假山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拥吻彼此。他对周围的环境比较敏感,所以一旦有人走近他很快就会发现,第一时间松开她。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府上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的暧昧,而他们也忍不住越来越过分,就差明目张胆了。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炎炎夏日已过,转而入秋,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夏怜换了一件厚的外套,这件外套夏盈也有一件类似的,不过夏盈平时不怎么穿。   其实,并不是这衣服不好看,而是这衣服里外都加了绒,所以款式比较容易显胖。夏盈是骨架比较大的类型,所以她穿上这件衣服就会显得有些臃肿。这对于爱美的夏盈来说,简直比让她穿薄衣服冻着还难受。   但夏怜却不同了,夏怜是娇小可人的身材,所以即使是这样厚重的外衣穿在身上,依旧很显身段。为此,夏盈羡慕了夏怜好一阵,像夏怜这样的小身子骨,哪个姑娘不羡慕呢!   毕竟,这件外衣本身还是很好看的。雪白的底色上绣着枫叶,很是应秋景。尤其是打着伞走在秋雨中的时候,整个人与身后的朦胧雨丝就好似一幅画,颇有些韵味。   当桃红跟夏怜说起这些的时候,夏怜突然想起,之前在清水县曾经请人绘过一把油纸伞,上头的题字就是“深山秋雨”四字。当时这柄油纸伞她也一起带了来,不过一直忘记了它。今日被桃红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那把伞上的枫叶秋雨之景,应该说是与这季节很相称呢!   这把伞她记得肯定是带来了,不过她在房间里找了一个下午,却没有找到。又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片刻,夏怜这才想起来当时是被宁柔收了起来。   夏怜走到宁柔的房间,房间上了锁,不过钥匙当时她交给她保管了。夏怜拿钥匙开了门,房间内由于不通风而散发着些许潮湿的气息。夏怜想,其实应该定期派人来打扫一次的,就这样一直锁着也不好,时间一久东西怕是要长霉了。她进了房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两扇轩窗都打开,让这房间好好透透气。   装油纸伞的小包裹,应该是被宁柔放在柜子里了。夏怜打开宁柔的柜子,果然看到了那个小包裹,里面都是她带来的一些姑娘家的小东西,有小时候的玩具,也有一些少女的精致小物。她翻了翻,没怎么费力就翻到了那把伞。被深紫色的伞套紧紧包裹着,夏怜将它从一众物什中取出。   她褪下伞套,刚刚取出油纸伞,就在她开伞的瞬间,伞中有东西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   夏怜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这似乎是……一块丝帕?   这是一块粉色的丝帕,在最角落的地方绣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相对于姑娘家用的丝帕来说,这丝帕似乎有些过于素了,几乎整面整面都是空着的,只有角落那一朵小花点缀,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娘亲什么时候买的呢?夏怜从来没有见过这块丝帕。她顺手将这块丝帕收了起来,将油纸伞和伞套拿走,又将其他东西都收好重新放在了柜子里。   给房间通过风后,夏怜又关好了门窗,重新上了锁,这才离开宁柔的房间。她回到自己的卧房,将油纸伞放在桌上。这把伞她是极喜欢的,今日翻出来才发现有一个角竟然有些破损了,所以她打算明日去修补一下。   入夜,夏怜关了轩窗正欲睡,却发现桌上有什么荧荧亮的东西。她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走过去,才发现是那油纸伞——   那伞面上竟然隐约有字迹!   夏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她知道她的眼睛没有骗她——那把伞的伞面上真的有字。之前夏怜曾经听人提到过“磷粉入水”,就是将磷粉研磨入水,这样写出来的字迹在干了以后就会没有任何痕迹,只有在夜里字迹才会显现出来。   上面写的什么?   夏怜拿起伞,将整把伞撑开,方便自己辨认上面的字。由于被放在柜中闷了好久有些发潮的缘故,有些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还是能够基本看出大概。   这些字……应该是从“深山秋雨”这题字的字头下面开始的。   “深山秋雨”下面的四个字是“香月媚骨”。   紧接着,后面跟着的几句话分别是——   “奇女含香,冷月如霜,柔肤媚人,肌骨销魂。” 第77章 月华4   夏怜看着这几个字,不自觉面上一热。这……这是何意?   她接着往下看,在那四句之后,还紧跟着一串看似不起眼的小字:“含者,犹寒也。”   这句话看起来和之前的句子不像是并列关系,反而更似补充和注解。夏怜心中有些疑惑,视线继续下移,她将伞沿着目光所至方向微转,后面还有一些字,出乎意料的是,那竟然是两句古诗——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是出自《春江花月夜》中的两句。夏怜自小虽未去过书塾,但她曾因为兴趣自己也看过一些古诗词的书,这首诗她是有些印象的。只是不知这里为何会突然出现两句描写明月照江水的诗句,看似与之前的内容毫不相关。   再往后就是伞面上本身的画了,深山秋雨瑟瑟,枫叶残零如雪,一片荒凉。与空旷雪景的意境相比,还更多几分触目惊心的颜色。   这把伞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夏怜努力回忆,当初得到这把伞的前因后果。那大概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小丫头,是宁柔请来的一个油纸伞匠……   对,她想起来了,这把伞是宁柔给她的,是她问她喜欢什么图案,当时正值深秋,于是小夏怜便说了“秋景”二字,让那油纸伞匠绘了这把伞。后来这把伞制作好了以后,她喜欢的不得了,也就没有再考虑那么多——毕竟那时的她还只是孩子。   现在想来,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很多当时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那个油纸伞匠临走的时候,宁柔亲自去送了他,夏怜站在宁柔身后,把玩着这把伞,似乎隐约中听到宁柔说了一句:“到了时候,她就会看到的。”   那时候的夏怜没有考虑那么多,可是现在她一下子明白了——难道当时宁柔指的,就是这伞面上的字?!   夏怜一下子又想起了当时宁柔离开夏府将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她,她说:“小怜,钥匙给你保管,你要拿东西可以直接进去,不过不要给别人。”   那时她只当宁柔是出于对夏家人的不熟悉和不信任才这么嘱咐,这当属情理之中,所以也未曾多想,可是眼下,她才真正明白宁柔当时话中的言外之意。   这把伞……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宁柔也许知道些什么,可是现在她不在,她也不知该从何而问。   对了,还有一块丝帕。   夏怜想起当时从伞套中取出伞的时候,还有一块粉色的丝帕掉了出来。既然油纸伞上有秘密,那么那块丝帕肯定也不会是巧合。   她连忙去翻出了那块丝帕,素净的粉色,她将其置于暗处来回看了好几次,上面并没有字迹显现。所以丝帕上……是没有字的?   不,她不信。一定是她还遗漏了什么。这块丝帕当时她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因为和一般的丝帕相比,它有些过于单调素净了,该绣花的地方全部都是空着的,只有最角落的一朵白色小花,使它能够被人辨认出是块帕子而不是某个被裁碎的布料。   这样的设计,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些空着的地方……也许都写满了字。   但是这些字迹,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看。   夏怜努力去回想,除了磷粉是在黑暗中能够显现的以外,还有什么字迹是只能通过特殊方式呈现的。思来想去,她打算将这丝帕浸入水中试一下。   此时已是深夜,其他都已经睡了,她也不打算再麻烦桃红,于是自己亲自去打了一盆水来。她端着一盆水回到了房中,关好门,将手帕浸入了水中。   待整块丝帕被水吞没,夏怜认真地盯着,看着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看它在水中显得无比柔软。可是,帕子上依然没有出现字。它像一尾俏皮的游鱼,在水中纵情呼吸,一边游荡一边透过层层晶莹的水波嘲笑着她。   既然水不行,那便只能尝试一下火了。   夏怜将丝帕从水中取出,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将它拧干,接着她点起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她很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放置在烛火之上,以防它被烧到。来回几次,她能感觉到手中的帕子有些热了。她耐心地将它放在火上烤了一段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在帕子的表面看见有墨色的小字开始渐渐浮现出来——   她没有猜错,上面真的有字!   夏怜将手帕从火苗上移开,看着手帕上的字,只一眼,她便立刻认出来——   这是宁柔的字迹!   她将手帕摊开,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阿怜,当你看到这块丝帕的时候,应该是已经先发现了油纸伞上的字,继而想办法让丝帕上的字迹显现。娘知道你一直很聪明,会找到方法,但现在我必须先把这句话说在前面:待你看完后面所有的内容后,你要把一切记在心里,然后,将帕子丢入火中烧为灰烬。若你还未看完便被人撞见,就不要管后面的内容直接烧毁,总之,万不可被任何人发现!”   ……   夜已深,夜风吹动竹林瑟瑟。此时万籁俱寂,但夏意的书房中仍然亮着灯。   朔阳向夏意汇报着情况:“大少爷,那几个都处理干净了。”   “嗯。”   夏意轻抿着薄唇,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瓷杯。   “秦青墨那边暂时没有动作,要不要先……”   “不必。”   夏意唇角微勾,俊脸上依然是淡漠的神情,眼底却已然流露出一道寒意:“不管他怎样挣扎,最后的结局都一样是死。”   朔阳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本知自己不该多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二小姐那边……”   夏意抚摸着手中精致的瓷杯,手指轻轻滑过杯沿,声音有些冷淡:“那又如何?”   “如果您真的对秦青墨动手,二小姐会不会……”   虽然夏怜已经知道了秦青墨与宁歌公主联手欺骗了她,但朔阳仍然担心夏怜在关键时刻会对秦青墨心软,毕竟,秦青墨虽对她说过一部分假话,但他对她有感情却是真的。对于一个善良的女人来说,面对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总是很难下手。   这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   夏意冷眸微眯,眼底的神情令朔阳看不真切。他不敢轻易猜测夏意的想法,但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于夏意残忍无情、斩草除根的行事风格,他早已深有体会。所以他很难想象,这一次,夏意真的会为了夏怜而对秦青墨手下留情。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夏意放下瓷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杯身的每一处,似情人的抚摸般温柔缱绻,与之相对的却是他毫无感情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气息——   “所以……要做得更干净。”   “……是。属下明白。”   朔阳立刻会意,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懂了,不管夏意多么爱夏怜,他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又或者说也正是因此,夏意才是夏意。   只有这样的夏意,才能在多方势力角逐的血雨腥风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   夏怜看着丝帕上的字,越往后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越来越颤抖。她怀疑这只是一场梦,又或者这丝帕是被人伪造的、这又是一场人为的骗局——   可是,她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宁柔的字迹,温软中带着一丝柔韧,是根本模仿不出来的。这就是宁柔写给她的,而宁柔不会骗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丝帕上的字,每一个字都如针般狠狠扎入她的心底——   “阿怜,也许这对你而言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也不是夏宗元的女儿,你是叶家的后人,更是叶家唯一残存的血脉。”   “你不可以轻易习武,因为你体内的真气与他人不同。丝帕的背面是叶家的家传剑法,你要学会,将口诀记下之后,必须要销毁这丝帕。”   “你的身世很敏感,所以万不可暴露。如果一旦被人发现叶家的人还活着,江湖中必定再起血雨腥风。你必须要用心习武,让自己强大起来,随时准备应敌。”   “夏意一定会追查你的身世,如果他一旦查到你,便极有可能会想办法除掉你。他之前的侍卫是你的亲哥哥,但,他未必会因此而对你心软,因为你的存在会成为他的隐患。如果暂时他还没有对你动手,你也一定万分要小心。此人城府极深、手段残忍,与夏宗元相比,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78章 月华5   夏怜的手有些颤抖,夏意……真的会对她下手么?   他不可能查不到她的身世,可是宁柔又怎会骗她?   夏怜紧紧攥着丝帕,摇摇头。不,她要站在宁柔的角度去想——她会有这样的思虑,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时间倒回到半年前,她初入夏府的那一刻,大概她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只是宁柔不知道,当初的自己也不曾料到——   如今的她和他,竟会走到一起。造化弄人,谁又可知?   夏怜将丝帕翻过来,背面果然如宁柔所说,是一套剑法。她浏览一遍,发现招式的规律当真与夏意之前教她的剑法不同,尤其是运功提气的方式。她仔仔细细记下每一招每一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夏怜从小就记忆力非凡,所以很快便将背面的所有文字牢记与心。她将丝帕凑到火光之下,微卷的火舌很快将它吞噬。很快,房屋内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燃后的青烟,有些呛人的味道。夏怜推开窗,想透透气,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天色已经微亮,星月已淡,东方泛白。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夏怜坐在床头,只觉得心绪纷乱。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如果自己不是夏宗元的女儿,那么她与夏意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血亲。可是当初在水宫,“爹爹”告诉她的却是,夏意非夏宗元亲生。为什么?   夏怜略一思索,就马上有了答案。“爹爹”和他都非一般人,所以一定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而只有自己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爹爹”又想让她知道她和夏意非亲兄妹,又觉得以他的身份不便擅自做主将她的身世真相告知,所以才颠倒了二人的身份。   当时“爹爹”说,他和她说这些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不愿见到夏意如此隐忍痛苦。如今想来,她终于明白了这么久以来,夏意的苦心。   如果不是“爹爹”,也许,他便只会一直以兄长的身份,默默守护着她。他是多么深藏不露的人啊,那么会隐藏自己的感情,若非“爹爹”对她说了那些,也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懂。   大哥……   他为她而考虑,却不曾考虑他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桃红的敲门声响起:“二小姐,起了么?”   “嗯,你先下去吧。”   “是。”   桃红走后,夏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昨夜有些疲惫,她没有叫桃红进来给她梳洗,而是又躺回到了床上。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夏家的二小姐了,而是成为了“已亡家族”的最后血脉。而她日后的命运,也再也不会如此简单平稳。   夏家不会是她的避风港,有些事若是命中注定,她也终究无法逃避。   她需要……做好准备,去面对前方未知的风雨。   而夏家这边……   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一时辛酸一时忧虑,令她整个人疲惫不堪。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似梦非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隐约中感觉到了开门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进来了。   他的脚步声很轻,关门的动作也很小心,所以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头脑还是有些昏沉的,所以她直接翻了个身便也不再注意,只觉得那大概也只是梦罢。   夏意坐在夏怜床边,看着床上的少女熟睡中的容颜。她的身材比一般的女子要娇小些,长相也一样。其实夏怜已经快十六岁了,可很多人觉得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吹弹可破的脸蛋,精致小巧的五官,使得她从骨子里就透露着分外惹人怜爱的气息。   美貌对于女人来说,本就是武器。   而这般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美人儿,便是将这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化。不但令男人无法招架,甚至还会反过来引起他们的一种保护欲。   这是多么不得了的小妖精。   夏意的眸子微微眯起。   屋子里仍旧弥漫着淡淡的烧焦气味。桌上的蜡烛旁边散落着灰烬,虽不明显,可是对于观察力甚强的他而言,这已然告诉了他刚刚发生过什么。   她有事情在瞒着他。她销毁了一些东西。   夏怜原本在睡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身边似乎隐约泛起一丝冷意。 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果然,自己的身边正坐着位冰山一样的人儿。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夏意淡淡开口,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似乎蕴藏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他一贯的清冷。   夏怜从床上坐起来,也微微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笑着问他:“看我睡回笼觉么?”   “小懒猫。”   他伸手弄了弄她的头发,看似很宠溺的动作,却无端令她感觉到有些压迫。她不知是因为自己敏感了还是今日的他当真与平时有些不同,只觉得氛围有些沉重。   “大哥,我……”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昨晚睡得太晚了,今日才贪睡了些。平日里人家都起得很早,你知道的。”   略带撒娇的语气,加上她像个小猫儿一样舔着嘴唇的动作,令他的神情微有柔和。他伸出双臂将她抱起来,顺势一揽将她拥进了怀中。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温柔乖巧。她不可以过分疏离他,也不可以过分亲热。稍微与平时的不同,都会叫他看出来的。   夏怜这样想着,却忽略了一件事:她和他相比,道行差了可不止一点点。   她的什么心思,总是很难瞒过他。   温顺乖巧……就这样?!   突然,他松开了手臂。   夏怜从夏意的怀中解脱出来,以为他要回去,却不想他突然俯下身,漆黑的冷眸愈发深沉,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面庞上,将她白皙的俏脸染得一片绯红——   “过来,吻我。” 第79章 月华6   夏怜的心跳有些快,因为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要她主动。   她红着一张脸凑上去,樱桃似的小嘴儿微微嘟起,去亲吻他的唇。他的唇有些凉,就和他的人一样。在她刚刚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就长臂一伸顺势将她揽入了怀中。   “唔……”   夏怜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真漂亮,亮得就像星星一样,只是平日里有些太过冰冷了,没有丝毫温度。可是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会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不一样的光彩。   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这样对视着。不过只消片刻,她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在想什么?”   他说着,伸手解开了她的发带。柔软的发丝落入掌中,他轻轻地摩挲着。   “没什么。”   夏怜任着他抚弄自己的秀发,却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样,突然垂下了眸子。她的睫毛一颤一颤,他俯下身,突然对她说:“闭上眼睛。”   她闭眼,感觉到他吻上了她的眼睛。很轻柔的一个吻,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她没有睁眼,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句话令她心头顿时一跳,一睁眼,她就对上他幽深的眸子,眼底的神情令她捉摸不透。不曾想,他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   “……没有。”   夏怜平稳了一下心绪,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慌乱。他是洞察人的老手,所以他怀疑起她来,几乎令她有些招架不住。但是,她仍然不能对他坦白。她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也仅限于自己。   她不能不为宁柔的安全考虑。宁柔如此忌惮夏意,所以还是先不要在夏意面前提为好。至于他现在的质问——   无论如何,她都得顶住。   夏意却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   他在沉默的时候,气场更加阴郁可怕。如果他带着怒意沉默,那整个房间中的氛围都会宛如冰窖,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寒意。   现在的夏怜,就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半晌,他突然唇角微勾,“嗯,我相信你。”   夏怜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根本没有相信。可是他不再继续追问反而就这样回应了一句,反而更令她紧张。   “……嗯。”   她含糊地回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何况也没有意义。心头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令她整个人的感觉都糟糕透了。   “好好休息。”   夏意也不再多说,他伸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伸手将她的发丝梳拢,动作依然是温柔的,“别想那么多,不管什么时候,有我在。”   说完,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昨晚没有休息好,再睡一会儿。”说完这句,他便起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夏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口有些酸涩的感觉,却不知是为何。   ……   晚上,子夜寂静。夏怜下了床,走到了后院。后院很大,四处都比较空旷,风吹动竹叶的声音几乎将她的脚步声掩盖。   夏府住人的房间,最近的都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所以晚上只要没有人特意往这边来,那么她在这里练武,是完全不会惊扰到任何人的。而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所以她大可以放心。   先前她已经背下了那套剑法的口诀,不过纸上谈兵终究不够,她必须要练习。为了避免弄出太大的动静,所以今日她第一次练,并没有带剑过来。她在地上捡起了一根与紫砂剑长短相似的竹枝,打算以此为替代先练着,待招式娴熟了再练剑。   “前去之,后留之。”   “左右兼顾,左一寸攻右上,反剑而击。”   夏怜根据口诀,在月色下挥舞起来。正如凌虚老人所言,她在习武方面造诣的确很高,特别是有内力加持,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第一次上手,就完整将一整套剑法的动作都做了下来,而且流畅自然。她的身体仿佛与手中的竹剑融为一体,又或者说竹剑已经成了她身体的延伸——   她觉得它似乎有了生命,到后期的时候,仿佛她已经不需要用大脑去支配自己要如何出招做怎样的动作,而是她的身体会自然而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竹林声声,月光洒下银白色清辉。这是夏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血液在流动,她的每一处经脉都贯通此次贯通,在此前的十五年人生中,从未如此酣畅淋漓,也从未如此快意!   夏怜沉浸在练剑中,不曾看见,月色下竹林阴影中的一道修长的身影。   夏意默默地看着她,从始至终。他只静静地看着,轻抿着薄唇,眼底的神情隐没在了深沉的夜色中。   夏怜停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那边的竹林似乎有些动静。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却发现此处并无人。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了一丝绵长的气息,很熟悉的清冷之感,就好像他来过一样。可是她想,应该只是她多心了罢。   此处空无一人,除了夜风吹动竹林发出孤单的响声,再无半分人影。   ……   夏意回到书房,他的冷眸愈发深沉了下去。   “朔阳。”   “属下在。”   “宁歌和秦青墨那边,继续派人盯着。”   “是。”   “夏文那边也一样,有什么动作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   “还有……”夏意说着,眯起了眼睛,“宁柔。她最近的动向,查一下。”   朔阳心中有疑,“大少爷,她不是与老爷同行……”   “照做便是。”   朔阳不再多言,领命道:“是。”   ……   之后的一些天,夏怜都没有怎么见到夏意。不知是因为他生气了,还是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不过她晚上练剑也确实是分散了很多精力,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这一日,桃红在给她梳妆的时候突然提起,那个对夏盈穷追不舍的程公子,似乎这次不知道给她搞来了那个地方特产的一种甜食,夏盈很是喜欢。   夏怜听着原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笑笑,“姐姐喜欢便好。”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夏怜话音未落之际,就听见门外夏盈的声音传来:“小怜,在吗?”   “在,姐姐怎么来了?”   夏怜连忙起身往门外走,这时候夏盈已经到门口了。她后面跟着碧香,碧香的手中端着一个小盘。   这大概就是夏盈心仪的美食了吧。   果然,夏盈一来就给夏怜介绍道:“小怜,这个可好吃了,听那个程东阳说,这是西域的特产,好像是叫牛乳糖,一根可以吃好久。你切成小块吃最好,因为咬起来会有些硬。”   “谢谢姐姐,以前别说是吃过,连见都没有见过呢。”   夏怜也并非奉承,她说的是真话。她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糖,是乳白色的,一长条,之前吃糖不曾见过这样的形状,顿时觉得有几分新奇。   “我那里还有几条,你慢慢吃,不够再来拿。”   “嗯,够的。”   夏怜平时不怎么爱吃糖,不过她倒是打算叫桃红切得小块一些,这样可以多给几个丫鬟分一分,给她们都尝尝鲜。   二人又聊了几句,夏盈也没有多留,没坐一会儿便回去了。夏盈走后,夏怜看了一眼桃红那紧紧盯着牛乳糖咽口水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桃红其实比她还小,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女孩,会有小女孩的心思也不难理解。   “你把糖切一切,一会儿跟蓉儿翠儿她们都分分。”   桃红听罢欣喜万分,一脸幸福地说道:“谢谢二小姐,二小姐最好了!”   “桃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碧香的声音:“桃红,管家叫你!”   “哎呀,完了,昨天忘记给花浇水了,怕是又要被管家训了。”   桃红面露忧色,夏怜无奈地笑笑,觉得这丫头还是真是迷迷糊糊挺可爱的。   “你先去吧,没关系。”   桃红下去以后不久,夏怜本想叫蓉儿或者翠儿过来切糖,就在这时蓉儿突然进来:“二小姐,大少爷来了。”   “大哥?”   夏意很久没有过来找她了,她最近将心思放在练剑上,也没有主动去找他。   未及细思,夏意已经进来了。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一身清冷的白衣,身后跟着的下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少年,好看是好看,只是个子有些矮。他温顺地站在夏意身后,一直不曾开口。   有些陌生的脸庞,似乎是个新来的。   “大哥。”   “嗯。”   夏意在椅子上坐下。待他落座后,夏怜才坐。桃红被管家叫了去,所以蓉儿便默默站在夏怜身后。她一直低着头,怯生生的,几乎不敢正眼与夏意对视。   大少爷太冷了,就连看多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小丫头心里默默想着,还是二少爷好啊,人生得俊俏性子又好,也难怪这府上的丫鬟们都喜欢他。   不过二少爷似乎已经出远门好久了。   当然,小丫鬟的这点心思,夏意根本不会在意。他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清冷的目光便落回到了夏怜身上。   “最近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   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他是冷漠的,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夏怜低着头,有意无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倒是他身后的少年,表面上低着头,却一直在余光偷偷地看她。   “秦青墨给你写的信,你想看么?”   秦青墨给她写了信?   夏怜闻言立即抬起了头,“在哪里?”   “呵。”   他见她那迫不及待的表情,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么在乎?”   夏怜咬着唇,“我只是觉得他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这段时间她没有跟秦青墨联系,他突然给她写信,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发觉,她知道了他和宁歌公主欺骗她的事情。他是有苦衷,还是另有打算?不管这一次他告诉她的究竟会不会是真相,至少她要亲眼看到他的解释,再做下一步判断。   夏意的俊脸微有些阴沉,他冷冷勾起唇角,眼眸中依旧没有丝毫感情:“既然是私信,也不便他人在场听。你们都退下。”   “是。”   身后的少年和蓉儿闻言,立刻退下了,不敢再在此处多留一刻。特别是蓉儿,几乎是逃一样地出了房间,凡是有夏意在的地方,她总是感觉气氛很压抑,哪怕是他不动怒的时候,都令人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少年似是看出了蓉儿心中所想,但也只是笑笑却也没有多言。小丫头终究是小丫头,她们怕夏意怕得要命,所以有关他的事,谁也不敢多问一句,甚至谁也不敢多想什么。秦青墨写给夏怜的信,直接给她便好,而且说了是私信,他自己又留下做甚?所以只要是他要做的,便没有人可以质疑,也没有人敢多嘴。   屋内,遣散了所有人之后,夏意终于收起了那副高冷禁欲的模样,逐渐露出了他“凶残”的本质。   夏怜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就感觉自己人抱了起来。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被他一把抱到了床上。   “你……你……”   “我怎么?”   “你先把信给我!”   “你真以为,他给你写的信如果落在我手里,我还会给你?”夏意当着面将手中的信封打开,里面只是白纸一张。   夏怜看着那张白纸愣神了片刻,直到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你刚刚真的在期待,这是他的来信,是不是?”   刚刚她有在期待么?   其实……是的。只是这种期待并非来自感情,而是出自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得知真相的渴望。她觉得秦青墨应该还知道一些事情,也许与她有关,又或者与大哥有关——   所以她刚刚才会表现出激动的神色。   不过为了避免夏意误会,她还是否认了:“没有期待。”   “没有?”   夏意眯起眸子,无端令她感觉有些冷。她垂着眸子也不想多说什么,突然觉得秦青墨没有真的来信也好。最近她得知的信息已经够她消化一阵了,如果从他口中真的再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受。   大概这种心理,便是“没有消息即好消息”罢。   “没有……就是没有。”   她又重复了一次,眨巴着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看他:“你不信我,那便算了,反正人家现在也就是个没人喜欢没人疼的小可怜。”   他的眼神一瞬间从寒冰燃起了火焰。   怎么,学会主动勾引他了?   她越是这样,便越证明她想隐藏一些事情。可明知如此,他却依然很是受用。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而沙哑:“撒谎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虽然……即使是她撒谎的样子,都令他无比着迷。   夏怜看着他眯起的眼眸,似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于是不自觉往身后缩了缩,“我……我才没……”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注意到了桌上的糖,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大哥,姐姐刚刚送来的糖,你……你要吃么?”   不然……要被吃掉的就是她自己了。   他回眸扫了一眼,突然,轻声一笑。   她以为他不爱吃甜食,却不料他真的起身,将那盘牛乳糖端了过来。   “你想吃?”   夏怜点点头,“叫桃红切好,我们……一起吃?”   “一起?不,这都是你的。”   他的眸子愈发深沉,一时间,她不知他在想什么。这糖和冰糖葫芦类似,都是用竹签插着的,可以握着竹签直接吃,不过夏盈说这个糖似乎有些硬,所以她建议切成小块吃。   夏意握着竹签手柄,将一整根糖递到夏怜唇边,“张嘴。”   起初,夏怜看他居然要喂她吃糖,还有些受宠若惊:“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张嘴。”   他却只是重复了一句。   她乖乖地张开嘴,他将糖伸进了她的口中。只不过她以为她吃到一口他就会停下的,却不想她还未来得及下口咬住,他竟然将整根都塞进了她嘴里。   “唔……呜呜……”   她的樱桃小口那么小,这根牛乳糖这么粗,整根塞进去她怎么吃得下?!她呜咽着,嫣红的小嘴儿被它塞得满满的,几乎连一丝空隙也无。   “好吃么?”   他眼底浮现出的笑意温柔而醉人,与他现在的行为根本不搭。他的声音也不似平常那么冷冰冰的,而是带着一丝缱绻的温柔,似蛊惑一般在她耳边说道:“含住它。”   她愣了一下,便听话地含住了这块糖。就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在那一刻她几乎都要以为,这糖……就应该这么吃。   可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怎么吃?这没办法吃!   “糖是要含着吃,才能尝到甜的。所以……用舌头。”   “唔……”   她伸出小舌头去舔它,感受到了牛奶的甜香味。可是这样吃糖,真的会让嘴巴很累呀!   她的嘴巴真的已经好酸好酸了,被完全撑开,现在一定很狼狈吧。他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眼底却愈发炽热了起来。   他一收手,将她口中的东西取出。白色的牛乳糖被她温热的舌头含了一会儿,于是表面有些化了,随着从她口中退出的一瞬间,有乳白色的液体从她的小嘴儿中流了出来。   “这就受不了?”   什么?!夏怜气愤地想,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么大……”   “并不大。”   “要对比好嘛!”夏怜拿着手帕擦干自己嘴角的液体,心想平日里吃的糖,哪里有这么大这么粗的一整块直接往嘴里送的呢!   “就是对比之下……它并不大。”   夏怜愣了片刻,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你在拿什么对比?”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眼底的灼热越来越难以掩饰。离着很近的距离,她都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一样。   “想惩罚你,最后受折磨的却是我。”   他俯下身,轻咬着她的耳垂,湿热的吻从她的耳畔一直蔓延到脸颊、嘴唇、雪颈……他今日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动情,就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别……嗯啊……”   他这个样子撩拨她,不免让她的身体也开始逐渐有了反应。意乱情迷之下,他伸手去解她的腰带,此情此景,似乎两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沉浸在彼此的身体中难以自拔。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大少爷,属下有要事要报!”   当门外朔阳的声音突然响起时,屋内的两个人一下子都回了神。   夏怜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已经只剩下粉色的肚兜在护着,外衣早已被他蹂躏得凌乱不堪。不过眼下她更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因为朔阳并不会轻易进她的闺房——   她只是从未见过朔阳如此急切地向夏意汇报事情。难道……出事了?!   “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处理一点事情。”   他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几步之间,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冷俊的夏家大少爷,而夏怜缩在被子里,恍然觉得刚刚的一切好像只是梦。   她低头看了一眼被丢在地上的牛乳糖,心头既甜蜜又气愤又觉得可惜。原本她打算给丫鬟们都分一点吃的,结果现在,谁也吃不上了。   夏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整个人的心绪都被他搞乱了,脸颊上的红晕迟迟消不下去。不过因为晚上还要夜起练剑,所以她还是强迫自己快些休息,不然体力保持不住。   第二日她起床时,桃红在给她梳妆的时候突然说:“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听说昨晚大少爷连夜出了府,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夏怜闻言,内心顿时一惊:“他去哪里了?”   “我……我也不知道。”桃红有些为难地回答道:“不过大小姐今天一大早就说她也正好要出门,不知她是不是和大少爷一起的。”   夏盈?   夏怜心中有些疑惑,“姐姐现在已经走了么?”   “就前脚刚走。”   “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夏怜立刻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门口。她还能看到夏盈的背影在离她不远的距离,于是立刻叫了一声:“姐姐!”   不过夏盈却没有听见,她似乎在与身边的侍卫交谈些什么。   无奈之下夏怜只好小碎步追了上去,快走到二人身后时夏盈听到后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这才回头:“小怜?你怎么出来了?”   “听说大哥昨晚连夜出去,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夏怜微喘着,“姐姐今日又有何事要出门?”   “是大哥让我去的,他说他在云水茶庄,要我过去找他。”   “什么时候?”   夏怜心中不免有些疑虑,夏意为何突然要夏盈过去?究竟有什么事情?!   又或者……这其实是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在那里等着夏盈的也不是夏意?!   不行,不能让夏盈就那么擅自去。   “就今天早上,大哥派人给我传了一封信。我看了,这的确是大哥的字迹无疑。”夏盈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了那封信,递给夏怜:“你看。”   夏怜接过信,她扫了一眼,看过去,这的确是夏意的字迹。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明日晨时,云水茶庄。有要事商谈。”   这言简意赅的风格也很像他。   可,不知为何,夏怜有种直觉,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夏意是绝不会将夏盈约出去跟她交代事情的。别的都先不提,就是这一行为本身很容易将夏盈置于危险的境地。   她觉得……夏意不会这么做。   所以,恐怕是有人冒出了他的笔迹,约了夏盈! 第80章 月华7   “姐姐,我看这件事有点蹊跷。”   “但这确实是大哥的字迹。”夏盈不懂为何夏怜会有这么多疑虑,“而且云水茶庄一直都在夏家的地盘上,不会有什么事的。”   夏怜仍旧不放心,她见夏盈并未将此事当回事,便索性问道:“姐姐,之前大哥可曾在外面给你们传信,叫你们出去商量事情?”   夏盈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前未曾有过,今日是头一次。所以……可能这次是真的事关重大,不然大哥也不会特意叫我过去。小怜你若是害怕,便留在府上,没关系的。”   “不是,我……”   夏怜黛眉紧蹙,愈发感到这件事的复杂。夏盈说的她无法反驳,她找不到其他理由说服夏盈,因为这只是她自己的直觉。她不放心夏盈一个人去,于是便说道:“那我和你一起。”   “行,走吧。”   夏怜走在夏盈身边,心头仍旧疑虑重重。她始终坚信,夏意不会给夏盈写那封信。可是究竟是谁能够模仿出夏意的字迹?理论上来说,能够看到他笔墨之人,定然是他的亲信。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云水茶庄的门口,夏怜愈发谨慎了起来。刚一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来问:“两位姑娘可是要喝茶?”   “我们找人。”   “请随我来。”   夏盈一开口,那伙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伙计夏怜认得,她知道他是夏意的人,之前她和秦青墨在此处邀约,带他们上楼的也是他。这一次他带着她和夏盈二人上了楼,到了二楼最里侧的厢房处,伙计退下了,夏怜与夏盈相视一眼,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   这声音,夏盈和夏怜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她们谁都不曾料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房门打开,她们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靠窗最里面的男人。他今日穿了淡绿色衣衫,衬得他英俊潇洒、姿容风流。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谁都不曾料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夏文。   “是大哥让我过来的。”夏文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叫你们也来了?”   “也叫了我,小怜是跟着来的。二哥,你跟大哥的误会……解除了?”夏盈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文微微皱眉,“此事一言难尽,不过我们之间,确实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很清楚自己是夏家的人,身体里流淌的是夏家的血,所以,我是不会与外人联合背叛夏家的。你们可以放心。”   “这样最好了,就知道二哥一定会与大哥解开心结的。”夏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而她身边的夏怜则不动声色,也只是淡淡一笑。   夏怜觉得,夏文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哥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快到了。我们再等一会儿。”   夏盈点点头,接着,轻轻将手覆盖在夏怜的手上。   “我说了,没事的。”   因为之前夏怜怀疑这其中有圈套,但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她多心了。是夏意叫她过来的无疑,而且他也叫了夏文。在这里看到夏文,算是让她吃了定心丸。   “喝点茶吧。”   夏文见她们姐妹两个就一直坐在那里,便身后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夏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有些渴了。这茶的味道不错,应该是上品。”   “不是上品哪敢给你喝。”夏文对夏盈笑了笑,又转而望向夏怜:“小怜,你怎么不喝茶?”   “我不太渴。”夏怜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自然,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大哥把我们都聚在这里,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呢。二哥,你知道吗?”   她没有喝茶,哪怕这是夏文递给她的。除非她亲眼见到夏意,否则,她谁也不会相信。   夏文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我也不知道,我们再耐心等等。”   “我说……呃……”夏盈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大脑一阵眩晕,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夏怜见此情景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连忙上前扶住夏盈:“姐姐!”   “我是为了你们好。”   突然,她听见夏文轻轻叹息了一声。   “二哥!”   夏怜望着夏文的眼神,与其说是慌乱畏惧,更多的,却是失望。从她们一进来她就怀疑他了,因为她不是没有想到,能够模仿出夏意字迹的人,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个,而夏文……他身为他的亲弟弟,却是其中之一!   可是她心底仍旧抱着那一丝丝的希望——也许二哥说的是真的,他和大哥只是在做戏麻痹敌人,其实二哥从来不曾与大哥作对……   可是,残忍的事实终究将她的希望打碎。   “小怜,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发誓。”   夏怜却冷笑,“那你在茶水中下药又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迷药,不会伤害到身体。”夏文看着夏怜,突然发现,她已经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小怜不一样了。   在夏府中初见的时候,这个姑娘看上去温顺而柔弱,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总是在刻意回避他人的目光,说话的声音也是很轻的。那时的她也很美,可是因为她的不自信,所以她的眼眸中无法散发出夺目的光彩,令她整个人顿时黯淡了许多。   可是如今,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丫头。她整个人都明媚开朗了许多,笑起来的样子就如同花朵盛开般明艳,几乎可以将夏盈的风采比下去。而给她带来这些改变的人……是夏意么?   他想起了在水宫中时,他们二人的亲昵举动,只感觉心底有些酸涩。曾几何时,她在夏府与自己走得最近,她那么害怕夏意,就和府上的其他丫鬟那样,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就连求他帮忙都要先找自己。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在疏远自己……却渐渐与夏意走得越来越近。   夏文感觉到了一种嫉妒的心情——这简直不可理喻,可他无法欺骗自己。   “迷药?!二哥,你不要受人利用,害人害己!”夏怜一边扶着夏盈,一边劝着夏文:“二哥,你为什么不相信大哥,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夏家、为了我们。若是有他人挑拨离间故意陷害……二哥,你不要中计!”   “够了!”夏文眼眶泛红:“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说话?!小怜,你忘了当初被困在马家老宅时,他是怎样弃你们二人于不顾的吗?!他这个人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甚至残忍狠毒!我一定会从他手中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二哥,你……”   当夏文说到这里的时候,夏怜终于明白了,挑唆夏文的人,究竟是如何蛊惑他的!   夏文他竟然要……取夏意而代之,成为夏家新的家主!   “二哥,你疯了!”夏怜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文,她并不想打击他,可是她必须要他认清楚事实——   “夏家的势力错综复杂,你是根本无法掌控和管理的!身为夏家的家主,你知道要承担多少压力、承受多少风险吗?!二哥,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不是大哥,这些事你做不来!”   “凭什么他能做的我做不来?!”夏文闻言,不但没有听进去,反而更加愤怒:“小怜,我会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我根本不比他差!他可以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话音未落,门外就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夏怜紧紧将夏盈护住,“二哥,你要做什么?!”   “小怜,只能先委屈一下你们,暂时为了计划先忍一忍,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说完,他给进来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似乎是想要将夏怜和夏盈擒住!   “别碰我!”   夏怜怒了,她抽出腰间的剑,纤细的手虽然有些颤抖,但她还是一咬牙,挥剑出招!   “叮——”   冷刃交锋之声回荡在小小的房间中。这是夏怜第一次与人正面交锋,她不敢下狠手,只敢防御自己,仍旧带着姑娘家的软弱。   而夏文看着那个挣扎反抗的小小身影,不禁愣在原地——   怎么会!夏怜怎么会武功?!   不过夏怜在抵挡这些人进攻的时候,她无力照看夏盈。很快,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将夏盈拖了下去。夏怜余光中看到,慌乱地叫了一声——   “姐姐!”   可是她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去救夏盈。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夏怜知道自己若要冲出重围,必须要狠下心来,于是咬紧牙关,出招逐渐狠了起来。她虽势单力薄、以一敌多,但很显然她所练就的剑法当真与一般的武功路数不尽相同,所以那些人虽然人数上占据了优势,却也没有讨到好处。   而夏怜则很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数十招之内,她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对付这些人的招数。房间的轩窗早已打开,她往外望了一眼,深知自己如果下楼梯恐怕会遭遇重重阻碍,所以——   夏怜奔向轩窗,纵身一跃!   “别让她跑了!”   夏怜平稳落地的瞬间便开始拼命奔跑起来——而她上一次这样死命地奔跑还是在一个雨夜——她努力逃离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逃离那个差一点让她失去清白的噩梦。   “追!”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夏怜却没有一直死跑。她知道拼体力她是拼不过男人的,所以她必须要冷静、想办法。她专门拐进了里面分叉口多的胡同,左拐右拐之间,后面的人便只能一次次分头追她,每到一个分叉口后面的人就会少一半,最后待她出了这条巷子,后面已经只有三个人了。   三个,她还是可以拼一拼!但她解决这三个也着实花费了些时间,而且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其他人很快会追来。现在她该去哪里?回夏府?   不行,万一夏文先回夏府,而夏意还没有回来,那岂不是正好被他抓到!   夏怜咬紧嘴唇,只好自己逃出这个地方。她觉得夏文一定会继续派人追她,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   她跑到一个僻静的竹林之中,此处较为生僻,那些人恐怕未必会想到她会跑到这里来。   她刚打算坐下歇一口气,却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什么人?”   夏怜猛然回头,却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气息。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并不是夏文派来的人。   “你是谁?”   “我不是你的敌人。”女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却不带有丝毫感情:“刚刚夏家的人在追你?”   夏怜黛眉紧蹙,显露出了对眼前人的防备。   女子继续开口问道:“你得罪了夏意?”   “这不关你的事。”   “如果是别人,这当然不关我的事。可你既是同门中人,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同门中人?你什么意思?”   “你是月华门的人。”   女子一步步靠近她,夏怜能够闻见她身上淡淡的冷香气息,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感到惊讶无比——   “刚刚你们打斗,我全程都看到了。你使用的,分明是月华门的剑法!” 第81章 月华8   夏怜心底微惊,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却反而冷笑着问她:“你就那么肯定?”   “并不肯定。你刚刚所使招数是月华门的剑法无疑,可是……”说到这里,女子微微眯起了好看的眸子,“可是刚刚,夏家的人在追你。”   “那又如何?”   “夏意绝不会为难月华门的人。”   夏怜听她提起夏意,不知怎么,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异样,无端令她感觉到一丝不悦:“你就这么了解他?!”   “呵,江湖中人尽皆知,夏家与月华门老死不相往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刚刚夏家的人却在追你,看来,这梁子结得还不小。你从灵州来到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   毫无疑问,虽然女子嘴上说着“并不肯定”,可她内心却还是倾向于将她判断为月华门的弟子。夏怜并未急于反驳,她想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思及此,她不由得心念一动:“他们之所以追我,是有些个人恩怨。夏家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现在……我听说,似乎不是那么安稳。”   女子听罢,却只是冷冷说道:“夏家的事,你最好不要管。夏意这个人,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多谢姑娘忠告,如果你只是想说的只是这个,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夏怜见女子无意再透露更多,转身便要离去,但就在转身的瞬间,女子突然又叫住了她——   “等等。”   夏怜停住了脚步。   “我可以帮你。”   夏怜转回身,黛眉一挑:“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缘无故的。   “我帮你是有条件的。”女子上前一步,见夏怜有些抵触和防备,她放柔了声音:“你既然会月华门的剑法,即使不是本门中人,也必定与之有关。我帮你脱离夏家的追杀,你也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协助我调查门主失踪之事。”女子说着,叹息一声,“门主失踪,月华门内部起了内讧,现在灵州乱作一团。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就是为了调查门主失踪之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帮上什么忙?”夏怜虽不一定要与她做这个交易,但她却很好奇,为何这个女子会和她提出这样的条件。   “因为我需要渗透进夏家。”女子接下来说出的话,令夏怜的神经顿时绷紧:“门主失踪前最后与之联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意。我之前说过,月华门与夏家由于过往的恩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门主与夏意会见,此事当真事关重大。而就在门主来到京城之后,她便音讯全无,彻底失去了消息。”   女子说到这里,夏怜突然一下子联想到,昨夜夏意连夜离开夏府,如此急迫,想必是出了大事。难道就是因为……月华门的门主突然失踪了?   月华门属于江湖势力,秦青墨和宁歌公主等人的势力尚无法触及,夏文就更不用说。夏怜很快想到,月华门之事,恐怕非秦青墨等人所为,相反,他们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难,怕是想趁人之危,知道夏意如今要将精力放在此事上,才故意趁此机会对他下手!   “夏家未必是敌人。”夏怜沉思片刻,突然说道:“门主失踪未必是夏家人所为,相反,他们也许也正在调查此事,毕竟门主是在来到京城以后失踪,他们也该给月华门一个交代。”   女子听罢,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但是现在,我们除了从夏家身上下手,也没有其他线索。”   “我们可以从夏家切入,却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夏怜见女子心有动摇,进一步为她分析道:“其实我觉得月华门……也许可以暂时与夏家联手。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往日纠葛暂且不提,如今你既然已经来到了京城,就应该清楚,在京城,若不寻求夏家的帮助,要调查什么事,恐怕很难。”   女子微微蹙眉,对夏怜的话半信半疑。起初她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无非是因为她在被夏家的人追杀,这证明她与夏家有纠葛,所以她猜想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当她看到她使用的是月华门的剑法时,更是觉得这个姑娘很有价值。   “现在你也别无选择了,只能信我一次。”夏怜轻轻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看起来你似乎比我大一些,我应该叫你姐姐。不知可否告知名字。”   女子闻言,微怔片刻,继而淡淡说道:“颜。颜色的颜。”   没有人会只叫一个字。她这么说,证明她对夏怜尚有保留。不过夏怜也可以理解,她只是微微颔首,“颜姐姐,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我的名字是怜,你可以叫我小怜。”   颜姑娘轻轻点头。接着她又开口问道:“你一会儿要去哪里?”   夏怜黛眉轻蹙,“我……我得救我姐姐。但是以我之力,我恐怕做不了什么。所以……我必须要找到我大哥。”   她没有当着眼姑娘的面,说出他们夏府两位少爷兄弟反目之事。但她却很明确,眼下的情况她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要快点联系上夏意。否则她不但救不出夏盈,反而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就此别过。”   颜姑娘见夏怜并没有她想象中知道那么多,便也打算告辞了。不过对于夏怜提出的建议,她倒是觉得值得考虑。虽然她对眼前的姑娘身份尚存怀疑,但她刚刚使用了月华门的剑法却是铁定的事实。可是从她刚刚的语气来看……她又似乎不像是月华门的人。   “后会有期。”   颜姑娘走后,夏怜坐在竹林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风吹竹林发出萧瑟的声响,她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其实,除了颜姑娘刚刚说的,有关月华门的事之外,她更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宁柔告诉她,这是叶家的剑法。可是,为何刚刚颜姑娘却说这是月华门的剑法?月华门与夏家的恩怨她已经听夏盈讲过,但月华门与叶家,又有什么纠葛?   这些事,也许……都只能等夏意来给她解答了。   可是……他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人影闪过——   “谁?!”   夏怜正要拔剑,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小姐,是我!”   是朔阳!   夏怜见到朔阳,顿时感觉悬着的心终于稳定了下来:“朔阳!大哥他……”   “大少爷派属下来保护和接应二小姐。”朔阳是夏意的亲信,所以她见到朔阳,基本上就等同于见到了夏意。“大小姐您也不必担心,大少爷已经派了其他人过去救她。”   “嗯。”   看来,在他离开夏府期间发生的这些事,他还是知道的。而夏文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些,他要想彻底脱离夏意的掌控,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二小姐,随我来。”   夏怜跟在朔阳身后,他们一边走,朔阳一边对夏怜说道:“大少爷说,无论二小姐有什么问题,等他回来都可以直接问他。因为他已经知道,此时二小姐一定会有很多疑虑。”   夏怜闻言俏脸一红,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你要带我去见他么?”   “大少爷现在不在京城,不过他已经吩咐过属下,一定要照看和保护好二小姐。”   “……嗯。”   心中多少有些失望。还以为,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朔阳并没有带着夏怜回夏府。他将她带到了另一处地方,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独好,走过一段白玉般的青石板路,一座独立的小院映入眼帘。   这座小院周围种满了桃树,桃花香气袭人,犹如世外桃源般,一看便知是为女子而建的。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辉落在屋顶上,金光灿烂美不胜收。   不知怎么,在那一刻,夏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词:金屋藏娇…… 第82章 月华9   “这是桃花小筑。”朔阳对夏怜说道:“是大少爷专门为二小姐所建的。这段时间二小姐就先住在这里,很安全。”   “嗯。”夏怜跟在朔阳身后回应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道:“那姐姐呢?她也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不必担心大小姐,大小姐已经平安回到府中。这里是专门给二小姐住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大少爷。”   夏怜羞红着脸不再说什么。她垂下晶莹的眸子,少女的神情楚楚动人。   就这样,夏怜在桃花小筑里住了下来。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真的很好,无论桃林还是山溪清泉都是风景如画,而且无人打扰。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完全与世隔绝,因为她闲来无事可以去最近的集市,只是要时刻有人跟着保护她。集市很热闹,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有时她会在一家馄饨摊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驱散深秋的凉意,然后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丝丝秋雨,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会遇到几个可爱的小孩子,他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还用软软的小手指着她咕哝着说“那个姐姐好漂亮。”   这个时候夏怜就会浅浅地笑,不再如曾经的自己那样紧张、局促不安。   有钱有势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自己去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可以避世隐居,也可以穿梭市井,只要她喜欢,她就可以选择。   夏怜的日子可以说是过得很不错,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没有见到夏意。说是一段时间,其实也不过几天而已,但她就是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晚上回了桃花小筑,每晚睡前她都还是会继续练剑。夏文闹了那么一出,对她而已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因为她实实在在与人交过手,对于自己的剑法就又有了新的体会。她对招数很娴熟,可是力度却不够,所以出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柔弱。   所以在桃花小筑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弥补自己的劣势。轮到朔阳值班看护她的时候,她会主动请求朔阳与她切磋。朔阳自然是不敢用全力的,他知道她若是伤了她,夏意那边无法交代,所以每次都会有意让着她。这令夏怜有些不开心,但她理解朔阳的难处,所以一次两次之后,她也就不再找他陪自己练剑了。   最寂寞的,却莫过于夜晚。晚上沐浴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照进来,心底泛起思念的味道。她想他,很想很想。所以,她常常会在晚上梦到他。   奇怪的是,每一次她做梦,梦到的都是自己躺在床上,然后有人轻轻打开了她的房门,进入了她的房间。他走到她床边,先是为她拨去脖颈间的发丝,而后,他的吻就会轻轻落下来。她想,那一定是和她一样的,充满了思念与深情的吻。他亲吻着她的嘴唇和雪颈,却那么轻柔,淡淡的感觉令她以为那只是错觉。她感受到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忍不住想伸手抱住他,可就在伸出手的一刹那,她睁开眼,便是旭日初升、晨光熹微了。   自己枕边残留的淡淡气息尚未散去,可,她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这空荡荡的房间和小床提醒着她,那又只是一场梦。她一定是太想他了,所以每个晚上,她才会都做同一个梦。   夏怜苦笑着想,也许自己也该找些事情来做。   这一日朔阳来的时候她问他,以后她还会不会回夏府。   朔阳似乎是想到了她会这么问,或者是夏意想到了——所以他并未犹豫,而是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大少爷说,一切随二小姐的心意来。二小姐若想回夏府,也是可以的。若是喜欢住在这里,便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夏怜想了想,“嗯……那我回一趟夏府,拿些东西。”   其实,前一段时间,她的确有对夏意提过,她不太习惯住在夏府。夏府是一栋气势磅礴的府邸,在很多人眼里是奢华,却令她感觉到压抑。她反而更喜欢在那种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的地方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子,带着古色古香的气息,周围种满桃树——不需要很大,但是很惬意。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的,却不想很快她就住进了这样的院子里。一切的一切都满足了她当时的幻想——   除了,他不在她身边。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对夏府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是这一次她要回夏府,却不仅是叙旧那么简单。   她是来找东西的。宁柔留给她的油纸伞,她想将它带走。虽然那一晚她并没有在油纸伞上发现什么,磷粉写出的字迹也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不可否认,这油纸伞上写着的东西还是很关键的。至于它究竟与什么有关……也许,她可以将它带回桃花小筑慢慢探索。   回到夏府以后,她先去探望了一下夏盈。之所以说是“探望”,是因为那天将她救出来之后,夏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应该是心里有事,所以才如此消沉的吧。   夏怜来的时候,夏盈还在床上,碧香说大小姐刚刚用过膳,应该是在休息。夏怜走到夏盈的床边,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虽然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也早已将她视为了自己的亲姐姐。   她进屋不久,夏盈就醒了。她见夏怜过来有些惊喜也有些出乎意料:“小怜?”   “姐姐。”   夏怜握住夏盈的手,“姐姐,你受苦了。”   “没事,我……唉,不提了。”夏盈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柜上,叹息着说道:“先前朔阳说大哥将你安排在了别处,我生怕你出什么事。不过既然是大哥安排的,倒也出不了差错。”   夏怜握着夏盈的手又紧了些。   “那天我们一起去云水茶庄,我当时喝了一杯茶之后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绑在暗室里了。我当时真的吓坏了,不过我似乎隐约中听见了二哥的声音……他好像是在与人争吵。他在维护我,好像是说……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是不可以伤害我的。”夏盈给夏怜讲起她的遭遇,不禁长叹一声,“其实……二哥也没有那么坏。”   夏怜无奈地想,夏文当然本性不坏。情况与她所想差不多,很显然夏文是被人利用了。他以为所谓的“计划”不会伤害到他妹妹,但终究还是太天真。若非夏意的人及时赶到,还真不知等待夏盈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对了,二哥呢?”   夏盈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二哥一直没有回夏府,我也一直没有见到大哥。总感觉……”夏盈说着,俏脸有些苍白,“小怜,我现在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就好像积压了很久的冲突,终于要爆发了一样。   “没事的,相信大哥。”夏怜将另一只手也覆在夏盈的手上,安慰她道:“我们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会觉得后怕,是自然的。但是你想,这样的事……其实大哥已经见得多了。”   也许只是这一次……比其他时候,更棘手了那么一点点。   她希望仅仅是如此。   “算了,我们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帮不上什么忙。”夏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反正……我不找麻烦,麻烦也别来找我。非得找上门来,那就再说吧。”   夏怜闻言不禁笑出了声,这样的夏盈,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乐观积极、无论何时都元气满满的夏家大小姐。她很欣慰夏盈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就此消沉下去,毕竟,现在夏家算是起了内讧,可以说是情况不太乐观。   但好在,夏盈懂得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这一点其实也很重要吧。   从夏盈的房间出来,夏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找出了那把油纸伞。她走之前将它锁在了柜子的最里层,果然还在。除了这把伞以外,她其实也没有其他要拿的了,日常用品什么的都早已给她配备齐全,他总是将一切都为她考虑得很到位。   回到桃林小筑已是夜晚,夏怜拿出拿把伞,将其置于黑夜之中,又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奇女含香,冷月如霜,柔肤媚人,肌骨销魂。”到底是什么意思?略带香艳,却又不似纯粹的淫词艳曲。还有下面的古诗——   “此时相望不想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对了,这首诗中提到了“月华”二字。   莫非……这把伞,连带着宁柔留给自己的写着剑法心诀的丝帕,其实都与月华门有关?   可是即使证明出了与月华门有关,又怎么样呢?它到底想说明什么?   伞上绘的是深山秋雨,只有一道一道雨丝毫无规律地铺展在伞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章法。   夏怜轻叹,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拿起伞,本想收起它,却因为有些无聊,所以没有立刻收,而是握着伞把,转了起来。   这是很多姑娘小时候都有的习惯——转伞。有些幼稚,不过今日夏怜心情不佳,所以便想消遣一下。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是很随意这么一转,伞面上那些破碎的笔墨,竟然奇迹般地连了起来,瞬间在她面前展现出了一副完整的图案! 第83章 月华10   随着伞面转动,夏怜几乎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眨眼。   由于伞在转动的过程中是以中心为轴,所以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从里向外发散的对称图案。毫无疑问,是一个同心圆。   是一个黑色的小圆,叠加在一个红色的大圆之上。她想,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这看上去有点像是一个……   机关。   很像那种内室里用以开某个密室小门的机关,她在青宅里见过类似的。   但是夏怜并不确定。   她停下了手,伞面恢复了静止。这便又是那副深山秋雨图了,带着寥寥几笔诗意的文字。   她想从这伞上寻找更多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夏怜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她觉得与其说是她在探寻什么,不如说是那些秘密在适时的时候“让”她发现。而她自己,则一直是被指引着的。这种感觉有些微妙,以往若有人向她提起这样的事,她大概会觉得,这是“天将降大任”的前兆。   当然,轮到自己的时候,心情会略有不同。不过现在夏怜无心思考这些,她收起了伞,就在收伞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静静地瞧着伞骨。   之前,她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伞面上。可是她突然觉得,这伞骨……看上去也有些不对劲。   似乎……比一般的伞骨要更扁更宽些,几乎快要赶上竹简的宽度了。   等等,竹简?!   竹简是古人在纸张被造出来之前,用来写字的。难道……   夏怜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她小心翼翼拆下其中一节伞骨,尽量不去太大地破坏伞面。她将那一根翻转过来,果然,里面竟然写着字!   只有简单的一句:“内外合力。”   再多的字,也写不下了。   不过之前已经有过习武经验的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一定某种剑法的其中一段。   她需要将所有的伞骨都拆下来,将其背面的字连在一起——   也许,她能够得到一份完整的剑谱!   ……   京城,千机楼。   每年,暗道上各派势力当家都会相约在此处会面,轮流做东,从不例外。这些势力与朝廷很多党派有错综复杂的联系,甚至可谓是朝堂派系在朝堂之外的延伸。   包厢内,檀香袅袅升起。侍女小心翼翼端着茶进来,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这屋内的任何一个客人。这些男人身上带着血腥的气息,即使穿着最干净的衣服、点着最名贵的熏香,也依然无法消去。   她不敢招惹谁,因为她知道这个包厢里的人谁都不能惹。   这一次,轮到烈天英作东道主。烈天英年近不惑,人长得威武霸气,但他的左眼却是瞎的,眼低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几乎延伸到额角。和很多有故事的人一样,这是他年轻时拼过性命的见证。此时人尚未到齐,这时他的随从匆匆赶来,似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烈天英的眉头逐渐拧紧,低声问道:“公主这么说?”   “确定无疑。”随从小心谨慎地向烈天英汇报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那秦家少爷我见过几次,不过今日以他的资历应该不会过来,目前还是他爹说了算。”   “年轻人就是喜欢胡闹。”烈天英冷笑了一声,“老秦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到时候让他回去劝劝他儿子。”   “大当家,我看未必。”   就在这时,烈天英身边的一个妩媚女子突然开了口。此女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正是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长得自是有几分姿色,但烈天英却是被她的这股子媚态所勾引。   一颦一笑间,就能令男人身体酥软。若是再有些头脑,便简直再好不过了。   所以她才有资格陪他出席这种场合。一般情况下,只有东道主会带着自己的女人作陪,其他人是不会将女人带进来的。因此,这场子上的唯一一个女人,往往都是些有手段的。   烈天英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媚娘有何高见?”   被唤作媚娘的女人掩唇一笑,“就前段时间,老陈走镖的一批货被劫了,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怎么了?”   “那是谁劫的、劫的是谁的,你知道么?”   “呵。可那又如何?即使如此,老秦也不敢轻易挑衅。”   “大当家此言差矣。看来,大当家是不知道,那批货是什么了。”   “你是说……”   媚娘美目流转,瞧着四下无人,手中的团扇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这才压低了声音在烈天英的耳边低声道:“那批货,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烈当家,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又有新客到。烈天英连忙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朱总管,好久不见。”   寒暄几句,客人找了地方坐下,而媚娘也收起了姿态,彻底打住了刚刚的话题,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   坐下的客人彼此交谈,随着到场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道上的人说着道上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每个人都在笑里藏刀,谁也不知道今日与你寒暄的人会不会就是下个月屠你满门的人。   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的,不是道义,而是利益。   每个人、每个势力团体,在乎的都不外乎这两个字。   那边,其他帮派的头目也在议论着最近以来的各种事情。   “你听说了吗?老陈走镖,上次的货被人劫了。”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老陈也是老江湖了,谁那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我还听说啊……”说到这里,那人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这批货被劫,跟一个小姑娘有关。”   “真的假的?道听途说!”   “我要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这事也是奇了怪了,我一个兄弟在老陈的镖局里干过,当时雇主派人运这批货来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偷偷看了一眼。你猜,他看见什么了?”   “别卖关子!”   “我的老天!你都想不到,那几个大箱子里,装的全是女人!活人!若是普通的女人,估计是往妓院送的,但你猜怎么着?好家伙,这帮小娘们儿全穿着一样的白衣服,跟奔丧似的,脸上还都蒙着面纱!”   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江湖中无人不知,只有一个门派的弟子,所有女子皆着白衣、且面纱覆面,不露真容。   “他娘的……全是月华门的人!!!”   二人议论间,身旁的另一个人突然插话道:“月华门的女弟子多的是,怎么偏偏就劫了她们几个!要我看,怕是这几个骚娘们儿不知检点,嘿……”   边说着,边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去去去,净说那些不正经的!”被打断的那人有些不悦:“你知道什么!我那兄弟还说,说他一打开那箱子……”   “怎么着?”   “香……真香!那几个小娘们,身上都特别香!” 第84章 媚香1   皇宫,沁心殿。   这是宁歌公主所居之所。房间中燃着清幽的熏香,很淡很淡,淡到几乎感受不到。   因为她不想要浓郁的香气。这样,会干扰她的判断。   “公主,那个调香师到了。”   “让他进来。”   “是。”   宫女退下后,一名瘦高个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拘谨,甚至紧张。他虽已从事调香十几年,但这是第一次被召入皇宫。   男人在宁歌公主面前跪下:“参见宁歌公主。”   “起来吧。”   宁歌的声音,妩媚动人。她的眼尾微微一挑,便是万千风情集于一身,带着撩人心魄的媚态。   男人几乎要看呆了,足足有一刻,他跪在那里愣住,甚至忘记了起身。   