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xiaoyuqing04042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公主,小奴知罪》 作者:木羽年华 文案:   一对一,男女主角身心纯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是她的奴,护卫,是终其一身陪伴左右的影子。   她是他的主,是命,是遥不可及却誓死守护的对象。   ……   他,逆贼与军妓诞下的孽种,受尽鄙夷嘲弄。他是最低贱的下奴,哪怕是野狗也会因他身上恶臭的味道躲得远远的。   她,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十七岁那年,在众人咋舌之下,选中他作为自己的诞辰之礼。   第一眼,失了魂,丢了心,赔上命。   护她,他愿拜师妖门,堕落成魔,双手染血,恶名昭彰。   守她,他愿背弃世人,心狠手辣,负了天下,却不负她。   (简介无能,简而言之概括就是,一篇男主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的忠犬文。男主前期隐忍后期走向强大反扑美人女主。   女主是宝,是天仙,是掌中宝心头肉,女配神马,来一杀一,来二灭双。) 本书标签:宠文 一见钟情 专情 公主 养成 ================== 第001章 该死的贱奴 正月初一,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对于赵国而言,正月佳节不仅是辞旧迎新其乐融融的好日子,再过半月更是当今圣上嫡女平阳公主十七生辰。   要说起当今圣上,那乃是九五至尊,罕见有胆有识的将相奇材!数十年前皇帝同诸葛将军率领五万精兵突破重围,攻陷了那叛乱敌国的都城,之后又减轻了赋税徭役,与民休息。百姓们皆欢呼赵帝是百年一遇的明君,倘若没有了他,哪有如今这长安城上下的太平富裕日子。   再说赵帝,在当年还是一个小王爷时就有一深爱的结发妻子司马氏,传闻二人如胶似漆举案齐眉,接纳其他妾侍也只不过是为了开枝散叶。   只是天公不做美,赵彻刚登基数月,司马氏便旧疾缠身,香消玉损,只留下一平阳公主伴其左右。而后为整顿后宫,太后赠与皇帝不少嫔妃美人莺莺燕燕,也诞下许多皇子皇女,只是其受宠程度仍远不能与公主平阳相提并论。   世人皆知皇帝爱屋及乌,平日里向来宠爱平阳公主,此次更是设宴摆席,意欲邀请宫内各路达官显贵届时为爱女庆生。筹备这盛大的宴席,皇城几日前起上上下下就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生怕办事不力惹得龙颜大怒。   此时此刻,皇城一角。   有一不显眼的角落似乎丝毫没沾上过节带来的喜气。   “贱奴!还敢装死!还不赶快爬起来干活!”   带着倒刺的皮鞭毫不留情地再次抽打在早已布满扭曲疤痕的脊背上,又添一道鲜红的新伤。执鞭之人那宛若恶鬼的凶狠模样在听到痛苦的呜咽声之后竟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越发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已是寒冬腊月,凄冷刺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刀割一般疼痛。跪趴在地的他却只着支离破碎、被风干的血块浸透的遮羞亵裤,上身**,暴露出骇人的伤疤,新伤旧伤狰狞可怖,流着浓水令人作呕。   像他这种贱奴,若是放在平日里,是根本没资格拉出来见人的。只是这些天宫里实在忙碌,他也顺道儿被一直管教他的公公一同牵来帮着做一些旁人不愿做的粗活脏活。   公公来前曾用仿佛便宜了他的口吻说“能为圣上和公主办事,这可是他上辈子修来福气!”   他神色愈发暗淡下来,前几日他睡梦间被人用冷水泼醒,模糊间被告知他将要跟着公公去给宫里地位显赫之人做事。   要知他虽自小被卖来李公公这里,入了奴籍,通常却也都只是待在那圈养猪马的草屋里,唯有白天偶尔会被叫去一些冷宫别院做事,实则也是公公管家们找机会来凌虐他的借口。   他身份低贱,连偶然路过的小婢女见到他那破烂不堪的模样,也会骂他畜生杂碎。   今日他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收拾打点自己,用刷马的毛刷在结痂溃烂的后背上刷了一遍又一遍,更是套上了以往都不舍用到的用碎布小心缝制而成的干净亵裤。   听说宫里的主子身份高贵锦衣玉食,他小心谨慎,生怕脏了那些主儿们的眼惹来又一通拳打脚踢。岂知,提前几个时辰便规矩地端正跪在柴房前的他还没听清楚公公说了些什么,头就如往日一般被人用脚死死地踩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公公这次又是为何对他一通拳打脚踢,他只是静静地趴着里任凭打骂。之前的教训告诉他与其浪费体力做无谓的抵抗,倒不如乖乖等公公消气可能自己还会好受一些。   毕竟他只是一个供人玩弄发泄的物件儿,哪怕他再听话,主子打他骂他又何须什么理由呢?主子有时在宫里受了气无法发泄便会回来全数洒在他的身上,这他心里也都清楚。   思及此,他自嘲的悄悄握拳,被拔去指甲盖儿的指尖一触到掌心又惹得他一阵吃痛。   “发什么呆!你这贱奴再不把柴火劈完,杂家就把你这狗腿打断!”恍惚间,腹部又被狠踹一脚,双手一抖,险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怠慢了主子,十条你这贱命都赔不起!”   泛白干裂的下唇被他咬的泛出血珠,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眩晕,颤颤巍巍地往木柴的方向爬去。数日未曾进食,再加上没日没夜换着花样的刑法伺候,这几步的距离仿佛已经抽干他全身的力气,哪还有力气劈那小山一样的木柴。   “故意偷懒是不是!”又是使上全力的一鞭,他眼前一花,终于瘫倒了下来,喉间涌上一阵腥咸味。   他感到自己手脚冰凉,全身像被滚油烫过似的痛的仿佛失去了知觉,胸口贴着被雪水泥巴弄的泥泞不堪的土地又冷的发抖。   一丝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淌,溅到地上,与那被雪覆盖的地面构成鲜明对比。   他忘记了这是他炼狱般奴隶生活的第几年,每每都疼的昏死过去又被盐水生生浇醒,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今日他瘫在雪地之中却感到史无前例的乏力。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他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没想到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思绪愈是缥缈,哪曾想却听到一道清冷慵懒的嗓音,似一缕清风钻进他的耳朵——   “住手。”   ------题外话------   新文撒花~距上次写文已经几年过去了。好久不写东西有些兴奋也挺忐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新文哟~   加入书架,第一时间看到文章更新~!   男主对女主忠心耿耿,因为身份关系前面有些惨,但后面就会走向强大啦~总而言之就是一本要虐也只虐男主的宠文~快跳坑吧嘎嘎。 第002章 这小奴本宫要了 已是辰时,细碎斑驳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洒落在地。 屋外已下了一夜的雪,室内的炉火却烧得正旺,暖炉里的木炭发出细微声响,袅袅薄雾,朦朦胧胧。 上好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屏风背后,见一女子半靠在床榻之上,葱白玉指轻轻托着一卷书册,柔顺的乌丝简单挽了一髻,余下长发旖旎而下。 此女正是长安城上下传得神乎其神的平阳公主,圣上最宠爱的嫡女,赵清颜。 纱幔低垂,随风摇曳。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但单凭轮廓曲线,以及那暖黄色炉火下像泛着光似的娇肌嫩肤也知这必定是一清丽佳人。 半晌儿,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只怕是声音过于突兀,惊扰了榻上正看书的公主平阳,见她秀眉微顰,却也还是没有抬头。 “公主!公主!嬷嬷托奴婢捎来两套内务府刚收到的裙裳,说都是用的最新花色,让公主看看喜不喜欢。” 所来之人是自小跟着赵清颜的贴身丫鬟杏桃,她一路小跑,圆鼓鼓的脸蛋沁出了一层薄汗,粉扑扑的,好不喜人。 “就先放在那儿吧。”朱唇轻启,赵清颜将书卷又往后翻了一页。 瞧见公主正看着书,猛然反应到刚刚自己动作太大,杏桃悄悄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将新衣裳轻轻放下。但见那布料上精细的花纹,仍是没忍住压低声音感叹道: “圣上对公主真是没话说的好,好东西全数一件件送来我们公主府上。这次还要宴请朝中大人们为公主庆生,不知道又要羡煞多少其他府上公主公子们的眼了嘞!” 赵清颜这才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小丫鬟,将书册放置枕畔,拿起床边矮椅上新泡好的花茶轻抿了一口。 “父皇善气迎人,对待子裔更是有仁爱之心,本宫倒是从未见过父皇过分偏袒于谁又亏待过谁。杏桃你生性冒失,在本宫面前也就罢了,切莫在外大大咧咧惹人非议。” 要说起自家主子,杏桃可是骄傲的不得了呢。虽贵为长公主却丝毫没半点其他院落公主们娇蛮跋扈的样子,芳龄二八,却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聪慧灵巧,皇上喜爱也不无道理。 心下不赞同公主这番谦逊的说辞,但杏桃却没再说什么。公主冰雪聪明,若主子不愿她这个下人做什么必定是有主子的道理。思及此,杏桃赶忙扯开话题: “这嬷嬷亲自挑选的东西就是不一般,若是公主生日宴穿上,必会光芒四射,艳惊四座……” 赵清颜没有搭腔,倒是望了眼这偌大的寝殿,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往日里在府中忙来忙去的侍女跑了哪去,怎么今日只见你一人?” 闻声,杏桃忙上前回话。“公主怕是忘了,今日大年初一,宫里除了贴身丫鬟,和一些下奴,其余都给允了一日告假,探探亲吃个团圆饭什么的。” 杏桃算是在平阳公主身边跟的最久也最摸得清公主脾气的丫鬟了,公主喜爱清净,便也没有再收其他的贴身丫鬟,杏桃自然是不能告假的。杏桃说着,眼底一抹黯然乍现,转瞬即逝。 赵清颜放下手中空了的茶杯,往前挪了挪示意杏桃再给满上,又说道: “算算你也好几年没见过你娘了吧,本宫上次听侍女说起你娘被调到了后厨帮着做事,若你想,等外院的丫鬟们回来本宫允你陪你娘一日。” “公……公主?” 杏桃捧着茶壶的手一顿,闻言激动得合不拢嘴。 他们这些下人从不敢期待什么也从未表露,未曾想她的这些小心思还是被公主轻而易举的看穿了。 外面不了解公主的人总觉得公主性格冷淡不苟言笑,其实她家主子心肠好着呢,对待自己府上的丫鬟侍卫那更是没得话说,就连每月俸禄都比别处多上几两。就冲今日公主又破格允的假期,她杏桃誓死也愿跟随平阳公主一辈子! 见杏桃久不吭声,赵清颜难得抿唇一笑,神色狡黠地望向眼前目光飘忽的小丫头。“怎么?不愿意?那……你就继续留着伺候本宫吧。” “愿意!愿意!愿意!奴婢多谢公主!” 杏桃的头似上了弦一样点个不停,就差磕头谢恩了,生怕主子忽然改变了心意。 赵清颜又端起茶杯望向窗外,皑皑白雪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今年的雪倒是比的比往年大了许多,杏桃你就随本宫去寒玉院赏赏雪吧。” 赵国不似其他国家,四季分明,到了冬季,雪花如棉似絮,景色更是美不胜收。大清早雪停了,待在房里也有些闷正是出门赏雪的好时候。 杏桃见主子放下茶杯,也没等她应答,身着一件鹅黄襦裙便起身准备往外走,赶紧随手拿起一件兔绒裘衣,紧随其后帮公主披上。 公主府本被唤作锦绣阁,是当年公主诞辰之时,皇帝所赐希望公主长大后能够如锦绣一般秀丽美好。离公主府西南方不远处便是寒玉院,乃是皇宫里第二大的宫殿仅次于皇帝寝宫,本是平阳母亲皇后娘娘所居之处。 皇后生前酷爱冬日,皇帝便找了最好的位置建了这寒玉院赠予皇后赏雪。只是还没建好,皇后便香消玉损,倒是这平阳公主每年必来一趟。 院子里只种了一些寒冬会绽放的花花草草,院落的中央有一红柱黄瓦精雕细刻的八角亭,屹立在茂密的雪松丛中,供人歇息。 赵清颜正欲往亭里走去,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阵公公细着嗓子似乎在呵斥什么人的声音。 许是好奇心作祟,赵清颜竟改变方向朝着亭子后方迈了几步,却见一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太监手持长鞭,正抽打着脚下之人血迹驳驳的后背。 那人身上血肉模糊,显然已经被打的没了半条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发枯槁凌乱,不知道是被泥巴还是血痂糊的到处都是的脸已是看不清五官,只看得见一双墨色的眼睛,深如幽潭,不喜不悲地直视前方。 “公主……?” 发现赵清颜径直朝旁处走去,杏桃疑惑地跟上,顺着公主的视线也望见了那血腥的一幕。“这大概是那奴才做了什么错事,公公正在教训他呢。” 公主乃金枝玉叶,这等不雅的场面自是不该让她瞧见“公主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过去让他们换个地方责罚,免得坏了公主赏雪的雅兴……” 杏桃说着便卯足了劲准备出声,却被公主一把拦下,反倒是自己先向前走去。 “住手。” 赵清颜一开口,不仅是杏桃,她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本是其他院落的私事她不该插手,但眼见那比她手腕还要粗的皮鞭又要落在那人身上,她不由自主的出言制止了。 许是,那小奴的那双眼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了吧。 奴隶不该有他那般幽深的眼神才是。她不由想若是那人不是奴隶,如此漂亮的眼睛又会带着怎样的神采。 而那李公公见到所来何人之后更是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平……平阳公主?” 到底是有些资历的公公了,自然是知晓这平阳公主了的。也清楚明白平阳公主在这皇宫之中的身份地位,还没搞明白公主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缓过神来就开始使劲磕头。 “奴才不知平阳公主今日来访这寒玉院,怕是这在此教训贱奴扰了公主清宁。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在场愣住的可不止他们三人,预想中的鞭打没有来临,趴在地上的小奴也不自觉偷偷抬眸往上望去,这一望,却是惊为天人。 鲜少出门的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其他下人口中面容姣好的主子,但他可以笃定眼前这位绝对能称得上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秀发如瀑,面若芙蓉,素齿朱唇,身着雪白裘衣,脚踏绒布绣鞋。站在这被雪覆盖的天地间,像幅画似的,美艳得不可方物。 见她目光停留在趴在地上那人身上,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在场的人惊诧万分。 “这小奴本宫要了,以后就跟着本宫呆在锦绣阁。” 李公公听罢先是震惊而后面露难色,本以为公主过来制止只是因为看不惯血腥,他原打算先跟公主磕头赔罪之后拖着这贱奴去别处施刑,怎料来了这一出。 他想着,若是这贱奴被公主捡去,只怕是便宜了他,心中有些不愿,但眼前之人可是平阳公主,又不敢出言拒绝,李公公只得婉转地说道: “这贱奴乃罪人之子,交与奴才手下好生看管,若去了公主那里怕是会污了公主的眼。若是公主需要,奴才可以替公主挑选一些更加机灵能干的……” “怎么,本宫现在说话不算话了是吗。” 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清颜冷淡的嗓音打断,李公公惶恐,随即又跪下乱磕一通。 “父皇前几日便说要再赐本宫一庆生之礼,本宫看这锦绣阁里这几日没什么人冷清的紧,就要了这小奴来本宫这帮帮忙吧。” 说着,又瞥了一眼脚边不止何时昏死过去了的小奴,也不管那公公是什么脸色,赵清颜便朝杏桃说道“叫几个侍卫过来把这小奴给本宫搬回去。” ------题外话------ 小奴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小主们多多收藏,多多支持,多多留言呀!” 第003章 给本宫抬起头 等那小奴再醒来,也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小奴暂且被安置在锦绣阁下奴们住的房间。虽说不同于其他府邸有几百号奴仆,这锦绣阁再怎么讲也是伺候长公主的地方,几十个下奴也还是有的。 这些奴隶多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丁,虽已是寒冬,大晚上的,窄小局促的房屋里又不通风,仍是会涌着一阵阵泛酸的汗臭味。但这样的环境相比于之前那小奴所住的马圈而言已是好上太多。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呆了数日也没有人再换着花样对他拳打脚踢,他睡了个十九年来头一个安稳觉。 似乎是新主子不爱脏秽之物,刚被扛来这里不久,模糊间他感觉到全身被人用水冲洗了好几次。 即便是冰凉的冷水,却也是他很久没用过的干净的没被马粪弄脏过的冷水,之于他这等粗鄙的贱奴来说,已是十分奢侈。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望着头顶乌黑的房梁,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他还能回忆起来在最后失去意识前那道清亮的嗓音在他这几日断断续续的睡梦中曾屡屡出现,他仍记得嗓音的主人是那般淡雅脱俗,眉目如画…… 猛地,门被粗鲁地推开。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也打碎了他脑海里不该有的旖旎妄想。 那般高贵的主子,岂是他这种人可以企及的。就连夜里梦见,只怕也是亵渎了那份美好。 想着,小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忍着身上的酸痛直起身,怔怔地望向门口。 “就是你,府上管事的说公主唤你过去,你可快些别让主儿等久了!”说话的人,声音粗噶,是与小奴这几日睡同一铺的另一下奴。 小奴左右看看,现在早已日上三竿,其他奴仆天还没亮就去府里帮着做事了,所以门口之人必定是在同他说话了。 先是恍惚,反应过来之后,心里一跳,紧张着也不问主子为何事召见,便跌跌撞撞地就爬了起来。 是那个主子在唤他? 急匆匆地走了几步,便像想起什么似得,又猛地停了下来,懊恼地望着自己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用来遮挡的那早已不成形的碎布…… 若是放在往日,李公公还是他主儿的时候,他是自然不会在乎这些,横竖旁人也不把他当个人看,何必在意身上穿着什么。 只不过,如今换了那人……他心情烦躁郁闷,硬是再迈不开一步。 像是看穿了小奴的那点难以启齿的想法,站在门口的奴仆朝他扔来一套已经有些泛旧洗白了的衣物。说这是几月前一个因不听管教被大管家用棍棒打死的下奴留下的东西,又催促一遍小奴让他赶紧去公主那里,之后便去忙自己手头上的事了。 虽说这是死人留下的衣物,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嫌弃不吉利。小奴却似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在自个儿身上穿戴整齐,又用手拍拍衣上的褶皱,上下来回瞧了好几遍才匆匆往公主的起居室赶去。 门口候着的自是平阳公主的贴身婢女杏桃,见小奴一瘸一拐的跑来,显然那么重的伤终究还没痊愈。但那模样却是十分滑稽,惹得她不小心笑出声来。 “公主就在里面,你快进去吧。”说罢又再次退到房门外守着。 没有注意到刚刚杏桃脸上强忍着的笑意,小奴战战兢兢地垂着头沿着房廊走进内室。 不敢吭声,也不敢抬头看公主的脸,只是刚瞥见踩在那秀着牡丹花纹地毯的纤细脚尖,便慌慌张张扑咚一下,以最标准的奴隶姿势俯跪在地上。 真真切切跪在她身边时,小奴才开始小心揣测起主子叫他来的用意。他身份低微,也没什么本领,自觉来公主这,不像那些聪明能干的婢女们,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莫不是主子心情不好了想拿他抽打几下泄泄气?毕竟这也是他之前常做的也习以为常的事情。想来他也在这公主府上白白休息了好几日,他这次一定会好好忍着,努力不喊痛出声,让这他新主儿将他用得顺手一些,以后也好多唤他过来…… 只是……过去了半个时辰,也未见头顶那人有什么动作。心中疑惑更大,却仍是不敢开口。 暖炉里的炭火依旧噼里啪啦地作响,此外悄无声息,像是这房里从未有人进来过一般的安静。 赵清颜此刻正半靠在红木躺椅之上,腿上盖着貂绒毛毯,手里端着的又是一卷书,一双美眸津津有味地盯着手中之物,半晌儿,也只听得见书页翻动发出的微小而清脆的声音。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许久盯着书卷,眼睛感到有些酸涩,赵清颜终于将手上的书放下,抬眼便看见那恭敬跪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小奴。 他就在那一直跪着,一声不吭,赵清颜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她细细打量了这小奴一会儿,淡然开口:“把头给本宫抬起来。” 她离他好近,近得他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刚刚公主在看书,他便一直这么跪着,竟一点也没感到乏累,心口甚至开始涌动着一些莫名的情绪。听到头上的人的声音传来,小奴的呼吸一滞,却仍是全身紧绷地定在那里。 “本宫让你把头抬起来。”许久这小奴也没见个动静,赵清颜有些不耐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脚下之人肩膀微微一颤,动作细微却还是没逃过赵清颜的眼。黛眉轻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她往前伸了伸脚尖,碰到他的下巴之后轻轻往上一勾。 还没等这小奴反应过来,他的脸便被迫向上昂,双眼猝不及防地望进那一汪带着几分狡黠的明眸,四目相对,当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只感到口干舌燥,麦色的脸颊上泛起了难以察觉的红晕。 感觉到他身体一下子不自然的僵硬,赵清颜心情不知怎的有些愉悦起来。 她早知道这小奴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曾想把脸擦干净后竟是一鼻梁高挺,眉目俊逸的少年。 只是……她似是不满地颦起了眉,这美中不足的是,他那眉骨上方直至鬓角处突起的一条因鞭打留下的伤疤,虽也不是那么丑恶,但还是略微影响到了他本身俊朗出色的脸庞。 离这人这么近,只觉那好闻的香气愈发浓郁,小奴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知道这新主子正上下打量着他,一如当初,李公公刚将他领回去时一般。毕竟下奴和物件儿一样,拿到手总归是要先看看好坏的。乱糟糟的心情却在小奴望见那轻轻皱起的黛眉之后,一下子又跌入了谷底。 定是他这副不堪的模样惹来她的不快了吧! 他神色一暗。身为下奴,他并不曾为他人在意过自己的长相,可是他觉得这人却不一样。瞥见她看起来很是嫌弃的表情,他心里的羞耻感竟比那日被扒光了在众人眼前鞭打来得更为浓烈。倘若他早知有那么一天他必定会誓死护住自己的脸,把最好的一面展露给这个主子。 由心而生的自卑感让他赧然地想要再次低下头,以至于忘记了主子还勾着自己的脚。意识到的时候,只见那公主的脚还半悬在空中,徒生一丝尴尬。 “下奴该死,下奴该死,请主子责罚……” 像是不怕痛似的,额头死命往地上磕。这是这小奴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却只是呢呢喃喃着同样一句“下奴该死,请主子责罚。” 赵清颜其实并不在意,只是这小奴的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更是让她觉得有几分有趣。 她贵为公主,手下自然少不了下人或是奴仆。只是像他这样看起来唯唯诺诺,眼底却总是涌动着一股子韧劲的奴隶她倒是第一次遇见。 “够了,本宫问你,你可有名字?” 重新端正跪好后,小奴把头垂的更低,被他握得骨节有些发白的双拳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回主子的话,下奴名叫十七。” 没见上面人的反应,十七鼓起胆子,又继续解释道: “下奴是当年被卖进宫第十七个奴隶,便被唤作十七。主子若是不喜欢,与公公一样喊下奴‘贱奴’即可。”语气恭恭敬敬,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清颜挑眉,似是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捋了捋身上的毛毯,便重新拿起那卷书,不再理会脚边的十七。 而这边,十七没听到赵清颜说话自是动也不敢动弹,只得还是保持同一个姿势跪在原地。 房里又恢复了之前一样的安静,赵清颜那日看了一整天的书,十七也就在她的脚畔,跪了一整天。 第004章 府中规矩 (一) 十七卯时便在一阵低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中醒来了。与他同屋的下奴们不知怎的今日个个面色惶恐,炸炸乌乌的像是在担心些什么。 从他们零碎的声音中十七好像听见什么“大管家回来了”之类的话。 听到这个称呼,十七总觉得有一些熟悉,仔细一想,恍然大悟。上次他通铺的男丁不是说起,府上有一不听话的仆人不久前刚被那“大管家”用棍棒活活打死。想来这公主府的管家也一定是一厉害的角儿。 恍神间,便望见其他奴仆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出门去大院的方向帮忙了。十七也忙不迭地一咕噜爬起跟在最后面。 锦绣阁占地约为两百亩,平阳公主住的起居室靠南,西北角的后院则是仆人们歇息劳作的地方。大门面东,中间也坐落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其他院落,而东北角却一直是空着的。主子命他们在那建一花园,若是有客人来这府上,喝茶赏花,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几日,他们这些下奴被分作几组,一些去帮着修建花园,一些被遣去皇宫大殿花园帮忙准备几日后公主的生日宴,另有一些运气好的则留在府里做一些日常的打扫之类的杂事。 十七跟着同行的十几个人一起往东北方向走,一路上大家扛着铲子和铁锤,都低垂着头,默不吭声。 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奴隶的十七对于这些东西自然是得心应手。相比于跪在铺满石子儿的地上被李公公折磨虐待一整天,如此这般仅仅是出点力的活儿倒是难得的休息。 抹了一些泥,将砖块一块块平整地落在一起,昨日他第一次碰这修墙铺瓦的活儿,有人只是教了他一遍,他就已经学了个七八,而现在经过反复练习,早已驾轻就熟,有条不紊。 主儿的命令,作为他们这种下奴的从不敢怠慢。特别是十七如今换了新主儿,这几日过的也是十分安逸,他自然是愈发感恩戴德,更加卖力地在府里做事。 十七一心全放在了如何把墙糊的整齐妥帖一些,倒是没有注意到一开始还在他旁边一起忙碌的其他下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往旁边挪开了。 当他察觉到的时候,头顶落下一道阴影,蓦地盖住了他背后的阳光。 “这就是公主从那李公公手上讨来的贱奴?” 从声音可以判断站在身后的是一上了年纪的男子,只是那刻意放大的嗓门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十七发现了其他下奴们的异常,有些看起来虎背熊腰的男奴们在那男子开口之后缩着背竟开始瑟瑟发抖。 一稍微胆大些的奴仆吞了口口水,慌张地答道:“回……回大管家的话,是……是他没错。” 大管家? 十七这才转过头来,看清了身后之人的真容。 本以为这可以震慑住全府上下奴仆的人是怎样的彪形大汉,不曾想,眼前令人闻之风声鹤泣的“大管家”竟是一矮小瘦弱之人。皮肤黝黑,头顶半白的头发秃了大半,绿豆大小的双眼细细窄窄,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十七。 “李公公说的果真没错,就是一不长眼的贱东西!见了本管家,竟不磕头跪拜。” 闻声,十七忙转过身来膝行向前,双手伏地,毕恭毕敬地再次垂下了头。“下奴方才全心思都放在糊墙上,未听见大管家的脚步……” 十七刚刚开口,大管家的脸色就像七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面色阴冷,没等他说完便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之上,惹来十七一声闷吭,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重心。 “下贱的奴才,主子还没说话你倒是先狡辩起来了,这儿哪还有你说话的地方?一点礼数都不懂!” 这管家看起来身形矮小,力气却是奇大无比。说着,又一下一下地往十七身上踢,所踢之地,都是些命穴软肋,痛楚比别处都大上了更多。 其他的下人们见大管家发怒,吓得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哪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的安危。都低着头,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儿,生怕管家把怒火也洒在他们身上。 公主府的大管家王顺与李公公几十年前都是伺候过先皇的人,曾是旧识。王顺昨日刚办事回府便遇上了候在门口的李公公。说是他手上一男奴前些日子被公主带了回去,只是生性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拜托他“好好调教”一番。 王顺见十七什么话都没说,抿着嘴安静地任他责打,却依旧是不满意。王顺抬起脚狠狠踩在十七的背上,扯起他披散着的一股头发,眉眼间满是暴戾。“怎么,还敢不服气了?” 十七仍是一声不吭,他想着的是大管家不允他随便说话,只是看在王顺眼底却认为这是他在忤逆自己,完全不将他这大管家放在眼里的表现,当下气得面红耳赤,怒声喝道: “来人!将这恶奴给我拖去后院,本管家今日就要好好去去你身上的戾气!” 已是接近午时,后院的仆人包括有点身份的大丫鬟都在灶屋里忙活儿着准备伺候平阳公主用午膳。见十七像个麻袋一样被一路拖过来,后面则跟着一脸凶狠的大总管,都忍不住围过来准备一起看一场好戏。 能住在后院院落里的下人大多是一些在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是不会和那些下奴一般惧怕王顺。 十七被扔到地上,而那王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又粗又黑的铁棍,嘴这时却忽然咧了开来,露出了一口黄牙,阴测测地笑着。 那铁棍乍一看普普通通,仔细一瞅却发现它通体布满尖锐的短刺,小而利,在阳光下反着吓人的白光。 那本是宫内大牢里才能瞧见的刑具,用于惩戒极恶之徒,这王顺也不知从哪弄来此物私自教训府中的下人。 “你这贱奴今日运气不错,本管家就来亲自教教你这府里的规矩。” 而那十七在地上又以标准奴隶的姿势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仿佛已经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神色坦然。 他将上衣一把褪去,牢牢系在腰间,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第005章 府中规矩(二) 刹那间,十七满是伤疤的后背暴露在众人眼底。原本嬉笑看好事的人蓦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个伤口,有些大,有些小,有些像被刀划出来的,有些又像是烫伤。有些像是鞭痕,又有一些口子很短却极深,甚至翻出了些粉白色的新肉,不知是被什么恶毒的手法所致。深的浅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伤口显然都是没经过及时的处理的,已然开始溃烂流脓, 这几日和他住在一起的下奴们倒是早已见怪不怪。其余的人……胆子大点的汗毛竖起,不自禁吞了吞口水。而那些胆小的婢女吓得倒退一步,喉头涌上来一阵恶心。 而那十七,心里惦记的却是他那身得来不易的新行头。他清楚眼前的大管家与那李公公是一路人,此刻他只奢望这番责打之后他能护好这些衣物,也是为了他作为奴隶仅剩的一点不堪言说的自尊心。 “来人,把这贱奴拴置树上,按老规矩伺候!” 王顺话一落,随他一起来的男仆皆是一惊。王顺狠狠地往他们那一瞪,男仆们不敢不从。 见他们熟练地将十七双手用麻绳反绑在身后,又将绳子的另一端挂在后院一粗壮的白杨枝干之上,两人合力一拉便将十七高高挂起。随后,从后院一搁置杂物的屋里搬出一面盆大小的铁球,球上系着铁链牢牢拴在十七的脚腕处。从那男奴双手搬球过来时不稳的脚步,不难看出铁球之沉。 十七薄唇紧抿,只见他高高悬挂在半空中,手腕因为重力的关系片刻间就被勒得发紫,脚上还拖着硕大的黑色铁球,风一吹来轻轻摇动。 王顺半眯着眼,本就小的双眼现在更是成了一条细缝。“你可有半分不甘愿?” “下奴不敢,大管家愿意亲自教下奴规矩是下奴的荣幸,下奴自当感激涕零。”十七目不斜视,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悲喜。 王顺见十七如此恭顺,心里舒畅不少。“知道就好,别以为公主心善救了你就能怎样,若是想留在府中,你依旧是一卑贱的下奴,必须服从大管家我的管教!” 见他慢慢朝十七走近,冷喝一声。“这第一下,是告诫你这贱奴不可违背主子的命令。” 只见那铁棍一挥,划过冰冷的空气,结实地扣在十七的腰侧。 仅一下,皮开肉绽。一小股一小股的鲜血随着小刺抽开四处飞溅。 “这第二下,是告诫你终生不可起忤逆主子的心。” 又是闷声一棒,十七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薄汗,面色惨白。旁边的人捂着眼不敢再看,而悬挂之人却仍是一动不动。 “这第三下,是告诫你无论何时也不可忘记你下贱的身份。” …… 后院一片沉寂,只听的见铁棍敲击皮肉发出的沉闷的一击,又一击。 连公主府里呆了比较久些的下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场的都知大管家说是教十七府上规矩也不过是用来体罚他的借口而已。大管家教训下奴并不是少有的事,但下手如此之重却真是头一遭。 而这唤作十七的小奴也真是命硬的紧,还记得上次受同等处罚的男奴只被这铁棍打了三下便晕厥过去,十下即当场毙命。 眼下,这十七已经受了二十下有余,明明痛得刺骨钻心,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想必过去定受过更加残酷的责罚…… 只是想着,就觉得有些骇人。 到了第三十下,王顺才收住了挥舞在空中带着血的铁棍,满意地看着眼前之人目光涣散,嘴角淌着血。 “今日,本管家教你的你可都铭记于心了?” 喉咙里因为有血,嗓音变得沙哑,十七干咳了一声,回道:“谢大管家教诲,下奴自当终生不忘。” 王顺似笑非笑地看了十七一眼,吩咐了手下的人两个时辰之后才可以把他放下来,之后便扬长而去。 府上其他看好戏的人见王顺走了也跟着慢慢散了,再没人去管十七的死活。 第006章 高烧不退 “你听说了吗?这个叫十七的是他爹和他娘在军营里通奸生的。” “可不是吗,今天府上的人都在说……他爹还是个卖国贼!” “啧啧啧,本来瞅着这小子话不多老实能干,没想到是个淌着逆贼之血的贱骨头。” …… 那日十七从院子里被搬回来后就被关进了柴房,大管家吩咐让他禁闭三天闭门思过不准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给他送水或者是吃的。 王顺当众体罚十七的事儿一过,这后院的下人们就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也不知是谁先散播出了十七的身世,一时间雌黄信口,流言蜚语。每个人路过柴房的时候都忍不住驻足瞧上一瞧,又一脸鄙夷地离开。 在赵国,卖国求荣其罪可诛,理当株连九族。其中有些年龄小而免于一死的罪臣之子,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原先还有些同情十七的下奴们现在纷纷同仇敌忾,大管家也已经下令了,从即日起十七是府里最低贱的奴隶,普通下奴也可以随意差遣使唤。 十七从被带进柴房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并不知道他虽离开了狼穴却又跳进了虎坑。 他蜷缩在铺了薄薄一层干草的地板上,老旧的木门不严实,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冻得十七嘴唇发紫。此刻,他果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了,有些破烂的口子被风干开始结痂,血腥的味道引来了不少蝇虫盘旋。 是夜。 睡梦中的十七只感觉浑身滚烫得难受,手脚又冻得发抖。显然,受了重伤又在冰天雪地里挂了一下午,十七身体再强健仍是扛不住,发烧了。 他睡的极不安稳,侧身弓着身体,蜷成一团。