宁歌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当然,她却也习惯了。大多数男人,只要她稍微引诱那么一下,不管看上去如何正经,都会原形毕露,成了这副模样。   一瞬间沦为她的奴隶。   除了,那个人。   宁歌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却转瞬即逝。她只是淡淡说道:“起来吧,怎么,要一直跪着?”   男人这才回神,“是,是……”   说着他站起身来,脸已经快红到了耳根。宁歌则已经没了玩弄他的兴致,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怎么样,我的要求,你应该已经知道。”   “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男人嘴上这样说,但他的心里其实并无十足的把握。   因为宁歌公主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奇特。他调香这么久,也接过不少活儿,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这种要求。   “那真是多谢了。”   宁歌美眸一转,风情万种,“您若是能帮我这个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谢您了。”   “应……应该的!”   男人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她这一番话说得暧昧,但好在他还有那么一丝神智。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他能够肖想的。   只是宁歌那顾盼生辉之间将他彻底迷住,他想,即使是死,都一定要尽力让公主得到她想要的!   宁歌瞧着他,淡淡笑了。   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   虽然不管怎样,等待这些调香师的结局,都只有死路一条。   还是希望他们能在死之前贡献那么一点价值吧。   宁歌这样想着,眼底的笑意逐渐变得阴冷。   ……   夏怜将所有的伞骨拆下来,果然得到了一份完整的剑谱。因为她之前已经练过宁柔要她学的剑法,所以她很快发现,伞骨上刻的,是这套剑法的延伸。   剑法的境界,越往上越难突破,无一例外。夏怜仅仅是扫了一眼,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其中的高深。之前她在练剑的时候能够很快掌握心诀和要义,但此时此刻她望着伞骨上刻的这些字,却蹙着黛眉,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复杂。   寥寥几笔,光是一个简单的招式,其中就可以有十几种复杂的变化。文字表面看不出这些,可夏怜在习武上造诣非凡,她很快领悟到了其中更深的含义——   这套剑法要修习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但困难往往伴随着机遇。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   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风景如此,习武亦然。这套剑法之复杂精巧,不是一般的剑法能够相提并论的,光是一招就能变化十几式,多招叠加下来,可以说是变幻莫测。这就意味着,一旦掌握,无论对方使用的是何种招数,都可以第一时间拆解。也正是因此,夏怜下定决心,一定要练成。   后期的招式与前期不同,极度消耗内力,所以不能蛮练,要先掌握和领悟心诀。   她出了房间,走到后院。桃树下,随着风起,落英缤纷。香气扑面而来,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夏怜拔剑,平心静气,脑海中回荡着剑法口诀。   “一出一收,内外合力。”   内功与招式不同,是由内而外发出的进攻。夏怜此前第一次尝试使用内力,却只敢用于草木。见花落草折,以此判断速度、力度和程度。她之前与朔阳交手时,曾有一次进入了状态,酣畅淋漓间她使用了内力,一剑过去,直接将朔阳手中的佩剑震落。   当时,朔阳惊讶于她的内力之深厚,但这些听在夏怜耳中,毫无疑问,都只是鼓励性的话语罢了。她始终认为,朔阳是不可能败给她的,他只不过是不敢对她动真格而已,否则,她哪里能占到便宜。   更多的,她也不会去细究。   夏怜先练了第一招第一式,尚能轻松上手,到第二式,即第一次变化,便开始复杂起来。待整个第一招的所有变化都做出一遍,她已经几乎全身发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打开,它蕴藏着无限的可能和无限的力量——就在她的一招一式当中。   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微喘,几乎快要到达她身体的极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单单只是身体的劳累,她尚可再坚持一会儿,但内力消耗却不是儿戏,元气大伤一次至少要调息好长一段时间。   她坐在桃树下休息了一会儿,脑海中仍旧在想着刚刚的剑法动作。这还只是开始而已,仅仅是一个开端,就已经延伸出无数变化,后面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感到兴奋。她想,也许真是习武世家赋予了她这样的血脉——她喜欢这种沉浸在练武中的感觉,让自己整个人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   汗水湿透,她不觉得辛苦,只觉得酣畅淋漓。   桃花一阵阵飘落,泛起淡淡花香。恍惚间,夏怜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词:“暗香盈袖”。   她休息了一会儿,便打了水去洗了澡,清清爽爽。虽有些疲劳,却大有收获。这令夏怜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不过累倒也是真的。夏怜躺在床上,几乎刚一沾到枕头就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晚,她没有梦到他。   第二日,夏怜比平时起得晚了些,不过也只晚了半个时辰而已。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还是如往日一般,打算去集市吃个早点。如果来得及,还可以赶上中午之前去戏园听一场戏。   她到了馄饨摊,刚刚叫了一碗馄饨,正要动筷,就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乱。   出什么事了?   夏怜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开我!”   这声音清冷婉转,是她上次遇到的那位颜姑娘!   她怎么在这里?!   夏怜放下手中的筷子,就看见颜姑娘一身白衣上染着淡淡的血痕,虽然仍旧白纱覆面,但从她露出的那双眼睛可以看出,她对围在她身边的这些黑衣人是充满了敌意的。她有些站不稳,可见她衣服上的血不仅仅来自敌人,她自己也受了伤。   那群人似乎是要动手将她擒住,就在这时夏怜突然站了出来——   “住手!”   其他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头,他们看着夏怜,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柔弱俏丽的姑娘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   就连颜姑娘自己都没有想到。   “……小怜姑娘?”   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夏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拉住了颜姑娘的手,“颜姑娘,我们走。”   颜姑娘有些诧异,不过她现在受了伤,硬拼恐怕也拼不过。那些要追她的黑衣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就这么离开,可他们刚要上前,就被人拦住。   是夏府的暗卫。夏怜外出,必定有人跟着保护她。所以她直接拉过颜姑娘便转身离开,后面的人暗卫会替她们解决。   颜姑娘被夏怜拉着,心中有些疑惑。这个小怜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上一次她被夏府的人追杀,这一次,却又有高手随时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看来,她的来头不小。   颜姑娘的这些考虑,夏怜能够隐约猜到。不过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带着她离开了此处,走到安全的区域。她之所以会救她,是因为颜姑娘是月华门的人,而且是一个——   和她一样,也在寻找真相的人。   也许,她可以为她解答一些疑惑,虽然未必都有用,但能多掌握一些信息还是好的。   两人到了安全地方以后坐下,夏怜侧过头问她:“颜姑娘,刚刚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颜姑娘微微皱眉,“他们要拿我去试药……更准确地说,是试香。”   “什么意思?”   “去试验一种新配制出的香粉。”颜姑娘说着,眸中泛起苍凉之色:“我最好的朋友,珠儿……她之前就被送过去试香。后来,便不知所踪。所以……我逃了出来。”   “那些人也是月华门的人?”   “嗯,他们要将我捉回去。”   夏怜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给你们试的,是什么香?”   颜姑娘摇头。夏怜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也并未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哦”了一句。   “对了。”   夏怜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同心圆——是一个黑色小圆叠加在一个红色大圆之上。   这是那把伞转动起来时出现的图案,她誊在了纸上。她想看看,这位颜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东西。   “这……你怎么会见过?!”   颜姑娘看了一眼纸上的图案,立刻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到底是谁?!”   夏怜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迫不及待追问道:“颜姑娘,你认得这图案?”   颜姑娘有些迟疑,不过因为刚刚夏怜救了她,加之她逃走的举动已经算是背叛了月华门,所以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低声说道:“这是……月华门的禁地。那里不允许任何弟子进入,而那扇锁着的大门上绘着的标志……便是你手头这张纸上的图案。”   ……   千机楼,客人已经越来越多。大多数人都已经到了,彼此交谈起来。   当秦青墨带着一个年轻少年进来的时候,房间中的人有一瞬间的静默。   特别是烈天英,因为他刚刚还判断,这次来的人一定是老秦——也就是秦青墨的父亲。   却不料,这一次,秦青墨直接自己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相貌平平,应该是他的亲信。烈天英往那少年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只见他眼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局促和紧张。似乎是个新来的?   “烈当家,晚辈久仰大名。”   “哪里哪里,秦公子才当真是人中龙凤。”   二人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与其他客人并无不同。烈天英也没有问为什么这一次来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父亲——这没什么意义。   每一年,总会有些帮派,来的是新人。有些是原先老大的手下,有些则是仇敌——灭了他的势力,自己就是新的老大。   道上的事,自家只管自家,别家的无权干涉。   秦青墨落座以后,转过头对身后的少年低声说道:“不必紧张,今日你不是重点,熟悉一下环境便好。”   少年点了点头。   “另外……”秦青墨顿了顿,又道:“九爷的易容术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识破过,你大可以放心,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身后的人这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位局促不安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夏文。秦青墨告诉他,若要从夏意手中接过夏家的所有势力,那么他就要熟悉这种场合,要对在座的其他势力和处事风格了如指掌。作为一派势力的当家人,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那么简单。   这些夏文都懂。可进来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被屋内人的气场所压制。   这些人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所以,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对于青涩的夏文而言,未免有些太过逼人。   不过好在,这次他假扮成秦青墨的跟班,可以先适应一下。   侍女给新来的客人倒茶。从始至终她还是一直低着头。她的年纪也不大,所以她和夏文一样,对于这种场合感觉到很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她在给他们倒水的时候,小手都忍不住在抖,可是她又不敢让自己表现太得糟糕,因为若是惹怒了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自己今天都别想活着出去。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侍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着头端着空的茶壶退出了房间。在她下楼的时候,她只敢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就在这时,她与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擦身而过。   他穿着月白色衣衫,从他身边走过的一瞬间,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意,犹如寒冬积雪,混合着淡淡的男性气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她回头,只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却没有见到他的正脸。   屋内,烈天英刚刚喝完一杯茶,就在这时,他的属下匆匆赶来,低声汇报道——   “大当家,夏意到了。” 第85章 媚香2   月华门禁地的标志。   从颜姑娘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夏怜并不惊讶。虽不是机关,但与她所想也相差无几——这是一个隐秘的地方。   “隐秘”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人“探秘”。就像深山中的青宅,就像仙岛下的水宫。   夏怜想,既然这把伞落到了自己手中,又被她发现了这伞中玄机,那么,这所谓的“禁地”,她自然是要闯上一闯。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颜姑娘已经替她解答了疑问,而现在,她也忍不住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小怜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夏怜垂着眸子,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夏府的暗卫已经找到了她们。他们已经解决了那些追颜姑娘的人,便立刻过来找她们。   主要是夏怜,他们不能离开夏怜身边过久。   “二小姐。”   当暗卫对夏怜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颜姑娘着实有些讶然,万万不曾料到,眼前这位看似娇弱却三番两次流露出侠女气息的姑娘,竟然是一位千金大小姐。这着实有些颠覆了她对“千金大小姐”这个词的概念。   夏怜见他们过来,突然想起颜姑娘现在在京城应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于是便问道:“颜姐姐,你最近有地方可去么?”   颜姑娘无奈地摇摇头。   月华门地处灵州,与京城相距甚远。而她则是孤儿,从小没了亲人,就只有月华门的姐妹们陪伴着她长大。如今姐妹们去世的去世,失踪的失踪,而她自己也从月华门中逃了出来,也许,会被其他弟子视作叛徒罢。   夏怜看出了颜姑娘的为难,于是她对暗卫说道:“你们去跟朔阳哥哥说一下,让他跟我大哥说一声,给颜姐姐安排一个地方住。”   “是。”   在这件事上,夏怜可以说是考虑很周到。一方面,她为颜姑娘提供了栖身之所,不至于令她露宿街头,但另一方面,她也对颜姑娘有所保留,她没有直接邀请她与自己同住——虽然她的桃花小筑足以住下两个人。   她将这件事给朔阳去处理,他自然会给她合适的安排。   “真的,不必麻烦了。”   “颜姐姐不必见外,你一个姑娘家,还是稳定下来好。”   颜姑娘对夏怜充满了感激。虽然她尚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在月华门这么多年,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她能够感觉到,小怜姑娘人不坏。   她喜欢这个姑娘,美丽善良,而且懂得保护自己。更主要的是,她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   “谢谢你。”   “不必谢我,颜姐姐也帮了我。”   夏怜浅浅一笑,因为颜姑娘也确实为她提供了一些信息。日后待她“擅闯月华门禁地”之时,也许还需要她的帮助。所以,她帮她,除了出自善良的本性以外,也有其他的考虑。   当然,颜姑娘也能够想到,但她可以理解。因为人处世上,谁能完全不计得失为他人考虑呢?即使有这样的人,那么那些被他“无私帮助”的人,又真的值得么?即使值得,却又难保不会使之成为接受者心上的负担。所以,如果夏怜真的是纯粹想要无私帮她,她反而觉得受之不起。   现在这样,其实很好。   当天下午,朔阳就给颜姑娘安排了住处。晚些时候,也是先将颜姑娘送到地方。   这样的安排很好理解,因为夏怜所居住的桃花小筑是不可以给任何人暴露的,除了夏意他自己。哪怕是她自己信任的人也不行,更何况她现在对颜姑娘尚达不到那种信任。   不过,在他们送颜姑娘回去的时候,临走前,夏怜对颜姑娘说道:“颜姐姐,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月华门的人不会再过来找麻烦。”   突然,她开了口:“叫我真儿就好。”   夏怜微微一怔。   “颜真。”   是她的名字。   她告诉了她,她的名字。   夏怜微微扬起唇角,“颜真姐姐。”   颜真也微微一笑。她本是清冷的女子,可此时此刻,她眼底的笑容却纯净而美好。   她已经将夏怜当作了可以信赖的人。   晚上回到桃花小筑,夏怜继续练剑,今日已经修习到了新的阶段。她大致估算了一下,依照这个进度,大概七日左右,她便可以完整过一遍流程。当然,练习是多少便都不嫌多的,熟能生巧。   和昨日一样,她靠在桃树下休息。今日也是夜风袭人,吹得桃花飞舞,将芬芳送如怀中。是很沁人心脾的香气。夏怜突然觉得,在月色下练剑,累了就靠在桃树下观赏花瓣纷飞,这日子倒还有几分惬意。   沐浴过后她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开着轩窗,让月色照进来。她闭上眼,却迟迟不想入睡。   她在等待什么呢?她在期待什么呢?   也许……   夏怜的睫毛轻轻颤了缠,正如她此刻的内心。   ……   在夏意进入包厢的一瞬间,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烈天英站起身来,眼底的疤痕触目惊心:“夏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依旧如以往那般,清冷疏离,带着隔绝人世的冷漠。   正如他的人。   “请夏公子入座。”   在夏意走到座位之前,突然,他侧过身,望着秦青墨的方向。   秦青墨也回望他。   不过,夏意却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这一瞬,夏文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   夏意的眸子,冰冷而锋利,看不出丝毫波澜,却又深不可测。夏文紧张得手心都有些渗汗,毕竟他们太过熟悉——他是他的亲弟弟。   他很怕他会发现他的身份。   可是,秦青墨不是说了,九爷的易容术足以以假乱真。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呢?   突然,他收回了目光。   他坐到座位上,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整个包厢中的人都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低气压,仿佛能令空气凝固结冰。   夏文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没有。就在这时,秦青墨轻咳了一声,似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同时也是在提醒夏文:稳住。   虽然,在被夏意盯上的情况下稳住,着实不太容易。   刚刚下去的小侍女又重新端着茶水上来,给大家续茶。她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垂着眸子,只是这次,她在经过夏意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与其他帮派的老大那种凶神恶煞相比,他年轻,俊美,却很冷。   他没有看她。   她也很快就低下了头,继续为其他人添茶,没有再胡思乱想。她当然知道,这间屋里的所有男人,她都招惹不起。   “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开始今天的正事吧!”   就在这时,作为东道主的烈天英开口打破了沉默。众人这才将注意力从夏意的身上收回,听着烈天英的讲话。   “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一次,我们要说的是什么。刚刚提前到的,也都已经在讨论起来了。”烈天英大声说道:“谁都不用装傻。”   “上个月,老陈的货被劫。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当事人,是不是应该先说几句?”烈天英说着,目光转向了秦青墨。   被劫的货,委托方是秦家。   秦青墨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我们也很诧异,托老陈运镖,竟然也会被人劫走。真是胆大包天,连老陈的镖都敢劫。”   众人闻言,谁都没有说什么,私底下却早已暗潮涌动。   陈三爷开镖局几十年,这道上的人,谁不给他几分面子?有陈三爷护送还敢劫镖,没几个人敢做。   “所以……你们说,究竟是谁干的?”   秦青墨仍然是一派翩翩君子的风度,却说着咄咄逼人的话语。当然,他这是在明知故问。谁劫了这趟镖,在座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在他对面,夏意轻抿薄唇,冷俊的脸庞上波澜不惊。他就只坐在那里,从始至终不曾开口,却依然是全场人或明目张胆、或暗自观察的关注点。   “是啊,谁干的?!真是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候,第一个帮腔的出现了。紧接着,好几个帮腔的也开始为秦青墨说话:“对,谁干的,也太不像话了。”   夏文站在秦青墨身后,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夏意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丝冷冽,唇角却微微勾起。   他再清楚不过,这是夏意动怒的标志。   刚刚说了话的那几个人,恐怕要凶多吉少。   夏文当然知道,劫镖的就是夏意。除了他以外,没人有胆量这么做。可正是因此,他看着他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却有很多人不敢说话,他便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夏盈和夏怜都跟他提到的——   他和夏意之间的差距,比他想象得更大。   如果是他夏文面对这样的场合,他无法像他一样,依旧保持着这样的镇定淡然。因为他现在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不由得为此捏了一把汗。   夏文苦笑着想,自己终究还是经历太浅,而大哥却是在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人。   也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他和夏意,真的比不了。 第86章 媚香3   “到底谁劫了镖,是不是应该……”秦青墨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意一眼,“……给我们一个交代。”   夏意的冷眸中一片漆黑,他并不言语,只抬眼与秦青墨冷冷对视。   站在秦青墨身后的夏文能够感觉到,在这二人之间,似乎在隐约进行着一场角逐。   而且……不仅仅关乎劫镖,也关乎其他。   整个包厢中陷入了沉默,气氛愈发沉重了起来。一开始那几个帮腔的,也都各自收住了嘴,不再多说一句。   “呵。”   突然,夏意冷笑了一声。   秦青墨微微皱眉,包厢内的其他的人也是几乎屏住呼吸。而那个进来续茶的小侍女,更是紧张得快要心脏骤停。   夏意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动作看起来很优雅。   但只有夏文知道,大哥的优雅往往伴随着残忍。   “秦公子,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森然的冷意。   ……   一个时辰前,沁心殿。   那个调香师退下以后,宁歌公主悠闲地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   她已经吩咐过宫女,无论谁要请见,都一律不见,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哪怕是皇帝来了,她都不想见。   当然,因为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所以她有这样的资本。   宁歌是个懂得利用自身资本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宫女匆匆赶来:“公主,有客人求见。”   宁歌有些不悦,“本宫说过了,不论何人,一律不见。”   “是……夏公子。”   宁歌猛然睁开眼,立刻从美人靠上坐了起来,迫不及待问道:“夏意要见我?”   “……是。”   “让他进来。”   “是,公主。”   宁歌心底微微悸动。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以前她找各种理由请夏家兄妹一起进宫,来的人也只有夏盈和夏文,他总是找各种理由回避她。   那这次他为什么主动过来找她……   宁歌心底的悸动转而变成疑惑,再接着,突然,这丝疑惑变成了紧张和惶恐。   ……   夏怜躺在床上,窗外月明星稀。   已经是子时了,可是她一直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的确有些复杂,不过颜真的出现,应该能够给她提供很多线索。   但,就像她对颜真仍有保留一样,颜真也许也有一些事没有完全告诉她。不过没关系,她可以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找到其中的突破。   而现在对她而言,首要的任务,就是练成这套剑法。这似乎是……月华门的剑法。   想到这里,夏怜突然想起了一件被她忽视的事。之前宁柔告诉过她,凌虚老人也告诉过她,她体内的真气与常人不同。宁柔在丝帕上说,这套剑法与她体内真气相融,所以她可以练习——不管它属于叶家还是月华门。   可是那一日,颜真认出她所使用是月华门的剑法,那就是说,月华门的所有弟子,所修习的剑法都与她一致。那么,难道月华门的所有弟子,体内的真气都与她的是同一种?   很显然,这不可能。凌虚老人当时说过,她的内力是特殊的,与其他人都不相同。而月华门弟子众多,决不可能都与她一样。   所以……这里出现了矛盾。   夏怜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她打算明日去找颜真证实一下,如果颜真没有说谎,那么……   就是宁柔,骗了她。   这个念头令她一下子心绪乱了起来。她突然想起,她们娘俩刚刚来到夏府的时候,几乎是刚到没有几天,宁柔就随着夏宗元离开了夏府。当时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桃红都说过,怎么宁夫人这么着急就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夏府。   思及此,夏怜的冷汗瞬间将枕头浸湿。   不过,夏怜也并非是那么感性的人。她很快想到,即使宁柔欺骗了她,也未必代表她是在害自己。相反,也许宁柔这么做是因为有她自己的苦衷,而不得不对她隐瞒一些事情的真相。   与其在这里埋怨宁柔,不如自己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早,她就去找了颜真。当颜真为她开门的时候,夏怜在门口怔了片刻。   她看见了一个面容姣好、眉目如画的美人。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但那双清冷的眼睛让她认出了眼前的人。   “颜姐姐……”   颜真浅笑,“既然离开了月华门,又何必再穿以前的装束。更何况,那样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   这倒是真的。一袭白衣和白纱覆面,的确很容易被人辨认出来。   夏怜只是没有想到,原来白色面纱下的颜真,竟是这般倾城的佳人。不过很快她也收敛起了这些不相关的思绪,淡淡问道:“颜姐姐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这里很好,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哥哥。”   当颜真说出“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注意到夏怜的神色似乎微微有些变化,不过她没有太过关注,而夏怜也转而说起了她的正事——   “对了,颜姐姐,上次你说我使用的是月华门的剑法,所以颜姐姐所掌握的剑法,与我是同一种么?”   “是的,月华门上下,所使用的都是这套剑法。”夏怜这么问,倒也提醒了颜真:“不过,小怜姑娘你既然不是月华门的人,又怎么会用月华门的寒月剑法呢?”   寒月剑法……原来这套剑法的名字是“寒月”。   “偶然间得到一份剑谱,就自学了。”夏怜已经想到颜真会这么问她,而这正好可以将话题引向她接下来所要问的:“不过……不知道这套剑法是不是人人都能学?还是说,只有特定的人,比如内力情况特殊的人,才可以修习?”   “当然是普通人都可以练习的剑法。”颜真有些奇怪夏怜为何会这么问:“月华门这么多人,所以月华门的剑法一定是可以普及的。”   “噢,这样啊。”夏怜不动声色,接着又笑着说道:“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蛮练,因为也不知道自己练习的是什么门派的什么剑法,如今正好遇到颜姐姐,不知道颜姐姐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切磋一下。”   “当然可以。”颜真是个性子爽朗的,更何况她已经亲眼看到了夏怜使用过寒月剑法,所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偷艺,于是便答应了。   二人先是一起去用了早膳,又休息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切磋武艺。夏怜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因为她想确定颜真究竟是不是在说实话。几招下来,她已经可以确定,颜真所使用的剑法招式与她所学的完全相同,而她的内力却与夏怜的内力不同。所以,颜真没有说谎,她所使用的寒月剑法,的确是一套可以普及给所有习武者的剑法。   那当初,宁柔又为何要那么说?   待二人切磋了一阵,坐在边上休息的时候,夏怜给颜真递了一杯茶问道:“颜姐姐,这套剑法就到这里了么?还有更深入的么?”   “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颜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基本已经到了寒月剑法的最高境界。不过小怜姑娘,你倒是在武学上很有天赋。”   “哪里哪里,颜姐姐也很厉害。”夏怜谦虚了一句,脑海中却仍在思索刚刚颜真的话。这就已经是最高境界了么?很显然,不是。   因为在那把伞的伞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另一套剑谱,是寒月剑法更高一层的心诀。但颜真却说,到了这里已经是极限。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而且二人在切磋后期,她能够明显感觉到颜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很显然,伞骨上的招式她根本不会,也就是说,对于颜真来说,这套寒月剑法就只到这个程度。   而夏怜却在修习更深一层的。   所以她想,也许这套寒月剑法只是入门。宁柔真正要她修习的,是隐藏在伞骨上的那套更为高深的剑法。而这套剑法,月华门的弟子并不掌握。   下午,夏怜又随着颜真去逛了逛集市,给颜真添置了一些日常的用品。晚些时候她先将颜真送回了住处,自己才回桃花小筑。   回到桃花小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幕中已经依稀出现了点点繁星。夏怜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过晚饭,于是去后厨自己随便弄了点粥。她是会下厨的,虽不敢说做出来的是珍馐美味,但管饱还是可以的。   不过不知为什么,她今天就是没什么胃口。晚上的粥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休息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直接去后院桃树那里练剑。   夏怜在练剑的时候,总是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今日练到第三招,虽然变化已经越来越复杂,不过她却是越来越有劲头。她太过投入,所以最后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而她也是在静下来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饿了。   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下午的粥已经冷了。她本想自己再去弄点吃的,但因为刚刚练完剑,有些疲惫,所以便叫了朔阳,让他出去给她买点夜宵。   夜市是无论多晚都不会关的,只是她自己很少在夜间出去,因为朔阳跟她提过一次,夏意不让她在晚上离开桃花小筑。   这一次她确实是有些饿了,所以才叫朔阳半夜去给她买夜宵。在朔阳出去的时候,她正好洗了澡,清清爽爽,刚在房间里坐下等了没一会儿,朔阳就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二小姐,现在方便么?”   “这么快?!”   夏怜不由得想,真不愧是大哥的亲信,办事效率真是高,这么快就把夜宵送来了。更令她惊讶的还在后头,因为她一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好香……”夏怜接过朔阳手里的食盒,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家?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吃过?”   “是夜市新开的一家,平时不开门,所以可能二小姐之前没有吃过。”   “这样啊。”夏怜本就肚子饿,这下闻到这香味,就差当着朔阳的面流口水了。“改日有时间我去店里看看,现做出来的估计更好吃。”   “二小姐若是喜欢,我们可以每天去给您买回来,也是一样的。”   “那多麻烦。”夏怜说着,已经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金丝饼!还有肉丸汤!哇,这么丰盛是要发胖的吧!”   朔阳听罢忍不住笑笑,“大少爷说过,二小姐身体太瘦弱了,应该多吃点好的补补。”   夏怜俏脸一红,“嗯,知道了呢。”   其他的也并未多说,朔阳将夜宵给夏怜送到以后就下去了。夏怜拎着食盒回到房间中,看着食盒中装着的美味佳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她先咬了一口金丝饼,糯糯软软的口感真是太棒了,甜而不腻,隐约带着芝麻香。肉丸汤也是很鲜美,咸淡恰到好处,配菜的清香也都入了味。   夏怜一边吃着一边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亲自去这家店的店面一趟。除了要尝尝这家店的其他的菜肴以外,她也想跟着师傅学学手艺,以后可以做给夏意吃。   这也是夏怜最近听说的,要想锁住男人的心,得先锁住男人的胃……   这么久以来,她就只给他做过一次粥,而且那天他还很忙,一直没顾得上,后来他知道是自己亲手做的,那时候粥都凉了,他喝了还说很甜,应该只是敷衍自己吧。   吃过夜宵之后,夏怜洗漱一番便美美地睡下了。听说刚刚吃饱就睡觉会长肉,不过夏怜倒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她的确很瘦,夏盈多次跟她说,她就是再胖上十斤都不显胖。   不过……令夏盈无比羡慕的是,即使如此,夏怜似乎就是吃不胖的体质,这和夏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盈总是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而苦恼,但夏怜就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第二日清早,夏怜就迫不及待去追问朔阳,昨晚究竟是在哪里买的夜宵。朔阳告诉她,那家店只卖夜宵,白天不开门。这令夏怜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愿意等。   “那么……那家店晚上什么时间开门?”   “很晚,最早也在亥时之后,晚的话可能子时才开。”   还真是夜宵专卖,那么晚,估计也都没几个客人了吧。夏怜不禁为此而感到有些可惜,不然这么好的手艺,那家店理应早就火起来了。   “那好吧,我晚上再去。”   既然那家店白天不开门,那她就还是去之前的那家馄饨摊吃馄饨好了。因为这段时间她一直来,所以店里的老板也认识了她。   “姑娘,还是三鲜馄饨,不放香菜?”   “嗯。”   ……   千机楼   “不知夏公子给秦某准备的,究竟是什么大礼?”   秦青墨不动声色,仿佛根本不知夏意在说什么的样子:“不过,出于礼尚往来的礼貌,我是不是应该……也给夏公子一个回礼?”   “回礼?”夏意微微眯起了眸子,却冷冷勾起了唇角:“当然,你会的。”   就在这时,秦青墨的手下匆匆跑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夏文站在秦青墨身后,他看不见秦青墨此时的脸色,也听不清来人具体对秦青墨说了些什么,不过他却隐约中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宁歌公主。”   他看见秦青墨的背影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不过却很快恢复了自然。而夏意的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很显然,在他进入这扇门之前,他就已经把一切都已部署好了。   对此他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大哥一向如此。只不过,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亲眼去看到这些事情——帮派势力间的纵横捭阖和相互倾轧。   这趟水,真的太深。这些事,他也真的做不来。   夏怜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念头在夏文的脑海闪过,他的情绪也由一开始的纠结转而变成了淡然。   ……   “啪!”   沁心殿内,所有的宫女们战战兢兢,谁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公主又在摔东西了。   “滚出去!都给我滚!”   房间内,宁歌公主歇斯底里地吼叫着。那些小宫女们入宫这么久,这却是她们第一次见到公主如此失态。就在……夏公子离开之后,公主就变成这样了。   她们想,是不是那位夏公子欺负了公主?转而又觉得,应该不可能,毕竟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啊。所以难道……   是夏公子给公主带来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这些小姑娘们想,应该……是这样吧。   ……   千机楼聚会,后来因秦青墨的突然离席而不了了之。当时他说的是,家中突然有事,所以不得不先走一步。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夏意。   毫无疑问,秦青墨之所以会“家中突然有事”,恐怕与这个看似清冷淡然实则手段强硬残忍的男人脱不了干系。当然,他们谁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谁都装傻,假装什么都不懂。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哪里都是适用的。   不过很显然,有些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覃桢。”   “属下在。”   “那几个跟着秦青墨说话的人……”夏意语气淡淡,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明白。”覃桢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少爷,还有一件事……”   “怎么?”   “刚刚朔阳来报,二小姐那边……”   当覃桢提到夏怜的时候,夏意的冷眸中泛起了淡淡的柔和之色,好似冰山的积雪融化。   “给我备马车,和之前一样。”   “……是。”   覃桢领命,不过这一次他应的,却没有之前那么干脆,而是带着一丝犹豫。   “大少爷……”待走出了千机楼,覃桢终于忍不住说道:“大少爷,从这里到京城要赶一个时辰的路,您每天晚上都在深夜回京城,只为了见二小姐一面,而二小姐每次都已经睡下了……你这又是何必……”   覃桢想,至少,他可以告诉夏怜一声,他晚上会来。否则就这样,他实在是为大少爷感到不值。   夏意闻言,脚步却突然停住。   “因为,是我想她了……”   他不告诉她,是因为他不愿她为了等他而晚上不好好睡觉。他不愿影响到她正常的生活。   夏意觉得,他想她,想见她……应该,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而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第87章 媚香4   夏意回到京城时,正值深夜。他想去桃花小筑看看夏怜,朔阳却告诉他,二小姐还没有睡下,她的房间中的灯是亮着的。   “我知道了。”   “大少爷……”   “还有什么事?”   “刚刚二小姐说,她肚子饿了,想吃夜宵……”   ……   夏怜终于等到了晚上。因为上次朔阳说那家店开门很晚,所以她算着时间,打算晚上简单垫一垫肚子,然后先练剑,练完剑洗过澡再过去。   今日她已经练到了第四招,整个进度已经过了一半,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不出几天,她就可以完整将这套剑法练成了。休息的时候她靠在桃树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的桃花似乎开得越来越热烈了,馥郁芬芳气息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沐浴过后,她跟着朔阳去了那家店。此时已经过了亥时,夏怜在心里算着,加上路程的一小段时间,到那里刚好。   这是一家装修很精致古雅的店,店面不大,却不知怎么,令人很有家的归属感。夏怜站在门口,静静望着门口琉璃般晶莹的珠帘,莫名觉得熟悉。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终于想起,在清水县的时候,她曾陪着宁柔去过一趟镇上,那时她大概十一二岁左右,那天宁柔带她去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楼吃饭——   那家酒楼的装修,就与这家店如出一辙。   她看着门口挂着的“清水宵夜”四个字,终于记了起来。是了,就是这家清水宵夜,那时老板与宁柔聊天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攒够了钱,他就要将他的清水宵夜开到京城,让更多人能够品尝到他所做的菜肴。   时隔多年,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夏怜不由得为那个老板而感到欣慰。虽然他们只有短暂的一面之缘,可是面对一个靠着双手实现自己理想的人,她觉得总该怀着一种敬佩的心情。   这样想着,夏怜迈步走进了这家店。店本身就不大,可是却空荡荡的。不知是因为夜里人太少还是店面太不起眼的缘故,她竟然没有看到一个客人,除了自己。只有一个清秀的少年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上,见她进来笑吟吟地说:“姑娘,想吃些什么?”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涡,青涩却很亲和。   夏怜对他的友好也回以微笑:“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么?”   “金丝饼和肉丸汤是本店的招牌。”   “的确不错,不过昨晚我已经尝过了,今日想试试别的。”   “那要不要试试鸳鸯粥,也是本店的特色。”   “鸳鸯粥?”夏怜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给我来一份尝尝。”   “好的,姑娘您里面坐,稍等片刻。”   少年下去了。夏怜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夜市的繁华。对于夜市中的人来说,真正属于他们的时间也许才刚刚开始。明月高悬,花灯初上,桥头上站满了来回经过的行人和摊贩。   许多路边的小吃摊都已经挤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家店却如此冷清。明明菜品都很不错,又很干净卫生,怎么会没有人呢?   就好像……被人专门包场了一样。   想到这里,夏怜突然反应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夏意一直不喜欢让她太晚出来,所以她晚上出来吃个夜宵,他还派人提前包了整个店……倒也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反正……他有钱,任性。她早已习以为常了。   “姑娘,鸳鸯粥来了。”   走神的片刻,少年已经将粥给夏怜端了上来。夏怜闻着甜丝丝的香气,顿时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可以将粥都做得如此美味。   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何这碗粥会被称作“鸳鸯粥”。   她并没有看到“鸳鸯”,或者其他可以代表“成双入对”的东西。这就是一碗普通的粥,除了比她平时吃过的粥更香以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夏怜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少年却只是笑笑:“大概,是因为老板在思念心中的人,所以就为它赋予了这样的名字。”   他的回答令夏怜感到忍俊不禁,不过她也不再多问什么,而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唇边。   入口的瞬间,她却是真的被征服了。一瞬间,她觉得不管这碗粥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因为它的味道已经足以令她沦陷。   夏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少年笑着问:“姑娘,你尝到了什么味道?”   “甜,爱情的甜。”   “还有呢?”   “酸,思念的酸。”   “还有?”   “苦,生活的苦。”   少年笑,“接下来,姑娘是不是要说辣?”   “不,是涩。”   夏怜突然睁开了双眼,睫毛有些微微颤抖。   “他的好无人能懂,他的心无人可知。”   少年突然愣住。   夏怜放下了手中的碗。她站起身来,走向了后厨的门口。和其他饭馆一样,那里挂着一道帘子,轻飘飘的,每当风一吹就会将它吹起。   夏怜伸出手,将帘子掀开。她直接走了进去,而身后无人拦她。   后厨很干净,不似一般的饭馆,染着浓浓的油烟味。相反,所见之处都很干净,别说是油渍,就连一丝灰尘都见不到。隐约中,她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于是她又往里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拐角处,一直到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映入眼帘。   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唯独不曾想过这样的画面。   原本在盘里摆水果的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漂亮。她知道,他的这双手经常杀人,却也经常温柔地抚摸她。只是她从不知道,原来这样一双手竟然还会做菜。   这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夏意放下了手中的水果,侧过头来望着她。   “客官,还想吃些什么?我请你。”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眼眸中似有流光闪烁,让她忍不住想起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夏怜扬起唇角,却不说话。她直接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和刚刚的甜粥一样的味道。   “我好想你。”   夏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哽咽了。夏意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我在。”   她的头往他的颈窝深处蹭了蹭,莫名弄得他有些痒。   “还要不要吃夜宵?”   “不要,想吃你。”   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妖精,又勾引我。”   “这也叫勾引?那我真正勾引起来,岂不是要你欲火焚身?”   偏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歪着头看着他,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就更让人受不了了。   夏意伸手轻轻捏她的脸颊,“几日不见,你变坏了。”   “我只是……”夏怜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他的薄唇堵住。他吸吮着她樱桃般的唇瓣,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味道。她回应着他,只恨这一刻不能令时间永远停住。   后来他们从后厨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选择性地忽视了一些某些不该看的。比如夏怜红肿的嘴唇和雪颈间的吻痕,以及二人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应该是在出来之前已经整理过了,却依然留下了刚刚的痕迹。   夏意叫人进去打扫一下后厨,进去的人只看见一片狼藉。果盘被打翻了,水果滚得满地都是,还有一些器具也被打碎了好几个。   当然,他们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刚刚在外面已经听见了里面激烈的声音。夏怜跟在夏意身后,脸颊已经快红到耳根。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仅仅是拥抱亲吻,怎么竟然疯狂成这样。当她回过神来看见那一片狼藉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那是他们刚刚的“杰作”。   不过,其他人都是很有眼力劲的,谁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恭敬地上前问道:“大少爷,回桃花小筑么?”   “嗯。”   回去的路上,夏怜才知道,那家清水宵夜的店面,就是昨日刚刚被夏意买下来的。他给了那家店老板足够的费用,让他去更加繁华的地段去开店,而这家店,就被他包了下来,只是门面还没有换而已。   一开始夏怜不懂,为何他一定要买下这家店,后来他解释她才明白,原来只因为这家店的位置离桃花小筑足够近,这样以后她晚上再想吃夜宵,他就可以第一时间派人给她做,然后第一时间给她送去。   “没必要为了这个而花费这么多钱。”   “没有花很多钱,这店很便宜,几千两银子就解决了。”   “……”   行行行,他有钱他说了算。   夏怜无奈地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她知道夏意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且是充了大部分给国库、剩下的小部分仍然花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到桃花小筑时已是深夜,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回了京城,是不是……最近的事忙完了?”   夏意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你最近没什么事的话……会在这里陪我么?”夏怜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无端地惹人心生爱怜之情。   “嗯,陪你。”   夏怜笑靥如花,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少女的羞涩与欢喜。她很少露出这样属于她年龄的神情,大多数时候,也许是与成长经历有关,夏怜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过于早熟,甚至懂事得令人心疼。   夏意看着她的笑容,漆黑的眸子也温柔了下来。不过,站在夏意身后的朔阳和覃桢却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欲言又止。   送夏怜回了房间后,夏意守在她床边等她睡着,才轻轻退出了房门。门外,朔阳上前一步:“大少爷,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   其实,他之前一直不敢与她见面,所担心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它最后还是发生了。   当他看到她的笑颜时,他便不再理智,忍不住认为,哪怕辜负全世界,也不愿在她的眼睛里看见黯淡的神情。所以,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在了身后,只觉得没有任何事情比守在她身边更重要了。   朔阳和覃桢面面相觑,他们跟了夏意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时候。   “大少爷,那……”   “我留在这里,不意味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夏意的眸子,恢复了以往的冰冷锋利:“该处理的,就全都处理掉。该灭门的……就不许留下一个活口。”   “是。”   ……   这几日,京城中出了一件大事。准确说来,是皇宫中的事——   宁歌公主失宠了。   曾经最受皇帝喜爱的宁歌公主,如今被囚禁在沁心殿内,终生不得踏出半步。还有人说,其实宁歌公主差一点被皇帝下诏入狱,若非念在往日旧情,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当这个消息在整个京城中传开的时候,秦青墨正坐在一家酒馆中,冷冷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纷纷。他们只听说了这件事,却没有人知道个中的内情。   但,秦青墨却再清楚不过,宁歌现在之所以失势,是因为夏意对她下手了。   夏意手中已经掌握了宁歌与月华门护法秋葵勾结、并且用活人试香、后又残忍地杀人灭口的证据。当然,若说到残忍和狠毒,宁歌还不及夏意手段的十分之一,不过他做得太干净,他们谁也拿不到他的把柄。   而秦青墨现在在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秋葵——月华门左护法。   在月华门,左护法代表的含义是——如果顺利,门主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就可以直接接任门主。   当然,是在“顺利”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不顺利”的情况出现,她就必须要做一些事情,来巩固她现在地位,确保到时候她可以毫无争议地继承门主之位。   而这,也正是秋葵、宁歌和秦青墨三人得以走上同一条船的原因。   只不过,从他们计划开始以来,夏意就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拦他们。理论上来说,月华门与夏意的势力毫不相干,可他就是在与他们对着干,似乎就是铁了心不肯让他们得手。   有夏意从中作梗,整件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而宁歌突然出事,毫无疑问,就是他动手的第一步。 第88章 媚香5   有夏意陪着,夏怜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快了很多。   每天早上她依旧会在那个时间起床,只是,她不再需要走到集市去吃早点了——因为他会给她做。   他平时也都会比她起得早,在夏府的时候便是如此。只是在夏府时,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所以这么长以来,她都不曾尝过他的手艺。现在想起来竟不禁觉得遗憾,他这么会做菜,可她竟然错过了这么久。   不过……   夏怜坏坏地想,也不能说是遗憾,因为她可以霸占他一辈子。   不,不仅仅是霸占,而是要独占。让他这一辈子只给自己一个人做饭,她想吃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她喜欢吃甜食,不过不喜欢太腻的,而且甜食不可以多吃,所以甜品就几天吃一次好了。像金丝饼又好吃又有营养,就可以每天吃,搭配不同的小点心……   夏怜越想越美,仿佛脑海中幻想的场景已然成真了一样,口水都快流下来。   夏意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表情如此丰富,就知道她那小脑袋里面又在想些有的没的,本想伸手在她的脑门上敲一下提醒她赶快吃饭,不过见她的神情那么可爱,竟一时不忍打扰,一直等到她自己回了神来,拿起桌上的碗筷开动。   每当她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神情,他总是很珍惜,恨不得将那一时那一刻永远地珍藏。大多数时候,他见到的是她隐忍倔强、将一切委屈都自己吞下的样子。他喜欢她的懂事、通透、顾全大局,可这样的她却也令他心疼。   “大哥怎么不吃呢?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只是淡淡微笑,接着伸出手为她拭去唇边的糖糕屑。   用过早膳,他陪着她去逛集市。虽然已经在夏府生活了大半年,可夏怜仍旧保留了她以往的习惯,买东西总喜欢去折价的店。以前在清水县的时候,街坊邻居的大爷大娘都说,阿怜端庄稳重,又是个会过日子的,以后谁要是娶回家了,真是他的福气。   当然,夏意不缺钱,所以他也不喜欢她将心思放在如何“省钱过日子”上。以前夏盈随随便便买一件首饰好几十两银子,够很多人半年的生活开销了,而她却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夏文也是,一件玉石珍玩动辄上百上千两,每个月的开销比夏盈还要大。   夏怜却是与他们不同的。   她原本想挑一个二手的簪子,几文钱就能买到质量很好的,七八成新。原本兴高采烈地让他给她拿个主意,却见他俊眉轻皱,接着便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店铺。   “诶?怎么了?那些簪子都不好看么?”   “我带你去买好的。”   “什么样的簪子都是戴,没必要的。”   “不行。”   “……”   下午戏园里有一场戏,夏意提前买了两张戏票,因为在用午饭的时候她提了一句想看。他们坐的是上等雅座,面前摆着桌案,还有侍女上前添茶。今日的戏是《狸猫换太子》,夏怜看得津津有味,笑的时候放声大笑,哭的时候梨花带雨。他坐在她身边,从始至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她在看戏,而他在看她。   下午回去的时候,他们坐在马车中,夏怜将头靠在夏意的肩膀上。   “大哥。”   “嗯?”   “……谢谢你。”   夏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   这一天,她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姑娘一样,与她的情郎一起逛集市、买首饰、看戏。十五年来,她一直渴望着能有这样一个时刻,感受一次最最平凡的幸福。   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她的身份,和夏意的身份,注定了这样的平凡幸福只是短暂的。   可,即使短暂,她依然想要努力抓住。   他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和芬芳的气息。她在他怀里动了动,于是他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晚上回到桃花小筑,夏怜拿起紫砂剑对夏意说道:“大哥,我在练剑。”   “嗯。”   “是月华门的剑法。”   “我知道。”   夏怜静默了片刻。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去了老地方练剑。   她在练剑的时候,他就静静站在桃树下看着他。有时会有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却又转瞬飘落。她专心地练剑,但偶尔也会有走神的时候——她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也许是月光被桃花染上了粉红的颜色,所以将他的白衣也衬得温润柔和了些,不似以往那么清冷疏离、不食人间烟火。   她一直没有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她知道他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这几天,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晚上就陪着她一起练剑,一直到她练完整套剑法。   她在习武上有天赋,所以他并不惊讶,她短短几日之内就可以达到很多人一年半载的高度——甚至是普通人终生都达不到的。   “大哥,要不要跟我试试?”   “随你。”夏意拔出剑来,“我不会让着你。”   夏怜眉开眼笑,“谁要你让。”   说着便已经出招,直直向他进攻。夏意一个回身,动作灵巧,让她扑了个空。   不过夏怜没有放弃,她再接再厉,继续出剑。   那一晚两个人切磋到很晚,夏怜被夏意制住了几次,这让她很不甘心。她知道大哥是不舍得伤她的,所以即使她胜了,尚有可能只是他让着她,而她现在还会败在他手上,就证明她不但真的比不过他,而且还差得很远很远。   这可不行。   夏怜想,人应该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先打过大哥。   夏意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说破。其实,自二人交手以来,他已经发现了夏怜的习武资质相当高,只是她刚刚接触这个领域没有多久,而他则从小习武,他们的积累是不同的,所以现在二人所处的位置也就注定是不对等的。   两个人一起坐在桃树下休息的时候,夏怜突然侧过身,躺在了夏意的腿上。   “好累哦。”她伸手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抬臂的瞬间感觉衣服有些贴身。刚刚二人交手太过激烈,她现在已经微微渗出了薄汗。   “好热,一会儿去洗澡。”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他却突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一瞬间她的心跳有些快,待他起来的时候她面色潮红,睫毛扑闪扑闪的,活脱脱像个小妖精。   “你干嘛突然……”她红着脸从他身上起身,好燥热,还没有洗澡呢。她刚站起来,他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紧接着,温热的气息洒在了她的脖颈间。   “别……嗯……”   “……好香。”   突然,她听见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她的耳畔传来,因情欲而染上了淡淡的喑哑。他将她抱紧,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香?什么好香?   是……桃花的香气,令他动情了么?   是啊,最近桃花开得越来越热烈了。   “人家……人家还没有洗澡……”夏怜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现在的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多破坏气氛,“我要回去洗澡了。”   她挣脱了几下却没有挣脱开,他的双臂依然紧紧地将她揽着,推搡之间,她被他推到了桃树那里,他将她按在树桩上,突然开始忘情地亲吻她。   有那么一瞬,好像时间真的停住了。   夜晚的风声、桃花的花瓣、皎洁的月色……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二人身后的背景,而他们仿佛游离在了尘世之外,只彼此沉浸在唇舌的交缠中,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缱绻深吻过后,夏怜有些恍惚地栽倒进他的怀里,只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她伸出莲藕般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却突然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已经练完了整套剑法,是不是?”   “嗯。”夏怜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过还不太熟练。”   刚刚在问她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平静而低沉的,显然,此时此刻的夏意理智犹存,并没有彻底意乱情迷。只是夏怜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累么?”   “……有点。”   “回去洗澡。”   说着,他竟然将她横抱了起来,夏怜俏脸一红:“你……你放我下来!”   “不放。”   夏怜担心自己会掉下来,于是红着脸搂住他的脖子,心里不禁想,莫不是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   秋葵到了。   和月华门其他弟子一样,眼前的女子同样是一袭白衣、白纱覆面,隐藏了真容,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杏眼。   “秦公子?”   “见过秋葵姑娘……不,左护法大人。”   秋葵不再多说什么,只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的冷美人。虽然是不是美人尚无人得知,但这“冷”倒真是毫不夸张。   “我们的计划,秦公子应该都清楚了。”   “清楚,不过……我还是有几点疑问。”   “什么?”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香气?”秦青墨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一点,因为已经有无数的少女为此而丢了性命——她们死于调香师的试验之下。   秋葵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秦公子可曾听说过,月华门的寒月剑法?”   “当然。不过恕我直言,寒月剑法并不能算是很厉害的武林绝学。”   “那是因为,月华门弟子所修习的寒月剑法,还不完全。”秋葵淡淡说道:“寒月剑法的最后一招,没有人能够练成。”   秦青墨微微眯起眸子:“最后一招……”   “香月媚骨。”   “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引人遐想啊。”   秋葵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冷冷说道:“最后一招又分十个阶段,剑式千变万化。若能练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愿闻其详。”   “……这意味着,无论对方出什么招数,都可以第一时间拆解,对方的攻击性越强,招数就会被拆解得越散。以柔克刚,正是这套剑法的精髓所在。”   “这样听来,还有点意思。”秦青墨放下手中的茶杯,“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练成这所谓的香月媚骨?”   “不,”秋葵摇头,“我练不了——也没有人可以练成。”   秦青墨微微皱眉。   “会走火入魔。”秋葵解释道:“香月媚骨的剑诀我看见过一次,其真气运行方式,我们无法做到,因为这套剑法的功力与我们所修的内力不相融。强行融合,会令真气崩溃。”   “既然明知练不成,那我真是不懂你们到底在忙些什么。”秦青墨将话题重新引导那些少女身上:“找活人试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一句话。”   “什么话?”   “奇女含香,冷月如霜。柔肤媚人,肌骨销魂。”   秋葵说着,黛眉一挑:“最后一招香月媚骨,只有女人可以练,而一旦练成……”   停顿片刻,她又继续道:“一旦练成,那么每当此人动用真气而出汗的时候,她的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销魂的香气。”   秦青墨突然明白了,为何秋葵和宁歌要派人找各路调香师,又要牺牲无数少女试香。   “你想假意练成了香月媚骨,名正言顺继承月华门门主之位?!”   “不错!”秋葵的野心毫不掩饰,“就连现任的门主都不曾练成香月媚骨,所以一旦谁能让所有人相信她练成了,那么她就一定可以使整个月华门信服,直接继任门主。”   “这太荒谬了!”秦青墨觉得她简直疯狂:“你就不怕被人识破?”   “没有人可以识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这一招究竟是如何使用的——我说过,没有人真正练成过!所以……”秋葵说着,冷笑道:“只要我能做到在动用真气时散发香气,其他人不会怀疑。”   而这,也就是她们处心积虑、杀了一个又一个调香师的所求——   香气。   她需要一种能在她动用内力时会散发出的、销魂的香气。她找了那么多月华门的女弟子去充当试验品,就是为了这种香气!   “行,我现在不质疑你的计划了,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秦青墨不太了解月华门内部的情况,所以也不再纠结这个,毕竟现在还有更急迫的事情有待商榷:“那些试验失败的女人你们藏在箱子里准备处理,而且特意托我们从陈三爷那里运镖——但是你们应该也听说了,这事没那么顺利,现在宁歌已经搭进去了。”   秋葵皱眉,“跟陈三爷作对,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口中的“他”,毫无疑问,就是夏意。   “这件事不涉及夏家的利益。”秋葵眯起眼睛,“夏意这个人我听说过,他不是那种会为了所谓正义和人道而出手的人——甚至他本人所干过的不人道的事情还要更多。”   “是,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秦青墨打断秋葵,他补充说道:“宁歌可以说是首当其冲,接下来他还会对付我们。”   “宁歌公主……”秋葵想了想,突然来了一句:“他怎么还对宁歌下手?宁歌不是他的老相好么?”   “噗——”   秦青墨刚喝了一口茶,听见这句差一点喷出来。他自诩有风度的君子,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态过。   “这话你去当着夏意的面说。去,试试,看他弄不弄死你。”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秋葵柳眉竖起,“不管他们两个什么关系,总之,夏意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如果他非要破坏我们的计划,这事恐怕很棘手。而现在的问题是……”   “夏意这么做的动机。”   “没错。”秋葵点头,“他与我们作对,继而劫了陈三爷的镖,这梁子结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多了一个麻烦,这简直是在自虐。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要尝试,想办法让他收手。”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   秦青墨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冷然:“你说过,没有人能够练成那最后一招,可是……万一呢?而夏意,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能够练成那套完整的月华剑法,所以……”   秋葵听着,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眸子一沉!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不惜折损他自己,只为了给那个人扫平一切障碍……让她能够顺利地接任月华门。” 第89章 媚香6   夏意抱着夏怜回到内室,沐浴用水早已打好,温热的气息溢满了整个房间。虽是刚刚练完剑出了些汗,可毕竟现已入秋,夜晚还是有些冷,特别是风一吹,整个人都觉得凉嗖嗖的。   所以在路上的时候,夏怜不由得抱紧了夏意的脖子,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她的这一小动作对他很是受用,进了房将她放下以后,他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眼底也尽是宠溺之色。   “你乖乖坐着,我去给你拿巾帕和皂荚。”   在夏意转身去拿沐浴用品的时候,夏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给自己洗澡么?就像主人给小猫洗澡?   走神的片刻他已经将所需的用品置办到位,巾帕皂荚花瓣,甚至连她平日里一边泡澡一边点香薰的习惯他竟然都晓得,一转身就点上了香炉,里面熏的是安心宁神的香。   准备好这一切后,夏意才又走到夏怜身边。她有些紧张,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我说过……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有些沙哑。   她红着脸别过头去,咬住了樱桃红唇,胸脯因心跳的加速而起伏着。她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挑开了自己的衣襟、探入自己的身体。她的身子微微一抖,那衣裳就从肩膀上滑落了下去,如同剥落的蝉翼。   ……   结束之后他为她擦着头发,突然他俯下身,轻嗅她身体的芬芳。   是沐浴后的清爽气息。随着身体洗净,她身上的那股媚香消失无踪。   那香气是随着她的汗散发出来的。她只要身体一出汗,就会变香。洗干净了身子,香气就会不见。   夏意埋首于她颈间,突然闭上了眼睛。   她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宁柔最终还是将她逼到了这一步——现在的夏怜已经退无可退。但,这却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更是她注定的命运——   就像他注定的命运一样。   只是他和她都不是任命运摆布的人。命运所赋予的优势,他们照单全收;而命运赋予的不幸,他们却偏要抗争。   “大哥。”   “嗯?”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在她的雪肩上轻轻一吻,“你早点休息。”   “嗯。”   他将她抱上了床。她滑进被子里,像调皮的游鱼,看上去是那么的柔软。   柔软到……仿佛他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被他碾碎了。   “大哥又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他在想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欺负她蹂躏她,听她在身下娇喘、呻吟、求饶,在想她的身体和他紧紧交缠在一起,从此他便永永远远将她占有。   “我在想小兔子。”   突然,他哑着声音说了这样一句。   夏怜愣了一下。   “早点睡。”   说罢他为她吹熄了蜡烛,径自转身走出了房间。   屋外,夜色幽深。已经不止一次,他站在漆黑的深夜里,让阴冷的夜风驱散他心底的那团火焰。   夏意原本就是手段狠辣的人,对任何不该留的人都从来不曾手软。这是所有人都不会否认的事实。   就在几天之前,朔阳向他汇报,该怎么处置那天在千机楼里为秦青墨说话的人时,他只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让他消失。”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朔阳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令人感到颤栗的寒意,与从前相比反而更甚。   而此前朔阳和覃桢却错误地以为,夏怜出现以后,他的性子会有所软化。   可是很显然,事实恰恰与之相反。   因为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会有欲望。而他过度压抑自己,久而久之,他的整个人就变得愈加冷酷、暴戾和残忍。   夏意的柔情永远只会给一个人。   他不愿伤害她,就只有狠狠地压抑和折磨他自己。   而屋内,夏怜躺在床上,从始至终在想一件事——   小兔子……什么小兔子???   ……   第二日夏怜起床以后,她没有看到夏意。朔阳告诉她,他昨晚离开了桃花小筑。离开之前他没有再去她的房间,却在她的门口徘徊了很久。   她知道,他是舍不得她。可是他已经陪了她很多天——彼此只沉浸在二人世界中,将其他的一切抛之脑后——这样的日子,对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侈。   “没关系,你们也去忙吧。”夏怜对朔阳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下午若得了空,我过去看看颜姐姐。”   “是,二小姐。”   朔阳下去以后,夏怜垂下亮晶晶的眸子。   这些日子夏意陪着她,期间朔阳和覃桢多次私下里向他汇报事情,她虽不会去刻意探听,但从他们凝重的神情来看,她能够猜到,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在等他去解决。   可是,他却没有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有走。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完整地练完寒月剑法。   所以他昨晚连夜离开,连一晚上的时间都不能再耽搁。她明白,他要去处理他的事情了。   而她,也一样。   夏意不在的这些天,夏怜更加拼命地练剑。因为她已经学会了招式,所以练习起来,效率提高了很多。她想与朔阳切磋一下,检验自己的成果,但朔阳给她的回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大少爷的命令,从现在开始,我们任何人都不能与您切磋武艺。”朔阳答道:“不仅如此,大少爷还强调,每晚您练剑的时候,我们都必须回避。”   “嗯……那好吧,没事。”   夏怜没有再为难朔阳,但她心里却在思忖着他这么做的理由。思来想去,她觉得也许他是担心剑法的招数泄露,却完全没有怀疑过,这会和她身上的香气有关。   不,准确说来,她尚未发现自己身上的香气。   在夜风中散发着芬芳的桃树,它悄悄掩盖了这个秘密。她一直以为,每当她大汗淋漓地停下来,坐在桃树下休息的时候,她闻到的香气,来自于那些纷飞零落的花瓣。她唯一好奇的只有一个,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这桃花越来越香了。   但她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心,所以,也就一直未曾留意到自己的一些变化。   大概又过了大半个月左右,夏怜每夜苦练的努力渐渐有了成果,她的剑法愈发精进了。可是她不确定,因为她一直没有一个对手能够督促她进步。她隐约能够感觉到,夏意给朔阳他们下达那样的命令,似乎是……不愿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使用这套剑法。   当然,即使是月华剑法的基本的招式也足够她防身之用,对付一般的人,完全能够应付过来。   这一日,夏怜将颜真约到了一家茶馆。她来得早些,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无意间听到隔壁桌几个人在谈话。   “你们说这宁歌公主,是不是下半辈子就这么被囚在沁心殿了?”   “可不是,皇上大怒,留她一条命都是念在以往的情分了!”   夏怜听到这里,端起茶杯的手突然微抖了一下。   前些天她潜心练剑,偶尔去集市也都是为了消遣放松,或是置办些用品——所以一直未曾太过关注这些外界的消息。   宁歌公主出事了。   那秦青墨……   夏怜突然想到,他和宁歌公主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宁歌出事,恐怕他现在也不能安稳。当然,她会考虑这个,并非是对他存着暧昧心思,只是她怀疑,秦青墨现在有可能在找她。   会动脑筋的人,就会想到,要对付夏意,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她身上下手。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夏怜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而秦青墨……在夏怜眼里,他就是会动脑筋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夏意将自己安排在桃花小筑,秦青墨找不到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她不能大意。   “小怜姑娘,这么早。”   就在这时,颜真到了。夏怜连忙收起了刚刚的思绪,浅浅一笑:“其实我也刚刚才到。”   颜真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说什么,倒是比她先进入了正题:“对了,小怜姑娘,你这次约我出来,可是为了那个月华门的标志?”   “是啊,好奇,想问问。”颜真如此直白,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其实,以我在月华门中的身份地位,我知道的也不太多。”颜真没有对夏怜隐瞒什么,毕竟现在除了选择与夏怜站在同一条线上,她已经别无选择。   “月华门的禁地,连门主都不被允许进入。”颜真压低声音对夏怜说道:“而我们其余这些弟子,连靠近都是不行的。我之所以见到了那扇门,和这个标志,说起来,也是偶然。”   “怎么?”   “那天晚上也是很奇怪。”颜真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仍旧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臆想出来的,毕竟太过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月前,轮到颜真值夜勤的时候。   那天晚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起了很浓的雾,她一个人在长廊中走着,突然,听见墙角那边似乎有微微的响动…… 第90章 灵州1   那是颜真执夜勤的晚上。   已过子时,她一个人走过长廊,就在这时,她听见墙角处出现了微微的响动。   其实颜真并不算胆子多大,但身为执夜勤的弟子,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必然是要查明情况的,不然她没法交代。所以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她还是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走近了,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彼时颜真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地往出声的那地方靠近。在风吹草动声中,她隐约捕捉到,那动静里似乎掺杂了小孩子的哭声。   颜真当时是真被吓了一跳,因为月华门从来不收童子,门内最小的弟子也超过了十四岁,而这哭声,很显然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难道是某个弟子的私生子?!   这个念头在颜真脑海中一出就把她吓了一跳,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也许只是想多了。   ……   夏怜不禁疑惑:“你确定那是小孩子?”   “确定,从那哭声可以判断,一定是个小孩,不过不太能分清男女。”颜真给夏怜解释着,突然又神情凝重了起来:“但是……这还不是关键。后面的事更匪夷所思……”   ……   颜真有点疑惑,又觉得有些害怕,可是现在四下无人,她便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过去,小心翼翼拨开墙角四周的草丛——   “啊!”   在颜真惊叫出来之前,那小孩子先被吓到了,整个人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样子。看样子,应该是个小男孩,他穿着鹅黄色的衣服,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坨毛绒绒的胖球球。见他这个样子,颜真倒是定了定心神,看来是人,不是鬼。   “你是什么人?”   虽然颜真并不是会欺负小孩子的人,但眼下这个小孩如此鬼鬼祟祟,她还是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语气也不自觉严厉了起来。   小男孩探出了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得不说,这小家伙长得还挺可爱,肉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把。   不过颜真忍住了要上去捏他脸的冲动,轻咳了一下继续严肃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爹娘呢?”   小男孩瞅了她一眼,却一副又要哭的样子:“我阿娘不要我了。”   “你阿娘是谁?”   “阿娘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说完这句,小男孩一下子从墙角站了起来,似乎是要跑。颜真当然不会任他跑走,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小男孩竟然如此灵活,她伸手刚要抓他,他居然从她胳膊下溜出去了,就跟滑泥鳅似的。   “站住!”   小男孩一边跑,颜真就在后面追。那真是她遇到过最见鬼的一件事,因为她身为一个多年习武的成年人,居然追了一路都没追上一个熊孩子。不知为什么,这小男孩跑得特别快,就好像……   有轻功加持一样。   但颜真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还太小了。七岁,还是八岁?总之,若说他身负武功,她是断然不信的。   不知跑了多久,颜真看了一眼周围,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刚刚只顾着追着小男孩,完全没有看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此刻,颜真已经到了一扇门前。那扇门上画着一个标志,是一个同心圆。   颜真停下了脚步。   因为再往前一步,她就即将越界。   那是月华门的禁地。即使是门主,都不可以进入。那扇门后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会进去。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有关禁地,因为神秘而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闻。有人说这个地方受到了诅咒,谁进去谁就会死,所以才会成为禁地。还有人说,是因为这里面藏着月华门开宗立派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不被允许曝光,所以才将这里视为禁区。   大多数人觉得,第二种传言的可信度更高一些,毕竟很多人并不会相信灵异鬼神之类。可真实的情况是,以往所有擅自闯入禁地的人,全都失踪了,进去的都再也没有出来过。所以,有关这个禁地,最后就成为了月华门所有人谈及色变之处。   颜真也一样。她并没有胆量去擅闯禁地,冒着未知的风险。   不可以进去。   当时,在颜真脑海中只回荡着这样一句话。   而那个小男孩就站在入口处。颜真不敢再继续往前,只能出言阻拦:“你不能进去!”   小男孩却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他转过身,缓缓打开了那扇门。   那一刻,颜真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   “公子,我们几乎已经找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秦青墨冷眼听着部下的汇报——   “没有找到夏怜。”   “继续找。”   “是。”   秦青墨攥着茶杯的手渐渐加紧了力道。他的部下也看出了少主心情不悦,所以没再多说什么,一声不响退下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秦青墨一个人。他现在找不到夏怜,心中的感觉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慌乱。一直以来,他知道自己万不可为情所困,因为他坚信感情令人变得愚蠢。可是为了夏怜,他已经多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   他真的对夏怜动了感情。   秦青墨知道,一定是夏意将夏怜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他在保护她。夏意要护着的人,其他人是断然无法靠近半分的。   这种无力感令秦青墨感到很心烦意乱。在那一瞬他甚至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念头——   如果他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夏怜了,他会怎么样?   他会伤心么?不,他不会的。那会是多么可笑啊,因为她本来也不属于自己。   夏怜从来不属于秦青墨。她属于……   想到这里,秦青墨的心突然狠狠震了一下。   她不属于他。   那么……她属于夏意么?   不。她也不属于夏意。   蓦地,秦青墨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夏怜虽然不属于他,可她也不属于夏意。她不属于任何人。   即使夏意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但她自己……却不会甘心做一只笼中金丝雀。夏意不会不懂,所以,他为她提供了一个港湾——可是那仅限于她想停靠时。当她想要出海航行的时候,就没有人可以拦住她。   ……   “那扇门后有什么?”夏怜见颜真的表情如此紧张,迫不及待问道:“你看到了?”   “不,我没有。”颜真摇头,“我只看见了一片漆黑,但是那个小男孩却跑了进去,他还说……”   “他说什么?”夏怜觉得,小男孩说出的话,也许是关键。   颜真回忆起那天晚上小男孩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奇怪……   ……   “你别进去!”   颜真想要阻止小男孩,可是未能如愿。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已经打开了那扇门。   当时,颜真的内心真的很紧张。这门后面有什么?她又好奇又畏惧。   “吱呀——”   门开了。门后是一片漆黑。不知是今晚的夜色太深还是什么缘故,她从门外往里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团漆黑,就像一个能将人吸进去的甬道。   颜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不能进去。”   这一次,这句话是小男孩对颜真说的。   颜真愣住。   “你不能进去,但是我能。你进去会死,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颜真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不一样……”   小男孩眨着眼:“里面有瘴气,我可以用内力压制,你不可以。你的内力不行。阿娘说,你们的内力都不行,只有我行。可是阿娘讨厌我,她说,为什么我是个男娃娃,如果我是女娃娃就好了……”   颜真听到这里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就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要是女娃娃就怎么样?”   “我要是女娃娃,就能……呀!”   突然,小男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连忙捂住了嘴巴,“阿娘说了,不可以跟别人说!我要回家了!”   回家?   就在这时,小男孩跑了进去,继而关上了门,只留下颜真在原地愣神。   夜风寂静,那扇门上绘着的同心圆标志触目惊心。而刚刚的一切,就好像只是颜真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样——   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男孩,引着她来到了月华门的禁地。而且,他还将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称作“家”。   后来一连好几天,颜真都怀疑那只是她在做梦。这件事她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而那个小男孩她也再没见过。   夏怜听颜真讲完这一切,漂亮的黛眉渐渐蹙起。   突然,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转而问道:“对了,你之前提过,你们的门主失踪了?这……会不会和这个小男孩有关?”   “我刚刚想说这个。”一提到门主,颜真的神色又紧张了起来:“我怀疑……门主已经遇害了……”   “谁会害她?”夏怜的心也不由得一紧:“你依然怀疑夏家么?”   “不,不是,我是说……”颜真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怀疑……左护法。”   “是谁?”   “秋葵。”   夏怜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她想知道,颜真为什么会怀疑这个人。   “为什么你觉得她……”   “就在前几天,我听说了一件事……”   ……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小溪,溪水干净清冽。溪边有几株桃树,桃树上开满了娇艳的桃花,灼灼动人。   少女背着药筐,身姿婀娜。她梳着长长的辫子,黑得发亮,发梢处别着一朵小白花。   可惜,她没有转身。所以,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他想喊住她,问问她这是哪里,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觉得头痛,好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身上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显示他的身份。唯一与他相伴的是一把剑,这剑上染着血,难道他刚刚……在与人决斗?   “姑娘!”   最后,他还是喊了她。   少女回过头来。 第91章 灵州2   夏怜回到桃花小筑时已是下午。思及颜真所言,夏怜的内心有些复杂。她虽并非月华门的弟子,可很显然,最近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她已和月华门脱不开关系。而如今,月华门似乎已经陷入一场阴谋当中。   她回了房间以后,拿出了那把油纸伞。如今伞骨已经被她拆下,但是当时她在拆卸的时候小心翼翼,所以伞面上的图案依然较为完整地保存着。她看着那个同心圆的标志,心中不由得想,宁柔将这把伞留给她,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去面对这一切?   否则,她若是就这样留在夏府,安稳地做个夏家二小姐——虽然是以私生女的身份——却也能保证她衣食无忧,甚至是锦衣玉食地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的平凡安稳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若非如此,夏意也不会让她住进隐秘的桃花小筑。这正是因为夏府于她而言,已经不再安全。   从她打开这把油纸伞、修习了丝帕和伞骨上的武功开始,她就已经注定要卷入进来了。甚至也许更早——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她是叶家的后人。仅存的后人。   不……未必。   夏怜突然想起颜真所说的,她在禁地看到的那个小男孩。   当时,他提到了“内力”,而内力是叶氏后裔区别于普通人的一个最显著标志。如果那一夜颜真的所见所闻并非是她的臆想而是真实经历的话,那么,也许那个小男孩也和叶家有关系。   而现在月华门的门主失踪,颜真又怀疑是左护法秋葵所为。当时她告诉她,秋葵最近常常与神秘人见面,而且按照月华门的地位来看,一旦门主真的出事,那么在没有门主遗诏的情况下,左护法就可以顺理成章接任门主之位。毫无疑问,秋葵是最有动机对门主下手的人。   在颜真说这些的时候,夏怜就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并没有当着颜真的面发表什么看法,但直觉却告诉她,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觉得,月华门门主失踪,未必与秋葵有关。恰恰相反,是门主失踪已成定局,秋葵看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才开始展开一系列计划。如果秋葵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门主之位的话……那么也许她只是这整场阴谋中最浅显的一环,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夏怜比颜真想得要更加深入一些。可是如今她所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如同碎片般,根本没有一条线可以串联起来,甚至看起来毫不相干。所以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切入点,去分析很多事情出现的因果关系。   比如,颜真提过,月华门门主是在京城失踪的。   而她之所以不远千里从灵州来到京城,是为了——   会见夏意。   如果颜真没有说谎,那么,有关月华门门主,也许,夏意会知道些什么。   而对于夏怜而言,这偏偏正是她最容易切入的地方。   ……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少女转过身来,他不禁一愣。   眼前的人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她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尚未出阁的姑娘。   他想开口问她,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究竟是不是认识自己。可是在张口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张嘴,急得他几乎快要发疯!   怎么回事?难道他竟然是个哑巴?!   少女见他这副模样,漂亮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她一定是在嘲笑他罢,嘲笑他是个哑巴。他在心里郁闷地想着,只觉得心烦气躁,而少女的娇艳脸庞也在他的瞳孔里渐渐扭曲了起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无端地令他感觉到内心发麻——   “啊!”   突然,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那是一条很清澈的溪流,周围种满了桃树,而他现在就坐在其中一棵桃树之下,偶尔有桃花的花瓣随风飘落,落进溪水中,又被溪水转瞬冲走。   他只感觉有些头痛,似是刚从一场睡梦中醒来。   啊,刚刚所见到的,都是一场梦么?   他试着张了张口:“呃——”   他感觉到了自己声带的震动。他发出了声音,所以他并没有哑掉。那个奇怪的梦并不是真的。   还好,还好。   ……   “最近有见到我大哥么?”   晚些时候夏怜看到朔阳,便不免问起了夏意。自他离开桃花小筑已经有一段时日,她想知道近几天他会不会过来。   “大少爷近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朔阳问道:“二小姐可是有事?”   “嗯,我有些事想要问他。”   “属下定会传达。”   “辛苦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夏怜仍旧一个人住在桃花小筑。当然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并没有放松自己,她仍旧每天晚上练剑,并且对于最后一招的无数种变化形式也越来越烂熟于心。只是夏意似乎真的很忙,他一直没有再过来。   这一日,她再次见到朔阳的时候,她问道:“我大哥还在忙?”   “大少爷说,您有什么疑虑,等他回来都会跟您讲。二小姐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   夏怜垂下眸子。她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忙,总不能让他事事都以自己为中心。她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   “二小姐如果还有事,可以直说,我会传达给大少爷。”   “我只是……很想他。”夏怜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紧接着又红着脸对朔阳说:“这些你就不必跟他说了。”   朔阳笑了笑,“好。”   晚上夏怜练完剑,和平时一样靠在桃树下休息。这些日子天气逐渐转寒,桃花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开得鲜艳了,只是那股令人迷醉的香气依然在伴随着她。夏怜想,也许这便是古人说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吧。   夏怜刚休息了一会儿,就突然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滴落在她的身上。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而她刚刚练完剑又出了汗,若是着凉恐怕要伤风寒。夏怜连忙裹紧了衣领,匆匆站起身来往卧房那边跑去。   还好这段路不是很远,很快就能到,倒不会被雨淋得太惨。夏怜边想着边往回跑,她裹着领子低着头,一直在盯着脚下,所以竟丝毫未曾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一伸手,就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中。她的应激反应尚未开启,却是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先让她整个人都失了分寸。   夏怜抬眼,隔着丝丝雨幕的月色下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庞。   “大哥……”   “傻丫头。”他突然松开她,紧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地裹在她身上。   夏怜任着他将自己整个人裹得像个小粽子。外套上带着属于他的温度,暖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他拉着她一路奔回卧房,终于到了屋檐下,这时候雨已经下大了。不过夏怜几乎没怎么淋到,因为他全程一直在护着她。只是他自己因为将外套给了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几乎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夏怜不由得红了脸,眼睛往别的地方瞟去。这时候夏意突然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   “……没有。”夏怜俏脸羞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只是觉得……大哥身材很好。”   夏意微怔了片刻,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有一道惊雷划过,夏怜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先进来。”   他知道她素来害怕打雷,立刻拉着她的手进了房间,将房门关紧了。雷声和雨声小了很多,但夏怜的脸色依然有些发白,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夏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没事了。”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她紧紧抱住了他,两个人几乎快要融为一体。他的衣服是湿的,所以她在抱着他的时候,就好像……直接在抱着他温暖的身体一样。   她贪恋他身体的温度,几乎是一刻也不愿松开。   “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没有。”   “那你……”   他笑,“有人想我了,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回到她身边。”   她要问的事,当然没有他要处理的事急迫。   可是她却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夏怜听着,不由得娇嗔道:“都……都叫朔阳不要说了。”   “我是他主人,你说他听谁的?”   “……”   夏怜原本还想反驳,可是还不及说什么,樱口就已经被他的薄唇封住。他在吻她的时候那么用力又那么温柔,令她完完全全地沉沦。   缱绻过后他松开她。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少女的娇羞,漂亮的眸子如含着一层水雾般楚楚动人。她清醒过来以后才突然想起,他的衣服还湿着呢,得赶快换下来才是,不然要受凉了。   “你带了干净的衣服么?”夏怜从他的怀中钻出来,伸手抚摸他被雨水浸湿的中衣。   “嗯……”   他突然闷哼了一声,哑着声音说道:“你这是撩拨。”   说着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换洗的衣服没有带,看来只好在这里委屈一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了——   “大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给您换的干净衣服也备好了。”   夏意的冷眸瞬间一滞,夏怜见了,不禁掩口娇笑,替他向外面应了句:“拿进来吧!”   “是。”   沐浴用的热水放好以后,那人恭敬地出去了。夏怜红着脸说:“那……我们洗澡?”   “嗯。”   她为他将紧贴着身体的湿衣服脱下来,脸一路从脸颊红到耳根。直到现在,她都不敢正视他的身体,即使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共浴,可她仍然会害羞。   沐浴过后他们躺在床上,他抱着她。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而他就只是抱着她,没有任何其他的逾矩的动作。   “大哥……你今晚留下么?”   夏意沉默了。   夏怜突然后悔了问出那句话,好像自己真的是被他金屋藏娇的小娇娘,难不成还要等着他每个月固定几次的临幸,每次他来的时候都要问一句“今夜你留下么?”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就知道她心里有些别扭,于是将她抱紧,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嗯。”   夏怜突然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其实……我是有事情想要问你的。”   两个人已经拥吻缠绵到了后半夜,夏怜才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嗯?”   “有关月华门的门主。”夏怜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看见他眼底的神情似乎微有变化,有些闪烁不定。   他应是知道些什么。   “我遇到一个月华门的姑娘,她说门主来到京城以后失踪了,而她来京城的目的是为了会见你。”   “不错,但是我没有见到她。”   “是大哥主动提出要见她的么?还是她要见你?”   “是她要见我。”夏意没有隐瞒夏怜,“不久之前,她派人给我写信,说她要来京城与我谈一件事,有关月华门遗失的剑谱。”   “剑谱?”夏怜心中的疑虑开始逐渐清晰起来,“难道……”   “她追查剑谱的下落,最后追查到了宁柔这里。所以……后面的事,你应该就明白了。”   夏怜一点就透,一下子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剑谱该不会是我娘亲从月华门偷的吧?”夏怜突然一个激灵,“难道她透了月华门的剑谱给我练?”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那剑谱在月华门放了很久,却根本没有用,没有人能练。所以……其实门主当时之所以会来找我,就是因为从剑谱遗失开始,她就知道,该出现的人已经出现了。”   夏怜仍然没有懂:“什么该出现的人?”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二人之间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蓦地,夏意伸出手,轻轻抚过夏怜的脸庞。他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一字一句如同石头般敲击在她的心上——   “能够练成寒月剑法最后一招的人……已经出现了。” 第92章 灵州3   夏怜的身体抖了抖。   窗外还在继续下着雨。一道闪电划过,将夏怜的脸色映照得有些苍白。紧接着便跟着轰鸣的雷声,她小小的身子缩进了被子里。   夏意长臂一伸将她捞了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别怕。”   夏怜却始终一言不发。她缩在夏意的怀里,眼底的神情被悄然覆盖于眼睫之下。不是惊慌,却是其他。   夏意低下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你……”   “颜真说过,月华门左护法秋葵对门主之位的野心,几乎是昭然若揭。”   不待夏意说起这些,夏怜突然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自己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她不会容忍任何能够威胁她地位的人存在。”   “嗯。”   “大哥,我不可能在你的保护下活一辈子。”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滑过一丝微澜,却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她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并无区别,依旧是瓷白精致的小脸、纤长的睫毛和樱桃般的唇——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长得都要惹人怜爱,仿佛天生就该被男人呵护在手心中。   可是此时此刻,她又与那时的她如此不同。那时她胆小、怯懦,因为曾在山洞中差一点被人侵犯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一言一行总是过度小心谨慎。而现在,她却无比坚定地对他说,她不会在他的保护下过一辈子。   夏怜终究不是笼中的金丝雀。若为了逃避危险而舍弃自由,她不甘心。   这样的夏怜让夏意又爱又恨。   他爱的是她的执着与勇气,恨的是自己无法将她掌控在手心。从他十几岁开始逐渐接管夏家的各方势力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掌控全局,从人到事,无一例外。他的势力越强,他的掌控欲就越强。   即使是她,曾经,他也恨不得将她永永远远珍藏在手心中……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触碰。不,别说触碰,哪怕是在心里想,都不行。   可是后来他明白了,原来爱一个人,并非如此。   “大哥,既然我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我就要面对这一切。”   夏意静静地听着。   “我必须先发制人。”   其实刚刚他所说的,她之前不是没有猜想过,只是今日终于得到了证实。所以她会这么说,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考虑。   “秋葵想接任门主之位,所以除非她一辈子不得知我的存在,否则,她一旦知道了我,就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到时候等她动手,我会陷入被动。”   “那你要如何主动?”   “我要……进入月华门。以新弟子的身份。”   夏怜的眼睛,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辰,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璀璨。   ……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啊,这又到了桃花飞舞的季节了。他坐在溪水边,看着落花被流水冲走,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伤感。   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他坐在桃花树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来到了这地方,桃花开得热烈,他四下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没有人?   他这样想着,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背着竹筐的少女。她背对着他,所以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啊!”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后面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眶,刚刚那一觉真是睡得太沉了啊。   黄粱一梦,荒唐一梦!   ……   夏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夏意的预料之中。   当然,夏怜也想到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阻拦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会把决定的权利都交到她自己手上——有些她也不知是对是错,可是这些她终究都要自己去经历。   “我会想念桃花小筑的桃花和竹林。”   马车上,夏怜掀起了帘子,望着外面的一片大好光景,微不可闻叹息了一声。   身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只是桃花小筑?”   “还有……大哥。”   夏怜将头靠在夏意的肩膀上,“我会想你。”   夏意伸出手为她拢了拢发丝,“凡事小心。”   若是放在以往,夏意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可是面对夏怜,他的心底终是有太多牵念。   这段车程的终点是灵州。昨夜夏怜做出了要先发制人、进入月华门的决定以后,便立刻收拾了行装,并不过多耽搁。事情耽搁起来,总是容易节外生枝。   昨晚她问了他,有关月华门之事,他还知道些什么。   他对她并无隐瞒,但他所掌握的消息,止于月华门之外。换言之,月华门中并没有他的人,这与夏家和月华门多年来的恩怨有关。不过他倒是掌握秦青墨和秋葵那边的一些动作,但这些都是在月华门门主失踪之后才进行的——与夏怜之前所推测的完全一致。   所以,现在夏怜如果要揭开月华门的秘密,就只能亲自进入月华门内部,先从最普通的弟子做起,一点一点寻找线索。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但是不会进入月华门内部。”夏意行事谨慎,但这也正是他不能派人随夏怜进入月华门的原因:“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身份,只你一人,若是掩饰得当,不会引起怀疑。但我若是安插更多人进去,恐怕就会打草惊蛇。所以进了月华门以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我明白。不必担心。”夏怜握紧了他的手,“我会小心的。”   这一路的行程,不算长也不算短。曾经的夏怜不喜欢出行,她不喜欢将大把时间花费在马车上的感觉。一路颠簸,她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可是来到夏家的这短短半年里,她却已经不止一次远行。   夏怜想,也许,这正是自己注定要承担的命运。   夏意送她到了灵州,但他自己没有在此处过多停留,因为京城还有事情要等他去处理。二人话别时没有过多儿女情长,有事待做的人总是会比平时更加理性。夏怜下了马车之后先在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开始自己的行动,而是按照她最初的想法,在灵州先停留一段时间。   这是夏怜第二次来到灵州。不过第一次随宁歌公主和夏盈来,只待了短短几日,而且主要是去逐梦山游玩的,所以她对这里也不算特别熟悉。今日抵达客栈时天色尚早,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夏怜回房休息了片刻以后就出了房门,走到了灵州的集市中。   灵州不似京城繁华,也不似云海州清幽,但颇有小城的风情乐趣。如果说灵州有什么独树一帜的风景,那一定是街上随处可见的身着白衣且白纱覆面的年轻姑娘们。   她们都是月华门的弟子。月华门总部设在灵州,虽然在其他个别地区也有分舵,但差距还是很大的。灵州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身在哪个门派的地盘上,所以面对月华门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恭恭敬敬。   晚膳时分,夏怜坐在一家面馆中,一边吃着面,一边用余光悄悄观察着隔壁桌的几个女子。   她们并不是月华门的弟子。月华门的女弟子平时要用白纱遮面,所以她们不会在外面用膳。夏怜之所以会注意到她们,是因为她们在谈论有关如何进入月华门的事。   “……听素月说,现在月华门招收弟子已经越来越严格了。”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裙衫的年轻姑娘说道:“现在月华门壮大,门槛就高了很多。以前就算是不会武功的也有机会进去现学,现在不行,要想进这道门,就得先有点底子。”   “我学过一点点防身剑法,不知行不行。”   “好像有专人会考核的,而且,我还听说……”这一次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上衣、眼睛狭长的女子,看起来比其他姑娘稍微年长些。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因为夏怜坐得比较近,所以她还是能够听见她所说的内容——   “我还听说,女子进入月华门,还有一道坎,有人会专门去检验你是不是处子之身。”黄衣女郎小心翼翼说道:“非处子之身的人也不是不能进,但是和其他人会分开。我有一个手帕交,她在进入月华门之前有过一个情郎,所以她进去的时候,就和那些小姑娘不一样。”   “怎么,难道还会受到歧视不成?”   “歧视倒不至于,但就是会觉得怪怪的。”黄衣女郎叹息了一声,“你看见她们手上都系着一根红绳,那些是处子,不是处子的女弟子手上没有红绳。”   听到这里,夏怜突然回忆起来,当时颜真的手腕上……   她记得那一次,颜真被月华门的其他人追杀,当时夏府的暗卫去解决那些人,而她则直接拉着颜真的手往外跑。那时候……   她没有在颜真的手腕上看到红绳。   对,她想起来了,她印象很深刻,因为她当时拉起颜真跑的时候她还在感叹,这位姑娘生得高挑却有些纤瘦,一双皓腕如此纤细。当时她特意留意到了她的手。   没有红绳。   如果是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那么,颜真并不是处子之身?   想到这里夏怜不禁面上一热,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想多了。是与不是都是人家的私事,她管不来,况且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只是很疑惑,为何月华门会以这种事为标准,将两类人区分开。难道是……某些武功,只有处子或者非处子才能修炼,所以才要分开?   走神的片刻那几个姑娘已经将话题说到了别处,还是那个黄衣女郎,她似乎掌握的消息丰富一些:“总之,进了月华门,有好也有不好,就看你个人了。你若是还想以后嫁人生娃,就别进。”   接着,便又是一些七嘴八舌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夏怜到最后几乎是在一根一根地吃面条,耐着性子听她们谈论,终于,说了半天她们才终于说到关键——   “所以要想进月华门,怎么才能进呢?”   “月华门每三个月招收一次新弟子,每次只招收十人。时间么,一般是在一月、四月、七月和十月的月底。基本上就是月末那几天,你要是想试试,就留意一下。”   “是在寒月楼?”   “当然,不在寒月楼还能在哪儿。”   寒月楼。   夏怜听她们提到了寒月楼,心知应与自己之前所打探到的消息所差无几。   在来到灵州之前,夏怜已经提前委托夏意查了一下,有关月华门招收新弟子的规定。也正是因此,夏意才会特意给她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因为月华门会专门派人去调查每一个弟子的背景。   而邻桌的几个女子则是本地人,她们所说的与夏意所查到的基本一致。双重信息彼此印证之下,夏怜算是定了心,接下来就是为选拔做准备了。   现在已经进入了十月中旬。距离月底还有十来天,不长也不短。   夏怜吃下最后一口面条,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嘴角不禁轻轻勾起——   这个节奏,看来刚刚好。   ……   晚上回到客栈,夏怜打了水来,正准备沐浴。宽衣解带之际,她望着热水中漂浮的花瓣,突然俏脸一红。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她和他的两次共浴。   第一次他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她羞得满面潮红,他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害羞就闭上眼睛。”   接着她就真的闭上了眼睛。他为她脱下衣服,动作始终很轻柔,只是她一闭上眼,身体却反而变得更加敏感,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身子,她就感觉浑身酥酥麻麻,接着脸就更红了。   第二次她给他来脱,当然,她就更害羞了。刚刚脱下外衫,俏脸就已经快要滴出了血来。他俯下身轻吻了她,接着握住了她的小手,“我自己来吧。”   她哪里敢盯着他看呢,就背过了身子,待他自己脱了衣服进去以后她才跟着下去,而且只敢看着他的眼睛,都不敢低头……   回忆着这些有的没的,此时此刻夏怜已经整个人浸泡在了热水中。突然,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两次沐浴,她已经被他看光了身子,而她因为害羞,好像从始至终都一直没有看到过他的……   这么一想好像……嗯,吃亏了…… 第93章 灵州4   从抵达灵州到月底新弟子选拔,这之中的十来天时间,夏怜并没有闲着。   除了熟悉一下灵州的环境以外,夏怜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比如,有关月华门新弟子选拔的方式。   按照以往的惯例,月华门选拔新弟子往往要设置三道坎,首先是武试,即考察武功底子,武试合格者进入文试,最后是身体检查。   对于最后这一项身体检查,夏怜虽还未经历,却已经从心底里开始厌恶了起来。她讨厌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当然,大哥除外。   武试她并不担心,因为她对自己所练的寒月剑法有信心。她更在意的是文试,因为听说文试所考察的内容,基本以月华门开宗立派以来的历史为主。所以她得事先了解一下相关的信息。   在灵州的地盘上,要了解与月华门相关的事,并不难。加之夏怜从小记忆力惊人,所以很多东西她基本上了解到就能记住。根据以往弟子的经验,一般文试会问的问题,无非是月华门创立的时间、历任门主都姓甚名谁,以及内部的管理层究竟是如何设置的。只要事先做足功课,这些都不是问题。   进入月华门是第一步,夏怜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后面要面对的事情,还要更加复杂。   ……   颜真在房间中休息了片刻,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窗边有轻微的响动。   她虽不算什么高手,但也是习武之人,所以她很快察觉到了有人在门外,于是不由得谨慎起来。   “砰——”   就在这时,轩窗突然被风吹开,颜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剑,但紧接着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颜真顿时一愣。   那男子从窗台纵身一跃,就进了颜真的闺房中。他身着一身黑衣,身形修长,五官也很清俊,只是眼底充满了疲惫。   “骆闻?!”   “你放心,我是一个人来的。”骆闻小心翼翼关上了窗,这才转身问她:“到底是什么人救了你?”   “我也……不确定。不过我听她手下的人叫她二小姐,可能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普通人家哪里敢随便招惹江湖之事?”骆闻仍然不放心,“如果她是月华门的奸细怎么办?!”   “不,小怜是好姑娘。”颜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许她有一些秘密没有完全告诉我,但她是真心愿意帮我。而且,她不像是月华门派来的人。”   “总之一切小心。”骆闻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你就这么跑了,月华门不会轻易放过你,因为你已经用了香,它已经在你身上起了作用。后来你跑了以后,用其他人又试了一次,好像……成功了。”   颜真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骆闻的话,预示着秋葵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而她颜真……则得到了与秋葵相同的待遇。所以……秋葵恐怕再也不会放过她了。   颜真想来,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后怕。骆闻在月华门中的地位比颜真高一些,所以他提前得知了一些消息。如果不是他及时告诉她,恐怕现在她早已遇害了。   “现在秋葵知道了你身上带着和她一样的香,你一定要万事谨慎,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千万不能动用内力,不然被人发现你在动内力时身体散发香气,就彻底暴露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颜真说着,悄悄又打开了轩窗,见四下无人,转头对骆闻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你……好好照顾自己。”   骆闻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这样反而不利于她的安全。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夺窗离开了。   在他走后,颜真重新关好了窗,一个人坐在床上。她紧紧靠着床头,只觉得冷汗直流。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小怜姑娘了。她看出小怜也在查月华门的事,所以只希望她能在秋葵对自己下手之前,能够改变一些事情,阻止悲剧的发生。   ……   终于到了月底,寒月楼处已经挤满了要报名的人。这里面姑娘居多,男子甚少,可能与月华门重女轻男的传统有关。   夏怜报名的名字,当然,不会是“夏怜”。夏意已经为她制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其名穆儿。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自然也都是经得起追查的。   好不容易报上了名,夏怜连同其他报名的人一起得到通知,他们将被统一安排住在寒月楼中,各自有各自的房间,并且彼此之间不允许交流。武试将在第二天开始,当天会现场抽签,两人分组进行比试,胜者晋级输者淘汰,晋级者再继续比试,直到选出最后的二十名进入文试。   夏怜的房间在五楼。五楼已经是寒月楼的顶层,其他人大多数住在一楼到四楼。一层楼如果要住满的话,最多能够住下三十人,而这次报名的一共有一百零四人。换言之,四层楼就可以住满。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并没有这么安排。一楼到四楼基本住满,但没有完全住满,每一层住二十几个。这样一来,就有几个人被单独分配到了五楼,而夏怜就是其中之一。   住在五楼的只有三个人。除了夏怜以外,还有一男一女。   男人的名字叫秦采,女人的名字叫惠香。不过因为当时人太多,所以她对这两个人都没有太大印象,名字有些对不上人。   不过她不必纠结,因为明天她就会知道了。   因为第二天是武试,所以夏怜今晚打算早些休息。她将门反锁并确认窗也已经关好后才睡下,紫砂剑则一直放于枕边,以便应对随时出现的突发情况。   不过好在,这一夜很是安稳。睡到后半夜夏怜似乎隐约中听见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有点像是有人在拖动什么东西的声音。不过当时她处于半梦半醒中也比较朦胧,便也没有太过关注。   第二日清早夏怜醒来,昨晚相安无事。看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出现,大家都在养精蓄锐准备今天的比试。而昨晚的声音……应该也只是她多心了吧。   夏怜,不,准确说是穆儿——她抽到的是第九组,与她对试的人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起初夏怜心中还有所担忧,会不会在这里碰到高手,假如自己不幸真的在第一阶段就遇到高手,那么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究竟要如何取胜。   但是很快,夏怜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在前面的八组中她留意了这些人的招式动作,发现他们大多数人几乎都只会一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别说是自己,哪怕是夏盈上去胡搅蛮缠抓头发乱打,也未必没有胜算。这样一来夏怜也就理解了为什么现在月华门招收新弟子为何要进行考核,否则这些人的水平当真是参差不齐,很多人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凑热闹的而已。   终于到了夏怜这一组,几乎是毫无悬念,夏怜十招以内就将那个姑娘制服了,并且也没有很高调——本来以这个姑娘的水平,三招就会被她打趴下的。但是夏怜深知张扬并非好事,所以多少收敛了一些,但那姑娘招式不行体力也不行,当她们到第十招的时候,她自己就累得气喘吁吁了。这个时候夏怜如果再不将她拿下,就简直太过刻意了。   等其他组都比试完,剩下的人再进行比试。这样一轮轮下来,最后的晋级者就只剩下了二十人。这二十人中有十九名是女子,只有一名是男子。   就是住在夏怜隔壁的秦采。   他的长相很斯文清秀,并且身材修长。当夏怜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他似乎也将目光转向了这边,与她四目相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他似乎朝着她……微笑了一下。   夏怜心中有些疑虑,不过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秦采……他也姓秦,难道他是……秦青墨的人?   不,未必。她能想到让夏意给她制造一个身份,秦青墨也未必想不到。既然是假的名字,自然不能暴露出自己原本的信息。所以既然他姓秦,也许就真的只是巧合呢?   更何况他只是通过了武试而已,也不见得最后能够留下。   思及此,夏怜觉得现在自己还是不要过早盖棺定论为好。明日的文试也是关键一环,她不能大意。   第二日,他们剩下的二十人进行了文试。夏怜提笔作答,对于所问的这些问题基本都了然于胸,一路下来十分顺利。   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夏怜的笔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若你所爱移情他人,你将如何?”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问题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怜思索片刻,黛眉逐渐蹙起。最终,她谨慎落笔,写下了她的答案。   文试结束之后,人与人之间是不允许进行交流的。考官要求他们各自回房等待结果——大概当日晚上就会出来。被淘汰的人,连夜就会离开寒月楼。   一般情况下,文试会留下十人。这十人如果都通过了最后的身体检查,那么就会成为月华门的正式弟子。所以每一次招新,基本上就是十人左右。   但,当结果出来的时候,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理论上可以十人胜出的文试,这一次,却只收了三人。   更夸张的是,这三个人……全是住在五楼的。   没错,就是夏怜、秦采和惠香。   剩下的十七个人走的时候议论纷纷,因为她们已经被淘汰了,所以也就不需要再接受“不允许相互交流”的规则。晚些时候夏怜悄悄一个人也跟着下了楼,以出去买些夜宵为理由,假装只是顺路地跟在她们后面。   果然,她们都在议论最后一道题。   “那个问题真是别扭,我还以为自己回答得很好!”   “你怎么答?”   “你若移情,我不相留。”那个姑娘回忆着自己的答案,“既然他已经负了我,难道我要下贱地求他么?反正我写的就是从此以后与他一刀两断。”   “可能这么答太过气性了。我写的是:释怀仇恨,祝福他们,而且还引经据典举了很多圣贤人的例子,但也没有通过。”   “不知道这题到底该怎么答。”   “行了行了,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是败在这最后一道题上的呢?要我说,其实这种题只要自圆其说就好,根本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之所以设置这么一题,搞不好就是为了内定人选,让我们这些有实力的人走得不明不白。”   “对对对,有可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她们身后的“穆儿”。而夏怜听到这一切,瞬间明白了,月华门的性质究竟是什么。   当时她思索再三,最终是以赌一把的心态,在那道题上作答。   “若你所爱移情他人,你将如何?”   夏怜提笔,在纸上只写下了两个字——   “杀之。”   最后,这个答案,将夏怜留了下来。   ……   第三日,三个人,第三关。   一般情况下最后的身体检查很少会出什么问题,基本上过了前两关,就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月华门了。   但是现在,夏怜却比任何时候心里都要忐忑。   她不知道这里的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检查她的身体。不过她可以确定,检查她的人一定是女性,这让她内心的恶寒程度多少削减了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她还是很抵触。   先接受检查的是惠香。她出来以后神色淡然,夏怜一时心中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她也不需要琢磨什么,因为下一个就是她了。一进门,那个丰腴的女人就叫她脱了衣服躺下。   夏怜咬牙,心想算了都是女人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可是接下来那女人一过来,真是叫她差一点一掌拍死她。   就如同她之前的料想一般——这个检查,是检验女子究竟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所以,检查的部位,也就十分难以启齿了。   夏怜告诉自己:没关系,那个女人只是看,不会做什么的。过了这一关,她就可以进入月华门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可是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当那个女人抬起她的双腿仔细地瞧着她那里的时候,她还是满面羞红,羞恼与耻辱交织。   就连大哥都没有……这样看过她那里啊……   此前她虽曾与夏意一起洗澡,但他一直都很规矩,即使看到了她的身子,也没有看到过这么私密的地方。而眼前的人竟然……!   却不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还在后面。   这女人身姿丰盈,脂粉满面,又对这方面的事有研究,定是月华门从那种地方请来的无疑。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应该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   只见那个女人撑着她的腿,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瞧着一边竟然似感叹般地说:“真是……美极了。极品……极品啊!可惜不是送到我们烟花楼来的……”   夏怜一听到这话整个人气血上涌,于是再也不顾其他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修长有力的双腿狠狠往女人的脸上踹去…… 第94章 灵州5   最后,“穆儿”、秦采和惠香都顺利地通过考核,成为了月华门的新弟子。   从他们迈入这道门槛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开始享受月华门弟子的待遇,而其中之一就是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饷钱。十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这也是为何很多人明知月华门限制多、要求严却依然想进入的原因。   当然,这个月的饷钱,只给秦采和惠香发了。至于夏怜……   由于在接受检查的过程中她一脚踹断了那个女人的鼻梁骨,所以她连续三个月的饷钱被扣,被要求补偿给受害者。对此,夏怜也是十分无可奈何,若非是她先出言羞辱,她又怎会出脚教训。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夏怜虽被扣了三个月的饷钱,却引起了秋葵的注意。而这个“引起注意”,其实是有利于她的。   秋葵听说这个“穆儿”居然敢一脚踹了那烟花楼的老鸨,了解到前因后果后她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那老鸨说了话语轻佻的言辞,这才激怒了她。   所以,在这三名弟子中,秋葵对夏怜格外关注了起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一年选出四批新弟子,共四十人,而今年最后一批选拔只选出了三个,所以今年的弟子一共只有三十三人。理论上来讲,所有新弟子都是平级,但是门主或护法会在其中择其一,作为长弟子。这个长弟子比其他弟子都要高出半级,能够接触到普通弟子接触不到的一些事——比如参加月华门内部重要人物的集会,以及在月华门内部出入范围更大一些。   如果能够当上长弟子,这会对夏怜找到月华门的秘密提供很大的便利。而秋葵对夏怜的关注,则让她比其他人有了更大的优势。   当然,绝不仅仅是因为夏怜在身体检查的时候踹了那个女人的脸……   准确说来,是在三项考核中,夏怜的表现都很突出。   武试上,夏怜作为尚未入门的弟子,却已经在使用月华门的寒月剑法。虽然她有意在敛藏锋芒,但还是令月华门的其他人看到了她在武学上的造诣。而文试的最后一道题,夏怜的那一句“杀之”更是令秋葵十分欣赏。她觉得女人就该有这种狠劲儿,而眼前的“穆儿”,则让她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其他人都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秋葵对夏怜的欣赏。因为在他们进入之前,这一届的弟子已经有了三十个,但那三十人里从来不曾见过左护法大人褒奖过谁。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夏怜的表现也没有令他们失望,无论是习武还是其他方面,她似乎总是比其他人要快那么一步,交代的任务也从来都滴水不漏地完成。所以一个月后,在长弟子任命的仪式上,“穆儿”当之无愧地被授予了长弟子的头衔。   对于其他人来说,长弟子的身份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意味着会比其他人有更高的几率被提拔为香主,而香主再往上即是左右护法。   但是对于夏怜来说,她根本无意这些虚名。她看上的,只是长弟子的各种特权。首先,她几乎可以自由出入月华门除了禁地以外的其他地方,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其次,她可以在集会上碰到月华门内部的其他核心人物——   众所周知,月华门弟子一旦出门派必须要用白纱遮面,在月华门内部时除了用膳和就寝以外,也必须要面覆白纱。所以,基本上只有同级之间能够彼此见到对方的“真面目”。   但,唯独一个例外,就是每年年初的集会。在集会上,月华门门主、左右护法、四位香主都必须真容示人,其他无论何种身份证明都不得算数。   之所以会如此安排,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蒙着一层面纱,总是给人遮掩之感。所以在集会这种极为重大的场合上,就必须确认每一个人的身份,否则若是被叛徒冒充而窃取了机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所以,当上长弟子的夏怜,就能够亲眼看到这些月华门的重要人物。   不过集会一般在年初进行,而现在距离下年年初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夏怜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寻找相关的线索。   不,更准确地说,夏怜是在一点一点……靠近禁地。   ……   入夜,月明星稀。   夏怜摘下了面纱,脱下了衣服准备沐浴。在此之前,她不曾经历过群居的生活,因为她没有去过私塾学院。所以在刚刚进入月华门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第一天晚上,她就要面对所有人一起下池洗澡的场面。当然,她们不会在同一个池子里洗,但是单个的浴池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隔离物,所有人出浴、入浴都是赤条条的,当时夏怜看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差点懵在原地。   她身边的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名为茵儿,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穆儿怎么不过来,洗澡啊!”   夏怜一咬牙,闭着眼睛脱衣服就走进了浴池中。每个人的浴池都非常小,所以彼此之间挨得比较近。夏怜刚进入浴池还在适应中,就在这时离她最近浴池的茵儿突然往她这边凑了凑:“哇,穆儿,你的皮肤真好啊……”   “……”   “白得像雪一样……羡慕死了。”   茵儿也算是长相比较甜美的姑娘,但她是偏小麦色的皮肤,即使上了脂粉也显得肤色有些暗,所以她平日里最羡慕的就是皮肤白的姑娘。   “你……你也很好。”夏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含糊地回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很瘦,你怎么胸那么大!”   “……”   “我这是羡慕嫉妒恨啊!穆儿你怎么这么好看呢!全身都好看!”   “……”   当时夏怜只觉得万分无语,为什么女人竟然还会如此关注同性的身体。当然她知道茵儿没有恶意,只是她的家乡民风比较开放,所以才说了这么多。她并不讨厌茵儿,她只是多年来保守惯了,一时间不太适应而已。   相比于茵儿,其实,夏怜更为关注的是和自己同期进来的另一个女子。   就是惠香。   其实自打进入月华门以来,夏怜就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最后选拔通过的三人竟然都是当时住在寒月楼五楼的人,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秦采是男弟子,男女一般情况下分开管理,所以平日里她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而惠香她则每天都会见到,只是她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准确说来,是惠香几乎从来不与任何人说话。   她看起来有些不太合群,在没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总是喜欢独来独往。   所以夏怜怀疑,这个惠香,会不会——   也是怀着目的而来?! 第95章 灵州6   夏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惠香一段时间,发现她不但平时寡言少语,而且似乎也不是那么“规矩”。   作为门派中的新弟子,她们自然是同寝而住的,而每天晚上就寝之时,她们的寝房中总是点着一种香,味道很好闻,不知是谁说有安神的功效,加之点了香之后大家的确晚上都睡得很好,所以便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没有人怀疑过什么,但夏怜几乎是本能地对所谓“有安神功效”的香产生抵触。夜间让大家都沉沉入睡,莫非,是有人想做什么?   所以,夏怜觉得自己需要验证一下。   先前,由于她不熟悉水性,夏意曾特别教过她如何长时间闭气。这会儿虽不在水中,却依然派上了用场。晚上就寝时,夏怜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假意入眠,实则清醒得很。她在听,听寝房中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能从周围人的均匀呼吸和微鼾声中判断出,大家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响动,是从惠香的床铺那边传来的。   “我……肚子好痛……”   声音虽很不算大,但毕竟深夜寂静。若是睡意浅的人,恐怕也会惊醒了。   她肚子痛?   夏怜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毫无疑问,她是在试探,此时此刻究竟有没有人还醒着。   深更半夜,若与你同住的人突然喊肚子痛,大多数人即使仍旧有些睡意,但总不至于为了继续睡而置他人于不顾。所以这时候假如有人还醒着,就一定会起床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若是这样都没有人醒,那么她轻声出门,就一定没有人会发现。   夏怜当然是醒着的。但是,她并不打算坐起来“帮忙”。   “我……肚子痛……唔……”   惠香又呻吟了一句,寝房中仍旧是一片静谧——除了其他人熟睡的酣眠声。   接下来的发展果然不出夏怜所料。她见四周无人应答,便谨慎地起了身,出了门。   果然如此!   夏怜本想追出去,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她打算再观察几天,看一下情况。   于是接下来一连几天里,夏怜都在入睡之时有意屏息,晚上过了一会儿,都会听见惠香的声音——   有时是肚子痛,有时是心口痛,总之,先出言试探,接着便是出门。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情况,从来不曾间断过。   所以夏怜几乎是可以断定,惠香进入月华门,也一定有她的目的。难道她也是为了门主之位而来的么?   不,现在还不好说。夏怜不敢妄下判断,但心中已经开始想一件事——如何在晚上跟踪惠香。   要想不被发现,恐怕有些难度。所以,她得想个周全的办法。   ……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他醒来以后,只觉得头脑有些混沌。   这是哪里?   这是一片桃林。他看到了溪水,还有桃花。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他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可是她在背对着他,所以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他转过身,看着溪流将桃花的花瓣冲走。又看着溪水倒映出的他自己。   层层波浪将他的脸映照得有些扭曲。他不愿再看,于是将目光从溪水中的人影上收回。他转回身,发现那个姑娘不见了。   他躺在树下,感觉有些困意,于是便沉沉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看见……   ……   夏怜决定跟踪惠香。   为此,她做了好几天的准备。所有人都以为,“穆儿”突然如此发奋,是因为觉得自己要承担长弟子的责任,所以不能让护法失望。但其实,夏怜突然拼命地折腾自己,其实是别有用心。   这几日下了雨,夏怜在雨中依然在练习。其他人见她如此刻苦拼命,少不得议论几句。有人嘲讽她无非是为了表现自己,也有人心疼她因为被任命为长弟子,所以只好比别人更加努力,其实在无形中承担了更多的压力。   当然,夏怜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总之,她就是一直勤奋练功,雷打不动,做出一副苦练的架势。她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在某一个操课的晚上,突然“身体撑不住了”。   大家见此情景,谁都不怀疑什么,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么拼肯定要累坏了身子。就连教他们武功的师父也说不必这么拼,这几天就好好休息,适当劳逸结合。   当时,夏怜选好了时机,不偏不倚“倒”在了惠香旁边。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同门弟子,哪怕平时关系不亲近,也总不至于将她一把推开。所以,夏怜突然站不住了,就由惠香将她扶着回到了寝房。   一路上,夏怜没有太刻意装得多虚弱,但也表现出了疲累的样子。惠香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对她产生怀疑。她身为长弟子,比别人更加刻苦导致身体吃不消了,这听起来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   扶着她回到寝房后,夏怜躺到了床上,对惠香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谢谢。”   “没事。”惠香只淡淡应了一句:“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了。”   “我……有点冷。”夏怜钻进被子里,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几乎脑袋都缩进去了,“能不能走的时候把窗子关一下?”   “可以。”   惠香为夏怜关上了窗,又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夏怜似乎是已经打算睡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靠着墙,从外面的角度看露不出头,像个蜷缩的团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寝房。   待惠香走后,夏怜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样子,惠香没有多疑。她的目的,就是让惠香看到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样子。   因为,这将是她今晚的“伪装”。   晚上就寝的时候,大家各自上床休息。夏怜因为身体不适提前睡下了,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应该是有些冷。   就和惠香送她回来时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现在,夏怜已经不在了。   被子里面是她塞的衣服和枕头。惠香以为所有人都睡得很沉,没有人醒来——却偏偏忽视了这个她过早认定“已经睡下”的人。   她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夏怜一身黑衣,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紧紧盯着她,眼着她往侧门那边走去。   ……   惠香出了侧门之后,沿着墙一直走。   此时夏怜刚刚跟到侧门的门口,因为她不敢距离她太近,否则很容易被发现。在惠香沿着墙走的时候,夏怜只能躲在大门之后,看她一直走到那堵墙的尽头之后右拐了。   那个方向……是往集市去的!   夏怜突然想起了在桃花小筑的时候,自己只有一次在半夜去集市,是为了吃夜宵。于是脑海中腾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难道惠香每天晚上偷偷出来,其实也是去集市吃夜宵?!   不不不,不可能。   夏怜很快打断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费心费力这么大劲儿,难道就是为了打探集市的哪家夜宵好吃么?!   不过,夏怜有留意到,惠香出门的时候没有穿白衣,却戴了面纱。   不是月华门的白色面纱,而是其他的面纱。显然,惠香出门,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也不想让人认出她是月华门的弟子。   所以她还是坚信,她去集市,应该……并不是去吃夜宵那么简单。   待惠香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尽头,夏怜才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只要出了这个门,上了集市,她再跟踪起来就会容易一些。集市人来人往,多多少少能为她打掩护。   夏怜刚沿着这道墙走尽头,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只见惠香已经渐渐走入了集市的一片灯火阑珊中。她不能距离太远,否则就跟丢了。   她加快了脚步跟过去,在进入集市的时候,她和她差了大概五家商贩的距离——隔着人群她还能隐约捕捉到她的背影。   惠香在前面走着,突然,她猛地回头!   就在那一刻,夏怜的心顿时一沉!   几乎就在同时,她侧过身子,低头把玩起就近商家摊贩前的一盒胭脂。   不能慌张!也许她没有发现呢?!   夏怜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真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以为大娘带着歉意的声音。夏怜的手中依然在拿着胭脂,用余光扫到前面——   原来,是那个妇人领着的一个小孩子,见惠香衣服上的流苏好看,就什么都不顾,熊孩子爪子一伸使劲拽了她一把。   所以她才会突然回头。   夏怜长长舒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没事。”   惠香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她似乎着急赶路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没有理会身后的那对母子。   夏怜也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   “姑娘?喜欢这个胭脂么?可以试试。”   “哦,没事,下次吧。”   夏怜低着声音说了一句,继续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进入了夜市最为繁华的那一条街道。   这个地方夏怜之前也来过,不过都是为了熟悉环境,没有在这里买过什么东西。惠香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家店铺。   夏怜隔着人群望了一眼匾额,只见上面刻着烫金的大字——   “王记包子铺”。   那一刻,夏怜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老天啊!   这个惠香……该不会真是出来吃夜宵的吧?!   夏怜愣了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踪惠香进去,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边传来一阵寒风——就在她走神的短短瞬间里,突然一道人影闪到她身边,她刚想出手,他却先她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   未及开口,她已经被他一把拉进了旁边的小胡同中。漆黑狭窄的胡同几乎连月光都无法照入进来,令她想起了逐梦山溶洞里的那一次,他和她在黑暗中相拥,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的交缠的呼吸。   他松开她的手腕,却握住了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想我了么?” 第96章 灵州7   “大哥……”   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竟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只是一场梦。她想他啊,好想好想。她想他抱着她、亲吻她,就像在桃花小筑里那样。   可是想归想,夏怜也并没有忘记正事。   “我得跟着惠香……”   “我已经派人盯着她了。”他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我的人发现她在夜间经常私自外出,所以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一段时间了。”   如此甚好!夏怜连忙问道:“那她是每天晚上都来这里?”   “嗯。”   王记包子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也许,这其实是某个隐秘的联络据点也说不定,就和京城的云水茶庄一样。   “大哥……怎么会突然来的呢?”   “……有人告诉我,你病了。”   夏怜闻言一怔,果然,是因为自己。   “我没事,就是为了误导惠香而已。”   病,自然算不上。可是她为了迷惑惠香,也总不能一看就健健康康的还在装虚弱,所以多少也是在自己身上下了本的。特别是昨日一场暴雨,她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在雨中练剑,虽说没有真的染上风寒,但也不怎么好受。   可是这些……大哥又如何会知道?   “不管你要跟踪谁、查谁,听清楚了,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冷眸中的凌厉之色令她心底一阵颤抖又一阵温暖。   “唔……”   她心虚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他那么强势,在他面前,她自然是什么都要应下的。   夏意不再多说什么,他拉起了她的手,转身走入了黑漆漆的巷子深处。   “你要带我去哪里?”   “客栈。”   他只淡淡回了一句,就径自拉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这巷子很深,又很黑,若是让她一个人走的话,她恐怕会有些害怕。不过因为他在前面牵着自己,她心里便什么都不再畏惧了。   毕竟,他曾经牵着她一起走过阴森的青宅、湖底的水宫,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所以她无条件地信任他。   终于,二人走出了黑暗,来到了一间看起来古雅精巧的客栈面前。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已提前预定了客房。”   “好嘞,二位跟我来。”   夏怜懵懵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直到店小二将二人带到了客栈的天字一号厢房,他牵着她走进来以后又关上了房门,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起初她以为,他是要带自己见什么人,或者要为自己提供什么线索。   但很显然,不是。   “……洗澡么?”   他坐在长椅上,看似有些慵懒,眼底的神情却不似在开玩笑,“我去给你打水。”   “不是,大哥,那个惠香……”   “放心,她每天晚上都快天亮的时候才离开。更何况,我的人在盯着她,如果在她准备离开之前他们没有收到暗号,他们就会想办法拖住她。总之,我一定能保证你在她回去之前先回去。”   原来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所以,现在……   “所以,这个晚上,你就留下,陪我,好么?”   他站起身来,伸手将她抱住,“陪我,好不好?”   夏怜愣了一下,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不曾见过夏意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是在……撒娇么?   她俏脸一红,“好啊,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他突然收拢手臂,将她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那我今晚想吃你,你也答应么?”   “你……你怎么这么坏。”   “我一直都很坏。”   说着他便松开了她,俯身亲吻她的芳唇。   夏怜双颊绯红,二人缠绵了一会儿,她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月华门内部发生的事?里面有你的人么?”   “也不能算是我的人。”夏意牵着她走到房间里侧的长椅前,他坐下,让她依偎在他怀里,“那人是我属下的一位旧识,便请他帮忙看着一下里面的情况。”   夏怜探出小脑袋像个狡黠的猫儿,漂亮的眸子亮晶晶的:“是谁?”   “是……我不告诉你。”夏意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这些你就不必管了。”   夏怜轻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他从身后将她抱住,埋首于她颈间。她觉得有些痒,又感觉到他绵长的气息散落在她发丝间。   缱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夏意心中算计着时间,突然,他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问道:“饿不饿?”   夏怜红着脸反问他:“你要做宵夜给我吃?”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经常给你做。不过今日……”夏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要不要去吃包子?”   夏怜立刻会意,她从他怀中坐起身来,“王记包子铺?”   “不错。”   ……   王记包子铺,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的一家店。如果不是跟着惠香到这里,夏怜即使是从这条街走过,恐怕也不会注意到。   “这包子铺究竟什么来历?”夏怜牵了牵夏意的衣角,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不清楚。”   夏意的势力触及不到灵州,所以对于灵州这边,他了解有限。不过从他得知惠香每晚都来此之后,他便派人来打探消息,目前反馈给他的信息是,这家包子铺的掌柜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从西域来的商人。   “每晚惠香进入以后,都会说一句话。”夏意沉声道:“今日包子没卖完,不过我只想喝粥。”   “应该是暗号。”   “没错。据我派过去的人观察,每当客人进门说这一句,店小二都会将此人请到最里面的房间。”   “单独见掌柜?”   “不,他们会被领入一个小小的暗门,继而进入一个隐秘的房间。在那个房间中,所有人以物易物,进行交换。他们面前全都挡着帘子,所以彼此互不相见。”夏意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而我们若想参与,就要有筹码。”   对于夏意而言,拿出一件宝物参与这种交易,并非难事。   “我能够辨认出惠香的声音。”夏怜眼睛顿时一亮,“我们一起进去,我不说话,你来说。我默默听着,就会知道惠香想要的是什么。”   夏意浅笑,“就这样?”   “当然不。我要……将她想要的东西换过来!”   当筹码掌握在她手中的时候,她才能成为主导者。   夏意见她如此有自信,不禁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你能换过来?若是对方瞧不上你的宝物而是换给了惠香,你还能强抢不成?”   “当然是因为……我有大哥啊。”夏怜突然嘟起樱桃小嘴,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蹭着他撒娇:“大哥什么稀世珍宝都有,她有什么宝贝,大哥都能有比她更好的……大哥专程从京城来灵州,难道不是为了帮人家嘛!”   夏意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柔软,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真拿你没办法。”   “嘿嘿,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   二人同时进了王记包子铺,当然,在进门之前,夏怜已经用黑色面纱遮住了脸庞。隐藏身份这种事,并不是只有惠香能够想到。   店小二脸上堆着笑走过来:“二位客官,吃包子?”   “今日包子没卖完,不过我们只想喝粥。”夏怜神色淡然地说着,看见店小二脸上的神情微有变化——   “二位这边请。”   夏怜和夏意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店小二走了最里侧的一道小门。   这一路,夏怜似乎能够感觉到明暗的光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斑驳的树影。在那树影之后,好似藏着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让她的每一道神经都为之颤栗。   “怎么了?”   身侧,夏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你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没事。”   若非是蒙着面纱,他一定会发现,夏怜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可是这种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她不知道。   她侧过头,却见夏意神色如常。大哥这种事经历多了,若是身边有潜在的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发觉,一定会比她更加敏锐的。如果连他也不曾察觉有什么问题,那么就应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夏怜这样安慰自己,渐渐稳下了心神。   终于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夏意牵着夏怜走进去。就在二人进门的同时,身后的门关上了,店小二没有随他们进来。   “掌柜会先见我们,看我们所带来的东西,究竟有没有资格参与这场交易。”   因为提前已经派人了解过,所以夏意大致知晓这个流程:“只有我们所带来的宝物得到掌柜的认可,才可以进入主厅。”   “嗯。”   不知怎么,夏怜突然很期待见到这位掌柜。   来自西域的女掌柜。   在他们面前有一道门,他们并没有等多久,那道门便开了。   “客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是极为妩媚的声音,待那婀娜的身影走到二人面前时,夏怜惊觉这世间竟然还有比宁歌公主更媚的女人。她的长相很有西域人的特征,皮肤白皙五官深邃,特别是那双细长的眼睛,简直让人怀疑她真的就是狐狸精转世。   她看起来二十几岁,似乎是不到三十的样子——对于女人来说,已经不能说是年轻,但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只有成熟女人才会有的风情。   这样的女人,有时候反倒比青涩的少女更有吸引力——特别是在某些方面。   夏怜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夏意在见到她的时候,眉头轻皱了一下,一张俊脸瞬间冷如寒霜。   “不知道二位客人……究竟带来了什么宝贝?”   女人巧笑嫣然,她对着夏怜说出这句话,可余光却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第97章 灵州8   “不知二位客人……究竟带来了什么宝贝?”   夏怜轻轻拉了拉夏意的衣角,又对着女人谦虚道:“敝帚自珍,还望掌柜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   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时间,令人分不清她眼底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在二人的言语之间,夏意的神色已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夏怜刚刚暗示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匣子交给掌柜,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大哥?”   夏意沉默不言。   气氛一时凝重,夏怜也没有想到,不禁微怔了片刻。   “没关系,我看,一定是稀世珍宝呢。”   这时候女人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沉默,她依然在笑着,似乎丝毫不介意刚刚夏给她的难堪:“二位随我来。”   夏怜心中有些疑虑,显然,他们现在已经取得了宝物交易的资格,可是掌柜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她就这么肯定,他们所带来的宝物……能登大雅之堂?   尚不及细思,女人已经领着二人进入了另一个通道,走到尽头是一个单独的小阁,面前是一道帘子。透过隐隐的光线,夏怜能够依稀看到帘子之后是一个主厅,灯火通明,极尽奢华。四面是和她当下所处的一样的小阁,各自也都以帘子覆盖。夏怜可以想象到,在那些帘子之后也是一群和他们一样,打算以宝物交换所求之物的人。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彼此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各自的目的。   