又浓又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眉峰紧蹙,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 梦里,那些尘封已久的他不愿唤起的记忆,却如白驹过隙般断续浮现。 有他母亲临终前望着他却想要一把掐死他的眼神;有他还年幼时便被遗弃在荒郊野外他绝望无措的样子;有一群衣冠楚楚的少年们拿着木棍狠狠戳他抽打他,梦里的他哭得好用力却只惹来少年们更肆意的笑声;最后出现的则是李公公恶毒的嘴脸……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愿将心思表露在脸上,哪怕受到了再大的委屈也默默隐忍。 是过去的一切,记忆里形形色色的人,那相似的鄙夷厌恶的眼神教会了他,寄人篱下,俯仰由人。不甘与喜怒往往是留给有资格拥有它们的人的。他或许不情,或许不愿,他却选择本分守纪。掩饰一切只是为了能够活着。 为了活着,哪怕活得和狗一样。 …… 十七紧闭着双眼,难受地低咛一声,他口干舌燥头疼得厉害,身上软绵绵的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仍是噩梦不断,后背浸湿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前额一颗颗地冒出,沿着他刀刻般的鼻梁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骤然间,十七感到有什么清甜冰凉的东西缓缓滑入自己的口腔,一瞬间仿佛便抚平了他喉咙间的干涩,更是如一条山涧小溪浇熄了他身上的燎原之火。 他下意识地使劲吞咽,如同吮食着琼浆蜜露,紧皱的眉也渐渐地舒缓下来。见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终于陷入了黑甜乡…… 万籁俱寂,夜色如幕。柴房的门轻轻打开又被小心掩上,宛若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第007章 人肉车墩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逢皇子皇女生辰,辰时早朝结束,皇家子裔应给皇帝跪拜请安,巳时叩拜太后皇后,若不是嫡亲,午时以前则还需再向自己生母问安。 赵清颜这日早早便起身了,从后宫回来还来不及好好用午膳,便又带着杏桃去丽人坊亲自挑选了一些首饰配件,再回府为晚上宴会做准备时,已接近傍晚。 “公主,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杏桃拧着眉,放下手中的胭脂,望向铜镜里的赵清颜。 镜中之人,肤若凝脂,口似朱丹,黛眉端鼻。只是略施粉末,却已给那出尘脱俗的五官添了几抹娇俏明艳。 瞅着赵清颜倾国倾城的脸蛋,小丫鬟仍是愁眉不展“今儿可是公主您的生辰,皇上设晚宴为公主庆生,筹备已久,公主如此淡妆当真稳妥?” 主子不喜外出,难得可以抛头露面的机会,杏桃可是想好好发挥一番,把公主打扮得更加精致艳丽。哪知公主仍是和往年一样仅仅抹了浅浅一层薄粉,上了些唇脂腮红便草草了事。 赵清颜抚弄着梳妆匣里的簪子,淡淡地扫了一眼生着闷气的杏桃。“杏桃你又忘了本宫那日和你说的话了吗?人生在世,切莫过过分招摇……” “应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不可过于在意他人看法。”杏桃背书似地接下后面一句话,若不是面前是她要侍候一辈子的主子,她真想好好翻一个大白眼。她们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世太过谦虚平和,才老让外人觉得她好欺负! 像是故意忽略了杏桃此刻的愤愤不平,赵清颜递上一个她挑好的簪子示意杏桃帮她戴上,又说道: “天色也不早了,快些伺候本宫更衣吧。” 杏桃默默地应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赶快帮赵清颜梳好头发便开始帮她更换新衣。公主不喜闺房有太多人,所以杏桃一个人更加不能浪费时间,免得耽误了晚上的宴会。 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好一会儿,才将那裙裳更换完毕。左看看右看看,杏桃这才满意地咧开了嘴。 等穿戴妥当,晚宴已经快开始了。赵清颜款款步出门外,门口的侍女们已恭候多时。随着侍女们穿过长廊,公主府的软轿也早早备好了,抬轿的四个下人低垂着头,恭敬地跪在轿子的四端。 一见公主来了,跪在最后的轿仆默默起身,在轿前俯下腰。 杏桃扶着赵清颜,等待主子上轿,却见主子迟迟未动,心下有些疑惑。而这边的赵清颜则是盯着脚下的“人肉车墩儿”,感到有些眼熟。 这不正是她亲自收来府上的小奴十七吗! 回想起来,自那日她在书房时唤十七过去,之后好些时日没见到这小奴了。 而那十七觉察到头顶玩味儿的视线之后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但下一秒便又稳稳地撑住,再也不动。 饱满的唇瓣悄悄勾起,赵清颜轻踏着那小奴的腰背上了轿。 这举办平阳公主生日宴的花园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也要穿过小半个皇城宫殿。一路上,杏桃作为贴身丫鬟随赵清颜坐在软轿里,其余的仆人则跟在轿后。 赵清颜感觉得到轿子随着几个轿奴的有规律的步伐,轻微摇晃。 透过身侧随风敞开些的轿帘,赵清颜瞧见了十七扛着轿子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仿若轿中不是沉甸甸的两个人,而是两片轻飘飘的羽毛。 身形修长挺拔,侧脸棱角分明。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仍掩不住那股卓尔不凡的气质。 确实是一美男子。 美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清颜收回瞥向帘外的视线,半靠着身子,准备稍作休息。 离大殿花园还有些距离时,就已经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宫内的公公婢女们步伐匆匆,做着最后的准备。 远远的,瞅见了公主的轿子,等候的公公喜上眉梢,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平阳公主驾到!” 一瞬间,本自顾自谈天说地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在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了那优雅地从软轿内走下来的娇人儿身上。 见那所来之人梳了一凌云髻,金步摇松松簪起有说种不出的雍容华贵。身着暗金宽肩薄纱裙,尽显女子纤细窈窕腰肢。香肩半露,肩头饱满却不臃肿,锁骨的线条清晰美好。 赵清颜款步姗姗,走到园内。见宾客们来得都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 那笑,似三月春风,撩得人心里痒痒的。在座的年轻些的公子哥们无一不看得羞红了脸。 “哟,本宫还想说是谁来了呢,这么大架子,这不是我清颜皇妹吗,这么多人可都等着你呢。” 第008章 生辰宴 赵清颜抬眸,席位之上,开口的却是她同父异母的皇姐赵清凤。 见她身披金罗蹙鸾华服,身姿丰盈姣好。晕了蔻丹的柔荑抚弄着果盘里的一串葡萄,丹唇轻启,却是看也不看赵清颜一眼。 这赵清凤,三年前无端休了驸马,京城子弟皆知她的刁蛮个性,不敢上门提亲,故已过双十年华仍是待字闺中。 赵清颜面色不改,微微欠了欠身。“是清颜考虑不周,出门拖沓了些。清颜在此道歉,还望皇姐莫要放到心里去。” “只怕是有些人刻意为之。”狭长的凤眸瞥了她一眼,赵清凤嗤笑。“来者是客,本宫倒也罢了,让其他客人等着怕是不妥……本宫看现在没到的除了皇妹也就只剩下父皇了吧,真可谓是今非昔比,如今皇妹身份已经仅次于父皇了吗?” 赵清凤这番显然是刻意刁难,明摆着想让赵清颜难堪。 “皇姐!”没等赵清颜开口,一道急切的嗓音蓦地打断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只见一面容清秀的女子朝赵清颜疾步走来,此人却是那雅蓉公主。 “雅蓉倒是认为,清颜姐姐定然不是有意为之。况且今日是清颜姐姐的生辰,本是大喜之日,莫为一点小事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许是她们三人动静太大,不知不觉所有宾客都狐疑地朝三个公主看去。毕竟是在宫内,就连那赵清凤似是也觉得有些不妥,冷哼一声,便不再搭腔。 雅蓉公主邀赵清颜同她一起去她的席位,赵清颜也没拒绝。刚坐下,小妮子就一把扯住她的右手,全然没有公主的架子。 “清颜姐姐可是受了委屈?莫要在意皇姐刚刚的话,她就是嫉妒姐姐你。几月前她的生辰,父皇仅是赏赐了一些锦布华衣敷衍了事,怕是惹她吃味儿了。” 赵清颜轻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这比她小上两岁的皇妹,心里却是有口难言。 她又岂会不知? 她曾百般推辞父皇的好意,可未能如愿。赵清凤本就不待见她,以后见了她还不知会再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 要说这赵清凤,本是长女,却只被封了皇公主,而长公主的位置却被赵清颜抢了去,自那时起便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不过想来,莫说赵清凤了,这皇城里看不惯她的人比比皆是……也就这么一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雅蓉公主同她交情颇深,赵清颜也一直只把她当作亲妹子看待。 想着,眼底一暖,拍了拍小丫头紧握着自己的手,赵清颜勾唇一笑,“雅蓉出现及时,姐姐哪来得及受什么委屈。” 气鼓鼓的脸蛋这才放松下来,一笑露出可爱的两颗小虎牙,开始拉着赵清颜闲话家常。 “不过……我听人说,姐姐这几日收了一小奴,此事当真?” 赵清颜挑眉。“确有此事,不过这皇宫内消息已经这么灵通了?本宫院子里芝麻大小事也能传到妹妹那里去?” “姐姐有所不知,先前管教那小奴的李公公在妹妹的府里办事,妹妹刚刚听说……”赵雅蓉一顿,坏坏地笑了起来“姐姐平日里本不喜府上太多奴仆,今日竟特意收一小奴,妹妹只是心下好奇……” 她这姐姐平日里孤傲冷清的紧,从不见她表露什么喜好。如今收了那小奴,必定是那小奴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确实好奇的狠嘞! 又黑又大的眼眸滴溜溜的转,雅蓉公主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一阵喝唱声响起,随着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起身,朝那金黄的软轿跪拜下来。 皇上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国的圣上年过半百,却仍不减硬朗,身上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而今日的皇帝,眉眼间却是多了一抹慈父才有的笑意。“众爱卿平身吧。” “各位爱卿今夜前来为朕的平阳公主祝寿,朕甚是开心。今日大家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客套一番,皇帝落座于主座,贵妃伴于身侧,宴会便开始了。 宫内的宴会,大多大同小异。歌女舞伎,抚琴奏乐。身旁的赵雅蓉年纪尚小,看得津津有味,早已忘了刚刚的事,而自己却开始有些意兴阑珊。 赵清颜回想起方才与这妹妹的谈话,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了远处一角,她的软轿停靠的地方。 下人是不可入这宴会的,想必他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候着吧。 走着神,宴会竟已到了最后一曲。听闻表演的舞女在长安城里小有名气,那穿着火红薄纱的窈窕倩影一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舞女看上去年纪不大,虽蒙着面纱,一双美眸及半露的酥胸却足以令人遐想。本意兴索然的赵清颜倒也被提了几分兴致。 乐声奏起,女子舞步袅袅,轻盈灵动。不少人随着奏乐,轻晃着头,一脸沉醉。 舞已到了高潮,红衣女子灵巧的旋转,轻轻一跃,众人提起了呼吸—— 见那女子神色忽然有了一丝惊慌,仅在一瞬间,落下时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脚一崴,猛地摔倒在地。 音乐戛然而止。 场面哗然,红衣女子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原地,抬头却是望见皇帝铁青的脸。 “朕不是说请最好的舞妓来宫里表演,难道长安城上下的擅舞者却连走路都不会走了吗?” 公公见皇帝已然动怒,面色惶恐,忙上前怒斥。“来人把这舞女拖走,惹得圣上不快,赏她二十大板,卖去青楼做妓!” 这舞女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大,想来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表演,如今表演失误惹得龙颜大怒已然是吓得魂都没了。 眼看她面色惨白地就要被拖走,若是被卖进青楼恐怕一辈子就被毁了。 赵清颜于心不忍,无视雅蓉公主的阻拦起身,款款走上前去。 “父皇息怒,此舞女怕是被父皇的龙威所慑,发挥失常,并非出于她的本意,父皇仁德圣明,还望宽恕她一次。” 赵清颜垂着头,语气恭敬。“今夜既是清颜的生日,清颜不希望惹得大家不快。宴会已经接近尾声,若大家不嫌弃,清颜愿献上一舞为大家助兴。” 第009章 那点不堪的心思 “呵,有些人又开始装烂好人了。” 耳畔传来的的是赵清凤不阴不阳的刻薄话。赵清颜并未理睬,见皇上没吭声,便微微朝乐师的方向颔了颔首。 琴声再次奏响,却是刚才那舞女所用的同一首曲子。 见那台上女子,体态曼妙,衣决飘逸。飘忽若仙的舞步的竟也与刚刚如出一辙。她舞得专心,瓷白饱满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在柔和月光之下,更衬出她的出尘之美。 她摆弄腰肢,美眸流转。抹了唇脂的唇瓣随着舞动,微微扬起,在场之人无一不面红心跳,期盼她那抹笑是为了自己而绽放。 此时琴声骤急,见那柔软的娇躯随之旋转,快到了刚刚舞女跌倒的地方,看着的人的心一下子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赵清颜轻点足尖,舒展水袖,跃起的瞬间宛若翩翩起舞落入凡尘的仙子。 乐曲收尾,她完美落地,朝皇帝的位置微微一揖。 园中之人被平阳公主的舞姿所惊艳不以,久久不能回神。许久过去,才听到零零落落的掌声响起,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惊叹赞赏不绝于耳。 早就听闻这平阳公主才华横溢,却不曾想跳起舞来竟不亚于这长安城专业的舞妓! 而那皇帝此刻也是一扫方才的阴霾,龙颜大悦。“朕的平阳果真从不让朕失望!不亏为是朕赵国的长公主!” “那父皇可愿饶了刚刚那舞女?” “好!就依了你。” “谢父皇隆恩。” …… 平阳公主的一段舞巧妙地化解了花园里尴尬的气氛,宾客们心下皆是赞叹这赵清颜不但有一副绝美的皮相,更是位少有的心地善良有仁爱之心的公主。 殊不知,与此同时,一道灼热的视线正一直紧锁着园里发生的种种。 那个人,正是十七。 他一直候在软娇旁边,将赵清颜曼妙的舞姿,以及开口救下那舞女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一如往日的那么美,像冰清玉洁的仙子一般。那么善良,就如那日将他从李公公手中救起…… 大管家王顺今日本想大肆羞辱十七一番,吩咐他做主子的人肉车墩。却不曾想却让他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而当他再度远远地望向那人,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她难得盛装打扮的样子仍是让他呼吸一滞。 若是为了那人,让他在这里等上三天三夜他都是毫无怨言的。他甚至觉得无比的幸福,一整夜,他都能默默地欣赏她美丽的脸,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入心坎,同时也能将自己心底不堪的躁动悄悄埋藏得很好…… 今日她踩在他的肩头,那小巧的感觉,身畔似有若无的熟悉幽香竟让十七再次回想起了那日他在书房,也是同一只玲珑精致的脚,隔着绣鞋勾起了他的下巴,她清冷的笑容…… 他那时几乎是屏着呼吸克制住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险些在她面前因瘫软跌倒而出丑。 他甚至开始妄想,若是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哪怕仅仅作为外出时偶尔能服侍她上车的人肉车墩他也乐得其所。 第010章 把衣服脱掉 赵清颜醒来的时候,府里的灯差不多都熄了。 她本就浅眠,不喜睡觉时有人打扰,所以杏桃不若其他贴身丫鬟一样夜里也伺候在她的左右。 今日在宴会上,本进行了还没到一半就感到有些疲乏。回到府里梳洗后躺在床上没过几个时辰竟意料之外地再也睡不着了。 上次从玉文先生那拿来的书她已经全数看完,现下倒是感到有些无事可做。赵清颜坐起身,随意拿了一件披风罩在身上,准备在院子里四下走走。 已接近二月,天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寒冷。晚上有些风吹在身上倒是让人感到有几分神清气爽。 赵清颜想想因为要忙着筹备生日宴的,自己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晚上出来闲逛了。比起那让她闷得有些透不过气的宫廷宴会,她更喜爱在自己的府里小逛上半晌儿,无人打扰,倒也落得片刻清宁。 走着,赵清颜忽然听见了似是有人不规律的喘息声,几不可闻,却还是引了她的注意。 她眯着一双美眸,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了一张淌满汗水不知怎的有些憋红了的脸。 月光下,只见一滴汗沿着那高挺的鼻梁滑落到紧抿着的薄唇,从棱角分明的下巴流进他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襟,片刻便消失不见。 而那左额上的一条疤,却是分外扎眼。 “你为何在这里?” 走近了,才看清眼前的男子正扎着马步,左臂和右臂高高举起扛着两个巨大的铁球。从那双手暴露的青筋看来,他这姿势想必已经维持了很久。 若她没记错,这十七今日应作为车奴随着她去了生日宴,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又所为何事。 十七打死都想不到,平阳公主半夜里会出现在后院。方才在远处瞧见他还以为是他是累极花了眼,才看见了幻影。直到那熟悉的嗓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耳畔,他才猛然惊醒。 十七吓得一抖,手臂本就有些酸麻无力,这下,两个比人还重的铁球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脚上,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小心——”几乎是下意识地,赵清颜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又意识到了气氛有些尴尬,她触电了一样猛然放开。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他的手臂很硬,很结实,与她冰凉柔软的小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不自然地僵在原地。 是十七先反应过来,慌乱地挪开脚上的铁球,熟练地跪在了地上。“下奴该死,请主子责罚!” 又是似曾相识的同一句话,她记得那日在书房,他也是惊慌失措地一直嚷着这句…… 噗嗤一声,赵清颜忍不住笑了出来。也许是今夜的夜色太美,撩人心智,弄得她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皎白的月光洒在女子姣好的脸庞,似雪的肌肤因她开怀的笑染上了一抹娇嫩的桃粉色。十七看痴了,有那么一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是因他而笑吗? 那日在书房,他本以为她厌恶极了他,看也不想看他一眼,莫不是他弄错了? 想到这,他心头一热。 “你还没回答本宫的话,你深夜为何在此。”收起唇边的笑意,赵清颜望向十七,却是愈发多了几分兴致。 “回主子的话,下奴在完成大管家给布置的‘功课’。”十七重新调整好姿势,垂下头。 闻声,赵清颜挑了挑眉。 “哦?”视线落在那吓人的黑色铁球,顿了顿,又开口问道:“本宫倒是不曾听说公主府里有这样让人夜里不睡觉的‘功课’。” “大管家说下奴笨手笨脚,不若其他人聪明灵巧。所以这’功课’是单独给下奴布置的,是为了下奴能够早日适应府里的差事,不给主子丢脸。” 赵清颜眼底似是闪过一抹暗光,转眼便消失不见。 她这下可算是弄明白了。 这公主府里的大管家做事心狠手辣,将后院交于他打理后,更是不把府里地位低一些的下人放在眼里。 他私自处罚十七的事她不是没听说过,只是念在他是母后生前留给她的人,再加上从古至今主仆有别,她已救他一命,便不想为此事再去插手。 见头上之人没有吭声,十七怕自己莫不是又哪里说错了话。回想起来他刚刚的一番说辞略微有埋怨大管家的意味,想必是这惹来这大人不高兴了。 十七把头垂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贴上地面。 他这一俯身,赵清颜却是皱起了眉。 见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打湿,赤红的鲜血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渗透过来,赫然醒目。 十七来这府上已足有十日有余,按理说伤势再严重也该开始愈合了才对。而这血红的颜色看上去却像是新的伤口里溢出来的…… “把你的衣服脱掉。” 十七心下又是一惊,下意识觉得这主子大概是要棍罚于他了。今日他回府已被管家鞭打了五十下有余,刚刚又顶着那沉重的铁球足足有三个时辰,恐怕受不住再多一份责打。 但十七更加不愿看见头上那人面露不快的样子,一咬牙,什么都没说,乖乖地将衣衫褪下,系在自己的腰间。 若是责打他能让她露出刚刚那般笑颜,他即便是死扛也会让她打得尽兴一些。 只是…… 过了许久,也没有听见皮鞭抽打的声音。 十七有些狐疑,鼓足了勇气偷偷抬头一望,却望见了赵清颜紧锁的眉头,以及那美眸中的一抹几乎能称之为怜惜的神色。 她望向他的眼神,与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 “不早了,你回屋休息吧。”她忽然淡淡地开口,眼睛望向别处,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是,大管家……” “本宫的府里,是本宫说了算,还是大管家说了算?” 见赵清颜语气微愠,十七内心满是疑惑,却不敢怠慢,只得恭敬地谢恩。见赵清颜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大有她要看着他离开的架势,他匆匆起身,便开始收拾起地上的铁球。 …… 那夜。 十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里赵清颜晚上那清甜的笑久久不能抹去。 第011章 她待他不薄 十七就这样呆呆地盯着房梁,到了天亮。 简单地洗漱之后,十七果真看见王顺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估摸着大概还是被他知晓他昨夜的偷懒,正准备跪下领罚,却见那本在公主身边做事的丫鬟杏桃也随后也探出了个头,脸上笑吟吟的。 其他的下奴们见到杏桃皆是一惊,要知道,他们这种身份的奴是没什么机会和侍候公主的近身丫鬟接触的,更别说她特意屈身来这通铺了。 王顺径直大步走到十七面前,刚准备踹他一脚,又想到今早主子下达的命令,硬是把僵在半空的腿收了回来,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贱奴命不是一般的好,今日开始你不用住在这了,主子下令,你以后就去后厨跟着刘大娘做事!” “王管家你别对他那么凶呀,公主特别叮嘱要好好替十七安顿呢。” 十七望着杏桃笑嘻嘻的脸,发怔。 又是她吗? 回想起昨天夜里,她望向他时眼中的怜惜,他可以理解为她其实对他非常的照顾吗? 十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 而这边的杏桃,将他的傻样全数收进了眼底。憋着笑,又大又圆的眼睛眨巴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今天一大早,公主就唤她过去说让她帮着安置一个人去后厨,顺便也去看看她娘。 知道那人就是十七后,现在她杏桃可是弄明白了! 感情这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看不惯这小奴被欺负,安排到后厨,有了她娘之后也有了个照应。 她是搞不懂平日里看起来拒人千里的自家公主,怎么会忽然看上一个傻乎乎的小奴啦。但公主吩咐做的事,她也只好乖乖地照做。 “以后进了后厨,也算是直接服侍公主的人了,你身上那套脏秽的衣服就扔了吧。” 听见这话,十七猛地清醒。低头瞅着自己身上确实因保护不周还是变得破破烂烂的外衣裤,却是皱起了眉头。 虽破,但也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可以用来遮羞的行头了,也是唯一能把他与物件儿区分开为他保留最后一点自尊的东西。他自然是舍不得的,嘴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白,他悄悄地扯着衣角,半天不吭声。 可是…… 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公主再怜悯他。他依旧也还是这府上一个下奴而已。下奴,是不配拥有任何东西的…… 眸色一暗,十七恭敬地跪着,就准备把衣服扯下来…… “哎哎哎!你别在这脱呀!”到底是不谙人事的小丫头,杏桃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活生生在她面前开始表演脱衣秀,小心脏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羞红着脸,伸出手,将一包裹扔到十七的身上。 “我只是让你有空了把衣服换一下,诺,这是赏给你的新衣服。在府里办事,总是要穿得像样一点。” 打开包裹,那做工精细的布料,让十七整个人都傻了。 “你……你现在这把衣服换上,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去后厨一趟。你快点哦!” 杏桃急急地甩下这句话后,就呲溜躲去了门外,生怕那小奴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妈呀,原来她家公主好这口的! ** 文城九年,北疆边境,蛮人数次蓄意攻占赵国领土。诸葛将军长子诸葛睿带领两千军士,骁勇奋战,直捣敌营。更是仅用半月献上蛮人头领项上人头,敌方只得缴械投降。 为此,皇帝直接将那少将军封作护国大将军。今日护国大将军大胜归来,将在府内举办庆功之宴。 …… 杏桃从后厨回来之后,就看见赵清颜坐在那书案旁,愁眉不展。 书案之上,摆放着两封书信。 一封是捷报,一封则是将军府送来的邀请函。 圣上与诸葛老将军曾是战场上生死之交,交情甚好。平阳公主与那诸葛睿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公主相貌出尘,自及笄之后,来提亲的公子哥那可谓是络绎不绝。诸葛睿也自然也在那其中。 “和将军府说,本宫身子不适,去不了晚上的庆功宴了。” “啊?”杏桃刚打算帮公主准备晚上穿的裙裳呢,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可是……诸葛……不护国大将军对公主一片痴情,多次邀请公主都被公主找借口推辞了,这次这么大的喜事,公主还是不去?” 护国大将军,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与她家公主郎才女貌,登对得紧呢。 赵清颜抬头看了一眼杏桃,语气仍是一片淡漠。“莫不是所有痴情与我的人,本宫都要以身相许吗?” 杏桃见公主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知道主子因她嘴笨又有些不高兴了。一下子噤了声,回了一个是,就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她以后啊,还是少说话的好! 第012章 本宫决定好好赏你 积雪慢慢融化了,这一晃,又是一个缱绻温软的春天。 品着宫里新进的一批毛尖儿,赵清颜特意让人把她的躺椅挪至窗边,抬眼便能望见院子里一片花团锦簇的模样,顿时心情甚好。 将茶杯放回桌上,指尖碰到了旁边装点心的瓷盘,那精致的糕点,让她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 每一块,晶莹剔透,里面像是掺了一些细碎的白色碎粒,好看的紧。 她莞尔一笑,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入口即化,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却又一点都不腻。 “今日这点心是谁做的?”赵清颜忍不住拿起了第二块,她不嗜甜食,却像是迷上了这盘糕点的味道一般。 这次要好好打赏后厨的人。 天渐渐转暖了,杏桃正忙着帮赵清颜更换被褥,听她这么问着,随口答道。“哦,今日的点心是十七负责的。” “哦?” 赵清颜挑眉,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那小奴的消息了。 终于理好了床铺,杏桃呼了一口气,走向公主的身侧。“公主您忘啦?您让十七在后厨跟着奴婢的娘做事,上次奴婢听娘说起,十七每天都跟着主厨学习,现在都已经可以独立做一些小点心了嘞!” 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指尖,她感到有些吃撑,便站起身,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把十七唤来。” ** 当那十七呼吸紊乱地跑来,就看见那主子,慵懒地依靠在窗边。 微风拂过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她如今换上了一身翠绿色的轻薄春衫,包裹在她纤细曼妙的身子上,越发凸显那窈窕有致的曲线。 看得十七脸一红,还没走至她跟前,便匆匆跪了下来。“下奴参见主子。” 赵清颜回眸,望见熟悉的身影,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愉悦。“过来说话。” 顿了顿,十七起身,忐忑不安地往前挪了几步,却仍是离她有一尺之远。 不满地皱了皱眉,赵清颜的语调一下子冷了几分。“再靠近些。” 十七缓慢地向前挪步,垂着头,却可以看见他颤抖着的睫毛。像是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在她的冷哼声中,终于离她只有两拳之远。 “抬起头说话。” 他们两人靠的很近,赵清颜说话的时候,十七几乎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吐息,搔得他心里痒痒的。 当他终于唯唯诺诺地抬起头,赵清颜才发现,几月不见,十七也变化了不少。 经历了一个冬天,春天一到,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现在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她只能看见他宽厚的胸膛。 不再受王顺的折磨,十七的生活好了很多。每天不用忍饥挨饿,体格愈发高大结实,有了点二十岁出头正常男子的样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公主对十七的特别照料,再也没人敢说十七个不是。但那十七也没有恃宠而骄,依旧本本分分做事,对待任何人也谦逊有礼,在府里现在也算混的不错。 他撞进那双明亮的眸子,手心因紧张已经有些出汗。但他已被命令抬头望着她,十七不敢躲闪,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清颜好笑地看着眼前憋着气的人,心想若她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他要在她面前窒息而死了。 “你今日的糕点是怎么做的,清清甜甜,本宫以前从未吃过。” 十七这才回神,转头瞅见那盛放糕点的瓷盘现在只剩下两三块。她好像挺喜欢他做的东西的……想到这,十七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唇角。 “回主子的话,下奴采了些花园里新鲜的梨花混在那糕点里,代替了砂糖的甜味。” 花园前些日子就已经修好了,他有时候闲暇没事时还是会过去帮帮忙。梨花二三月开的最为好看,若是白白等它枯萎了,十七觉得可惜,便想来这个法子,把花瓣混在糕点里。 听闻主子不太爱太甜腻的味道,他一直记在心里,这糕点的做法,本只是想试试,没料到她真的喜欢。 十七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赵清颜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个人除了慌张之外其他的表情,眼底有一道光闪动,她离他又近了一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缓缓说道。 “本宫确实喜欢这糕点喜欢的紧,本宫还决定要好好奖赏你一番。”看见十七的耳根越来越红,赵清颜故意朝着他的耳垂呵了口气。 “说吧,你想要点什么?” 第013章 亲手喂他吃 她的脸慢慢靠过来,近的仿佛不小心一动,那漂亮的唇瓣就会擦过他的脸颊。 十七脑袋里嗡嗡地炸开了一样,硬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恩?”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她说话的时候牵着软软的鼻音,弄得他的心好像在被轻柔的羽毛搔来搔去。 赵清颜见眼前这人现在不只是耳根了,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偏偏还是紧抿着唇,默不吭声。又开口道: “不说?那本宫就随意赏你点什么好了。” 她并不是喜欢与人嬉闹的性格,可是逗弄起这小奴的时候,她只觉得心情总是无端的愉悦,特别是看见那张俊脸因为自己的关系一点一点地泛红更是让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像逗弄一只小猫似的。 许是现在四下无人,杏桃也被吩咐去了门外守着。红唇抿着笑意,双眸波光流动,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点子。 赵清颜朝案几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取了一块梨花糕。 而这边,软玉温香突然离开,十七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好好调整一下自己错乱的呼吸,却见那人儿又款款而来。 “本宫就赏你一块梨花糕吧。” 恍惚间,一只皓臂映入眼帘,混着清淡的甜香。 她、她竟然直接将那梨花糕送到了他的嘴边! 轻薄的衣袖滑落到她的手肘处,她的胳膊又白又嫩,捻着梨花糕的手指晕了浅粉色蔻丹愈发显得小巧可爱…… 好不容易缓和些了的心跳,一下子好像又要跳出他的喉咙。他无法思考,下意识就再次跪下来,使劲地把头往下一磕。 “下奴乃卑贱之躯,侍奉主子是十世修来的福分,不敢奢求什么赏赐。” “哦?”赵清颜把玩着手里的糕点,故意用极其冷漠的语气问他:“你可是在拒绝本宫给你的赏赐?” “下奴不敢!” 这人榆得和木头一样,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么两句话。赵清颜有些烦闷,垂眸望着他的头顶。“本宫有让你跪着吗,给本宫站起来。” 他顺从地起身,她又开口:“吃掉。” 梨花糕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他死死捏着双拳,深吸一口气,不敢看她的眼睛。 “主子……主仆有别,这样恐怕不妥。” 十七再愚钝,也知赵清颜正有意戏弄于他,用其他的方式也罢。只是…… 这样尊贵的主子,怎能降尊临卑亲自喂他这样的下奴吃东西。 他敛眸,不为所动。 “张嘴!”娇容已染上薄怒,那人却一脸坚持。 “你若再不张嘴,今日你就离开这公主府。” “三” “二” “一……” 那紧闭的薄唇终于张开,赵清颜满意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把那糕点吃下去,恐怕也没嚼过,根本没吃出这糕点的味道。 “这样吃糟蹋了美食,再来一块,慢慢吃。” 他一听,差点没呛着自己。见她又拿了一块回来,一双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十七知道赵清颜此举有失身份,但他更加不愿意离开这里,再次回到以前的生活…… 正准备出声催促,却见那十七慢慢吞吞地,宛若受了多大折磨似的,缓缓靠近那梨花糕。 张开嘴,只咬下一个小角,见她没说话,才敢再次靠前,又咬下一个小角…… 两块铜币大小的糕点,硬是花了一刻钟才吃完。 “好吃吗?” “好吃……” 赵清颜莞尔,下意识伸出丁香小舌舔去指尖的甜腻。 这无心之举,看在十七眼底,一张俊脸又是刷的一下就红了。 