这小阁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太师椅,分别被放置于桌子两侧。桌子上放着茶水点心,茶是茗茶,点心也很精致可人。毕竟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他们不肯露面——这一点从他们手中所掌握的宝物就可以看出。   那么,惠香又究竟是什么人?她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这个时候,主厅中有人走了过来,刚刚还有些嘈杂的人声渐渐散去,整场陷入了寂静。   这场交易……不,这场游戏,开始了。   “下面……我们就开始吧。”   琉璃盏、翡翠环……这些东西,夏怜统统不感兴趣,她也没有听见惠香的声音。直到不久之后,夏怜听到“娑罗纱”。   “这个宝物,我要了。”   是惠香!   她想要的……竟是娑罗纱?   夏怜听说过娑罗纱。这是一种蒙面用到的面纱,它能够屏蔽任何毒气和瘴气,但是一般人是用不到它的。惠香想换取娑罗纱,回忆起颜真给她讲过,月华门禁地中有瘴气导致寻常弟子不可进入……那么,难道惠香进入月华门,也是冲着禁地来的?   “请问姑娘,愿意出什么宝物来换?”   “流星飞镖。”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流星飞镖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暗器,脱手而出,例不虚发。习武之人若是掌握了流星飞镖,在与敌人对决的时候会很有优势。   惠香肯拿流星飞镖来换,可是说是下了血本的。而这从另一方面也能够体现,她对这娑罗纱的渴求。   不过很可惜,夏怜不会让她如愿。   流星飞镖是宝物,可是对于夏意而言,却不值一提。惠香有能伤人的流星飞镖,他却有能治愈任何疾病的千年灵芝。   而他要的,亦是这娑罗纱。   如果千年灵芝还不足以将它换过来,也没关系,他还有更多宝物可以交换。不管怎样,惠香都是赢不了他的。   虽然隔着一道帘子,但夏怜却能够想象到惠香此时的脸色一定已经被气得铁青。如果她没有猜错,惠香这一段日子以来煞费苦心每夜出来,就是为了换取这娑罗纱。如今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宝物,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怎能甘心?!   可惜她没有更高的筹码了。   最后,娑罗纱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夏意手中。下人恭恭敬敬地将这娑罗纱给他送过来,他将它递给夏怜,只淡淡说了一句:“你要的。”   夏怜接过,嫣然一笑:“大哥你真好。”   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对了。”在下人要下去之前,夏怜叫住了他:“麻烦你跟七号小阁中的客人说一句,我想见她。”   “……好的,您稍等。”   现在,筹码在夏怜手中了。   下一步,她要与惠香进行一场博弈。   ……   在间歇的时候,夏意单独出去了一趟。夏怜将注意力放在了惠香身上,所以对于他突然出去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出去透透气,毕竟这小阁还是很闷的。   夏意走出小阁,走到另一侧,上了楼梯,到了最顶层。   他是循着淡淡的烟草味走上来的。那是很淡很淡的味道,淡到几乎没有,但这却是他熟悉的味道——虽然他不喜欢,甚至很痛恨。   他走到尽头,那是这栋建筑的高阁。一抬眼,那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就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她的眼神很妩媚,妩媚中带着危险。   若是平日里,男人见到这样妩媚而危险的眼神,总是愈发起了想征服的念头。可是夏意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在他那双眸子里只看见了比她更危险的冰冷。   她放下烟杆儿。   “好久不见。”   ……   惠香静静地坐在夏怜对面。她是很能沉住气的人,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这和夏怜一开始的预期有些不符,这不禁令她感到有几分失望。   当然,这也并不重要。   二人皆蒙着面纱,但夏怜已经认出了惠香。而待她开口,她猜想惠香也会认出她来。所以,她索性摘下了面纱,露出了真容。   惠香的眼神一怔,显然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夏怜。   “惠香,你我现在,都已经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   惠香冷笑了一声,转而也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说吧,你想怎样?”   “你想要这娑罗纱,究竟是不是为了进入月华门的禁地?”   “是。”   事已至此,惠香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理由。很显然,夏怜之所以会来见她,是为了与她合作——而她现在也只能选择与她合作。因为夏怜的身份有优势,她是长弟子,若是她先发制人将她告到护法那里,到时候她是辩不过她的。   夏怜点头。看来,惠香是个聪明人。   “为什么?”   “传说中……月华门的禁地,藏着凌月华在开宗立派时期留下的宝藏。”   “宝藏?”   这个答案令夏怜有些措手不及,有关月华门的种种传说,唯独没有这一种。   “没错,是宝藏。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惠香的回答很干脆:“但是禁地中有瘴气,所以我必须借助娑罗纱。”   “这就有意思了。”夏怜轻笑,“现在,娑罗纱在我手中。你已经说了禁地中有宝藏,那么我何不自己亲自戴着娑罗纱去找?我有什么理由将娑罗纱给你,让你去得到宝藏?”   “因为……只有我有禁地中的地图。”   夏怜的眸子亮了一下:“地图?”   “没错,我的手中有禁地的地图。现在,我们单独任何一人都无法找到宝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联手?”   惠香是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三言两语之间,她已经知道了夏怜来找她的用意。   “这还有点意思。”   夏怜唇角扬起,看来这一步,自己是走对了。   惠香已经舍得血本只为了换取这娑罗纱,就证明她在其他方面已经势在必得。所以她说她手中有禁地的地图,夏怜觉得可信度很高。只是她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你是从何处得到那地图?”   “此事……恕我不能相告。”   “……”   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在不影响计划和任务的前提下,夏怜会选择尊重。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好,那我们找个合适的时机,确定一下计划。”   “可以。”   夏怜对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但她知道,月华门的禁地里,会有一些东西,在等待她去发掘。未必是宝藏,也许是……别的什么。   有了惠香做帮手,她会容易一些。   至于惠香,她若是敢耍花招,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已经练成了月华剑法的最后一招,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惠香并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在禁地中有瘴气,她可以用内力规避,但惠香却不行——否则她也不会来求这娑罗纱了。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夏怜都是占尽优势的一个。   惠香也许也存在着她个人的心思,但是,她对于夏怜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烟杆儿。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迷城了一条线,就和他记忆里的神情一模一样。   “几年不见,你倒也是越发俊朗了。”   夏意却冷冷望着她。   “你再敢靠近他,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谁?”女人故作惊讶,表情极为夸张,紧接着便又笑得一阵花枝乱颤:“哦,你说夏文啊……”   她一边笑,一边走近夏意,涂着大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似是想触碰他的手臂,却被他避开——   “别碰我。”   “呵,这时候,你又化身慈爱的好兄长了?夏意,我真是想笑。”女人冷笑着执起了桌上的烟杆儿,放在唇边轻轻嘬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   “夏意,你能有如今的地位,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恐怕你自己都数不清!”她的言语中尽是讽刺之意:“你和我一样——都是死后会下地狱的人!我们双手沾满血腥,却又在踩着无数人尸骨登上顶峰的那一刻享受着这样的快乐……夏意,我看你身边那个小姑娘,是个善良的吧?她知道你做的那些孽么?”   夏意的目光如同冷刃:“我和你不一样。”   “哈哈哈哈!”女人笑着,几乎要笑出了眼泪,“我们本质是一样的,不是么?这世道就是如此,我若不狠,便沦为他人鱼肉。但至少,我对自己还能有认知。可你呢?你在看你身边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你知道那是什么眼神么?柔情、怜爱……真是可笑!”   她说着,不知是不是笑得太过激烈的缘故,眼中竟隐隐泛出了泪花。   “你好像已经忘了,你是什么人。”   “不,我没有。”   几乎就在同时,在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意突然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随着他的手逐渐用力,她的脸色开始涨得发紫。   “伤天害理的事……我还能继续做下去。你信不信?”   他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丝毫温度。   在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世人口中残忍狠毒的夏家大少爷,谁惹了他,谁就会在这世上永远地消失。   她恨透了这样的他。当年如果当初不是他阻止,她恐怕早已安定下来,像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生活。   “再敢纠缠夏文,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第98章 灵州9   光影浮动,忽明忽暗。   夏意松开了手。   得到解脱的女人大口呼吸着,剧烈咳嗽了起来。在刚刚那一瞬她忽然觉得,每个人的生命,在某些时刻,都显得如此脆弱。在他掐住她的时候,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要他的手再多用力一分,她就会死。原来,自己的命运被紧紧捏在另一个人手里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滋味。   就像她曾经对很多人那样。   “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蓦地,她突然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恢复了以往的美艳,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夏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经历过不少男人——很多事,我早已想清楚。”   夏意不会接受她,夏家不会接受她,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她当初最傻的,莫过于以为,夏文的想法会与他们不同。   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没有她,他也一样可以很好。他还会心仪其他女子,而当初她对于他,不过也只是一种最原始的异性的吸引——那时的他青涩懵懂,对“女人”充满了好奇与渴望,而她在那样的时候出现——虽然她比他年长了整整十一岁——可正是如此,她散发着不同于小姑娘的成熟女性的韵味和魅力,很容易将他吸引。   但,吸引——仅仅只是吸引。   她不该奢求更多的。   夏意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身后,女人拿起烟杆儿,悠悠吐出烟圈,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快回去吧,她在等你。”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是烟太呛人,她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   ……   夏意回到小阁时,夏怜还静静坐在那里。   “大哥。”   她见他回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漂亮的眸子如同月色下的湖面,沉静而悠远。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回去么?”   “嗯。”   他俯身,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她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当他感觉到她的动作,突然他就抱紧了她,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有些时候,仅仅是一个细节的动作,彼此之间就能够感受到对方此时的心绪。夏怜埋首于他胸膛,感受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   她知道,他此刻心中有事。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可是她太了解他了。   夏怜伸出手,轻抚他的背。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的脖颈间。   “那姑娘是个善良的吧,她知道你做的那些孽么?”   她知道。   夏怜当然知道,夏意是什么人。   可是她依然选择与他站在一起。   她爱他,爱他的一切。哪怕在世人眼里,他是那么残忍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斩草除根、毫无人性。   爱上夏意,也许她变成了世上最不幸的人。可是被夏意爱上,她又同时变成了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他的好,唯独只给她一人。他的心,也唯独只装得下她一人。   她爱他,她不后悔。   夏意松开了她。夏怜扬起头,踮起脚尖去亲吻他的唇。他比她高出了太多,所以每次总是他俯下身来弥补二人的身高差。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踮起脚尖吻他。   他回应着她,很快反客为主,夺取了主动权。他恨不得就在这一刻,与她永远地融为一体。   她的樱唇和身体都是那么柔软,柔软得像水一样,他即使铜墙铁壁、即使无坚不摧,可是在她面前,终究百炼钢化绕指柔。   掌柜说得没错,在她面前,他会变得不像他自己。   他想要她。   他想完完全全……要了她。   “大哥……”她的声音轻轻的,似娇喘也似呻吟:“我……我得回去了。”   他们没有太多缱绻的时间,因为她必须要在天亮之前回到月华门,否则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现在,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哥……今晚就回京城么?”   “我在灵州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夏意伸手为夏怜整理了一下衣襟,夜风很凉,他觉得她的身子有些过于瘦弱单薄,不禁有些心疼:“记得我跟你说的,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许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嗯。”夏怜含糊地应了句:“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教你总是让我不放心。”   夏怜双颊绯红,有些羞涩地垂下了眸子。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怜突然想起了夏文。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夏府的时候,那么多京城里的姑娘都喜欢夏文,果然,小姑娘都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夏文家世显赫又生得俊俏,还知道怎么说话能讨姑娘欢心,难怪能在京城姑娘们最想嫁的公子排名中名列前茅。   而这样的话从夏意的口中说出来,毫无疑问,杀伤力就更大了。   回去以后夏怜缩在被窝中,惠香已经睡下了。她自己也困得有些眼皮打架,毕竟折腾这一晚多少还是有些疲累。寝房内尚未燃尽的香烟丝丝缕缕飘散在空气中,没过多久,夏怜便也沉沉如梦。   一夜平静。第二日清早所有人照常起床操课,谁也不曾想过,就在昨晚,同寝房竟有两个人离开过。而夏怜和惠香在昨夜虽达成了合作的共识,但彼此心照不宣,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任何人在表面上都丝毫看不出二人的关系。   当然,大家也无暇去关注这些,因为马上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新弟子考核。每一年年底,新弟子都要举行一次考核,这场考核还要再筛下去一批人,将实力不足者淘汰下去。到了这个时候,最倒霉的要数最后一批进入的弟子。   诚然,这并不完全公平,因为在一年的新弟子中,有人进门早、有人进门晚。最晚的一批,也就是夏怜惠香这一批,从进门到考核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要与其他人进行同等的考核,考官并不会为此而降低标准。只是一次,最后一批只招收了夏怜、惠香和秦采三人,而这三人却是本年所有新弟子中的佼佼者,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所以,他们并不担心,反而是与夏怜关系较好的茵儿,这几天一直在愁眉不展。   茵儿是夏怜上一批进来的,她能够入围最后的十人,不得不说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那个月,灵州很多事情集中在了一起,皇宫选妃和征兵都在同一个月进行,多少对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分流。所以在茵儿参加选拔的时候,当时竞争的压力并不大,她便顺理成章地进来了。   现在,到了年底考核,就没有运气可以眷顾她了。优胜劣汰,这就是规则。   当茵儿一脸担忧地和夏怜抱怨的时候,她宽慰她道:“不要紧张,紧张也没有用,若是担心自己技不如人,这几天多加练习便是,弥补一下自己的弱项。”   她看得出来,茵儿是很想留在月华门的。   “穆儿,我要是像你这么有天分,我也不用担心了啊。”茵儿说着,几乎带上了一丝哭腔:“我也很努力啊,可是……”   茵儿知道自己资质平庸,当然不会拿自己去和身为长弟子的夏怜比,但就是和普通的弟子相比,她似乎也是很笨的那个。大家都是一起学一起练的,等别人都能掌握到七七八八,但她却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   夏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你的方法不太对,光用蛮力,自然不够,要去领会。”   “我……领会……”   “距离年底考核还有七天。”夏怜忆及她这段时间对茵儿的观察,心中已经基本上有了盘算,“时间足够了。”   “穆儿,你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晚上我会陪你加练。”夏怜对茵儿说道:“提笔作答,言之成理即可,该温习的书籍,你自己找时间看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所以考核内容最关键的部分,就是月华门的寒月剑法。到时候考核会以二人比试的形式进行,如果你能胜出,应该就没有问题。”   “嗯嗯嗯。”茵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怜,仿佛眼前的人是一尊能够将她于泥沼中拯救出来的观音菩萨。   “寒月剑法的基本招数有九招,以应付考核为目的的话,熟练掌握五招便能保你过关。现在时间紧迫,你没有时间将九招都精练一遍,所以,我要你只练前五招。”   “啊?这……这能行?!”茵儿有些惊讶,“别人都会用九招,我只会用五招,若是对手出后面的招数对付我,不是完蛋了?”   “你信不信我?”夏怜理解茵儿的担忧,但她很确定,在现有的情况和条件下,这是对茵儿而言最有利的。对于寒月剑法的整套,不包括最后一招香月媚骨,月华门的弟子要学将近两个月,很多人还在抱怨进度太快,但当初她自学只用了不到十五天。所以她对于寒月剑法,可以说是了解很深。   后面的四招,是基于前面五招的变化而衍生,但很多人只知盲目跟着剑诀练剑,招式也是生搬硬套下来的,根本没有看到这之中的精妙所在。所以她可以肯定,绝大部分人即使练到了第九招,依然无法发出的威力,和只会前五招的实力是一样的。因此,她建议茵儿放弃后面四招,专门将前五招攻克。如果其他人招招都练却招招不精,那么如果她能对前五招熟练掌握,优势照样能够体现出来。   茵儿听夏怜这么一讲,虽然仍然有些半懂不懂,但她相信夏怜,毕竟优秀的弟子实力在那里摆着,既然她认为这么来可以,那……应该就是可以。   “那……我们明天就开始?”   “今天就开始。”   “噢?”   “今天晚上我会监督你把第一招练熟,往后依次练习,第五天练完第五招。第六天我会通过与你交手来检验你的近期训练的成果,最后一天晚上你需要恢复体力,所以重心都放在前几天。”   茵儿愣愣地点头,她本人还在懵的状态,而夏怜已经将一切都已计划好。果然,这就是普通弟子和长弟子之间的差距……   不,准确说来,是资质最差的弟子和最有天分的弟子之间的差距……   接下来的几天里,茵儿按照夏怜所说的练习,她练的时候夏怜全程都在旁边监督她。年底考核是大事,决定了是否还能继续留在月华门,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自己忙着为自己而做准备,根本无暇帮助他人。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夏怜的水平,自己本身已有超越其他人不止一点点的优势,还能有余力监督他人修习剑法。   期间,夏怜也和惠香私下里会面过一次,有关二人的“禁地计划”。   惠香本打算这场考核过后就去,但夏怜却阻止了她的贸然行动。夏怜认为,现在仍旧不是最好的时机。很快就到了月华门大人物的集会,而她作为长弟子可以参与其中,这样的集会对月华门关系重大,所以最好还是等集会之后再酌情而定。   夏怜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她知道,这次集会之后,月华门必将经历一场很大的动荡。   当然,这些她没有必要与惠香细说。不过惠香也是聪明人,夏怜的一番话不无道理,所以她也同意了将原本的计划推迟到集会之后。擅闯禁地事关重大,她们要沉得住气。   七天的时间一晃过去,茵儿在夏怜的指导下,剑法有了一定程度的进步。虽然仍然与夏怜存在较大差距,但如果到时候与她对阵的人不是那么强,倒也有胜出的希望。   考核前一天晚上,茵儿紧张得睡不着觉——其实也不只她一人,很多姑娘都有些心中忐忑。毕竟除了夏怜和惠香以外,其他人的实力也不过半斤八两,万一到了场上没有发挥好,会有什么结果谁也不确定。   更漏又几声。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这一晚就这么过去,第二日的黎明转眼即至。但一夜未睡的众人却都很清醒,没有丝毫困倦之意。   夏怜握住了茵儿的手,“没关系,稳住,不要紧张。”   茵儿点点头,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嗯。”   考核正式开始,与茵儿对阵的人和她实力相当,不过她九招都练习过,但茵儿只练了前五招。起初她心里有些紧张,但在对决中,茵儿逐渐感觉到,夏怜是对的。对方多练的那几招并没有让她在场上有任何优势,相反,茵儿由于前五招比她掌握得为熟练,到了后期,对方明显落了下风。   结果,那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茵儿竟然真的胜了。   与她对阵的小姑娘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茵儿都打不过,当场就红了眼眶,咬着嘴唇下了场。她的肩膀似乎在隐隐颤抖,其他人见了也不禁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知道,以这姑娘在场上的表现,怕是留不下了。   快到夏怜上场的时候,茵儿凑到她身边悄悄问:“穆儿,你抽到的对手是谁?”   夏怜将展开的纸条给茵儿看,她的神色很平淡,但茵儿看了却差一点惊叫出声。   “是秦采!天啊!”   秦采是这一批男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她听说过他。只是因为男弟子和女弟子平时很少在一起,所以他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与穆儿相比又如何,她们这些女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最后一场夏怜与秦采的对决,几乎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秦采很有君子风度,他先上了台,尔后对夏怜做出了“请”的手势,仿佛他们二人并不是要对决的竞争者,而是宴席上的贵门公子和千金小姐。   夏怜也是识趣的人,自然不会让秦采难堪,所以也配合地向他微微颔首以示尊敬。当然,不管在比试开始之前二人如何谦虚有礼,该刀剑相向的时候也都不会手下留情。   秦采长相俊秀、身材修长,并且独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俨然一位超然世外的浊世佳公子。在他上场的时候,台下就有很多女弟子在议论纷纷,时而红着脸掩唇轻笑。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过他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此刻在意的只有一个。   在夏怜拔剑之前,他没有先动手。他只是静静站在她对面,任微风将他的衣摆吹起,径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目,此刻他在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又似乎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在里面。   只是夏怜并不关心这些。   “……开始吧。” 第99章 灵州10(有新内容)   夏怜先出剑,她清楚秦采的实力,所以与他对阵,她不需要敛藏锋芒。由于她先进攻,秦采后退了一步防守,但几招下来,他却一直没有反攻。   在夏怜一剑过去的时候,秦采一个转身避了过去,反手用剑刃挡住了她的剑,而夏怜的身子则带着惯性继续前倾——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的侧身几乎与她相贴。   这是他与她距离最近的时候。   只在短短一个瞬息之间,他突然俯下身,凑到夏怜耳边,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你为什么要进入月华门?”   声音不大,而且他找的角度刚刚好,从台下看来,他们不过是在对决中僵持,仅此而已。   夏怜却并不答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秦采眯起了眼睛。   在他走神的一瞬间,夏怜已然灵活地闪身——她本就身材娇小,这对于她而言表面上看似乎是劣势,但她却可以将其转化为优势。   “叮——”   秦采终于开始反击。   不同于他的人,他的剑犀利、逼人,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锋芒。夏怜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才是他作为她的对手真正该有的风度。   “穆儿小心!”   台下,茵儿见秦采开始发力,不由得为夏怜捏了一把汗。   万一……万一秦采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厉害,怎么办?一开始他还多少让着穆儿,现在他彻底放开了与她交手,穆儿会不会受伤?!   茵儿此刻心中很是担忧,台上的夏怜却比任何人都要淡定。   她练过寒月剑法的最后一招,所以她心中很明确,不管秦采出什么样的招数,她都可以拆解。只要她想赢,秦采就毫无胜算。   不过,她还不需要动用绝招。   秦采进攻,她便防守。秦采防守,她便进攻。就这样,这两个人一直持续到记时的那柱香灭——时间已到,胜负却未分。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这一场,竟一直到最后都不曾分出胜负。不过不知是女弟子多的缘故还是怎样,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看好秦采,她们觉得秦采还是太有君子风度了,是他让着穆儿才达成平局,否则胜出的一方一定是秦采。   当然,不论结果如何,谁都能看出,这两个人最后都一定能留下,输赢胜负也不过只是面子上的事罢了。   茵儿见夏怜安然无恙,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台上,只见夏怜对秦采展颜一笑:“承让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明媚与自信,如春风下的花蕊般美丽动人,却不自知。   秦采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紧接着,转瞬即逝。   夏怜没有太多留意他,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输了。”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秦采收剑入鞘,不再多言一句,便也转过身下了台。   夏怜闻言,脚步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接着便继续往前走,没有说一句话。   她走过来的时候,茵儿连忙上去问她:“穆儿,刚刚为什么秦采说他输了?”   “君子风度罢了,不必当真。”   夏怜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也不再提。只是秦采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说,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其实,秦采没有说谎。表面上看他们二人的确打成了平手,但事实上,后期秦采已经占了下风。他剑法中的破绽已经被夏怜发觉,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让他输得很难看。   但是她没有。   这并不是一场非胜即负的较量。通过对决的方式考核新弟子对寒月剑法的掌握情况,以她和秦采的实力,不需要分出胜负,他们肯定都能留下。   所以……她占据着主导权,一直维持着二人的平衡,这才有台下人看到的“平局”场面。   为了出一时风头而给自己树敌,这并不明智。   考核结束后,结果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在这一年的三十三名弟子中,留下了二十一名,淘汰了十二名。这个比率已经算是很高的,因为往年在四十名弟子中,离开与留下的几乎各占一半。   茵儿如愿以偿地留下了,为此她兴奋了好几天——   “太好了!以后还可以继续和穆儿在一起!”   “……”   “真的,穆儿,这次多亏了你。”茵儿的眼神很真诚,就像森林中的小鹿:“穆儿,你帮了我,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夏怜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行行行,我记着了。”   她当然没指望过茵儿能帮上她什么忙,只是她觉得茵儿实在很可爱。这样天真得冒着傻气的女孩子,已经不多见了。   考核之后,所有人有一段修整的时间。这段时间没有操课,大家都打算好好休息一阵,毕竟前段时间都有些过于疲累。   这一日晚上,到了就寝的时间,夏怜沐浴过后本打算睡下,就在这时她听见窗户外面似乎传来了微微的响动。   她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这一晚惠香是值夜岗,此时她不可能回寝房。而其他人没有她这么敏锐的耳力,所以谁都没有发觉什么,各自在干各自的事情。   有点……不对劲。   外面有人。   夏怜从床上爬了下来,披衣下床,走到了门口。   门外,是一种类似靴子踩在草丛中的“沙沙”响声。夏怜心中警觉,她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儿,沿着门缝儿往外看,只有一片漆黑。   那个人应是已经隐蔽起来了。   夏怜推开门走了出去,又背手将门关好。声音似乎是从南侧传来,她谨慎地走过去,冷冷问道——   “什么人?”   那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那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可是他三更半夜在就寝时分出现在女弟子寝房附近,鬼鬼祟祟又是为何?   “出来。”   夏怜对着那边的阴影又低声说了一句。   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来。   “你……”   当那张俊脸出现在月光下的时候,夏怜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秦采?!   毕竟,他看上去是那么有君子风度的一个人,夏怜实在无法把他和深夜擅闯女弟子寝房这样的事情联系到一起——甚至就算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你。”   秦采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在有些空旷的夜色里带着淡淡的回音。   夏怜漂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深更半夜,你找我有事?难道不能明日再说。”   言外之意,有什么事情紧急到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么?   “我不想被其他人看到,我来找你。”   夏怜黛眉轻蹙:“为什么?”   “我……”   秦采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夏怜眯起眸子,神色中写满了戒备:“你到底想说什么?”   “借一步说话,不知方便与否。”   夏怜心中有些疑惑,但毕竟这是在月华门中,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招。更何况今日在对决中,他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他并不是自己的对手。   “……”   二人走到后山的凉亭中。虽说是凉亭,但是却有些破旧,并不像外面的凉亭那么诗情画意,而是带着荒凉的气息。所以即使是白天很很少有人来,到了夜晚,就更不会有人靠近了。   “说吧,什么事?”   “你似乎对我很抵触。”   秦采的这句话令夏怜感觉到有些想笑,对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她戒备难道有错?要么是他自己平日里太过不拘小节,要么……   就是他对自己的期待,不止于此。   很显然,他不可能属于第一种。   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也验证了夏怜的想法。   “我对你没有恶意。”秦采说着,转过了脸去。他知道身为君子,一直盯着姑娘看并不是礼貌的行为——无论眼前的佳人是多么吸引人,都不合适。   “有话请直言。”夏怜无心与他猜哑谜,只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相信我,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来到月华门有我的目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被隐藏在幽深的夜色中。   夏怜没有说话,二人间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你不姓穆……你姓夏。”   夏怜的瞳孔瞬间缩紧,但她没有表现出慌乱,而是不动声色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我说错了。”秦采突然又改了口:“你也不姓夏——”   “你姓叶。” 第100章 集会1   夏怜的喉咙有些发涩,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采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进一步要确认她的身份:“穆儿,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叶家的人?”   “管我是与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怜冷冷望着他,她的神情很严肃,严肃中带着一丝敌意。   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并没有给他答案,但他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是林家第十四代传人。”秦采说着,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夏怜猝不及防,只见他站到了她面前,接着,撩起袍角单膝跪地——   “林夜阑,誓死守护叶家最后的后裔。”   “你……”眼前的一切完全出乎夏怜的意料,此情此景她还怎能坐得住,几乎是同时她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将他扶起:“你……先起来。”   秦采站了起来,月光下,他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林家代代守护叶家,我本以为,到了我这一代,叶家的血脉已断,却不料,原来你也还活着!”   夏怜一时哑然,当时在宁柔留给她的丝帕上,她看到过,有关叶家和林家。眼前的人并没有说谎,因为当时宁柔确实提了一句,叶家祖辈对林家祖辈有救命之恩,因此,林家家训,就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林家的后辈都必须要用生命守护叶家族人。但后来叶家遭遇灭顶之灾,林家也随之消失匿迹。   夏怜已是漏网之鱼,就连宁柔都觉得,不可能那么巧——林家竟然也会有人侥幸逃脱劫难。   “你……也是林家最后的血脉?”   秦采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攥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一日奶娘拼死相护,我恐怕也早已遇害!叶姑娘,我找了你很久,我始终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始终坚信叶家的后裔一定还活着!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你……”   夏怜轻叹一声:“你怎知我会出现在月华门?”   “因为月华门的寒月剑法,本就是叶家的祖传剑法。所以我确定,叶家的人,一定会来到月华门……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夺回……属于她的东西……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夏怜的心里。   “当年,叶家和林家,究竟何故遭此劫难?!”   “我……我不知道。”秦采,不,或许应该叫他林夜阑了——他痛苦地垂下眸子:“那是十五年前,那时候我还不满十岁……我唯一的仅存的记忆,只有那一片血光,和爹娘哭喊的声音……后来我慢慢长大,我越来越觉得很不对劲,因为叶家和林家都是祖传的习武世家,究竟何人与我们有怨,又是何人竟能……做到这一切?!”   夏怜听懂了。   想让叶家和林家这样的家族从世上消失,这件事并不容易,对方一定掌握着很强大的势力,普通人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当年究竟是谁下了毒手?!   林夜阑没有答案,夏怜亦没有答案。所以,她要寻找这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与月华门有关。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突然,林夜澜问她。   夏怜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抬眼问他:“如果是你,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林夜阑并未过多思索,因为这个问题他早已在脑海中回荡了千千万万遍——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叶家最后的血脉,他会怎么做?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林夜阑说着,却又叹息了一声:“虽然你武功在我之上,但守护你是我的使命。”   夏怜有些哭笑不得:“你能不能换个词?比如,我们可以说,合作?”   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说他要守护她,这要是让夏意知道了可还了得?!   林夜阑思索了片刻,“如果你喜欢这样说,也没关系,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   夏怜无话可说,但不管怎样,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更何况林夜阑也是这一届弟子中的佼佼者,有他相助,肯定还是有用的。   所以,守护什么的,夏怜并不打算纠结这些。思及一个月后的集会,夏怜突然问道:“对了,月华门两位护法四位香主,你之前可有见过?”   林夜阑摇头,“没有。不过你是长弟子,理论上来说,你应该可以见到他们。”   对此夏怜不置可否:“我能见到他们不假,但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林夜阑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透:“我会想办法调查一下这几个人。”   夏怜是长弟子,她拥有特权的同时,也容易被人关注到。所以很多事情,若是由她来做,被发现的几率会很大,风险也就会更大。而夏意的势力触及不到灵州,如果她要他来做,会更加棘手。   但若是林夜阑肯帮她,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辛苦你了。还有……谢谢。”夏怜有些难为情,毕竟私自调查月华门的护法和香主,这件事也非同小可。林夜阑在为她承担着很大的风险。   “是我该做的。”林夜阑并不在意她利用自己,相反,为她付出一切是他生来就有的使命。   这是林家每一代的使命,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仅仅当作祖先传下来的职责,他们都会用生命去守护叶家人。   而林夜阑……他是心甘情愿。   突然,他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夏怜没有多想,只是淡淡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早些休息。最近在修整阶段,管理也较为松懈,但你还是多加小心。”   “嗯。你也早些休息。”   二人在凉亭分别后,各自回了寝房。由于夏怜所住的寝房点了安神香,所以大家都睡得很好,包括惠香自己在内。虽然起初是为了方便她出去行动,后期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但其他人却已经习惯了伴随着安神香入眠,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很好。   大概,是很多人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罢。   夏怜走到自己的床铺,看着隔壁床熟睡的茵儿,她踢了被子,大半截身子漏在外面。天气已经日渐冷了,这样下去,不着凉才怪。   夏怜叹息了一声,为茵儿掖好被子,又转身自己上了床。茵儿还在熟睡中,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咧着嘴似乎在笑。想起她白天说的以后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夏怜不禁有点想笑。   但,还是很温暖。   安神香很快起了效果,没过多久,夏怜便也浅浅睡去……   另一边,林夜阑回到寝房之后,却没有那么平静。   他刚打算躺下,就在这时,离他床铺最近的卢旬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秦采,才回来?”   林夜阑闻言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你也别装了,我都看见了。”卢旬说着,语气中不乏有些淡淡的酸意:“我半夜出恭,看见你跟穆儿在凉亭幽会。你小子行啊,说,你俩是不是……”   “我们在谈论有关月华门的正事,你别胡说,对人家姑娘声誉有损。”   “哎呦呵,这就护起来了?你对人家有意思吧?”   林夜阑的脸色微有些泛红,不过好在夜色将一切掩饰:“别乱说。”   “我这是羡慕嫉妒!”卢旬其实也没有恶意,这句话也确实是实话。虽说平日里月华门的女弟子都要白纱覆面,但也有个别场合不需要这么严格,所以这些女弟子的真容,他们这些男弟子都见过。毫无疑问,穆儿外表出众,可是他们这些男弟子谁敢打长弟子的主意?自己几斤几两,总还是掂得清楚。   但秦采不同,秦采比他们都要优秀,长得也是讨小姑娘喜欢的那种俊美的类型,所以卢旬觉得,在他们所有人里面,就秦采最有戏。这不,今儿就撞见了二人深夜私会,他怎能不多想。   “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是兄弟就别把这事说出去。”   就像茵儿之于夏怜,卢旬也是秦采在月华门中所结识的一位很好的朋友。前段时间准备考核的时候,秦采也不是没有帮过卢旬。   “那是自然,绝不乱说。”卢旬这个人很讲义气,他当然明白,半夜与男弟子私会这种事,对于长弟子而言,传出去是非常不好的。他之所以会问秦采,也不过只是想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现在,他心里已经基本上有数了。   秦采这么急于护着穆儿,不是喜欢又是什么?不过倒也能理解了,毕竟也不止他一个,很多男弟子都很爱慕穆儿,只是他们条件不够优秀,也不敢肖想罢了。   林夜阑见卢旬没有为难之意,这才放下了心。只是他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天微微亮时,他才稍微睡了那么一会儿,不过很快,也就被其他人起床的声音吵醒了。   已是卯时。   林夜阑打起精神起了床,洗漱过后,他脸上的疲惫之色稍微消除了些,于是,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又是新的一天。   ……   “这就是我拿到的禁地地图。”   惠香将羊皮纸的地图缓缓摊开,摆在夏怜面前。   夏怜将地图仔细地看了一遍:“这地图……难道没少什么东西?”   “少东西?”惠香听夏怜这么问有些奇怪,“你又没进去过,怎么知道少东西?”   “只是随便问问。”夏怜搪塞了一句,还好惠香没有多想。   其实她之所以会那么问,是因为颜真跟她讲过,有关那个小男孩的事。   她说,当时小男孩闯入了禁地,却说,那里是他的“家”。直觉告诉他,小孩子描述一件事也许说不清楚,但凡是他说出来的话,应该不是假话。   所以,当她看到地图上只有树和路的时候,心中便不免有些疑虑。这上面没有标注任何房屋,难道小男孩每天睡在树下?   不,这不可能。更何况如果小男孩每天都在禁地里从不出来,那么他的衣食住该怎么解决?所以夏怜推测,也许禁地里其实存在另一条路,能够通往外界。   但,从地图的显示来看,却没有。   当然,夏怜也并不是怀疑惠香在欺骗她,很显然她没有这个必要。只是这张地图……也许不全。   惠香见夏怜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已经考虑了很多事情,只是淡淡问道:“有什么计划?”   “地图上标注的宝藏所在地,是这个位置。”夏怜将地图上的某个标注着类似金子的地方指给惠香,“我们从入口进去,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穿过树林,另一条是渡过这条河。”   “嗯。”   “上次你说,给你地图的那个人告诉你,树林中有瘴气?”   “不错,他是这么说的。”惠香回忆起那个人的原话,转述道:“树林中有瘴气,要从树林里走,需要戴上娑罗纱,多少能够抵挡,但此地也不宜久留。而如果渡河的话,这河水……听说有点邪门。”   “邪门?”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惠香说着,不禁微微皱眉:“更何况如果要渡河的话,万一那地方没有小船,难道还要游过去不成?所以我打算走树林,这才会去那王记包子铺,想将这娑罗纱换来。”   “是那个人告诉你,可以到王记包子铺换到娑罗纱?”   “没错。”   夏怜点点头。很显然,惠香没有说谎,之前她的确为了得到娑罗纱而煞费苦心。但现在娑罗纱在她手中,所以惠香不得不与自己合作。   但这对惠香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夏怜同样也可以帮到她。她并不怀疑夏怜作为长弟子的实力,否则以她一人之力,也许还更困难些。   “如果你信我的话,做双重准备。”夏怜对惠香说道:“我们可以带着那种比较小的简易木筏子过去,如果河边没有木筏的话。”   惠香不禁有些疑惑,听她的意思,是打算走渡河这条路?   “为何不走树林?”   “你已经知道瘴气有毒,万一娑罗纱防不住怎么办?”   这个理由听起来的确有些牵强,但是夏怜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惠香。而真实的情况是,由于夏怜已经在怀疑这份地图本身的准确性,所以那个人所给的信息,自然也一并受到了怀疑。   又告诉她河水邪门,又提供给她信息娑罗纱能够抵挡瘴气,甚至还好心提醒她能够在王记包子铺得到娑罗纱……夏怜觉得,这有些不对劲。   很显然,那个人,是故意在将惠香往那树林里引。   所以夏怜更觉得,树林不能走。   “嗯……那先做好双重准备吧,到时候再看具体的情况。”   惠香没有过多怀疑什么,对于夏怜的判断力,她还是比较相信的,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又和她确认道:“到时候咱们一起行动。”   “好。”   二人分别后,夏怜收起了地图。她向惠香提出想先将地图拿过来看一下,没有想到惠香竟然真的答应了。由此可见,惠香对她已经足够信任。   虽然这种信任建立只是在利益的基础之上,但她能对自己毫无保留提供信息,这一点还是对她很有帮助。   夏怜刚刚将地图收好,往回走的路上突然看见了茵儿。茵儿兴高采烈地向夏怜挥手:“穆儿!”   “什么事那么高兴?”   夏怜走过去,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禁好奇。   “嘿嘿,你过来就知道了。”   说着茵儿已经拉起了夏怜的手往过走,一边走一边还在念叨着:“穆儿我给你看场好戏。”   好戏?   不及细想,茵儿已经拉着她挤进了前面围观的人群中,就在这时她听见前方传来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怎么样,愿赌服输。”   夏怜听出来了,这是云瑶的声音。   云瑶是上一届弟子中的长弟子,算是她的师姐。在他们这一批弟子入门之前,云瑶是两位护法和四位香主最看好的一个。这就意味着一旦香主之位空缺下来,下一个晋升的人,就是云瑶。   当然,这是在夏怜入门以前。   夏怜入门之后,成为了她这一届弟子中的长弟子,虽比云瑶入门晚,但她们却是同样有资格竞争香主的人选。而夏怜的风头,如今已几乎要盖过了云瑶,所以云瑶对夏怜一直有些敌意,认为她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   对此夏怜无可奈何,她并不是喜欢与人争风头的人,但云瑶非要在乎那些她也没有办法。   她只是没有想到,今日这好戏的主人公竟然会是云瑶。   夏怜轻轻拉了一下茵儿的衣袖:“这到底怎么回事?”   茵儿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嘿,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秦采,我敬你是君子,君子可要愿赌服输哦。”   就在这时,云瑶又说了一句,还提到了秦采。   夏怜顿时一愣,不仅仅是因为她提到他的名字,还因为她说这句话的语气。   平时云瑶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很不屑,说话也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可刚刚那句,是她听错了么?竟然……有三分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云瑶师姐,你胜之不武,不能怪我。”   秦采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动听,却令云瑶有些不悦:“你……人家不过是想让你陪人家逛夜市,怎么,难为你了?!”   听到这里夏怜恍然大悟,如果她没想错的话……   “师姐厚爱,秦采承受不起。”   “你……!”   云瑶气得脸色煞白,看见周围一群人都在围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又恢复了泼辣的本性:“你们看什么看?!”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群散去之后,茵儿拉着夏怜的受笑得前仰后合:“穆儿你看,云瑶当众被秦采拒绝,气得鼻子都歪了哈哈哈哈!”   夏怜有些莫名:“人家被拒绝,你笑什么?”   “谁叫她平时总是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好像她是天上的仙女一样,哼,还不是被人家拒绝了。”茵儿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从秦采入门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云瑶问了咱们这批弟子,打听新来的那个师弟。她以为自己是长弟子比别人优秀,秦采就会看上她了么?哼。”   夏怜无奈地笑了笑,八卦这种事她不太关心,只是茵儿形容起来这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书都温习完了?”   “没啊。”   “那还不多看看书,少关心些没用的。”   “无聊啊……”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不过夏怜由于要准备接下来集会的一些安排,所以聊了一会儿就去做正事去了,而茵儿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去找了书来看。   而此时,男弟子那边却是差一点炸开了锅。   “秦采,你小子行啊,把云瑶给拒绝了?”   “秦采不是我说你,干嘛那么不给人面子,人家云瑶师姐想请你逛个夜市怎么了,明知人家对你有意思还那么不领情,多伤人家心。”   “秦采,说实话,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云瑶可以在咱们月华门女弟子里排在前三位了,你还看不上?还是欲擒故纵……”   “好了!”   林夜阑被这些人轰炸得有些烦了:“我没空,就这样。”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见秦采有些恼怒,便也不再多言,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只有卢旬,全程一直一言不发,只意味深长地嘿嘿笑。   “……”   林夜阑无暇管他们,只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后山竹林走走。   当时那些人围观他和云瑶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夏怜。   她……竟然也在。   那云瑶说的那些话、表达的那层含义……她应该也都知道了。   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没来由地心绪烦乱。   傍晚他去了趟藏书阁,因为他要替夏怜去查一下月华门现任两位护法和四位香主。有关这些重要人物的卷宗都放在藏书阁的顶楼里,这里普通弟子不能进,他如果要进的话,只能选择偷偷潜入。   他刚走到楼梯处就有人将他拦下了,“对不起,不可以上楼。”   “噢,对不起。”   他歉意地笑了笑,假装误闯,实际上是在观察地形。但遗憾的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栋建筑的设计是非常精妙的,如果不光明正大走楼梯,他没有办法上去。而且他能够隐约望到一扇门,这就意味着即使他趁人不注意溜上去了,他也没有钥匙,打不开门。   这就麻烦了。   于是,只好选择另一个方案。   “那请问一下,是不是所有弟子都不能上楼?”他问道:“如果是的话,我回去也跟其他人说一声。”   “护法钦定的长弟子有权利上楼,她的手中有一把钥匙,不过,也只是以防特殊情况而已。”   林夜阑的眼睛顿时一亮:“哦,那好奇问一下,究竟哪位被指派的长弟子有这个权利?当然我只是好奇,要多么优秀的人,才可以有这样的待遇。”   “是右护法指定的,云瑶。”   “……” 第101章 集会2   年初,灵州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灵州地势偏南,下雪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而京城的第一场雪则下在十月底,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夏意生辰的那一天。   那时她还住在桃花小筑,只是桃花已落,一地枯枝徒留冷香。她虽不擅厨艺,但为了他的生辰,她还是做了她喜欢的桂花粥,煮了鸡蛋。   她记得那一天从白天开始她就一直追着朔阳在问,他晚上会来么?当时朔阳告诉她,他晚上一定会来,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她还是等到很晚很晚。   已经过了亥时。她听见窗外的雪声。桂花粥和水煮蛋都已经冷了,但是他一直没有来。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她等不到他了。   快及子时,夏怜收起了小盒子。那是她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是她亲手做的一个荷包,一针一线都是她自己缝出来的,上面绣着他和她的名字。   她想亲手将荷包交给他,可是似乎……他今晚不会来了。   算了。她想,明日叫朔阳带给他便是。他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总不能让他事事都以自己为中心。   虽然……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失望,却被她刻意忽略下去。   夏怜躺在床上,打算睡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着了没有,只是朦胧中听见了门外的声响。他似乎听见了朔阳的声音,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不多时,她的门开了。   一阵寒风随之飘进来。还有……她能够嗅到的淡淡血腥味。   她知道是他,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未及点灯,就感觉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床边,接着,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   “大哥……”   “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   “不久,一点都不久。”   她伸手抱住了他,将她温暖的体温传递到他的胸口。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好软……又柔软又温暖。”   “生辰快乐。”她将荷包递给他:“手艺不算好,你别嫌弃人家。”   “我喜欢。”他接过她给他的礼物,又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从始至终,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血腥味儿。她知道,今日他急着过来,所以来不及在见她之前先沐浴更衣,将他身上的死亡气息带走。   又或者,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知道,今天一定又有些“应该消失的人”从此在世间消失了。他们或罪孽深重或无辜牵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挡了夏意的路。   她没有问。这些事情,她从来都不会问。   他俯下身,埋首于她颈间。她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发丝间,淡淡的痒。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恨的人?”   “对于死在你手中的人而言,你当然很可恨。”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可是对我而言,你不可恨。你不但不可恨,你还很可爱。”   她的这番话令他忍俊不禁,她感觉到他在笑,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些了,便用头蹭他的肩膀,像只乖巧的小猫咪。   “你也可爱。”他轻抚她的脸颊,抚摸到她的唇,便吻了上去。   ……   雪越下越大了。   “穆儿?”   夏怜从思绪中回神,只见茵儿坐在她对面,好奇地看着她:“穆儿,你刚刚在想什么?对着雪景这么出神。”   “没什么。”夏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雪比往年下得大,看来后期清雪的任务很重。”   她当然不会告诉茵儿,她心中在思念着某个人。   茵儿也没有多想,因为当她听到“清雪”这两个字的时候,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唉,你说,这么好看的雪,干嘛非要都扫掉呢?”   “规矩就是规矩。”夏怜懒得跟茵儿解释那么多,毕竟以她这个小脑袋也理解不上去,这一点从她练剑的效率就能感觉出来。   起初夏怜并不认为自己有天分,直到后来她理解不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太笨”,她才意识到,也许……真的是自己有天分。   “对了穆儿,你今晚有安排么?”   “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晚上咱们去逛夜市吧?”茵儿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说起高兴的事来,刚刚的阴霾又一扫而空:“夜市现在可繁华了,好多好吃的好看的呢。”   夏怜展颜一笑:“可以啊。”   这几天她也有些太忙了,要劳逸结合才是。灵州的夜市,之前她跟踪惠香出去的时候去过一次,可那时她有任务在身,哪里有心情好好品尝一下小吃、逛逛小摊。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茵儿说着,转身要走,夏怜不禁好奇:“你要去哪儿?”   “睡觉啊。我打算今晚玩一个通宵呢。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没有宵禁,这机会可不能浪费。穆儿我劝你也睡会儿,晚上好打起精神来玩。”   夏怜苦笑不得:“你先回去睡吧。”   “那你也别太累了哦。”   “嗯。”   ……   另一边,林夜阑也是有些纠结。他怎么也没想到,所有弟子中唯一有钥匙能带他上藏书阁顶楼的人竟然会是云瑶。这真是造化弄人,令他始料未及。   不过他现在也来不及感慨这些了,毕竟当务之急是怎么让云瑶消消气,并且心甘情愿把钥匙给他。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不是上上策,但,现在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在这些男弟子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卢旬。   当他听说了林夜阑的计划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懵的:“秦采,你小子到底想搞什么?”   “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帮个小忙。”   “小忙?这还能叫小忙?!”卢旬都快哭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很够义气:“得,看在咱俩这情分上,我就帮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万一 这事儿影响了我日后的姻缘,你可得帮我解释啊。”   “放心,兄弟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切,那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就在这一天,月华门出了件震惊的大事。   卢旬竟然向比她大一届的师姐,亦是上一届的长弟子云瑶……当场求爱。   当时很多人佩服卢旬的勇气,因为云瑶长得虽有几分姿色,性格却泼辣得很。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卢旬这样的,根本就拿不住云瑶。   结果……   当然,是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   云瑶把卢旬拒绝了,卢旬当时也是一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的架势,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不远处向秦采使了个眼色。   那个眼神在提醒他:老兄,该你上场了……   林夜阑当时觉得,卢旬对他而言简直是有救命之恩。   卢旬刚走,云瑶的一个小跟班就奉承道:“我们云师姐果然还是有魅力的。”   “那当然了。”另一个也帮腔道:“秦采竟然拒绝,真是他不长眼……唉,对了,秦采……好像和这卢旬关系很好。”   “不是吧?”其中一个有些惊讶地说道:“昨日秦采拒绝了咱们云师姐,今日他的好朋友就来表白,难道……”   “难道,秦采之所以拒绝云师姐,是因为……这卢旬?”   云瑶闻言,眼神顿时一亮:“你们觉得是这个原因?”   “当然,很有可能!”帮腔的那个也帮腔到底了,云瑶爱听什么说什么:“卢旬和秦采关系那么好,平日里兄弟相称,所以卢旬仰慕云师姐,他秦采当然不愿意夺人所爱……所以,其实秦采未必对云师姐没有感情的。”   “就是就是!”   就在几个姑娘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云瑶师姐,外面有人找。”   “谁?”   “是秦采!”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说:“师姐,秦采说想见您!”   其他人立刻开始起哄,云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骄傲得意之色,“我知道了,叫他先等一会儿。”   说是让他先等一会儿,可是云瑶毕竟是心仪他的,所以哪怕想装出矜持的样子,都装不了多久。女人就是这样,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一下子就会失去所有的骄傲。   所以林夜阑并没有等太久。   云瑶出来的时候,其实她是悄悄上了些脂粉的。她坐在他对面,状似无意地瞟了他一眼:“什么事?”   林夜阑对她的内心活动并不感兴趣,但既然她现在有利用价值,所以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说着违心的话语——   “我一直知道卢旬喜欢你,所以我……”   “你别说了,我知道。”云瑶就是云瑶,她对自己的魅力总是十分自信,还不待林夜阑说什么,她自己已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秦采,想不到你竟是这么重义气的人,为了朋友,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感情。可是你要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你就算想将我让给他,我们也不会幸福的。所以……”   云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本想下意识躲开,但还是忍住了,最后只好任由她握住他的手,俨然如姑娘在对待自己的情郎——   “所以,你要正视你的感情。”   “……嗯。”   “所以,我们晚上去逛夜市,好不好嘛?”   “好……好。”   林夜阑一时觉得哭笑不得,一时又觉得欲哭无泪。   “对了,你有没有看出……人家今日有什么不同?”   云瑶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抿着嘴,故意给他看她刚刚上的胭脂。当时卖胭脂的人说着款胭脂特别有杀伤力,男人见了都受不了,叫人忍不住想亲上去。   林夜阑端详了半天,心头那句“是不是吃辣吃多了”在唇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第102章 集会3   入夜,华灯初上。夜市人来人往,其繁华程度几乎与京城不相上下。   茵儿挽着夏怜,一路走一路看,对很多新奇的小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夏怜耐心地陪她逛,知道茵儿的故乡较为落后闭塞,所以她来到灵州会觉得很多事情很新奇也在情理之中。   “咦?”   就在这时,茵儿突然叫了一声,夏怜本以为她又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却不料茵儿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口,“穆儿你看,那是不是云瑶师姐和……秦采?”   云瑶和秦采?   夏怜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还真走到了一起。昨日秦采不是当众将云瑶拒绝了?   未及细思,茵儿已经先一步拉着她往胡同里走:“走走走,别碰见了。”   茵儿一直不喜欢云瑶,也许是因为她平日里表现得太过傲气,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虽然她走在秦采身边的时候,看上去颇有些小鸟依人,但她遇到了她们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姿态,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云瑶对穆儿充满了敌意,总认为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所以茵儿寻思着能躲就躲,何必见了面尴尬,谁也不痛快。   夏怜当然知道茵儿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就算碰见了,视她为空气便是,倒也不至于东躲西藏,倒像她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过既然茵儿有意想避开,她便也被她拉着拐进了胡同里,没有多说什么。   从这条胡同里走出去是另一条街,也很热闹。总之夜市那么大,不管去哪里逛都行,只要别那么巧偏偏“狭路相逢”便是。   “秦采?”   云瑶挽着秦采的手,语气温柔得令他感觉到有些肉麻:“怎么突然停下了呢。”   “没什么。”   秦采眸色淡淡,但其实刚刚那一瞬,云瑶应该能够感受到,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一下。   他看见了夏怜。   当时夏怜的目光看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云瑶挽着她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他的内心竟突然一阵慌乱。   他不愿夏怜看见他和云瑶亲密的样子。可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   他也来不及思索,因为就在他走神的片刻,云瑶已经重新挽住了他的手臂,亲昵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一会儿去吃夜宵好不好?”   “好。”   在他从她手中得到钥匙之前,他还是会满足她的。   只要……不逾越他的底线。   ……   黑漆漆的小屋里,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每一个被关进这间屋子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一脸硬气地进来,生不如死地出去,甚至再也出不去——连带着尸体一起在此处腐烂。   一盏昏黄的小灯将周围的环境照亮。男人满脸血痕,他的牙齿都被一颗一颗敲碎,一张口嘴里就会流出血来。   “还不肯说?”   朔阳冷冷看着他:“这么忠心为你主子卖命,值得么?”   男人不说话,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深深的恨意。   空气中散发着血腥与腐烂的气息。   朔阳走上前,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他稍一用力,就听见男人痛苦的嚎叫声——   “啊!!!”   他生生折断了他一只胳膊,眼底冷意更甚:“你到底说不说?!”   男人死命瞪着他,愤怒的双目仿佛要滴出血来,犹如一头在崩溃边缘的野兽,却仍然不肯低头。   就在这时,他的手下突然走了进来,在朔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了。”   朔阳挥退了那人,接着,面无表情地对眼前的男人说道——   “大少爷想见你。”   ……   林夜阑陪着云瑶几乎逛遍了整个夜市。在他们一起吃完宵夜之后,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向云瑶说起了正事。   “云瑶师姐,我能不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云瑶突然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   “叫我瑶儿。”   先前逛花灯摊那边的时候,她喝了些甜酒,这甜酒有些有劲,当时不觉如何,现在,她的脸上绯红一片,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他拿下了她的手,握在手心中。   她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有些软绵绵的:“你……你想要什么呀……”   “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藏书阁的顶楼?”   “藏书阁?”   云瑶闻言,酒劲儿清醒了大半,她有些疑惑,为何秦采想去那个地方。   藏书阁的顶楼,收录的都是月华门重要人物的卷宗。她手中虽有一把钥匙,但却只是备用,因为右护法信任她才交给她。从某种角度而言,她自己也是没有任何权利去哪里的。   “我只是好奇。另外……”林夜阑说着,突然又牵起了她的手:“你信不信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月华门的事来,否则我就天打雷劈……”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还不待他说完,她便伸手又堵住了他的嘴:“我……我信你。”   林夜阑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步,他走对了。   对于如何向云瑶开口、该找什么样的理由拿钥匙,他想了很久很久。   那里所收藏的全是月华门的机密,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搪塞的理由。所以,他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明白地暗示云瑶——   他有他自己的目的。   他只能赌,赌云瑶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少,究竟愿不愿意……做他的“同党”。   最后,他赢了。   云瑶叹息了一声:“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小心,一旦被发现,你我都务必要遭殃。”   “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谢谢你。”   他的举动对她很是受用,女人总归是感性的动物,用情之时,便什么也不顾。   那一瞬他真的觉得,其实云瑶……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坏。   她只是骄纵惯了,习惯了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而已。正因为如此,其实她骨子里很天真,和茵儿没什么区别。   而与她刚好相反的则是夏怜——   她表面上看似柔弱,其实却是很复杂的人。她的思虑很深,甚至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范围。   他知道,这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在她成长的这一路,想必她吃过很多苦,所以才会比同龄的姑娘更加早熟。   当他看透她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心疼她。月华门的其他弟子只看见了她的优秀,却不知即使是天之骄子,也终究有无能为力的脆弱的时候。   “秦采?”   突然,云瑶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没事,我只是在考虑一个周密的计划。”   林夜阑对云瑶微微一笑,那是很温柔的笑,但却也带着那么一丝歉疚的成分在里面。   他对云瑶,终究无法到达男女之情。即使他看到了她的好,却也无法欺骗自己。   但是……他会对她好,让她开心。   ……   晚上回去以后,茵儿累得倒床就睡。这几日没有宵禁,所以寝房空空如也。她们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却还是没有人。   不过据老弟子的多年经验来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的。只是因为夏怜和茵儿都是外地人,出了月华门也无处可去,所以每晚还是会回来。其他人大多是灵州本地人,所以在宵禁解除的时候,一般会选择回家。   夏怜这一路基本上都是陪着茵儿在逛,虽然没像她一样一路咋咋呼呼,但毕竟走了一晚上,多少还是有些疲累的。所以回来以后简单梳洗一番便也睡下了。   又过了几日,距离月华门的集会已经越来越近。夏怜由于是长弟子,所以也不免忙碌了起来。这场集会每一届的长弟子都要参加,所以不可避免地,她还是会与云瑶碰面。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云瑶的锋芒没有那么刺人了。以前她见到夏怜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如今似乎缓和了很多——虽然二人仍然不亲近。   这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一晚在集市上,她看到了云瑶和林夜阑走在一起。也许云瑶的变化……与林夜阑有关?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集会前几天,林夜阑将她约了出来,有关他所调查的关于月华门此任两位护法和四位香主——包括失踪的掌门。   在云瑶的帮助下,他成功地进入了藏书阁顶楼,翻到了这几位的卷宗。   林夜阑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当时他只是用眼睛,就几乎记下了所有的内容。当天回去之后他便悄悄誊抄了一份出来,他将他递给夏怜。   “辛苦你了。”夏怜接过本子,对林夜阑万分感激,毕竟这件事真的很不容易,风险极大。   “我说过,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你。”   夏怜轻咳了一声,故意不去深想他这句话中的含义,只是默默翻开了本子,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对面的林夜阑又低声开口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夏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什么?”   林夜阑的俊眉逐渐皱起:“藏书阁顶楼,存放的是所有重要人物的卷宗。重要人物,未必全是在月华门有任职的人。”   夏怜黛眉蹙起:“你什么意思?”   “在那些重要人物的秘密卷宗里……我……”   夏怜的瞳孔瞬间缩如针尖。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第103章 集会4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夏怜心中如海浪翻涌,却还是强迫自己定了心神:“是哪个名字?穆儿?”   “不,是……夏怜。”   “夏怜”这个名字,被归档在月华门的重要人物卷宗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穆儿”的身份暴露。因为据他观察,所有已确定兼具多重身份的人,在卷宗的封面上就会标注其所有用过的名字。   “夏怜”这个名字,并没有与“穆儿”这个名字连在一起。所以,月华门的人,暂时并不知道,穆儿就是夏怜。   夏怜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个身份是夏意为她提供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暴露。但她的真实身份被归类到月华门重要人物中,这一点还是令她不得不谨慎。   “里面记了什么?”   “我看不到。”林夜阑摇头,“全卷加密,连历任门主的卷宗我都能看到,但唯独你的,我看不了。”   夏怜的黛眉皱得更紧:“只有我?”   “只有你。”   这也是林夜阑最为疑惑的事情,所有重要人物的卷宗,只有夏怜的是全卷加密,其他人的都可以查阅。   “在月华门,只有门主有权对其他人的卷宗加密或脱密。”夏怜思索片刻,道:“所以,一定是门主给我的卷宗加密,但她现在失踪,所以目前为止,有关我的信息还是安全的。你看不到,别人也一样看不到。”   “嗯。”   夏怜的分析不无道理,之前林夜阑过于紧张,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他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时,夏怜比他更加冷静和镇定。   不过她仍然不解,为何她的信息会出现在月华门这里?而门主……又为何要将有关她的一切隐蔽起来?   除非……   除非,在门主失踪之前,她就已经预测到,“夏怜”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月华门的人——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   “我回去先看一下这些人的信息。”夏怜小心地收起了林夜阑给她的本子,毕竟这里面的内容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许过了集会,很多事情就会明晰起来了。”   林夜阑点点头:“但愿如此。”   ……   “莫兰,灵州人。”   “乔薇,金陵人。”……   夏怜一一查阅林夜阑交给他的有关现任月华门重要人物的信息。他是按照他当时阅览的顺序记录,最前面的是四位香主,后面跟着两位护法,门主则在最后。   夏怜从前至后翻阅,先看到四位香主的身世背景和经历。这四位香主都是各届的长弟子,应是刚升任不久。到下一次换届的时候,如果这四位香主有人退而不升,那么就有空位出来,接任者的首选自然是夏怜和云瑶。   所以,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四位香主可以说是她的师姐。她们的家世背景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乔薇老家在金陵,后来家族做生意又来到灵州定居以外,剩下三人都是灵州本地人。   四位香主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之后是左护法秋葵。秋葵是江湖人士,早些年曾跟随着灵州的另一个帮派,但后来被月华门吞并之后,当时的门主赏识她的才能,便让她入了月华门,并直接提拔她为长弟子。再之后她便一路顺利,靠着自己的实力从长弟子升为香主,又从香主升到了左护法。   她是事迹算是很励志,却也并无不同寻常之处。   下一个,是右护法。   夏怜至今没有见过右护法。   右护法的名字是陆洲,听这个名字,便知是男子。月华门一向女强男弱,而这陆洲身为男子能在月华门坐到这么核心的位置,可见其实力非同一般。   果然,在查看有关他的信息时,夏怜终于看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陆洲,京城人士。其母曾为轩辕叶氏家族仆役,后死于叶氏屠门。其父不详。”   陆洲的母亲,曾经是叶家的下人,而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虽然后面那句“其父不详”令夏怜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直觉告诉她,也许,她又可以争取一位同伴。   而以他在月华门中和秋葵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他肯帮自己,那么,她就离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看完陆洲的信息之后,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月华门门主。   如今不知所踪的人,亦是那个给她卷宗加密的人。   现任月华门门主蓝桐,他们这一届所有弟子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如今,有关她的秘密,她终于可以揭开了。   “蓝桐,骊山人。父母双亡,流落灵州,为凌月华之曾孙所收留。”   看到这里,夏怜不禁算了算辈分。之前夏盈有与她简要讲过有关月华门与夏家的恩怨,按照夏盈的说法,凌月华与夏宗元的祖父夏梓堂是同一辈,所以夏盈是夏梓堂的曾孙女。这也就意味着,这上面所记录的凌月华之曾孙——   与她和夏盈是同一辈的人。即使他比她们大几岁,也不会年龄差距太大。   