她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主动逗弄的人到最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自然地朝十七摆摆手,轻咳了一声,就吩咐他端着空盘子回后厨去了。 第014章 愿以性命换她周全 三月十七,对于赵国上上下下的百姓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天。数年前的今日,赵王率千军万马攻下敌国,才换得长安城的国泰民安。每年到了这一天,城里上下张灯结彩,晚上更是灯火通明。 一如往昔,每逢三月十七,平阳公主总会一大早带一些随从,去普陀山上为战场上曾经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烈士们烧香祈福。晚上回去的路上,顺便逛逛今日才有的惜福庙会,惜缘惜福,也保岁岁平安。 一路上,草长莺飞,湖光山色。 马车内,杏桃眉梢带笑,在府里做丫鬟,鲜少出门,兴奋得紧。见她一会儿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一会儿又拉着主子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而赵清颜嘴边始终只是挂着浅笑。 马车外,有二十余侍卫家仆护送左右,十七也在其中。 这些天,赵清颜唤十七的次数多了,有些时候是问问他今日的点心又做了什么,有些时候让他来修剪一下花草,有些时候只是吩咐他帮着打扫一下卧房。 平阳公主对这个小奴有兴趣,全府里上上下下都心照不宣,却没人敢去点破。而她今日更是特意带他去了那普陀山上。 十七身披青布罩衫,黑发被细绳简单地束起。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表情严肃谨慎,右手更是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 此次出行,十七的任务是护主子周全。山路险峻,普陀山地处偏僻,极易遇上山贼。 缓慢走着,前方的路却愈发狭窄,本并排而行的家仆改为两个两个跟在马车后,并肩而行。 马车经过半山腰,听见了些落石滚动的声音,马儿忽然变得有些浮躁。十七眯起了眸,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清颜同杏桃坐在马车上,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下意识透过轿帘一看,却瞧见一群面露杀气的壮汉们手持长剑向他们扑来。 那些人穿着颇为考究,看着并非像抢夺钱财的山贼,反倒像是预谋已久早早在这等他们落入虎穴一般。 下一秒,车外传来马儿的嘶叫声,刀剑相撞发出的尖锐响声。 赵清颜面色一冷,而杏桃早已吓得嘴唇发白,腿脚无力。 “保护公主!” 也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侍卫们将那马车重重围住,外面仍是一片激烈打斗声。 “公主……” “别出声!”赵清颜向杏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冷清的眼底却也透露出了几分不安。 这次出行,她带的人不多,有一小半又是些只会花拳绣腿的家奴。而对方少说有五十余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壮汉。 见那些人招招狠厉招招致命,更是直奔着马车来,恐怕是有人打探好了今日她要去寺庙上香,准备夺她小命。 眼见这边节节败退,守在马车外公主府的人大概只有五六个了,赵清颜额头沁汗,指尖不知觉嵌入了坐垫…… 倏然,轿帘被掀开,车内二人皆是一惊,杏桃咬牙,刚准备冲上去护住主子,见那闯进来的却是喘着粗气的十七。 赵清颜强迫自己镇定神色,视线落在眼前私自闯入马车的人身上。 他的胸口起伏不断,身上已经有了些大大小小的刀伤,一双眸子幽深得发亮,一反常态坚定地盯住她,急切道:“主子,请随下奴离开。” 赵清颜听后,有些诧异。这竟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出要求。也是第一次,对上她的眼,他没有马上下跪。 十七见她没有回应,心乱如麻。“主子,听下奴一句,外面刺客是冲主子而来,我们寡不敌多,再不走,恐怕主子会有生命危险。” “本宫不能把杏桃一个人留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赵清颜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神色里不自觉流露出慌张。 闻声,杏桃一怔,扯住指间的绣帕,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把公主往十七的方向推了推。 “公主,请您跟着十七走吧,这群恶徒分明是要您的命,不会拿我怎样的。” “可……” 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没等她思考,她猛地竟被人硬生生扯下了马车。 十七用他的身子牢牢护住一脸震惊的她,趁着乱,沿着小路往外面跑。 这是作为下奴的他头一次,违抗主子的命令擅自行动。头一次,霸道而不由分说地攥着她的小手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紧急关头,若这个人遇见了危险,他愿意以性命换她周全。 第015章 别怕,我保护你 这么些年,赵清颜在宫里看惯了尔虞我诈,即便是刚刚遇见了刺杀,她依旧能强压下心中的忐忑。 但现在,她一下子愣了,呆滞的说不出话来。 那一见到她就紧张得话都话都说不清楚的男子,现在竟擅作主张,不顾主仆身份地位,拉着她就往外跑。 十七握着她的手,握得极紧。宽阔粗糙的手传来的温度,很烫,烫得仿佛可以将她的皮肤灼伤。 她的失神,让她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回过神来,她已被跘倒在地。 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望向身后。 刺客们像是已经发现了赵清颜不在马车上,就要朝着他们的方向追来。她脚上受了伤,十七虽身体强健但终究不会武功,怕是到时也护不了她。若是他自己跑了,至少不会被她拖累…… “下奴得罪了。” 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侧,不顾她的错愕,手一伸,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使出全力奋力抱着她往前面跑。 娇小的身子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中,他的胸膛很厚很硬。她的脸就贴在他滚烫的胸口,可以清楚听见他因慌乱,有些不规律的心跳声。 生死一线之隔,他是不安的吧。 即便如此,他仍是为了她,暴露在刺客的追捕之中。 她的胸口热热的,不知道是因为十七的体温,还是其他。 “公主朝那边跑了!快追!弓箭手!上!” 他们追上来了! 耳畔是风声,是喊杀声,还有箭在空中呼啸而过发出的刺耳声音。 到底是金雕玉琢在皇宫里养大的公主,即便是有了些普通女子不具有的冷静沉着,眼看就要被追上,仍是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恐惧感所笼罩。 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攀附住他的脖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那唯一的浮木一般。 十七感受到了怀中之人的颤抖,那一颤让他心头一紧。他微微低头,没有放缓脚步,却是扯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和她说: “别怕,我保护你。” 那声音,粗嘎难听,却是像刀一点一点刻进赵清颜的心坎儿。他没有称自己为“下奴”亦或是唤她“主子”。 他想保护她,并非是因为他们的主仆关系。 牢牢环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怀里的人儿脸上已经褪去了血色,明明很害怕却强忍着默不吭声。 他下颚紧绷,加快了步伐。 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身后追赶他们的脚步声好像轻了。他们跑进了一片丛林,十七望见不远处有一灌木丛,抱着她藏在了后面。 那些刺客怕是还在附近,他们已经耗去了太多体力,现在最好待在原地不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十七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将她牢牢护着。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肩,显得她那样纤细,脆弱。 她顺着那刀凿一般的下巴望进那双黑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愿错过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她从刚刚开始就紧靠着他的胸口,双手攥着他身后有些微微湿润了的衣服…… 湿润? 她后脊一凉,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呆愣地看见指尖粘腻的血液。 “你受伤了!” 赵清颜这才发现他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发白,额头上也沁满了汗水,顺着他的肩膀望去,一只长长的箭赫然插在他的后背上。 “不碍事的。”仿佛看穿了她心中在想什么,他淡淡地朝她扯了一抹笑。 他现在倒是有些感谢以前每日被人鞭打折磨的经历,若不是他们锻炼出他过人的体力和毅力,想必今日他也不能负伤,抱着她跑这么远的路。 而赵清颜此时却是觉得喉咙里被卡住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心口有一些酸酸涩涩的滋味。 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一个人对她好到可以不顾生命,那个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下奴。刚刚那个时候,他明明可以一个人逃走的,也不至于现在受伤。 十七见赵清颜眼眶似乎有点发红,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一下子又恢复了往常一样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笨拙地想要拍拍她的背,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僵硬地放下了晾在空中的手。 十七以为赵清颜是害怕刺客再追过来,他尽量用最轻柔的嗓音对她说:“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再过一会儿下奴就带主子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哭……” 赵清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他的怀抱似乎有魔力一般,靠着他,心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身上男性十足的味道,此刻竟显得这样好闻令人安心。 第016章 山间木屋 等他们走出那片小树丛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 漫无目的地跑来这里也不知现在置身何处,郊外不像是城里,到了晚上随时会遇见豺狼野豹,凭他们二人之力找到回公主府的路怕是不可能的了,只希望在天完全黑之前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赵清颜脚受了伤,走路不方便,十七执意要继续抱着她走,她也感觉今天确实乏累了,便由着他。 绕过一条弯曲泥泞的石子路,十七看见了一条小溪,小溪旁边有一小木屋,屋里还亮着灯。 十七一喜,大跨着步就朝小屋走。已到门口,赵清颜示意他将她放下。 开门的人身着粗布麻衫,梳着已婚女人的发式,约莫四十上下, 那妇人望见他们二人显然是吃了一惊,赵清颜朝她勾起一抹笑,礼貌地开口:“抱歉打扰阿婶休息了,本……我的兄长受了点伤,不知可否在大婶这里休息一晚,讨点水喝?” 十七听见赵清颜对他们二人关系的说法,显然是有些不满。刚想说点什么,手臂却被她狠狠一捏,当即理解了,这是主子在外不愿暴露身份,刻意编出来给旁人听的。 而那妇人见他们二人穿着考究,特别这女子虽面露憔悴却仍不掩其脱俗气质,而那男子虽也是锦布华衣,但二人的长相,以及他们之前似有若无的疏离感,很难相信他们是兄妹。 更重要的是,男子背上有着箭伤,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莫不是被她遇见了什么正在被追捕的逃犯…… 赵清颜见妇人面有难色,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一样,也不慌张,伸手拔下了自己头上盘发的钗子,乌发一下子柔顺地散落到肩上。 “这发钗乃是西域工匠所制,所镶珠宝更是世间难求。阿婶若愿帮小女子和兄长,这钗子就算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了!” 妇人听后,双眼一亮,这女子看起来身份不凡,这钗子也必定如她所说价值不菲。 前几日她家男人为了生计还辛苦去城里找体力活做,几天了还没回来。卖了这钗子,就够她和她家男人白白地好吃好喝好一阵子呢! 原本的顾忌一下子便烟消云散,紧皱的眉头现在更是乐开了花。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容,伸出手接下钗子,热情地邀他们进屋。“姑娘太客气了,俺家这么偏僻,今天遇上也算是缘分,照应一下你们也是应该的!快点进来给你家兄长上药吧!” 这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七小心扶着她在矮凳上坐下,她打量起四周,而那妇人则去里屋拿了些纱布药膏过来。 “别看俺住在这山脚下,早年前俺也在那城里药房做过事,这包扎得心应手得很嘞。” 说着就准备帮十七处理伤口,但那手还未碰到十七,十七往后躲开,摇了摇头。 赵清颜见他拒绝包扎,秀眉一颦,没来由地来了气。 他的箭伤一直没有处理,弓箭外面一圈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就算是铁人也熬不住这番折腾。 “兄长,快让阿婶上药,莫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操心。”本是体恤兄长关怀备至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夹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十七又摇了摇头,这次将视线牢牢扣在她秀气的小脚上。“我没事,请帮主……家妹先处理她的脚伤,她这伤若再不处理容易发炎,耽误不得。” 他眉头紧锁,黑眸里流露出的尽是担忧之色。 但她的脚其实只是扭了一下微微被擦伤,一路上他用身子护着她,她毫发无损。而他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箭伤却好像是不痛不痒似的,满不在乎。 她的命是命,他的就不是了吗? 一想到他这么轻贱自己,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她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想也没想就脱口道: “你现在若是不疗伤,我就坐在这等着,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再让阿婶处理我的脚伤。” 那妇人身为局外人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这二人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家的金主今日的福星,若是他们俩闹矛盾一下子反悔拿回钗子走了,她可不就吃大亏了吗! 妇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小兄弟你就听你妹子的话先上药吧,阿婶俺动作很快耽误不了什么时间的。” 说罢,见他虽表情不甘不愿,但也没强烈拒绝的意思。妇人察言观色,忙不迭地开始动起手上的活儿。 先是让他褪去上半身衣物,拔去背上的弓箭,箭一拔出,更多的血溢了出来,而十七却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次。整个过程,他的表情都是冷冷淡淡,仿佛受伤流血的不是他。 赵清颜知道他板起脸来是在气恼她执意先让他包扎。事实上,她刚刚说完那番话就有些后悔了,作为主子,即便是现在置身于荒山野外,他方才救了她,她对他投入的关心仍是超越了主子对奴仆的关怀…… 她心下自嘲。 怎么了赵清颜,你不是一向从容不迫冷静自若,今日怎么为一小奴乱了心绪。 而这边,妇人已经熟练地帮十七涂好药,简单包扎完毕。取来剪子和新的纱布准备帮赵清颜处理伤口。 伤口碰上酒精,她才回过神来,刺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十七说的没错,伤口这么久没处理,又进了些沙子已经有些发炎。这时候上药,却是比没上药时疼上百倍。 娇躯因疼痛轻轻颤抖,十七看在眼底,低低的说了一句: “让我来吧。” 赵清颜一愣。 那妇人见十七想要帮着清理伤口没一丝犹豫地将纱布交于他。自家妹子,包扎一下伤口又有什么。“那就辛苦小兄弟了,没吃饭呢吧,家里还有剩饭,俺给你们热热,顺便帮你们准备一下晚上休息的地方。” 第017章 二人共处一室 她的皮肤很白,小巧玲珑的脚被他握在掌心更是显得白皙到透明。 还记得那日,就是这一双精致的脚踩踏在他的肩背之上,他仍能回忆起她是那样轻盈、柔弱。 黝黑的眼眸溢满了疼惜,他捧着她的脚,视若至宝。望见那脚踝处的伤痕,他下巴紧绷,仿佛她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 冰凉的脚掌触碰到他温热的手心,赵清颜觉得自己浑身忽然变得有些发热。她自诩不是什么封建保守之人,可不知怎的,只是被他瞧见自己的脚,她感觉就像是被人窥视了全身一般的不自然。 而十七的表情却是那样严肃认真,看上去只是在尽奴仆的职责帮主子处理伤口罢了,相较之下,倒是她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堪入耳了…… 奇怪的是,同样是在清理伤口。十七捏着棉棒在她脚上轻柔滑动涂抹时,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的不适。相反的竟觉得舒服得想要呻吟出声。 细致而缓慢地将纱布缠绕在伤口上,十七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稍稍发力帮她按摩扭伤的部位。他的手法温柔有力,酸胀疼痛的脚踝渐渐得到了舒缓。 她忍不住轻哼,十七以为他下手重了,拇指的动作更小力了一些。 “主子脚崴到了,下奴这样推拿,会好的快些。” 现在四下无人,十七对她又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她只是恩了一声,眯着眼示意他继续。 十七单膝跪地,她的脚就搁在他大腿之上。脚上传来的酥麻感让她身心渐渐放松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赵清颜盯了他好一会儿,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为什么救本宫?” “恩?” “今日遇刺,在马车上,或是在逃跑中,你为什么不一人先逃走,为什么……要帮本宫挡箭。” 太多太多的机会,他可以甩掉她。不但可以躲过一箭,若是幸运,他甚至可以一个人远走他方,找一偏远的地方安顿下来,从此摆脱奴隶的身份。 多难得的好机会啊…… 许久,也没有听见回应。就在赵清颜以为十七不会回她什么的时候,他却出了声。 “下奴是奴,与主子的安危相比,下奴的性命分文不值。”他并没有抬头,只听得那声音低沉、恭敬、坚定。 一瞬间,那个不顾一切,几乎是用了蛮力将她拖下车的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温顺地帮她按摩,表情平淡无波的小奴而已。 因为是奴,所以救她。 因为是奴,所以他不会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赵清颜垂首,望着他托着她脚踝的手。美眸之中有暗光涌动,启唇,嗓音里竟多了几分低柔。 “倘若今日你的主子不是本宫,是那李公公,你会去救他吗。” “主子就是主子,下奴现今也只有您一个主子。” 他有意绕开她的话。 “你救本宫只是念在主仆身份而已?”她眸色加深,对这小奴的回答竟多了几分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呢? 而这边,揉弄着她脚踝的手徒然一顿,他用有些僵硬的声音回了句。“是。” 眉头一蹙,他回答得太快,太急,太笃定,笃定得让她有些心生不悦。 “这样。” 只听那嗓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清。但她的视线还是淡淡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十七以为赵清颜生气了,他不安地放下手中的动作,一声不吭地等待她的责骂。可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却很平和,只是将搁在他腿上的脚收了回来,将鞋袜重新穿戴稳妥。 这个时候,妇人恰巧端着饭菜过来了。两个瓷碗,里面有冒着热气的米饭,几片青菜,和一只鸡腿。随后妇人又送了茶水和洗干净的树果来,和赵清颜说了几句话,便又去忙活了。 虽比不上府里,但在这荒郊野地,饿了一天,能有热的东西吃已是很不错。 “快吃吧。” 赵清颜端起碗,吃相斯文秀气,神态自若,宛若已经忘记方才那段尴尬的对话一般。 十七不疑有他,也端起碗,先将碗里自己那只鸡腿放进赵清颜碗里后,开始大口扒起白饭。 没几分钟他碗里的饭就见了底,过了一会儿,赵清颜也吃饱擦了擦嘴。她胃口小,碗里还剩下大半只鸡腿和几乎没动的米饭。十七见她把碗放下后没有再要碰的意思,很自然地拿起她的碗吃起里面的剩饭。 拔了两口,不放心地抬头看看她,见赵清颜正敛眸休息,他放下心来,三下五除二把她的也给解决了。 第018章 平安回府 吃过饭,妇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抱来两床被褥在堂屋地板上铺好,让赵清颜和十七晚上将就一夜。 十七不愿睡下,坚持晚上一定要守夜,免得那些刺客找上门来。赵清颜拗不过他,再加上奔波一天早已累极,便不再管他一个人先休息了。 几个时辰后,天微亮。她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的。十七怕来者不善,让她现在屋内候着,打开门后,却发现是宫里派来寻平阳公主的人马。 原来是她逃走后,有家仆将她失踪的消息及时禀报了皇帝,她父皇知道后立马派了一队精兵,还命人尽快查找刺杀公主的主谋。 想起昨日的那帮歹人,赵清颜神色一凛。策划此事的人不但了解她的行踪,手下还有那样的高手,想必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想着,她和十七就在队伍的簇拥下朝回宫的方向走,在山的另一侧遇见了等候多时的杏桃还有其他四五名家奴, 杏桃一见到赵清颜,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一边哭着一边跟赵清颜说,那帮歹徒果真只冲着公主而来,公主离开后,他们几个机灵点的悄悄溜走竟也没人再追上来,最后侥幸得以脱险。 他们一听说皇上命人彻夜搜查普陀山,杏桃担忧公主安慰,天还没亮就重新准备了一辆马车,站在山脚等候公主平安归来。 见眼前的人已经快哭成泪人儿了,赵清颜拍了拍小丫头的肩,安抚了她几句。刚准备上马车,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后头一望,果然瞅见了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十七。 一夜没睡,又受了伤。十七的眼圈下已有些淡淡的青色,头发也显得凌乱不堪。 “十七你也一起上马车吧。” 不理会众人的错愕,赵清颜被杏桃扶着,率先上了车。 *** 公主安然回府,锦绣阁上下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大半。 府上府下又如往常一样忙碌了起来。只有一人,从两日前赵清颜刚踏进门开始,到现在都和奶娘一样紧张兮兮唠叨个没完。 “公主,您以后可别再随便出门了,若是以后有事,可以托我们这些下人去做的。”刚帮赵清颜的脚上换了药,杏桃又端着一碗安神汤说什么都要让主子喝下。 接过汤碗,好笑地看了杏桃一眼。“若是什么事下人们都可以帮着做,要本宫这公主做什么?” “公主您就在房里,看看书呀,喝喝茶呀,或是您觉得无聊了,听说宫里刚收到西域那边进贡来的稀奇玩意儿,杏桃可以讨点来给公主解闷呀!”她家公主身娇体贵的,本就应该呆在宫里被好好保护着,哪能给外面的坏人们钻了空子!这次啊,是运气好,才只受了点皮外伤,若是有下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本宫岂不是和那些摆设用的花瓶一样了。 赵清颜很想这么说,但看杏桃一脸担忧,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便只是笑笑。 看小丫头眉毛紧皱的样子,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时皱着眉头帮她按摩脚踝的十七来,想他那日也是为她担心了一整天,回来已经这么几天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休息?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紧抿薄唇,毕恭毕敬的脸,她的唇不自觉地勾起,宛若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小奴呢?” “啊?” “本宫是说十七。”快午时了,他应该在后厨帮忙吧 杏桃忽然被问话,愣了愣,随即缓过神来,一边帮主子捶着肩,一边应了句:“十七被王管家带出去问话了。” “什么!” 赵清颜一下子拉高了嗓音,把杏桃吓了一跳,印象中主子很少这么情绪化呢。她丝毫不敢怠慢,把早上从下人口里知道的通通如实告诉主子。“王管家说十七没有保护好主子,要按府里规矩处理他……哎!公主你要去哪呀!” 杏桃话还没讲完就见赵清颜起身就往门外走。 脸色,极其难看。 第019章 公主生气了 她和十七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已经慢慢开始发生了变化。 知道十七出了事,赵清颜想都没想就往后院跑。 十七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粗长的木棍挥起时带风,呼啸着重重落在他的脊背,四肢,后脑,一下,又一下。 耳畔是一阵阵恶劣的,事不关己的笑声,还有木棍击打在皮肉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脑袋里,有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啪嗒一声,一下子断了。 “给本宫住手!” 粉面染怒,声音并不算大,却足以威慑所有人。 棍棒在半空中倏然止住,一瞬间,后院里鸦雀无声一般的沉寂。 十几年也不曾真正对谁发火的,那个温和谦逊,和蔼可亲的平阳公主怒了,恼了,更是吓傻了府里看戏的下人们, 而在场的,表情最丰富的就属那大总管王顺了。那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先是得意变为惊讶之后震惊最后转变为……慌张。 他没有想过公主会亲自来这里。 更没有想过他从小看到大,总是待人和善的主子,竟会为一小奴发火。 自那日,十七被赵清颜调去后厨做事,他一直怀恨在心。他堂堂大管家,竟连一小奴都无权收拾,摆明了让其他人看他的笑话。 但他一直在等,他相信公主是觉得新奇,对那贱奴也只是三分钟热度。等没了公主的庇护,看那十七还能躲到哪去。 而这次,公主遇刺,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本想以十七未能护主的罪名将他就地正法,哪曾想…… “谁允许你动他。”美眸中有一簇火在烧,越是走近十七,看见他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样子,那簇火,就燃得更旺。 王顺被问怔了,他低估了这个小奴在公主心中的地位,亦是高估了自己在府里的身份。 府上府下几百号人,除了平阳公主,其余的都只是伺候主子的下人而已。 平阳公主生性温婉,不为难下面做事的人。时间长了,有些人怕是忘记了,这个地方,谁是主,谁是仆。 “老奴……老奴只是看这贱……十七护主不力,看主子伤势尚未痊愈,修理一下他……”王顺说话吞吞吐吐,赵清颜并未呵斥他,但那清冷的语调却让他冒出了冷汗。 “护主不力?”她嗤笑。“若没了他,本宫早被那乱箭射死,他不仅护主有功,而且还救了本宫一命。” “这……” “王管家,看来您是年岁已高,如今看人也看不准了。本宫觉得您还是提前告老还乡,公主府里的这些杂事就不劳烦您了。”语调平平,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公主正体恤府里的老人呢。 王顺一听,脸色煞白。 “万万使不得啊公主!老奴是先皇后派来照顾公主您的,在先皇后生前已经发过毒誓要伺候公主一辈子,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也顾不上娶妻成家。”若是他被赶走了,在皇宫里享受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的他,如今上了年纪,哪还有官邸愿意收留呢。 搬出她母后来要挟她? 她淡淡扫过王顺,没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很多事会变,人也会变。若母后知道如今的王大管家滥用职权,欺凌府内的下人。想必她也不愿你再待在这府中继续作恶。” 有些事,赵清颜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挑明惹得大家不愉快。但她更加不爱受人威胁,而这王顺,她已经忍很久了。 木已成舟,公主此话一落王顺已知无力回天。一时之间恼羞成怒,望向十七的眼神里像是淬了火。 对!就是他,就是这个该死的贱奴! 若没有他,他还是那个一人之下高高在上的公主府大管家。若没有他…… “我打死你!” 王顺双目猩红,显然已经气得丧失了理智。木棍狠狠挥起,就要落下之时却被旁边的侍卫拦下。王顺叫嚣着,咆哮着,却被两个侍卫夹着托离了后院。 赵清颜给杏桃一个眼神,示意她去把王顺出府的事料理好。自己蹲下身来,看着十七的脸,皱起了眉。 “怎么就……不躲呢。” 她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纤纤玉指将一缕垂在他脸上的乱发拨弄到耳后,极其轻柔。 “不是说本宫才是唯一的主子吗,已是本宫的人了,怎么能被旁人欺负。” 十七其实一直醒着,但迫于身上的疼痛他闭着眼睛蓄着体力。感受到额头上指腹温热的滑动,他挣扎着,睁开了眼。 “下奴……下奴让主子受伤了。” 即便是拼上全力,她还是惊了,伤了。他还记得当时她是如何的担惊受怕,那冰雕玉琢的脸上从未有那般令人心疼的表情。 他不能原凉自己。 他也恨,恨自己的无能。 所以王顺打他的时候,他从心里就根本不想躲开什么,甚至感到了一丝快慰,这是他应该受的。 让她受伤的罪过,足以让他死上千回百回。 第020章 十七当上大管家 他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全身上下无法忽略的疼痛感唤醒了他,阳光让他有一瞬的恍惚,微微敛眸,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 她,侧着身,攥着狼毫,在画纸上有规律地挥动着。 一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狼毫在那只素白玉手下,仿佛有了生命。时轻时重,深深浅浅,细腻流畅。几笔勾勒便看得出那是一匹昂首长嘶的骏马。 即使她背对着光,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他仍能想象她眉眼间专注的神色。 这, 就是他的主子。 仅仅是坐在那里素手挥墨,依然显得聘婷秀雅,端庄高贵。他忽然意识到目不识丁的自己是那样的粗鄙不堪。 两个人,几尺不到的距离,却因天差地别的身份,竖起了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 被褥翻动的声音让赵清颜转过了头,她见十七醒了,但他眼神还有些迷离。放下手中的宣纸,起身走到榻边。 “下奴……吵到主子了?”刚醒来,嗓音还带着几分暗哑,他想下榻行礼,却被赵清颜制止了。 她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十七这才注意到这间卧房并非他前些日子住的八人间,也更不是刚来府上住的大通铺。 有一张床,小茶几,还有置衣用的方角柜。比不上主子的或是待客用的客房,却已算得上是宽敞。 这…… “这是王管家之前住的卧房。” 好像看穿了十七的困惑,赵清颜淡淡地解释。不等他开口,她又继续说道:“晚一点有人给你换药,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 十七下意识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竟然已经被人包扎好了,衣裳也换上了一套新的。 他嗫喏好久,才轻声开口: “这样……不妥,下奴身份低微,不该住在这样好的地方,若是被他人瞧见,又要惹得主子麻烦了。” 他清楚后院的人对他这么一个来府上没多久,就捞得主子额外器重的下奴会有怎样的想法。他并不怕别人嚼舌根,也不在乎他们日后要怎么偷偷报复他,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点小事,闹到赵清颜那里去。 那王大管家,就是一个例子。 “下奴这就回通铺去。” 他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不自禁地闷哼一声。 “不许动。”她只是轻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却带着不允拒绝的严厉。“坐回去。” 十七老实地半靠着,一双黑眸直直地盯住她,没有说话,她却看出了他眼底的不赞同。 很不可思议,他的脸色很少有什么表情,但是她发现,她能由他的眼中读出或恼怒,或低落,或不甘的真实情绪。 她故意忽略他紧绷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本宫因你少了一个履历颇深的管家,现在你倒是不愿意顶替大管家因为你,留下来的活儿了吗?” 没错,她让十七做公主府的总管。 并非全出自自己想保护他的私心,十七对她忠心不二,也不会以势压人。让他做总管,她是再三考量过的。 她以为,提携他做管家,不说感激涕零,十七也该愉悦地磕头谢恩吧。 岂料,她话音刚落,十七大惊失色,若不是她不允,他一定会马上跪到地上,但绝非……是为了感谢她。 “主子不可。下奴只是后厨帮着打杂的小奴,不懂管理之道,更没自信能料理好府上府下大大小小的事。这大管家的位置,请主子再谋人选。” “不懂管理之道?不可以学吗。”赵清颜不悦地冷哼。“还是说,你在怀疑本宫看人的眼光?” “下奴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她蓦地打断他的话,低声命令:“你若想留在本宫这,你就必须听从本宫的安排。本宫若是让你去顶替大管家,你就要把自己变成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赵清颜并非有意为难他,但若不这么说,他必定不会从心底接受这个位置。 管家的身份,要当,就要当得称职。只有称职,才能服众,只有拿出真本事,日后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她希望他能懂这个道理。 十七知道赵清颜的用心,他垂眸沉默了一阵,许久后,似乎是想通了,抬头,语气毕恭毕敬: “下奴谢过主子。” 赵清颜这才满意地笑了。“既已是大管家,就别再自称下奴。恩还有……日后,你同杏桃一样,也唤本宫公主吧。” “下……十七谢主子美意,但十七出身低贱,直呼主子名号仍是会辱没了主子。” 她挑眉,却也没再硬逼他。 ------题外话------ 木头意味深长一笑:行啊你,这么快就混上大管家了? 十七:…… 木头:我看你目标不止总管的位置吧,说说看,想要啥,我看看能满足不? 十七:本总管觉得……公主尚缺一驸马。 第021章 吃味儿 后厨的丫鬟端来了一碗八宝粥,十七接下。本以为主子在吩咐好管家交接的事宜之后便会离开房间,却没想到,她仍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仅是一瞬的对视,十七的脸又刷地红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挖了一勺粥,一不留神却往鼻子上喂去,弄得脸上到处都是。 又在主子面前丢脸了,心下好不窘迫。十七连忙把碗搁在一边,想擦擦脸,可是发现找不到任何合适擦拭的东西。情急之下没多作思考,一双手直接往自己沾满稀饭的脸上抹去,却把手一下子也弄得黏糊糊的。 他尴尬地把手移开,不愿弄脏干净的被褥,只能悬在半空中。 然后,十七就看见了赵清颜弯起的嘴角。 