蓝桐已经是月华门门主,所以她不会比夏怜年纪还小。这样一来便可以推测出,凌月华的曾孙收留了蓝桐,并不是类似父亲收留养女,因为他们……是年纪相仿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   夏怜甚至已经在怀疑,蓝桐之所以能够当上月华门门主,也许与凌月华的曾孙有关。他若有意将她送上这个位置,其他人就谁也争不过。   那么,所谓的他“收留”了她,而在此之下,究竟二人之间还有什么关系……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   男人被带到了令一个审讯的密室。   这里的环境没有那么差,甚至很干净整洁。可,地狱终究是地狱,他不会不清楚。   甚至这是一个更可怕的地狱。一个能够将人的内心和希望都彻底摧毁的……炼狱。   他的嘴角仍然在流血。   就在这时,石门开了。   夏意轻抿着薄唇,目光落在男人的衣襟上。他的血已经流了一身,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眼底的神情是淡漠的。   “夏意……你……你不得好死!!!”   男人睚眦欲裂,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铁锁链在他的挣扎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听得人莫名心烦。   夏意冷冷看着他,接着给了朔阳一个眼神。   朔阳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手臂一用力,就折断了男人的另一只胳膊。   “啊!!!”   男人痛苦地哀嚎出来,他的两条手臂都已经废掉,在他嚎叫的时候,口中的血喷了一地,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夏意雪白的衣角。   另一边,通红的火钳已经发出炙热的火光,整个密室里的温度都在上升。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夏意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缓慢的节奏伴随着火钳炙烤的“剥毕”声,无端令人感到心慌。   “而我还有多少种手段……你还没见过。”   夏意勾起唇角,眼底却只有一片冰冷和残酷。   男人瞪着他,满眼通红。   “既然你想试试,我就满足你。”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后,密室中传来嚎叫的声音和烧焦的气味。   一个时辰后,朔阳将一本册子染血的册子交给了夏意。   “大少爷,那人招了。”   ……   集会在晚上进行。当日,夏怜已经基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到位了。云瑶身为上一届的长弟子,自然也会例行参加。比较出乎意料的人,这一次,云瑶竟然主动与她说了话。   “最近比较忙吧。不过,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当时夏怜正在帮忙布置场地。当她突然听见云瑶突然和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她知道云瑶一直不喜欢自己。   不过,她猜想也许是因为林夜阑的缘故,这些天她能够明显感觉到,云瑶的性子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对她也不再那么充满敌意了。   她想林夜阑也许做了一些工作,让云瑶在渐渐接受她。   “我去年参加集会的时候也很忙。今年有你替我忙了更多,我便清闲了些。”云瑶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讽刺挖苦之意,那是很轻松的笑容。   夏怜也笑了。   “谢谢云师姐。真的……谢谢。”   其实,云瑶到底是比夏怜年长一届,她大可以什么都不做,将所有事都全权交给夏怜负责的。但她也还是帮了些忙。   “没什么。”云瑶看出了夏怜是个明白事理的,如果不是一开始她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也许……她会喜欢她的。   不过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二人随意聊了几句,便也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晚些时候休息,夏怜和云瑶坐得比较近,云瑶感叹了一句:“又是一年集会。”   夏怜听着,突然心念一动:“对了,云师姐,去年的集会,应该……门主还在吧。”   “是啊,可惜现在门主下落不明。”云瑶说着,不禁叹息了一声。   夏怜继续不动声色问道:“那,云师姐觉得,门主是怎样一个人呢?”   “门主?她给我的感觉,嗯……和你差不多。”   “我?”夏怜哭笑不得,没想到云瑶竟然会拿自己来与蓝桐做比较。   “嗯,我的意思是,门主也是看上去很柔弱温顺女子……当然是我只是说看上去,实质上当然不是。大概就是……很漂亮,男人喜欢的那种,惹人怜爱的。”   夏怜听着她这么形容不禁有些面颊泛红,“云师姐,你莫要拿我打趣。”   云瑶笑了笑,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听说过有关门主的一个传言……当然,传言什么的,倒也不可信,谁也都不能证实。”   夏怜却眸子一动:“什么传言呢?当然若是云师姐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说……门主……”云瑶看了看周围,确保没有人经过,才在夏怜耳边低声说道:“有人说门主……似乎有一个私生子……” 第104章 集会5   私生子。   当夏怜听到这三个字,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颜真对她提起的那个小男孩。难道,他真是蓝桐的私生子,一直被她秘密养在月华门?   可能性极大。   不过夏怜也不敢妄下断言,而云瑶似乎并未太将这件事当回事,说完之后又淡淡补充了句:“不过应该也只是谣言罢了。”   作为月华门弟子,其实她并不太相信这样的谣言,平日里也不会主动传播什么,只是夏怜刚刚问起了蓝桐,她才顺嘴一提,并且也阐明了自己认为其不过只是以讹传讹,并不可信。   夏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顺着她说道:“的确,应该只是谣言吧。”   不过,在她的脑海中,很多看似不相关联的点,开始渐渐连了起来。   但是在她将这些事情形成完整的思路之前,还有一件更为急迫的事需要处理。   集会的日期越来越近,她的时间不多了。   当天晚上,夏怜将林夜阑约了出来,仍是在那亭中。   “你和右护法平日里走得近么?”   “嗯,交谈过几次。”   由于月华门的男弟子比女弟子少很多,所以月华门上下所有男子的住处只有一小片区域,右护法陆洲虽有单独的房间,但离其他弟子却很近,不似秋葵和四位香主有单独另外的住处。   这样一来,陆洲和男弟子平日里见面的机会更多些。   林夜阑是男弟子中为数不多的佼佼者,所以陆洲对他多关注些,的确合乎情理。   “我……可能还需要你再帮我个忙。”   “你说便是。”   “你能不能旁敲侧击,想办法从右护法那里打听一下,时隔多年……他对叶家的态度?”   林夜阑微微皱眉,“你是说……”   “我们必须将他争取过来。”夏怜虽知这听起来有些突兀,但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他是月华门上下,唯一与秋葵平起平坐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集会上,秋葵一定会以门主失踪为由,提出自己晋升门主。因为护法擢升门主必须要求另一位护法和四位香主都无发对意见,所以如果她这次不提,她就还要再等一年,到时是否又会滋生变故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这次集会,她一定会说这件事。四位香主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不会与她作对,所以我们只能从右护法的身上下功夫。”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先不说我们怎么说服右护法让他与左护法作对,就算他答应了与我们站在一起,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左护法接任门主?”   林夜阑当然知道,月华门上下所有弟子,几乎都认为秋葵接任门主之位是合情合理的,毕竟门主已经失踪多时,即使是暂代也该有个人出来。   “当然是——让他自己先暂代门主。”夏怜看出了林夜阑心中的顾虑,于是又补充道:“至于他怎么与秋葵周旋,那是他的事——你要相信,一个能坐上右护法位置的人,这种事他一定能够应付来——所以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站到我们这一边。”   林夜阑基本听懂了夏怜的意思,于是点点头:“我尽力。”   他很清楚,只要陆洲知道了夏怜是叶家的后人并且愿意与他们统一战线,他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秋葵当上门主。   夏怜微微展颜:“辛苦你了。”   “没什么。”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林夜阑的神色似乎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之色:“对了……云瑶最近没有找你的麻烦吧?”   “哦,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改善了很多。”说到这里夏怜不禁又笑了,“这可能是我又要再感谢你的一件事。你们似乎进展不错的样子。”   林夜阑也只是笑笑,却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一连几日,夏怜心中始终在绷着一根弦。虽然她是喜怒无形于色的人,但毕竟茵儿与她平日里较为亲密,所以多少能够察觉出来。   “穆儿,你也别太紧张了。不过确实,集会上都是月华门的大人物,这样的阵势,要是我我恐怕也会紧张的吧。”   她当夏怜是因自己要参加集会而心中忐忑。   但事实上,她心中一直无法落地的石头,是林夜阑。   这几天,林夜阑一直没有给他消息。她不知道陆洲那边究竟什么情况,所以心一直悬着,只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一直在等,终于,林夜阑来找了她。   “右护法……他想单独见你。”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是释然的。这个眼神告诉她,他这个“说客”看来做得很成功。   夏怜心中也不禁长舒一口气: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中,一步一步进行着。   “跟我来。”   “嗯。”   陆洲所住之处虽离男弟子的集体寝房很近,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房间有一道后门,连接着后山一条偏僻的小路。这条小路不常走人,所以林夜阑带着夏怜从这里走,便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未及多时,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前,而陆洲已经在此提前候着。   “右护法大人。”   “不必多礼。”   直到今日,夏怜才第一次见到陆洲。   他比她想象得要年轻些,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而那双眼睛更是黑得发亮,这使得他虽不能说是俊美,但却十分有英气。   “进来说。”   夏怜点点头,“打扰您了。”   林夜阑很有眼力,他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守在门外。屋内,陆洲给夏怜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袅袅升起的热气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夏怜礼貌性地接过茶杯,在那一瞬他感受到了对面人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叶家最后的血脉……你还活着……”   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十五年了,十五年前那场劫难,而他的母亲就连身为一个下人都未曾幸免。   “护法大人,您……”   “你不必问,我什么都不会说。”   在夏怜问出来之前,陆洲却先一步打断了她。   夏怜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   “当年的事,我的确知道一点……不过不是全部。但是我不能说。”陆洲转过身去,痛苦地闭上眼睛。毕竟他的母亲也是受害者,这对他而言更是一种煎熬。   “护法大人不愿说,我不勉强。”   “我不会告诉你当年的事,但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帮你。”陆洲说着,转过身来,对夏怜说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秋葵当上门主。”   “……多谢。”   看来,从陆洲口中,她是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了。不过他若能阻止秋葵当上门主,已经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而除了他以外,其他人谁也做不到。   ……   回去之后夏怜有些疲惫,简单梳洗一番后刚打算睡下,就听见茵儿的声音从外面:“穆儿你回来了?”   “嗯。”   话音未落茵儿已经打开了门,“你一下午哪里去了,一直没找到你。”   “随便走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什么事,今天下午你哥哥来找你了。”   夏怜一听到“哥哥”这两个字,顿时困意全无,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哥哥今天来找我?!”   “额……是啊。”   茵儿吓了一跳,因为穆儿平时一向沉稳,显然她刚刚的反应不太符合她平时的作风。   “那……那他人呢?”   “唔,因为下午没见着你,我就让他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茵儿说着,又感叹了一句:“话说你们兄妹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你长得小小的,你哥哥倒是人高马大。”   人高马大?   夏怜哭笑不得,夏意高是没错,但是他身材偏修长,人高马大虎这样的词,似乎并不会拿来形容他。   “他……穿的什么衣服?”   “黑的。”   “哦。”   夏怜心中了然,如果她没有猜错,今日来找自己的人应该是朔阳。   想来也是,夏意本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月华门?对于夏家而言,月华门实在是太过于敏感了。   “穆儿,那你明天还有事吗?”   “没、没事。”   夏怜说完又躺回了床上,一个翻身:“你也……早点睡。”   “嗯……”   茵儿见夏怜已有睡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她着实觉得奇怪,今晚她似乎有些反常?是因为听说哥哥来看望她,太激动了吗?   夏怜当然激动。   因为她非常清楚,夏意不会轻易离开京城,更不会轻易踏足灵州。今日他来找自己,她偏偏不在,虽然茵儿告诉他明日再来,但是他明天还会不会来……真的不好说。   她有些懊恼又觉得无奈,只是偏偏都赶在了今日。   另一边,茵儿本想睡,却发现对面那个说要早点睡的人似乎一直在翻来覆去,还时不时突然叹息一声。   老天,穆儿这是……失眠了?   第二日一起床,茵儿就看到了夏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隐约带着淡淡疲惫。于是她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猜想——   会不会,会不会穆儿其实和她哥哥关系很不好?哥哥是不是经常欺负她,还打她骂她?!会不会……穆儿就是因为忍受不了哥哥的虐待,所以才要进月华门的?!   茵儿越想越离谱,就在这时一个师姐突然在外面喊了句:“穆儿在么?你哥哥来找你。”   完了!   茵儿不禁为穆儿担忧起来,甚至已经在替她想理由怎么推辞了,直到她听见穆儿非常干脆地喊了句:“我来了!”   “……”   夏怜并不知道茵儿脑补出来的这些东西,她走到月华门的侧门门口,果然,朔阳已经等候多时了。   “大少爷不方便亲自过来,他在客栈等你。”   “嗯。”   夏怜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红霞,不过转瞬即逝。她跟着朔阳走到客栈,上了楼,朔阳知趣地退下了。她敲了敲门——   “大哥?”   “吱呀”一声,门开了。   夏意站在门口,俊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的好妹妹,你终于有时间见我了?”   夏怜顿时俏脸一红:“谁叫你……唔……”   后面想说的话,却被他吞进了口中。 第105章 集会6   深吻过后,他松开她。   “昨天下午,和谁在一起?嗯?”   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纤细的腰肢,她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   “和……一位同门在一起。”   她俏脸绯红,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   “男的女的?”   “男的……唔……”   话音未落,世界再一次天旋地转起来。她知道他这是又吃醋了,不然又怎会在一进来的时候就那样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好妹妹,你终于有时间见我了?”   他别扭起来的样子,她觉得好笑,更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难得一见。   夏意将夏怜抱到卧榻上,他伸手轻抚她的眉眼:“昨晚没休息好?”   “嗯。”   夏怜伸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漂亮的眸子如含着一汪春水:“因为你来找我,我却没有见到你,于是一整晚,我都睡不好。”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眼睛:“那你今日留下,在这里睡。”   她笑,“怎么睡?这里只有一张床,我睡着,你看着?”   他却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接着牵起她的手:“过来。”   他拉着她去浴房,一开门就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淡淡的花瓣香。   眼见水都已经打好,巾帕皂荚也都准备得齐全,她便知他这是早已准备好一切要做坏事了。也不知是被热气熏蒸的还是怎样,她的俏脸染上了一丝酡红,却比晚霞更加醉人。   沐浴过后他给她将头发擦干,之后才将她重新抱到床上。柔软的床榻上铺着真丝的床单,与肌肤相贴令她觉得很舒适。   太舒服了,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困了?”   “嗯……”   他轻笑,接着突然掀开了她的被子。   “你……嗯……”   他俯身,她低喘,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脏仿佛都要跳出了胸腔。   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她红着脸,咬住樱唇,漂亮的眸子里仿佛蒙着一层水雾,似娇羞又似餍足。   他勾起唇角,为她整理好衣服,又盖好被子,伸手为她拨拢耳边的凌乱的发丝。   “睡吧。”   “你……你呢?”   “我还有些其他事。”   如她所料,他这次来灵州,的确是有事。能让他离开京城,说明此事非同小可,可是即便如此,他来到灵州的第一件事仍是先来找她。   在他离去之前,她突然叫住了他。   “大哥。”   “嗯?”   “我想你了。”   说完这句,她便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好似一个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小孩子。   夏意看着她缩成一团球,不禁莞尔,眼底只剩下无尽温柔。   出了门,他对朔阳吩咐道:“保护好她,等她醒来以后,一定要确保她平安回到月华门。”   “是。”   朔阳应下,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少爷,还有一件事……”   夏意的脚步停住,他微一侧身,“什么事?”   “关于十五年前……”   ……   夏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令她几乎留恋起了这张柔软的床。夏意为她订的客房,自然是全灵州最好的,这一点她不必怀疑。但是当她下楼以后出于好奇而询问那一句的时候,她还是多少被震惊到了。   “天字一号客房么?五百两已经提前付好了。”   五百两住一次的客房……这是皇宫吧?!   当时夏怜听到这个数字,顿时觉得其实刚刚她睡得根本不是床,而是睡在了白花花的银子上面。   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完全适应“她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初入夏府的时候她知道夏家很有钱,可是她并不认为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为私生女,这样的地位在家里就该低调些。夏家是有钱,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要挥霍。   她算是比较会持家的姑娘,知道该怎么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合适的东西。   可是后来,她和夏意在一起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间越久她越了解到,任何价钱,在他眼里都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而他从来不会对这样一个数字有感觉。他对贵贱的概念是模糊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绝不会货比三家比较着选。   那时候她曾反驳过一次,她对他说:“有时候姑娘买东西的乐趣,就在于在众多的选择里比较,最后择其最佳,这个过程本身也很有意思。”   他却无法理解:“有什么好比较,你若是喜欢,顺眼的全买。”   “……”   “二小姐?”   朔阳见她陷入了沉思,不禁开口问她,是不是他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办妥。   “哦,没事。”   夏怜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   回月华门之前,她先在外面简单吃了些东西,毕竟集市上的美食多。晚上她回到寝房,因为下午补过一觉,所以也没什么困意,便去了浴堂那边。   至于为什么她下午在客栈沐浴过晚上还要沐浴……思及此,她便又觉得脸要红到耳根了。   夏怜走到那边,巧的是,茵儿竟然也在。   “穆儿?你……你回来了?”   “嗯。”   夏怜脱了衣服走进去,这些日子以来,她倒也渐渐适应这样的集体沐浴方式了。不过今日……茵儿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穆儿你是不是……唔,没事。”   茵儿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夏怜也没有想太多,进了浴池中,感觉到温暖的流水包裹着身体,很舒缓疲劳。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茵儿正在“担心”她。   从昨晚她失眠开始,茵儿就怀疑,穆儿的哥哥是不是经常欺负她。   而今日夏怜回来的时候,她忘记了自己白天刚刚跟夏意亲热过,就这样脱了衣服下水,于是被茵儿看到了她雪白的肌肤上那些痕迹。   茵儿不曾经历过情事,她怎知道那些痕迹是如何来的——于是不免一心以为,是穆儿的哥哥……虐待了她。   可是她回来以后又什么都没有说,还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所以,是不是穆儿打算将自己被哥哥欺负的事默默一个人藏在心里,不希望被人知道?   这样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不好去问什么?   夏怜正靠着闭目养神,突然听见茵儿叹息了一声,顿时觉得有些莫名。   “怎么了?”   “没、没事。”   茵儿想,既然穆儿什么都没说,那自己……还是不要去揭她的伤疤了。   ……   时间很快过去,月华门的集会转眼将至。   这一天,很多人都已经等了很久。   当天晚上,云瑶又来找夏怜确认了一下:“所有的都准备好了吧?”   “嗯,都准备好了。”   毕竟是月华门一年一度的大事,谁也不能掉以轻心。   云瑶点点头。   集会的场所是在寒月楼的阁楼上。早先在参与选拔的时候,他们都曾住过寒月楼,但谁也不曾想到,这寒月楼竟然还有一层——那段空间并不像他们想象那般,仅仅是屋檐的装饰。   夏怜和云瑶作为两位长弟子,各自站在门口的两侧,等待着护法和香主。   四位香主是先到的,由于夏怜已经提前看过了四人的卷宗,所以她没有太多关注她们。毕竟是只比她们年长几届的师姐,她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一位也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她们进门以后,按照座位的次序依次落座。最靠里的三个位置分别是门主和左右护法,而这四位香主两两分别坐在两侧。   又过了一会儿,陆洲到了。他没有看夏怜和云瑶,只径自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夏怜也不动声色,只当二人从未见过,在他进门的时候也和云瑶一同行礼道:“右护法大人。”   几乎就在陆洲进去不久,秋葵便到了。   “左护法大人。”   “嗯。”   秋葵点点头,神情很严肃。她在进门的时候似乎往云瑶那边看了一眼,不过很快便也收回了目光。   云瑶不动神色,但夏怜是聪明人,她很快猜到了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秋葵对门主之位势在必得,倘若她今日接任了门主,那么四位香主中就会有一个人填补左护法的位置,这样香主之位就有了空缺。   常理来讲,香主是由长弟子升上去的,所以会在夏怜和云瑶中间二选一。   夏怜很能理解,毕竟云瑶跟着秋葵的时间要更长,况且这么久以来,她应该也为秋葵办过不少事。加之长幼有序,所以提拔的时候云瑶优先,这是很能理解的事,反倒是先提夏怜,这才不合常理。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快。   夏怜很清楚,这场集会上,秋葵的计划并不会顺利进行。因为陆洲已经答应过她,一定会阻止秋葵代门主之位。   所有人都到齐以后,夏怜和云瑶关上房门,守在门外。她们作为长弟子虽然有参与的权利,却没有旁听的权利。换言之,当里面的人开始讨论事情的时候,她们必须要回避。   二人守在门外,不多时,屋里隐约传来了动静。   似乎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很显然,里面的探讨十分激烈。   夏怜和云瑶站在门外,二人相视一眼,却谁也没有说什么。   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她们都不能进去,这是规定。   里面激烈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已经从探讨上升到了争吵的层面。   云瑶的神色微有变化,显然她没有想到这件事的争议会如此之大,原本她以为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秋葵接任门主,而她被提拔为香主。   夏怜却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   两个护法,只有一个可以接任门主。   四位香主都是秋葵一手提拔起来的,她们自然也都会站在秋葵这边。所以屋内,陆洲可以说是在以一对四。   他究竟有没有胜算?   屋外,云瑶在想这个问题,夏怜也在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里面的声音停下了。   空气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沉默将所有人笼罩。   “吱呀——”   就在这时,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其中一位香主,莫兰,也是辈分最低的一个。在集会上,如果经由讨论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都是由这位香主传递给两位长弟子,再有两位长弟子传递给月华门其他弟子。   莫兰走出来,说明她有事要宣布。   有关月华门……究竟谁会暂代门主之位。   夏怜不由得用余光往屋里看了一眼。   坐在主位两侧的秋葵和陆洲,两个人的神情都非常平静。竟完全看不出刚刚激烈争吵的痕迹,令人怀疑是否刚刚都只是门外人的幻听而已。   自然,也完全推测不出究竟是谁妥协了。   在莫兰开口的时候,夏怜和云瑶都几乎屏住了呼吸。   “门主失踪,为了月华门的稳定,因此,需左右护法其中一位暂代门主之位。经由两位护法和四位香主的商讨,我们决定……”   夏怜和云瑶都无比关心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106章 禁地1   “经过商讨,我们决定——”   夏怜眯起眼睛。   “——由右护法陆洲暂代门主之位,左护法秋葵辅之;乔薇擢升右护法,长弟子云瑶接任香主。”   “弟子领命。”   夏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陆洲还是很有本事的,不管他用了怎样的方式,他最终做到了。至于云瑶,毫无疑问,不论是谁接任门主,提拔为香主的人都一定会是她。陆洲是聪明人,当然不会将夏怜推出来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对夏怜而言,最好的结果。   陆洲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而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消息传开后,云瑶身边又多了很多人——虽然她身边从来不缺少恭维奉承之人,但她正式接任香主以后,周围的人数又多了不少。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香主的地位相对于长弟子而言有一个质的飞跃,这意味着她从此有了权力去安排其他弟子做事。若与她关系处好了,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在月华门里的日子也能过得更舒服一些。   但夏怜却没有太关注这些。集会结束后,另一件重要的事就要提上日程。   没过多久,夏怜与惠香再一次碰面的时候,惠香不由得先感叹了一句:“没有想到,竟然是右护法接替了门主之位……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夏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人各有命罢了。”   惠香点了点头,接着说起正事:“简易的木筏,我找到了一个,不算很占空间,但是不大,好在你我都不重,应该承受得住。”   “好,娑罗纱我也会带上,以防万一。”夏怜说着,又从袖口中掏出了地图,“我回去以后看了这地图,我们渡过这条河以后,就沿着这条路走,可以走到这里。从标注来看,这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建筑。地图上显示,宝藏……就在这里面。”   “嗯。”   夏怜看着地图,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因为她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探秘青宅的时候。神秘的古宅,诡异的传言,埋藏的秘密……她虽不是猎奇之人,却总是无端卷入这样的事情中来。   不过惠香并没有留意到夏怜此刻的情绪,只是望着地图突然又喃喃地说了一句:“不过那人提醒过我,宝藏即使找到,能否带出来,还要看运气。”   夏怜黛眉一挑。   言外之意,这“宝藏”,也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金银珠宝,而是……别的什么。   “我们何时行动?”   “今晚。”夏怜眸色淡淡,对于这一次行动,她心中早已有了计划。   今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南北两扇门两位值夜勤的人,分别是她和林夜阑。到时候只要林夜阑在外面看着,她就可以随惠香进入禁地。   “我们进去以后,直接奔这座建筑而去,其他的都不要管。”   惠香闻言,神色似有些疑惑,不知夏怜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问,毕竟她们的目的就是这宝藏,其余的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于是便点头应下:“那今晚我早些点燃安神香。”   “子时动身。”   “嗯。”   ……   入夜,雾气浓重。   快及子时,夏怜与惠香从悄然走出了房间,二人对视一眼,开始了今晚的行动。   那个木筏被惠香藏在了草丛之后,比较隐蔽,所以没有被发现。二人小心将它取出来,夏怜看了一眼,下意识愣了一下:“这么小?”   惠香无奈道:“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好吧,现在也别无他法,好在二人体重都比较轻,如果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也不会翻沉。取了木筏之后两个人往禁地那边走,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了林夜阑。   “男弟子那边都已经睡下了,不过还是万事小心。”   夏怜点点头:“嗯。”   如果不是夏怜执意要他留下,他是想跟着她一起进去的。禁地本就危险,又担心惠香别有用心,所以他放心不下她。   但夏怜却是冷静的,她知道,林夜阑必须在外面给她们守着,这样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他能暂时为她们拖延一阵。   走到禁地门口的时候,夏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门上那个标志。   两个同心圆叠在一起的图案。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图案是在那把伞上。在伞面转动的时候,她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来从颜真口中得知,这是月华门禁地的标志。   当初宁柔留给她那把伞,究竟是想让她去发现什么呢?   今晚,她就会找到答案。   ……   灵州,凌风楼。   夏意临窗而坐,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带动环佩发出悦耳的响声。   在他身侧,朔阳静静地站着。   夏意已经这样坐在窗边沉默了很久,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像。他始终望着窗外,似是在望着繁华的夜景,又似乎只是在望着黑暗的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深邃的虚无。   过了很久,朔阳才沙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大少爷,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小姐?”   听到朔阳提到夏怜,夏意才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他的眼底依然只有一片深沉,没有知道他在想什么。   即使是已经跟了他很久的朔阳,都无法猜到他此刻的心思。   夏意没有开口。   突然,他伸手取下了他腰带上的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翠玉,晶莹剔透,上面刻着青青翠竹,宛如生命初始的绿意。   “叶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就将这个选择,交给她真正的兄长罢。   夏意伸手一掷,那块玉佩被抛向了半空中,翻转数次,最终又落回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盯着玉佩上的图案。突然,他轻笑了一声。   “原来,即使是你,也会这样做。”   夏意收起了玉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朔阳。”   “在。”   “我要你下去办一件事。”   “请您吩咐。”   “今晚连夜去一趟月华门……”   屋内,低沉的声音被轩窗一扣一合的动静所掩盖。屋外,再一次起了风,夜市中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昏暗的光在摆动中忽明忽暗。   ……   进入禁地最关键的两样东西,木筏和娑罗纱,都已经备着。   也许还应该算上那份不太完整的地图。   在进入那扇门之前,夏怜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深更半夜,空空荡荡。没有人声,只有凄凉的树声,似鬼魅的哭诉。   惠香站在夏怜身边,见她从头至尾的表情都很淡定,不禁有些佩服她的胆量:“你……不害怕?”   夏怜听她如此问,反问道:“你害怕?”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惠香也算是胆子大的人,她是孤儿,从小就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她会这么问夏怜,是因为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对夏怜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姑娘娇美而柔弱,总是令人不自觉对她产生一种保护欲。   当然,自从见过她使用寒月剑法,惠香已经明白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但她仍然认为,作为女人,拥有柔弱惹人怜爱的外表永远是一种优势——不管她是不是“表里如一”。   不过优秀归优秀,夏怜胆子这么大,还是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夏怜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似乎是猜到了惠香的想法,又似乎并没有在乎。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门后的黑暗出神。   “走吧。”   那扇门被缓缓推开,夏怜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惠香点起了火折子,为二人照路。   在探索青宅的时候,她曾经畏惧过黑暗。   那时是大哥牵着她的手,给她温暖,也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如今,这条路,她终于要自己走了。   那些埋藏起来的秘密,也终将要由她自己亲自去揭开。 第107章 禁地2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我曾经看过世上最美丽的桃花。   不在某个山谷间,也不在某条溪流旁。   是在你的眼睛里。我在你的眼中看见流光,也看见岁月。   我曾经以为,那不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岁月对我竟是那样的眷顾。   但,至少,它真的,眷顾了我。   ……   身后,那扇门被夜风吹动,缓缓关上,在黑暗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高墙下,沿着火折子的微光,她们只能看见一条小路,几乎被两侧的杂草掩埋。   夏怜走在前面,惠香跟在她身后。夜静谧得可怕,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声。她们并没有走多久,很快,就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前方的两条路,分别通往一片小树林和一条河。   夏怜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问惠香:“那个人告诉你,要走树林那条路,是不是?”   惠香点头,“我跟你提过,就是这个原因我才要去王记包子铺得到娑罗纱。”   夏怜思索片刻,蓦地,她突然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惠香愣了一下,紧接着垂下了眼帘:“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两个人的命运已经完完全全绑在了一起。在黑暗的夜色中,特别是在这样隐秘而充满危险的环境下,人总是会变得特别感性。   夏怜看得出来,惠香不愿意提及那个人。若是放在之前,她不管怎么问,她都不会说的。这时候她再问,也只会令她感觉到抵触——三番五次追问,难免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所以,夏怜一直都没有问。   她将这个问题,留在了这一刻。   她想,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也许,惠香会愿意告诉她。   惠香沉默了。   接着,她突然苦笑了一声。   “是……蓝桐门主。她让我来寻找一样东西。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要找的不是宝藏——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吸引你,让你跟我合作。”   夏怜黛眉轻蹙,倒不是因为宝藏不宝藏,而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指示惠香这么做的,竟然会是蓝桐本人!   “你知道门主的下落?”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在她失踪之前跟我说的。”惠香此时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我早些年独自行走江湖,蓝桐门主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也算是因际相识。几个月前,就在她离开灵州前往京城的前一晚,她找到我,说如果她突然失去了消息,就让我想办法进入月华门,去禁地为她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她没有说,她只说让我拿着地图去这座建筑里面找,到时候我自会明白。她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我若是能带出来便带,若是带不出来便也算了。”   夏怜垂眸,微微思索了片刻,定了定心神,突然放下了拖过来的木筏。   “我们走树林。”   说着,她将娑罗纱给惠香递过去,“虽说娑罗纱可抵挡毒气,但终究还是小心一些,如果可以,尽量还是屏着呼吸。”   惠香接过娑罗纱,点了点头,“嗯。”   夏怜将另一块娑罗纱蒙在脸上。她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走树林,是因为从惠香口中得知,原来让她来到此地的人,竟然是蓝桐。   她身为门主,没有必要加害惠香,更何况她之前还救过她的命。所以,蓝桐有意指引惠香去树林,一定有她的理由。   没多久,夏怜和惠香就走到了树林处。夏怜向树林深处望去,混合着阴影与黑暗的树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狰狞。   ……   禁地之外,林夜阑冷冷望着闯进来的黑衣男子,手中的剑已然出鞘。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穆儿的哥哥。”   朔阳索性将“穆儿哥哥”这个身份伪装到底,不过他并不打算对林夜阑多解释什么。他带着任务而来,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哥哥?”   林夜阑冷笑,显然他并不相信朔阳所说的话。   但是他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闯入月华门,这说明眼前的人武艺相当高,甚至也许还在他之上。这不禁令林夜阑心中更为防备——他不能将夏怜置于危险之地。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她,我说过,我是来帮她的。”朔阳有些无奈,他自然看出了眼前的少年是因为关心夏怜所以才非要拦着他,两个人的目的明明是一样的,此时却站在了对立面。   “我不信。”林夜阑露出了警觉的神情,他手中的剑已然扬起,似乎是在告诉朔阳:要想进去,除非先过了他这关。   朔阳微微皱眉。   他很清楚,林夜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打一场先解决了林夜阑不是不行,但这样会耽误时间。   可是现在,林夜阑逼着他出手。   只能尽快速战速决了。   朔阳刚要拔剑,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朔阳,不得无礼。”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皆是一愣。   朔阳难以置信地回头,林夜阑的目光也转向了朔阳身后那个冷俊疏离的男子。   夏意的冷眸波澜不惊,径自走到林夜阑面前,淡淡开口:“林公子。”   林夜阑俊眉轻皱,带着微微惊讶之色:“这……这不可能。”   早些年,林夜阑也曾经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只要在京城待过的人,就没有人会不知道京城夏家。   林夜阑曾经见过夏意,在某次酒楼的晚宴上。所以当夏意出现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可是……这怎么可能?!   夏家家训,任何夏家后人不得与月华门有丝毫瓜葛。   饶是夏宗元年轻时走南闯北,却唯独不曾踏足灵州,更不曾插手与月华门相关的任何事务。   可是此时此刻,夏意却出现在月华门中,这违背了夏家的家训。   别说是林夜阑,就连朔阳也不曾料到,夏意会亲自过来。   “规矩,终究是要给人打破的。”   夏意的目光幽深似海,而林夜阑终究还是太过年轻稚嫩,所以一时间无法看透他眼底的心绪。   但,他却明白,如果是夏意要进,他是根本拦不住的,所以已经没有再争执的必要。   “她们……刚刚进去不久。”林夜阑轻叹一声,将路让出来:“你们若步子快些,也许能够碰到她们。我会在外面守着。”   “多谢林公子。”   朔阳礼貌性地向林夜阑微微颔首,接着,便跟在夏意身后,一起走入了那扇门。   “大少爷,您……”   “我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你说是不是?”   夏意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修长而苍凉。   “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会比她更加重要。”   所以,其他的,他便都不再在乎了。   ……   夏怜和惠香踏入了树林。   由于树林中有瘴气,所以两个人走得都小心谨慎。黑夜是安静的,只有二人的脚步声,但是突然,夏怜停了下来。   她示意惠香噤声,让她去仔细听。   黑暗中,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   “唔……”   惠香吓了一跳,居然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不要怕,姐姐不会伤害你。”   夏怜几乎可以肯定,颜真所言属实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小男孩应该就是之前颜真对她提过的,以禁地为“家”的小男孩。   “唔,我……”   小男孩小心翼翼从树丛里露出半张脸来,惠香的手中的火折子照过去,将他的容颜照得清晰了起来。   小家伙长得还挺可爱。   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慌张地看着夏怜和惠香:“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惠香刚想开口,夏怜却示意她先别说话,而是蹲下了身,对小男孩说——   “小弟弟,是你娘让我们来的。”   夏怜此言一出,着实令惠香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她究竟想干什么?!   而小男孩闻言,却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你骗人!娘亲不要我了!”   “不,她没有不要你,她只是现在很忙,不能亲自来接你。所以才叫我们过来的。”   “我不信!你骗人!!!”   “没有骗你,真的是蓝桐姐姐让我来的。是你娘,让我们来接你。”   小男孩的喊闹声停下了。   而与此同时,陷入沉默的另一个人则是惠香。   “真的……是娘亲?”   “嗯。”   夏怜伸手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包子脸。看来她的推测没有错,小男孩就是蓝桐的私生子。可她不明白,蓝桐为什么要将她的孩子藏在禁地?孩子还这么小,她竟舍得他独自一人抛弃在这里,要么是她太过狠心,要么就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否则她又怎会让惠香走树林这条路呢?她还是在乎他,所以,也许她希望惠香能够将他从这里带出去。   “不过在我们一起出去之前,姐姐要先去前面那栋房子里找件东西。”夏怜轻声说着,循循善诱:“小弟弟,你带姐姐去找好不好?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小男孩变得很兴奋:“好!”   夏怜对惠香微微一笑。虽然隔着娑罗纱她的笑容看不真切,但惠香能够感觉到。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三人往那边走的时候,惠香突然问他。   “我叫小宝。”   “真可爱。”   “可是娘亲不要小宝了。”说到这里,小宝又开始抽哒哒的,好像要哭了一样,“娘亲都不来看小宝。”   “那娘亲有没有跟你说,这树林里有瘴气,除了小宝,其他人都不能进?”   “唔……娘亲是这么说的,可是两个姐姐都没事啊。”   “小宝是笨蛋,姐姐们脸上蒙着面纱呀。”   “噢!”   小宝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二人脸上的面纱,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摸摸那个面纱。   而好巧不巧,惠香刚好在走神,她一歪头,就在那一瞬间,她脸上的面纱就被小宝扯了下来!   “你!”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小宝也不是故意的,很显然他也没想到他那不经意的一下……竟然会把惠香脸上的面纱给扯掉!   “唔……”   这一切都太快了,只发生在一个瞬息之间——   惠香脸上的娑罗纱被小宝摘掉的同时,一阵夜风吹来,惠香冷得一个哆嗦,于是草木气息伴随着树木的味道飘进她的鼻息间。   那一刻,夏怜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   朔阳跟着夏意走到了分岔口。   右面那条路上丢着一个小小的木筏,看样子是被舍弃的。所以不难推测,两个姑娘应该是往左边那条路去了。   朔阳拿着手中地图,地图上显示那是一片树林,而树林中有瘴气,容易致人产生幻觉。   “大少爷,我们……”   “直接走便是。”   夏意却全然没有在意,不待朔阳说什么,已然抬步走了进去。   ……   惠香的面纱掉了。   她愣在原地,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呼吸了林中的空气。   “惠香你……”   “我……”   惠香调整了一下她自己——她刚刚暴露于树林的“瘴气”之下,并且在无意间呼吸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瘴气在人体内没有蛰伏的时间,如果瘴气有毒,那么在她呼吸的瞬间,她就会产生反应。   可是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她看着夏怜,目光似乎有些疑惑。   夏怜顿时读懂了她眼中的含义。她试探性地,小心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卸下了那一层遮面的娑罗纱,夏怜的呼吸变得轻松起来。   惠香与她对视一眼,终于,她们确定了这件事。   林中有毒的瘴气……是假的。   这只是普通的树林,所以,也许小宝也只是普通人,只是蓝桐骗了他。   起初夏怜心中有些疑惑,可是很快,她便想通了这一切。   禁地里总要有些令人不敢靠近的传言,所以,它才能守护一些秘密。   而小宝……究竟是守护秘密的人,还是他本身就是秘密的一部分呢?   “姐姐,我……”   “没事,小宝别怕,姐姐没生气。”   刚刚那一下把小宝也吓得不轻,以为自己惹了祸,却不料歪打正着,刚好让她们揭穿了“瘴气有毒”这个骗局。   “我们继续走吧。”   “嗯。”   没过多久,三个人就走到了那栋废弃的建筑面前。这是一栋很破旧的建筑,和青宅相比,少了几分神秘,却多了几分苍凉。   “小宝……难道就住在这里么?一个人?”   这一路,惠香一直想问小宝这个问题。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生活下来,一个人?!   “不,我不是一个人,叔叔每天给小宝送好吃的。”   “叔叔?叔叔也在么?”   “嗯,叔叔也在呢。”小宝边说着边跑了进去,夏怜和惠香对视了一眼,紧跟其后进了门。   房子里没有想象中阴暗潮湿和充满灰尘气息。看来,这个“叔叔”对小宝还是很照顾,至少给他提供了一个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糟糕的环境。   夏怜想,小宝口中的“叔叔”,应该知道些什么。   可是当她见到“叔叔”的时候,她还是愣住了。   这一个晚上,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出乎她的意料!   那竟然是……   右护法陆洲!   陆洲看到夏怜和惠香,也怔愣了片刻。不过很快,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们……”   “小宝是蓝桐门主的私生子。”夏怜的语气已经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而右护法大人,您出现在禁地中,一直在照顾失踪的门主的孩子,并且可以在禁地与月华门内部自由转换,说明这间房子里一定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你的房间。右护法大人,我知道很多事您都知道,可是您不愿说,这是您的权利。但是……”   夏怜说着,回头望了惠香一眼,又继续看着陆洲道:“但是,惠香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蓝桐门主本人,让她来此寻物。也许……门主已经想清楚了,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隐瞒一辈子。”   陆洲静静地听着,突然,轻叹一声。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苦笑,紧接着转过身,“我给你看样东西……”   夏怜和惠香都几乎屏住了呼吸,迫不及待想知道秘密到底是什么。   “给你——”   “嗖——”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流星飞镖过来,夏怜和惠香谁都不曾料到,陆洲竟然会偷袭二人!   惠香是站在夏怜身后的,离陆洲较远,所以暗器过来,夏怜首当其冲,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你!”   夏怜连忙侧身一避,但那流行飞镖实在是太过锋利,还是划伤了她的肩膀。但好在未伤及要害——   她敏锐地感受到,那暗器分明是冲着她的心口来的!   惠香刚想拔剑,可陆洲却已是老江湖,他出手迅速,几下就将惠香制服,穴道一点,惠香只觉得两眼一黑,就沉沉睡了过去。   “你别过来!”   夏怜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黛眉紧皱,呼吸有些急促。千算万算不曾想过,陆洲竟然会对自己下杀手!这之中,到底是哪一步她算错了?!   但是当下她无心思考这些,因为她已经感受到陆洲对她起了杀意!   她必须先想办法保护自己!   现在她右肩膀受伤,颤抖着几乎无法拔剑,情势对她十分不利!   陆洲一步步走近她,夏怜咬牙,正打算与他拼命,就在这时,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开了。   夏怜愣住,陆洲也将目光从夏怜的身上移开。   门开的瞬间,带着外面寒冷的夜风气息。 第108章 禁地4   陆洲的目光冷冷盯着门口的方向。   “月华门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夏家来插手了么?”   夏怜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难以置信地往门口望去。   夏意迈步进来的一瞬间,与陆洲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   与此同时,朔阳快步上前走到夏怜身边,将她扶起:“二小姐,您没事吧?”   “一点皮肉之伤,不碍事。”   夏怜没有过多关注自己的伤口,相反,从夏意进来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无法平静。   为什么大哥会出现在这里?!   “月华门的事,夏家不该管。”   “月华门?不好意思,在我眼里,我只看到了这是她的事。”夏意淡淡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就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我只知道,她的事,我不会不管。”   至于其他,违背家训也好,违背道义也好,他根本不在乎。   陆洲眉头紧皱,夏意这番话已经很明显地暗示出了他和夏怜之间的关系。   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就像之前他也未曾料到,夏怜竟然这么厉害,她竟真的找到了禁地来,似乎是铁了心要揭开秘密。   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狠心对夏怜下杀手。正是因为他知道夏怜聪慧过人,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办法除掉她。虽然他也很惋惜,可是他别无选择。   但是他万万不曾料到,在夏怜背后,竟然还有夏意做她的靠山!   这就麻烦了。   突然,陆洲冷笑了一声。   夏怜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顿时心中一沉——   “朔阳,快……阻止他!”   当夏怜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鲜血从陆洲的口中流出,而在扭曲的痛苦中,他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夏怜愣住。   陆洲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咬舌自尽。   “叔叔!叔叔!”   一直被吓到的小宝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哭着爬到陆洲的尸体边上:“叔叔!叔叔别留下小宝一个人……呜呜呜……”   小宝在陆洲的尸体上哭了一会儿,突然又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夏意面前,肉乎乎的小拳头一下一下往他伸上砸:“都是你!坏人!大坏人!!!呜呜呜……”   夏意没有动。他任由小宝踢他打他,却没有还手。小宝手上的血污弄脏了他雪白的长衫,为上面留下了鲜红的脏兮兮的小手印。   朔阳没有夏意的命令,也不敢有所作为,最后是夏怜忍者手臂上的伤口上前将小宝拖了下来:“小宝你冷静一下!你叔叔刚刚要杀害我们!是他自己畏罪自尽,不是哥哥害死他的!”   小宝坐在原地,哭得更大声了。   夏意低头望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没有人看得真切。他回头对朔阳淡淡吩咐道:“把这个孩子待下去安顿一下。”   “是。”   “我才不要!坏人!”   “小宝乖,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会带你去找你的娘亲。”   夏怜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小宝终究还是太小,他也不懂善恶是非,只知道谁对他好谁就是好人,谁对他不好谁就是坏人。   朔阳将小宝抱了起来,他走到里面的房间里,果然有一条秘密通道。   夏怜之前猜得没错,这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向陆洲的房间。朔阳先扛着小宝走了进去,此时此刻房间中只剩下了夏怜和夏意,还有被陆洲点了穴道昏睡的惠香。   夏意走过去,扯下一块干净的布给夏怜包扎伤口。伤口并不深,包扎个一天半天应该就能止血。   他一直沉默,没有多说一句。夏怜想起他为了自己而违背夏家的家训,心头一阵甜蜜一阵苦涩,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   伤口包扎好了以后,夏怜过去解开惠香的穴道。惠香葱昏迷中醒来,睁眼的瞬间还有些发懵。夏怜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叹息道:“右护法为了守住秘密……自尽了。”   “……什么?!”   惠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直到她侧过头看见了陆洲的尸体。   “这里有一条密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可以直接通往外面,我们的人已经带着小宝回去了。”   惠香听夏怜说到“我们的人”,这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人。夏意站在她身后,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感到难以靠近的寒冷气息,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的情绪也是淡漠而疏离的。若是放在平时,这样的人很难被人忽视,只是刚刚她醒来的瞬间夏怜告诉她陆洲竟然死了,一时间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牵扯了过去。   与此同时,朔阳已经将小宝顺利送回了陆洲的房间。他给小宝点了睡穴,于是这个闹腾的小家伙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朔阳看着小宝的睡颜,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   陆洲自杀,除了他用生命守护秘密的信念以外,也是为了小宝。   因为如果他不自尽,而是让夏意动手的话,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同了。   到时候小宝亲眼看见夏意杀了他的叔叔,心中必定会产生怨恨。   陆洲知道夏意是什么人。   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的话,就只会有一个结果——   夏意一定会杀了小宝,斩草除根。哪怕他还只是个孩子,可是他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会成为夏意的威胁,而威胁是夏意绝不容许存在的东西。   禁地中,夏怜望了一眼陆洲的尸体,心中有些动容。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他宁愿选择死亡……都不肯说出口?   “也许,他守护这个秘密,是为了某个人。”   突然,一直沉默的夏意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夏怜看着他,没有多问什么。因为很快,她自己就会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惠香突然说道:“你们看……书案上的这些暗格。”   夏怜顺着惠香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大小小错综复杂的暗格,每个上面都绘着不同的图案。   她一眼就留意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图案。   一个小小的同心圆,灰色为底,红色圆心。   是禁地的标志,也是油纸伞上的图案。   夏怜走过去,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暗格。抽屉拉开的那一刹那,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条丝帕。   夏怜将里面的东西取出,那封信因为时间太久而积满了灰尘,丝帕也因落满尘埃而颜色黯淡。   她展开那封信,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第109章 禁地5   这是一封写给陆洲的信。所有的秘密,都在这封信里了。   百年以前,凌月华与夏梓堂曾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最后却未能修成正果。但究其原因,却并非如传言所说,是夏梓堂辜负了凌月华。相反,背叛那段感情的人,不是夏梓堂,而是凌月华她自己。   凌月华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甘心嫁给夏梓堂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妇人,从此束于深闺养育儿女,而是想以自己的名义成就一番大业。所以她离开了夏梓堂,投入了她的另一个追求者——叶俊成的怀抱。   她看上的,是叶家祖传的寒月剑法。寒月剑法招数之精妙、威力之强大,江湖中皆有耳闻。和叶俊成确立关系以后,凌月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寒月剑法的剑谱,但遗憾的是,她很快发现,叶家人的真气异于常人,所以最后一招香月媚骨她根本无法练成。没有最后一招的寒月剑法,根本就发挥不出任何威力。   除非……   她怀上叶俊成的子嗣,让她身承叶家血脉的孩子去练这最后一招。   但是这件事,她不可以让叶俊成知晓。正因为叶氏血脉的特殊性,所以任何叶家的后代都必须身在叶家,任何旁支都不可流落,否则祖传的剑法就会泄露,再也不能保证叶家唯一的传承性。   而凌月华的野心决定了她的选择。做叶家的媳妇,和做夏家的媳妇又有何区别。所以当她怀上了叶俊成的孩子之后,她悄悄隐藏了这个秘密。她抛弃了叶俊成,并且没有告诉她,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也就是叶家的血脉。   再之后,凌月华远赴灵州,建立了月华门。月华门一天一天壮大,而叶家的人始终不知道,叶家有后人被凌月华带入了月华门。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儿练成了整套寒月剑法,接任凌月华成为了下一任门主,而男孩则继续开枝散叶,将他身体中来自叶家的血脉传承下去。   终于,到了蓝桐的上一代。十五年前,时任月华门门主的苏素,亦是凌月华的曾孙女。到了她这一代的时候,这个秘密终于被叶家的人发现了。   叶家要求月华门中所有的叶家后人必须认祖归宗,言外之意,将月华门的势力从此归于叶氏门下。苏素非常清楚,当初凌月华之所以偷偷来到灵州建立月华门,就是因为她不愿自己的光彩被埋没在夫家之下,可是如果不遵从叶家的安排,将此事捅出去的话,便是在向天下宣告月华门的开宗门主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不但窃取了叶家的剑谱,还窃取了叶家的血脉。   如此一来,凌月华的百年基业可以说是毁于一旦。   所以,苏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对叶家下狠手——   哪怕他们是自己的同族。   诚然,她并不是正义的一方,当然凌月华也不算。可是苏素和凌月华一样,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违背道义。   她与陆洲的娘亲曾是旧识,而陆洲的娘亲正好在叶家做事,于是她叫她给叶家的人下毒,是已轻易地将叶家灭门。   夏怜看着这封信,双手有些颤抖,甚至连身体都快站不稳。其实她早已隐约有了这个大胆的念头,可是却一直不敢下定论——能令叶家这样一个家族一夜之间覆灭,到底会是怎样的势力?!   不管是谁,都很难做到。   可是……如果有内奸,就不一样了。   再坚硬的壁垒,若是内部出现了裂缝,也会被轻易摧毁。   惠香从夏怜手中接过这封信,看完的时候也是一愣。   夏怜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在她颤抖的时候,夏意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可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身投入他的怀抱,将头埋入他的胸膛寻找慰藉。她只是微微侧过头,淡淡对他说:“我没事。”   夏意俊眉轻皱,却还是松开了手臂。   夏怜转过身,看了一眼陆洲有些渐渐冷却的尸体,又将目光收回。   她终于明白,原来陆洲守护这个秘密,是为了他的母亲。他知道她是帮凶,可是他无法做到大义灭亲。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对叶家有愧疚,所以前期当他得知夏怜身份的时候,他还是帮了她——直到他发现,夏怜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一边帮她,一边想办法阻止她。   她大概能够明白,陆洲这种矛盾的心理。   可惜,这些已不需要再纠结。当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没有人可以逃避被审判的命运。任何身负罪孽的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   而蓝桐,也许她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她决定寻找夏怜,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希望从自己这一代开始,不要再一错再错。   但是现在,蓝桐失踪了。   夏怜黛眉紧蹙,在这些暗阁中环视了一圈。   如果她没有猜错,蓝桐很有可能是被陆洲囚禁了起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直照顾小宝。只是……蓝桐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夏怜的心绪很烦躁,就在这时,她感觉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接着,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   “我替你去调查蓝桐的事。而你……只要做你想做的。”   夏怜侧过头,正对上夏意深沉的眸子。   因为月华门与夏家的百年恩怨,他身为夏家的人,原本不该介入任何月华门的事。蓝桐是死是活,他都不该管。   可是他知道,她需要他。   这些琐碎的事情,他要为她解决,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夏怜将头靠在夏意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缠绵过那么多次,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再熟悉不过,可唯独这一次,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这样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就像很多次她对他说:“我会好好的,而你,只要做你的事情。”   夏怜闭上眼睛,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后背。   “大哥……谢谢你。”   与此同时,旁边的惠香可以说是被二人彻底无视,犹如一团空气。   惠香尴尬地站在一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轻声咳嗽了一下:“咳……我们现在是不是得想办法,处理一下后续的事,比如右护法的尸体现在该怎么弄……”   夏意闻言松开了夏怜,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我会派人将他的尸体带出去,你回去以后也不必多言,该做什么做什么。你如果关心蓝桐的去向,我可以派人随时和你保持联系,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   “……多谢公子。”   惠香发现,竟然无话可说……   的确,这样的安排无话可说。毕竟到此,她该做的已经做了。而夏怜,随着真相揭开那一刻,对于她而言,不但不是结束,相反,还只是开始。   当她看见她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绝不会任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   右护法死了。   这件事在月华门炸开了锅,不仅仅是因为死了人,更主要的原因是,右护法刚刚在年初的集会上被任命暂代门主,转眼就出了事,于是在调查其死因之前,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左护法秋葵。   几乎是毫无任何争议,此时此刻门主之位彻底落入了秋葵手中。夏怜能够猜到,此时的秋葵八成也是懵的,之前她处心积虑想当门主,结果半路杀出了程咬金,被陆洲坏了好事;以为自己功败垂成,陆洲却又突然死了,于是自己又顺理成章接任了门主。   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秋葵接任门主后,将另一位香主提拔为左护法,于是另一位长弟子穆儿,也就是夏怜,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了香主。但,夏怜来到月华门,却不是为了一级一级往上干,为了十年半载在这个门派里熬出头。   当年凌月华通过不光彩的手段使得自己的后代练就了叶家的独门剑法,又壮大了月华门,而苏素更是为了掩盖当年的丑事而一手造成了叶家的灭门惨案,这件事,岂能就这样算了?!   如果叶家的嫡系真都死绝了,也许时间的风沙总会将一切秘密掩埋。   可惜,并没有。   夏怜作为叶家嫡系最后的继承者,她还活着。   既然她没有死,那么,她就注定要为自己的先祖讨债!   那封信,就是最好的证据。她要将凌月华和苏素当年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为她的家人讨回公道!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在和林夜阑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夏怜思虑过后说道:“我需要先找到蓝桐。到时候,信件作为物证,上一任门主作为人证,就有信服力了。”   “嗯。”   林夜阑点头。他早已说过,不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这几天夏怜没有轻举妄动,她在等夏意那边的消息。终于,他派人找到了蓝桐。和她之前预想的所差无几:为了不让蓝桐将秘密说出去,陆洲将她囚禁在了一座院落里。当朔阳找到那座小院的时候,小院周围还有很多陆洲的人在看着她。而当他们得知陆洲已死,那些人竟然无一例外,全部选择了当场自刎,随着主子去了。   夏怜听说这件事以后,她叹息了一声。   对于陆洲这个人,也许,很难用正邪来评价。当然,这些也都不再有意义了。   就在夏怜得到消息的当日,她一刻也未耽搁,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蓝桐。   当她见到她的时候,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云瑶会说,蓝桐和自己很像。   根据卷宗,蓝桐今年二十有四,所以可以推测出她大概是是十七八岁左右生的小宝。可是当夏怜见到她的时候,很难相信眼前的人超过了二十岁。   蓝桐的眼睛很大,皮肤也白,她的美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反而更像是刚出阁的姑娘。当蓝桐见到夏怜的时候,她问她:“姑娘,你……”   “我是叶家的人。”   就这样一句话,已经根本不需要多解释什么。   蓝桐闭上眼睛,微微叹息了一声。   “门主,您当初主动来寻我,就是因为您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恨。”   蓝桐说着,泪萦于睫:“当年,苏素的儿子……他名义上收留了我,可是他却……”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夏怜却什么都懂了。   苏素的儿子,看上了蓝桐的美色,强行侵犯了她,生下了小宝。她也并非自愿做月华门的门主,只是她别无选择。但天道好轮回,就在小宝出生后不久,苏素母子俩都在一场意外中丧生。她以为是时候将月华门的罪行昭告天下了,却不料陆洲为了阻止她,竟然将她囚禁了起来。   至此,所有的疑惑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夏怜紧紧握着蓝桐的手,她问她:“门主,你愿不愿意帮我,说出真相?”   蓝桐点头:“我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不仅仅是为了道义,我更是为了……我自己。”   所谓名门正派的虚伪嘴脸,是时候……将它撕开了。   正义也许会迟来,可是终究不会缺席。 第110章 禁地6   几日之后,月华门进行了重要的任命仪式。   陆洲突然死亡,于是顺理成章由秋葵接任门主。一般情况下,暂代门主并不需要进行这样的正规仪式,当时陆洲也没有,而秋葵却要求做这些,可以说是野心昭然若揭。   她并不认为自己只是“暂代”门主。   在秋葵眼里,这意味着她已经是月华门的正式门主了。而其他弟子,明眼人都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仪式非比寻常,任何弟子都必须参加,更何况是左右护法和四位香主这样的人物。   可是在这一天,身为上一任长弟子、亦是新晋香主的穆儿,却缺席了。   当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穆儿却迟迟没有出现。起初云瑶只是以为穆儿被门主委派了其他任务所以会晚些到场,可一直到仪式即将开始,她却还是没有来。直到秋葵皱起了眉头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云瑶才惊讶地发现穆儿竟然是擅自缺席。   “这个穆儿,真是胆子不小。”   “就是,才刚刚被提升为香主,正是上升期,怎么能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真是自毁前途!”   其他几位香主也有些坐不住,不免议论了起来。云瑶知晓穆儿平时与茵儿走得比较近,便离开座位从侧面走到茵儿那里,小声问道:“你看见穆儿了么?”   “不知道啊,从昨天就没有看见她了。”茵儿的眼神也写满了焦急,这几天穆儿似乎一直很忙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出去,回来也很晚,而且从来都不告诉别人她去了哪里。惠香也是,最近都没见到她,不过她平时也很少与人往来,所以就没有过多关注她。   “好了,正事不要耽误。”   在大家都交头接耳的时候,左护法站出来维持秩序道:“穆儿擅自缺席门主任命仪式,待她回来必定有所惩罚。大家先安静,一切都还是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言外之意,他们不打算等穆儿了。   而她回来以后,也会面临问责。   其他人觉得无趣,很快也就不再继续讨论,毕竟与自己无关,闲言碎语几句倒也罢了,注意力很快也重新转移到了即将接任门主的秋葵身上。   因为两位护法和四位香主的座位是在台上,所以云瑶并没有坐在林夜阑身边。但她的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却发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女人的直觉令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他此时如此心绪不宁……难道是因为穆儿么?   另一边,不及云瑶细想,仪式已经开始了,伴随着刚刚升为左护法的乔薇宣读着早已撰写好的这段话——   “秋葵大人任左护法时,尽忠职守,协助蓝桐门主壮大我月华门。今门主下落不明,右护法陆洲暴毙,秋葵大人奉命于危难之间,接任月华门第六任门主……”   “且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秋葵也皱了下眉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穆儿站在门口,她没有穿月华门弟子要求的着装白色襦裙,而是穿了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衣衫。而她身边则站着另一位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月华门装束,脸上蒙着面纱。   距离太远,很多人并没有看得清楚,穆儿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但是秋葵一眼看过去,眼底就流露出了森森寒意。   竟然会是蓝桐!   之前陆洲为了不让蓝桐逃脱,废了她的武功,现在的蓝桐身子很虚弱。夏怜扶着她一步步走过去,而林夜阑的视线则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夏怜,右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对她不利的突发状况。   秋葵冷冷望着二人一步一步走近,突然冷笑:“穆儿,你什么意思?”   “见到蓝桐门主,还不参拜?!”   此言一出,列座皆惊。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谁也不曾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好几个月的蓝桐门主竟然会突然出现!   而穆儿的态度,更是令人愕然。   台下再次陷入了一阵议论,而台上的两位护法和包括云瑶在内的其余三位香主,却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和普通弟子不同,站队这种事很麻烦,在看清形势之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夏怜扶着蓝桐走到秋葵面前,当她看到秋葵眼中的冷意时,就知道她绝不会那么轻易让位——哪怕原本的门主回来了,她也不会就这样把到手的肉送出去。   在秋葵任左护法辅佐蓝桐时,她早已看出,蓝桐根本不是当门主的料——甚至她自己也很敷衍,显然心不在此。她能当门主,不过是因为上任门主苏素的儿子看上了她,于是一心想让她接任月华门,甚至可以说是赶鸭子上架。   所以在秋葵看来,现在以此为契机由她来接任门主,对谁都再好不过。   可是这个穆儿,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坏她的好事!   夏怜也冷冷回望秋葵。秋葵为了能顺利接任门主,不惜残忍地用活人为她试香,若非颜真侥幸逃脱,恐怕也已经成为了她的垫脚石,甚至连尸体都不知道被处理到了哪里。这样的人,怎能让她如愿以偿?!   如今蓝桐回来,她要帮她粉碎秋葵的阴谋,而蓝桐也会帮她作证说出真相,将月华门的丑闻公诸于众。   “各位。”   就在秋葵与夏怜针锋相对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蓝桐突然开了口。虽然她身为门主,但秋葵对她的判断并没有错,她是个性子柔弱的,即使站在风口浪尖,似乎都显得有些缺乏存在感,特别是在秋葵和夏怜的衬托之下。不过她还是站了出来——   “各位,之前我离开月华门,劳心左护法打理月华门中诸多事务。但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我之所以会失踪,正是右护法陆洲将我囚禁,还废了我的武功。而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我说出一件有关月华门的秘密。”   蓝桐鼓起勇气说完这些以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这些人的眼中有诧异、有义愤、有疑惑也有莫名,却无一例外都将目光锁定在蓝桐身上,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夏怜于蓝桐对视一眼,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蓝桐平稳了一下呼吸,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将当年真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除了她被苏素的儿子强迫和侵犯——这件事她终究说不出口,于是隐了下去。   台下的众人听着,一个个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彼此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门派祖师竟然干出过这种事,而他们自己身为门派弟子,毫无疑问也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现在,蓝桐身为门主,亲自揭开了这一切。而如今的月华门,又将何去何从?   “你……”   秋葵听蓝桐说完这一切,突然,她冷笑了一声,接着将矛头转向了夏怜:“妖女,竟胆敢蛊惑门主,罪无可赦!来人,把这个妖女给我拿下!”   “你含血喷人!”   夏怜怒不可遏,想不到秋葵竟然反咬一口:“门主句句属实,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   说罢,她拿出那封信和那条丝帕,向众人展示道:“这是当年苏素写给陆洲的信,还有这条丝帕,是凌月华与叶俊成定情的信物!”   秋葵闻言,脸色微变,喃喃道:“难道……这、这竟然是真的……”   夏怜冷冷看着她:“你若不信,便自己来看。”   秋葵脸色凝重,她有些犹豫地接过了那封信和那条丝帕,然而就在到手的瞬间,她的神情就立刻转变了,夏怜见此情景心中暗道不妙,立刻反映过来自己是中计了,连忙伸手要夺回信和丝帕,却为时已晚!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秋葵夺走了那封信,大声喝道:“妖女!那根本不是什么所谓证据,我见过苏素门主的亲迹,这封信是你仿造的!你不但仿造信件,还欺骗蛊惑蓝桐门主,大逆不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拿下!”   “你!!!”   就在这时,其他人纷纷冲了上来,听从秋葵的命令打算擒拿夏怜。事已至此,明眼人都已经心里有了数——   蓝桐武功被废,即使她现在出现,可是也不可能继续担任门主了。而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其真实性又受到了质疑,所以毫无疑问,聪明的人都明白,必须要站在秋葵这一边。   身为上一任门主,秋葵也不能把蓝桐怎么样。所以毫无疑问,夏怜首当其冲,要做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秋葵,你……!”   身边的其他月华门弟子冲了上来,他们的武功当然在夏怜之下,可是她不想伤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只是在复杂的真相面前迷惑了双眼——如果她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血洗月华门,又和苏素有何区别?!   蓝桐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这远远超出了二人的预料。不及细想,云瑶已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门主,请您随我下来,秋葵大人替您清理门户,以免误伤。”   “不,我……”   “保护蓝桐门主,门主现在武功尽失,可不许伤着了。”秋葵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武功尽失”四个字。蓝桐咬牙,无奈身体过于虚弱,只能忍着云瑶将她带离了现场。   秋葵冷冷看着夏怜,现在唯一会为她说话的人也离开了,看她还能如何?!   “住手!”   就在这时,出乎秋葵意料的,是她另一个十分看好的弟子竟然站了出来。   “秦采!你!”   林夜阑拔剑而出,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冲到夏怜身边,为她防护。虽然夏怜武功高强,可是他看出了她不愿和其他弟子动手,所以他守在她身边,为她击退所有上来打算捉拿她的人。   “快走!”   林夜阑对夏怜低声说道:“现在情势不利,你若继续留下,要么被秋葵当作妖女抓起来,要么和其他同门继续打,激化他们对你的误解。你必须先走,再想办法!”   夏怜咬牙:“你怎么办?”   “你先走,我掩护你!”   林夜阑说着,手中长剑一挥,又击退了几个要上前的弟子,将夏怜一路护送到了门口——   “走!”   夏怜紧紧攥拳,心中的愤怒如烈火般燃烧了起来,理智告诉她,林夜阑是对的,她现在必须走。而林夜阑现在也背叛了秋葵,所以他也必须和她一起走。   “我们一起走!”   “你先出去!”   说完这句,林夜阑将夏怜往门外狠狠一推。夏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在她转身想拉林夜阑的瞬间,他竟然反手关上了大门。   “林夜阑!!!”   夏怜的眼眶有些泛红,他为了替她拖住他们,竟然不惜放弃自己离开的机会。林夜阑武功不低,可是他断然不是秋葵的对手,这样一来,他势必会被秋葵捉住,被视为“妖女的同党”。按照月华门的门规,所有叛变的弟子都会被关进地牢,然后断水断粮而死。   可是……可是她不能回去。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她能够离开。她必须先离开,回去想到万全之策——而不是这样贸然激化矛盾。   思及此,夏怜眼眶中泪水打转,却终究咬着牙,没有让那滴眼泪落下。她转过身,在那道门被冲破之前,离开了月华门。   ……   夜已经很深了。   夏怜一个人走在灵州的夜市中,怅然若失。她走到一家酒馆中,坐到了最里侧的位置。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被完美地隐藏在了屋檐的阴影之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落满灰尘的地方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一杯酒下肚,辛辣中混着苦涩。夏怜望着酒杯中的自己——脸色疲惫,眼神也黯淡无光。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在她笑的瞬间,一滴液体随着她的脸颊落入了酒杯中。   原来……原来自己是那么没用。   在月华门的这些日子以来,不,更早,是从她得到了剑谱开始修习寒月剑法以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老天是多么眷顾她啊,将所有的运气都给了她,让她以为,自己真的那么厉害,可以掌控一切。   同门都说,穆儿是最有天分的弟子。她自己也觉得,她远远超出了其他人,只是自己之前从来不曾发觉而已。如今她发现了,她就会一切都做到最好,她希望发生的事情也都会如期按照她的料想去发生。   可是,她错了。   从进入禁地,看见陆洲突然对她下杀手,她第一次发现情况竟然脱离了她的控制,她就已经受到了一次打击——   如果不是大哥及时赶到,她已经为自己的鲁莽和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鲁莽和愚蠢。   这才是真实的她。   现在她又连累了蓝桐和林夜阑,连唯一能够证明真相的证据也被秋葵夺走,她是多么没用啊。   夏怜趴在小小的酒桌上,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哪怕是现在——在她该抓紧一切时间想办法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坐在这里,像个酒鬼一样躲起来哭。   她真的不值得林夜阑为她付出,她不配。   夏怜趴在桌子上,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醒着。半晌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看见路口站着的行人。他们在道路一侧安静地走着,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马车疾驰的瞬间,溅起了一水的泥。被溅到一身的路人开始骂骂咧咧,指责那辆马车。   可是除了骂,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无奈,却终究只能把一切咽下。坐马车的人可都是富贵的人啊。别说是无心,就算是有意的——他们又能奈之何?!   突然,夏怜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她站在谷雨身边,在马车驶过的瞬间,她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她记得那一天。   她终于,记起来了那一天。   她以为她早已遗忘,可是也许是酒太烈,所以唤醒了那段不该被遗忘的回忆。   那时,一个女子从她身边走过。   “喜怒不露,外柔内刚。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我。”   那个叫倾城的女子,在她耳边说:“可是,你还不够强。”   她还不够强。   那时的她,还不够强。   可是现在呢?她不是已经练成了寒月剑法么?她已经……足够强了么?   “记住,内心的强大,比外表的强势,要重要得多。”   突然,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捕捉到,最终依然空空如也。   夏怜从酒馆中起身,有些茫然地走在街上。她一边走,一边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声音似乎也开始渐渐消失了。人们仿佛都只在张嘴,却没有人可以出声。   直到,这寂静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   “姑娘,要算一卦么?”   夏怜回过神来,在她回神的瞬间,世界也恢复了热闹。她环视一圈,原来叫卖的人仍然在叫卖,说笑的人也依然在说笑。   她侧过头,看着那个和她说话的老者。他似乎是个瞎子,给人算命,也不知是真的会算还是骗人的江湖神棍。   夏怜苦涩一笑,坐在他面前,却没有想算命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你陪我聊几句,足矣。我刚刚一个人喝酒,没有人陪,现在,想找你说说话。”   “一个人喝酒,心中有事。”   “也许罢。”夏怜苦笑了一声,“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没用的时候,她总要先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接受一下这个事实。”   “不,姑娘,此言差矣。”老者捋了一把胡须,心平气和地说道:“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   “什么时刻?”   “最黑暗的时刻。”老人说着,又突然笑了,“当然,我是瞎子,我的眼前永远只有黑暗,但你知道,我所说的黑暗是什么。”   “是啊,可那又如何?”   “黑暗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脆弱和迷茫。整个世界都好像与你所想的不一样了,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无知和可笑。”   “嗯,你说得对,我现在觉得,我应该带一壶酒出来,和你共饮。”夏怜笑着,却差一点流出眼泪,好在眼前的人是瞎子,他看不见她此时眼底的悲伤,只能听见她似乎在故作轻松的声音:“你一定不知道,现在我还有位朋友,他为了我而身陷囹圄。我先出来,要想办法去救他,可是你看,我在做什么?我像个流浪汉一样喝得醉醺醺的,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你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差劲的人么?”   “你不先救你自己,怎么救他?”老人又笑了,“姑娘,你要走出属于你的黑暗。当你最迷茫的时候,也许,你该试着去回到最初的原点。”   夏怜喃喃地念着:“原点……”   “问你自己的心,当你找回原点和初心,那么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夏怜愣愣地从座位上起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算命摊的。她为什么会来到月华门?她又为什么要将当年的真相昭示天下?她现在搞砸了这一切,到底是因为哪一步她考虑错了呢?而现在真相被掩埋,而她所需要的最后一步,又是什么?   “轰隆隆——”   天空中一道惊雷滑过,倾盆大雨接踵而至。行人们纷乱地四处躲藏避雨,而她始终站在原地,任雨水将她淋湿。   现在,她所需要的最后一步,到底是什么?!   这是夏怜十五年来,经历过最漫长的一次黑夜。她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中,再也走不出来。   “大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求你……告诉我……”   但是这一次,夏意不在她身边,这个答案,也终究要她自己去寻找。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声。   蓦地,她停下脚步。   夏怜站在原地,突然想起夏意曾经对她说:“在这世上,唯有强者可以立足。”   她又突然想起,倾城曾经对她说:“记住,内心的强大,比外表的强势,要重要得多。”   她低下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突然又扬起头,直面漆黑的夜幕,和冰冷的雨水。   ……   月华门在门主任命的仪式上出了件大事,虽然余波未消,但是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谁也不敢多言什么。   林夜阑被关入了地牢,云瑶心中担忧,可是她也没有权利为他求情——   明明知道他为了穆儿挺身而出,早已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可是她依然在乎他。现在已经一天了,被关入月华门的地牢超过三天,基本上就会因缺水断粮而死。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穆儿而牺牲么?!   云瑶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无可奈何。   晚些时候,秋葵要求仪式重新进行,时间定于第二日。那封信和那条丝帕已经被她销毁,所以她什么都不怕了,也不再有后顾之忧。   第二日清早,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终于不会再有任何变故的时候,突然,变故却又一次出现。   “且慢!”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门口。同一个人,同一句话,可是不同的,却是她说这句话的语气。   夏怜依旧一身黑衣,一头青丝被束在脑后,宛如行走江湖的侠客。她手中握着剑,一步一步向秋葵走来。而其他人当时不知是被她的气场所震慑还是被她居然还敢回来的勇气所惊诧,竟然没有人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妖女,你竟还有脸回来!”   秋葵见她又要坏她好事,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又是来寻求什么所谓“当年真相”,于是不禁冷笑道:“你那伪造出的证据已经被我销毁。妖女,没有人会再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夏怜听着,她的眼底没有任何慌乱的神情。她的表情是那么镇定,镇定得甚至有些可怕。   秋葵见此情景,怒意更深:“妖女!你三番五次搅局,意欲何为?!你当我月华门是什么?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看你是反了!”   “没错!”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夏怜冷冷说出这两个字,接着,她缓缓拔剑,冷冽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眼底流露出决绝的神色——   “秋葵,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凭什么由你接任门主?就凭你杀了无辜的人为你试药,还是凭你假装练成了寒月剑法的最后一招?!”   “你什么意思?!”   当秋葵终于反应过来夏怜这一次是来做什么,她的眼底顿时寒光一闪!   “不懂么?”   夏怜冷笑,如罂粟花般妖冶,却充满了危险的气息。紫砂剑出鞘,她直指秋葵,咬牙说道——   “我要……取你而代之!” 第111章 禁地7   在最漫长的那个雨夜,夏怜终于想通了,她所面临的这一切。   秋葵的野心、蓝桐的软弱、还有月华门其他弟子的冷漠……所有的不利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她最后的困局。   她要破这个局,就要重新回到这个局里。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而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仅仅为了所谓的真相和道义。   “真相只属于胜利者。”   很久以前,夏意曾这么对她说过。他说:“如果你无法在厮杀中活到最后,你就会随着你所谓的道义和真相,被时间和历史永远地掩埋。”   那时她相信,死在夏意手中的人,也许有那么一部分,在他们死的时候,同时带走了血淋淋的真相,他们或正义或肮脏,却永远不会再被人提及。   所以,她明白了,她只有自己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去得到她想要的。   她是叶家的嫡系血脉,她也练成了寒月剑法的最后一招。她的武功远超他人——她凭什么不能接任掌门?!   “穆儿,你疯了!”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特别是云瑶,她对夏怜可以说是感情复杂,她欣赏她的才能,却也嫉妒她夺走了林夜阑的心——但这样的关键时刻,她还是没有让妒火将她整个人腐蚀,而是在夏怜动手之前先在人群中大声吼了这样一句。   她希望她能够收手,如果诚心悔改,也许还有那么一线机会。她知道秋葵是很赏识她的,饶她一命也说不定。   她只是不懂,穆儿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跟秋葵叫板。其他人的惊愕较云瑶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都彻底愣在了当场,几乎不敢相信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有的人已经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我没疯。”   夏怜剑指秋葵,她的神情冷峻而镇定,“秋葵,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说什么?哈哈哈哈!真是胡闹!”   秋葵怒极反笑,接着她也拔剑与夏怜相对:“就凭你?!”   夏怜并不言声,只冷冷看着她。   秋葵行走江湖已有十几年,而夏怜却初出茅庐,甚至未曾真正经历过江湖。在所有人眼里,“穆儿”简直是在找死,就连茵儿都急得快哭出来,认为她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在秋葵出剑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剑锋闪过,她还没有发力,剑刃扫过之处所带起的剑气就令旁边点着的烛火瞬间熄灭!   云瑶在台下看着,她知道,这一次,秋葵也动了真格。   秋葵武功之高,穆儿根本就不了解。在月华门这么长时间,秋葵从来不曾真正展露过身手,但一步一步坐到左护法的位置,她凭借的可绝不仅仅是其强硬的管理手段。   夏怜黛眉轻蹙。   秋葵的武功之高,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曾与陆洲正面交手过,所以她对陆洲的水平有一定的了解,她原本以为,二人平起平坐,在武功上应也是不相上下。   但显然,秋葵的武功远在陆洲之上——甚至不只一点点。   甚至即使是与夏意对阵,秋葵都不见得会占下风。   夏怜眼神中这一丝细微的犹豫之色被秋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令她很是满意。在秋葵眼里,夏怜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即使她资质比其他人都更高些,也仅限于同辈人,却断然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的确,在二人的较量中,夏怜是处于劣势的。她习武时间短,与人交手的经验也不足。对付秋葵这样的老手,即使不说以卵击石,也是胜算微小。   夏怜平稳了一下心神。   “记住,内心的强大,比外表的强势,要重要得多。”   她的心必须要稳。所有对她不利的因素,都不可以影响到她!   “嗖——”   秋葵率先发起了攻击,夏怜收剑抵御,剑刃相交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时此刻,其他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中间台上交手的两个人。和每一届弟子考核时的比试有着质的区别——眼前的二人出招动作都非常迅速,几乎令人眼花缭乱。   他们几乎无法相信,秋葵和穆儿此时使用的和他们平时所练习的剑法是同一种。寒月剑法在他们手中不过勉强防身,但在秋葵和穆儿手里,竟然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秋葵与夏怜已经过了上百招。夏怜终是缺乏经验,所以开始渐渐落了下风。秋葵发现了夏怜的劣势,于是不禁冷笑,愈发加重了每一剑的力道。   夏怜凝着眉,被秋葵步步紧逼,几乎要贴在墙角。   秋葵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佳的时机,于是最后一剑过去,运气发力!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人可以逃脱,等待着对手的,只有死路一条!   夏怜瞳孔一缩,眼睁睁见着秋葵一剑刺来。她握紧了手中的紫砂剑,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在全身的经脉中流窜——   “梆!”   在秋葵的剑落下瞬间,夏怜已然抬手,紫砂剑的剑刃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她挡住了秋葵的进攻!   秋葵愣住。刚刚那一剑,她已动用真气,而夏怜竟然能够挡住这一剑,说明她也动用了真气,于是双剑彼此抗衡,僵持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一阵淡淡的香气在二人身边飘散开来。   那是一种淡淡的冷香,带着一丝诱惑的销魂气息。香气扑面的瞬间,秋葵的心立刻紧了起来!   “你竟然……!”   “呵。”   夏怜冷笑,剑锋狠狠一转便从秋葵的夹击中得以解脱。秋葵被她逼得后退了几步,刚刚她将她逼入墙角的围困优势瞬间不复存在。   可是,秋葵已经无心考虑这些了。   她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个瞬息,眼看着夏怜缓缓走近她。紫砂剑举起的那一刻,她的眼中似有流光满溢,却又似暗夜幽深——   “秋葵,我今天就让看到,你永远也练不成的寒月剑法最后一招——”   香月媚骨!   秋葵曾以为,此生不会看见任何人使出这一招。其名听起来销魂蚀骨,不似剑法反倒更似媚术——可只有了解的人才知道,这一招是多么强大!   不管任何招数都可以拆解的剑招——怎能不可怕?!   秋葵此时已经完全失了分寸,她咬牙进攻,可她的进攻几乎算是垂死挣扎——因为她不管如何进攻,夏怜都能拆解!   一时间,夏怜只觉得似乎回到了桃花小筑,回到了那些飘满桃花花瓣的日子。她每一晚苦练这一招,每一式的无数种变化,早已将一切剑法规律谙熟于心。任何剑法都一定会遵循其内在的规律,越是进攻性强的,这种规律性也越强——   甚至可以说秋葵越使出浑身解数进攻她,她就越能拆解她的每一招每一式!   “当啷——”   在夏怜收剑的一瞬间,秋葵手中的剑被震落在地。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剩下了秋葵急促的呼吸声。她的额头间流下冷汗,沿着她的脸颊滴落下去,落在她的剑刃上,犹如一滴眼泪。   其他人也都没有了声音。他们并不是有心的沉默,他们是傻眼了。   谁都不曾料到,秋葵竟然会输给夏怜。在夏怜最后剑指秋葵的那一刹,在很多弟子心里,仿佛神话在崩塌。   当然,秋葵并不弱。   只是,夏怜太强了。   茵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感觉大脑都已经停止思考。她不敢想象,每天和她睡在一起的穆儿竟然……这么厉害。   她最后使的那一招,很多弟子别说是看,就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夏怜收剑入鞘,清冽的声音将很多人的思绪从愣神中拉了回来——   “当年,月华门祖师凌月华窃我叶家剑谱,建立了月华门,其孙在得知事情败露后更是对我叶家下狠手灭门。如今,在这世上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会用寒月剑法这最后一招。”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向众人。所经过之处,所有人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在上一次遵循秋葵之命而去擒拿她的,如今一个个都低垂着头,几乎不敢与她正视。   “这月华门,原本就该属于叶家……你们说,是不是?”   突然,夏怜一个回身,她举起手中的剑,却没有让剑出鞘,只是冷冷问道:“也只有我,能够让这最后一招传承下去……是不是?”   “是……穆儿说的是……”   乔薇战战兢兢地说着,她因为之前是秋葵的心腹,所以现在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而另一边,云瑶也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门主……说的是。”   云瑶这一句话,终于让所有人彻底清醒。   “门主说的是!”   齐刷刷的声音响在夏怜耳畔,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扬起头。   在那个黑夜里,她曾任雨水将她全身淋湿。大雨冲走了她的泪水,却终于给了她答案。   她以为,当她选择暂时离开夏意,选择独自进入月华门的时候,她就成长起来了。她不再是那个被大哥护在怀中的小姑娘,而是成为了能够独挡一面的成熟的人。   可是后来她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   直到那一夜,当她终于自己想清楚这一切,她才真正完成了属于她的蜕变。   ……   两次变故之后,属于夏怜的那一场任命仪式,终于顺利进行了。再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也没有出任何的岔子,在经历过两场波澜后,月华门终于诞生了新的门主。   寒月令在手,夏怜成为了月华门最年轻的一任门主。到下个月,她才满十六岁,却已经比所有人都走得快那么一步。   她给安顿好了蓝桐和小宝,从此他们母子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不再担惊受怕的普通人的生活。秋葵被关进了地牢,因为她之前曾用活人试香,害死了很多人,所以夏怜不打算对她仁慈。当初替她做事的人也一样,她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林夜阑出了地牢以后,身体恢复了些。其实任命仪式的时候,她本来想让他好好休息的,可是他却执意拖着虚弱的身子一定要参加,因为他想亲眼看见她接任门主的样子。夏怜拗不过他,便准许了。   接下来几天,在林夜阑的帮助下,其他各项琐碎的杂事都基本上处理完毕。那本《月华记事》,记载着月华门的历史,只有门主有资格记录。如今,夏怜终于可以将历史尘封的真相,以门主的名义,一字不漏地写进《月华记事》中。   她想,她的祖先,也终于可以在天上安息了。   “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不少忙。”   这一日夏怜留意到林夜阑有些憔悴的面色,心中不禁有些愧疚,道:“我该请你吃顿饭。”   林夜阑展颜一笑:“门主请客,不胜荣幸。”   夏怜也浅浅一笑,却没再说什么。林夜阑静静地看着,心中微微一动。   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她这样轻松地笑过了。   ……   晚上,夜市灯火阑珊。夏怜和林夜阑进了一家饭馆,虽然是小饭馆,但夏怜选在这里,其实是有她的理由。   坐在这家店的靠窗位置,可以看到对面的一家酒馆。   那天晚上,她就是在那家酒馆里喝得醉醺醺,还差一点放弃自己。不过好在,她最终还是走出了那个黑夜。   饭菜上全,二人大快朵颐起来。当然,还有酒。在夏怜眼里,这顿饭的意义不仅仅在与感谢,也在于庆祝。   两个人说起了月华门的一些事,说到兴头上,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气氛正热烈的时候,一个白衣清冷的男子走到了门口。   他眉眼冷俊,轻抿着薄唇,即使不说话,其身上所散发的气场却令这酒馆中的其他人为之震慑。他缓缓抬步,走到了与林夜阑和夏怜相隔的另一桌,坐下。   中间挡着一道屏风,两边隐约可以看到彼此,但若是不去留意,也并不明显。   夏怜和林夜阑那边,很显然就完全没有留意到屏风的另一侧。尤其是夏怜,她是背对着屏风的,根本就看不到,而林夜阑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夏怜身上,其他任何出现的人或事都好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   店小二走到新来的客人身边,刚想问他要来点什么,他却轻轻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静静坐着,冷眸始终盯着屏风的另一侧。   店小二也算是有眼力劲,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客人不好惹,所以便没再多嘴,悻悻下去了,只留客人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伸手握住茶杯,听着对面传来的谈笑声,漆黑的眸子愈发阴冷了起来。 第112章 桃花1   隔着那层屏风,夏怜和林夜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后桌的人。   夏怜给林夜阑倒了一杯酒,言辞恳切:“这一杯,我敬你。”   “真是受宠若惊。”林夜阑接过酒杯,眸中含笑,如春水般醉人。   夏怜望着他的眸子,突然想起了夏文。他和林夜阑一样,有着俊美面容和讨姑娘喜欢的温柔神情,只可惜,他总是犯傻,一次又一次叫夏意不省心。上次她回夏府的时候,夏盈告诉她,夏文一直没有回过家,不知现在他是什么情况,当着夏意的面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夏怜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林夜阑听见她的叹息,不由得神色一紧,眼中的关切之情不加掩饰:“怎么了?还有什么没到位的么?”   如果是月华门这边的事,他会不遗余力为她办好。   夏怜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二哥。算了,不说他了。”   和外人说这么多夏家的事也不合适,夏怜便索性将话题打在此处,只径自又斟酒一饮而尽。   林夜阑平日里很少饮酒,更别提与姑娘对饮。他见夏怜的面色有些泛红,没有意识到她微醺之意已起,只当是她情绪激动上了劲头,想借酒与他畅谈,所以便又给她将空的酒杯倒满。而夏怜也不常饮,除了那一晚借酒消愁,她几乎是滴酒不沾。所以纵使她在习武上资质极高,为人处世也看得通透,却偏偏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没数。   她喝下林夜阑给她满上的酒,面色愈发绯红了起来。   林夜阑听她提及夏文是那样的神情,便想为她排忧解难:“你二哥……怎么了?你们关系不好么?”   “以前关系很好,但是后来……他和我大哥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夏怜酒劲渐起,便开始打开了话匣子:“你说我二哥怎么就那么傻呢?”   林夜阑闻言,眉头轻皱:“你大哥……你说夏意么?”   “嗯。”   林夜阑当然知道夏意,在他眼里,这个男人心狠手辣、手段残酷,不过从她们进入禁地的那一晚来看,他对夏怜似乎格外关心。他知道夏怜的哥哥叶竹曾经当过夏意的侍卫,于是便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因此而对夏怜特别。   “他也许不算是好人,可是……他对你很好。”   夏怜闻言,眼中的神情温柔起来,似流光百转,充满了令人沉醉的光彩:“他……哼,他可坏了呢……”   此时她已经开始醉了,自己却没有发觉。林夜阑闻言,感觉她这个说法有些奇怪,刚想问什么,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   “是么?”   夏怜目光朦胧,原本已经微有了醉态,然而就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立刻酒醒了一半!   “……大哥。”   夏意冷冷看了她一眼,直接无视林夜阑,握住她的手将她提了起来。夏怜毕竟喝了不少,站起来的瞬间有些不稳,于是他顺势就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就这样搂着她走出了饭馆。   也许是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又或者是夏意的气场太过强大,林夜阑就这么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从头至尾夏意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直接将夏怜带走,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夏怜也是一样,甚至来不及与林夜阑打声招呼说一句“先走一步”,娇小的身子就被禁锢在夏意的臂弯之下,宛如一只被带走即将遭到蹂躏的小猫咪。   而林夜阑在被大风吹了半天以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刚刚见到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   “大哥,我……”   随着木门“砰”一声被关上,夏怜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这一路她自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怒意,现在进了客栈大门一关,她望着他阴冷的俊脸,脑海中只剩下了三个字——   完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夏怜深知林夜阑帮了自己很多,便提出在今日请他吃饭,这是几天前就定好的,所以昨晚朔阳告诉她,夏意今日要过来找她的时候,她便自然而然地说今日月华门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明日二人再约。   其实她真的没有撒谎,在她眼里,林夜阑的事几乎可以等同于月华门的事,毕竟他是她在月华门中的左膀右臂,而且她还要靠他来拉拢云瑶。她对林夜阑可以说真是半分暧昧之想都没有,并且一直有意撮合他和云瑶。而林夜阑对她的态度,更是直接被她无视——仿佛她忽视了就不存在了一样。   而她不向夏意坦白这些,就更好理解了。夏意是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这事若是如实和他说了,他怎么可能同意她跟林夜阑走得近呢?有秦青墨在前,夏意会对林夜阑做出什么事来当真不好说。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夏怜欲哭无泪,最最悲惨的情况莫过于现在——   她和林夜阑在一起的时候,被夏意抓了个现行。   夏意将门反锁,漆黑的眸中闪烁着一丝淡淡的冷意。   在他转过身来面对她的一瞬间,夏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错了”,也不是“听我解释”,更不是常见的“相信我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这种话,而是——   “大哥,你不要杀他。”   以她对夏意的了解,很有可能在她解释的功夫,林夜阑就已经被他派人“解决”完了。   “呵。”   夏意冷笑,一步一步靠近她,薄唇轻启:“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看谁不顺眼就弄死谁的人么?”   夏怜听他这么说简直哭笑不得,他像么?他明明就是!也难为他竟然对自己总结这么到位,真是没谁了。   “我和林夜阑不是你想的那样。”夏怜往后缩了缩,“大哥,你听我说……”   然而不等她说完,他就一把将她拖到了浴房,“先洗干净再说。”   一身酒气,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她饮酒,和别的男人饮酒还差点喝醉,他更不喜欢。   夏怜甚至连个害羞的时间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三两下剥下了衣服泡进了浴桶里。她整个人泡在花瓣浴中,只露出一张微微泛红的小脸,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充满了无辜。   真是受不了。   他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因为一旦她这样引诱他,他就会彻底失去理智,只想疯狂地将她吞入腹中。   ……   晚上回去以后,夏怜也没有再与林夜阑多解释什么,他是聪明人,应该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月华门其他事情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夏怜本以为接下来会轻松一些,却不料清闲的日子还没过几天,新的事情就再一次找上了门。   这一日,夏怜收到了一封信笺。   信上没有落款,只是一段很奇怪的话,似乎是某个故事的一部分,又似乎只是只言片语组成的几句话。大概的内容是一个男子躺在桃花树下,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怎样,他一时间看到了一个背着药框的姑娘,一时间又好像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然而,夏怜收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夏意也收到了一份。也是有关一个男人在一棵桃花树下的,也是这些莫名其妙的破碎言语,根本不知在讲什么。   二人将收到的拼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来。   到底是谁,给他们寄了这种信笺?   “大少爷,烈天英那边说,也收到了这个。还有天鹰派的鹰老大,好像也有一份。”   夏意听着朔阳的汇报,俊眉轻皱。夏家、月华门、烈尘帮、天鹰派……这样看来,可以说本国所有大的势力,都被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有关“男人与桃花”的信笺。   “大少爷!”   就在这时,门外下人的声音响起:“大少爷,二小姐回来了。”   话音未落,夏怜的声音已经在书房外响起:“大哥!”   自从夏怜接任月华门门主以来,她便很少再回京城,在灵州的时间更多些。这一次她这么着急回夏府找他,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有线索?”夏意见她进来时的神情,不禁问道。   “嗯,我派林夜阑去查了,有关我们收到的这几封神秘信笺。”   夏怜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小书,“信笺上的内容,来自一个话本。”   “话本?”   夏意接过夏怜手中的话本,盯着封面上的字迹——   “一曲桃花浮生梦……”   “嗯,作者是星月居士。”   夏意将话本翻开,不过夏怜却叹息了一声:“你看也没有用,我之前看过了,这话本根本没有任何逻辑,甚至言语不通,连人称都是乱的。”   “这个星月居士……”夏意将话本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勾唇一笑,“我知道秘密要去哪里寻找了。”   “怎么?”   “最后一页有一个图案,你看。”   夏怜的目光盯着那个图案,是一个复杂的花纹。   “难道又是某个禁地的标志?”   “不,这不是标志,是图腾。”夏意说着,回忆起自己之前曾听说过的那些传闻,问夏怜:“你可曾听过桃溪村?”   “桃溪村?是那个被称为……时间之外的村落?”   桃溪村与世隔绝,可以说是个现世的桃花源。很多人慕名而去,却寻不到踪迹。有关这个桃溪村曾经有一种说法——   这是一个被遗落在时间之外的村落。   “不错。”夏意说着,淡淡瞥了一眼话本上的那个花纹,“这图案来自桃溪村。所以这话本的作者星月居士……也许是桃溪村的人。”   这个名为《一曲桃花浮生梦》的话本,上面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作者星月居士到底又是谁?   夏怜想,看来,她和夏意很快就又要踏上新的旅程了。 第113章 桃花2   春日,天气渐暖,柳絮纷飞。   最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蓝桐带着小宝住在灵州的小镇上。小镇不大,但是风景宜人,他们傍河而居,河边种着一排排的柳树。   蓝桐想,就这样,挺好的。   这样的生活,也许更适合她,也更适合小宝。小宝也不小了,蓝桐便送他去了私塾读书,以后想让他做个老实的读书人,不希望他涉足江湖,整日打打杀杀。   这一日刚把小宝送过去,蓝桐一个人在家,本想修剪一下院中的花草,却突然有客拜访。蓝桐走过去开了门,在她来到来人的一瞬,她的眼眶顿时有些湿润。   “姑姑……”   门外,宁柔的眼神中写满了心疼:“桐儿,是姑姑不好。”   蓝桐含着眼泪摇头,“不,姑姑,你已经对我很好。”   蓝桐让宁柔进了门,给她倒了一杯茶。她们似乎也很久不曾见过面了。   十五年前,不到十岁的蓝桐的父母都去世了,宁柔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时宁柔同时收养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夏怜,本想两个孩子一起抚养,但是蓝桐却在一个花灯会上被人拐走,从此不知所踪。   当时,宁柔请求夏宗元为她调查这件事,可是夏宗元说这件事涉及到了月华门,所以他不会出手。为此,宁柔和夏宗元大吵了一架,之后便独自带着夏怜离开京城,去了清水县。期间,她一直也在默默打听蓝桐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那些年,宁柔一直在愧疚中度过,她想,也许她此生再也见不到蓝桐了,而夏怜,她只希望她能在这个安静的小县城里,陪着她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她已经失去了侄女,不能再失去女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所有的平静,终于止步在了那个雨夜中。   夏怜长大了,出落得愈发动人,而她的美貌为她带来了灾难。   在那个山洞里,她为了守卫自己的贞洁,将当今最有权势的王爷戳伤了。所有人都说,得罪睿亲王,这个姑娘已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宁柔没有办法,只好再一次去求夏宗元,求他为她摆平这件事。   再后来,就是夏怜被宁柔带到了夏府,从此成为了夏家的二小姐。   而夏宗元,在失去宁柔的这么多年,他也想了很多。他深知当年自己的行为过于冷漠,便答应为宁柔查找有关蓝桐在月华门的所有信息。   所以,宁柔带着夏怜抵达夏府后不久,宁柔就随着夏宗元离开了京城,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去江南水乡走一走”,而是去找蓝桐。   在他们离开夏府之前,宁柔提前已经见过蓝桐一面,那时的她还没有被囚禁——她将寒月剑法的剑谱给了宁柔,让她留给夏怜。只是那时她只知道寒月剑法属于叶家,却不知道月华门与叶家竟还有这样一段血海深仇——当她知道以后不久,就被囚禁了。   宁柔将丝帕和留给夏怜的信件还有那柄油纸伞都留在了夏府,她知道以夏怜的聪慧,她一定能够发现。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对夏怜明说……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时的宁柔过于忌惮夏意。   她对夏意有所耳闻,加之她很了解年轻的夏宗元是什么性子,而夏意又是他的儿子,所以,她不得不万分谨慎,只敢把东西偷偷给她留下,却不敢明说,担心夏意会察觉蛛丝马迹。   当然,这是宁柔自己当时的心思,她只是护女心切,很多事情考虑得并不准确。宁柔并不是多聪明的女人,甚至年轻时候夏宗元曾经多次说她很傻很天真。   当她后来把这件事跟夏宗元说的时候,夏宗元哭笑不得地告诉她——   “第一,你想瞒的这些,意儿最后都能查到,根本多此一举。第二,他若真要对小怜不利,你阻止不了。第三,他不会对小怜不利。”   宁柔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你别忘了,她毕竟是叶竹的妹妹。”   宁柔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样一来,似乎……自己人为地把事情给搞复杂了。   当时夏宗元嘲笑她:“还好小怜不是你亲生的,她比你聪慧通透多了。不过……这样也好,让她自己一步一步去寻找这些线索,能让她更快地成长起来。”   蓝桐听宁柔说完这些,也不禁露出笑容:“夏宗元没有看错小怜。她真的……是我见过最勇敢智慧的姑娘。在这个年龄,就已经比同龄人考虑得更多。当她孤身一人挑战秋葵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撼。她虽然年轻,但是,她担得起月华门门主这个位置。”   宁柔却微微叹息一声:“其实,我更愿意她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过最平凡的生活、嫁给最平凡的男人……”   不待宁柔说完,蓝桐不由得笑着打断道:“那是不可能了。她不可能做平凡的姑娘,也不可能嫁给平凡的男人了。”   宁柔不禁有些狐疑:“难道……她已经有了意中人?怎么那么快?”   夏怜在宁柔的眼皮子底下十五年,都不曾对哪个男子上心过,而她来到夏府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就有意中人了?!   这件事一时令宁柔有些无法接受。   蓝桐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我看,你是阻止不了了……”   京城,夏府。   夏怜定下了随夏意去桃溪村的日程之后,就将月华门的事暂时交给了林夜阑和云瑶去处理,顺便给二人制造些相处的机会,自己则回到了京城,这几天都住在了夏府。   回到夏府之后,因为夏意还在派人去查有关桃溪村的更具体的信息,比如路线和民俗,打算先做好充分准备,所以不会立刻动身。   这样一来,夏怜这段时间就清闲了不少,仿佛又当回了那个夏家二小姐,自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反正天塌下来有大哥在。   忙里偷闲,最是惬意。   但是她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出发前几天,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夏文回来了。   那一天,她和夏盈听到消息之后匆匆赶到门口,看见夏文的脸上隐约有疲惫之色,不过,他的眼神中再一次充满了她们熟悉的光彩。   “盈盈,小怜。我……回来了。”   夏盈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眼圈一红上前一步,不痛不痒地锤在他的胸口:“傻二哥,你终于想通了?看大哥回来怎么收拾你。”   夏怜也笑,不过却是欣慰的笑容。   “二哥,你离开夏府的这些日子,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罢。”   夏文点头,微微叹息一声。这些日子,他的确经历了不少。他不会否认他真的犯过傻,甚至想过取夏意而代之,但是好在,他现在迷途知返,他还有家可以回。   “我很期待……二哥给我们讲一讲你的故事。”夏怜说罢,又不禁莞尔:“大概也会是很精彩的故事。”   夏文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在这时,他在眼神落在两个姑娘身后的时候,他突然沉默了。   夏怜转过头,看见夏意静静站在他们身后。   他的冷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与夏文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回来了?”   夏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他一带着他一贯的清冷气息。   “嗯。”   只有淡淡的一个字。夏文望着他,半晌,突然问:“你知道秦公子跟我说了什么?”   不待夏意回答,他又直接自顾自说下去:“他说,如果他是你,他会杀了我。”   这回倒是夏怜在一边听笑了:“二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看来你让秦公子很是无奈啊。”   夏文苦笑着耸耸肩,不置可否:“也许罢。你看,我这不是被人家撵回来了?”   夏盈听到这里直接“噗嗤”笑出了声,身边跟着的丫鬟也掩着小嘴偷偷乐。   夏意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眼波依然是淡淡的:“自己叫人去收拾一下房间。”   说罢,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   从始至终,没有人可以从他那张淡漠的俊脸中读出任何表情。   夏文回来了,他是欣慰还是愤怒?   没有人知道。   夏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夏怜来到夏意的书房。她轻轻推开门,又轻轻把门带上。   夏意原本正在看一张地图,是有关桃溪村的,见她走到他身边,如往常一样,顺势一搂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身子娇小,所以他在坐着的时候,完全可以一边搂着她一边继续做他的事情,时不时低下头,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偶尔她抬起头来,他就会吻她的唇。   缱绻之时,她突然开口问他:“大哥,其实……你心里一直是在乎二哥的,对不对?”   夏意抱着她的手微微一僵,紧接着又恢复如常,只淡淡说道:“这些事你不必管。”   “不然,你早就杀了他了。”   夏怜的眸子亮晶晶的。她这么说是故意的,她知道他不会对夏文下手,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夏意正视自己的内心,让他和夏文都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如传言中那样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   可是,夏意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的确……对他动过杀心。”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冷,令她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第114章 桃花3   “我对他……的确动过杀心。”   听到他的回应,夏怜有些惊讶,水一般的眼睛望着他,略带些许疑惑之色,但很快,她又似乎像是理解了什么,于是漂亮的眸子又垂了下去,带着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你觉得我不会?”   他唇角冷冷勾起,“就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   夏怜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如果他背叛我,他也会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下场。”夏意说完,加重了搂着她的手臂的力道,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他俯下身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你舍不得?”   夏怜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大哥,你不会连二哥的醋都吃吧?”   夏意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他不会告诉她,之前在夏府,她在还不知自己身世的情况下与夏文走得近,他一直很介意。   不仅是夏文,任何出现在她三步以内的男人,他都觉得碍眼。   “亲如手足,本不该反戈相向。可是若是原则已先被一方打破,那么另一方就已别无选择。”   夏怜说着,伸手抱紧了他,“但是好在,现在二哥想清楚了,愿意回来。”   夏意俊眉轻皱。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夏怜一愣,从他的怀中起身:“你怀疑二哥他……”   “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夏意的眸子中漆黑一片,连夏怜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依然执迷不悟与我作对,我不会对他手软。”   说罢,他将她娇小的身子抱在书案上,突然问:“你晚上沐浴过了?”   “唔,是啊。”   夏怜不知为何他的话题竟然转移得这么快,于是又提醒道:“对于二哥,你说……”   “够了。”   他突然俯下身狠狠吻住了她的唇,“不许……再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唔……”   她被他吻住,唇齿纠缠间能够隐约感受到他的怒意,却不知这火气究竟从何而来。夏怜有些莫名,当他松开她的时候,她的头还晕乎乎的。待神志清醒,她刚想从书案上下来,他却手臂一伸将她困住,于是她再也无法逃脱了。   “你……”当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刻双颊涨得绯红:“我们,我们不是说正事呢……”   “说完了。”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将她的一肚子话生生怼了回去。   “乖一点。”   “你……别弄那里啊……”   雪白的贝齿咬着樱桃般的丹唇,可是却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他撩起她的裙摆,修长的手熟练地探了进去。她娇喘了一声,晃着腿挣扎了几下,他便捉住了她的脚踝,手臂一抬就撑开了她的双腿。   她的俏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因为这样一来,这个姿势就更加令人难以启齿了。   第二日清早,桃红服侍夏怜洗漱,她叫她给她送一套新的内衣和裙衫来。   昨晚她的裙子又被弄脏了,思及此,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贪恋他给她带来的温柔与快感,可是她又觉得愧疚,不知两人这样的亲热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箭在弦上,永远只差那最后一步。   因为每当到最关键的那个时刻,曾经的阴影就又会将她吞噬。   在那个漆黑的雨夜中,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山洞里,那个男人狞笑着撕破她的裙子,强行按住她的双腿。他想把什么东西插进她的身体中,可是她一直在挣扎不肯让他得逞,最后她一咬牙拔下了头上的发簪,狠狠刺向了男人的眼睛……   那是她此生的噩梦,即使过去了很久,她依然会颤抖得浑身哆嗦。在她和夏意缠绵的时候,他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地爱抚她的身体,她也沉浸在他给的温存中——   除了最关键的那一步。   她当然明白最后那一步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依然害怕——在她的世界里,那代表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和刺痛。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从不强迫她。他会想办法对她好,可是直到现在她依然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女人。   这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很大的折磨……   “二小姐在想什么?”   桃红见她一直在发呆,以为是她昨晚没有睡好,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   夏怜收敛了思绪,对桃红淡淡说道:“你下去吧,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好。”   “是。”   书房里,夏意继续在看那张地图。这张地图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有一些方位还是标注了出来。以夏家的势力,若要寻找,恐怕也并非难事。只是他仍旧心中存疑,这个星月居士,引他们过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及细思,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朔阳的声音——   “大少爷,二少爷有事找您。”   夏意的冷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让他进来。”   “是。”   未及片刻,书房的门便被再一次敲响:“大哥?”   “进来。”夏意的声音,低沉清冷,与往日并无不同,听不出丝毫情绪。夏文轻轻推开房门,又转身轻轻关上。从他踏入书房的那一刻,夏意就一直低着头。夏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似乎他并没有在意自己。   “什么事?”   “哦,我听说,你和小怜打算去……桃溪村?”   夏意突然抬眼,与夏文对视。   他的眸子漆黑如墨,令人感到难以捉摸。夏文被他这样看着,感觉心里有些发毛,他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就在这时夏意突然又开了口——   “你很好奇?”   “嗯,对,就只是好奇而已。”   夏文无意地加重了“只是”二字,仿佛生怕夏意会怀疑他别有用心似的。夏意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垂下了眸子,继续看着那张地图。   “可以。”   夏文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他的准许,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那我……”   “你到时与我们一起走。”   “好,那我回去准备一下。大哥你先忙。”   “嗯。”   夏文走出了书房,在出门的一瞬间,他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房间内,夏意望着夏文离去的方向,眼神愈发冰冷了起来。   他这个弟弟,看来直到现在都不会撒谎。不过,他暂时还威胁不到他。但愿在他酿成更大的后果之前,能够及时收手。否则他不会对夏文有任何仁慈——   哪怕他们是亲兄弟。   没过几日,行程便已规划好。夏盈有些不满,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她被一个人扔在府里了。之前她也闹着要跟去,可是夏意却不允许。   丫鬟们看在眼里,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位大小姐脾气虽大,可是她是着实不敢惹大少爷。所以他们出发的那天,她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一起踏上了寻找桃溪村的旅途,而她自己却只能留在府中,任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无聊。   “姐姐,旅途凶险,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夏怜见她满脸的失落之色,不由得安慰她道:“我和大哥身负武功,二哥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懂武艺,很危险。”   夏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知道夏怜说得在理——谁让她当时学武的时候偷懒呢?如果她能练成和小怜一样厉害的剑法,她也可以和大哥一起去了!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夏盈一脸生无可恋,眼睁睁看着几个人上路。   离开夏府,三人先上了马车。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桃溪村的位置已经离开了国境,这意味着任何势力都触及不到这个神秘而悠远的地方。   马车一路颠簸,夏怜靠在夏意肩膀上,突然念念有词道:“率妻子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问今是何世,乃不知……”   他伸手揽过她娇小的身子:“你倒是很有诗意。”   “就当是出来踏青了。”   夏怜调皮一笑,伸手撩开了帘子,“大哥,你看。”   夏意的视线望向马车外,只见一片绿意盎然。已经是春天了,草长莺飞,即使只是匆匆过路,却依然让人无法忽视沿途的如画风景。   “大哥,你还记得在仙岛上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记得。”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她红着脸,别开他的目光,却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比春日的桃花还要热烈。   “人生未必只盲目地追逐旅途的终点,有时沿途的风景,也该停下来看一看,不然也许会后悔。”   “对,是这样。”   夏怜的眼睛笑成一弯新月,“大哥,你觉得呢?”   “嗯。”   马车里,两个人气氛轻松愉悦。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就在他们距离很近的位置。   两个人的具体谈话虽然听不太清,可是夏怜银铃般的笑声却随着春风一路传到了夏文的耳中。不知怎么,他的心中竟闪过一丝异样。   很早以前,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异样——在他发现夏怜变得开朗了以后,她似乎在渐渐疏远他,反而与夏意走得越来越近。   当然他已经从秦青墨口中得知了夏怜的身世,她和他们夏家的兄弟并没有任何血缘——不过,秦青墨却没有告诉他,她和夏意的关系。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绪究竟从何而来。   “到了。”   马车一停,三人各自从马车上下来。这里的环境很陌生,不过山青水秀,倒也独有一番韵味。   “这是……传说中的桃溪村?”   “这里还不是,只是边境。桃溪村还要赶一段路,不过不能走马车,只能步行。”朔阳对夏怜解释道:“二小姐,您看咱们要不要先歇一歇?”   “不必,直接赶路吧。我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抓紧时间,尚不能确定能否在日落之前赶到,若是再耽搁,怕是更要夜宿荒山了。”   她的这句“夜宿荒山”令夏文忍俊不禁,“你这说的,好像我们会被狼给吃掉一样。”   夏怜也笑,不过却在夏意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肯定会被某只狼吃掉……”   好在夏文没有听清。夏意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不想在夏文面前暴露出二人的关系,于是只冷笑了一声,没有说其他,心里却暗道,到时候定要好好“吃了她”不可。   车夫原路返回,四人一起走上了那条青石板的小路。小路周围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夏怜走在夏意身后,手中的紫砂剑却依然在时刻准备着。若是放在以前,她大概觉得只要有大哥在,她便可以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必担心,可是自从接任了月华门的门主之位以来,她便养成了这样谨慎的习惯。   她不是不相信夏意,她只是不想拖累他——哪怕一点点。   四人往前走着,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河边停着几条木筏,似乎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按照地图的路线,过了这条河,应该就进入桃溪村的范围了。”朔阳说着,征求夏意的意见问道:“大少爷,您看……”   “走吧。”   “是。”   朔阳将那边的筏子牵过来,因为筏子很小,无法乘下四个人,于是便夏意与夏怜乘一条,夏文与朔阳乘一条。   四人乘着木筏,向着河的对岸缓缓划去。 第115章 村庄1   青山如黛,绿水含烟。   夏意划着木筏,夏怜站在另一侧,保持着平衡。她的水绿色裙衫与周围的景色出乎意料地和谐,仿佛一幅山水画卷中最温柔妩媚的一笔。   夏怜微微扬头,眺望着远处的层层青山,重峦叠嶂。江面上起了淡淡水雾,氤氲仿若仙境。蓦地,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那条路,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远到几乎快要看不清轮廓。心中不禁有些微妙,只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在前往一个世外桃源。   一个与世隔绝的、远离尘世繁华的桃花源。   若非是那张神秘的信笺,也许她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   对了,信笺。   思及此,夏怜突然想起之前收到信笺的人除了她和夏意以外,还有几个帮派老大,不过她一直没有关注这个,这件事是由夏意来联络的。   “大哥,那几个人,他们也会来么?”   “也许不会。”   夏意淡淡说着,幽深的眸子投向了漆黑的远方:“我没有给他们提供路线,他们若是有本事找到桃溪村的所在,便会过来。不过,他们应该没那个本事。”   夏怜闻言,忍俊不禁,“你怎么不将路线提供给他们?”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是……这件事对你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他们就不必麻烦了。”   “对我没有好处的所谓善行,我从来不做。”   夏意说着,冷眸淡然:“而且……我不认为那个星月居士的目的是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如果是这样,他大可以直接邀请,但是他没有。”   夏怜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选择了这种很隐晦的方式,想来,是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其中的深意而来一趟,我们中的任意一位,未必是全部。”   “嗯。”   所以,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假如那些人无法依靠自己的头脑和实力取得入门资格的话,就只能拿着手中的“邀请信”一头雾水,而夏意不打算提醒他们什么。   “既然如此,那二哥他要跟着来,有没有可能……”   “有可能,也没可能。”   夏怜立刻会意,心情有些复杂,不过还是稍稍安稳了些。   夏文已有异心,表面上只是自己跟着他们来,实际上却早已与其他人勾结,目的是为了让那些人一路跟踪他们来此。   这种情况,有可能。   但是,夏意却早已提前在沿途部署好了暗卫,不速之客,必定一个也留不下。在夏意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情,想得手,却没可能。   果然,站在另一条筏子上的夏文,见这一路风平浪静,眼神中开始流露出了淡淡的焦灼之色。他虽努力想要掩饰,但还是被朔阳看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打算给其他人引路的。不过很可惜,现在,他已经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因为那些计划中本该出现的人,现在应该都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   夏文脸色苍白,就像死灰一般。他似乎已经隐约感觉到事情败露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夏意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他发现了自己背叛他,一定会对自己下手,这样一来,他此行怕是回不去了。   “二少爷,怎么了?”   朔阳明知故问,见他这副模样,还特意“关切”了一下。   “呃,没什么。”   夏文的脸色越来越差,朔阳却莫名有些想笑。   其实他知道,二少爷的本性不坏,只是……朔阳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   只能说,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它给了夏文俊俏的外表和显赫的家世,让他成为了全京城最讨女人喜欢的第一公子,却偏偏没有给他一个聪明的头脑。   就夏文这个资质……   只能说庆幸夏家有夏意存在,否则夏宗元的所有产业和势力若是都交给夏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筏子上的四个人,似乎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待到木筏靠岸,夏文和朔阳上了岸,稍微等了那么一会儿,夏意和夏怜的木筏才划过来。   夏意先扶着夏怜上岸,之后自己才上来。夏文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的神情与平时一样,淡漠而疏离,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只淡淡在夏文的脸上扫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去,仿佛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样子。   但那个眼神,却令夏文的心立刻提紧了。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在千机楼的那一次,他伪装成秦青墨的侍卫默默站在他身后。当时夏意也是这样淡淡扫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的眼神。   冰冷,淡然,仿佛透过他的瞳孔将他的整个人都已看穿。   晴日里,夏文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那一天,他就已经认出他了。   夏文的这些心绪,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都悉数落入了夏怜的眼中。她和朔阳是一样的想法,知道夏文骨子里仍旧是善良的,只是脑子实在不够用,不但没有自己的主意,还容易被人轻易挑拨离间。   而他对夏意,却始终存在着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   他敬仰他、崇拜他,却也痛恨他、嫉妒他。他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强者,却又无法将自己的内心修炼得和他一样无坚不摧。   夏意走在前面,他没有回头。朔阳紧跟其后,夏怜原本是走在朔阳旁边的,不过她突然放慢了脚步,走到了队伍最末的夏文身边。   “二哥。”   夏怜轻声开口,和他说话。由于她身材娇小,所以当她站在夏文旁边的时候,他倾听时会略微俯身,于是他能够清晰看见少女轻颤的睫毛,灵动如蝉翼。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的夏怜是那么的柔软动人。当然,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而夏怜也完全不知他刚刚的心思,只是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二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我们都是……自己人。”   夏文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夏怜说着,伸手拉了拉夏文的衣角:“希望在回到夏府之前,你能够想清楚。”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一句,而是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夏意和朔阳的步伐。   身后,夏文心中五味杂陈。是啊,夏意明明知道他这次突然回来,就是冲着桃溪村来的,可他还是让他跟着,没有拒绝。   而他要接应的那批人,显然都已经在路上被夏意埋伏的人处理掉了。夏怜说得没错,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夏意终究还是给了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夏文望着最前方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和他离开时相比,夏意似乎消瘦了些。   “你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走在前面的夏意,突然侧过头:“当着我的面就跟别的男人窃窃私语。”   夏怜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没什么……这你都能吃醋?”   夏意转过头,没有再说其他,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很是不悦。他当然能够猜到,她会对夏文说些什么。可是他仍然别扭,这让夏怜很是无奈,真是再没见过比他更小心眼的男人了。   四人走过这片树林,被风吹过的山林中有雀鸟鸣叫,悦耳动听,充满了春日生机。不知名野花的清香飘过,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他们走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周围树木没有那么密集了,应该是这片树林即将走到尽头。果然,不多时,他们就隐隐透过稀疏的树木望见了河流和村庄。一道石桥静静地立在小河上,古朴而充满了幽静的风貌。   过了这道桥,便是桃溪村了。   此时天色已渐暗,好在他们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走吧。”   四个人依次过了桥,迎接他们的是一条乡间小路,路边的一块青苔色的大石头上刻着“桃溪村”三个字。而这条小路距离不长,往前走一段就能看到两边都是住户,不远处炊烟升起,整个村子里充满了一片静谧与祥和。   果然是不被世俗所染的一片净土。夏怜忍不住想起了书中所说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汪!汪!汪!”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犬吠声。夏怜吓了一跳,只见一只拴着链子的大狗在冲着他们吠叫,一边叫一边摇着尾巴。   看来,它是已经发现了“客人”,并且在提醒它的主人呢。   果然,大狗一叫,离着他们最近的那户人家,大门“吱”一声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身边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扶着他:“爷爷,小心。”   这两个人的衣饰都与他们不同,他们所穿的衣服材质类似棉麻,上面绣着的花纹很特别,带着浓郁的民族风情。   “来者即是客,四位客人远道而来,身为长老,定是要尽地主之谊。”   原来,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是桃溪村的长老。夏怜曾经听说过,在村庄里,村长老是地位是最高的,而且一个村子当中,地位最高的一家一定都是进了小路里的把头第一家,与眼前的情况完全符合。   “不必劳心,如此叨扰你们,反而该是我们说抱歉才是。”   夏怜比较会说话,又是个白皙貌美的姑娘,所以三言两语之间,长老和她的小孙女都一下子对夏怜充满了好感。   “小姐姐,你们要在这里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玩!”   小丫头的俏脸红扑扑的,很可爱,令夏怜的心底忍不住柔软起来,“嗯,一定。”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先在我们家歇息一下吧,待明日,我叫静儿带着你们在村里走一走。”   “麻烦您了。”   夏怜早已看出,此处民风淳朴,和外面完全不一样。所以她也不必过于矫情见外,推辞来推辞去,便直接应下了。   不过在进去之前,长老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能否冒昧问一句,你们四人分别是什么关系?”   夏怜闻言一愣,便为长老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哥,这位是我二哥,这位是我大哥的侍卫。”   “嗯,如此也可。兄妹之间,无须避讳。”   夏怜闻言有些莫名:“长老,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实不相瞒,家中只有两个空房间,而每个房间中能睡二人。”   长老说着,捋了一把胡须,“所以,你们二人今晚可能要将就一下,两两一起。”   说罢,他将头转向朔阳:“既然你是他的侍卫,那么你便与你家大少爷同住。”接着又转向夏怜道:“姑娘,那你就与你二哥睡在一间房。这样安排,你们看,可否接受?” 第116章 村庄2   若单说夏意与朔阳住在一间房,便没什么。   但问题是,夏怜怎么可能与夏文同住?!   看来眼前的老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当然这也怪夏怜没有说清楚——她和这两位兄长,并没有血缘关系。这样安排,定是不行的。   夏怜不用回头,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那一股冷意,几乎要将她穿透。而朔阳就站在夏意旁边,比她更深刻地感觉到主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阴冷气息。   若是二小姐跟别的男人在同一个房间里睡一个晚上,这还了得?!大少爷还不得把那人给生煎活剥了!   “长老,实不相瞒……”   夏怜刚想道出实情,就在这时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小丫头静儿慢慢地给他顺着气,终于好了一点以后,他才又继续开口道:“实不相瞒,这里晚上家家户户休息得早,你们若是来得早些,可以再问问其他家有没有多余的空房,但现在天色已暗,只怕会搅扰到村民休息,所以今晚不得不委屈四位了,只能在我们家的两间房里住,四位客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不介意……”   夏怜当然能懂他的意思,今晚条件有限,他们四个各自单独住是不可能的了,这里本就与世隔绝,想必多少年都不会有外来之客经过,哪里会有那么齐全的招待客人的准备。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长老,我与这两位公子虽为名义上的兄妹,可事实上,我们并无血缘关系。所以您看……”   “噢,原来如此。”   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思索了片刻,却又叹息一声,道:“但眼下没有办法,桃溪村很少来外客,现在天色已晚,我这老头子家里只有两个空房间。不过姑娘若是顾及名誉问题,你大可放心,桃溪村向来与世隔绝,姑娘的清白,不会因此而受到丝毫影响。”   这一番话,令夏怜顿时有些为难起来。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办,只能说他们来的时间有些尴尬,特殊情况下,她虽为女子,若非要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而执意要求什么,给所有人都添麻烦,就实在太过矫情了。   “长老,我能够理解您。”夏怜并不是矫情的人,也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所以在当前情况下,她不会多事。   “那……这样安排,姑娘介意么?”老者问完夏怜,不待她答,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三人:“三位公子介意么?”   “我不介意。”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夏意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眼底的寒光几乎可以杀人。他对着夏怜说道:“你如果不介意,就这么睡。”   夏怜哭笑不得,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小姐姐,选二哥哥吧。”   就在这时,小丫头突然插了话:“二哥哥一看就是翩翩公子,静儿喜欢二哥哥。”   静儿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看了一眼夏文,又将目光转到夏意身上,却在刚对上那双冷眸的时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躲在了老人后面,“唔,这个哥哥看上去好冷。”   虽说是童言无忌,可静儿这番话可以说是在无意间火上浇油。夏怜无奈地觉得,这小丫头如果不说话还能更可爱一点。   果然,夏意眼眸中的寒意更深了。   “二少爷,我看二小姐还是和大少爷一间房比较好。”   就在这时,朔阳突然开口说道:“二少爷一向讨姑娘喜欢,比如当年芸儿姑娘。”   夏文闻言,脸色顿时有些窘迫和尴尬。朔阳提起的这个芸儿,他们都知道是谁,也都知道当时的情况。   当年,夏文出游,路上遇到一位芸儿姑娘,自称无家可归,夏文就先给她在自己住的客栈中安排了一间房。不想晚上,芸儿姑娘因为怕黑,就在半夜敲响了夏文的房门。   芸儿只是小姑娘,不懂男女之事,她只是怕黑,又喜欢恩人给她的安全感。但是,夏文却不同。所以那一晚她进入了夏文的房间后,她就成了夏文的女人。当然,来路不明的女人是不可能进夏家的门的,夏文一夜风流后,这个芸儿也就不了了之。而鉴于夏家公子的身份,她又不敢去闹,所以后来她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   在这种事情上,夏文的自控力一向很差。   朔阳这样说就是提醒夏文,他若是和非血亲的女子同住,对于那姑娘而言,风险实在太大了。若还是位貌美的姑娘,风险就更大。   而相比之下,很显然,夏意在这方面的自控力要强很多。   “呵,我知道了,那小怜你今晚先和大哥一起吧。”   夏文冷笑一声,已经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只不过他的推测并不完全准确——他以为夏意安排朔阳与自己同一间房,是为了监视自己。他完完全全没有怀疑到夏怜与夏意之间的这层隐秘关系。   “嗯,那就这样。”夏怜说着,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相安无事。   “四位跟我来吧。”   老人似乎没有瞧出什么端倪,又似乎是看破不说破,总之,他没有多说其他,只是领着四人进了屋。   这院子的格局也是与外界不同的,古朴的村落里茅草搭建的小屋,给人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错觉。老人带着他们走到楼上,雕花的扶手上刻着独属于他们的花纹图案,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气息。   “到了,就是这里。”   老人在最里面的两间房前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四人说道:“今晚四位客人就在这里先委屈一下了。”   “多谢。”   小丫头替他们推开了这两个房间的门,里面很干净,看来即使不住人,也经常有人打扫,所以一丝灰尘都没有。夏意对着老人略微颔首,以示尊敬与谢意。其他人也各自道过谢,便各自进了房间。   夏怜进了门后,夏意紧跟着进来,她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见身后木门关上的声音。   房间里有两张床,而且还有一扇屏风,若是屏风挡在中间,床两边的人各自都是看不到的。夏怜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坐下,接着对夏意说:“大哥,我睡这张床……你睡对面那个?”   “呵。”   夏意冷笑,在她身边坐下,“你觉得可能么?”   夏怜不禁往后缩了缩,却看见他眼底的炽热越来越深。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朔阳不开口,你还真跟夏文睡了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夏怜一时无语,大哥还真是草木皆兵,这都能别扭起来,“真是受不了你。”   “受不了?”他俯身,埋首于她颈间,声带振动的感觉令她感到一阵酥麻——   “你受不了的还在后面。”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中,朔阳和夏文相视而坐,气氛有些沉重。   “我知道,大哥派你来盯着我。”   “没错,是要盯着二少爷,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朔阳说着,起身铺床:“毕竟那静儿小丫头还太小,看样子尚未及笄,二少爷,若是这你都要下手,未免太过分了。”   “……”   夏文的一脸一阵红一阵白,偏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于是便只好自己也起身去铺床,正打算睡下,却听见门外有敲门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长老又来敲门还有什么事?   “两位客人。”   出乎意料的,门外响起的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不是长老,也不是小丫头静儿。   “两位客人……要不要吃点宵夜呢?”   门外女子的声音温柔动听,宛如春水。   ……   当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时,夏怜正被夏意压在床上狠狠亲吻,几乎快要窒息。突如起来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她推开他刚想起身,夏意却示意她先不要动。   “什么事?”   “两位客人,要不要吃点宵夜?”   是女人的声音。   “多谢好意,已经睡下,不必了。”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于是她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要么?很好吃的宵夜。你们若是已经睡下,那我给你们放在门口。你们要记得来拿。”   说罢,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夏怜心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晚上送什么宵夜?   “大哥,要不要出去看看?那个姑娘会不会是有东西给我们?”   夏意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床上起身,推开了房门。   刚刚二人缠绵时,夏怜的衣服已经被他脱的差不多了,于是就没有下去,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头,看着他开门。在门开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的身影似乎微怔了一下。   “是什么?”她不由得问了一句。   夏意关上了房门,俊眉轻皱。他转过身,回到床前。   “门外空无一物。”   “啊?她不是说夜宵放在门口了么?”夏怜觉得有些奇怪:“不会刚刚是幻听了吧?”   “……”   夏意垂下眸子,心中有着同样的疑虑。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幻听,刚刚有人敲门送夜宵,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可是他开门的时候,门外的确什么都没有。   “明日问问朔阳。”   夏意躺上了床,“第一个晚上还没有过去,奇怪的事情就已经开始出现。有点意思。”   夏怜躺在他旁边,笑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每去一个地方都有奇怪的事情,我都习惯了。”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鸡鸣之时,夏怜才悠悠醒来。虽说一路舟车劳顿,但躺在夏意怀里睡的时候,她总是能睡得很安心。清晨阳光正好,夏怜听见窗外的声音很是热闹,于是推开了轩窗的一条缝,果然,早市已经出摊了。   简单洗漱一番,夏怜和夏意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朔阳和夏文也刚刚起床。   “大少爷。”   在夏意询问昨晚的事情之前,朔阳先一步上前,低声在夏意耳边说道:“昨晚,有一位姑娘给我们送夜宵。”   “你见到了?”   “没有见到人,不过那夜宵……”   朔阳毕竟和夏文同住一间房,所以昨晚夏文一听门外是女子的声音,当时就心软了,一边说着“怎能让姑娘在门外等着”一边就去给她开了门。   朔阳倒是没见到那姑娘,不过很快夏文就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了房间。朔阳无奈地笑笑,正要就寝,就听见夏文说:“奇怪,这糕点……”   朔阳这才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他走过去,只见食盒中的糕点有裂开的痕迹,似乎有人将其掰碎了又重新拼在一起。他伸手拿起那块糕点,轻轻一捏,就在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条。   夏意接过朔阳递给他的纸条,还隐约带着糕点的香气,上面只有四个字——   “离开这里。” 第117章 村庄3   ——“离开这里。”   是警告,还是奉劝?   “夏文。”   原本还在整理身上环佩饰物的夏文听见夏意突然叫他的名字,下意识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就看见夏意严肃地望着他:“昨晚你去开门,见到了那个送夜宵的女子?”   “嗯……是见到了。”夏文现在虽与夏意关系微妙,不过听夏意问起这个事,因着他心中也有些疑虑,所以便如实回答道:“我是见到了人,可是没有见到脸。那个姑娘头上戴着斗笠,整张脸都看不到。”   夏怜一听,哭笑不得地插了一句:“二哥,你见过哪户人家的姑娘给客人送夜宵会穿着那身装扮?昨晚你见到她的时候,难道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夏文有些窘迫:“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她说送夜宵,我道过谢就提着食盒回房间了……”   “……”   “先不要打草惊蛇。”   夏意收起了纸条,“先不要在长老面前提这件事,不过可以旁敲侧击打探一下情况。”   夏怜点头,“这里挨家挨户,彼此之间应该都是认得的。”   更何况他们都听过那个女人的声音,所以待他们熟悉这里的人之后,要找出她来应该也不难。   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长老就已经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身边的小丫头静儿一边扶着爷爷,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夏文。   小丫头心想,这个小哥哥真好看呀。   而夏文在发现了静儿的目光之后,也向她投去一个温柔如春水般的眼神。   夏怜同样身为姑娘,当然一眼就看穿了静儿那点小心思,见她对着夏文少女怀春又是无奈又是想笑,不过倒也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再一次向长老道了谢:“多谢长老昨晚款待,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客人远道而来,只怕我们村避世太久,难免招待不周。”   “您过谦了。”夏怜浅笑说道:“这里很好,今早我们起来时候听见外面似乎很热闹的样子,是早市?”   “对,早市。”老人说着,咳嗽了几下又继续道:“几位客人可以去早市看看,我这老头子身体不好,就不陪着你们了,可以让静儿带着你们出去转转。”   “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静儿调皮一笑:“哥哥姐姐们,我们去早市吧。”   扶着长老回房间休息之后,几人跟随着静儿出了屋,走到了昨日来时的那条青翠的小路上。道路两侧的房屋格局大体类似,都是古色古香的茅草屋,和他们平时所见的青砖白瓦房截然不同,看起来比青宅的年头还要老。看起来,桃溪村的村民们,想必是已经避世隐居很久了。   静儿领着他们一路走,遇到早市里的人们,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便与外人不同。他们也都认识静儿,会亲切地与她打招呼,还会热情地问候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路两侧都种着绿树,每家每户门前的一块空地都在树荫的遮蔽之下。静儿告诉他们,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桃溪村的人们就会在门口摆着石桌和石凳,坐在树荫下乘凉。   这里的生活自在而惬意,似乎没有贫富也没有阶级,挨家挨户邻里和睦,悠闲自得其乐融融。   “对了。”   沿着早市的这条路走下去,静儿突然回头对他们说道:“这边是我们居住的地方,往前走,是一片桃花林。那边的桃花开得特别美,我带你们去看看。”   桃花林?   在《一曲桃花浮生梦》里,那个男人所处的地方,就是一片桃花林。他在树下睡觉,醒来时看见桃花落尽溪水中,任冰冷的流水将花瓣冲走。   所以这桃花林,他们必然是要去的。   “劳烦小妹妹带路了。”   夏文对着静儿微微一笑,静儿红着脸又转回了头去,“不麻烦,爷爷说了,要带客人好好转转呢,你们跟我来吧。”   静儿走在前面,其余四人跟在她身后,往桃花林的方向走去。一路走来,周围的茅草房渐渐稀疏了起来,不多时,便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映入眼帘,不远处青山隐隐。   溪水淙淙,隔着周围的草木,夏怜仿佛已然嗅到了桃花的芬芳。岸边停着几条小船,静儿上前一步解开了泊舟的绳子,足尖轻点就跃上了船只,犹如林中的精灵。她取了桨,转头对他们说道:“上来呀。”   朔阳走在最后,在他们都依次上船之后他才上来,笑着想去接过静儿手中的船桨:“让小姑娘为我们划桨,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大哥哥此言差矣。上了船呢,只能我来划桨,不然你们划着划着,可是要迷路的。”   “这么神秘?”朔阳看她这幅小大人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他们在探秘仙女湖的下水宫时,他遇到的丫头。当初在水宫中的奇妙经历,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而这一次,在桃溪村呢?   不过倒也不及他细想,如今他已深处其中,他所疑惑的,正是他当下所进行着的,并且很快就会有答案。静儿站在船头划着桨,微风吹起了她桃粉色的裙衫,还未完全长开的俏脸上依然保留着独属于少女的纯真。   “对了,你们为什么不好奇,为何我爷爷身为长老却孤独一人,身边只有我,却没有妻儿呢?”   她一边划桨,一边突然问了这么样一句话。   夏怜心下微动,他们当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虽不清楚夏文怎么想,但她和夏意却是早就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只是一直不曾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却不想,静儿竟然这么直白地自己说了出来。   “觉得贸然问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便没有问。其实……的确很好奇。”   “我爷爷他……终生未娶。”静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之色:“我是他收养的孙女,而他究竟为何这么多年一直独身一人……我问过他,他却从来不肯说。”   夏怜听着,不禁陷入了沉思。她转过头与夏意对视一眼,显然他与她有着同样的考虑。   长老……会不会就是星月居士?   昨天傍晚他们到达桃溪村,身为外客,他身为一个老人独自出来迎接,难道就没有任何警觉之心?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可能是心怀叵测之人?   若是普通的村民,尚可说是他们民风淳朴所以毫无防备之心,可他毕竟是长老,是桃溪村的一村之长,除非他是老糊涂了,否则他不该不考虑这些。   而从昨天与长老打交道来看,显然,虽然他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但是他并没有糊涂,甚至他的头脑比很多年轻人都还要清醒。   所以,邀请他们前来的……也许就是长老本人?   “前面快到了。”   就在这时,静儿又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似乎像是没有说过刚刚那个沉重的话题一样,只径自为四人划船。近了以后,夏怜才看清,原来刚刚自己在远处看到的小山,其实是一座山洞。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夏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词句,竟有种“古人诚不欺吾”之感。他们离山洞越来越近,她能够看到山洞对面隐约透过来的光线,仿佛过了山洞之后真的会进入另一个世外桃源。他们穿过黑漆漆的洞口,而前方的光明却越来越亮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在溪流的两岸,桃树一棵挨着一棵,桃花一簇挨着一簇。一阵风吹过,桃花纷飞,落英如雪。有几片桃花的花瓣被吹进了溪水中,随着溪水奔流向远方。   星月居士笔下的桃花林,现在就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好一个桃花林。”   夏文不禁从船上站了起来,这犹如仙境般的风景令他看呆了。   夏怜的视线也被这美不胜收的桃花之景所吸引,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桥上。   这座小桥……《一曲桃花浮生梦》中似乎没有提。   “客人们,我们可以下来了。”   就在夏怜思索的片刻,小船已经靠了岸,静儿提醒他们可以下船了。几人依次从船上下来,走在铺满桃花的地面上。   “你们看。”   夏怜一直在关注那座桥,就在下船时,她一下子注意到桥头了附近的一棵树下似乎坐着一个人。但是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她也不太确定。   其他人的视线随之望过去。夏意眯了眯眼睛:“那边有人。”   看来,夏怜的眼神并没有问题。   在星月居士笔下,那个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桃树下,不知是梦是醒。他的周围是桃花和溪流,而他自己却不知在经历什么。   所以,眼下不远处的那个人,也许会是揭开秘密的关键。   “唔,那是……”   见他们都在盯着那边,静儿却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当然也看到了那边的人,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好像不太希望他们过去。   “是有一个人啊。”   就在夏怜和夏意都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夏文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静儿的脸色,自顾自就往前走了。   夏怜与夏意相视一眼,心照不宣,随即跟上走了过去。朔阳紧随其后,但是静儿,她却只一个人默默站在他们身后,一步都没有挪动。他们没有回头,所以谁也没有看到此时此刻静儿脸上的表情。   几人走近了,终于看清了桃树下的那个人。而当他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时,所有人的心中皆是一惊。   竟然……是长老!   这不可能,难道从他的家里还能有另一条路直接通向这里?!   老人见几人走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他一开口,从这个眼神中夏怜就很快判断,他的确不是长老。他只是和长老长得很像的一位老人而已。   可是真的……太像了。   难道他们是双胞兄弟?   “老人家,我们无心打扰您的清净,只是慕名而来,还望见谅。”夏怜轻声细语地说着,希望不会冒犯到他。   “噢,是这样。”   老人没有站起来,只是继续静静地坐在桃树下,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在回忆。   “老人家,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是村长老的兄弟么?”   夏文注意到眼前的老人与村长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然,其他人也都觉得,二人是兄弟无疑了,不然怎会如此相似。夏文这么问,应该也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接下来老人说的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就是村长老啊。” 第118章 村庄4   他是村长老。   那么,他们之前刚刚进入桃溪村中所见到的老人、静儿的爷爷,又是谁?!   夏怜下意识回头去看静儿,这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着他们走过来。她心下正狐疑,这时身后的“村长老”又继续说道:“以前是。不过现在,我不再当村长老了,桃溪村……我都交给彦生了。他是我的胞弟。”   听闻此言夏怜恍然大悟,事情没有他们想象那么复杂,两个村长老,看来是分别指过去与现在,刚刚是她过于紧张了。   “自从雪雁走后,我就不愿再理这些俗事。这片桃林是我们年轻时相遇的地方,每天我都会划船来此,在这棵桃树下,一个人回忆过去。那时候她也还年轻,身后背着一个竹筐在这边来回走,而我就会一个人坐在桃树下,有时就睡了过去……”老人说着,又淡淡笑了:“可能人老了,就总是喜欢沉浸在往事当中。”   “也许罢。心中有爱的回忆,总是一件好事,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夏怜说完,又环视了一圈这周围的桃花林,突然,又想起星月居士笔下的那个人。   “前辈,我能……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么?”   思虑良久,夏怜才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   “你说。”   “请问您……可是星月居士?”   夏怜非常直白地问了出来,因为她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某个人笔下所写的场景,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真实的经历。   老人微微皱眉,“星月居士?不,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夏怜心中不禁有些失落,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她掏出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笺,递给了眼前的老人,“您能相信么?有人曾经写过一个话本,而话本上的内容,与您刚刚所讲述的……很神似。”   老人接过信笺,他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突然神色微变。   “这……”   夏怜留意到老人的神色变化,心道老人定是知道些什么,于是连忙问道:“前辈,您之前见过这信笺上的内容?”   “这是……”老人苦笑了一声,突然摇摇头,“这是我几十年前写过的手记了,我当年怕是就早已丢弃,几十年后……怎么会出现在你手中?”   ……   回到彦生长老的房子里时,已是下午。   他们回来的时候,老人仍旧坐在桃树下,他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来。静儿仍然在给他们划船,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表现和来时大相径庭。无论他们问什么她都不肯说,就好像突然哑巴了一样。   回去时彦生长老已经做好了饭,桌筷都已摆好。也许是一个人生活惯了的缘故,他即使身为长老,这些生活琐事却样样亲力亲为,而且一做就是几十年。   毕竟,他终生未娶,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饭桌上,静儿依旧沉默地扒拉着饭,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只吃了几口就说吃饱了,便一个人下了饭桌,说是要去找邻居家的孩子玩。当时彦生长老似乎想训她几句,不过也许觉得当着客人的面说她也不合适,所以最后便作罢了。   夏怜当然能够看出来,静儿肯定不是出去找其他人玩的,看样子,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静儿的转变,是从见到桃树下的那个老人开始的。这有些不合常理,如果那老人真的是彦生长老的胞弟,那理论上来说,静儿应该与他也很熟悉亲近才是,她一个小丫头,没道理和爷爷的胞弟有什么过节。   夏怜心中正疑惑着,就在这时彦生长老一边夹着菜,一边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们今日去桃花林,可见到了我那胞兄秋生?”   “嗯……见到了秋生前辈。”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彦生长老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自从兄嫂雪雁死后,他这些年几乎每日都要去桃林。”彦生长老放下了手中的碗,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有和你们说起他们的故事么?”   “倒也没说什么。”夏怜也放下了碗筷,“只是说他们在那片桃林中相遇,其他的也不太具体。”   “嗯。”彦生长老也不再说其他,他的眼睛因苍老而显得有些浑浊,所以夏怜很难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晚些时候,彦生长老问他们,要不要去问问村里其他人家有没有空房间,这样他们就不必两人挤一间房了。不过四人却说如果长老不嫌麻烦的话,这样住着便好。朔阳和夏文那边没什么说的,毕竟都是男子,而夏意和夏怜这边,说的是中间的屏风能够将两边挡住,况且二人名义上也是兄妹,没有必要像其他人那样过于避嫌。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四人包括夏文在内,此时都已经发现了这村庄有些不太对劲。四个人两两一起能够彼此有个照应,所以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私下里商量过,这几日先暂时这么住着。   晚上各自去浴房沐浴过之后,几人回到了房间。夏怜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有一件事,他们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   他们出于本能和惯性地以为,星月居士是这话本的作者,所以毫无疑问,他就是写下这些文字的人。   可是直到他们在桃林遇到秋生老人,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秋生老人写下了这些杂乱的内容,却是被另一个人悄悄收录起来装订成册,从而有个这个《一曲桃花浮生梦》的话本。   他们在桃林的时候问起了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秋生老人却似乎是讳莫如深一般,只是摇摇头,“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这老头子还记得什么。早已忘记了,想必当时也不过只是随意写写罢了,毕竟,不过是私人的手记而已,从来不曾想过给其他人看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逻辑。”   他的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是夏怜不相信。她还是觉得,秋生老人有事瞒着他们。   “大哥。”   夏意刚刚从浴房回来,发丝间仍旧带着一丝湿润。他走到床边坐下,和昨晚一样,丝毫没有要去另一张床上去睡的打算。   虽然……这床真的很小,睡两个人很拥挤,不过夏怜身材比较娇小,加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喜欢侧着身子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所以居然两个人也睡下了。   “嗯?”   “你觉得星月居士把秋生老人的手记整理成了《一曲桃花浮生梦》的话本,又以信笺的形式寄给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秋生老人说这些文字他只是随便写写,没有什么实质的含义,你信么?”   “不信。我觉得这些文字里,一定是隐藏着一些秘密的。”   “既然他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那么他说这是他所记录的私人手记,有没有可能是撒谎?”   夏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可能秋生老人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现在一切都不好下结论,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夏意思索片刻,又拿出了话本,翻看了几页,俊眉微皱。   “不过话语虽能够骗人,眼神却不能。”夏怜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时秋生老人在接过那封信笺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告诉我,他之前一定见过这些文字。不管是他自己所写还是其他所写,也不管是以手记的形式还是以话本的形式——总之,他之前一定见过。”   “对,这是肯定的,他一定知道这话本里有些秘密,不过他不肯说。”夏意说罢,又仔仔细细来回翻看这话本中的内容。文字不多,甚至很多都是重复的,但就是毫无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看出什么?”   “场景很单一,都是在桃花林。人称在最后一回突然发生了转化。”   这话本前面几回都是在说一个男人在桃花林中的故事,只有最后一回,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第一人称。   “前面桃花林里的那些……说真的,你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夏怜感觉头都有些大了,转而又直挺挺地躺倒,“讲真,如果要不是这个话本将我们引到了桃溪村,并且很多其他地方还有疑点的话,我真的会怀疑这真是谁某次喝醉了随便写写的东西,太没有逻辑了。”   “错乱。”   “什么?”   夏意的手翻看着书页,他来来回回翻了很久,努力去寻求前面那些内容所要表达的主题。   “前面这些桃林中的场景,有点类似一种……时间上的错乱。”夏意将话本递给夏怜,“至于这种错乱代表着什么,我不确定。”   夏怜黛眉轻蹙,心下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被她捕捉到。思路至此,似乎又走到了死胡同。   “对了,还有那个送夜宵的女子。”夏怜收起话本,“我们今日在早市上也碰到了不少其他村民,我问过了二哥,他说确实是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也没有见到身形类似的姑娘。”   “身形类似?”   “对,二哥说,昨晚送宵夜的女子,比一般的女子身材要高挑些,好像只比他稍微矮半个头。”   夏文身材修长,如果一个女子只比他矮半个头,那简直太容易辨认了,一定会在其他女子中高得很突出。   夏意眯了眯眼睛,眸中疑惑之色渐起。   “今晚我们要不要等一等?也许她还会来?”   “不会了。”夏意否定了夏怜的猜测:“她昨晚之所以来送夜宵,是为了给我们递纸条,让我们离开这里。她要传的话已经送到,所以今晚她不会再来。”   当天晚上,果然,一夜平静,再没有其他人敲响他们的房门。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就在第二天,那个神秘的女子就现身了。而她的身份,更是另所有人大吃一惊。   早上几人起床洗漱之后,彦生长老叫他们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他的胞兄带着他的小女儿过来探望他,就是昨日他们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个。   当时几人也没有多想,只是下了楼看到秋生老人身边的女子时,夏文不禁微怔了一下。   “这是小女,碧霞。”   “碧霞见过四位客人。”   这个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前天夜里他们才刚刚听过。   那个偷偷在夜宵里藏纸条,叫他们“离开这里”的人……竟然是前任村长老的女儿?! 第119章 村庄5   “碧霞姑娘,你……”   脑子纯属摆设的夏文差一点又要直接当场问出来“你是不是前天晚上给我们送宵夜的姑娘”,朔阳见此情景连忙先一步插话道:“见过碧霞姑娘。”   夏怜也紧随其后打招呼道:“碧霞姐姐。”   二人一前一后分别开口,不给夏文任何插话的机会,生生把夏文将问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夏意更是直接冷冷看了他一眼,眸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明显。一头雾水的夏文感觉恍恍惚惚,就也跟着说了句:“碧霞姑娘你好。”   碧霞也淡淡一笑,“你们好。”   其实就在方才,她的背脊已经快被冷汗浸湿了。刚刚她觉得很惊险,生怕夏文会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但好在除了他以外,和他同来的其余几位客人还是很聪明的,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这是碧霞亲自为大家做的桃花酿。”   就在这时,秋生老人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碧霞见他要给客人倒酒连忙上前接过了酒壶,“爹,我来吧。”   说罢,碧霞开始倒酒,醇香的液体流入杯中的瞬间,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浓郁的香气。   夏意平日里不常饮酒,饮酒也多在应酬的场合,而朔阳身为侍卫更是要随时保持清醒,几乎滴酒不沾。夏怜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在场所有人中,这方面的行家当属夏文。身为夏家二公子,他吃过的花酒怕是比普通人喝过的水还要多。   他鼻子一闻,就知道这桃花酿绝对是酒中上品。夏文眼神一亮,“多谢碧霞姑娘。”   碧霞给众人倒完了酒,对着夏文淡淡一笑:“没什么,你们聊。”   夏怜轻饮了一口桃花酿,味道清澈甘甜,舌尖有余香,的确是上品。她见碧霞一直在看着她,眼神中似乎别有深意,于是心下一动,突然开口道:“碧霞姑娘,不知桃溪村里有没有什么其他好看的地方。昨日去了桃花林,觉得宛如仙境,的确美不胜收,不过姑娘家有时也会喜欢逛逛集市什么的,只是昨日我们好些人一起,便不好意思叫他们停下来等我。”   碧霞立刻会意,“那不如这样,昨日桃花林你们也去过了,今日我便陪姑娘专门逛一逛这早市,你看如何?”   夏怜浅浅一笑,“那就有劳碧霞姑娘了。”   碧霞也回以微笑,“没什么。”说罢又转向秋生老人和彦生长老,“爹,小叔,我陪姑娘去逛一逛早市。”   “去吧,中午之前回来,别耽误了客人的午膳。”   “嗯,放心吧。”   说完,二人便相继走了出去。碧霞走在前面,夏怜跟在她身后,待出了房门,走到小路上的时候,外面的早市果然十分热闹。   但,这二人却并非是真的出来逛早市的。碧霞领着夏怜左拐右拐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巷子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待走到尽头,二人来到了一家小茶馆门前。   这小茶馆的位置比较偏僻,平时来这里喝茶的人也不多。碧霞带着她进了门,专门又挑了一间位置比较靠里的房间,待关上了门以后,这才终于开口说话。   “桃溪村邻里往来密切,所以在人多的地方,我不便说太多,这才带姑娘你走了这么远,还望担待。”   “我理解。”桃溪村虽民风淳朴,但夏怜却是从外界而来、见过世面的人。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该“借一步说话”的时候,麻烦点多走些路不算什么。   “碧霞姑娘,前天夜里你给我们送宵夜,提醒我们离开,到底是为何?”   碧霞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此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隐约觉得,彦生叔似乎……在计划什么事情。”   “彦生长老?”   “对。”碧霞说着,又解释道:“当然,我并没有恶意揣测你们的意思,但你们之所以会来到这桃溪村,应该也不是偶然吧?”   “没错,我们是收到了信笺,而信笺的内容与桃溪村有关。”夏怜说完本想给她看一眼信笺,这时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在身上,应该是昨晚给了夏意。   不过碧霞倒也没有在意这信笺本身,她只是说:“虽然不知是什么样的内容引你们前来,但我知道,这信笺是彦生叔寄出去的。我当时发现这件事也是偶然,无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应该知道,桃溪村与世隔绝多年,村里的人很少有人与外面的世界有联系。但是彦生叔他前段时间特意去偷偷找信天游,说是一定要将这信笺寄到外面去。当时他的说法很奇怪,他说寄给谁都行,只要收到的人会因此而来。”   碧霞口中的“信天游”,夏怜听说过。此人是一位轻功卓著的高人,平日里行踪不定,偶尔会给投缘的人帮忙,捎个信传个笺,但是回信的人却无法反过来找到寄信人的所在地。彦生长老这么做,看来只有一个目的:他不想暴露桃溪村的具体方位,不愿世人打扰桃溪村的安宁,却又希望有心人能够因为这信笺而来。   所以,彦生长老,就是星月居士?   “他为什么要让我们来?”   “我不知道。”碧霞咬着嘴唇,“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他是针对我爹来的。所以,我才会给你们留纸条,希望你们离开。”   “针对你爹?”   听到这里夏怜有些疑惑,“你爹和彦生长老难道不是兄弟?他为什么要针对你爹?”   难道他们兄弟关系不和?不,刚刚秋生老人来到彦生长老家,从现场的氛围来看,这两兄弟看上去不像是有过节的。   “对,我也不知为什么。”碧霞说着,回忆起那天她晚上她偷偷看到的场景——   “那天晚上,彦生叔将信笺交给信天游让他带走之后,他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无妻无儿,我去找他的时候,当时他忘记了关房门,我站在门口,他那时已经有些醉意了,我听见他说……”   ……   “他说,他很欣慰时隔多年,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到桃溪村。”   回了房间以后,朔阳突然说起了今日他们聊天时彦生长老所说的话:“大少爷,您觉不觉得,这位长老有些问题?”   夏意低垂眼帘,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过他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朔阳:“你看出什么问题?”   “我们来到桃溪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这位彦生长老。可是,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好像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还有呢?”   “还有秋生老人,也不太对劲。他说《一曲桃花浮生梦》中的那些内容是当年他所写的手记,可是当时他为什么要写那些文字?假如我们现在推测,彦生老人是引我们前来的星月居士,那么他就是将秋生老人手记整理成话本的人。那这样一来,这件事似乎就是——”   “哥哥的手记,记载了一些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暗含秘密的内容,他本打算丢弃,却被弟弟偷偷留下,以星月居士为笔名将其装订成了话本,几十年后,又寄给了桃溪村之外的人。”   “没错。”   “所以……难不成,彦生长老引我们前来的目的,是想让我们帮助他,去揭开秋生老人手记中所记载的秘密?”   ……   “他怎么说?”   碧霞黛眉蹙起,当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当时喝醉了,也不知门外有人,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似乎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彦生叔哭得如此伤心过——他一边哭一边说,秋生,当年你犯下的错误,为何要别人替你去承担……秋生,为什么当初你不肯面对……”   夏怜闻言,更是感到疑惑不解:“错误?秋生老人当年难道做过什么对不起彦生老人的事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我爹。”碧霞说着,眸中已经渐渐湿润,“他在酒后说出这些话,就是在他将信笺寄出去的当天。而没过几天,你们就来了。我真的很怕,也很担心,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彦生叔请过来,要找我爹报仇的……”   “碧霞姑娘,你先别哭,我们不是来帮谁报仇的。”夏怜轻轻拍了拍碧霞的肩膀,安慰她:“而且,事情也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样。也许你爹和彦生长老当年的确有些往事,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没有在彦生长老的眼睛中看到仇恨。所以,彦生长老的目的,也未必是报仇。”   “那……那你说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夏怜微微叹息,“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不过,既然他有意引我们过来,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   是夜,夜凉如水。   房间内,夏怜躺在夏意怀里,脑海中始终在想今日碧霞和她所说的话,整个人全无困倦之意。她将碧霞所言如实与夏意说了,现在二人唯一可以推测出的,就是彦生长老即是星月居士。   可是当年,彦生长老和秋生老人,他们这对兄弟之间,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呢?彦生长老喝醉的那一日,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夏怜一听到敲门声,下意识从夏意怀中坐了起来,悄悄在他耳边说道:“你快过去,去另一张床上……”   话音还未落,门外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少爷,二小姐,睡了么?”   原来是朔阳。   夏怜松了一口气,夏意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衣走到离门口近的那张床上,又将屏风放在两床中间,这样夏怜这边就被屏风完全挡住了。待他从容地做完这一切,他才淡淡说了句:“进来。”   夏怜对此哭笑不得,朔阳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他还非要把她“藏”在屏风后面,不允许任何其他男人看到她就寝时的样子——哪怕她现在完全没有衣衫不整。就好像只要她在床上,就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其他人谁也不例外。   片刻功夫,朔阳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虽然隔着一扇屏风,但那边说话她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听到的。   “大少爷,今天下午二少爷请几个姑娘出去喝茶。”   听到这里夏怜差一点没绷住笑出声,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也确实像是那位温柔乡里长大的二哥能干出来的。   不过,朔阳的重点,却不在这件事上。   “二少爷说,今日他和一个姑娘提及我们在桃花林中遇到秋生老人,说当时他在桃树下思念他的亡妻雪雁,而那姑娘说,她曾听他爷爷提过一句,有关这件事。”   “怎么?”   “雪雁好像有一个妹妹,叫雪瑶。几十年前,雪瑶跟一个外乡的男人私奔了,从此了无音讯。”   “这和秋生老人有什么关系?”   “和秋生老人没有关系,但是和彦生长老有关系。”朔阳继续说道:“桃溪村有规定,外人若是愿意留在桃溪村,便可以与桃溪村的人缔结姻缘,但是桃溪村的人,却不可以跟着外面的人离开。若是离开了,便要一辈子从桃溪村的族谱中除名,并且和桃溪村中的所有亲人断绝关系。这种做法,相当于是背弃了所有亲朋好友,即使有一天此人的死讯传回到桃溪村,也不允许任何人为她立墓碑。”   “那彦生长老……”   “听说,当年帮助雪瑶私奔的人,就是彦生长老。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当年雪瑶和那男人私奔以后究竟去了哪里……全村就只有彦生长老一个人知道。”   ————————   圣诞特别篇番外   ————————   《礼物》/烟青如黛      圣诞节傍晚,夏怜上完最后一节课,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外面飘起了雪花,校门口有几个同学在堆雪人,见夏怜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   “不好意思啊,今天忘记了带手套。”   夏怜围着围巾,有些歉意地朝他们吐了吐舌头,双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兜里。   她出了校门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马路对面的大学门口,视线落在不远处那座被称为“贵族学院”的建筑上。   夏盈和夏文应该也差不多下课了吧。   夏怜今年刚刚升高一,不过她本就比别人早上一年学,而且又生了张娃娃脸,所以很多人不相信她已经是高中生。她没有证件不能进门,所以就在门外等着。   “小怜?这么早就下课了啊。”   夏盈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姑娘。   “嗯。姐姐还是这么受欢迎啊。”   “切,你们都去吧,我跟我妹妹一起回去。”   那些男生见夏怜阻挡了他们向校花送殷勤的机会,原本有些不高兴,可是看夏怜长得这么可爱,又一下子不怪她了,起哄了一会儿也各自散去。   “二哥呢?”   “他啊,不知道今天要约几个学妹,都抽不开身。不用等他了。”夏盈一边吐槽夏文一边又语重心长地跟夏怜说道:“小怜我跟你说,等你以后上了大学,见到二哥这样的男生千万要绕道走,听见没有?少女杀手,渣男中的战斗机。”   夏怜一听,忍俊不禁:“姐姐,也别这么说二哥,那些女生也是自己贴上去的啊。”说完俏脸又是一红,“主动贴到男孩子身边去,这种事我才做不出来呢。”   借用其他女生的话来说,夏文就是她们口中标准的“高富帅”。她们班里都有好多女生向她打听他——自从某个大嘴巴一不小心泄露了她是他的妹妹,从此以后夏怜就再也没有平静的时候了。   “小怜你这么想就对了。”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夏家派来的车就来了。夏盈比较懒,一直不愿意自己开车,所以直到现在都还在麻烦夏家的司机。两个人上了车以后,夏盈问她:“在这里还习惯吗?北方冬天挺冷的。”   “嗯,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太适应,不过慢慢也习惯了。”   夏怜的母亲宁柔是夏宗元的情人,不过她只是她领养的孩子。宁柔也跟了夏宗元很多年,这些年里她一直安分守己,从来没给他添过麻烦,所以今年夏宗元就将她接来了他所在的城市,多少算是承认了她的名分。夏怜也就顺理成章地跟了过来,读了这边的高中。   “习惯就好。”   夏盈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突然说:“对了,大哥从国外回来了。”   夏怜闻言,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大哥回国了么,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大哥行事一向低调,你以为他和二哥一样,出个国回个国都恨不得全家人敲锣打鼓的,就差没派人直接在机场给他办一场派对了,私人机场也不是他这么玩的。”   夏怜又有些莫名想笑,夏盈对夏文的吐槽若是全都整理出来怕是得有一本新华字典那么厚。   两个姑娘在车上聊了一会儿,车子很快已经停到了夏家的别墅门口。管家出来接过夏盈和夏怜手里的书包,她们前后一起进了家门。   豪华的别墅里已经布置得很有圣诞氛围,门口的圣诞树差不多有将近两米高,华丽而梦幻,上面挂满了小彩灯和各种小礼物。夏盈随便从上面揪了一个小礼物下来,拆开包装,“啊,又是香水,没劲。”   夏怜认得那个logo,她虽然对奢侈品没有研究,不过她周围的其他女生总是提到,这是这个品牌的最新款香水,20ml的迷你瓶装官方零售价$999,加上税的话折合人民币得有七千块,而夏盈现在手中拿着100ml的精装版,却是一副“手气不太好”的样子,还提醒她:“小怜你也挑一个,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夏怜随便选了一个,拆开包装,是一个小手包。   “哇这个好!这个是限量版的耶,大陆好像还没有上市,小怜手气真不错!”   夏怜一脸懵逼,她完全没有看出手里这个小包和地摊上十元一个清仓甩货的有什么区别,怎么感觉款式都差不多啊?是不是她太没品味了?   拿着小手包回了房间以后,她特意上网搜了一下这个牌子,看到这一款小手包,人民币定价后面的一堆零直接把她晃瞎。   算了,还是先写作业吧。也快到期末了,夏怜将小手包放在一边,从书包中拿出作业。她的书桌对面就是窗户,窗户上结了窗花,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她掏出作业本,刚写了没几道题,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以为是管家又来送水果,加上忙着解数学题不想打断思路,所以就也没有回头,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事,你放在那里就好。”   说罢又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于是又加了一句:“对了帮我把水递过来一下,谢谢啦。”   身后的人拿了桌上的水,缓缓走近她。夏怜感觉到今日管家的气场似乎有些不同,刚放下手中的笔打算回头,却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熟悉的气息和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还是第一个够胆使唤我的人。”   “大哥……我……”   夏怜没有想到会是夏意,俏脸瞬间绯红一片,“我……”   他埋首于她颈间,温热的气息令她感觉到阵阵酥麻。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想我了么?”   “嗯。”   他松开她,她红着脸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亲手织的围巾,“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生日的时候不在国内,她又害怕寄快递寄丢了,所以就留着,等他回来的时候亲自给他。   “你亲手织的?”他眼底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伸手揉弄她的刘海,“真乖。”   “不是,是双十一特惠,反正买了那么多,就顺便带了一条。”   果然,某人的神情立刻冷了下去。   夏怜忍不住笑出声:“骗你的了。谁家商店会卖这么难看的围巾呢。”   “谁说难看了,我喜欢。”   夏意的阳历生日在双十一,之前夏盈和夏文总是在私下里调侃他,说大哥如此性冷淡,一定和这个注孤生的生日有关。   可是没有人比夏怜更清楚了,他真的一点都不性冷淡呀!他究竟是怎么给其他人留下这种完全是非颠倒的印象的?!   夏意把夏怜抱了起来,勾唇一笑:“还有两年零三个月。”   “嗯?”   “我就可以吃掉你了。”   “唔……”   夏怜本想反驳,可是所有的话却都被他吞入了口中。他吸吮着她,引诱着她,将她抱到床上,一个翻身就将她牢牢压住。   “大哥……你,你不能欺负我。”   “呵,你不过仗着你未成年罢了。”   夏意无可奈何,毕竟夏怜还没有成年,所以他也就只能抱抱她亲亲她,其他的事情,他现在还不能做。   夏怜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   真是受不了。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子边上,拿起他的外套。   他今日穿了修身的深色西装,与平日相比多了几分儒雅气息。可是他进来的时候却解开了领带,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看上去又很性感撩人。他似乎在外套里翻什么东西。   “给你的,圣诞礼物。”   他递给夏怜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夏怜好奇地拆开了礼物,里面是一条漂亮的项链,吊坠是一对天鹅的样式,很像一个爱心,背面刻着圆体的“L&Y”。   是“怜”字和“意”字的英文字母缩写。   “好漂亮啊。”夏怜将项链从盒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很贵吧?”   “你喜欢就好。”夏意接过项链,“我给你带上。”   “……喜欢。”   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他撩起她的秀发,为她戴上项链,动作很温柔。   夏怜想,真的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   二人朝着窗外看去,只见烟花冲天绽放,美不胜收。   “大哥你看,烟花!”   “嗯。”   夏怜以为,夏家每年圣诞节都放烟花。其实不然,这是夏意今年回来特意交代的,专门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夏怜看着烟花惊叹,他从身后将她抱住,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低沉的声线无比温柔——   “宝贝,圣诞快乐~” 第120章 村庄6   第二日清早,几人如往常一般很早起了床,简单梳洗过后便下了楼。不过也许是老人都惯于早起,所以他们仍旧是迟了些,待他们走到楼下时,已经能够闻到早膳的香味。   彦生老人还是比他们更早就起了床的。   夏怜有些难为情,所以她先一步走了过去帮忙。彦生老人早看出了夏怜这姑娘是个懂事的,但他认为来者即是客,所以死也不肯让她干活。   夏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为晚辈既不该让长辈受累,但也不该和长辈争执。所以彦生老人非拦着她不让她进后厨,她便也只好回到饭厅,把已经端上来的早膳在桌上摆好,熬好的粥盛到每个人的碗里。   她看着彦生长老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眼前的老人已经有些驼背了,他虽身为村长老,可是却如此孤苦无依。先前碧霞和她说过,很多人愿意过来照顾彦生长老,毕竟桃溪村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彼此都认得,老吾老及人之老,这句话放在桃溪村再适用不过了。   可是彦生长老却一直谢绝所有人的好意。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孤独。夏怜想,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心结,始终没有人能够解开。   会不会……与那个他亲手送走的姑娘有关?   他嫂子的妹妹雪瑶,几十年前背井离乡,和她爱的男人私奔了。而彦生老人,是全村对这件事最清楚的人。   夏怜的思绪刚刚转到这里,就在这时被静儿的声音打断:“几位客人,你们打算在这这里停留多久?”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而且……特意在彦生老人不在场的时候。   难道,这小丫头知道些什么?   之前在桃花林,他们在桃树下见到秋生老人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复杂。后来他们回来,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两位老人身上,倒忽视了这个小丫头。   “怎么,你是希望我们赶紧走?”   夏文倒先开了口,眸中含带着隐隐的笑意。这样也好,在他们所有人里面,似乎小丫头最能接受的就是这个俊俏的小哥哥了。   “我……也不是,就是……”   静儿吞吞吐吐,不知是不愿吐露缘由还是觉得说不清楚,最后只是很含糊地说了句:“我觉得你们不会找到的。”   而说完又紧接着跟了一句:“算了算了,我不管,我不能管。”   说罢她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飞快地跑开了。   夏意的眼眸犹如结了冰霜般,从始至终一直板着脸,夏怜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在彦生长老回来之前,她小声在他耳边问道:“你觉得静儿是什么意思?”   “她也许知道一些事情,不过她不好说。”   夏意微微垂眸,压低了声线:“这个桃溪村……有点问题。而且直觉告诉我,问题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类似……”   “一个有关桃溪村的秘密。”   “也许。”夏意将目光收了回来,“我还不能确定。”   夏怜也重新将身子正了过来,“静观其变。”说罢,又补充道:“彦生长老和秋生老人似乎是这秘密最关键的人物,但是他们也不像是有恶意的。大哥,你还记不记得青宅那一次?”   “嗯。”   “也许这次……也是一样的。”   “一样?你是说……”   夏意眯了眯眼睛。在他对面,夏文一脸茫然,而朔阳则跟着陷入了思索。   ……   用过早膳后,几人提出要去拜访一下秋生老人家。毕竟昨日他带着小女儿自酿的桃花酒来招待他们,所以今日他们出于礼貌去拜访一下倒也并无不妥。   彦生老人没有说其他,似乎也觉得他们的请求顺理成章,于是给他们说了秋生老人家的方向。因为距离也不算远,所以他们没走多远就走到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秋生老人此时不在家中。是他的长子祥伯招待了他们。   祥伯也年近不惑了,毕竟秋生老人也已及花甲之年。他给几位客人倒了茶,坐下不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谈话的切入点是村长老——如果秋生老人是前任村长老,那么理论上来说,他若是想隐退,也该由他的儿子来继承,却交由他的弟弟,这是为何?   夏怜将这个疑问抛给了祥伯。毕竟这个问题不会显得很无理,想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太过于直接和鲁莽。   “桃溪村有规定,每一届村长老是一辈人,如果这一辈的村长老尚未过世,那么下一辈不能继承。”   祥伯的说法符合了夏怜之前的猜想。秋生老人只是不愿继续做村长老了,他并没有过世,所以他的儿子就不能在他还活着的情况下夺了这一辈人的村长老之位。这样一来,村长老的位子就由秋生老人的弟弟暂代了。   而说起这件事,便自然而然提到了秋生老人与其妻雪雁伉俪情深,紧接着话题便引到了雪雁的那位妹妹身上。   那个离开了桃溪村与人私奔的女人。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祥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记得是在小时候,七八岁吧,我听说我的小姨和他的情郎离开了桃溪村。你们知道么?像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从此与桃溪村划清界限了,以后即使她的死讯传来,我们村里的人都不可以给她立墓碑。”   祥伯说着,叹息了一声,“罢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夏怜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末了却突然问了一句:“那,她和彦生长老是不是关系很好?可能我比较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当初彦生长老帮助她离开,应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岂止是朋友,他们青梅竹马。”祥伯说着,又解释道:“不仅仅是彦生叔和小姨,准确说来,我爹和彦生叔他们兄弟,与我娘她们姐俩,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听老一辈的伯伯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我们桃溪村的一段佳话——双胞兄弟和双胞姐妹,命运是多么眷顾这两家啊!可惜……”   说到这里,祥伯又叹息了一声,“可惜只有我爹和我娘修成了正果,而彦生叔和小姨则注定有缘无分……”   听闻此言,夏怜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彦生长老终生未娶,正是为了雪瑶。   他心中对她有思恋,而她却远走他乡,二人的感情也只能空留遗憾。   “那……当年和她私奔的那个男人,你有听说过是什么人么?”   “那个男人……”   毫无疑问,因为那时的祥伯还未出生,他自然是不曾见过的。但是因为时间离得也不算很远,况且这件事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所以他小的时候,应该也多少会听说一点。   “噢,我想起来了。”   祥伯回忆起了小时候大人们聊天时,有一次他曾经躲在门后偷听,似乎是谈起过这个人。   当时他还小,所以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使是几十年过去,他其实仍然不是很确定他们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   他记得那时,他们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其中一位伯伯说——   “雪瑶已经离开了,那个男人……就已经不重要了。” 第121章 雪瑶1   夏怜微微蹙眉。   雪瑶已经离开,所以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原本所有人就是希望雪瑶离开桃溪村?   “我至今想不明白,当时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祥伯叹了一口气,仍然在继续说着当年的见闻:“那时候我躲在门后,本想偷偷回去,可是在我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了声音,就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看到我很惊讶,然后告诫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千万不可以和村里任何人说。而这几十年来,我也确实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   祥伯说完,抿了一口茶淡淡笑了,“当然,现在我也没什么顾虑了,你们不是本村的人,而且……距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对这事有记忆的人,大部分也都已经去世了。”   夏意凝眉,突然开口问道:“当年亲眼见证过这件事的人,是不是只剩下了两位老人?”   他口中的人,毫无疑问是指秋生老人和彦生长老。   祥伯想了想,“若是说有清晰印象的话,应该是只有他们二人了。”   桃溪村邻里之间彼此都认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而算一算时间,当时雪瑶离开村子,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桃溪村人的平均寿命在五十岁左右,秋生彦生兄弟算是少数比较长寿的。这样排除着盘算一下,当年其他亲眼见过这件事的人确实都已过世,对这件事还有清醒印象的应该是只剩下了这两位老人,其他还健在的都是当时年龄尚幼的孩子,怕是也不记得什么了。   “谢谢您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夏怜放下手中的茶杯,“给您添麻烦了。”   身为外人却打听了这么多事情,夏怜总归有些难为情,生怕祥伯会觉得他们这样不太礼貌。不过祥伯倒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只是叹息了一声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希望小姨离开了桃溪村,也能够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   晚些时候,他们回到彦生长老的家中休息。回到房间以后夏怜有些疲惫地靠在夏意的肩膀上,“大哥,你说当年雪瑶离开桃溪村,会不会另有隐情?”   夏意沉吟片刻,“有这个可能。”顿了顿,又道:“不过至今我们没有打探到任何信息的是,和她私奔的那个男人。”   夏怜忽然坐正了身体,“当时祥伯听到几个长辈说,雪瑶离开村子,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除了这样一句话以外,我们还真是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不对,这有些不合常理。”   夏意眯起眼睛,冷眸中闪现了一丝疑虑:“不管桃溪村的其他人是否都支持或者希望雪瑶离开,但雪瑶最后是和一个外来的男人私奔的,有关这件事,这个男人也是重要的角色,不可能与他有关的信息这么少。”   雪瑶离开了,那个男人就不再重要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桃溪村很少来外人,如果来了外人,别说他有没有将一个本村的姑娘拐走,哪怕他只是来这里作客几天,应该都会给大家留下很深的印象。”   夏意这么一说,夏怜也一下子发现了其中的疑点,“这个带着雪瑶私奔的男人,我看,恐怕也是关键。”   “看来,我们还需要拜访一下村子里更年长一些的老人。”夏意侧过头对夏怜说道:“祥伯当时尚未出生,这些事都是他听来的。而当时见证过这件事的人,算他们当时十岁的话,现在应该都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不要轻易忽视小孩子的记忆。”夏怜笑了笑,“我们去拜访一下这村里所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保不齐也许真会有收获。”   “嗯。”   两个人决定了接下来的安排后,打算中午先休憩一会儿,不然这时候去拜访,也是打扰了老人家中午休息的时间。   夏怜侧身躺在床上,夏意从她身后紧紧地抱着她。夏日的午后有些闷热,所以夏怜的身子不由自主老是想来回动,于是身后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老是蹭,我受不了。”   夏怜的俏脸瞬间变红,“你……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他将她搂得更紧,“知道是办正事你还勾引我?”   “我才没有。”   “再说你没有?”   他揽着她的腰,贴近了二人的距离。她感觉到了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顶着她,脸已经快要红到耳根,声音更是细柔到几乎微不可闻:“我……我不动了……我老实一点还不行?”   “晚了。”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灼热的眸子几乎要快要燃烧起来,低沉的声音也因情欲而染上了一丝喑哑:“下午出发之前,先陪我一会儿。”   说罢手已经滑入了她的衣襟,缠绵的吻落在了她的雪颈间。   “唔……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不是都才刚刚……”   夏怜想推搡他,无奈力气实在不够,只能任由他这样欺负自己。他对她似乎从来不知疲倦、不知餍足。   回想起来,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高冷、寡言、不近女色,仿佛周身都覆盖着一层冰雪,她甚至曾一度怀疑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待她终于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即使想逃,却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两个人一个排山倒海地侵略,另一个不痛不痒地挣扎,情到浓时她的胳膊不知道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哪个地方,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吓了她一跳。   一个小小的玄关突然弹了出来,就在靠近床里侧的位置。那是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封信。   “这……”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他们第一晚住进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搜查了这房间半天也没找到线索,谁能想到居然会在他们亲热的时候它自己出来了。   夏意俊眉轻皱,他上臂一伸先一步将信取了出来,拆开信封,浏览了一下信上的内容。夏怜从床上爬起来,连忙问道:“是谁的信?”   “是雪瑶写给彦生长老的信。”夏意看完这封信,眯起眼睛,突然来了一句——   “果然如此。”   “什么意思?”   夏怜从他手中接过信,一边读一边蹙起了眉头。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彦生长老的确心系雪瑶,因为这信中提到一句,“彦生哥,雪瑶知道你对我好。”而这句话后面紧跟着一句:“但是,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对不起彦生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自己的选择”,应该是在说她非要和外人私奔离开的事。她给他写这封信,应该是想让彦生老人帮助他们逃跑。毕竟,他们的亲人若是知道了她的打算,肯定是要阻止的。   但是在这封信里,她依然没有提到那个她要与之私奔的男人的具体信息。夏怜感到愈发头大了,有关这个男人,难道他们真就一点都查不到线索了么?!   “至少这封信让我们确认了彦生长老的确是爱着雪瑶的。”   夏意似是看出了夏怜心中所想,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将猜测落实,也算是进展。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拜访一下其他知情的老人,看他们能不能提供一些其他的线索。”   夏怜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们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出发一一去拜访他们。   结果,他们对这件事的记忆,完全出乎意料。   他们先去了婉娟奶奶家。当时,婉娟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虽然仍是孩子,但应该也记事了。夏怜也是先寒暄几句,然后话题引到了雪瑶上面,问起了那件事。   “雪雁姐姐和雪瑶姐姐当时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婉娟奶奶说着,苍老的眼神里仿佛要溢出光彩,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时候:“秋生哥哥和彦生哥哥也很优秀,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喜欢去找他们玩。”   “可惜……当年雪瑶姐姐和其他人私奔,离开了桃溪村,你们应该很难过吧?”夏怜问得小心翼翼,毕竟面前的人已经是老人,经受不住太大的刺激。   “私奔……”   婉娟奶奶突然皱起了眉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夏怜连忙过去帮她顺气,稍微过了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咳……没事。”婉娟奶奶对着夏怜摆了摆手,“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可能我也记得不太清了,印象比较深的,只是那时候爹娘都不准我再提雪瑶姐姐他们的事……但其实那时候我还小,本来也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您还有印象么?”   “我……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婉娟奶奶苦笑着,脸上的皱纹仿佛也更深了些:“那时候我七岁,我怎么似乎记得……雪瑶姐姐她死了……但是后来又听别人说,她没死,她只是和人私奔了……”   夏怜听罢,眼神忽地一紧:“死……死了?奶奶,您没有记错么?”   婉娟奶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我记错了?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是我的脑海中,真的有那样一个画面,雪瑶姐姐死了,很多人在哭……后来他们又告诉我们说雪瑶姐姐只是和人私奔,我就想,可能,他们只是在哭她离开了村子而已……” 第122章 雪瑶2   房间里,朔阳与夏文相视而坐。   二人沉默了半晌,最后由夏文开口打破了这寂静:“朔阳,大哥和小怜是不是出去寻找线索了?”   “嗯。”   “唉。”冷不丁地,夏文突然感慨了一声,甚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件事明明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   “哦?”朔阳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那二少爷有何高见?”   “你们已经确认了,那些信笺是秋生老人所写,又是彦生长老发过来的,是也不是?”   “是,没错。”   “所以直接去问他们俩啊!这事不就解决了!”夏文说着,兴高采烈:“如此大费周章作甚,直接问当事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   朔阳抽了抽嘴角,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果然是好主意,真可惜,大少爷和二小姐都没有想到。”   夏文闻言,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这就去拜访一下这两位老人,肯定比他们先揭开谜底。”   说罢就已经起身,打算去楼下找彦生长老。朔阳没打算拦他,他若是拦着,保不齐夏文还会觉得他在阻拦他“寻求真相”。   夏意吩咐朔阳看着夏文,而他对夏文的要求只有一个:只要他胡闹别太过,其他的就顺着他去吧。   对于夏文,夏意已经足够纵容。   这边夏文已经走出房间下了楼,因为他知道彦生长老平时喜欢坐在楼下的石凳上一个人喝茶。不过待他过去的时候,他只看见石桌上的半杯清茶上还在冒着热气,却不见人影。   彦生长老这是出去了?   夏文心下狐疑,见大门开着,便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往路上一望,果然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并且离此处已经有一段距离,就快走到路尽头的拐角处了。   “彦生长老?”   夏文远远地喊了一声,不过老人没有回头。老年人不似年轻人耳聪目明,也许他没有听见。夏文叹了一口气,抬步跟了过去。   他加快了脚步走在彦生长老身后,这时彦生长老拐了弯,他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夏文紧随其后,随着二人的距离逐渐减小,夏文在后面又喊了一句:“彦生长老!”   这一次,他听见了。   老人缓缓回过头来,对夏文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原来是二公子。”   “长老,我……”   “公子,不如随我来一个地方。”   夏文刚想说什么,却被彦生长老打断。   ……   “我也许是记错了?”婉娟奶奶紧紧皱着眉头,她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可是我印象中是有那样一个画面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雪雁姐姐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雪瑶姐姐……不,后来他们跟我说,没有人死,只是雪瑶姐姐跟人走了……”   “你对那个男人有印象么?”夏怜就着这个话题问道:“他是外乡人,来了你们村子,你们应该都会有印象吧?”   “啊,那个男人……”婉娟奶奶回忆起来:“四十多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又好像没有印象了……唉,我也记不太清了。”   “好的,麻烦您了。”   “没什么。”   从婉娟奶奶家出来以后,二人下一步是前往阿福爷爷家。阿福比婉娟还小两岁,那时候,阿福不过五六岁,不知道他对这件事还会不会有印象。   在路上的时候,夏怜和夏意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彼此之间毫无交流,似乎都各自在思索。   在即将走到阿福爷爷家大门口的时候,夏怜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些破碎的线,在她的脑海中开始渐渐连了起来。   “刚刚她说,她一开始以为死的人是雪雁,后来才知道是雪瑶。”   “嗯。”   “再后来她才意识到并没有人去世,只是雪瑶跟着一个外乡人私奔了。”   “嗯。”   “而她对那个外乡人,却没有什么印象。”   “嗯。”   夏怜黛眉轻蹙。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阿福爷爷家的大门口,于是她收敛了思绪,轻轻敲响了门。   她心中有一些疑虑,现在需要得到下一位老人的验证。   ……   夏文跟着彦生长老,他们又一次渡河乘舟,来到了那片桃花林。   一路上,夏文都很想开口问他,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村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他将他们引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惜,彦生长老根本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夏文被弄得云里雾里,也总算想清楚了为什么大哥和小怜只能选择被动地从别人口中一点一点寻找线索,因为真正的知情人根本就不打算说什么。   不,也未必,毕竟……他不是主动要带自己来这个地方么?也许,他愿意引导自己找出真相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这片桃花林中,方向是往那座小桥走的。远远的,夏文可以看见秋生老人坐在那棵桃树下独自饮酒。   彦生长老已经年迈苍老,他的步履很沉重,夏文走在他身边,扶着他。另一边,秋生老人看见了二人正在往这边来,身子似乎微怔了一下,好像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过来。夏文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彦生长老,事先并没有跟秋生老人商量好带他来么?   “孩子,你知道么,有时候你不要轻易给别人许诺。”   夏文走在彦生长老身边,突然,他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答应过要一辈子保守秘密。可是现在,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了。可是我又什么办法?”   彦生长老说着,苦笑了一声:“但是我答应过的,我还是必须要做到。”   夏文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含义,他们已经走到了那棵桃树下。在星月居士的话本中,桃树下有一个男人,他遇到了一个背着竹篓的姑娘。他三番五次地睡着、做梦、梦醒……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秋生老人静静地看着他们,又默默喝了一杯酒,“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公子对我们当年的事很感兴趣。”彦生长老在秋生老人的对面坐下,“不如说说,当初你和雪雁在一起的时候。”   “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秋生老人笑着摇摇头,突然又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只是不知道雪瑶现在如何了。这些年来,每每提及雪瑶,雪雁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流泪……她,离开了村子以后,还好么?”   “她……”   彦生长老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在他开口之前,却先哽咽了。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爱与痛,即使四十多年过去,也依然在痛着。   ……   “当时我太小了,记得的有限。”   阿福爷爷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眯着眼睛,整个人陷入回忆当中:“雪瑶姐姐和人私奔……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爷爷,我们想了解的,是您自己的记忆,而不是其他人都在说的事情。”夏怜循循善诱道:“爷爷,可能我这么问有些唐突了,还望您能够见谅——但当时的您还是个孩子,您听大人说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大人为了向小孩子隐瞒事实而撒的谎呢?”   夏怜的语气很柔和,丝毫不给人压迫感,加之阿福爷爷也是个脾气好易相处的人,他放下了烟斗,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努力让自己的记忆再一次回到了四十几年前——   那一年,他和婉娟抱在一起,他们都在哭。当时婉娟哭得更伤心,他还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别哭,姐姐在天上会幸福。”   “是了。如果婉娟也有这样的记忆,那么我们没有记错。”阿福爷爷突然转过头对二人说道:“雪瑶姐姐死了。她在离开桃溪村之前……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她在……在桃花林的一棵桃树下吊死了。他们都说,她是自杀的。”阿福爷爷说罢,又叹息了一声:“再后来,就是所有人都说,雪瑶姐姐和外人私奔了。当时我们都还小,所以都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也就没有人再去怀疑什么。”   “谢谢您。”夏怜很感激阿福爷爷愿意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打扰您了。”   ……   【一曲桃花浮生梦】·星月居士   我曾经看过这世上最美丽的桃花。   不在某个山谷间,也不在某条溪流旁。   是在你的眼睛里。我在你的眼中看见流光,也看见岁月。   我曾经以为,那不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岁月对我竟是那样的眷顾。   但,至少,它真的,眷顾了我。   ……   夏怜再一次翻开话本,这是《一曲桃花浮生梦》中的最后一段话。   秋生老人所说的,命运眷顾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之前说,这话本前期看似毫无逻辑的场景,有点类似一种时间上的错乱?”   “嗯。”夏意接过夏怜手中的话本,又翻看了前面几页:“一时梦一时醒……一时过去一时未来……”   两人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出了巷子走到了村民居住的那条路上。此时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几个小孩子刚刚吃完饭出来玩。   “我有一块红色的小石头和一块白色的小石头。”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对两个小丫头说,“你猜他们分别都在我哪只手里,猜对的我就都给,猜错了就一个都没有。”   其中一个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嗯……左手是白色的?”   另一个小女孩说:“那我猜右手是白色的。”   “嘿嘿。”   小男孩笑了笑,张开了右手,掌心中静静躺着一块白色的小石头。   原来白色石头在右手里。看来,第一个小丫头猜错了。   果然,第一个小丫头扁了扁嘴,“你……你就是不想给人家。”   说罢她就要哭,小男孩连忙上去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他把左手中的红色石头塞进她软乎乎的手心里:“我把红色的给你行不行……”   “嗯。”   小丫头一听她也可以拿到一块小石头,瞬间就不哭了,破涕为笑。另一个小丫头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白色的小石头,也一副好开心的样子。   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幼稚是幼稚,有时候作为旁观者看着,还挺有意思。   夏怜和夏意就站在旁边,全程看着这一切。   她盯着两个小丫头手中的石头,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倏然闪过。 第123章 雪瑶3   “大哥,如果我两只手中分别藏着白色和红色的石头,那么我张开右手,若是白色,你会觉得左手是什么?”   “左手自然是红色。”   “即使你没有亲眼看到,你也会确认左手中是红色的,对不对?”   “没错。”   “那……”夏怜说着,眼神突然亮了起来:“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其中一个死了,后来,据说妹妹私奔出走,从此下落不明,而姐姐则与青梅竹马的情郎成婚并且一直在这村子里生活着……”   “那么所有人会下意识认为,死的人是妹妹。”   言及此,夏意也微微皱眉,“之前婉娟老人提过,她一开始以为死的人是雪雁,后来才知道是雪瑶。”   “是因为雪雁后来嫁给了秋生!”夏怜突然明白了:“因为雪雁嫁给了秋生,这证明她还好好地活着,所以婉娟奶奶才会以为自己一开始弄错了!所以……”   没有人考虑过,雪雁死了,却被雪瑶取而代之。   “所以……死的人,也许是雪雁。”   ……   “你在乎过她么?”   彦生长老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些年来,你可曾关心过她的去向?”   秋生老人微微皱眉:“她若能放下执念,找到真正能够托付终身的人,我为她感到高兴。”   夏文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不知两位老人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的话题与雪瑶有关。那个据说在四十年前与外人私奔、从此了无音讯的女人。   “你和我都是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蓦地,彦生长老突然长叹了一声:“有些秘密,也许你打算一辈子带进棺材中,可是你毕竟写了那些手记。你猜,这次我请来的几位客人,他们究竟会不会发现你的秘密?”   ……   “她是自杀的。”   夏怜想起阿福爷爷在回忆此事中提到的——雪瑶,或者说是雪雁——她自尽身亡,吊死在了那棵桃树下。   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自尽?   桃溪村远离尘世、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友好和睦,她不会无缘无故受到坏人的攻击与伤害,更不会有仇家逼迫。   所以能够令她心灰意冷的,就只有她最亲近的人。   情,往往能比仇带来更深的痛。   “在秋生老人的手记中,前面的记录是错乱,后面用第一人称所叙述的话语,则是一种忏悔。”   夏怜重新翻起了那本手记,脑海中的很多线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   四十几年前,雪雁雪瑶姐妹,与秋生彦生兄弟,四人青梅竹马。雪雁和秋生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一对,而彦生则单恋着雪瑶。   可是后来,也许是在某一天,也许只是在某个场景下——秋生与雪瑶突然擦出了火花。也许是秋生太过花心,又或者是雪瑶对秋生的恋慕令他再也无法忽视——   这一切的一切造成了一个结果:最后秋生移情别恋,他的感情从雪雁转到了雪瑶身上。   得知此事的雪雁,心灰意冷,于是在她和秋生第一次相遇的那棵桃树下自尽。秋生和雪瑶对此心怀愧疚,可是他是下一任村长老的继承人,这样的丑事,他万不能承担!   所以……   所以最后,雪瑶只好变成雪雁。而雪瑶她自己,则不得不“私奔出村”,来掩盖这个秘密。   为什么那个和“雪瑶”私奔的男人,所有人都没有印象?!   因为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雪瑶”从此消失的借口!   很多事情,夏怜终于想通了。   雪瑶给彦生长老的那封信,上面有一句话——   “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原来,“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这一句不仅仅是指雪瑶不爱彦生,也在指代秋生已经不爱雪雁。他爱上了雪瑶,也许这是不被任何人祝福的感情,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遵从自己内心的爱。   可是不曾想到,雪雁对此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她选择了自尽,以此来惩罚她最亲最爱的,同时却也是伤她最深的两个人。   所以,那一次在彦生长老酒醉之时,他才会说:“秋生,为什么当初你不肯面对你的错误!”   所以他才会说,他答应过替别人保守秘密,一辈子不能说出口——   因为这件事的真相一旦说出去,雪瑶的名誉将从此毁于一旦!   这一切,都说通了。   “我们去桃林。”   夏意收起了话本,他的目光凝重而深沉:“四十多年了。这件事,该有一个了断。我想,也许,这就是彦生长老引我们前来的目的。”   ……   “原来是你?你……星月居士……”   秋生老人神情愕然:“你怎会留着那些信笺?”   “因为它记载着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啊,我的哥哥。”彦生长老说着,他似乎在笑,眼眶却有些湿润。   秋生老人来不及更深地思考,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彦生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他全部的惊愕,都在这手记中的内容上。   “不,这不可能。”   秋生长老摇摇头,“没有人能读懂我手记中的秘密,没有人!”他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我自己都不相信……如果不是当时的场景眼睁睁重现在我面前,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   “我曾经以为,那不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岁月对我竟是那样的眷顾。”   “但,至少,它真的,眷顾了我。”   ——星月居士·《一曲桃花浮生梦》   ……   在二人乘着舟前往桃花林的途中,夏怜坐在船头,手中紧紧握着这话本。   这件事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呢?   她想不出来,只觉得无比烦躁。她没有感受到丝毫接近真相的愉悦,反而感到更加压抑。她越接近真相,就感觉越压抑。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直觉告诉她,也许这之中,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   夏意为她划桨,水波一圈一圈荡开。他一边划桨,一边仍然在思索。   突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侧过身,对夏怜说:“在话本的最后一句话里,也许秋生老人所写的,并不仅仅是愧疚。”   “除了愧疚,还会是什么呢?”   “相比于愧疚,更似一种……救赎。”   救赎——命运的眷顾。   什么是命运的眷顾?   在大错铸成之前,你还有机会弥补,还有机会阻挡那些你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大哥。”   突然,夏怜从船上站了起来。   夏意侧身望她,看见那双漂亮的瞳孔里再一次焕发神采。   “大哥……你还记得容华么?”   ……   夏文从头至尾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两个老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该说什么?他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脸茫然,只是上前安抚着二人的情绪:“爷爷,你们慢慢说。”一边说着一边给秋生老人顺气。很显然,相比于彦生长老,秋生老人此刻看上去显然情绪更加不稳定。   他仍然坐在那棵桃树下,有几片桃花从树上落下,落入了酒杯中。秋生老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行清泪从眼中落下。   “你相信重生么?”   放下酒杯,秋生老人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夏文呆住。   重生?是……死而复生?   “重生到过去,因你那一刻的改变,从而未来都随之变化。”秋生老人苦笑着说完这样一句话,又给自己斟满了另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这世间……有谁能得此奇遇?”   他一边说着,脸上似乎已隐约有了醉态,苍老的眼神也有些浑浊不清:“孩子,如果是你,你若能得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我大概……会去改变所有令我遗憾的事情……在我还来得及的时候。”夏文喃喃地回答,他不知秋生老人此时究竟是不是清醒着的。重生么?这世间竟真有此事?!   “对!没错!”   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酒劲上头,秋生老人的脸开始微微有些涨红:“我也一样……我曾经辜负过雪雁……不过好在,好在我得到了一次重来的机会……我……”   彦生老人静静地听着。