再然后,他见她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又朝他笑了。 但从她的笑容里,他看不到一丝恶意的嘲弄,反而有一种,他也说不明白的……温暖的味道。 赵清颜掏出随身携带的绣帕,细细地帮他把脸上手上都擦干净,唇畔仍噙着笑。 “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能吃成个大花猫。” 他的脸红得滴血,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别乱动,你这样本宫怎么帮你擦。” 本想低下去的头又听话地重新抬起,他僵硬得像块木头。 十七心跳的厉害,他的眼直直地盯住前方不敢乱瞄,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隔着薄薄一层的丝帕,她细腻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在他脸颊上划过。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但接触到的地方却一下下熨烫着他。 这样是不对的,他不能让高贵的主子替他这么一个下人擦脸,但是他又自私地不想打断片刻的美好。 只是这么一会儿…… 应该没关系的吧? 没有人会看见,他也不会去告诉任何人…… 这样想着,那轻柔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愣生生地瞅着赵清颜收回绣帕,满意地看了看他的脸。 “恩……干净了,你快吃吧。” 胸口涌上一股子的怅然若失。 他若是再偷偷抹一点粥到脸上去,她会不会…… 他小小的心思却被赵清颜下一句话打碎。“喏,下次小心点,脏了用这个擦吧。” 说着,绣帕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赵清颜没有注意到十七脸上古怪的表情。而这个时候,门口忽然一阵脚步声,杏桃笑嘻嘻地跑过来通报。 “公主,玉文先生到了。” 十七没有错过主子听见这个“先生”的名字时,眉梢不经意流露的喜色。她并不是一个轻易被牵动情绪的人,这让他的心没来由地被拧了一下。 “让先生暂且在茶室候着,本宫这就过去……” “不必麻烦了,在下自己过来了。” 温润的声音沁人心脾,随后进来的人,身形颀长挺拔,五官端正,一席白色长袍更添几分儒雅俊秀。 “怎么这么早?本宫以为先生要午膳过后才到呢。”赵清颜站起身,笑着走向慕容玉文。“不过来的正巧,刚完成一幅画作,先生刚好可以给本宫些指点。” 赵清颜拿来清早绘制好的骏马图,递给那男子,又示意杏桃再搬个椅子过来给先生坐下。 “恩……数日不见,清颜妹妹的画工又大有长进,再过个一年半载,想必在下都要自愧不如了。” 赵清颜一听,笑意更浓,说出来的话竟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儿。“先生就别打趣本宫了,本宫就算是再修炼个十年,二十年,怕也赶不上先生一半。” 两人的相处,是那么的亲昵自然。这个男人竟可以唤她一声“清颜妹妹”。他究竟是谁,可是主子的心上人? 这莫名的猜测,压得十七喘不过气来。可是两个人坐在那里是这般登对,讲着一些他听也听不懂的文词雅句,只让十七觉得他离这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 “清颜妹妹不在自己的房间待着,怎么有兴致跑到后院作画了?” “本宫正在与府上的新管家交代一些交接事宜,十七受了些伤不便起身,本宫就来到他这了。” 话题忽然落到他身上,十七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对上那陌生男子礼貌又有些好奇的眼神,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觉得自己在这二人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小声开口: “主子有客要招待,十七先出去回避一下……” “为何要回避,又不是什么不能听的话。”赵清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吩咐了一句。“你老实喝你的粥。” 玉文先生出生于慕容世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他又是皇宫里替皇子皇女教书的私塾先生,她颇为欣赏玉文先生的见解和学识,与他兄妹相称,也常常去他那里讨一些诗词话本之类。 不仅如此,慕容玉文常在各大门阀走动,他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她这个整日待在府里的公主灵通的多。此次唤他过来,是想要同他讨论上次普陀山遇刺一事。 ------题外话------ 慕容玉文神马的,随便瞎编的名字,就是感觉姓氏带慕容的听上去都比较温柔~对待男配就是这么不走心哈哈哈。 十七:……你给我的名字只是一个数字。 第022章 十七嫉妒 “先生,这就是本宫在书信中所提到的弓箭。” 赵清颜接过杏桃递来的箭,拿给慕容玉文。 箭,是刺伤十七背部的那一只,箭身已被擦拭干净,虽有了一些磨损,却可以清晰看出箭壁上的蟠龙花纹。 慕容玉文仔细端详了弓箭半晌,若有所思。“这箭上花纹,确实不甚平常。” “清颜妹妹你看。”他把弓箭往赵清颜那边移了移,开口说道。“这箭杆用了上乘紫檀木,箭羽又是用了重量轻巧朱擐的羽毛所制成,而这花纹图案更是精致。若非出自名匠之手,恐怕难以打造如此上等品质。” 赵清颜蹙起了眉。“先生可知哪里可以铸得这样的弓箭?” 慕容玉文顿了顿,嘴角始终挂着浅笑。“不瞒清颜妹妹,在下早些年前确实有幸见到过类似的兵器,虽不是弓箭,却也刻画着相似的蟠龙印花。” “何处所见?” “藏兵阁。” 话音刚落,赵清颜一怔。 这藏兵阁,乃是皇宫里铸造兵用武器的地方,若非是领了令牌的皇亲国戚,旁人是绝对不可能踏入半步的。 她想着,压低了嗓音。“先生怀疑此事乃宫里人所为?” 慕容玉文将箭送还给杏桃,抬眸回望赵清颜,没有说对,也没有否认。 但赵清颜的心里已经逐渐有了一个答案。 而那十七,还在低着头假装喝粥,实则悄悄听着他们密切的谈话。偶尔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抬头看上两眼,见两人轻声细语,头几乎都要碰在一块儿了,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 但他又觉得自己相当可笑,主子与其他男子交友,甚至今后成亲生子,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哪轮到他这个下人七想八想。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一再过分注意那两人,搞得自己整个人奇奇怪怪,喝在嘴里的粥也变得又苦又涩。 赵清颜之后又和慕容玉文扯了点别的话题,然后就见那先生起身说是想去新修的花园走走,晚上再和公主一起用膳。已是熟识,赵清颜也不和他客气,就让杏桃领着他去了。 等那玉文先生走后,赵清颜才把目光挪向表情不太自然的十七身上。 刚刚先生在场,她没提,不代表她没注意到他几番的偷偷打量,她还从未见过这十七对什么事儿这么上心过,不禁觉得奇怪。 “怎么,不喜欢玉文先生?” 怎么会?那先生看上去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与主子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十七没有。”他抿唇,咽下心头的酸楚。 “哦?”赵清颜挑眉,好笑地看着他明显口是心非的模样。“年少时,本宫的私塾老师是先生家父,自小本宫与他一同诵诗识字,他自幼聪慧,待人接物也是温和谦逊,本宫颇为欣赏他的学识和才情。” 赵清颜并不知道十七对那玉文先生哪来的敌意,特意解释一番是为了让他不要误解先生的为人。可这话听到十七耳里,却像是在责备他对待慕容玉文的态度。 十七知道自那玉文先生来后,他就一直没摆过什么好脸色,甚至没有行最基本的叩拜礼。见主子一心只放在先生那里,余光也没有给他一眼,他最终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即便对方是主子心仪喜爱之人,他仍旧没勇气面对他。 偶然的视线交汇,那男子却是毫不介意地朝他微笑。相比之下,他还真的是心胸狭隘上不来台面。 主子莫不是要因此讨厌他了吧…… 心一慌,他连滚带爬地下床一股脑跪在地上,太过突然,吓了赵清颜一跳。 “你这是做甚?” 她想扶他起来,他却硬是僵在那里不动。 “请主子责罚!” 这个人做事真的是太出乎常人所料,她轻叹一口气,扶额问道:“你做错了何事,本宫为何要责罚于你?” 难道他要承认,他因为嫉妒玉文先生,所以满脑子都是些诅咒先生的阴暗话吗? 下颚紧绷着,他一动不动。 “你说是不说?” 赵清颜见十七死活不肯开口,明明还带着伤,也不肯站起来,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顿时也恼了。 “好,既然你不说,本宫也不想跟你耗着,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来见本宫吧。” 丢下这句话,赵清颜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 ** 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见到过赵清颜了。 离那日已经过了十天,他的伤基本开始愈合了。刚接手大总管的位置,内务那边说是要让他先从简单的开始做起,等过些时日,熟练些了,再分配他类似核对府中账本的事情做。 一般到了下午他就忙的差不多了,这时候他会回后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后厨的丫鬟每天会负责端饭菜去公主卧房,他也顺便可以旁敲侧击一些主子的消息。 今日他听说那玉文先生没有离开,而是在主子的邀约下准备在公主府住上一阵,主子因为有先生陪伴这些天开心的紧,一大早就拿着棋盘要与先生一分高下。 十七驻足,望着不远处慕容玉文所住的青竹院,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已经能听见主子那愉悦轻逸的笑声。 第023章 龙阳之好 十七一门心思都放在厢房的主子身上,没留意到背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今日雅蓉公主托他,送一些府里新请来的师傅做的卤味给平阳公主品尝,李公公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十七,瞧着这小奴在锦绣阁里大摇大摆走动自由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野鸡变凤凰了。 心里是一阵的不舒服,想着怎么也要趁机为难这贱奴一番。 “这不是杂家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小贱奴吗。” 尖细的嗓音十七听了有快十年,他再熟悉不过了。转过身后,果然看见了李公公脸上不怀好意的邪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李公公躬身一揖。 李公公上下打量起十七,眼底蓦地闪过一道诡异的亮光。 这贱奴从被他买回来起就又脏又臭,而后常年被他鞭打不允用清水沐浴。没想到这脏东西净了污垢,竟有几分姿色。 舔了舔嘴唇,开口道: “抬头看着杂家。” 十七不知李公公为何现在找上他,但他现在已是公主府的人,量他也不敢造次,便抬起头,面色冷漠。 “早知道你有这张好皮相,杂家也不会把鞭子落在你脸上了。” 李公公直勾勾地盯着十七的脸,很是惋惜地望着他额头上的伤疤,下一秒伸出手摸起他的下巴。 十七瞬间领悟了李公公的意思,脸上的触摸只让他一阵反胃。他垂下头,强忍着心底涌上来的屈辱感,往后退了一步。 “公公请自重。” 李公公眯起眸子,倾身,鼻尖几乎要贴到十七的脸上。“自重?敢这么和杂家说话。几天没修理你,你倒是忘记谁是你主子了。” “十七的主子只有平阳公主一人。” 李公公一听,竟没有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杂家今日心情不错,不和你计较,你若是把杂家伺候好了,杂家就饶你一条小命。” 十七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薄唇紧紧地抿着,身躯因愤怒微微颤抖。 “请公公不要在公主府里胡作非为。”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李公公有龙阳之好的事在宫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虽他私下里也常品尝一些相貌秀气的小倌儿,但都是些柔弱无骨的货色,看久了,也想换换新鲜的花样。十七面容并不阴柔,反而有股子男子汉的硬气,现在见那俊朗的脸上因怒气染上了一层薄红,看得李公公口水直流,只想把他压至身下好好玩弄一番。 “公主府?有了新主子就忘了杂家这个旧人了吗?别忘了你这条贱命是杂家买来的。” 李公公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阴阴地笑着。“你这贱东西这么爱戴你的公主,你可知,杂家就是平阳公主特意派来好好教训教训你的?” 是她? 十七神色骤变,心中有一阵阵的恐慌蔓延开来。 瞅见十七的反应,李公公咧嘴,面不改色地说着胡话。 “平阳公主和杂家说,你在府里不懂礼数,难以管教。这才唤了杂家过来,不然你以为杂家是如何能出现在这里?” 十七听后面如死灰,胸口痛得令他难以呼吸。 主子果然因为他对待玉文先生的态度而厌恶他了吗?主子果然……不要他了吗。 他好悔恨,他若是当时能压抑住心头的情绪,不去挑衅主子对他的忍耐程度,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李公公说的没错,公主府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地方,若不是公主下令,他是一定进不来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主子已经放弃他了,还派了李公公过来羞辱他…… 十七只觉得心灰意冷,双眼空洞无神地直视前方。 李公公见有机可乘,猛地就伸手一把抱住他,撕扯起他的衣襟。 布料撕裂的声音换回了十七的几分神志。 他抬眸望向李公公,眼神冷冽、愤恨、不甘,还夹着几分绝望。 “滚……” 李公公一愣,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错觉。“你说什么。” “我让你滚。”他双拳紧握,周身散发着一股森冷迫人的戾气。 这是那个小奴?那个只会在他脚下呜咽残喘的小奴说出的话? 望着十七眼神里的寒意,李公公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漫骂了一句,然后,嘴边挂起一抹嘲弄的讥笑。“平阳公主已经抛弃你了,若你不想被扔出去喂狗,你最好乖乖听杂家的话。” 哪知,李公公的话反而愈发激怒了十七,他双目猩红,想也没想,抬手,一拳朝李公公挥去。 力道之大,李公公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坐在了地上,左眼火辣辣地疼痛,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视物。 “你这个贱奴!” 第024章 没有想过抛弃你 赵清颜自青竹院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十七和李公公扭打在一块儿的画面。 十七锁住李公公的喉,李公公紧拽着他的发,气势上,谁也不输谁。 是杏桃的惊叫声让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李公公回头见是平阳公主,吓得魂都没了,跪倒在地,却是立马把一切错都推到十七身上。“杂家……杂家只是想和十七叙叙旧,没想到这个贱奴一见到杂家就像疯狗一样扑过来……” 而那十七,依旧是冷冷地站在原地,胸口上下起伏,一句话都没有说。 赵清颜玩味儿地瞅着十七脸上的寒意,慢条斯理地来到两人跟前,笑着问他:“十七,是这样么?” 十七转眸,望向他的主子。 主子今日穿着她最喜爱的素白襦裙,一头乌发用一根淡蓝色丝带松散地系起,一如往日一般的秀雅绝俗。她此刻正浅浅地笑着,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他眼神一黯。 想起几日前主子为了他与王顺动怒,那时的他甚至有几分奢想自己在主子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可如今看来,主子对他的新鲜感已过,他是好是坏,她又怎会在乎。 十七默不吭声,倒是杏桃渣渣呜呜地先开了口: “公主你别听这个公公瞎说,奴婢看绝对是他在欺辱十七。” 杏桃愤愤地瞪了李公公一眼,替十七打抱不平。 十七的上衣凌乱不堪,外衫更是被扯成了碎布,明眼人都能猜出个一二。 李公公一听,大惊失色,可是证据就在那儿,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替自己开脱。 “公主……杂家……” 李公公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赵清颜敛眸,倒是先开了口。“若是公公看上了本宫府里哪个小奴,念在本宫与雅蓉妹妹的交情,本宫自是不会为难公公。” 话音一落,李公公眼神一亮,十七身体一僵。 “只不过……” 赵清颜一顿,吐气如芳。“公公现在看上的,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奴,而是本宫府上的管家,少了他,本宫的锦绣阁恐怕会乱了套。” 至始至终,赵清颜唇角都带着笑意,李公公的心却凉了一大截。 景秀阁换管家的事并没有传去府外,再加上十七刚上任不久还没有接到要出府的活儿,李公公自是不晓。 他与王顺好些日子没有联络,更是不知道昔日的旧友已经告老还乡…… “杂家知罪,求公主饶了杂家一命!” 见李公公一个劲的往下磕头,额头已有了些红肿。赵清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行了,下次注意些便是了,公公也快些回去吧,和雅容妹妹说一声,本宫很喜欢她送来的小菜。” “是、是,谢公主。” 深深一叩之后,李公公哪敢再逗留片刻,连那十七他也不敢再瞄上一眼,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下,只剩他们三人。 赵清颜斜睨着十七,收起了唇边的笑意。 “十七,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十七身份低贱,不该冒犯公公,甚至出手打伤了他。”他的语气冷淡,听不出一丝愧疚之意。 “没有别的了?” “十七愚昧。” 他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冷硬,赵清颜望向他,嗓音清冷。“跪下。” 双膝跪地,他没有一丝犹豫,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杏桃见气氛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圆场,一个人站在旁边干着急。就在她准备说辞想帮十七求情的时候,赵清颜终于又开了口。 “你身为本宫府里的总管,却被别府的公公欺辱了去,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了本宫的脸。” 十七听罢,有一瞬的错愕,下一秒,想起李公公的那番话,咬牙道,“是主子让李公公来‘管教’十七的。” 如若不是她的命令,他又怎么会被一公公轻薄了去。他虽只是一个低贱的下奴,但要与公公苟合,不如让他一死来得痛快。 他眼底的痛恨让赵清颜尽收眼底,她低下头,看着十七挺直而倔强的身躯,淡淡开口:“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十七一愣。 “本宫待你如何,本宫以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她轻声说着,嗓音里透着几分失望。“没想到本宫对你的好,却不敌旁人随便的几句话。” 十七呆滞地抬起头,声音干哑。“主……主子……” “罢了。”她不再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赵清颜刚刚说的话让十七慌了,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的离谱。眼看赵清颜就要走了,他急急地脱口道: “十七以为主子不要十七了。” 步子停了下来。 赵清颜再次转过身,却瞧见了那麦色皮肤上的一抹暗红。 他被命令跪在那里,不敢乱动,一双眼却怯懦地偷偷往她这边瞟,被她发现后又慌张地躲开。 本来有些气恼的心情见了他这副模样,一瞬间,不气了,也不恼了。 他到底是对她下了什么魔障…… 赵清颜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拉他起来。 明亮的眸子,望着他,一瞬不瞬。“本宫从没想过要抛弃你。” 心下一暖,十七难掩激动地回望她。 “但是……” 倒吸一口凉气,十七惊慌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要去学习武功,不能每次都靠本宫救你,你自己也要学会自保。” 第一次是王顺,第二次是李公公,下一次不知是谁。十七一夜之间从一个下奴变成了公主府主管,不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人找他的麻烦。 想让十七学武,赵清颜已经思考很久了。只有他自己能够保护自己,她才能放心让他在府里独挡一面。 只不过,她的好意,再次被十七拒绝了。 “谢主子美意,但十七不值得主子这样倾力栽培。十七下次会注意些,不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的语调又恢复平和,虽感动主子的苦心,却并未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刚准备出声呵斥他,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下去,扯出一抹笑。“本宫让你习武,当然还是有其他的用途。若是再遇见普陀山那日的刺客,你若是会武,必定能保护于我。” “就算不去习武,十七也会舍命保护主子周全。” “哦?”赵清颜戏谑地看着他,满脸的不信任。“舍命救本宫?你有几条命?你可以为本宫档几只箭?” 十七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从明日起你就开始习武,此事不容推脱。” 第025章 十七习武 若是为了保护她,十七愿意习武。他愿意为她变强,在需要的时候为她挡下一切危及她性命的刀剑锋芒。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教他武功的会是慕容玉文。 看这个教书先生五官斯文,谈吐儒雅,怎么样也想象不出是会武功之人。 慕容玉文看出了十七眼中的怀疑,他只是勾唇一笑,取来一把长剑,宝剑出鞘,寒气如芒。 衣袂翩跹,他点地而起,剑如白蛇吐信,气贯长虹。就算是不懂剑术的外行人,见他身轻如燕,一招一式,轻快干净,也能看出他的武艺极高。 须臾,慕容玉文收剑落地。赵清颜鼓起掌,连声叫好。 “先生舞的剑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慕容玉文颔首,笑道:“在下对这武艺只是略知一二,清颜妹妹信任在下,让在下教十七习武,是在下的荣幸呢。” 赵清颜笑着没回应,却是打心底感谢她的这位好友。 玉文先生的武艺剑法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认真起来,皇城上下恐怕不会有几个能同他匹敌。他的府邸与锦绣阁相距不远,他日先生回府后,十七要找他也不麻烦。如此一想,托他教十七武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赵清颜让十七跟慕容玉文拜了师,吩咐他一切都依照先生的指示日后勤奋学习。 见识到慕容玉文的本事后,本来有所芥蒂的十七,对玉文先生开始肃然起敬,毕竟是想学些真本事,十七认真听着先生教诲,不敢有丝毫马虎。 刚开始习武,十七以提升耐力为主。慕容玉文发现十七天分极高,再加上先前有做奴隶的经验,毅力和韧劲比其他人高上许多。仅仅数日,突飞猛进,已经可以提剑练习一些简单的招式了。 “注意吐息,把身子再放得轻松一些。” 这日,十七如往常一样,忙完了府里的活儿,就准时来到青竹院找玉文先生练剑。 他的动作利落有力,就是有时控制不了呼吸的节奏,导致步调紊乱漏洞百出。 挥剑的姿势,十七已经练了数个时辰,仍不知疲倦。有时一个动作不到位,十七便晚上在后院,其他奴仆都在休息的时候,分秒必争地不断练习。 赵清颜这时从偏门轻声走来,对上慕容玉文的眼,她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出声。 十七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长剑之上,手臂上紧致的肌肉随着他挥剑的动作,一紧一弛。正午炎热,他褪去了上衣,系在腰间,露出布满汗渍的结实胸膛。 “喝!” 剑向右方挥去,发梢的汗水飞溅开来。这个动作,也让十七看见了站立在角落的赵清颜。 “主……主子……?” 虽说主子平时偶尔也会唤他过去帮忙做事,但在他练剑时突然出现却还是头一遭。 他初习武艺,动作笨拙,不似慕容玉文那般轻若游云。 一时间,他像是个不会背诵诗文的孩童,将剑藏在身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练了?”他的心思太好猜透,她却偏偏总喜欢逗弄他来取乐。“莫不是本宫在这,扰了你练剑的兴致?”说着,还摆出了一副状似难过的表情。 慕容玉文看了笑容加深,十七却是惊得焦头烂额百口莫辩。 “主子来看十七练剑,十七自然开心……只是十七剑用的不好,怕主子失望……” 他正儿八经地解释,就怕她误会。赵清颜乐了,却不愿意放过他。 “当真不是糊弄本宫编的假话?”她眼神促狭,只是十七并未发现。 “十七不敢欺瞒主子。”他神情严肃。“十七习武本就是为了保护主子,主子来监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清颜眸色一暖,掏出手绢帮他拭汗。 “主子?” “傻瓜……” 十七不懂赵清颜为什么忽然骂他,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他听了心里舒服得很。硬邦邦地勾着腰,让那双葇荑在他脸上肆意摆弄。 “清颜妹妹,在下也热得很,出了不少汗呢。”带着笑意,慕容玉文不是时机地开口。 知道慕容玉文是故意的,赵清颜瞥了他一眼,收回手帕往他怀里一扔。“先生自己擦吧。” “啧啧啧,在下这个做师父的竟没有徒儿待遇好。” 赵清颜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十七被慕容玉文的打趣逗乐了。相处的时间久了,十七才发现慕容玉文风趣幽默,待人直爽,难怪主子喜爱与他来往。 短暂的歇息,十七愈发有了干劲,又拿起长剑,开始重新练习刚刚的动作。赵清颜也不扰他分心,吩咐下人们准备些点心茶水过来后,便径自离开了。 第026章 甜度刚刚好 弹指间,一年过去了。 微风徐徐,春色满园。庭院里摆满了市面上罕见的珍奇花草,无一不精美,无一不讲究。锦绣阁里里外外在年后被整个翻新,梁柱重刷了朱红染漆,厢房相接处全部铺上雕花瓷砖。 这一年来,十七勤加习武,已颇有小成。作为公主府的管家,为了处理账务,更是开始读书识字。他稳重内敛,心思缜密,锦绣阁在他的管理下,每件事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府内内务也打点得妥妥当当。 现如今的十七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奴,府里人对他心悦诚服,任谁见了他,也都会尊称他一句“总管”。 虽然今非昔比,但谁都清楚总管永远都只会把重心放在平阳公主身上。每日无论多忙,总会亲自准备公主的膳食,从食材的挑选,到烹煮毫不马虎。就连公主卧房里的摆件装饰也是由主管一一包办。 赵清颜喝了一口后厨刚送上来的莲子银耳汤,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正正好好的温度,正正好好的甜淡。 她勾起了唇角,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间,轻声唤了一句: “十七。”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一道人影恭敬地候在她的身侧。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落下一片阴影。她听说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做到走路无声,一年了,十七总是默默守在她左右,像一道影子。 赵清颜这才抬头,望向驻立在她身边的十七。 现在的十七比一年前的他更加俊朗伟岸。只不过,许是变得成熟了,赵清颜发现本就喜欢冷着一张脸的他,现在更是鲜少再露出当年那小奴脸上慌乱无措的神色。 明明她给他挑的师父是个整日笑脸待人的慕容玉文,谁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今天府里的事,忙完了?” “是。”他面不改色,简洁地回答。 赵清颜挑眉,睨了他一眼。 忽然有些想念起当初还没当大管家的十七,那时候的他心思简单,她还记得那时她只需稍稍一逗弄,他的脸就会红得和柿子一样。 她轻轻搅弄了两下碗里的甜汤,故意说了句。 “甜了。” “十七去准备新的来。” 他语调平稳地回道,然后伸出右手,等她把瓷碗递给他。 但是赵清颜并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反倒是不紧不慢地把玩起手里的调羹。“这甜汤害得本宫没了胃口,本宫要罚你。” 闻言,好看的剑眉几不可察地一皱,他收回了手,准备屈身跪下。 赵清颜却及时伸手拦住了他,开口道:“本宫罚你把这一碗喝下去。” 说着,这才递上那还冒着缕缕白烟的搪瓷小碗,葱白玉指托着碗沿,等他接下。 十七一听,有一瞬的迟疑。却还是恭敬地接下甜汤,以口就碗,一饮而尽。 “这汤,甜度和往常一样。” 他如是说着,就像是每日报备府中账本一样镇定谨慎。 “哦?是么。” 她懒懒地应了一句,注意力明显丝毫没有放在银耳汤上,反而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瞬也不放过。 下一秒,她离开软椅,忽然倾身贴向他,女子身上特有的馨甜香气一下子窜入了他的鼻腔,心肺。 十七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往后一退。没了支撑,赵清颜一下子结结实实地跌在了他的怀里。 头顶的人喘息声变得急促,感受到他那有些不规律的心跳,赵清颜不慌也不忙,事不关己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十七?” 他咬牙,竭力找回冷静,她却抢先一步,伸出手,白皙软嫩的手指轻轻在他的嘴边抹了抹。 然后,在他惊愕的注视下,她将手指放进红润小嘴中,吮了一吮。 再然后,她轻浅地笑了,像只狐狸。 “恩……现在确实是,甜度刚刚好。” 娇软的身子猛地被他一把拉开,赵清颜却一点也不生气,转身又坐回刚刚的软椅。甚是满意地欣赏着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窘迫。 这让她放心地确认,眼前的人还是当年的十七,那个有血有肉,为了她这主子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呼吸,一声不吭地站在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赵清颜扫了他一眼,又开口道:“一会儿陪本宫去街上逛逛吧。” “需要叫上杏桃吗。” 她摇头。“你陪着本宫就够了。” “是。” ** 长安城街道分为皇城和京城两个部分。京城上,又分玄武主街与其他八大横街。下午是主街最热闹的时候,随处可见热情吆喝着的小贩。街道很宽,可供两辆马车并排行驶。两侧有些杂货铺子,商行,粮行,药铺等等。 赵清颜走在前面,十七紧随其后,用手臂将她与人群隔开。 ------题外话------ 木头:啧啧,你在那假装什么高冷。 十七:你不懂,现在女生最喜欢的就是冷漠总裁爱上我…… 第027章 煎饼果子 街上人多,她却可以轻松在十七的庇护下自由行走。 两个人相貌出众,即便是混在人群中也分外扎眼。尤其是身材挺拔的十七,五官俊美,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子清冷气息,惹得周围的姑娘们纷纷驻足,脸红彤彤地望着他,又害怕的不敢靠近。 “她们看着你呢。”赵清颜戏谑地指了指两个偷偷往十七身上瞄的女孩子。 十七置若罔闻,注意力全放在两边奔跑的小贩,不让他们伤到怀里人分毫。 抬头瞅着十七刚毅的下巴,她倒是忽然来了兴致。 “你年纪也不小了,难得出来一趟,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本宫替你收了也不是不可。” 下巴上的一束肌肉抽搐了一下,静默半晌后,他终于开口: “谢主子美意,十七尚未有成亲打算。” 说着,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往旁边拉了拉,躲过了疾驰而过的马车。“小心路。” 赵清颜挑眉,见十七依旧一脸淡漠,兴致缺缺的样子,她便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难得出来逛逛,赵清颜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宫外的东西虽不如皇宫里来的精贵别致,却都是平民老百姓手工制成,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只不过赵清颜向来对胭脂首饰没有太大的兴趣,反倒是街角一处小巷的煎饼摊子惹来了她的注意。小小的摊子,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生意极好。 这家的煎饼,制作过程看起来很有意思,面糊用类似糊墙的刷子在巨大的平底铁锅上薄薄抹平,待饼皮焦黄之后打入鸡蛋,放上蔬菜,肉丁等。赵清颜在宫里也从未见识过这种做法,一时间觉得新鲜。 “十七,本宫想吃那里卖的煎饼。” 十七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让他皱起了眉。 “宫外卖的东西不比府上,若是处理的不干净,主子吃了怕是会弄坏了身子。”况且人那么多,推来挤去,她很容易被人群冲散。 “那买来后你先替本宫尝尝味道。” “可是……” “没有可是。” 知道她执意想要吃那煎饼,无论他怎么相劝她也不会听。他低下头,对她说。“那里人多,主子请在原地侯着,十七马上回来。” 赵清颜点了点头。见十七已快步走向煎饼铺子,自己便随意摆弄起小摊上的琉璃酒杯打发时间。 往日若是要出宫,不是八抬大轿,也是由十几个随从陪伴左右。像这样和寻常小姐一般自由走在大街上倒还是头一遭。但也就是她信任十七无论如何也会保障自己的安全,才敢这样偶尔肆意妄为。 “这位小娘子若是喜欢手中的酒杯,本公子可以替你买下来。”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赵清颜的思绪,她扭过头看见了一个神色轻佻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身披紫色华服,脖子上浮夸地挂了一条又粗又沉的金链子。身后跟的三四个男人皆是家仆打扮,看得出他在这城里有一定的身份地位。 紫衣公子哥毫不掩饰地欣赏着赵清颜的花容月貌,一双眼贪婪地在那凹凸有致的曲线上上下游离。 赵清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态自若地转回头,放下酒杯,又拿起另外一样瓷器。 “本公子在和你说话!” 见赵清颜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公子哥一下子恼了,大步迈向她。“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 “是谁?”她仍没抬头,随口顺着他问道。 提起他的名号,公子哥一下子自大地笑了起来。“本公子可是前吏部尚书的长子,像你们这种普通妇道人家没见过本公子也不奇怪。” 他老早就注意到这个小美人了,刚刚是碍于她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护着不敢贸然行动,现在她落单了,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在这一地带,小有名气,家财丰厚,他也生得英俊,平日里街上看上了谁家姑娘,那些姑娘都会主动黏住他不放。虽然家里早已妻妾成群,但都比不上眼前这个气质绝佳的小美人。 公子哥满脸得意,等着赵清颜听到他的身份后爱慕地向他投怀送抱。却没想到她听他说完只是点了点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没听清楚吗?本公子是前——” “前吏部尚书李渊的儿子李耀名,你爹在朝中任职二十年,最后因贪污受贿被皇上除去了官职。” 赵清颜转过身来,语气淡漠。“哪知贬为庶民之后,你爹依旧不知悔改,做起了买卖也不忘欺压百姓。” 李耀名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家家大业大,长安城上上下下对他们又惧又怕,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丫头,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大刺刺的评论他的家父。 “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的疯女人给本公子抓起来!” 李耀名满眼狠戾。身后的随从闻声冲上前,一把将赵清颜的两只手向后一扳,吃痛感让她颦起了秀气的眉。 周围的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小商小贩,见闹出骚动的是他李耀名,一个个胆战心惊,能收摊就收摊,不能的则快速躲到一边,生怕受到牵连。 见人已经被制服,李耀名这才满意地再次笑了起来。女子面容姣好,冷着一张脸,更是挑起了男人心底的征服欲望。 “本来想把你带回府再好好疼惜一番,谁知道你这么不知好歹。本公子今天就在这要了你,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就是一荡妇。” 褪去伪装出来的斯文形象,李耀名嘴里吐出来的话粗鄙不堪。他朝美人一步步逼近,眼看一双手就要罩在浑圆的酥胸上。 第028章 本宫信你会来 哪知还没碰上美人儿的衣角,就只听见“嘎哒”一声。一股剧烈的疼痛自手臂袭遍了全身。 他的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着,手肘以下,没了知觉。 昂然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也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转瞬之际,抓着赵清颜的两个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抱着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十七将赵清颜揽至身后,脸色阴鸷,扫向李耀名的眼神里更是像是淬了冰。 他冷睨着李耀名,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温度。 “你竟敢动她!”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折断了胳膊,李耀名是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他强忍着疼痛,咬牙切齿道:“动她又怎么样,本公子能看上她这样的臭婊子,是她的荣——啊!” 话未说完,只见刚刚还离了几尺远的男人,一把锁住他的脖颈,动作快如鬼魅。 强健的手腕,力道犹如铁钳,李耀名的脸瞬间憋得没了血色,脚尖几乎要被迫离地。 “你敢出口辱骂于她。”他刚毅的面容覆上一层寒霜,手指因愤怒渐渐收紧…… 见李耀名青筋暴起,马上就要咽过气去。赵清颜慢步走来,淡淡地开口:“十七,放开他。” 眼底的怒气因女人的嗓音消去一半,但他并未将手松开,只是转过头来,拧眉看着她。“他伤了主子。” 就凭这一点,足以让这个人提头谢罪。 “我没有受伤。” “他想要轻薄主子。” “放手,这是命令。”她语气平淡,眼神却坚定地盯着他。 十七神色复杂,但主子的命令,他不能违抗。 手垂了下来,李耀名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地开始呼吸,咳嗽。 知道实力悬殊,即使再不服气,李耀名也不敢拿命去赌,他恶狠狠地瞪了十七一眼,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恶霸李耀名走了,小商小贩们又重新摆起了地摊,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恢复了刚刚熙熙攘攘的样子。 “本宫的煎饼呢。”见他的脸比离开时还要冷上三分,赵清颜先开了口。 十七盯着她的脸,半晌儿,才吐出几个字。“没买到。” 事实上,他还在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眼尖的他见有人抓住了赵清颜,胸口的怒火让他无法思考,立刻施展轻功飞奔而来。 若不是主子制止,心头的暴怒让他想立刻砍下他们的手,挖出他们的眼,将他们扔去野外喂狼。 赵清颜望着十七眼中再次窜起的戾气,以及身上的杀意,知道他是不可能再放她一个人单独留在这里了。 她轻声一叹。“我们去那边喝点红豆汤吧。” 红豆汤那没什么人排队,还空出了些桌椅板凳,他们可以顺便歇息片刻。 十七没有回答她,只是又伸出手将她护着,带她往红豆汤铺子的方向走。这一次她几乎被他紧紧揽在怀里,近得可以听见他的心跳,急促、慌乱,像是经历了梦魇一般。 “你在气什么。” 点好了红豆汤,坐在木椅上,赵清颜开口问起站在一旁,全身紧绷的男人。 “十七不敢。” 嘴还挺硬。 赵清颜挑眉。 这时候红豆汤端上来了,刚出锅的赤豆软软糯糯与正冒着烟的汤汁混在一起,不会太稀,也不会太过粘稠,看上去极为诱人。 她挖了一勺放在嘴里,慢慢品尝。白糖已经融化了,口感细细密密的。 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气氛过于安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赵清颜像是忘了身边之人的存在一般,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十七紧攥着拳,却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主子刚刚应该开口唤十七的,若是十七没有发现主子……”那后果他只是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 主子无论遇见什么事,哪怕被人挟持都能保持一派从容,这股子冷静自若的气魄让她不像胆小怕事的平凡女子。但也正是她这种过于冷静的态度才让她遭遇危险。 他宁愿她和寻常女子一样,遇见这样的情况,大声喊他过来保护她,而不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赵清颜放下手中的碗,抬头,望向他。“那是因为本宫知道你会来。” “可若是十七没来……” “你会吗?”她反问。 十七哑然,忽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的一颗心全部都悬在她身上,又怎会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就算是让她一个人等在原地,但他的目光也一直紧紧地锁住她。 “十七,本宫信你,信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想尽办法保本宫安全。” 赵清颜朝他抿唇一笑,那笑,如清风拂过湖面,惹得十七眼眶一热。 第029章 这是给他用的 那时,十七在心中暗暗发誓,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不负主子对他的期许。 离开了红豆汤铺子,赵清颜返回了刚刚的小巷买了几只茶杯和托盘,准备带回府上。之后又逛了几件成衣铺,却没遇上喜欢的花样,兜兜转转了许久,才在一布庄停了下来。 各式布料琳琅满目,有光滑细腻的丝绸,柔软朴素的棉布,甚至连皇宫里贵妃才能穿戴的云锦也是应有尽有。 “姑娘好眼力呀!这批货可是这个月刚到的最新品!其他店里现在可都见不到呢。” 老板是一个蓄了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店里来了两位气质不凡的客人,就知道自己有一笔大生意可以做了。 “姑娘不如看看这桑蚕丝绸缎,这是本店压箱底的宝物。质地轻薄透气,姑娘刚好可以用这绸缎裁制几件裙裳。” 老板喜滋滋地拿起一条色泽明亮的布料,向她推荐起来。那布料的花色样式也确实如他所说,是罕见的上成品。 十七见赵清颜在这店里驻足已久,想她是对那绸缎起了兴趣,刚准备掏些银两出来,却见她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加厚实保暖……恩,耐穿一些的面料?” 老板一愣,心想这才三月份,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要添置保暖面料。 但贵客至上,没多想,又笑开了花。“那就看看这些丝绸,天气转凉了,还可以缝一些棉料在里面,保证整个冬天都暖呼呼的嘞!” 赵清颜点头,往放置丝绸的货架走去。 见她抚弄的都是些颜色偏深的样式,老板心里疑惑更重,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这些布料都是些男士用的,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可以找一些更精致的给姑娘。” 赵清颜没有搭腔,倒是伸手拿起一块藏青色的料子。这颜色乍一看十分低调,布料上用黑丝细细密密绣上的花纹却让它看上去不失大气。 “就要它了。” 这次,连十七看了都皱起了眉。“主子平日里并不喜爱深色。” 从他当上管家开始,赵清颜的一切都是由他一手打点。主子的衣裙通常都以白色为主,偶尔有其他色系,也是些鲜亮的款式,在宫里赴宴时才久久用上几次。 “是啊,还是让在下再挑些别的……” “这布料是给他用的。”赵清颜适时打断了热情的老板,指了指身后的十七。 老板顿时恍然大悟,而十七则将眉头拧得更紧。 “十七的衣服够穿了,主子不必再额外破费。” 赵清颜没有理会他,径自吩咐了老板几句,然后问了问他取成衣的时间,到时好派人来拿。 主子的衣服每月都由皇宫里善衣坊专门裁制,府上也不缺这些绫罗绸缎。本以为她特意来布庄是讨个新鲜,若是知道主子这番来回折腾是只为了给他添置衣物,他必定会早些劝阻她的。 “主子,十七真的不需要这些。”他执着地又强调了一次。 赵清颜望向他,视线从他的脸移向洗得发白了的衣袖,嗤笑出声。“那里都破洞了。” 这长衫还是一年前他刚刚当上大主管,内务府发给他的那套,从那时起就没见过他穿别的衣服。就连严严寒冬,也只是套着这件长衫扛到春天。有时他会帮着做一些粗活重活,这身衣服早已被磨得破旧不堪。 府上也没少给他每月的月俸,却从没见他给自己添置过什么。 “这就算是你刚刚护主有功,本宫赏你的。” 不给他争辩的时间,赵清颜命他付了帐,就离开了布庄。 “主子下次真的不需要再特地为十七做这些。” 已经走在路上,十七还是不忘叮嘱她。 赵清颜心底只觉得好笑,刚刚还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的人,只是为他添置了几件冬衣,就开始了喋喋不休。 “十七保护主子天经地义,不是为了讨要什么赏赐。” 她决定换个方式让他接受自己的好意。“本宫只是觉得,作为本宫府上的主管要有主管的样子,若是每天都穿着破布,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宫欺凌下人。” 赵清颜说得一本正经,十七紧拧的眉稍稍松了下来,沉声问道:“当真如此?” 她颔首,十七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逛完了街,准备打道回府。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戌时,远处的落日余晖散着点点橘光,小贩们的吆喝声也渐渐远去。 他们在路上又买了几个烧饼,十七再三确认过烧饼不会吃坏身子后,才让她在回府前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倏然,横在她身畔的手臂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赵清颜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困惑地望向神色忽然变得冷峻的十七。 “怎么了?” 话音刚落,赵清颜便被十七拽至身侧。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无人小道,天色逐渐变暗,周围寂静一片,远远的似乎能听见些细碎的脚步声。 “他们在那!” 昏暗光线下,逆着光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来者竟然是白天碰到的李耀名,见他脸色阴沉,领着三四十个配着刀的随从。那架势,显然是找他们寻仇来的。 十七一手环住赵清颜的腰,一手将佩剑握紧。往后退了几步,却被逼向了墙角。 “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小娘子。” 第030章 十七怒 李耀名阴恻恻地笑着,挥了挥没有绑绷带的手,随从们听命立马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将赵清颜和十七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七目光一厉,不留痕迹地用身子挡住赵清颜。 这些随从都是李耀名下午在府上仔细挑选过的壮汉,为的就是对付十七。人那么多,只对付他一个,李耀名一下子有了底气。 “这刀剑无眼的,若是划伤了小娘子漂亮的脸蛋儿可就不值得了。若是你现在跪下来道个歉,本公子还是可以收了你做小。” “你做梦。”十七冷笑,双眸杀意涌现。 李耀名上下打量着十七,瞧着他穿着粗布棉裳,与那小美人身上的锦衣打扮大不相同,估摸着最多也就是一护主的侍卫。 他眯起了眼,语气里满是嘲弄。“原来只是一个下贱的奴仆,本公子和小娘子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这话,惹得她莫名不悦。 “到底是谁更下贱,也不先照照镜子。” 开口的是赵清颜,十七又往后挪了挪,愈发将她死死地护在身后。 见对方完全没有投降的意思,李耀名阴着脸,冷哼一声,给了一个眼神示意。早就跃跃欲试的手下们一个个扛着刀齐刷刷地朝十七扑来。 刀风振动十七的发丝,他抽出佩剑,剑背应战,以寡敌众却不见劣势。 李耀名的手下们都被他凌厉的身手所慑,他身法极快,剑气迫人。往往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兵器便已被击落在地。虽只用了剑背,那力道却大得惊人,招招击中命穴。 “上啊!快上啊!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眼见没过多久,带来的随从就倒下大半,李耀名气得面红耳赤。那些手下们也急,没想到在这会遇见这等绝顶高手。 就在这时,一个体型稍矮的随从趁着十七在应付其他人,钻了空子。举着刀从侧面冲上来,就要朝着赵清颜的方向砍下去。 太过突然,赵清颜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愣在原地。 打斗中的十七,余光瞥见身侧呼啸着的锋利刀刃,呼吸猛地一窒。想也没想立即转过身来,以背护住赵清颜,替她扛下那一刀。 骇人的长刀深深地划向他的背脊,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刹那间,血液飞溅。 “十七!”赵清颜吓得惊呼一声。 背后的刺痛让十七抿紧了薄唇,他冷冷地盯住持刀的男子,一手拥着赵清颜,一手快而狠地刺向他的腹部。 那人惊愕地跪倒在地,腹部瞬间溢出股股鲜血。 他不想杀人的,更不想让主子看见这种血腥的画面。但是他们!竟然冲她拔刀,妄想杀她! 十七的身躯因愤怒变得颤抖,那狰狞的模样让围着他们的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说仅用剑背迎敌的十七是个绝顶的武功高手,那么真正起了杀念的他便如若炼狱的厉鬼。 只见剑芒一瞬,森森寒气扑面而来,四周惨叫一片。 赤红的鲜血沿着剑锋一滴一滴地淌落在地,十七右手紧紧扣住赵清颜,左手提着剑,缓步朝李耀光走来。 “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李耀名腿脚发软,环绕四周,还站着的除了赵清颜和十七,竟仅剩下他一人! “这是你自找的,我刚刚就该杀了你!” 十七睥睨着吓得跌到地上的男人,怒火凝在眼中。 长剑一挥,李耀名随即失去了他没被折断的另一只手臂。 “啊——” 李耀名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十七怒意未渐,这一次,长剑指向他的心口。 见那十七双目赤红,染着嗜血的戾气。这副模样竟让赵清颜觉得有些陌生,但她知道这个人的动怒也全是为了保护她…… “别杀他。” 纤细柔软的小手忽然抚上他握剑的手臂,他转过头来,凝视住那双水眸。 “他屡次想要伤主子,非死不可。”剑眉一蹙,他语气里有着不由分说的执意,目光再一次投向几乎痛得要晕厥过去的李耀名。 “他爹在京城里有一定势力,本宫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十七不愿意因此放过李耀名,赵清颜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柔声说道。 “你受伤了,我们快些回府替你上药好吗,恩?” 他的后背被砍了那么深一刀,鲜血早就把他的衣衫浸透。他竟像是没有感觉似的,拖着浑身是血的身躯和这群人耗了这么久。 冰凉的指尖抹平了他眉心的皱褶,也一点一滴熄灭了他胸口的怒意。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说了声。 “好。” 长剑入鞘,赵清颜的唇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第031章 雅蓉公主造访 刚回到锦绣阁,十七因失血过多终于撑不下去倒了下来,赵清颜几乎是将他拖进的大门。 杏桃见主子带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十七回来,吓了一跳,没等赵清颜吩咐,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唤御医到府上。 “这刀伤虽深,好在并没有命中要害,敷上老夫带来的药,伤口便会愈合了。” 帮十七清理好伤口,包扎稳妥后,那御医又掏出一白色柱形的陶瓷瓶,说是要在每日换药时抹上一些,免得日后留疤。 苏大夫年过六旬,年轻时也曾上战场为那些奋勇杀敌的将士们疗过伤,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当他看见十七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是吃了一惊。 “只不过,这其他的伤疤,因为时间已久,新肉旧肉长到一块儿。留下的疤痕恐怕是要跟着这小兄弟一辈子了。” 苏大夫望了一眼那凹凸不平的后脊,意有所指。 虽说十七是个大男人,但无论男女,身上留下这样的残缺毕竟都不会是好事。 赵清颜秀眉轻颦,望着趴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的十七,好一会儿,才礼貌地点头谢过御医。 这时,门外忽然来人敲门禀报。“公主,雅蓉公主求见。” 雅蓉?那个小妮子为何现在来访? 赵清颜不禁心下一沉。 这么晚了,若是被那个丫头发现府上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压不住心思,必定会被她嚷嚷到父皇那里去。 那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今日之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难免会殃及无辜。 想着,不愿将事情闹大,她对着门口的下人开口说道。“让雅蓉公主先在前厅侯着,本宫马上就到。” 刚起身,赵清颜又想了想,向杏桃吩咐起。“等下帮本宫送苏大夫出府,记得要从侧门走。还有……若是十七醒了,让他没什么事今晚不要出门。” 说完,就往前厅走去。 赵清颜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起从府外回来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刚踏进门槛儿,就听见雅容公主欣喜的清甜嗓音。 “姐姐!你可算来了!” 雅蓉公主兴奋地站起身迎上前去,弯弯的嘴角难掩喜悦。 赵清颜被雅蓉公主硬拉着坐下,然后像是不满两张椅子隔了一张茶几的距离,特意将另外一把椅子也挪去赵清颜旁边,才满意地坐下来。 “小丫头怎么这么晚跑到本宫这来了。”小姑娘忙得和小蜜蜂似的样子逗乐了赵清颜,她不禁开口笑着问道。 “哪里晚了嘛!人家也才刚刚用过晚膳而已。”雅蓉公主娇嗔,耍赖地牵起赵清颜的一只手。“倒是姐姐你。今日下午我就来姐姐府上瞧过一次,姐姐不在,让妹妹盼了好一阵呢。” 听雅蓉公主说晚膳已经用过了,赵清颜便吩咐下人去后厨准备一些果脯蜜饯,再泡一壶花茶过来。 “姐姐,你下午是去了哪里呀。” 见小妮子眼里亮晶晶的,一副不得到答案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赵清颜勾起唇,点了点她的鼻头。 “本宫只是去宫外转了转,平日怎么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本宫。” 雅蓉公主一听,明眸一眨,愈发好奇了。“出宫?姐姐去宫外是找什么好玩的了?” 雅蓉公主年纪尚小,玩心未泯。一想到宫外的花花世界,更是来了兴致。 “只是随意走走,给府上添置了一套茶具,顺便帮十七裁了几件衣物。” “十七?”雅容公主惊叹。“是晚宴那日咱们曾说起的小奴吗?” 赵清颜顺手接过丫鬟递来的果盘,捻起一粒梅干递给雅容公主,并未答话。 “姐姐对那小奴也真是好,竟亲自替他挑选衣裳,惹得我这个做妹妹的都开始嫉妒了嘞。” 雅蓉公主一边嚼着梅子,一边径自说着,脸上却没一分嫉妒之意,反倒带了几分坏笑。 赵清颜觑了她一眼,笑道:“妹妹这么说可真是伤了姐姐的心,姐姐哪次弄到好东西不曾分给妹妹过?” 见雅蓉公主注意力被那鲜亮的果盘吸引了去,却还是一脸怀疑地瞅着她,赵清颜轻叹。 “本宫待十七好,是因为十七对本宫有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他,本宫早已死于刺客的弓箭之下。” 雅蓉公主一听,蓦地瞪大了杏眸,急得差点跳起来。“姐姐你何时遇上了刺客!”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本宫并未被他们所伤,况且父皇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妹妹不必担心。”赵清颜拍拍雅蓉公主的手,顿了顿,又神色促狭地盯住她。 “好了妹妹,本宫信你大半夜来本宫府上,应该不是只为了闲话唠嗑吧,说吧,找本宫是有什么事。” 她们俩姐妹交情甚好,只是这小妮子虽然平日里也常常造访,但也都是提前好些时日便知会过她的。今日忽然前来,必然是有事相求。 雅蓉公主这才放下赵清颜的手,扯弄起自己的衣角,忽然垂下头来,神色里竟一下子多了几分忧郁。 第032章 和亲 赵清颜垂眸,自顾自地喝着热茶,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小妮子怯生生地开口: “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哦?”赵清颜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如果是这样……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不如本宫吩咐下人先送妹妹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啊,不不不不不……” 雅蓉公主神色一慌,牢牢抓住椅把。生怕赵清颜真的开口,让人把她给“扔”出去。 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回想起今日来这儿的动机,雅蓉公主心一横,索性一股脑开口道:“父皇昨日在早朝时提起要将一公主许配到北疆,想要借由和亲来缓和两军关系。” 赵清颜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父皇那么宠爱姐姐你,一定是舍不得让姐姐你嫁去那寸草不生的疆外。而现在宫里面到了及笄之龄又适宜和亲的,只有清凤皇姐和我二人……” 她一顿,扯起了一抹苦笑。 “可是清凤皇姐的暴烈脾气姐姐你又不是不清楚,若是派她和亲怕是只会火上浇油,激怒北疆领主……这样一来,和亲的就只可能是妹妹我了……” 赵清颜这才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那封捷报。 虽说那护国将军率领精兵攻下了北疆城池,敌军士气大减。听闻北疆一年前刚刚换了新王,畏惧于赵国兵力雄厚,才表面上一直维持按兵不动。实则运筹帷幄养精蓄锐,就等着时机到来之时,反咬赵国一口。 以和亲之名暂缓两国僵局,是帝王之家所常见的缓兵之计。只是这换来的几日太平日子,苦的,却是那些无辜被选中的皇家公主。 “听说……听说那个北疆的领主已经年过半百,而且做事心狠手辣,我若是去了,我……我……” 只是想着,雅蓉公主的眼眶里就漫上了一层水雾。“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一定要救我啊……” 将雅容公主的瑟缩看在眼底,赵清颜轻声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却溢满了无奈。 “本宫知道,若是真的和亲,肯定是要委屈了你,但父皇决定的事,又哪能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左右。” 出生帝王之家,或幸,或不幸。命数本就不是由自己能决定的。 “不不不……不会的。”雅蓉公主紧紧抓住赵清颜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父皇那么疼姐姐,姐姐若是肯帮我求情,父皇一定听得进去。” “这……” 昔日里最为疼爱的皇妹苦苦哀求,见她挂着泪痕的脸蛋上满满皆是希冀,惹得赵清颜根本不忍心说出一个‘不’字。 赵清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流言,心下灵光乍现,抬眸向雅蓉公主问道: “本宫曾听人说起,妹妹可是对那护国将军营里的副统领韩轩有几份钦慕之心?若是你可以说服韩副统领向父皇提亲,此事也许会有转机。” 话音一落,雅蓉公主身子微僵,眼底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但很快便被不留痕迹地掩去。“姐姐所言当真?” 赵清颜把她的反应当做被人猜透心思,小姑娘家的羞涩,她不禁莞尔。 “若是这事放在几年之前,本宫并不会草率提起这个法子。但一年前,副统领辅佐将军杀敌千万,立了奇功。现在若是他愿意主动提起,父皇会给他几分颜面。” “可是……”雅蓉公主咬着嘴唇,面露难色。“实际上妹妹与副统领并非熟识,别说说服他做妹妹的驸马了,就连见上一面恐怕也没有机会。” “若是妹妹有自信可以说服那韩轩,本宫自有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赵清颜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看着她。 雅蓉公主一脸困惑,无法想到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她和久久才回一次宫的韩副统领联系在一起。 “据本宫所知,半月之后,父皇将会和几位将军在郊外摆驾狩猎,届时宫里二品以上的嫔妃女眷也可以去猎场助兴……” “姐姐你是说……”雅蓉公主猛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赵清颜凝眸看着她。“本宫可以带你一同前去,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这事赵清颜其实并没有十成把握,但却是权宜之计。她并不知道雅蓉公主对那韩轩有几分喜爱,但那男子年纪轻轻就已当上了军队副统领,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即便以二人的身份来说,他与贵为公主的雅蓉并不是最般配,但相比于北疆的那些粗鲁的蛮子却已经好上太多。 她能帮的已经帮了,其他的也只能看这小妮子自己的造化了。 第033章 别动,让本宫靠一会儿 这一日,万里晴空,和风习习。 几位将军身披红袍,斜挎弓弩,骑马走在最前端,皇帝的龙辇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女眷们所乘的红漆软轿。大队人马,声势宏大,车轮碾过宽阔整洁的石子路,浩浩荡荡地朝皇家苑囿驶进。 从皇城到郊外,路途遥远。等那马车再次停下时,夜幕已然低垂。他们索性便在围场几里外的一处湖畔扎营调整歇息。 晚风徐徐,水光山色。将士们却无意将心思放在美景上,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明日能在狩猎场,圣上面前一展雄风。 赵清颜回到帐内,浑身酸胀乏力。 为了赶在天黑前到达围猎场,一路上,快马加鞭,整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女子的身子骨到底还是羸弱,仍是有些耐不住路上的颠簸。 这次出宫,人手不多,杏桃在外面和其他丫鬟们一起准备晚膳去了。赵清颜头晕得厉害,只得自己先起身,找点水来压压喉咙间的恶心感。 只不过,刚一下榻,就感到双腿一阵无力,身上冒着冷汗,眼前一晃,就要向前倒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身子冷不防跌进一个健壮结实的胸膛。 抬眸,熟悉的黑眸幽深若潭,眸底的担忧之色难以藏匿。 “主子……” 怀里的人儿,轻得像是没有重量。白皙饱满的额头沁了薄汗,平日里娇艳欲滴的红唇此时却没了血色,看得他心疼得厉害。 “本宫……口渴。” 喉间的干涩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头脑昏沉,身上强烈的不适感让她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赵清颜被十七打横一把抱起,他的怀抱很暖,像个火炉。她情不自禁地一缩,攥起他的衣襟,将自己贴的更紧,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十七的身子因她的动作,猛然绷紧,不自然地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缓缓朝床榻走去。 桌上的茶刚刚泡好还是温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让她的后背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端起茶杯贴向她嘴边。 甘甜的茶缓缓滑至喉间,渐渐冲淡了那股恶心味儿。她这才有了些力气,微微睁开了眼。 “每次都是你浑身是伤的躺在床上。想不到……这次倒是换你来照顾本宫了。” 她的声音依旧显得有些虚弱,但唇角却挂了一丝笑意。 十七放下手里的茶杯,伸手想要让她在床上躺平,却被她轻轻扯住了衣角。 “别动,让本宫靠一会儿。” 或许真是累极了,那声音不像是命令,反倒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儿。 她柔嫩的脸蛋像是能掐出水似的,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绵密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胸口。 十七整个人瞬间石化,只能直愣愣地瞧着她像只小猫似地缩在自己怀里。浓密的睫毛,又长又卷,随着她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微颤动,投下两片浅浅的阴影。 她睡着了。 病着的主子无辜得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眼前熟睡。看上去愈发柔弱,愈发……惹人怜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底深浓的情愫也只敢在这时偷偷展露。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探向她泛出淡淡红晕的脸颊。 粗糙的指腹触碰到娇嫩的肌肤,酥酥麻麻的感觉让睡梦中的赵清颜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身躯一震,将手一下子挪开,被自己放肆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怎能这样对她,他怎配这样对她。 唇角扯出苦笑,他起身,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回枕上。凝视着她的眼里,有压抑的爱慕,沉重的渴望,更有铺天盖地的痛楚。 在公主府里当上了主管,这一年,他更是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主子是怎样的卓尔不凡。 府上府下,人人夸她体恤下人菩萨心肠。 皇城内外,百姓赞她是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平阳公主。 这样难以高攀的人,是他的主,也只能是他的主。 紧握着拳,高大的身躯缓缓起身。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倒映出来的背影显得有那么几分落寞。 他转身,踏出房门。再抬起头时,眼神漠然,脸上已经不再带有任何情绪。 ** 赵清颜再醒来时,发现只有杏桃守在榻边,十七早已没了踪影。 回想起睡梦间环抱着的温暖胸膛,她竟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公主你忽然在笑什么呀。” 杏桃的声音让赵清颜一愣。 原来她只是想着那十七,嘴角就不经意间漾出了笑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吃了几口杏桃带来的饭菜,便吩咐杏桃可以下去休息了。而她自己平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她清楚她对十七的好早已超过对待普通下人。那种特殊感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或许是对他屡次舍命相救的感动,又或许是在依恋他身上给她带来的一股讲不清楚的安全感。 想着,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觉得是十七。 几乎是带着几分期待地,她起身下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第034章 护国大将军 一股纯男性的气味扑鼻而来,还混着些酒香。 赵清颜一愣,笑容凝在脸上。 “平阳,你真的来了!” 那是一张极其粗犷英挺的脸,男人身披黑袍,护盔铁甲上刻着的虎纹宣示着他令人生畏的身份。 脸上刚毅的线条却在掀起门帘之后,软化了下来,嘴角甚至还带着几丝温和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来。” 赵清颜不留痕迹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护国将军万福。” 她倾身一揖,举手投足,仪态端庄。 诸葛睿豪迈一笑,柔声道:“你我之间又何必拘泥于这些。” 说着,就伸手想扶赵清颜起身,她却默默避开了他的手。 “将军这么晚了,不知道来本宫帐内所为何事?” 她的语气淡漠而平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诸葛睿有一瞬的尴尬,满腔的热情也被浇灭了一半。但下一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轻咳两声,黝黑的脸上竟多了一抹暗红。 “今日副将和本将军说,平阳公主也将随着大队来这皇家围猎场。我本以为那小子在诓我,这才亲自来这探查一番。” 诸葛睿说着,眼神开始不自然地游离。 昔日里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现在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在女人家面前不知所措。若是被他营里的那帮属下们看见了这副模样,必定会大肆耻笑他一番。 只不过那赵清颜依旧是一脸淡漠,沉声回了句:“若是将军已经‘探查’完毕,就请早些回去歇息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终究不好。” 察觉到她有意的疏离,诸葛睿皱起了剑眉。 平阳公主端庄秀丽,无论是看她的身份或是心性,他都早已认定她是自己未来的将军夫人。 多年来,他对她的用心和投入胜过对待任何其他的女人,远征出兵,也不忘记每隔半年捎一封书信给那公主府去。 他同平阳公主一块长大,以他对平阳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喜爱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当他知道平阳公主也将一同出席这春猎,他本满心欢喜,以为她是为了他而来…… 仿佛是看穿了诸葛睿的想法,赵清颜淡淡地开口: “本宫此次是陪雅蓉妹妹一同前来,雅蓉妹妹自小待在深宫之中鲜少出门,本宫带她出来也让她长长见识。” 她转过身,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不早了,将军请回吧。” 一日的奔波,她只想好好歇下。只是现在周围没个下人,她也只能亲自招呼这大将军。 赵清颜满面倦容,眉眼间尽是疲累,并未留意到身后之人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平阳你为何偏要如此对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为何屡次都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突如其来的咆哮声让踏向床榻的脚步一顿,她又转回身,不畏不惧,正面望向他。 “将军的情义深重,清颜可能无福消受。” 一句话,将二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本就是一介武人,暴躁的脾气更是在军中出名。 为了不吓着她,他才一再隐忍。