从始至终,他一言不发。   不远处的脚步声传来,是夏怜和夏意。   “大哥?小怜?你们……”   夏文见到二人过来有些惊讶,他们不是去拜访其他老人了么?怎么也来了这桃花林?   秋生老人见到二人,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笑出声来:“这似乎是……这片桃林里最热闹的一次了。”   夏意先一步走过去,他的视线落在夏文身上。   夏文被他这么看着有些不自在,毕竟他是擅自出来找两位老人的。不过他也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于是在夏意开口之前他先抢着说道:“大哥,刚刚秋生老人说……他经历了……重生。”   “重生……”   夏怜只默默走到秋生老人身边,坐下。   “重生……回到过去,改变所有你想改变的一切。”她一边说着,眼睛却有些湿润,“于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弥补。”   “对,我弥补了我的错误。”秋生老人闭上眼睛,四十多年前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那一年,他和雪雁争吵,具体因为什么他也早已忘记——也许是他多看了哪家的姑娘一眼惹她不开心了,又也许是他一直在他和雪瑶中犹豫不定让她失望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他们大吵了一架,她哭得很伤心。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他以为过不了多久,只要她想通了,她就会主动过来找他和好,然后他们又能恢复到从前那样——   可是他错了。   也许是那一次他说出的话语太过伤人,又或者是那一吵彻底让二人的关系破裂——最后雪雁走了极端,她在这棵桃树下自尽身亡。   说到这里,秋生老人哽咽了,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你知道么?那时候的我,已经颓废到无法见人——我每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只有在失去的时候,你才知道有些人对你有多么重要。雪雁死后,我整个人都废了。我是村长老的接任者,可是那时的我——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随着她去……”   夏怜静静地听着,她垂着眸子,眼中似有晶莹闪烁:“后来,你死了。”   “对,后来,我死了。”   秋生老人叹息道:“我在那棵桃树下睡着了,不知睡了几天,不吃不喝,昼夜颠倒。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一个月前。”   那时,悲剧还没有发生。   那时的雪雁还活着。她还活着!那正是她……决定自尽的那一天!   “我从家中冲了出去,你知道么?我穿过那条路,穿过那片桃林……最后,我在树下发现了她。她还没有死!我救了她!我告诉她,我爱她,我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秋生老人还在继续说着,而彦生长老却早已泪流满面。   夏怜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哽咽:“可是……雪瑶呢?”   “雪瑶……雪瑶和其他人私奔离开了村子,这是后来彦生告诉我的。”   “你重生之后,还见过雪瑶么?”   秋生老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你……你什么意思?”   “爷爷,你重生后救了雪雁,可是你就再也没有见过雪瑶了,不是么?他们告诉你,雪瑶跟人私奔了,是彦生爷爷帮他们离开的——但是这些,你都没有亲眼见到。”   夏怜站起身来,而彦生长老早已直接背过了身去,他的肩膀在颤抖。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如今哭得老泪纵横。   “那一天,李嫂的馄饨面被狗子不小心打翻了;那一天,阿娟和阿明在街口吵架,阿娟还扔了一个西红柿砸在了阿明脸上。那一天……”   “不!!!”   当彦生长老缓缓说出那一日的场景,秋生老人的情绪已近乎崩溃:“不,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事已至此,难道还不明显么?!   因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重生。   雪雁死后,他颓废了,他不肯原谅他自己,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雪雁已死,也许当时她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过只是一时冲动,却令他为此受尽了折磨。人死不能复生,而秋生作为桃溪村下一任的村长老,他曾是那样优秀、那样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他不该就这样一辈子沉浸在自己的过错中,就这样消沉下去。   那一年,全村的人,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所有成年人,都为了他而演了这一出戏。记载时间的日晷被调整了,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被重换了——   他一觉醒来——   在那条街上,狗子又一次打翻了李嫂的馄饨面,阿娟和阿明又吵了起来,阿明的头上又被扔了一个西红柿……   一切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照着那一天重演。   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他坚信,他重生回到了那一天。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雪雁已经死了,她怎么能重生呢?!   是雪瑶,她深爱着秋生,所以她宁愿以姐姐的身份,作为一个替代品,留在他身边。而她自己,只能选择“与人私奔”,从此在桃溪村消失。   秋生以为,他当年所犯下的错,在时间的回溯中得到了弥补。   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是那些善良的人们,为了让他重新找回生的希望,而为他制造了一场美丽的假象。   “我已经老了。哥,当年的知情人,只剩下我最后一个了。我答应过雪瑶,一辈子不会告诉你真相,我们当时也都发过誓,要让这秘密从此烂在肚子里,绝不留给下一代,发誓一辈子不能让村里任何人知道。可是,我……我真的做不到。”   当他也在年老中死去时,这个秘密,就会像风中的一把浮沙,被吹散后,永远地消失于世上。   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作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嫁给他哥哥,直到死,他都不知道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雪雁。而她自己,更要为此背负着“与外人私奔”的名声,就连死去,都没有资格在桃溪村立下一块属于她的墓碑。   一阵风起,吹落了一树的桃花。秋生老人伸出干枯而僵硬的手,接住了一片嫣红的花瓣。这一刻,仿佛时间再一次倒流,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当他决定阻止雪雁自尽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此生再也不愿松开。他对她说:“雪雁,我错了。我爱你。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不爱雪瑶,我爱的人是你!”   那时候,她也回抱住他:“秋生哥,我信你。”   那时他想,也许是他的情话太过热烈,将她感动了。所以他看见她明明扬起了唇角,眼泪却流了下来。 第124章 媚娘1   碧波之上,夏怜站在船头,微风吹起她的裙摆。   “大哥,你还记得容华么?”   在容华的水宫里,他们在同一时间各自经历了春夏秋冬。而他们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容华的回忆。他走不出那段回忆,所以他一次次模拟当年的情景,让其他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配合了这场戏,为他重现那个故事。   “这一次,也许刚好相反——故事的主角,才是整场戏中唯一不知情的人。”   ……   秋生老人收回了干枯的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几乎摇摇欲坠。   四十多年过去,他活了一辈子,一直坚信他重生了,一直坚信他挽回了雪雁的生命。可是原来,时光没有倒流,逝去的人也依然没有回来。而雪瑶,竟然心甘情愿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陪了他一生。   “不……雪雁……雪瑶……”   夏文见秋生老人状况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毕竟他也已经年过花甲,再也不是年轻人了,几乎可以说是受不得一点刺激。   但是为了雪瑶,彦生长老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他知道真相。可他答应过她,要永远对秋生和村里其他人瞒着这个秘密,所以他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村外的人,引导他们去发现尘封的真相,借他们的口将当年实情告知秋生。   “爷爷,我想,雪瑶奶奶……是真的很爱您。”   夏怜眼眶湿润,扶住秋生老人的身体,“她愿意一辈子做一个替身留在您身边,因为这痛,她不愿您来背负。”   所以……她选择为他背负。   在秋生最绝望的时候,如果雪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感动他,他会不会对雪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也许,会吧。   可是,即使他在雪瑶的爱与付出中走出阴影,雪雁的死,也终究会成为他心口上的枷锁,折磨他一辈子。雪瑶不愿让他去背负这悔恨与伤痛,所以她宁愿以雪雁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听着他用最深情和温柔的声音,对着自己叫出姐姐的名字。   桃花落尽了,层层花瓣飞舞,仿佛将一切都染成了粉红的颜色。夏怜抬眼望着天空中飞舞的桃花花瓣,脑海中浮现出话本中的场景——   男子坐在桃树下,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女嫣然一笑,向他轻盈地走来。   一瓣落红飘零,上面沁着微微的水珠,晶莹剔透。   不知是谁的泪水,滴落在了桃花的花瓣上。   转眼间,花瓣被风吹入溪水中,随着冰冷的流水漂向远方。   ……   几天后。   桃溪村的村民们,这些日子都在谈论一件事。   他们说,四十几年前,原来雪瑶没有背弃亲人与外人私奔,当年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雪瑶身患重病,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才叫彦生长老对所有人说,她和人私奔,目的是为了不让村里的亲朋好友担心。   时隔四十多年,终于,桃溪村的族谱上,重新出现了“雪瑶”的名字。而她的墓碑,就默默立在雪雁的墓碑旁边——那是只有村长老的家族才有资格的得到的待遇。雪雁嫁给秋生,她是名正言顺的村长老夫人,而雪瑶的墓碑为什么也立在那里……没有人知道。   也许有人知道,可是他们谁也不会说,每当有小孩子问起,他们只会叹息一句:“孩子,要记得,待你长大以后,要懂得珍惜。”   “珍惜什么呢?”   “珍惜……你眼下所有的一切。珍惜你的现在,珍惜你的未来,珍惜……愿意不顾一切爱你的人。”   过去的悔恨与伤痛,被时间埋藏在过去。不能忘,却没有人能够永远留在过去。   在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就是还拥有当下和未来。   桃树下,一位老人静静坐着。一杯桃花酿入腹,一杯倒入泥土中。   “雪雁,当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他将空酒杯重新斟满酒,“雪雁,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闹脾气,我应该去哄你,不该放不下面子,否则你也不会一时冲动选择轻生。若是还有来生……雪雁,你一定不能再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了,答应我,好好活着,然后,一定要幸福。”   “这一杯……我敬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好像,真的有人坐在他的对面。   可是没有。他的对面,空空如也,就连风声都是寂寞的。   喝完了这一杯,他又将酒杯斟满——   “雪瑶……你知道么?年少的我,并不懂什么是爱。”   他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我以为,对一个人心动,有一种想和她过一辈子的冲动,就是爱。可是我错了。是在后来的四十几年里,我才真正学会什么是爱一个人。这四十多年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记得么?当你的眼角第一次出现皱纹,你问我会不会嫌弃你……傻瓜,我怎么会嫌弃,我只会心疼……你的每一道皱纹,都是为了打理这个家而被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你每一次在深夜里为我缝补衣服,我都舍不得穿,因为我害怕自己又穿坏,你又要辛苦一次……”   他说着,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一滴液体落入酒中。   “我以为是我的心告诉我什么是爱,可是真正教会我爱的……是生活。是我和你一起经历的四十多年的岁月,告诉了我,什么是爱。”   “桃花开了一年又谢了一年,也许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我就会下去陪你。”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希望我还能遇到你……”   “雪瑶,下辈子,让我先认出你……好不好?”   “雪瑶……我爱你。”   ……   又过了几天,四人和村里的人告别,因为他们即将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在这里的使命,已经完成。桃溪村美则美矣,令人驻足,可终究不属于他们——他们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桃花源中。   但是,他们会怀念。怀念这里的桃花、这里的人们……还有这里的故事。   晚上的时候,几个人各自在房间中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会动身。   房间里,夏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细软,并不多,她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每次出门都要带很多衣服和首饰,夏意也很快收拾好了一切。   这是他们在这里住的最后一个晚上。   “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要赶路。”   夏意走过去将房间的轩窗关好,他刚关上窗,还来不及转身,夏怜突然从背后后将他抱住。   他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只微微侧头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身后,她却不说话。   他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与她相对,还未说什么,猝不及防地,她突然踮起脚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里,朔阳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是夏文比较忙碌。他本想帮忙,但夏文不喜欢其他人为他整理东西,所以朔阳就一个人静静坐着床上。   突然,他开口问了夏文一句话——   “二少爷……您还记得媚娘么?”   正在收拾东西的夏文手忽然一顿。朔阳明显看到,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夏文的身子有那么一瞬僵了一下。   “媚娘……” 第125章 媚娘2   “媚娘……”   夏文站起身来,哑着声音问:“她……还好么?”   朔阳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前些日子我在灵州见着她了,她现在是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她……很好。”   算不算好?也许算罢。   夏文点点头,“那就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他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感情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更多的只是怀念。   朔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说了句:“二少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夏文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嗯。”   夜深了。朔阳躺在床上,听见另一边传来微微的叹息声。夏文似乎没有睡着,他大概心中有事,这一晚翻来覆去多次。   而朔阳也一样。他虽没有动,可是他心头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冲撞着。秋生老人与雪瑶姐妹的事,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心底某个被冰封起来的角落。   一个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的生命留下遗憾?   在还有机会争取的时候,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止步?   某些人某些事,看似不起眼,却令他内心深处某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也许,他不该就这样,永远地做一个局外人。   此时此刻另一间房中,夏怜踮起脚尖,吻住了夏意的唇。   他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回吻她,很快又占据了主动权。绵长的亲吻过后,他将她松开,唇角微勾:“小妖精,你学会勾引我了?”   “对不起。”   出乎意料的,却是她的道歉。   他伸手轻抚她鬓角间的发丝,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为什么要道歉?”   她埋首于他胸膛,却只是不停摇头。他感觉到胸襟前有些湿润,而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大哥……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   蓦地,她才又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水眸楚楚动人,无端惹人生怜。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自己走不出过去的阴影,所以、所以……”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只能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而忍着。她不肯给他,若是从此也克制自己、不与他密切往来倒也罢了,可是她又贪恋他给她的温存,若说叫她再也不许撩拨他了,她也做不到。   她这样真的……很自私啊。   “傻瓜。”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她的后背,“你竟然会这么想……”   她依偎在他怀里,被他安抚着心绪。   “……真是开窍了。那这样,我们今晚就把事办了。”   “……”   夏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对白怎么……似乎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可是……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夏意也勾唇轻笑,不过他似乎只想调笑她,并没有今晚真的吃掉她的打算,只是将她抱回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早点休息,明日要起早。”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你也不必对我感到亏欠,因为——你欠的,迟早还是要还。”   裹在被子里的夏怜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的眼眸愈加深邃了下去,说完竟又冷笑了一声,吓得夏怜在被窝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临别时,几乎全村人都出来送他们。桃溪村的村民热情淳朴,虽然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可是夏怜真心喜欢这里的氛围,好似整个村子都是一家人。   最伤心失落的要属静儿了,小丫头死死拉着夏文的衣角,真是不想让这个俊俏的小哥哥离开呀。   夏文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微微舒展眉头:“等你长大,我还会回来的。”   “真的么?你别骗我。”   “那不然我们拉钩?”   “好。”   其余三人在一旁看着,夏意的神情依旧是一贯是清冷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而夏怜和朔阳则是一脸无奈,心照不宣。夏文如此招蜂引蝶,这世上怕是又要多一个为他而伤心的姑娘了。   等她长大,他还会回来?只要稍微了解夏文一点的人都知道,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待他的身边重新佳人满怀,他立刻就会把这静儿彻底忘在脑后。   但是现在,看着静儿满心期待的眼神,夏怜又不忍心说出真相。   “他也许不会再来找你。”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夏意突然开口,声音生冷毫无温度:“我是他兄长,他能不能来我说了算。如果他该做的事没有做完,我不会让他随意离开。”   “你、你你你……!!!”   小静儿一听,都快哭出来了:“你果然是坏人!”   “静儿,别这么跟客人说话。”   一旁的彦生长老说了静儿一句,小丫头便不敢再造次,只是嘟着嘴站到了她爷爷身后。夏怜看着,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这一次,又是夏意做了“坏人”。他比谁都了解他这个弟弟,夏文给静儿的承诺,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这样,也好。静儿等不到夏文,就会觉得,是他那个坏哥哥不让他过来。不然,他也许早就会来找她了呢?   夏文似乎也听懂了夏意此言的含义,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对静儿微笑了一下,这个如春风般的微笑成功地安抚了她刚刚被夏意弄受伤的小心灵。   四人乘上木筏,和来时一样,往对岸的方向划去。两岸依旧春意融融,碧波荡漾,晨曦的微光落下,一片生机盎然。   夏怜从木筏上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感受着春日的微风。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了古人笔下的文字——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一曲桃花,一梦浮生。   而她呢?   碧玉年华,岁月正好。   “一时桃花开,一时桃花落……大哥,我忽然想起一句诗。你猜是什么?”   “什么?”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夏怜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醺的湖上暖风在她耳边吹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人都说,桃溪村是被遗忘在时间的村落。”   因为很多人活在世上,总是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变得不像自己,直到最后,就渐渐忘记了初心。   唯有桃溪村,几十年如一日,纯真的人们依然纯真,美好的岁月依然美好。   也许,他们真的被时间遗忘了吧。   ……   半个月后。   深夜,夏意的书房里光线微弱。   “……就是这样了。”   夏文坐在夏意对面,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夏意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若是往常,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书房中有酒出现。酒是麻痹人的,而他在书房的时候,往往需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   但这一次,夏文带着一壶酒来书房找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叫人拦下。   “大哥,你我上一次这样对饮,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么?”   “不是对饮,因为那时我不允许你饮酒,只我一人独酌。”夏意拿起酒壶,将夏文手中的空杯斟满:“那是在你十四岁的时候。”   “是啊,六年了。”   夏文勾起唇角,似乎想笑,却先叹息了一声。   “大哥,我……”   “如果是矫情和忏悔的话,我不想听。”夏意打断了夏文,语气依然是毫无波澜的,只是漆黑的眸子似乎比以往的时候看起来更明亮一些:“你都说给你自己,以后少给我惹麻烦。”   “哈哈哈哈。”夏文大笑了起来:“大哥,真看不出你竟也是这么幽默的人。”   “……”   书房外,夏怜静静地站在门口,听见房间内传来夏文爽朗的笑声。夏意仍然不多话,她也听不清,但是她能够感受到,里面的氛围是轻松的。   这很令人欣慰。   刚回府不久时,夏文其实私下里找过一次夏怜。   他说,他看到秋生彦生的兄弟感情,有那么一瞬,也令他想起了他们——虽然大哥不善言辞,可是他知道,他骨子里其实很疼他和盈盈。   他曾经走过弯路,以为夏意能够站在如今的位置,靠的不过只是狠毒和无情。他若是能够做到那般绝情,他也可以得到夏意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秦青墨引诱他与夏意作对,其实本质上,不过还是将他心底里那一丝野心激发了出来。否则,他又怎会对夏意起背叛之心。   可是现在,他醒悟了,经历过桃溪村的事,他突然明白了,原来对于他来说,这些所谓的势力和财富,其实都不重要。他没有能力去打理好这一切,只是急于证明他自己而已——   其实,这本没有必要。   他还是适合去做那个风流潇洒的夏家二少爷,惬意、自在。夏家的事,有大哥在,他不需要费心。就这样,其实已是最好。   夏怜想,也许从桃溪村回来,夏文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了。   这时候,房间里的兄弟俩,此时已经聊到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大哥,怎么……最近没有看见朔阳?”   朔阳是夏意的贴身侍卫,几乎从来不会离开夏意三步以外。   “他……”   夏意眯起眸子,望向了轩窗外的一轮明月,突然,轻轻勾起了唇角。   “朔阳……去了灵州。”   ……   “小怜,你这就要回月华门了啊?”   这一日,夏盈听说夏怜过几天就要走,匆匆过来找她。这府里就她们两个小姐,大哥从来不爱理她,二哥忙着招惹别家的姑娘,就这么一个又贴心又与她有共同语言的妹妹,她若是走了,她怕是又要无聊好久。   “是啊,我已经离开月华门一月有余,林夜阑和云瑶那边应该很忙了。”说着,她又想是想到了什么:“好像……快到新一届月华门弟子招募的时候了。”   夏盈一听,脑海中忽地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怜见她这表情,顿时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姐……姐姐,你可三思啊!”   “嘿嘿。”   夏盈狡黠一笑:“行,小怜,那你早点回去吧,一路顺风!”   “……”   夏怜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夏盈这性子,她要是进了月华门,还不把月华门上下搅和个天翻地覆?!她可治不了她……不不不,夏怜可不敢治她。   在这世上,除了夏意,好像也没人能制得住夏盈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夏怜将这件事告诉夏意,只是没想到,这事他听过以后,居然……笑了!   并且那是一种……十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支持盈盈,并且我会专门找人教她习武,帮助她通过月华门的考核。”   夏怜闻言,精致的五官吓得都快扭曲了,却被夏意完全无视:“盈盈去月华门锻炼一下也好,这样以后她能跟你一起,你们姐妹两个还能有个伴。”   夏怜的声音已经快带上哭腔:“大哥你……你是认真的么?”   “认真的。”   “……”   “这样,我看你俩这次就直接一起走吧。”   “……”   “不满意?哦,你觉得你二哥也跟着一起就更好了是不是?”   “不不不,就这样,挺好的。”   ……   灵州。   朔阳再一次走进王记包子铺。   他会知道这里,是因为惠香总是私自夜出到这里来。那时候,为了保护夏怜的安全,夏意命他盯着惠香,同时叫他摸清楚这家店到底是什么来路。   从来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故人。   说是故人,其实,对于她而言,他应该不过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他知道她的男人应该不少,这些年里他也不信她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女人会守身如玉——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她已有足够的资本去养很多年轻美貌的面首。   他走进来的时候,媚娘看到是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了,而她身边果然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白皙少年,看起来就和那时的夏文如出一辙——干净、俊秀。   “是你啊。”   “……是我。”   ……   出发前一晚,夏怜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其实,夏府里已经没有她太多东西了。之前有段时间她住在桃花小筑,她的很多东西也都被带到了那里。   对了,桃花小筑。   桃花小筑的桃花,现在应该也都开得很热烈了吧。她突然又怀念起了那些日子,她在桃树下一个人练剑的时候,一边练剑,一边在想,他今晚会不会来呢?   突然,很想回去再看一眼。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谁?”   “是我。”   是夏意。   夏怜推开房门,“大哥?这么晚了还有事?”   “只是……想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吻她的樱唇,吸吮她口中的芳泽。她被他抵在墙角,红着脸颊,不痛不痒地挣扎了几下就臣服了,最后只能任由他欺负自己。   哪一次不是这样呢?   缠绵过后,他松开她。   “大哥……”   “嗯?”   “我明日……想去桃花小筑看看。”   “好。”绵长的吻在她的雪颈间流连:“我陪你。”   第二日清早他们就出发,乘马车去了桃花小筑。那里离着闹市较远,环境清幽雅致,也不会有人打扰。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夏怜下了马车,踏上那条青石板的小路,像个孩子一样在前面奔跑了起来。他在她身后默默地跟着,看着她娇俏的背影,情不自禁唇角上扬。   她走到了房间门口,推开门,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会有淡淡的灰尘味道,可是没有——不但没有落满灰尘,反而干净清新,丝毫不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屋子。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依然会派人来打扫。”夏意从身后将她抱住,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间:“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来,你都可以来——这里随时都在等待你。”   她俏脸一红,“还有你。”   “对,还有我。”   他笑,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要不要再来一场桃花浴?”   “怎么不要?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下次还是什么时候。”   住在桃花小筑的时候,夏怜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桃花花瓣浴。刚刚从桃树上采摘下来的新鲜花瓣,入水时的芬芳最是沁人心脾。可是不管是在夏府还是在月华门,她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因为桃花小筑这边的野桃花是特别的——她最喜欢的只有这一个味道。   若是比较,恐怕也就只有桃溪村的桃花林可比——可是桃花林距离村民居住的地方要经历一座山洞和一条小溪,也不可能在花瓣最新鲜的时候就入水。   所以,能够满足她的,也就只有这桃花小筑了。   他抱她去了浴房,这边已经吩咐了人去采摘新鲜桃花。那边热水打过来,花瓣也差不多送来了。他亲自将花瓣洒入水中,而她在一旁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做如此细腻的事情。   “笑什么?”   他有些莫名,那神情好似在说:“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解释你刚刚为什么笑,那你一会儿就等死吧。”   “大哥你……好可爱。”   “……”   作为一个大男人,被人用“可爱”这样的词来形容,着实很难令人高兴起来。   可是,如果那是他心爱的、最珍视的姑娘——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花瓣入水,波光荡漾着粉红色。夏意走到夏怜身边,开始伸手为她宽衣解带。   她仍旧有些害羞,衣衫尽落的瞬间,她能够听见他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有些灼热。   他将她抱入了桃花浴中,芬芳的花瓣很快将她吞没。从上面看,她雪白的肌肤都被水上的那一层花瓣遮盖住了,可是若隐若现,却反而更加诱人。   她伸手掬一把飘着花瓣的水,突然玩心大起,坏坏地将一把水撩向了他,他一时不及闪躲,于是胸襟前面湿了一大片。   “好啊,你胆子不小。”   “哈哈哈。”夏怜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一笑,身子就跟着颤动,胸前的丰盈也跟着抖动,而她自己却全然没有发觉。   夏意一把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小妖精,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哎呀我好怕。”   夏怜的身体是那么光滑,又是沾了水的,所以她手臂一缩,竟然滑得他根本抓不住。她像一尾滑溜溜的泥鳅,一下子沉入了水中,整个人都没入了进去。突然,她又一下子钻了出来,猝不及防一个伸手,将他也拉了下来——   “噗通!”   这浴池很大,别说是两个人,就是再多几个也不会拥挤。夏意“不慎落水”,她见他着了她的道,就笑得更开心了。   夏意无奈地笑笑,眼底的笑意极尽宠溺。既然已经落水湿透,他便也在水中将衣衫褪去。夹杂着粉红的桃花花瓣,两个人在水中彼此坦诚相对。   他凑到她身边,伸手抚上了她的身体。   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想躲,却被他紧紧箍在了怀中。   “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夏怜感觉到两个人的身体隔着温软的水紧紧贴在一起,尤其是那里,他在顶着她,顿时脸颊绯红一片,比这满池的花瓣还要红。   哎呀,真是自作自受!   谁叫她一时冲动,将他也拖下水了呢?这下好了,这可还怎么逃?!   他将她又抱得紧了些,她的小脑袋在他胸膛前一直蹭,蹭得他阵阵发痒。   “现在想想,真是恍惚啊。”   突然,她在他怀里感叹了一句。   “怎么?”   “一年前,我还只是个没有父亲的孤儿,甚至没有姓氏。而半年后,我就成了夏家的二小姐。又过了半年,我又一下子成为了叶家的最后的后裔……现在,我又是月华门的门主了。”夏怜说着,不禁又笑:“我这一年来,身份数次变化,真是叫人吃不消呢。”   “所以……接下来的身份转变,你有心理准备么?”   “还能怎么转变呢?”夏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夏家二小姐、叶家后人、月华门门主……还能有什么?”   他突然松开她。   她抬眼望他,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深情、坚定,还有……   ……欲望。   “有心理准备么?未来的……夏家夫人。”   夏家夫人。   她一愣。一瞬间,这四个字令她心如擂鼓,心脏也“砰砰”乱跳,仿佛快要跳出胸腔。   “大哥……你、你刚刚说……?!”   “夏怜。”   他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她想躲,却发现这一次,她是真的躲不开了,酥麻的气息令她整个人迷醉——   “……夏怜,做我的女人。” 第126章 媚娘3   月华门。   林夜阑将近期的事情基本都已经处理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心中算着日子,大概三日之内,夏怜就会回来了。   他将书案上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你还在忙?”   林夜阑抬头,就看见云瑶站在门口。她今日上了淡淡的妆,与平时相比多了几分妩媚动人,却也并不媚俗。   其实云瑶也是美貌的女子,只是很多男弟子觉得她的性格太过强势,所以他们都不敢轻易放手追求。   但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觉得她强势,甚至还觉得她过分小鸟依人了些,这种反差曾经一度令他有些不太适应。   “你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   云瑶见林夜阑冷淡的样子,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失落,不过他对她的态度一向如此,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于是也没有多矫情别扭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夜市新开了一家店,我觉得还不错。”   “嗯。”   他没有拒绝,正好觉得也有些饿了,所以就答应了云瑶的邀约。云瑶嫣然一笑:“那我等你。”   “没事,我也差不多弄完了。”   林夜阑从椅子上起身,随意披上了件外套,“走吧。”   二人到了夜市,一起去了云瑶推荐的那家店。这家店以甜食为主,里面的客人多是些姑娘,难怪云瑶会喜欢过来。   林夜阑看了一眼菜牌,突然,他想起了夏怜曾经对他提过一次,她很喜欢吃甜品,尤爱桂花糕。   思索片刻,他对店小二说:“……就,要一份桂花糕吧。”   “我要一样的。”   “好嘞,两份桂花糕,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夜阑并没怎么说话,表情也始终都是淡淡的。云瑶倒是一直不停在说,在跟他说一些最近听来的趣闻轶事,不过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也慢慢就安静了下来。   二人间并没有沉默多久,很快两份桂花糕就上来了。林夜阑吃了一口,果然很甜,甚至甜得有些发腻。云瑶吃了一口也说了句:“啊,这个太甜了,我平时不怎么吃桂花糕这种的。”   林夜阑俊眉轻皱,却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们姑娘会喜欢吃这样的甜食。”   对面的云瑶愣了一下。   林夜阑这才反应过来,就在上一刻,对面的姑娘才说她不喜欢这桂花糕。   云瑶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嗯,是啊,大多数姑娘还是喜欢的。”   一句话,似乎缓解了二人间的尴尬,又似乎没有。云瑶只径自吃着桂花糕,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了。林夜阑也一直沉默,眼帘低垂。   回去的时候,二人走过卖胭脂的小摊,云瑶突然停了下来,笑着对他说:“我之前就是在这一家买了胭脂,本来以为你会喜欢那个颜色,结果后来你竟然跟我说,你觉得我是吃辣吃多了。”   林夜阑闻言,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他也苦笑了一下:“果然我还是不够了解女人。”   “那……你看出我今天也上了胭脂么?”   云瑶双颊一红,突然歪着头问他。   林夜阑微怔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今日……胭脂很不错。”   “我今日没有上胭脂。”   “……”   “哈哈,你还真是很有趣。不如这样,你自己判断好了。”   林夜阑正疑惑,然而不及思索,就在下一刻,她突然上前了一步,主动在他唇角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此生从来不曾与任何姑娘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登时愣在了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女子香,白皙的俊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傻瓜。”   她亲完他以后,不待他回神,就已自顾自先走一步,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娇俏的背影。他回过神来,还站在原地,她却已经走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突然她又一个回身,对他露出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门主就快回来了,我知道,到时候,你又会整颗心投到她身上,再也不会出来陪我吃夜宵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打扰你。所以……最后一次,纪念一下。”   说完她又莞尔一笑,接着转回身,小步跑开了。   林夜阑仍没有完全从刚刚的“突发状况”中彻底清醒过来,倒是这个卖胭脂的大娘,笑着对林夜阑说道:“小伙子,还不去追!还愣着干啥!”   林夜阑如梦初醒,他连忙跑着追了过去,虽然还是有点懵,但他只是觉得心里略有些别扭:为什么……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云瑶闹是闹了些,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也开始有些习惯她这样的“打扰”,所以云瑶所说的“以后不会再打扰”,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瑶!”   身后,他叫着她的名字。   她看见他从背后追来,笑意忍不住漾上了眼角眉梢,却没有停下等他,而是红着脸继续自顾自跑了回去。   ……   ——“做我的女人。”   夏怜紧紧咬着樱唇,只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他们早已亲热过那么多次,可是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知道他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他伸手将她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很温柔,可是他的呼吸却很灼热。   他想要她。   这一次,他要彻彻底底拥有她,整个人。   夏怜扬起头,“大哥……”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竟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媚。   也许是这满池桃花太过美丽的缘故,她的眸子有些迷离。他已经无法再继续等待,在她还在游离的时候,就已经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   “是你啊。”   “是我。”   朔阳在店里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我今日不吃包子也不想喝粥。”   “哦?”   媚娘的眼睛里闪烁着诱人的色彩,她轻轻推开了身边那个俊秀的少年,走到朔阳对面坐下:“那这位客官,不知您今日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老板娘。”   朔阳说完这句,突然笑了起来。   “在我进来的时候,你竟认出了我。我很开心。”   ……   桃花小筑里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引得蜜蜂采蜜来。   花开正艳,娇羞欲滴,柔软的花蕊被搅弄着,花枝颤抖不停,甜美的花液顺着花茎淌下,濡湿了这一番春景盎然。   春雨初歇,颤抖的花瓣渐渐平静了下来。可是不想这平静还未持续多久,竟是狂风暴雨接踵而至,似是要生生将这柔弱的娇花儿揉碎了。柔嫩的花蕊几乎快要承受不住这般猛烈的侵犯,发出呜呜的声响。   床上,夏怜大口地娇喘着,嗓子几乎快要哑掉。她整个人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夏意将她揽进怀里,一侧头,便正好看见怀中少女纤长的睫毛。她的呼吸仍旧没有平稳,似乎尚未从刚刚的一场翻云覆雨中恢复过来,令他顿时有些心疼。   他答应过她,会很轻的。   第一次,他怜爱她初尝人事,竭尽全力对她温柔,第二次却着实要她要得狠了些。可是她不能怪他——是她太过美好,才教他难以自控。   食髓知味,尝而上瘾。   “你……大骗子……”   说好的会轻一点呢?说好的就一次呢?   她被他圈在怀里,有些赌气地嘟起了嘴。可是她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莲藕般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两个人身体又贴紧了些。   两个人又这样静静温存了一会儿,她因为疲惫至极,有些困倦。他在她的额间落下轻柔一吻:“要不要先去洗一下?”   “嗯。”   他将她抱起来,突然她又说了一句:“但是……你,你答应我,不许再欺负我。”   “我答应你。”   他抱着她到了浴池,干净的水早已换好,水温也温度适宜。他为她清洗身体,手掌抚过她细腻的肌肤。她全身都是刚刚欢爱过后的痕迹,在他再一次触碰她的时候,他碰到某些地方时她情不自禁“嘤咛”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   夏怜咬着唇,全身还在颤抖,几乎快要哭出来——   “你……大骗子……”   ……   夏怜的行程被推迟了整整三天。   夏盈听说夏怜“生病了”,要去探望,却被夏文拦下:“我之前也想去看望一下的,但是大哥好像说不要我们过去,这样会影响小怜养病。”   “这么严重啊?”   “我也不知道,但确实是这几天都没见小怜出来了,每天都看见桃红进去送饭……”   夏盈有些莫名,“好吧,不过……生病怎么没见请郎中来?”   “咦?对啊,怎么没见大哥请郎中?”   “……”   “……”   二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最后得出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结论——   “可能大哥会看病,只是我们之前不知道吧。”   “对,我也觉得应该是。”   ……   云瑶来到王记包子铺的时候,是在晚上。   那是在三天前,在她邀请林夜阑出去吃夜宵的前一夜。她走到一个角落处坐下,只静静望着窗外出神。   媚娘见她一个来,笑了笑,于是吐着烟圈坐到了她对面。   “小妹妹,有心事。”   云瑶哑然失笑。   她并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既然媚娘看了出来,她也不否认,只是淡淡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可是他不喜欢我。”   “正常。”媚娘微微一笑,叫人过来给她们添上茶水,“姐姐是过来人了。”   “他喜欢的人,也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甚至……连一丝暧昧也无,反而还想撮合我俩。”   “这是好事,至少他喜欢那姑娘,看事情挺通透。”媚娘说着,又是一笑:“这样他即使不爱你,可是你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他受情伤。那种滋味,更难受。”   云瑶也笑:“是啊,不过,我想,我也该放弃了。”   “为何?”   “男人的心,不好动摇。在男人眼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云瑶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诶?我还以为会是酒。”   媚娘哈哈大笑:“我喜欢你这丫头。”说罢,便对下人吩咐道:“拿酒来。”   “我是真的……打算放弃了。”   在云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悲伤与无奈。相反,即使是被不爱她的男人拒绝,她依然保持着属于她的那一份骄傲。   她爱过,也争取过,这就够了。   他不爱她,只是因为她没有发现她的好。   失落么?也会有的。   可是她不会因为他而否定自己——她想,她总会遇到那个人,他会发现自己的好。   既然林夜阑不爱她,不管她如何追求都不爱,也许,他们就真的只是无缘。若是稍有缘分,也许,他就会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了。   “这样想也好。”   酒上来了,媚娘给云瑶倒了一杯:“这酒,我今日请了。”   “那我还真是够荣幸。”云瑶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听见对面媚娘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   “若是你真放下了他,这酒我便请了。可若你们二人修成了正果……”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这酒,算他的。”   “哈哈。”云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样看,好像怎么我都不会吃亏。”   “所以你看怎样?”   “这样的便宜,谁不占谁是傻子。”云瑶将空酒杯放下,眼神明亮而坚定——   “明日我约他出来吃夜宵,我想,若是今生无缘,我也该和他来一场像样的告别。毕竟,我也全心全意地对他付出了感情,若是匆匆收尾,就这样不清不楚结束,我为我自己感到不值。”   “好姑娘。”   媚娘说着,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眼前的人似乎让她回忆了……她曾经年少的时候。   谁没有过青春、冲动的时候呢?   云瑶走后,媚娘一个人静静抽着烟斗。她眯着眼睛,身边的清秀少年在为她捶腿。这些年来,她身边的男人来了又去,不过大多数都是这样年轻秀气的美少年——   大概,她能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一种久违的“年轻”的感觉吧。   年轻……谁不喜欢年轻?   “老板娘,有客人,好像是来找您的。”   “哦?”   今晚还真是热闹。   媚娘手执烟斗,袅袅婷婷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她的视线望向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   有些熟悉的脸庞。   她想起他是谁了。在夏府的时候,她总是会碰见他。   她缓缓吐出烟圈。   “是你啊。”   “是我。”   他坐下,突然说:“我今日不想吃包子,也不想喝粥。”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神顿时玩味起来:“哦?”   “我来找你,老板娘。”   “在我进来的时候,你竟认出了我。我很开心。” 第127章 终章   (一)   二十八岁我始入夏府,做了夏家大少爷的侍卫。那一年,他十七。   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寒意,令他整个人看上去阴郁、暴戾,甚至狠毒。   那时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替我去办一件事。”   没有任何开场,也没有任何沟通,他非常直白,从确认我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就给我下达了任务。   而此后的六年里,他一直如此。   刚来时我曾听说,在我之前,他还有一个侍卫,却在一次意外中牺牲。对于那件事,夏家上下从来没有人提,在他面前,更是没有人敢多嘴一句。   但是后来,我还是渐渐了解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我能够想到那件事对他而言影响太深,否则很难令人相信,他年纪轻轻,身上的杀戮之气却已经比夏宗元更重。   我曾经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心无情,铁石心肠。他和夏宗元的感情并不深,即使他是他的父亲——但,也许正因为他太像他了,所以他才和他一样,对亲情充满了漠视。   世人皆道夏家大少爷心狠手辣、残忍无情、做事斩草除根——   我可以用亲眼所见去证明,这不是误解,这是事实。   在我给他做侍卫的第三年,也是我来到夏府的第三年,某一天,他的另一个侍卫覃桢对他汇报道:“大少爷,我查到那个姑娘的下落了。”   那个姑娘。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眉眼间的冰霜微微缓和了些。   “在哪里?”   “清水县。”   “嗯。”   他依然沉默寡言,没有多说什么。在覃桢下去之后,他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朔阳,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一趟清水县。”   “是。”   这是我见他第一次,专门离开京城奔赴某个千里之外的小城,只为了一个人。   在路上的时候,我和覃桢骑马并行。我问他:“大少爷这次要去见的人,是谁?”   “叶竹的妹妹。”   覃桢说着,叹息了一声:“从叶竹死的时候开始,大少爷就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个姑娘的下落。当年是老爷安顿的她们母子,所以大少爷查起来很困难,三年了,终于查到了清水县。”   三年,他一直没有放弃。   她对他而言很重要么?   也许,是罢。毕竟,她的哥哥对他有舍命之恩。   我们到了清水县,到了那个姑娘所居住的那片街口。他没有走近,只是在远处看着。   那时候她只有十二岁,梳着双髻,肤白如雪,活泼俏丽。虽然年岁尚小,但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和她一起的那些小孩子们叫她“阿怜”,想必她与她母亲相依为命,所以没有姓氏,只有这样一个称呼。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而她的视线一直没有扫过来,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他们长得也不算很像。”   突然,他开口说了句:“她应该长得像她娘多一些。叶竹的外貌并不算出挑,但她不是。”   言外之意,在他眼里,他和我一样,觉得这个叫阿怜的姑娘……很漂亮。   当然,这只是第一印象而已,也不能说明什么。   说罢,他又突然回头跟我说:“走吧。”   “是。”   从始至终,她一直不知道他曾经来过。所以在三年后她第一次进夏府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神才会如此陌生。   “大少爷,目前来看,这位阿怜姑娘在这里应该是生活得还可以。”覃桢将他所查到的一切汇报给他:“她的同龄玩伴不少,关系也都不错。大少爷,要不要找个理由将她接到府上?”   “不必。”   在他眼里,这样安静的生活,已是很好。不似京城,到处充满了腥风血雨。将她接到夏府,就是将她置于更加复杂的环境中,未必会令她快乐。   在回府之前,他在清水县安排了他的人,要求他们保护这个姑娘的安全。   不过,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巧,就好像命运的注定。在她出事的那一天,该看着她的人,也偏偏出了事。前夜他在外执行任务时不慎中了毒,却没有发觉,结果那一日他接班的时候,突然暴毙。   消息尚未传到京城,就在同一时间,她那边就出了事。她差一点被人在山洞里侵犯,当消息到达夏府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变成了“阿怜姑娘得罪了睿亲王”。   当时,大少爷听着暗卫汇报这一切,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可是我能够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开始愈发逼人,几乎令人感到难以呼吸。这时候,我已经跟了他有六年了,所以我很清楚,他只有在极其动怒的时候才会是这样的反应。   极其动怒。   我跟了他六年,他这种程度的“动怒”,并不常见。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那个女孩。   不管他对她更多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弥补,但我可以十二分地确定一件事——   他很在乎她。   这些年,正是他在京城逐步建立自己势力的关键时期。可即使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定期都一定要派人汇报清水县那边的情况。   但这一次,她的事还是脱离了掌控。事发突然,她终究还是离他太远。   “大少爷,老爷应该会安排人接她们过来。”   “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好似全然没有在意,在那之后,仍旧继续安排兖州那边的事情。   姑娘进入夏府的那一天,是在一个下着淅沥小雨的夜晚。那一天,他不在府上,而是身在兖州。按照原定的计划,接下来近半个月,他仍然要继续留在那里,将残余势力清理干净。   就在这时,夏府那边有消息传来,一个叛徒被找到了。   若是往常,他不会特意为了这种事情赶回去。将叛徒关押,待他回去慢慢“审问”,该死在他手里的人左右都是逃不掉的。   但是这一次,他以此作为理由,很快赶回了夏府。   我大概猜到了,他是为了她。   但是后来我却无意听桃红私下里跟其他丫鬟说,二小姐一听说大少爷这么快就要回来,吓得不轻。   似乎有些好笑,不过却也容易理解。   在所有人眼里,大少爷都是很“可怕”的。她初来乍到,有关他的传闻想必听过不少,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让她对他有好印象。   果然,我们刚回到夏府,府上其他人出来相迎时,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慌张和畏惧——在她看他的时候。   “小怜,还不快叫大哥。”   “……大哥。”   “嗯。”   他也只是这样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若非是我跟了他太久,亲眼见过他对她的事情有多上心,我想,没有人能够看出他对她的在乎。   当然,她也一样。   但是,看不出来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   所以那个叫秀秀的丫鬟,也许,真的应该算她倒霉。   她在观赏池边将二小姐绊倒,害得她落水——   秀秀不过是以为,夏怜在这府中没有人维护也不敢告状,所以就好欺负。毕竟当时,夏宗元已经带着宁柔离开了京城。   可是她不知道,二小姐对于大少爷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是他要护着的人,所以秀秀欺负到她身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些,二小姐却不知道。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二小姐家中出事,她来找大少爷帮忙的那一次。   当天晚上我原本要去汇报兖州那边一些后续的事情,刚刚走到门口,覃桢告诉我,二小姐在。   那似乎是来到夏府以后,二小姐第一次主动去找大少爷。我没有贸然进去,只是默默等着他们的事情说完,一直等到她离开。   “大少爷,兖州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他的表情依然冷淡,听着我给他汇报具体的情况。突然,他打断我,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她……很怕我。”   我愣了一下。   他口中的“她”,是二小姐。二小姐很怕大少爷,全府的人都看在眼里。但是在二小姐来到夏府之前,府上其他人也都很怕他,包括大小姐在内——她当着老爷的面都可以恃宠而骄,可是到了大少爷面前都会收敛。   他从来不曾在乎过别人的看法。所以他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有些令我出乎意料。   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你继续。”   “是。”   刚刚那一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我亦选择了忽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作为侍卫,不该问、不该想的,就不要问、不要想。   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看清了他的底线在哪里。   一直以来,我从来不曾在大少爷的眼睛里看到过任何犹豫之色。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杀伐果决的。直到,两位小姐被马老大绑架那一次。   后来,马老大放了大小姐回来,却仍然扣着二小姐。我们都知道二小姐不会武功,府里的人都说,二小姐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一个庶出的妹妹而对自己的领地妥协——   这样的事,他不会做。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永远都不会。   那天晚上,大少爷一个人在书房里,始终没有踏出书房一步。我和覃桢轮流执夜勤在外面看着,房间里的那盏灯亮了整整一夜,显得有些孤单冷清。   他一夜未眠。早上他出来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睛里隐约看见了血丝。   那时,我和覃桢都不懂,大少爷为何如此纠结。   以他的势力,先灭了马家帮,再救人,并不难。只要二小姐能够想办法拖到我们派人来救。   而以我对二小姐的观察来看,她看似柔弱,其实是有主见、有头脑的。我相信她能让自己活下来,不会轻易就这么成为牺牲品。   大少爷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吩咐下去——   “按计划进行。”   “是。”   后来,他亲自去了马家帮。我执行完那边的任务过去接应的时候,只看见二小姐被大少爷抱在怀中。她似乎晕过去了,脸色有些苍白。   大少爷紧紧抱着她,对我吩咐道:“朔阳,你现在立刻去城郊安排一个地方,我带她过去。”   “……是。”   我当时很想问,为什么……不直接带二小姐回夏府?   可是我没有问。对吩咐的事情只管照做,这是大少爷对手下的要求。   我按照他的吩咐,在城郊安排了一处能够落脚的小屋,小屋中有可以休息的小床。大少爷将二小姐轻轻抱到床上,却不及转身,她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别走……”   她没有醒,似乎那只是梦中的呓语。也许是因为曾经的遭遇令她缺乏安全感,所以她即使是在梦中,也仍旧想将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人留在身边。   “我不走。”   他坐在床边,守着她,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醒了床上的人儿。   当时覃桢站在我旁边,我们相视一眼,我在他看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并且不难猜想,同样的惊讶神情一定也出现在了我的脸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何曾见过大少爷对任何人温柔。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眼前的场景。   后来,大少爷吩咐了下人,将这里的位置告知了二少爷。再后来,就是二少爷派人将二小姐带了回去。所以二小姐以为,是二少爷救了他。   我不知道大少爷这么做的原因。他保护她、关心她,却不让她知道。为什么?   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二小姐和大少爷在府中依然形同陌路。当然,是在二小姐的眼中,他们仿佛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在大少爷这边,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在关注着。   某一次午睡,二小姐忘记了关窗,而桃红粗心大意也没有留意,最后导致二小姐染上了轻微的风寒。并不严重,郎中都说多休息多喝点姜汤便好,可是大少爷却依然狠狠地处罚了桃红。   府中其他人都以为,他对她“关照”了起来,是因为愧疚。因为他没有为了救她而向马家帮妥协。   大概,二小姐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   她仍旧与他疏远,甚至能躲则躲。她与二少爷走得近些,也只有在与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上会重新绽放笑颜。   有一次,在二小姐与二少爷说笑的时候,他们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她笑得很开心,柔美的笑声如同银铃。那时候,大少爷自长廊走过,他静静盯着他们的方向,却没有过去,只是淡淡说——   “好久……”   他没有说完,停在了这里。   只有这两个字。   但是我知道,他是想说——   “好久,没有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就像在清水县,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明媚,有些羞涩。我想,大概从那一刻起,少女的那抹嫣然就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心底。   但是,我没有多想。   对,有关大少爷对二小姐的态度,我从来都不去多想,甚至刻意无视——因为那正是他所希望的——甚至他在强迫他自己去无视,更何况他人。   二小姐第二次去找大少爷,是在倾城出事的时候。传说中的仙子倾城,她的宅子里面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她似乎和倾城有过一段交集,所以,这一次她想随我们一起去兖州。   此行凶险,她一个姑娘,跟着我们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大少爷答应了她。我们一起去青宅的路上,我和她坐在一辆马车上。   我们闲聊了几句,不难感觉到,二小姐对大少爷仍然有一种抵触的心理。不过,这种抵触和防备,似乎也在……慢慢地消散着。   在青宅的第一个夜晚,下了大雨,雷声阵阵。我在外面守着,听着雨水从屋檐处垂落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轻缓。第二日清早,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相拥而眠。她蜷缩在他怀里,他紧紧抱着她。   我一进来,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见是我,才复而平静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轻轻起身,因为生怕惊醒了怀中的人。二小姐此时仍在睡梦当中,所以想必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不,也许她知道。   因为在回去的路上,她无意间对我说:“朔阳,不知道为什么,我晚上有时候会做梦,梦见有人在抱着我。我躺在他的怀里,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仿佛危险从此再与我无关。”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那并不是梦。是大少爷在守护着她,给了她那样的安全感。   不过我没有说,只是淡淡附和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我们没有回京城,而是直接去了云海州。在那里,我们见到了秦公子。   秦青墨。   很早以前,大少爷就已经盯上他了。他和他父亲不同,他是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一些“动作”,大少爷不会视而不见。   唯一出乎意料的,大概是二小姐与他的交集。   秦青墨这样的男子,是会让二小姐产生好感的类型。他虽然也有很多秘密,但是他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依然是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温柔、善解人意。   和大少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很自然的,二小姐对他产生了好感。当然,起初也只是好感。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仙岛,在湖底我们各自分开了。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大少爷就已经收到了容华的邀请信——他是这座水宫的主人,亦是大少爷的旧识。   只是我没有想到,秦公子和二少爷亦在受邀者之列。   我们在水宫中各自分开,所以我不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对这一次的经历记忆犹新,是因为二小姐私下里和我说过一次话。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大少爷。第一次有事瞒着他,也是唯一一次。   二小姐对我说,有那么一瞬,她差一点喜欢上秦青墨。   我问她为什么,她苦笑着告诉我,因为她想强迫自己去喜欢上别人。   喜欢上别人。   言外之意,就是她先喜欢上了一个人。   “朔阳,我是他妹妹。我从小在一个没有异性亲人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我不知道,妹妹对哥哥的感情应该是怎样的。起初我对他产生依赖,我以为这是正常的,可是在水宫里,当有人跟我说,他喜欢我,而我也喜欢她的时候,我真的很恐惧……朔阳,你明白么?那种……恐惧。”   也是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原来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感觉,竟是真实的存在。听起来不可思议,可是终究令人无法忽视。那个时候,二小姐明明还不知道她和大少爷没有血缘关系,只当他们是真正的兄妹——   可是当大少爷待她,早已超过了兄妹之情,她不可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于是她内心深处对他的感觉,也开始逐渐产生了变化。   只是他们两个,都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二小姐一直不知道真相,也许,这对她而言并不公平。因为这无意间让她陷入了爱情与伦理间的纠葛——哪怕这并非大少爷的本意。   所以后来,当容华告诉她,他们不是亲兄妹时,她才终于释然,也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我由衷为他们感到欣慰。   我突然觉得,他们二人最后能够走到一起,也实属不易。   接着,我又突然想起了我自己。   我也曾经,将一个人默默藏在心里。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我没想过告诉她。她心里没有我,我知道。而我,也许总有一天也会忘记这段无始无终的感情罢。   大少爷和二小姐的感情刚刚稳定下来不久,秦青墨和二少爷那边就开始有所行动。大少爷每日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而二小姐的身世也开始浮出水面。这一段时间,大概是他们最聚少离多的一段时间。   那些日子,二小姐住在桃花小筑。这是大少爷特意为她安排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子布置的,桃花纷纷飘落,香气馥郁怡人。唯一的遗憾,是他白天不能过去看她,因为京城里有很多事情,他根本走不开。   可是每当晚上的时候,不论多晚,他都一定会连夜赶往桃花小筑,要亲眼看到她熟睡的面庞。每一次都是深夜,她早已睡熟,而他就默默守在她床边,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这样看着她就会很满足。   如果爱是毒,也许,他早就毒入骨髓了。而她是他唯一的解药。   再后来,二小姐进入了月华门。送走她的那一天,大少爷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地站着。我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他的背影,在一轮月色下的光晕下,孤寂凄凉。   “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奇妙的东西。”   突然,他转过身,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一时哑然,他又突然自顾自说道:“我曾以为我此生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可是最后,我却比谁都要泥足深陷。”   泥足深陷。   “有时,我也会羡慕夏文。”   是啊,二少爷的身边一直佳人无数,可是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么多年来,若说真正意义上的动心……也许,没有一个。又或者,每一个。他令很多姑娘开心过也伤心过,也因很多姑娘开心或伤心。他的爱似乎很泛,也很浅——轻易就能拿起,也轻易就能放下。   这一点,大少爷做不到。他只爱了一次,而一次,就是一生。他不轻易拿起,拿起了就再也放不下,成为烙印,永远刻在心底。   除了二小姐以外,这世间已无任何女子,能够令他那颗冷硬的心柔软。   二小姐接任了月华门以后,没过多久,他们就收到了来自桃溪村的神秘信笺。桃溪村之行,起初,我没有在意过多,只当是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和以往相比并无不同。   可是最后,当真相揭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命中注定,我就是要随着他们奔赴这个遥远的村落,然后,看着别人的经历,去做出属于我自己的选择。   如那个话本所写,一曲桃花,一梦浮生。谁的人生不是一场短暂的梦?   大少爷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走上今日的位置,他双手沾满血腥,早已不相信这人世间所谓的善良和道义,我亦不曾在他眼中看到过丝毫仁慈。   可是,在二小姐面前,他不再坚不可摧,他有多强大,他对她就有多温柔。   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当你爱一个人,用一生去爱,都觉得不够。所以,你没有时间去犹豫和考虑,决定爱了,就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去爱。”   (二)   媚娘给朔阳倒了一杯酒。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因为我……放不下。”   朔阳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么?你在夏府的那些日子,你满眼只有二少爷,可是我……”   “别说了。朔阳,有些话,不必说。”   媚娘打断了他,又幽幽吐出了烟圈:“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我要说。我要告诉你,那一晚也许你只是冲动,而我不是。”   媚娘握着烟斗的手有些颤抖。   那一晚……   “我因为对你动了心,所以,我才会难以抑制自己。媚娘,你的眼里只有二少爷,你也很清楚他对你不会动真感情,可是,这世上的男人,不止他一个。”   媚娘听罢,却又笑了。   “的确,你看,我现在身边这么多男人,要我说,他们谁都比他强……你说是不是?”   媚娘出身烟尘,她和夏家之所以会有交集,是因为她曾与夏意有生意上的来往。   当然,这个“生意”,自然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生意——她也好,夏意也好,他们谁都不干净。做大事的,谁手里没沾点腥?所以她和他,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同一类人。   也许正是因为夏意对她知根知底,所以,他才断然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弟弟与这样的女人有任何纠缠。她和夏文的那段感情,不用夏宗元出面阻止,夏意就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为了他,当初真的动过……从此金盆洗手的念头。”媚娘吐出了一口烟圈,突然,又自嘲地笑了笑。   当年她找夏文与她私奔,可是他拒绝了。也是那时她明白了,原来她和夏文之间所隔着的,不止是父亲和兄长的阻拦,甚至可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借口罢了。   如果夏意不曾阻止,她那可笑的一厢情愿,也许会更加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至于那一晚在心灰意冷之下的放纵……她觉得,梦醒之后,大概两个人都会忘记罢。   可若是如此,此时此刻,眼前的男人又为何还来找她?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突然,朔阳给她倒满了一杯酒。“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但是我想,你也该稳定下来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经历过多少,都终究有渴望安稳的时候。你需要一个家。”   媚娘没有接那杯酒。   “所以?”   “我承认,在家世背景和外表才华上,我比不过二公子。可是,我愿意给你一个家——只要你愿意。”   “呵。”   媚娘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哼,朔阳很难听出她的情绪是什么——是不屑?还是自嘲?   但是这都不重要。   “我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在等着你。在你愿意安定下来的时候,我就会给你一个家。”   也许她的心里从来不曾有过他,可是至少,他说出了口,他要告诉她。   他跟着夏意六年,这六年里,他看过很多事情,也经历过很多事情。从头至尾,他都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夏意和夏怜的感情从萌发到各自抑制,再到终于破土发芽,最终刻骨铭心。   两个相爱的人走到一起,尚且艰难。   若是一方单恋,只会更苦。   可是他宁愿饱尝爱情的苦,因为人之一生,如此短暂,错过就是错过,而他不愿给自己留下遗憾和后悔。   夜风将酒的醇香吹散,仿佛连呼吸都已醉人。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   (三)   若干年后。   几个月华门的女弟子在整理卷宗时,看到《月华记事》,突然聊起了她们的上一任门主。   “据说,夏怜门主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门主,十六岁不到就练成了寒月剑法,接管了月华门,好厉害啊。”   “可不止武功厉害。你可知道,夏怜门主当年与夏家大少爷成婚那时,我的天,听我娘说,那可真是她见过最震撼的一场婚礼,整个京城都震动了,皇室都来了不少人呢。”   “谁说不是呢,月华门之前,据说与夏家有些恩怨,两派势力一直老死不相往来,可咱们门主就是厉害,与夏家接亲后,那可真是强强联手,月华门的势力也从灵州扩展到了京城。”   “是啊,听说就是二人完婚后,月华门的总部才迁到了京城。灵州虽也好,但终究不比京城繁华。这么一迁,月华门又迅速壮大了不少,也难怪都说夏怜门主是月华门自开宗立派最贡献卓越的一位门主呢。”   “听说门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位大美人……”   “唉你别说,你听说过仙子倾城么?”   “听过啊,仙子倾城,据说美如仙子,那可是江湖中响当当的大美人啊!”   “我听小道消息说,倾城是门主同母异父的姐姐!好像门主的母亲曾经和一个赫巴族的男人在一起过,后来两个人感情有些矛盾就分开了,再后来她嫁给了当时的叶家少爷……你说,既然门主与倾城有血缘关系,怎么可能不是美人!”   “就是就是!”   “诶诶诶不说这个了,你说门主十六岁就已经如此厉害,想想咱们十六岁的时候都还在干嘛?唉,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   几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有关夏怜一段段经历,带着好奇与艳羡。   即使时隔多年,当初属于他们的传奇,都还在流传着。   其中一个姑娘看着这些记录,突然又感叹了一句——   “我想,他们的故事仍然在继续,只是后来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了。”   (四)   若干年前。   暖风吹起纱幔,春日阳光正好。   夏怜一睁眼,刚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依然在酸痛。她轻轻翻了个身,想去捞床下的衣服,就感觉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腰。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后:“再睡一会儿。”   “我要起来了……”   “一会儿我叫下人来给你送衣服。”   夏怜闻言身子一震,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他撕扯得七零八落,现在她就算起床也出不了这个门了。   “你……都怪你!”   有些嗔怪和埋怨,可是在他听来却全都变成了撒娇,于是他又将她抱紧了些。   他最近弄她越来越狠了,开场时的温柔,都是假的,将她带入了状态以后,他就愈发开始肆意摆弄她,就像永远不会疲累似的,一次又一次带着她天旋地转。每一次她觉得不要了、要不起了,他却总能继续突破她身体的极限,将她再一次送上云端。   再这样下去,她也要跟着一起堕落了。   不行不行,年纪轻轻,怎么能沉迷床闱?!她要起床,却又被他按住。   “在外人眼里,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夏怜哭笑不得,他们分别执掌夏家与月华门的势力,在世人眼中,也都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吧,怎么这就……   “不管。”   对于这些,他却全然不在意,反而一个翻身将她再一次压在了身下——   “我看你很精神么,不如……”   夏怜瞪大了双眼:“你……唔……嗯、啊!”   他……他怎么能这样!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这个男人都不会累么?他不需要休息恢复体力的么?能不能放过她啊……   不行,这次真的受不住了,真的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了……   然而不待她继续在脑海中抱怨,身体却已然又被他点燃了起来,于是就这样又沉沦了下去……   这一轮结束之后,她的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尚未消退的快感仍然在体内残存着。他与她十指相扣,伸手抚摸她的发丝。   “大哥。”   突然,她开口叫他。   “嗯?”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你还记得小雪么?”   夏怜说着,突然咬住了嘴唇,“那时候,你将小雪从烟花楼中赎了出来,她似乎对你有那么一丝想法……可是被我掐断了。我告诉她,千万别喜欢你,喜欢你的女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夏意听罢,突然笑了。   “那个时候你就吃醋了?我真是欣慰。”   “吃醋?!别闹了,我那时候是真的为了小雪的幸福着想!不瞒你说,我那时候真的觉得你坏透了,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   “那现在呢?”   他原本期待她说,她现在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夏意好像一直在被人用“坏”这个词来形容,说真的,他还真想体会一把被人形容成“好”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惜,她竟然没有让他如愿。   “你啊……”   夏怜红着脸,有些羞涩地埋进了他的臂弯里——   “现在我觉得,在这世上,还真是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 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