而她的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导火线,将他胸口的气恼逼上了极致。 诸葛睿想也没想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皓腕。力道之大,让赵清颜忍不住颦起了眉。 “无福消受?你可知本将军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为了你,将军府近三十年不曾纳入一妻一妾。为了你,本将军刚刚攻下那北疆,快马加鞭就为见你一面。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拒之门外!” 同营年龄相仿的其他将士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而他贵为护国大将军,身份高贵,他的痴痴等待,换来的的却是一句“无福消受”? 诸葛睿被愤怒和受伤的情绪冲昏了头脑,眼中因激动充满了血丝,不自觉加大了手劲。 她吃痛地惊呼一声,冷冷地望向诸葛睿。“将军你弄痛本宫了。” 清冷的嗓音唤回了诸葛睿的理智,他看见那白皙的手被硬生生被自己掐出一道红印。心下一慌,连忙松开手,语气焦急。 “平阳,你没事吧……” 赵清颜用另一只手将衣袖盖住那红印,嗓音愈发冷淡三分。“若将军再不离开,本宫就要喊人了。” 诸葛睿深深望了赵清颜一眼,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才甩开衣袖,愤然离开了她的营帐。 ** 他在躲她。 赵清颜早上一醒来便发现了十七的不对劲。 虽然在平日里十七也一直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却总是会在忙完手下的事之后,默默回到她的身边一声不吭地守着。 可是现在,他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即便是眼神相会,也匆匆躲开。 赵清颜皱起了眉,莫名有些不悦。 “十七,过来。” 他们现在在营帐之外,等着下人们准备好马车,就起身前往皇家苑囿。 天刚亮,阳光洒在山涧小溪,泛起莹莹水光,赵清颜此刻却无暇欣赏。 “十七……” 十七停顿了一会儿,顺从地走过来,屈身一拜。“主子请吩咐。” 语气恭敬,从善如流,一字一句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是赵清颜就是感觉得到十七的刻意疏远。 她不满自己愈发看不透十七,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开口道:“你昨日为何突然离开?” 那语气清冷,严厉,似乎还带着几丝埋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影响到主子的清誉。” 话,说得不卑不亢。但话里的内容,却和昨夜她同诸葛睿说出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此刻,她倒是更像那蛮横不讲理的大将军了。 赵清颜眯起了眸,冷哼一声。“影响本宫清誉?那你在公主府时,夜夜守在本宫房外,怎就不怕闲人说起?” 十七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下一秒,恭敬说道:“十七以后自会把握分寸,不再做出逾越之事。” ------题外话------ 木头:你再别扭下去,你家公主就要跟着将军跑了。 十七:不会,我这是在欲擒故纵。 木头:…… 第035章 不过是一小小管家 原本只是有意捉弄他,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先是一愣,随后戏谑地问他,“若非寸步不离身,你又怎能时刻保护本宫。” 十七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镇静地说道:“十七可以在远处守着主子,确保主子平安无恙。” 习武之人,听力异常灵敏,即使站在远处,也能察觉到一切风吹草动。 “你!” 粉颊之上染上一层薄怒,盯着眼前闷声不吭的男子,竟气得说不上话来。 不过是她公主府上的小小管家,他冷漠的样子竟能让她呼吸一窒。 纷乱的思绪惹得她心头愈发烦闷,她冷眸觑了他一眼,嗓音里混着愠恼。“随便你。” 这个时候,马车已经准备就绪。 杏桃从远处赶来就发觉气氛不对,小心地走到二人面前,轻声对赵清颜说道: “公主,该启程了。” 赵清颜不再看他,随杏桃向前走。十七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看不出喜怒。 直到她一脚踏上马车之后,她扭头望见站在马车前,准备翻身上马的十七。眯起了眸子,冷声下令, “换其他人驾车,让他去马车后面跟着,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他。” 车前之人身形一怔,悄悄握紧了双拳。而扶着赵清颜的杏桃则是满脸诧异。 要知道主子平日里可是最宠爱这十七了,恨不得每日把他带在身边。不知道十七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主子不快…… 一脸同情地望了眼已经来到马车最后面,站定的十七。杏桃却不敢怠慢,赶快招呼人过来驾马。 赵清颜冷哼一声,这才踏上马车。掀开软帘,却见那雅蓉公主已候在轿内。 雅蓉公主说什么也非要和赵清颜一同前去那围猎场。好在车内宽敞,她也便允了。 刚一上车,雅蓉公主便发现好姐姐的脸色不对,忙起身出言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赵清颜沉着脸,透过卷起的软帘却清清楚楚看见伫立在外的十七。 他背脊挺直,神色肃静,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反观自己,却只是因为他徒然转变的态度,疏离的只言片语便轻易乱了心神。 恼怒于自己的失控,她哼了哼。“只是碰巧遇见了一只不懂礼数的猫儿。” 猫儿? 雅蓉公主眨眨眼。 这方圆十里连根猫毛都没有。 雅蓉公主也不戳破,打趣道:“姐姐你平日冷静的很,也没见你为什么事动怒过,今日倒是被只猫儿气的脸通红。妹妹等下定找人将那恶猫抓来,替姐姐修理一通。” 听出了雅蓉话中有话,赵清颜瞥了她一眼。“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妹妹我哪敢呀!” 雅蓉公主嘻嘻一笑,还示好地端来茶水让赵清颜顺顺气。 “本宫倒是希望你见了副统领之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耍嘴皮子。” 她抿了一口茶,望向雅蓉公主渐渐羞红的脸。 “妹妹……妹妹怕……” “怕什么?”赵清颜挑眉,放下手中的茶杯。 “在本宫面前,不还挺能说的吗。” “姐姐你就别取笑妹妹我了。”小丫头脸红彤彤的,紧紧揪着自己的绣帕。“我未曾和副统领说过几句话,最多也就在父皇摆宴时,曾远远看上过几眼,若是贸然搭话,会不会有些唐突了……” 赵清颜勾唇一笑。 “本宫不是说了吗,本宫到时,自会帮你。” 雅蓉公主刚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忽然停了。软帘外一片青青草原,想是围猎场已经到了。 时间还早,皇上的龙辇还未到。先到的女眷们坐在阴凉处微微小歇,而按捺不住的将士们则骑在马上,在树林间奔驰穿梭,射杀些山禽野兔,算是先做做热身运动。 不远处,有一牵着马,身穿深蓝长袍的男人,面相有几分眼熟。 等他抬起头来,赵清颜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她们方才在马车上讨论一路的副统领韩轩吗。 她拉上身后的雅蓉公主,挂着笑,朝韩轩走去。 韩轩看见款款走来的平阳公主微微一愣。 他并不知道长安城最尊贵的公主为何要找上他,没想太多,放下手中的缰绳,拱手为礼。 “韩副统领怎么不随其他将士一起去林间狩猎?” “在下刚刚从皇城赶来,想着马儿奔波一晚也累了,便在这休息片刻。” 赵清颜挑眉,却没去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她忽然伸手,扯出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雅蓉公主。装作没看见雅蓉脸上的不安,直接笑着朝韩轩开口道: “本宫倒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韩副统领愿不愿意帮本宫这个小忙。” 韩轩这才注意到小心翼翼缩在一旁的雅蓉公主,他心生疑惑,却仍是沉声道:“公主但说无妨。” “本宫的妹妹第一次来到这围猎场,好奇得紧。只不过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对这也不熟悉,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野外跑来跑去。”赵清颜一顿,望向韩轩。“不知道副统领可愿代替本宫,领着雅蓉四处转转?” 第036章 天下第一?本宫倒是不信 雅蓉公主一听,伸出手扯了扯赵清颜的衣袖,一脸的不好意思。 赵清颜倒是面色不改,又补上一句,“不过若是副统领累了,本宫也只能再另寻他人。不过本宫看副统领做事踏实稳妥,将妹妹交于你照料本宫最是放心。” 这话听上去体贴入微,但说话的人乃是受圣上疼爱万分的平阳公主。她吩咐的事,论谁,都不敢不从的。 韩轩连忙答话。“公主说得哪的话,能为二位公主效力,是在下的荣幸。” “多谢副统领。”赵清颜浅浅一笑。 “去吧。” 她拍拍雅蓉公主的肩,雅蓉公主纠结了片刻,还是乖乖走到了韩轩身侧。二人牵着马,和她告了别后,便朝树林深处走去。 赵清颜目送雅蓉公主走后,唇角的笑容慢慢收起,目光无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角落,然后又别开眼,走向绿茵处。 依照往年的惯例,春猎秋狩一般在巳时。现下离集体围猎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杏桃拿来马车上备用的软垫,铺在那梧桐树下,让主子稍作歇息。 她刚准备坐下,身畔传来马蹄声,诸葛睿翻身下马,依旧披着那虎纹铁甲。 “平阳!” 赵清颜想到昨夜之事,脸一沉。却仍是不失礼数地轻轻福身。 而那诸葛睿昨夜回到营帐,静思一夜,觉察到昨日之举确实有些鲁莽了。他一介武夫,性子直了些。现在想来,不受许可,夜闯女子香闺本是登徒子的作为。 他挠挠头,粗犷的脸上挂着一抹别扭的笑。“昨日是本将军不对,平阳你莫要生我的气。” 赵清颜淡淡扫了他一眼,回了句:“将军言重了。” “那你可是原谅我了?” 诸葛睿一脸欣喜,想也没想,大步迈向她。见那黛眉微微颦起,他一愣,然后默默又退回了原地。 “哦,对了!” 诸葛睿忽然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好一会儿,从衣袋掏出个黑色瓷瓶,递给她。 “这生肌膏治疗外伤甚是好用,你拿去,擦擦你手上的伤。” 男人说完这一句,周围显得格外安静。不远草丛处的唏嘘声引得赵清颜抬眸一望,却见不知不觉,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那些人都是诸葛睿手下的小兵,有几个见到诸葛睿竟光天化日之下对一女子低头哈腰,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吓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还是他们英明伟岸的护国大将军吗?! 赵清颜轻叹了口气,开口道:“本宫不碍事,这药将军还是留下来自己用吧。” 浓眉一拧,他粗声说道:“你依旧不愿意原谅本将军!” 说完,粗壮的手臂又往前伸了伸,就差硬掰开她的手,强迫她收下了。 一时间,默默围在一边的小兵们,视线全盯在那小巧的瓷瓶上。悄悄与身边的人打赌,这平阳公主,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好一会儿…… 赵清颜伸出了手,终于借下了那黑色瓷瓶。 那诸葛睿神经大条,见她肯接纳他赠予的东西,喜不自胜,决定乘胜追击。 “平阳你若是已经原谅了本将军,我们许久未叙,等这围猎结束,本将军可有荣幸去你那景秀阁喝上一杯茶?” 赵清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围猎之后,将军必定身体乏累,还是请将军回自己府上好好歇息。叙旧一事,可改日再谈。” 听到这番说辞,诸葛睿心下当然不满。不甘心地想要再说上两句,却被身后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打断。 “爱卿与朕的平阳公主在为何事争执?” 皇上带着笑向二人走来,后面跟着公公和侍卫,扶着他的则是她的皇姐赵清凤。 赵清凤没有料到会在在这里遇见赵清颜,有一瞬的错愕。心下厌恶,但碍于站在父皇身侧,她也不敢造次。 “清颜给父皇,皇姐请安。” “免礼。” 皇上转过头,视线落在另一侧同样俯身行礼的诸葛睿身上。“爱卿,你还没回朕的话。” “回陛下,并非什么大事。末将方才想邀公主小叙一下,但被公主拒绝了。” 皇上挑眉,望向赵清颜。“当真如此?” “回父皇,清颜只是怕将军路途劳累,希望将军好好休养身子罢了。” 这话,无论谁听都知道只是个婉言相拒的借口。 候在一边的,一个稍微有些头衔的小兵,适时凑上前,溜须拍马。 “公主您就答应将军一次吧,将军对您的心意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平日都看在眼里。将军与您郎才女貌,又是堂堂护国大将军,英明神勇武功盖世无人能敌……” “哦?” 赵清颜挑眉,玩味儿地瞅着那小兵。“武功盖世,无人能敌?” 小兵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啊!将军的武艺,若他论第二,长安城上下无人敢问第一!” 赵清颜牵起唇角,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这话本宫倒是不信,本宫就认识一个武艺超过将军的人。” 此话一落,在场的没有哪个不竖起耳朵。 那护国将军是谁,年仅十四便拿下武举状元,弱冠之年便率领千军出征打仗。百姓敬他,敌国怕他。如此神武超凡,甚至不逊色于他的父亲,又有谁人能敌? 这下,连那皇帝都有了几分兴致。“平阳所说的可是朕赵国的将士?” “清颜所言之人确实生在赵国,但并非将门出声。”她轻声回道,笑意更深。“那人正是清颜府中新来的总管。” 第037章 锋芒毕露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唏嘘声。 诸葛睿浓眉紧皱,语气中混了一丝恼怒。“平阳你若是不愿接受本将军的邀约也罢,何必特意羞辱于我?” 他,堂堂的护国大将军,平日里连那诸侯相将都不曾被他放在眼底,竟被她拿来与区区管家相提并论。 而站在皇帝身边的赵清凤,正愁找不到地方灭灭赵清颜的威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只见她勾起唇角,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诸葛将军何许人也,清颜皇妹你也太过不懂事了,开玩笑也要分分场合。还不快给诸葛将军赔罪道歉。” 赵清颜闻言,嗓音却是不紧不慢。 “将军与皇姐莫要过早下结论。十七虽为管家,身份比不上将军高贵,却也是赵国的铮铮好男儿。更何况……”她话音顿了顿,莞尔一笑。“他的师父可是玉文先生,而他的武艺也曾得到过先生的肯定。” 玉文先生? 那个文武双全,连圣上都敬上三分的慕容玉文?! 这下,在场的人都噤了声。 传闻那慕容玉文虽是皇宫上书房的教书先生,武功之高强却绝不亚于名门武将。 传闻那先生的武艺是由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绝代高人传授。因不喜那战火硝烟,才不愿用一身武艺驰骋沙场,反而安分地当起先生。 那个名不转经传的小管家,竟是慕容玉文的弟子? 将众人脸上惊讶错愕的神情尽收眼底,赵清颜面不改色,轻声唤了句。“十七。” 只是轻浅的两个字,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道藏青色的挺拔身影,一晃眼,就伫立在了人群之中。 步伐轻盈,落地几近无声。 轻功之高明让众人为之一震。 “主子。” 十七恭敬地屈身一伏,像是看不见四下的打量一般,旁若无人地在赵清颜眼前站定。 “好!好!”看出这公主府的管家并非等闲之辈,又是玉文先生的徒弟,皇帝朗声笑道:“爱卿你就与这管家较量一番,也为今日参与围猎的将士们涨涨士气。” 皇帝亲自开口,无人再敢说上半个“不”字。 诸葛睿敛眸睨向十七,并未如其他人一般,被玉文先生的名号所慑。 嘴边泛起一抹冷笑,他缓缓开口:“既然是陛下的要求。你、可以成为本将军的对手。” 他朝围在身边的小兵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两个小兵搬来一个箭靶,又拿来一副弓箭。 “既然是在这围猎场中,就比这驭弓之术如何?一人一箭,谁射得准,谁胜。” 谁都知道,诸葛睿自幼习武,刀枪箭斧皆不在话下。其拉弓引箭之术更为神准,与他比试射箭,不过是自取其辱。 将军营里的人都是见过诸葛睿神武的箭术的,若是单比武艺,也许这小管家还能接下个一招半式,但是这弓箭嘛…… “嘿,你猜猜,这男的能中几环?” “我看啊……等下将军一射箭,那家伙就吓得弓都拿不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诸葛睿单手握弓,在属下们的嗤笑声中,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清颜,扬声说道:“若是本将军在此胜了他,你必须要来将军府上陪本将军三日。” 他的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从一开始他就没把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管家放在眼里,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他来了个推波助澜。 作为久经沙场的护国将军,他自有自己的傲气,莫要说这个小管家,就算是慕容玉文亲自来了,他也绝然不会败下阵来! 赵清颜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他所下的赌注。 她抬眸,视线落在那至始至终站在一侧,默不吭声的十七身上,语气淡淡。“十七,你可胜得了他?” 十七垂下头,沉声道: “是,主子。” 赵清颜勾唇一笑。 “很好,莫要让本宫失望。” 这一幕,看在诸葛睿眼里,他不屑地冷哼。 只见他侧身而立,抬手,抽箭,搭至弓上,勾弦,推弓,一气呵成。 箭羽呼啸,带着破风之势,只听见“砰”的一声,长箭插入箭靶,箭头正中靶心! 十环! 诸葛睿扔下手中的弓弩,双手环胸,望向十七的眼神里,有挑衅,有不屑,更有浓浓的嘲弄。 “换你了。” 从护国大将军精湛的箭术中回过神来,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一下子聚在了立在一旁的十七身上。 如今胜负早已见了分晓,他们只是等着看那小管家出丑罢了。 “哟,清颜皇妹,你府上的这个管家,莫不是连弓箭怎么拿,都不知道吧?” 赵清凤适时插上一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候,十七默默捡起地上的弓箭,无视旁人眼底的嘲讽,将那箭尾扣进弦内。 一只羽箭,咻的一声,发如飞电,破势而出。 箭气逼人,羽箭神准。 只见那箭不偏不倚地将靶上那支一劈为二,牢牢扣住十环红心,力道骇人,箭镞竟深深嵌入其中! 众人呆愣,笑意凝在脸上。诸葛睿更是面色铁青,银牙紧咬,双拳被握得嘎达直响。 十七身形挺拔,立在风中,黑发如墨,被狂风肆意吹乱。神色肃然,左手持弓,箭弦仍在嗡嗡作响。 赵清颜望向诸葛睿,朱唇轻启。“你败了,将军。” 第038章 微醺 诸葛睿的脸色极其难看,众目睽睽,圣上为鉴,他竟败给了一个碌碌无为的无名小卒! 扑面而来的羞辱感让他气得满脸涨红,指节被捏得泛白,他咬牙切齿道:“平阳公主的府邸可真是卧虎藏龙。” 赵清颜闻言,绽唇一笑。“将军言重了,十七只不过是本宫府上看账的小小管家罢了。” 言下之意,即便是她那,不擅武艺,平日里只会打点些琐碎之事的管家,仍能让他败下阵来。 “你!” 诸葛睿怒不可竭,紧盯着眼前浅笑嫣然的女子,一时间竟觉得她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温润无害。 而这时,十七将手中的弓箭小心放置原位,脸上却是看不出一丝获胜的喜悦,垂着头,再次退回了赵清颜身后。 这场本该在开始前就定下输赢的比试,被十七彻底翻了盘。 看那负手而立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早已锋芒毕露,在堂堂大将军面前,仍是无所畏惧,淡定从容。 “好!真可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连那皇帝也为十七绝妙的箭术惊叹不已,连连称赞他乃少年英雄,不愧为是赵国英勇善战的好男儿。 而之后,围猎照常进行。 据说当日,护国大将军心情极差,本就英武豪迈的脸因染上怒气,愈发狠戾骇人。众将士们都不敢与他靠的太近,以免受到牵连。 而那诸葛睿单枪匹马,冲在最前,竟仅靠一人之力便射死了一只两仗高的黑熊。 ** 傍晚,百鸟归林,暮云缭绕。 满载而归的将士们点起了篝火,炊烟袅袅,等待已久的下人在营帐间来回穿梭,送上一道一道的好菜,还开了十几壶从皇宫带来的缥醪酒招呼这群男人。 而那皇帝九五之尊,却不拘小节,也一同前来,位于上座,与将士们把酒言欢。 赵清颜坐在席位的左侧,那早前离开的雅蓉公主竟现在才匆匆赶回来,与韩副统领一同落座。 一天的功夫,却见二人的关系进展不少。韩轩落座之后,有不少小兵们过来嘘寒问暖,他一一敬酒回之,闲暇之余却不忘亲自为那雅容公主搛菜添汤。 小妮子嘴巴被饭菜塞得鼓鼓的,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坐着的赵清凤,止不住地嘟囔着。“她怎么也来了。” 赵清颜但笑不语。 侧眸,瞟向端正立在一边的十七。 皇上破例允许十七参与这篝火晚宴,可是十七却坚持只是站在她的身侧,不忘礼数。 与诸葛睿的比试,赵清颜本没指望十七能赢,唤他过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想要故意惩罚他,今日惹她恼怒的心思。 毕竟对方是大将军,即便是输了,她也自有办法自圆其说。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赢了,还为她争了一口气。 夜色撩人,酒肉飘香。将士们的笑声此起彼伏,都在炫耀着今日自己猎了几只鹿,射下几只鸟。 四下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歇,赵清颜却不觉饥饿,倒是就着皎洁的月光,喝了不少酒。 “主子,你喝太多了。” 耳畔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企图再度添酒之前,先一步握住了那精雕细琢的温酒壶。 酒气把那细腻白皙的脸颊熏出两朵嫣红,她斜眼睨着他,竟多了几分媚态。“不是说,要把握分寸,不做逾越之事吗。” 她淡淡开口,意有所指地望向二人相叠的手。 他不留痕迹地将手收回,蹙起了眉。 “主子,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你在命令本宫?”她浅笑,笑容却未达眼底。 十七眸色一黯,沉声道:“十七不敢。” 那素白柔荑再次托起酒瓶,晶莹剔透的液体泛着点点莹光,缓缓滑入酒樽。 纤细白净的十指贴在青铜酒樽之上,衬得那粉色红蔻愈发娇艳好看。她轻轻晃动酒杯,让美酒在杯中肆意荡漾。 “本宫又不想喝了。” 她意味不明地忽然开口,说完这句话,又将那盛满酒的酒樽放回桌上。 许久后,站起身来。 “本宫确实是有些醉了,想去外面转转,醒醒酒。” 十七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并不赞同她的要求。 可是赵清颜并未给他劝说的机会,直接离席,朝白天那个树丛的方向走。 晚宴上的人大多都有些喝高了,就连那雅蓉公主沾了点酒后,也晕晕乎乎地开始缠着韩轩问东问西。以至于赵清颜忽然离席,所有人浑然不觉。 而那十七,见他的主子走路颠簸,步伐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来,哪还顾得上想别的事,当下忙匆匆跟上,在身后默默护着。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偶尔能听见赵清颜脚下不稳,磕碰到些小石头,十七急忙上前稳住,然后又悄悄退开。 此时,月明星稀,夜风清凉。不远处的湖水氲着薄薄雾气,缓缓掀起层层涟漪。 怕赵清颜再次跌倒,弄伤自己,二人的距离愈来愈近。到了最后,十七索性伸出手臂横在她身前,自己的身子则紧贴在她的身侧。 “你这人,倒是真的喜欢出尔反尔。” 第039章 月下一吻 十七当下意会。 见赵清颜已经站定,他收回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下。 “十七知罪。” 赵清颜缓缓抬起眸子,淡淡扫过他紧绷的下颚,问道:“你又犯下了何罪?” 他依旧垂着头,双拳紧握,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赵清颜倒也不急,把弄着自己的手指,好整以暇。 半晌儿,才听见他低声道: “十七身份低贱,理应与主子保持距离。先前那些行径,不合礼数,已是亵渎了主子。” 她听罢挑起了眉,美目流转,像是在十七身上肆意打量着些什么。 “这就是你刻意避开本宫的原因?” “是。” 赵清颜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抬起了十七的下巴。 入目,是女子清丽绝伦的脸庞,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泛起柔黄色的浅浅光晕。她仍是一身素白襦裙,纤腰在月色勾勒下显得不盈一握。 他的主子,现在正用着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下巴。他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全都凝结到了那秀气清凉的指尖所触碰到的一小片皮肤。 她有些微醺了,双眸氲着水光,脸颊绯红。他知道,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触感是多么的细腻柔软—— 倏然,他像被火烫到似地一跃而起,再次退后。莫名的动作惹得赵清颜一阵不悦。 “本宫有这么可怕吗。”让他避之若浼。 十七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 “过来。”赵清颜眯起眸子,沉声要求道。 心脏还在为那冰凉的指尖微微悸动。他咬牙,憋足了劲,挤出几个字。“十七不敢。” 赵清颜脸色更加阴沉。 晚间的风带着丝丝薄凉,抚在她脸上,吹走了身上的几分醉意。她的思绪愈发清晰,也愈能看清十七脸上此刻满是抗拒、不甘愿的神情。 她,几时被人拒绝过。 更何况又只是一个被她捡来的小奴。 “本宫让你过来。” 这次的声音更加轻柔,却混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十七比谁都要清楚,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紧抿着薄唇,他终究还是迈向了她。在离她还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把头给本宫抬起来。” 似成相识的一句话,在他刚入那公主府之日,她也曾这么对他说过。 一时间,宛若时光倒流,仿佛不曾经历过这一年。 他,依旧是那个任人辱骂的小奴,藏匿在最肮脏阴暗的角落。而她,则像冬日的暖阳,三月的春光,向他伸出手,带他离开了那阴霾梦魇。 她是他的救赎,他的主,亦是他一辈子无法企及的美梦。 而此刻的赵清颜,却在月色下,将十七脸上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胸口的恼意,却在望见他眉眼间的痛楚,望进那幽深却又带了几分茫然无措的黑眸之后,被轻轻打散。剩下的,只是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怜惜。 本来是她在生气,可到了最后反倒是开始心疼起他来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何露出这般痛苦挣扎的表情。 赵清颜轻微的叹息让十七缓过神来,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她忽然倾身贴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一扯。 她踮起脚尖,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带着几分凉意,厮磨着他的嘴唇,轻得像是蝴蝶的羽翼拂过。 鼻息间,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此刻混了一点酒气,霎那间,陌生的颤栗感窜遍全身。 十七愣在原地,瞳孔紧缩,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她……主动吻了他? 一时间,错愕,困惑,无措,还有一丝甜滋滋的喜悦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或许,这并不能被称之为一个吻。只是嘴唇的浅浅摩擦,却足以让他的心一下子跳进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思绪乱作一团,他舍不得闭眼……她柳叶般的眉,紧闭的眼帘,清甜的芬芳气息,一切的一切,宛若梦境。 如果是梦, 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 许久,等到他的大脑再度开始思考,等到他逐渐找回呼吸的节奏,等到他试着想要细细品尝这近在咫尺的甜美…… 她却忽然放开了他,静静地望着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耳畔,传来的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他深深地望着眼前魂牵梦绕的女子,他的主子。 气氛忽然变得静谧起来,静得只能听清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红唇微启。她嗓音低柔,混在这夜色之中,显得不太真实。 “记住,从你跟着本宫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本宫的人。只有本宫抛弃你,否则……你没有权利拒绝本宫。” ------题外话------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公主先动的手! 亲都亲上了,看官们要是还满意的话,留个言夸奖一下木头呗。【手动耍赖】 第040章 燎原之火 “你的人……” 他眼神失了焦距,呆滞地望着她,脑子里乱作一团,仍未从刚刚的吻里缓过神来。 “对,本宫的人。” 赵清颜绽唇一笑,轻柔的嗓音像是能够蛊惑人心, 十七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吻他,但他清楚,她吻他的时候,心里所想一定和他截然不同。 或许只是他的主子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所有权,或许只是因为她喝多了,或许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觉得逗他好玩。 十七发现,就算他这样在心底一遍一遍说服自己,他依旧感到幸福得无可救药。花了多大的意志力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决心,却因为她这么一句话、一个吻,顷刻间丢盔弃甲。 他大概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主子的好,可是一受到了丁点诱惑,他便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压抑着的冲动,想要牢牢抓住她,离她近点,再近一点…… “十七往后永远不会拒绝主子。” 十七听见自己有些过分干哑的声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边。 原本,他只是想远远守着他的主子,就算他对她怀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总是能控制好自己的反应,不被她察觉。但是一旦接近了,哪怕知道她只是以逗弄自己为趣,他也不想离开这个人的身侧。甚至开始想要的更多…… 他会默默藏好他内心的那些不堪的想法。所以,如果是她想要主动靠近他,他应该接受的吧,她是他的主,他应该要无条件顺从她的要求才是。 而这边的赵清颜听见十七说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亲吻他,是自己毫无意识的举动。 看见他当时脸上流露出的痛楚,她的内心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她下意识想要找办法安抚他,想要亲吻他,然后,她就这么照做了。 赵清颜发现虽然她之前也并没有经验,但自己并不讨厌和十七的接吻,反而看见他因为自己的吻而失神怔忡,心中还悄悄滋生了一种喜悦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二人又是一路静默。十七还在回想刚刚的月下一吻,而赵清颜则在思考心底那一股陌生的情绪。 ** 和谐的气氛在他们回到扎营的地方后,被尖叫和惊呼声骤然打破。 四月的夜晚本该是充满凉意的,但此刻扑面而来的风却是灼热而滚烫。 火, 铺天盖地的大火。 营帐四周的树丛已被野火吞噬,火舌顺着野草一路向上,草茎被烧得发黑,空气里弥漫着恐惧和焦灼的气味。 赵清颜眼皮一跳,心底一下子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公……公主……”从远处急匆匆跑来的是满身灰尘的杏桃,她被浓烟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这是怎么了?其他人呢?” 赵清颜极力保持冷静,沉着嗓音问她。 “方才晚宴时,大家喝得兴起,不知怎么回事营帐就烧起来了。公主不要惊慌,着火的时候大家大多都在营帐外,现在诸葛将军领着还醒着的将士们正在盘查纵火之人。” 赵清颜定睛一看,果然所有人都被迁移到了不远处的空地。只是皇宫里娇生惯养的女眷们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被那狂肆的火舌吓得尖叫连连。 “公主现在还是不要靠近,以免火——” 杏桃还在焦急地说着话,这个时候,一件谁也不会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群人,穿着黑色劲装,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手持长剑,杀气腾腾地冲向皇帝。 此时此刻,将士们皆不在身边,皇帝的身旁只有几个贴身护卫,眼看他们厮打在一块儿,赵清颜面色一变,惊声一呼—— “快来人!保护皇上!” 火势依然凶猛,呼喊声在偌大的山林间回荡。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藏青色身影蓦然腾空而起,越过层层火浪,从腰侧拔出佩剑,加入打斗之中。 是十七! 有了十七的帮助,那群黑衣人节节败退。在营帐附近巡视救火的将士们听见赵清颜的呼声也立刻跑了回来,将皇帝围了个密不透风。 耳畔传来一阵阵刀剑碰撞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个刺客闷声倒地,赵清颜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父皇!您没事吧!” 外围的火已被扑灭得差不多了。无视杏桃的阻止和追赶,赵清颜迈过被烧焦的土壤,挤进拥挤的人群,一脸担忧地看着皇帝。 而这时,皇帝被侍卫们簇拥着,双拳紧握,脸上满是愤怒之色。“一群废物!刚刚若不是十七及时救驾,朕早就死于在那刺客的刀下!” “末将护主不力,请陛下责罚!” 诸葛睿神色肃然,单膝跪地,众将士们紧随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责罚?!”皇帝怒不可竭,狠狠地盯着昔日的爱将。“朕养你们这么些年,不是让你们在朕生命堪忧时,冲朕讨什么责罚!” 所有人都被皇上的怒意所慑,颤抖着,没人敢开口说话。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穿着粉色布衫的丫鬟在混乱之中,忽然神色惊慌地跑来。“噗咚”一声,跪倒在皇帝脚边。 “求陛下救救清凤公主吧!公主她……她还在营帐里!” 第041章 救人 “清凤公主早些时候和奴婢说有些乏了,就先回帐内歇息着。可是到现在都没看见公主的人影,怕是……怕是困在里面没有出来……” 三位公主的营帐坐落在比较偏远的角落,那里恰巧草木丛生,火势愈发强猛。现在火已经烧了好一阵子了,若再不去营救,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 这边刚遇上刺客,还不知有没有其它埋伏,将士们肯定是要以保护皇帝安危为首。 想着,赵清颜上前同皇上说了两句,然后将视线落向立在一侧的男子,开口道: “十七,你去救清凤公主出来。” 十七微微拢起了眉,心下有些不乐意。 他一直守在主子身旁,自然是清楚这个赵清凤对主子的不待见,她甚至三番五次为难主子。别人的死活,他并不在乎,相反的,若是这种对主子有恶意的人被火烧死,那也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迟迟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静,赵清颜看见了十七脸上的表情变化,轻而易举地察觉了他的心思。 “她是本宫的皇姐,本宫不能见死不救。” 赵清颜凝视着她,十七仍有片刻的迟疑,但主子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他敛眸,恭敬地回了声“是”。 然后他转过身,刚准备以轻功赶去那火气缭绕的营帐,却又忽然听见她唤他的名字。 十七回头一看,赵清颜站在原地,蹙着秀气的眉,深深望着他。 “小心。” 轻浅的两个字扩散到那充斥着灼焦味儿的空气中,像是珠盘落地一般清脆好听。 火光的映衬下,十七脸部刚毅的线条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分外柔和。他脚尖使力,轻微一点,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 入目之地,一片狼藉。 只是片刻之间,好不容易被扑灭些的火,被山里的风一吹,便又开始肆意蔓延。 强烈的热浪伴随着树木被灼烧的“噼里啪啦”声,阵阵灰黑的烟雾笼罩住了这一片的土地。 老实说,要从这种环境下救出一个也许已经昏厥过去的人,是不容易的。好在十七辨别方向的能力极好,再加上有内力护身,不一会儿便准确地找到了赵清凤的营帐。 浓烟之中,模糊听见有女人细微的咳嗽声。 赵清凤显然已经被吓傻了,她被困在角落里,昂贵的华服此刻显得凌乱不堪,布满泪痕的脸上也满是些擦伤和烧焦的灰尘。 这副柔弱凄惨的模样,任谁也不会将她跟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清凤公主联想在一起。 一听见远处仿佛传来脚步声,她瞪大双眼,惊慌失措地想要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被乌烟熏得只能吐出些干裂嘶哑的只言片语。 “救……救本宫……” 偌大的帐篷此时被火烧的支离破碎,支撑帐篷的铁架不耐高温眼看也马上就要倒下来。十七不敢耽搁,急步上前,就要拉赵清凤起身。 手臂上传来的吃痛感让赵清凤微微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却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她厌恶至极的皇妹府上的管家。 几乎是下意识地,赵清凤抬起手,猛地抽向十七握住她的手背,气红了脸。“咳……你……你这下贱的东西,也敢碰本宫……” 只不过,她被呛得猛咳嗽,说出来的话并不具有任何威胁力。 火焰从外面席卷进来,温度越升越高,几颗火星溅落在十七的身上,他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十七沉默着,再次伸出手,依旧被她狠狠打落。他抿起薄唇,压抑住想把她撇在这里不管的冲动,冷冷地看着她。 “若你再不配合,我们二人都将葬身火海。” 葬身火海? 不!她不能死! 赵清凤惊惧地抬起头,望向立在她身旁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 她见识过的,她知道那个臭丫头身边的这个男人武艺有多么高强,若是他在,她绝对可以安全离开。 “带本宫走……” 几乎是话音一落,十七一手将她拎起,扛至肩上,纵身一跃,跳出了火圈。 呼吸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那空气也没了之前的灼热感。 赵清凤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十七竟像扛麻袋似的将她带离了地面,他轻功很好,他们几乎是飞在半空中。 她贵为公主,何时曾被人这样屈辱地对待过。 一时间羞愤难当,只想狠狠地赏他一巴掌,却又怕自己胡乱动弹会被他一把摔下去,只得咬牙忍着。 她的头朝下,娇贵的身子紧贴着那粗俗不堪的长衫,长衫下是男人坚硬健壮的体魄。 赵清凤忽然觉得周身的空气一下子好像又变得滚烫难耐,风刮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她闭起眼,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十七站在废墟之中望向她的清冷眼神…… 而那十七自然是不知道此刻赵清凤在想些什么,只想快些将主子吩咐的事完成,回到他主子身边去。 第042章 脸红 火势在第二日清晨,才得到控制。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皇帝提前结束了原本为期三日的围猎。 后来,回城的路上,有眼尖的下人发现了混在侍卫队中的一张陌生面孔。一番拷打之后,那人竟招认自己是北疆领主派来暗中监视赵帝的探子。这一下,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精心布置,伪装埋伏,趁着将士们醉酒松懈之时,找准时机借机谋杀。 显而易见,对方必然盘算已久。 北疆这一举措,无疑是挑明了要和赵国闹翻。而那赵国当然也不是软柿子,皇帝回宫后第二日,便下令派五千精兵去北疆边境之处探个虚实。 两国闹僵,和亲之事也就此作罢,而这之中,唯一的受益者恐怕也就数那本要被嫁去北疆的雅蓉公主了。 不过,听说从围猎场回来之后,那雅蓉公主与护国将军营的副统领,关系逐渐升温。甚至有人看见在韩副统领随军队赶去前线的前一夜,还曾出现在那公主府邸门口。 * 燕语莺啼,日影微斜。朝阳穿透雕花窗棂,旖旎洒入室内。 天气好些的时候,她习惯倚着软椅作画。今日的赵清颜心情看上去极好,不点而朱的唇瓣微微勾起,阳光洒在她的侧脸,泛起柔和的莹光。 已经回府有好些时日了。这些天,她夜里看书,他站在一旁帮她掌灯;她去院里赏花,他便带着她的绒毛披风不让她凉着。 十七还是和往常一样总是严谨小心地守在她身边,不同的是,他不再藏匿在角落暗处,现在不必她提醒,他也会直接在她身侧侯着。 他们俩默契得,谁也都不曾提过那夜湖畔之吻。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因为那夜的接触变得好像又近了一些。 “现在是什么是时辰了?” “已是巳时了,主子。”十七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主子莫不是饿了?现在还未到用膳时间,十七先去为主子备些糕点,垫垫肚子?” 赵清颜轻轻摇头,将墨笔放下,抬起一只皓腕,往十七那边伸了伸。 十七一愣,马上意会过来。小心地托起那只纤细白皙的玉手,谨慎而轻柔地按压起来。 老实说,十七按摩推拿的技巧并不是非常好,那双粗糙宽厚的手,拿惯了刀剑,按压着她指节时,甚至是有些疼痛的。但赵清颜却莫名喜欢看他帮她按摩手指的样子。 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认真专注,努力地调整最恰当的力道好适应她的柔弱。他眉眼间的投入,仿佛是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仿佛他生下来就应当帮她做这些事情。 赵清颜心下动容,轻轻抬高其中一根手指。 “这里酸。” 十七没有答话,左手托着她的手腕,右手拇指与食指一寸寸地捏揉着她的手指头。她常年执笔,指侧长了薄薄的茧,他以内力熨烫按压着那一小处皮肤,舒缓她的酸涩。 “每日帮本宫做这些事,可觉得厌烦?” 十七继续着手中的活儿,按压完了手指,又移至她的手腕。 “十七爱做这些。” 这话是真的。 近来,他总是早早起身,将府里需要打点的事全数处理好,然后腾出更多的时间陪在主子身边。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触碰到她,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赵清颜忽然收回手,拿起案板上的宣纸,开口问道:“你觉得,本宫这幅画怎么样?” 十七有一瞬的错愕,他出身低微,从未有机会碰触那些文人雅士喜爱的笔墨书画一类,就连他自一年前开始习的一些字,也是为了适应总管的工作。因此,他自然不会懂得该如何评鉴。 主子平日里若是作好了画,一般是拿给玉文先生指点一番。但十七心里有一股不服输的气焰,即便对方是他的师父,他也不愿主子因此瞧不起他。 于是乎,他硬着头皮望向那幅画,打算想些耐听的好话夸赞她一番。只是刚抬眸一瞧,宣纸上的画样却让他不禁一愣。 虽然只画到一半,仅仅几笔的勾勒,他也能从那轮廓之中轻而易举地辨别出,画中之人正是他自己。 看见十七耳根微微发红,赵清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 “本宫画得不好?” “主子妙笔丹青,画出的人像惟妙惟肖,颇具神韵,无人能及……”十七干巴巴地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妥,夸奖这幅画,不也就等于在夸奖他自己。 俊脸莫名发烫,他紧绷着身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043章 圣旨到 十七这才反应过来,依照主子的性子,大概是有意逗弄于他。与她相处久了,十七有些发现主子似乎特别喜爱看他窘迫难堪的模样。 他以为赵清颜会趁机再调侃他两句,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见那双美眸已瞥向一边,一手托腮,她喃喃自语。 “本宫倒是觉得这画不好,平日里,本宫都是描绘一些山水景物,这人像,倒是不曾好好练习过。” 说着,就见她抬起手,准备将那还未完成的画,揉作一团。 “主子且慢。”十七下意识阻止。 他不懂这幅画,画得是好是坏。但因为是出自赵清颜之手,画上又是他的模样,他只觉得眼看着这幅画就要被遗弃,心里感到一丝可惜。 手上的动作一顿,赵清颜玩味儿地瞅着他。“这画本宫已经不想要了,留着也没用。” 眸光在他脸上细细一扫,她牵起了唇角。 “不过……若是你喜欢,本宫倒是可以将这幅画赠予你。” 赠予他? 十七愕然,他又不懂书画,拿着这画像又有何用? 但转念一想,这可是主子所赐的物件。所以十七仍是小心谨慎,如获至宝般地轻轻从案上取下来,恭敬道: “多谢主子赏赐。” 十七垂眸,恰巧让他瞥见捧在掌心的画作。刚刚离得远看的不清,现在仔细瞅来,那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如此细腻流畅,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失败的作品。 他又忍不住开始妄想着,若是赠予他的这宣纸之上,画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主子该有多好。主子生得天香国色,画在纸上必定也会好看。 可是……主子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为什么要特意临摹自己的样子呢? 十七默默地想着,将那宣纸折叠整齐,谨慎地放置于衣内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这么喜欢这幅画?” 留意到十七的举措,赵清颜促狭地开口问道。 “是。”十七没有半分犹豫,若是她赠予他的东西,就算是那致命的毒药,他也会妥善保管。 “哦?” 赵清颜挑眉,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本宫赠予了你你喜爱之物,你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报答本宫?” 十七闻言,又是一阵错愕。 他身为仆人,伺候她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来什么“报答”二字。 赵清颜见十七默不吭声地站在原位,她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缓缓开口要求道: “本宫命你从今日开始临摹本宫赠予你的这幅画,直到画得与本宫这副有八成像为止。” 临摹他自己的画像?且不说如此举措,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会有多么怪异。他本就不擅长做这些,又要画得与赵清颜程度相当,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十七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而眼前的男人眉目间流露出的为难之色,却仿佛早就在赵清颜的预料之中。 “本宫知你从前未曾学习过如何作画,到时本宫自会亲自提点你一番。” 赵清颜的话刚落下,还没等十七回答,门畔就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杏桃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砖红色长袍的公公。 赵国的公公一般分做三等,普通府里做事年轻些的公公,衣袍大多是以墨色为主。领事的公公则穿着靛蓝袍衫。 而眼前这位,不仅衣袍与下等太监不同,衣袖之上甚至绣了些精细的花纹,可见身份并不一般。 赵清颜从软椅上起身,却不知这个公公是为何而来。 “公主,这位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督领侍,是陛下亲自派来传圣谕的呢。” 杏桃说完,赵清颜这才注意到那公公手上金龙刺绣的圣旨,立即恭敬地双膝跪地。 十七见此,也随赵清颜一道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绣阁管家十七,围猎之日,护驾有功,武艺超群。赏赐黄金万两,特允其加入御林军,保卫朕的安全,钦此——” 公公念完圣旨,垂眸望向十七,和善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十七,还不快快谢主隆恩?” 第044章 你说过的,十七是你的人 御林军乃是护卫皇帝及京城的禁军,大多都是在每年武举之时,表现优异者才可通过层层选拔加入。仅有极个别资质超凡者由人引荐曾免去选举。 圣上钦点谁加入这御林军,还是头一遭。这让那伺候了皇帝几十年的公公也起了些好奇心,忍不住多看了十七两眼。 只是过了许久,也未见跪在地上的十七有什么动静。公公以为这个小总管是被皇上的谕旨给吓傻了,所以出声,又提醒了十七一次。 十七始终俯身在地,低垂着头,不为所动。 “十七,快去接旨。” 这次开口的,是赵清颜。 听见了赵清颜淡淡的嗓音,十七的背脊似乎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下了圣旨。 公公见十七终于接旨,满意地笑了起来,寒暄了两句,便说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 杏桃听罢,准备送公公出府,离开的时候将门小心带上,屋内一下子又只剩下赵清颜和十七二人。 赵清颜坐回了刚刚的软椅。 而那十七自公公离开后,就一直杵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卷圣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加入御林军,乃是长安城上下所有青年的梦想,何其殊荣。更何况十七仅是下奴出生,若是能留在皇帝身边做事,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 她看得出来,十七在习武方面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父皇特意下旨更是说明对他颇具赏识。若是做的不错,三五年内,且不说混上御林军统领,带领几个小队应该已是绰绰有余。比呆在她这府里,做个小小管家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 那么十七,他会希望为父皇做事吗? 赵清颜知晓若是十七加入了御林军,以他的能力,必定会前程似锦。可不知怎的,想到以后身后少了一道默不吭声的影子,心下竟生了几分不舍。 也许是因为十七这一年将她处处伺候得很好,比谁都更了解她的脾性。但赵清颜自诩从不亏待府里的下人,若是去了皇宫,十七能有更好的发展,她自然不会阻止。 “你可听清楚圣旨里的意思了?”赵清颜望向十七,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是。” “替父皇做事,处处都要更加谨慎小心。皇宫和府里不一样,你没什么经验,到时候要好好与其他人讨教一番……” 话还没说完,却只听见“噗通”一声。赵清颜一阵错愕,低下头便望见跪在地上的十七。 “你这是做甚?” 十七紧抿着唇线,一双黑眸却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哀怨的意味儿。 四目相对,赵清颜心下困惑。她身为十七的主子,在他临走之前,特意好心叮咛于他,他为何来了这么一出? 良久,十七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到了最后,喉咙里才发出了一点儿嘶哑的声音。 “你说过的,十七是你的人。” 赵清颜微怔。 “你那日说过的,十七是你的人……” 他的嗓音愈压愈低,澄澈的眸子笔直地盯住她,轻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像是在正忍受着百般委屈。 赵清颜回想起来了,她喝醉的那夜,月下湖畔,他茫然无措的眼神,她清冷低沉的话语…… 她似乎一下子弄懂了一些什么。抬眸望进他的眼,神色里多了几分复杂。 “你不愿入宫为陛下做事?”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也没听见地上的人搭腔。见他表情有异,赵清颜刚准备再问一次,却见十七突然将那圣旨高举过头,嗓音微哑。 “十七乃卑贱之躯,恐担不起如此重任。只愿终身跟随主子,供主子差遣使唤。” 赵清颜见他背脊挺直,下颚紧绷。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被他弃之若屣。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开始涌动起来,她颦起了秀眉,沉声道: “你那日不仅击退了预谋刺杀父皇的歹人,更是救出了清凤皇姐。你早已不是什么‘卑贱之躯’。你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有凌云之志,屈身于本宫这小小锦绣阁,怕是此生都不会有所作为。” 听她这样说完,十七不为所动,脸上受伤的神色早已无处藏匿。赵清颜从未见过十七这样,心下不忍,不禁又开口道: “本宫并非不要你,而是希望你有更好的前程。你陪伴本宫已有一年之久,你的武功造诣,并非等闲之辈所能比拟,他日必会得到父皇的器重。” 语罢,她坐在软椅上不动。又是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十七的声音再度响起。 “若是没有主子相救,十七早已死在李公公的棍棒之下,哪里来的什么前程,什么未来。”他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景绣前程,荣华富贵,十七不需要,也不在乎。十七这辈子,只愿伺候听从主子一人。” 第045章 十七抗旨 不在乎吗…… 赵清颜心里琢磨着他刚刚的话,又见他一脸肃然,像是在等她一个说法。 “你或许不在乎,或许不需要。可是十七,你可曾想过,命你加入御林军的人是谁?他是当今圣上,他说的话,一言九鼎。你可知道,抗旨,该当何罪?” 赵清颜说完,细细观察着十七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却发现十七从头到尾神色平淡,就连那漆黑的眼底也是一片波澜不惊。 “十七可以亲自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赵清颜挑眉,笑了笑。“收回成命?你以为凭你一个区区公主府管家,就可以改变父皇的决定?” 十七听完,低垂下头,握紧双拳,似乎被赵清颜的话说动了。 “本宫在这里劝你,也是为了你好。若你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早些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本宫也不会亏待你,若是你离府时,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十七宁死不从!” 他一下子又抬起头来,沉声开口。 那声音固执、坚定,竟堵得赵清颜说不出话来。 “若是皇上不愿收回成命,十七愿意以死谢罪。” 十七定定地盯着她,赵清颜从他的眼神里,知道,此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心里纵然有千百种强迫他接下圣旨的方式,喉间一哽,嘴巴想动,却发现一句说服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这么喜欢伺候本宫,一辈子甘心只当个奴仆?” “是。” “哪怕本宫心情不顺,打你骂你,你也愿意?” “是。” …… 十七背脊依旧挺直,硬撅撅的,和他的性子一样。 赵清颜深深地望着他,许久,忽然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主子……?” 十七错愕,为她忽然转变的态度。然后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站起身来,将圣旨塞入里衣,躬身一揖。“十七这就去皇宫大殿一趟。” “你去那做甚?” “请求皇上收回这道圣旨。”十七抬起头,蹙拢眉头,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沉与郑重。“若是十七今夜没有回府,恐怕十七日后无福继续侍候主子,希望主子能多加爱惜身体。” 他的眼神黯然,双眸却是牢牢锁住她,目光扫过她清丽的瓜子脸,秀气的柳叶眉,灿若繁星的明眸……动作缓慢,像是要把她的模样一点一点刻入血骨之中。 他这是准备……以死谢罪去了? 赵清颜惊愣地看着他,眼见他沉着一张脸,像是做了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一般,转身就准备推门而出。她终是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 而那边的十七,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失神到没听见赵清颜的声音。 他已是行到门边,那门轻微“吱呀”一声,开了门缝。赵清颜没有犹豫,翻身下了软椅,大步迈向十七,拽住了他的衣袖。 赵清颜的动作太过突然,再加上一瞬间的冲力,那高大的身躯竟真的被她转了个个儿。 十七一震,险些站不稳脚。 “本宫话还未说完,你——” 话说到一半,卡在喉间却没说下去。 赵清颜神色怔忡,朱红檀口因惊讶忘记合上。 十七的脸离她不过几公分的距离,近的,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口鼻间的吐息。 只见他面色发白,下颚紧绷,薄唇死抿。那双眸子,黑得发亮,而那眼眶却不从知何时开始,不自然地泛红。 他……哭了? 赵清颜惊愕得不能自已。 还记得最初见到他时,他被李公公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也没见他流下过一滴眼泪。十七的遭遇,让他比平常男子刚毅更多,她以为,他是绝对不会哭的。 “十七以后见不到主子了,主子可是会偶尔想起十七?” 十七终于忍不住,将几次压抑于嘴边的话,问了出口。 一瞬间,赵清颜什么都懂了,眼前的男人不是惧怕皇命,也不是畏惧生死,竟是害怕从今往后,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今后也再也见不到她…… 心口一下子变得柔软异常,赵清颜唇角浅浅地漾出笑意,在他微愣的注视下,她轻声骂道: “呆子。” “主子?” 她望了他一会儿,最终,似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本宫既然说了让你留下,自是不会让你平白送死。本宫不能说自己有多大能力,但仅仅保住你一人,还是绰绰有余。” ** 那日下午,赵清颜亲自去了皇帝寝宫,请求皇帝留十七在锦绣阁内。任凭皇帝多么欣赏十七,却抵不上对待平阳公主的喜爱。更何况又听说十七曾屡次救赵清颜脱离危险,当下便允了。 十七抗旨的消息一传到长安城里,立马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十七不知好歹,心高气傲。也有人敬佩十七作为公主府的总管,对主子忠心不二,经得起诱惑。 第046章 学画 次日,旭日初升,十七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 虽然锦绣阁四处有护卫看守,十七却习惯了替赵清颜守夜。每日到了后半夜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匆匆睡上三四个时辰。 这时的十七刚刚练好剑,用井水冲了个凉,随意擦拭了两下便回了房。他准备稍微收拾一下,就去后院帮忙。 刚把衣袍套上,门忽然被人推开,十七愣了愣。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绣了牡丹花样的素色罗衫,这全公主府上下仅有一人会穿。 “主子?” 赵清颜款款步入房内,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挑了张椅,优雅地坐下。 “怎么这么早来这里。” 十七不自觉皱起了眉。 好些天未曾降雨,今日空气愈发干燥。十七给赵清颜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整个锦绣阁都是本宫的,本宫现在出现在这里。怎么,你有意见?” 赵清颜喝了口茶,睨了他一眼。 今日的十七与往日相比,不太一样。 印象中的十七自从做了锦绣阁主管之后,总是将自己打点得一丝不苟。 他似乎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来不及束起,发梢带着些水珠随意披散于肩背。衣衫也略微显得有些凌乱,一大片紧致结实的肌理从衣襟处暴露在外。 十七顺着她打量的目光,也注意到自己此时衣衫不整的模样。急忙背过身去,将身上迅速收拾稳妥。 赵清颜倒是面不改色,垂眸,又喝了一口茶。 “主子大清早来找十七,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仅仅一口茶的间隙,十七就已把衣衫打理整齐,一头墨色黑发也用皮绳束在脑后,仍隐隐泛着水气。 赵清颜望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本宫过来,自然是来检查你是否偷懒了。” 十七有一瞬的疑惑。 “那画,你可有好好练习?”她出言提醒。 十七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被他藏在衣袋内的画像,心下有几分窘迫。 昨日主子替她向皇上请求收回圣旨,并吩咐他留在府内哪也别去。他心里不安,便一直候在门口,直到主子回来,确定他能继续留着,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昨夜他回房的时间比别日更晚,但他记得赵清颜给他布置的“课业”,所以硬是挑着灯,画了大半个时辰,只是那成品就…… 见立在面前之人突然噤了声,赵清颜眯起了眼,却是料定了十七必然忘记了那张画像。 实际上赵清颜并不在意十七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去练习那人像,只是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要逗弄他一番。 “本宫就知道你未曾练习。十七,你作为本宫府里的下人,违背本宫的命令,该当何罪?” “十七并未违背。” “恩?” “画了……” 说完,十七转身走向床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回到原位,将一张折得有些皱巴巴的纸递给了她。 带着几分兴味儿,赵清颜挑了挑眉,往那纸上一瞧。一下子,她差点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确定这是临摹本宫的画作?” 那纸上,满是杂乱无章的墨水印。下笔又重又钝,可见用笔之人并不清楚如何控制力道。只有那隐约可见的轮廓,模糊看得出来他似乎在认真模仿些什么。 “是。” 赵清颜乐了,甚至是有些佩服拿出这等“大作”之后,十七仍能挺直腰背站在她面前,神色镇定地任她嘲笑。她笑着叩了叩旁边的桌子,道: “去拿纸墨来,就坐在本宫身侧,本宫指点指点你。” 十七没说什么,只是顺从地应了一声,按照她的吩咐取来文房四宝。又顺手收拾了一下桌面,便端正坐下。 “这作画,讲究明暗、轮廓、质感。执笔讲究灵活,可直掌可横卧。执笔略高一些,才可灵活转动笔尖。你用力过猛,手腕要更放松些,结合手肘发力……” “是。” 十七按照她的说法又试了一次,右手握着笔轻轻一划,却仍是留下了一道并不优美的印记。 见十七拧起眉,怎么也控制不好力度。赵清颜叹了口气,索性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手把手教他。 “不要用手指发力,要懂得利用手腕的巧劲儿,你看,这样……” 熟悉的幽香忽然沁入鼻息,即便是已经知道赵清颜喜欢做出一些引人遐想的事情。他未曾防备,软玉温香一靠过来,仍是忍不住浑身一僵。 “啧,你乱动什么。” ------题外话------ 十七:能不能别再撩我了…… 平阳公主:本宫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047章 有客来了 十七手一抖,原本细致流畅的线条骤然停顿,墨水顷刻间在纸上晕染开来。 雪白整洁的宣纸印上了一团不大不小的污渍,格外的煞风景。 赵清颜撇了撇嘴,嗓音凉凉:“你又废了本宫一张好纸。” 十七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下意识想要跪下赔罪。可是发现主子仍靠在他身后,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只得继续挺着腰杆,垂下头。 “十七知罪。” “若是知罪,你日后就更应该勤加练习。” 赵清颜撂下这句话后,直起身,正巧瞥见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杏桃。 “公主,有客人来了。” “客人?”赵清颜坐回椅子上,端起喝了一半的茶。这个点儿,估摸着也就是雅容那个小妮子又有什么事来找她了。 “让她直接来后院找本宫吧。” 杏桃望了望自己的主子,又顺带瞟了一眼坐在一边安静画画的十七,面露难色,委婉地说:“公主,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雅容又不是没见过十七。”她不以为意。 “可来的人并不是雅容公主……”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赵清颜微微抬眸。“哦?莫不是先生来了?” 她记得这几日玉文先生去了江南一带,应该还未回宫才是。 “是……是清凤公主……” 清凤公主? 若她记得没错,锦绣阁已建成十余年,她的这个大皇姐可是连她生辰之日也不曾登门拜访过呢。 赵清颜挑了挑眉,放下了茶杯,朝杏桃说道:“走吧。” 十七见赵清颜准备随杏桃去见那赵清凤。怕那个蛮不讲理的公主再度为难主子,他下意识站起身想要同她俩一起去前厅,却被赵清颜拦下。 “你坐回去,继续练画。本宫回来之后要看见成果。” 十七有些犹豫,但望见赵清颜脸上不由分说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再度被咽了下去。 他重新坐下,回了声:“是。” 赵清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十七的房间。 刚绕出后院,赵清颜远远地就瞧见约莫十五六个身形高壮的男子,排成一列,整齐站立在前厅门口。她颦起眉,加快了脚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是那群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锦绣阁的奴仆们也凑热闹地远远围了一大圈,对着那半掩着的的红木大门,指指点点。 一个站得稍微近些的小丫鬟,一听见自家主子来了,忙凑上前解释道: “公主您可算是来了,这群人一大清早的就被清凤公主领进府上,咱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快进去看看吧。” 眸光落向半掩着的门,隐约可见一道端坐在内的女子身影。 赵清颜让下人们在外面等着,略过那群高大的男人,只带着杏桃,推开了木门。 在踏进门槛儿的前一秒,她勾唇一笑。 “皇姐今日好兴致,怎么忽然有空来清颜府上了?” 赵清凤果真已在前厅侯着了,她坐在铺了白狐软垫的主座上,后面站着两个拿着蒲扇的小丫鬟,替她扇着风。 赵清颜倒是也没说什么,挑了个离她较近的椅子坐下,吩咐杏桃备些茶水点心。 “不必了,这么闷的天,本宫可吃不下东西。” 赵清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杏桃偷偷白了一眼,又站回了赵清颜身侧。 “不知皇姐来这锦绣阁,可是有什么事清颜可以帮忙的?” 赵清凤闻言,狭长的凤眼瞥了她一下,讥讽道:“皇妹这话说的,若是没事,本宫大老远的来这做甚。这锦绣阁平日里倒是还好,一遇到这闷热的天气,愈发是让人燥热难耐,难受得紧。” 这些日子,虽然有些闷,但再怎么说也还未到夏至。再加上现在时辰还早,怎样也算不上闷热。这个清凤公主如此这般夸大其词,仿若特地千里迢迢来赵清颜这拜访,吃亏的还是她了。 那赵清凤有意无意摆脸色给主子看,杏桃这个做下人的都要看不下去了。碍于自家主子听到这番话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也只得压抑住心口的愤愤不平,悄悄又翻了一个白眼。 “是清颜准备不周,若是知道皇姐这般不耐热,必定先吩咐下人们做些凉糕凉茶侯着。” 见赵清颜不气不恼,甚至不乏礼数地关切她两句。赵清凤冷哼了哼,忽然又想到此番的来意,决定把与这臭丫头的恩恩怨怨先放置一边。 “他人呢?” “恩?” “你府上的那个管家。”赵清凤扬了声,语气愈发不耐了三分。 赵清颜听见赵清凤提起十七,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不知皇姐找十七,所谓何事?” 赵清颜话音一落,赵晴凤愣了两秒,这才忆起自己来之前并未准备好一个恰当的理由。 那边的赵清颜还在含笑等着她。她一恼,碍于颜面,黑着一张脸,脱口而出: “那个下贱的奴才有意轻薄本宫,本宫这次来就是要将他带走,好好教训一番。” 第048章 本宫冲你要一人 赵清颜闻言,又挑了挑眉。 她自是不会相信赵清凤的这番说辞。以十七木讷冷峻的脾性,莫说是主动轻薄一个女子,就连她平日里刻意逗弄,也鲜少见他搭理。 赵清颜并未戳破,唇角至始至终带着一抹优雅不失礼数的弧度。 “原来是那十七冒犯了皇姐。皇姐莫要见怪,十七原本只是别院一个做杂事的小奴,不懂看人脸色,做事也冲动莽撞了些。但他本性不坏,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赵清凤冷嗤一声。“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得让本宫亲自审上一审。” 赵清凤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那十七,看这架势,想必见不着人,她绝不会轻易善罢干休。赵清颜沉思半晌,便依了赵清凤的意思,吩咐杏桃唤十七过来。 片刻,杏桃便回来了,身后跟着十七。 赵清凤一见到十七,目光灼灼,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颀长俊挺的身影。但那十七却是连瞄也没瞄她一眼,笔直地走向赵清颜,略微俯身。 “主子。” “大胆!” 十七的刻意忽视彻底激恼了赵清凤,一时间,也不管现在是谁的府邸,十七又是谁的奴仆,脑一热,不管不顾地出声呵斥。 十七不为所动,站在原地,立若磐石。倒是赵清颜先开了口,不轻不重地问道: “本宫听说你前几日有意冒犯了本宫的皇姐,此事是真是假?” 没有半分迟疑,十七沉声道:“回主子的话,十七未曾冒犯过清凤公主。” 听到这话,本就在气头上的赵清凤,更是怒不可竭。她抬起手,指向十七的指尖儿微微发颤。 “你这奴才,一派胡言!那日营帐失火,你未经本宫允许,擅自碰触本宫,竟把本宫……把本宫扛在肩头之上……” 赵清凤说着,面色涨红,媚中带俏,也分不清是气恼是羞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未变。许久,见他抬头望向赵清颜,正色道: “那时情况危急,清凤公主不愿配合,再加上时间紧促。为了公主的安危,十七只得得罪了公主。但有意冒犯之事,十七并不知情。” 十七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始终面向着自己的主子,回答着她的问题。 赵清颜听罢,笑了。 “看来是皇姐误会了。”话音一顿,她抬眸扫向十七。“不过就算是情况紧急,你动作粗鲁,未顾及到皇姐颜面,仍旧是十七你的不对。还不快快跪下,给皇姐赔个礼认个不是。” 十七敛眸道了声“是”,立即侧过身,朝着赵清凤的方向双膝而跪,俯下身来,磕了一个头。 他面色冷漠,举止顺从。神情恭敬、有礼、平淡,就是不带着一丝歉意。 说到底,十七也算得上是失火那日,赵清凤的救命恩人。就算是有些行径不太妥帖,但已经当面赔了礼。若是再纠缠不休,怕是反倒显得赵清凤胡搅蛮缠没有风度。 “既然十七有心悔过,皇姐心胸宽阔,想必也不会同一个下人过分计较。”赵清颜见赵清凤面色阴沉,她微微敛眸,出言下令道:“十七,本宫罚你去后院柴房面壁思过三日,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知道主子这是在借机给他开脱,十七领命,又是俯身一揖,就准备去后院柴房。 “慢着。” 就在这时,许久不曾出声的赵清凤忽然开口,拦下了走向门口的十七。 十七剑眉一蹙,却是停下了脚步。 “皇姐?” “本宫来此,还有一事,要麻烦清颜皇妹。” 赵清凤将怒气收敛了大半,嗓音里甚至少了一贯的讥诮。有些诧异于她的突然转变,赵清颜颔首。“皇姐但说无妨。” “本宫要冲你要一个人。” “谁?” “他。” 赵清凤抬高下巴,指了指十七。而后者听完,则是身体蓦地绷紧。 赵清颜抬眸,上下打量着赵清凤。想着她刚刚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又联想到今日她种种举措,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她轻轻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想不到本宫府上的管家这样惹人喜爱,先是父皇,现在就连皇姐你也看上他了。” 赵清凤冷哼,给了左侧的小丫鬟一个眼色。小丫鬟应了声,急匆匆地跑去门外,不一会儿却是将候在门口的那群体型高硕的男子都给领了进来。 锦绣阁的前厅虽然宽敞,但一下子容了快二十好几的成年男子,还是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赵清颜面色一沉,眼底涌过一道暗光,但表面之上依旧和和气气。 “皇姐这是做甚?” 赵清凤瞟了她一眼,开口道: “这些都是本宫府里数一数二的能干青年。其中有一两个在入府之前,家里曾在长安城开过商铺,有管理经验,之后也替本宫料理过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宜。” 赵清颜垂眸听着,并未吭声。 “这十六人,本宫可以全部给你,就换你府上一个管家。” 第049章 当众出丑 没错,赵清凤这次来锦绣阁,并非故意找茬,她想要十七。 赵清凤今年二十有六,先后招过三个驸马。之后闺中乏味,她又生性放纵,也曾派人去过那小倌院收来几个小厮。她堂堂赵国的皇公主,男人敬她,怕她,从未有人敢对她高声说过一句话。 这个十七,却不一样。 他穿着粗鄙,不修边幅,和宫里那群整天只会吟风弄月、咬文嚼字的文人雅士大相径庭。但他刚烈坚毅,像一匹不受驯化的野马,比起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公子哥反倒是更有男子气魄。 再加上十七模样也生得俊俏。赵清凤内心愤恨,为何所有的好事物全数被那赵清颜给夺了去?长公主的身份如此,父皇的宠爱如此,就连这十七也唯独听命于她! 赵清凤暗自恨恨咬牙,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小管家给夺了去。 “怎么样?这么些人单单换你一个,你不吃亏。” 这边,十七听完赵清凤的说辞,面色铁青。赵清颜瞥见他额角突起的道道青筋,命他安静呆在原地。 她把眸光落向赵清凤。 “不吃亏?”赵清颜笑了。“若是能让皇姐亲自跑来妹妹这简陋闷热的府邸,想必十七的身价远不止这十多个佣人吧?” “你!” 是她自己先前一度嫌弃赵清颜的锦绣阁,一时间,赵清凤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赵清凤烦躁地扯弄着自己的绣帕,沉声问:“那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更多的仆人,银两珠宝,甚至是帮她扩建府邸。 赵清颜摇摇头,“皇姐你未免过于见外,你我二人的关系,若是要向做妹妹的讨要个人,何必如此客气。” 赵清凤哼了哼,心下却是松了口气。“那本宫就把他——” “但是……”赵清颜再度开口,眉眼间却多了一抹愁虑。“清颜府里这管家,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有主见的紧。就连父皇想要招他入御林军,也不见他答应。清颜也劝了他好几回,实在没辙,才求父皇收回成命。” 赵清凤闻言,拧起了眉。“你这又是何意?” 赵清颜叹了口气。“清颜倒是想将十七赠予皇姐你,可是恐怕他自个儿不愿意。皇姐你也知道,清颜自来不愿意强迫别人做事。若是皇姐想要十七,还得皇姐你自个儿说服他才行。” 让她说服十七同她回府? 赵清凤不屑地冷哼,并不把这当做一回事。 她早就听人说起,十七进锦绣阁之前被上一个主子欺辱凌虐,是赵清颜出手将他救下。 十七之所以归顺于她,无非是为了报当年救命之恩。再加上他出生低贱,没见过什么世面。别人给他丁点儿好处,就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似的。 对待这种人,只需给他更多更好的赏赐,他就会知道,跟着谁,更有出路。 “十七,你可愿跟随本宫。” 十七听见赵清凤不高不低的嗓音,略微抬头,又垂了下去。 “本宫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金钱,权利,一切。你到了本宫府上之后,不需要为本宫做任何事情,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院落,做你想做的事情。” 赵清凤声音慵懒,口吻像是个打赏下仆的女王,心底根本未曾考虑过有人会拒绝她的邀约。 无论是什么,她赵清颜能给的,她照样能给,甚至给的更多。 十七此时站在赵清凤与赵清颜二人之间,听完赵清凤的一番话后,他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回清凤公主,十七不、愿、意。” 不愿意三字他刻意咬得极重,脸色青得发黑。而那赵清凤受人拒绝,笑容凝在嘴边。 然后赵清凤又忽然忆起那日失火,十七跑去她的营帐执意救她性命。若非心中有她,谁会不顾性命营救他人?转念一想,那赵清颜放她亲口说服十七,说不准私底下早已胁迫十七不允随意移主。 赵清凤心底骂着赵清颜表里不一,故意给她难堪,面色上却多了一丝笃定和了然。 “你无需顾虑你的主子,若你跟了本宫,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本宫自会替你撑腰。” 顿了顿,赵清凤又加上了句。“本宫知你仰慕本宫,而本宫恰巧也器重你有胆有识,绝不会亏待于你。” 赵清凤自顾自地说着,赵清颜神色平淡,没什么反应,倒是杏桃那小丫头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而此时,那十七的表情更是精彩,红青黑各个颜色轮流在脸上走了一遭。 赵清凤焦急等着十七的答复,自是没顾虑到旁人的反应。十七许久也没吭声,她以为他正暗自斟酌,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十七却开了口。 “十七未曾仰慕过清凤公主。” 赵清凤皱眉,明显的不愿相信。“本宫不信,若你不把本宫放置心上,那日为何要拼命营救本宫,这分明是——” “因为十七的主子吩咐十七要救下清凤公主。”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 赵清凤脸一下子就黑了,心存不甘地问:“没有她的吩咐,难道你就不会去营救本宫了吗?” “不会。” 两个字斩荆截铁,无一丝犹豫。 “你心里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本宫?” “当真。” “……” 贵为公主,从小就被捧着宠着,再加上她生得明艳动人,走到哪里不被人人喜爱。何时受人这般嫌弃。 赵清凤面色青紫,胸口上下起伏,说不出话来。赵清颜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道: “十七,休得无礼,快给本宫皇姐道歉。” ------题外话------ 男主此章的心理活动只有一句话:他妈脑残…… 十七的表现亲们还满意不,满意请给点支持给点鼓励用收藏评论礼物砸死我啊啊啊啊。(已疯) —— 推荐基友文《快穿之炮灰女配复仇路》时弈溪。 特工神偷久铱一朝身死,被系统选中成为任务者,在三千世界中为枉死的炮灰们复仇。 现代,古代,修仙,吸血鬼,宫廷,娱乐圈,江湖,鬼魂,魔法,江湖……在虐渣男贱女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但在每个世界都能遇见同一个人,他的眼睛很冷漠,看她时却如拂过春风。 我与你本没有任何交集。 为何却总感觉如此熟悉? 他说: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一切早已缘注定。 『本文1V1宠文,男主都是同一人。』 第050章 你这人,少一根筋 “不必了!” 来赵清颜这讨个下人,没想到却被人当众当成个戏班子来耍,何其羞辱! 被赵清凤带来的十五名男子,见趾高气扬的主子倒贴一小小的管家,却被冷言拒绝,不留一丝情面。都看得想要捧腹大笑,但碍于身份,只能隐忍着,一个个脸憋得发红。 赵清凤自是看清了屋里人脸上的表情,气得浑身发抖。 “走了!” 她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呵斥身后的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被赵清凤的阴霾的脸色吓了一跳,平日里赵清凤性格就颇为乖僻刁钻,如今发怒了,更是不敢招惹。 两个丫鬟瑟瑟发抖,收起蒲扇,道了声“是”,便一步不停地紧紧跟在赵清凤身后。 见赵清凤挥开衣袖,像阵风似的就要离开。赵清颜泰然自若地坐在椅上,出言提醒。 “皇姐,你带来的人是否要由妹妹送回府上?” 赵清凤脚一顿,咬紧牙关,死死盯住赵清颜。“不、需、要!” 说完,便黑着一张脸,大步离开了锦绣阁。 这边,杏桃见人走了,坏笑滋溜溜地就窜上了眉眼间。 “公主你好生厉害!把那清凤公主气得都快哭了!” 她可是瞧见那个刁蛮公主刚刚扭过头时,眼眶都红了嘞。 赵清颜瞥了一眼杏桃,却是不动声色。“你莫要乱说话,本宫何时为难过皇姐?本宫给了她机会,是皇姐自己说服不了十七罢了。” 杏桃自是知晓,赵清颜摆明了看出十七不喜欢那赵清凤,出此对策让她知难而退。而赵清颜本人却是从头至尾,连半句拒绝的话也不曾说过。 高啊!实在是高! 杏桃在心中再次膜拜自家公主一百八十遍。 人已走远,赵清颜站起身来,移步走向那十五名男子。 “你们主子今日只是一时生气,你们也无需过于担心。待几日之后,皇姐不气了,本宫自会送你们回皇姐府上。” 赵清颜淡淡落下这句话。那群男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有一个身形尤其健壮的男人,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不知公主,可否……可否不要送在下回去……” 闻声,赵清颜挑了挑眉。 “我!我也想留下,谁他娘的想回去。” “我也是啊。” “要我说,都别回了吧……” …… 那壮汉话音一落,男人们此起彼伏地嚷嚷着不想离开。有人直接跟赵清颜抱怨,赵清凤平日在府里脾气冲,没事又爱打下人们撒气。好不容易出来了,谁都不想再回去。 赵清颜听后,不禁觉得好笑。“若是本宫也爱虐待下人,你们可还愿意跟着本宫?” 一看上去高瘦些的男子贼兮兮地探出个头,道:“公主您就别骗小的了,长安城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平阳公主性格温和,待人有礼。在您府里做事,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他一说完,又是一连串的起哄声。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群人都把赵清颜夸到天上去了,再加上她本身也没想要为难他们。便答应了这些下人的请求。 她说,若是有谁愿意留在府里做事,就让十七到时候安排些后院的工作给他们。若是不想留下又不愿回去赵清凤府上,她承诺给每人一些银两让他们出宫做点买卖。 将人都分配好后,赵清颜打发杏桃领着打算留下的人在府里四处转转,顺便熟悉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前厅里剩下她与十七二人。 “怎么?生气了?” 十七自赵清凤离开后,就未曾说过半句话。沉着一张脸,默默站在她身侧。 “生什么气了,和本宫说说?” 赵清颜坐回刚刚的椅子,把弄起自己的手指,含笑望着他。 十七紧绷着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开口道: “主子,你怎可将十七随意送来送去。” 她方才完全是不假思索地就同意将他转交给赵清凤,难道她真的其实仅仅只把他当做个物件儿? 想到这,十七眸光一黯。 而这边的赵清颜,却是被他的话惹得轻笑出声。“你这人,怎么关键时刻总是少了根筋。连杏桃都看得出来的道理,你却不懂?” 十七皱起了眉。 “那赵清凤性子孤傲,她想得到的东西任凭本宫如何阻止,她也是非得到不可。”赵清颜望着他,叹了口气: “所以,只能是让她自己放弃。” 第051章 兰亭水榭 五月,入了初夏,槐花飘香。 这日宫内格外热闹。天刚蒙蒙亮,宫道上随处可见络绎不绝的人流、马车。 大太监站在路旁催促宫女们手脚更麻利些。力气大些的男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搬着大小各异的花盆,步伐匆匆地赶去后花园。 这阵子,长安城上下流言蜚语,四处都在传赵国皇帝新纳了一刘氏婕妤。 传闻皇帝夜夜临幸那玉凌宫,对刘氏的宠爱程度与当年的皇后司马氏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那赵帝对司马氏的痴情一片早就成了千古佳话,原本这新纳婕妤之事不过是给嘴碎的人饭后拿来闲聊的话题,并未有人真正当真。 直到前些天,皇帝下旨为了那婕妤设下赏花宴,并挑了今日,宴请大臣及女眷们一同庆贺,众人才顿悟此事并非子虚乌有。 前去赏花宴的人,大多都对那突然出现的刘婕妤有几份的好奇。有人甚至在猜测,再过些时日,刘婕妤若是替皇帝诞下龙子,是否会直接顶替皇后的位置。 “主子,到了。” 华贵的楠木软轿停在道口,十七弯下腰,一手掀开轿前低垂的珠帘,一手伸向轿内。 一只削葱玉手搭在他的掌心,清丽绝俗的娇靥顷刻间暴露在了日光下。 头顶阳光直射,有些刺眼,赵清颜微微眯起了眸子。 十七觉察到之后,放下珠帘,五指收拢挡在赵清颜前额上方,扶着她下了轿。 所有人都以为刘婕妤得了宠幸,最看不惯她的就该是先后之女,平阳公主了。大家都在议论日后刘婕若是产下了皇子皇女,平阳公主的长公主之位是否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不过对于此事,赵清颜本人倒是显得云淡风轻。 听闻婕妤刘玥是一才女,性子温婉谦和,知书达礼。皇帝喜爱她便是因为她的一手好琴。 赵清颜念及父皇年岁已高,母后离世之后,鲜少再有交心之人。若是那刘婕妤真如宫里带来的消息所说,是一通情达理之人,那她也自然是为父皇高兴的。 所以,赵清颜想也没想便也参与了这次的赏花宴。 轿子停在永宁宫正殿门前,从正殿至后花园的路不近不远,却要经过几个迂回曲径,轿子是通不过去了。 现在时辰还早,赵清颜索性下来绕绕小路,四处转转。其余随从被她留在原地看着轿子,赵清颜身后仅跟着十七和杏桃二人。 曲径通幽,假山背后是一处兰亭水榭。筑山穿池,竹木丛萃。 赵清颜虽打小生在宫中,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呆在自己的静修阁。许久之前,这片林园还只是个废弃的花园,如今竟二次翻修成这副模样。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娘娘的东西也敢偷拿!” 斥骂声混着女子轻微的呜咽啜泣传至耳畔,赵清颜驻足,透过那茂密的牡丹花丛,看见了那声音的来源。 一纤细瘦弱的小丫鬟被另外一身材高挑些的踩至脚下,头上的丫鬟髻在撕打间乱成一团,清秀的脸蛋上此刻布满了泪痕,混上地上的泥泞,更显得狼狈不堪。 “娘娘……奴婢没有……奴婢真的只是找不到了……” 那小丫鬟似乎拼了命地想要将身子挪动到一个方向,却因为狠狠踩在自己背脊上的脚,动弹不得。 顺着那个方向,赵清颜抬眸,看见了两个丫鬟口中的“娘娘”。 那是个五官极其标志的美人儿,一席烟绿色翠水薄烟纱,衬得她的身段愈发柔若无骨。此时她正懒懒地靠在池边的软椅上,一边吃着樱桃,一边敛眸望着那两个婢女。 她的眉目生得娇柔秀美,水眸莹莹,任谁看了都想好好疼惜一番,若是……她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不承认?” 那“娘娘”的嗓音如若黄鹂出谷,洋洋盈耳。但那红唇轻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地上的丫鬟瞬间面色煞白。 “那就打,往死里打。” 那女子几乎是含笑说完的这句话,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丫鬟,皮开肉绽,惨叫连连。却是神态自若地又衔起两颗樱桃细细咀嚼。 赵清颜收回视线,转身,对上了十七紧皱的眉头。 她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了声。“走吧。” 第052章 刘婕妤 穿过雕花长廊,里面酒席早已安排妥当。刚一入园,沁脾的花香扑面而来,满园的都是些珍贵花样,连那锦绣阁新修的花园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们在园内站定,才发现来得并不算早。服饰华贵的男男女女早已落座,有些男子就着美景,吟诗作对,趁机风花雪月一番。女眷们则围在石桌,以绣帕掩面,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 那群来得早些的宾客,却是在见刚到的三人后,立即噤了声,齐刷刷地望向他们。 不过这次,目光却不全是放在赵清颜这个长公主身上。也有不少,偷偷打量起站在一边儿的十七。 若是说最近除了皇帝新纳婕妤之事以外,十七抗旨的消息也是在一夕之间被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长公主府内有一武艺过人,甚至连那护国将军也甘拜下风的总管,只是除了那日随行的军队,鲜少有人一睹其真容。 这平阳公主素来出席宫里的宴会,不爱带着下人,最多也就领着个贴身侍女。现在站在身边的这位后生,年纪外观上都符合传闻所说,想必就是那被传得火热的公主府总管了。 十七倒是也不在意旁人所想,径自跟在赵清颜身后,随她找了一处空桌。 “敢问平阳公主,这位可就是那日曾在围猎场上大展身手的英雄?” 座位上有人忽然开口问道,赵清颜一抬头,却见是一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看上去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印象。 赵清颜坐去椅上,轻颔首,以示答复。 “听闻这位小兄弟在狩猎场上,曾凭箭术,一举击败了诸葛将军。那日在下不在场,未见识到小兄弟的功夫,遗憾得紧。” 说话的那名男子从座上站起,拱手为揖。嘴角带笑,看向十七的眼神里却带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那人名叫萧赫,其父早些年前,曾奔涌沙场,他也算是一将门公子哥。而这萧赫虽仅与诸葛睿有几面之缘,却打心底佩服那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自听说堂堂护国大将军败给了区区一小管家,他自是不信。想着也是眼前这道貌岸然之人耍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不光彩地赢了诸葛睿一局。 萧赫见十七面无表情,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心下冷笑,更是认准了自己先前的那套猜测。他敛眸望向十七,道: “在下还曾听人说起,陛下当时也称赞小兄弟是赵国的‘少年英雄’。不知今日,萧某可有荣幸一睹英雄的风姿呢?” 在座之人一听,都知道有好戏看了。十七的功夫是被当今圣上所认可的,而那边的萧赫虽无在战场上杀敌的经历,武艺却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 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有人起哄让十七拿上武器露个几手,又有人说,何不让他直接同萧赫比试一番,那岂不是更加精彩。 只不过,被众人围观的十七,却始终双手负于身后,对四下的嚷嚷声充耳不闻,肃然立在赵清颜身侧。 萧赫被他这副清高样给惹恼了,公然挑衅道: “怎么?莫不是不敢了?或是,你若愿承认你当日是用了什么下流手段获了胜,我便也不为难你了。” 萧赫这话一出,在座的人愈发是好奇得按耐不住了,吆喝声此起彼伏,等着看两个人撕破脸皮。 场面有些失控,赵清颜轻皱起眉。 那日与诸葛睿的比试,是因为她父皇的意思。而现今,这群人齐声鼓动他们二人比武,却摆明了只是图个乐子。 而且对面的男人,面色不善,望向十七的眼神里更是带着些鄙夷之色。 今日是父皇特意设宴摆席办的赏花宴,若是因为这两人在这儿捅出了什么篓子,父皇必定会龙颜大怒。 赵清颜正准备出言制止,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嗓音,嗓音温婉柔和,竟有几分熟悉。 “下流手段?我看并非如此。那日,陛下可是也在那围猎场之中,亲眼目睹护国将军败给了这小兄弟。莫非萧公子是觉得,连慧眼如炬的陛下也会识错人,看错人?” 闻声,众人扭头看去。也不知是座上哪位探着脖子,第一个看清了所来之人,提着嗓子就来了句: “是刘婕妤——” 这下好了,长安城上下这两日被聊得风生水起的‘话题’一下子全聚集在了这御花园内。园内的骚动随着女子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所有人心思皆被那刘婕妤吸引了去。 刘婕妤? 赵清颜抬眸一觑,却是见了位身姿娉婷的女子款款而来。 雪肤皓齿,一席烟绿色翠水薄烟纱。 眸色微微加深,赵清颜的目光在那刘婕妤身上多停留了半会儿。 “我虽没去那日的围猎,却也几次三番听陛下赞叹十七小兄弟。不仅是箭术了得,他更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失火那日,陛下身边无人保护,是这小兄弟毅然站出来替陛下挡住那群歹人,脱离险境。而有些人,非但看不到这小兄弟的英勇作为,更是对他出言不逊,有意为难他。” 第053章 赏花 刘婕妤近日里深得圣上宠爱,听说连那一人之下的贵妃娘娘在后宫也要给她几分颜面。更何况是在座的这些官们子弟? 那萧赫是仗着赵清颜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怎样,才出言挑衅几句替诸葛将军出头。但眼前这位,虽看上去温温和和,却是之前未打过照面,摸不清其脾性。再加上她有意出头护着十七,那还敢多说半句,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在座的也都是些有眼力见儿的,见挑事儿的萧赫脸黑了大半,一个个咋咋呼呼地撤到一边,只当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陛下朝中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便先来这御花园想着帮把手。若是知道平阳公主也来这么早,我定是要派人上前迎接的。” 那刘婕妤在几个小丫鬟的簇拥下,折纤腰以微步,娉婷而来。走向她时,只闻得一股女人家身上清幽的香气,不似脂粉味那般刺鼻,却是把满园的花香都给比了下去。 见她面似芙蓉,双眸清澈,似是能拧出水来。 赵清颜微微一笑。 “婕妤太客气了,今日这花宴,婕妤才是主角,怎能让你迎接本宫呢。倒是本宫还要谢谢婕妤刚刚替本宫解围。” 说着,赵清颜俯身就是一揖,却被刘婕妤一把拦下。 “平阳公主说得哪的话,虽我年龄上并不比公主大上几岁。可如今入了这后宫,公主是陛下的皇女,我便也算是公主半个姨娘了,日后互相照应着也是应该。” 刘婕妤嗓音柔柔,眉梢带笑,一双杏眼更是弯成两道弯儿,论谁人看了都会卸下心防。 那赵清颜却是轻声“恩”了一下,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她的身后。 刘婕妤带了大概五六个丫鬟,其中有一个,身材尤其瘦小。瑟缩着站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低垂着头,仔细一看,不难发现那白嫩的脖颈间竟是青紫一片,衣裙也沾上了些泥。 刘婕妤察觉到了赵清颜的异样,愣了愣。下一秒,绽出了愈发温和的笑颜。 “那小丫鬟年纪小,出了名的顽皮。今早趁人不注意,竟爬去了树上,简直像个小猴子。” 赵清颜没有忽略那丫鬟在听完刘婕妤的话后,不自禁地发抖,头垂得更低。但她仅是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 “本宫许久不来这御花园,竟是不知园里倒是有这般参天大树,能把人摔得浑身青紫。” 刘婕妤一僵,显然是并没料到赵清颜会说上这么一句。 心下有些忐忑,抬起水般眸子,狐疑地往她脸上一瞥,却见赵清颜已转过头去,和身后的男人说着什么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皇帝才随着领事的公公,笑容满面地摆驾来到御花园。 乐师见皇帝来了,立即训练有素地排成两列,弹唱奏曲。赏花宴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赵清颜看得出陛下是极其喜爱这刘婕妤的,这赏花宴光是后宫女眷就来了二三十个。陛下却唯独只让刘婕妤一人陪伴左右,斟茶倒酒。 而那刘婕妤倒也不辜负才女的称号,有人提议要猜字谜,让圣上出题。那婕妤也应声参加,在从小接受私塾教养的公子哥中,却也不见劣势。 后来,又有人提出让平阳公主一同加入猜谜,想着那公主也是有名的饱读诗书,大伙儿一下子又期待起来。而赵清颜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婉言拒绝了他们。 丝竹管弦,曼舞轻歌。 赏花宴一直到了傍晚才结束。被邀的宾客皆是供奉上最好的珍奇礼品,冲皇帝叩拜之后随着马车成群结队地离开。 宾客们大多已然离席。皇帝今夜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打算留宿玉凌宫。那刘婕妤听后便也提前离开,回宫为皇帝准备晚膳去了。 赵清颜却意外地被皇帝留下。 虽说父皇对她疼爱有加,但自登基以来,尤其是这几年内忧外患,父皇愈发是忙于朝政之事,鲜少能与她单独相处。 赵清颜想到是父皇有事要同她单独说,便吩咐杏桃与十七也帮着其他下人四下清理清理花宴留下的杂物。 席上,赵清颜给皇帝斟了一杯酒。 皇帝握住酒樽,一口饮尽。 赵清颜又给满上,这时才听见皇帝低声笑道:“朕也是许久没喝到你这丫头亲自斟的酒了。” 皇帝唤她“丫头”,这个称呼熟悉而陌生。 一晃眼,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父皇还未登基,只是一个王爷。每日上完早朝总是一边用长满胡茬的下巴磨蹭她的脸颊,一边宠溺地唤她“丫头”。 心坎儿一软,赵清颜浅浅地笑。 “父皇每日忙于朝政,清颜就算是想为父皇斟酒,平日里也没机会。若是父皇喜欢,往后父皇只要空下来了,清颜多陪陪父皇便是了。” ------题外话------ 推荐友文:《为妃做歹:皇上我要废了你》 作者:莫小苏 正在PK中,收藏,点击,评论均有潇湘币奖励哦!望多支持~ 简介:这是一个外强中干小萌女和人妖狐狸腹黑PK的故事,当萌哒哒撞上大腹黑,究竟是谁吃掉谁,谁被谁牢牢锁住呢? 【小剧场】 某次激情燃烧、翻云覆雨之后,某女不理某男,某男哀怨:“娘子,你这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爽完了之后就不要我了。” 某女答:“爽完了之后,还要你做什么?” 某男:“还可以再爽一次啊。” 某女:…… 简介无能,正文更精彩哦! 本文1对1,先微虐后甜宠! 第054章 拆穿 说完,赵清颜停顿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美眸里带了几分促狭。 “不过父皇应该也不需要清颜的陪伴了,如今美人在怀,父皇还怕喝不上一口好酒?” 皇帝听罢,轻咳了一声,神情有些不自然道:“你这丫头,翅膀硬了,现在竟学会取笑朕了。” 话是这么说了,皇帝的语气却不带一丝斥责之意。 赵清颜自己也抿了一口酒,不语。 “丫头觉得,今日这刘婕妤如何?” 皇帝忽然再次开口,却是问她对刘婕妤的意见。 要知道,后宫里嫔妃众多,每年也会依照规矩,定期纳入几批新的女眷。而皇帝亲口询问她对一新纳妃子的印象,却还是头一遭。 赵清颜有些诧异,却也料定了那刘婕妤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异乎寻常。 “刘婕妤满腹才情,秀外惠中。无论是外貌或是才干皆为不可多得。” 她想了一会儿,这样说道。 听她这么评论刘婕妤,皇帝朗声一笑,嗓音里竟是溢满了柔情。 “朕也是如此觉得,在遇见刘婕妤之前,朕以为自己除了你的母后,往后再也不会爱上旁人。” 赵清颜一顿,迟疑道:“父皇爱上那刘婕妤了?” 皇帝望向平日里最宠爱的女儿,并没有半点掩盖的意思,缓缓说道: “前几个月,梁城水患,朕微服私访去督促堤防修筑。那刘婕妤,便是在梁城遇见的。”说到这,皇帝眸色一深,嗓音愈发轻柔。 “那时,她还不知朕的身份,却甘愿陪在朕的身边。朕那几日愁烦筑坝一事,脾气颇为暴躁,那刘婕妤便日夜抚琴奏乐,朕听那舒缓的琴声,心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赵清颜听着,却是已摸清了大概。 想必是那刘婕妤的真性真情感化了皇帝。再加上,褪去了天子的身份,那女子仍旧对皇帝痴心一片,更是显得赤诚非常。 而她的父皇本就偏爱有才情的女子,想想她母后当年还在世时,也是江南一带闻名于耳的奇女子。 “若是父皇在梁城时,就对刘婕妤有意。为何近些时日才将她纳入后宫,册封婕妤?” 皇帝听她这样问起,也不觉奇怪,笑着解释,“那日梁城匆匆一别,朕又焦虑朝中数日无人掌政,便连她的姓氏也未曾问起。不过,后来得空了,朕便下令让人找到几月前陪着朕的那名女子。” 接下来的发展,不必皇帝说明,她便也猜出一二。 皇帝回至宫中,日思夜想,本以为此生再不可能与之相见。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当日那女子被人找到,就在他眼下,亭亭而立。 失而复得,更为可贵。之后便有了长安城上下,皇帝独宠一人的纷纷流言。 父皇再遇良人,本是值得喜贺之事。可是依他的描述,再加上她今早看见的那幕,心下却暗暗觉得有几分不安。 “父皇既是不知那刘婕妤从何而来,那便是凭空出现的女子。将这样的人,安插在皇城之内,是否有些不妥?” 皇帝听到这话,却是不以为意。“刘婕妤是个孤女,而且一女流之辈,在这皇宫深墙之中,又能做些什么。” 赵帝一向处事颇为严谨,若放在平常。莫说是一女人,就算是牙没长齐的孩童,若是不知来历,也不会安心置于自己身侧。这番说辞,明显是在袒护那刘婕妤了。 赵清颜筹酌片刻,牵扯到父皇的安危,却是仍旧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有些事,清颜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见赵清颜神色凝重,便也敛起了笑意。 “但说无妨。” 赵清颜手指来回把弄着酒樽,犹豫了一会儿,抬眸望向自己的父皇,开口道: “清颜今早亲眼看见那刘婕妤体罚自己的贴身婢女,下手极为狠戾。而且清颜看那婕妤当时的眼神,极其镇定自若,那样子……并不像是平凡人家的弱质女流。” 她说完,却见皇帝面色徒然一沉,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那定是你看错了。朕了解她,她胆小的很,平日里也是见不得一点血腥。” 赵清颜颦眉,说道: “清颜肯定自己并未看花眼,虽当时有花草遮掩。但清颜靠得极近,确定今早所见之人就是刚刚的婕妤——” “够了!” 皇帝忽然冷声喝道,天子的威仪一下子显现在他的脸上,赵清颜愣了愣。 那皇帝望着她,眼神里却是带着几分失望。想起前些日子,总有人猜忌平阳公主会妒忌他对刘婕妤的宠爱,他本是不信,但今日平阳的这番说辞,却像极了想要有意污蔑刘婕妤。 “朕累了,便先回去了,平阳你也早些回府吧。” 皇帝没多说什么,赵清颜却看清了他脸上的愠色,再加上皇帝对她的称呼又变为了满是疏离的“平阳”,当即心下一凉。 “父皇……” 皇帝却未再理睬她,唤来了候在一旁的公公,便摆驾去向那玉凌宫。 ------题外话------ 明天开始到21号这篇文要1P啦!PK对木头很重要,真的希望大家如果喜欢这篇文的话都能支持一下。 推荐期间就不要养文啦,实在要养,也把每章戳进来一下啊啊。 PK期间,每日两更,如果当天收藏涨的好,或是礼物留言多,可能会有第三更!(没错,就是这么没节操,好说话。) PK期间奖励多多,活动多多。大家去关注一下置顶评论哈么么哒。 顺便,下一章就又是十七和咱清颜宝贝的互动啦!这几天有个小高潮,敬请期待! 第055章 主子自然不一样 皇帝头也不回的走了,十七远远地就望见赵清颜的脸色有些不对。 见她身形单薄,孤零零地一人站在席位上,神色落寞。十七心下一梗,似是有千万根小针来回刮着他的血肉。 他没多想,放下手中的扫帚,纵身一跃,来到赵清颜身侧。 此时,天已擦黑,月落星沉。远处曲径弯折,花园里悬挂着的红笼泛着点点微光,伴着微风,随风摇曳。 十七见赵清颜紧抿着唇,仰头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一轮明月。自是清楚她现在心情不佳,他也便默不吭声,只是安静地候在原地。 夜色静谧,宫里渐渐开始有了些晚间巡逻的侍卫。 到了晚些的时候,风也变大了,许久未曾降雨,今夜乌云笼罩,天也比往日更黑了三分,却是有了下雨的征兆。 十七犹豫片刻,褪下外衫,罩在她的肩上。 那布制的长衫还隐隐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那股干爽的气味。是肩背上的温热让赵清颜微微侧头,她望向十七的眼里,有一瞬的茫然。 “天凉了。” 他的嗓音异常低沉柔和。 想到父皇临走前决然冷淡的神色,这时听见十七溢满关怀的言语,她的心头竟生得几分酸涩。 印象中,她的父皇威严轩昂,却只在朝野。她未曾见过父皇对她真正发怒,今日却为那刘婕妤破了例。 父皇是重情之人,在她母后还在世时她便早已知晓。这番情谊却是要转交给另外一个仅仅认识了数月的女子。 想着,赵清颜不禁叹息。她并非不能理解父皇为何爱戴那刘婕妤。且不说她的一身才情,与当年的母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母后,风华绝代,却也是个性情偏冷的人儿。如今,遇见个语笑嫣然,柔情似水的主儿,哪有不喜爱的道理。 而那边的十七,见主子叹着气,脸上又是一股郁气不散,却是焦虑不已。 “主子?” 赵清颜转过身来,层层云雾挡住了仅剩的那点月光。借着灯笼散出的微弱光晕,她抬眸,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挺鼻薄唇,比夜色更漆黑的双眸,溢满担忧地望着她。 “你说,是不是天下所有男子都喜爱纤柔娇弱的女子?” 十七错愕,却是一下子便想到她这么问他,必定是和刚刚与皇帝的谈话有关。 赵清颜依旧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一定要从他嘴里问出个答案。他迟疑片刻,随口说道: “女子若是柔弱,便易惹人怜爱。” 赵清颜听罢,淡淡“哦”了一声。视线再次落向天空,此时,乌云密布,已看不见半丝月光。 “你若这么说,那便是了。”她的眼神飘渺,嘴角却是扯出了一抹笑。“那娇弱女子,便是像那弱柳扶风,旁人一见了,便会起了保护欲望。若是像本宫这般性子冷清,不解风情的女子,也不怪说什么,别人也不愿相信了。” 十七又是一愣。 见赵清颜脸上带着苦笑,似乎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言语所致,心底一片懊恼,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但他又不知怎的,见不得自己主子这般伤心的模样,只想说点什么好听的能把她给哄开心了。 赵清颜站在原地不动,十七便也硬邦邦地立在旁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许久,才结结巴巴道: “主子……自然和平凡女子不一样……” 他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好似有些不对,却也道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剩得一张脸,暗暗发红。 十七的这句话却是成功地再次吸引了赵清颜的注意力,她见他表情不太自在,挺直的腰背也显得有些僵硬,忍不住问, “哦?哪点不一样?” 那些平庸女子,又怎配得上与你一同比较? 十七当时,满脑子想的便是这句话了。可是话到了嗓子眼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是放在平日,赵清颜见十七这副模样,兴许会逗弄一番。可是今日,她与父皇方才的交谈在脑海里久久停留不散,心下的那股不安俨然已经压去了胸臆间,因父皇那时冷漠的眼神所产生的痛楚。 她望着他,忽然说道: “答应本宫一件事。日后若是本宫父皇遇了危险,你必要保障他的安全。” 赵清颜的神色沉重,他拧起眉。想也没想,就回了句: “是。” …… 而后,等那杏桃干完活儿,一边抹着汗,一边找着不知何时失去踪影的十七。最后却是在席位上看见了十七和赵清颜两个人。 他们再回到那锦绣阁时,已是接近午夜。 十七见赵清颜晚上没用晚膳,下午花宴时也没吃什么东西。便又去后厨准备了一点清淡的芙蓉豆腐羹端去她的房间。 赵清颜吃了几口便说想要歇息了,十七替她收拾了碗筷,再次默默守在她的房外。 那天晚上的雨,究竟还是没下下来。万赖俱寂,只见得房门之外,一道漆黑高挺的身影在那门口立了一整夜。 ------题外话------ 啊啊啊PK第一天,求收藏,求评论,求礼物,求……求撩啊! 七点还有一更!大家别忘记了哟 第056章 来人,送客 月末将至,长安城终于迎来第一场雨。 雨过初晴,天泛出青白,依旧有些雾蒙蒙的,空气却变得清爽干净。雨水将锦绣阁的红木雕花大门冲刷得焕然一新,府内的下人们则是正忙碌着,清理积聚了一晚上的污水。 锦绣阁的主子今日心情甚好,听说是那玉文先生从江南回来了,一大早便登门拜访了赵清颜。 江南此行,慕容玉文遇见了不少奇人异事,也替赵清颜收集来许多她所喜爱的书册话本,只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一同带来。 赵清颜心下欢喜,二话不说便提议去先生府邸,亲自取来。顺便让先生给她讲讲一路上发生的趣事。 主子离开了锦绣阁,府外守门的侍卫也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了。 站在左边那个,一手撑着腰,意兴阑珊地打着哈欠,仅差一点便要站着梦周公去了。 “喂!你这呆子快醒醒!快看那几个人在做啥?” 另外一个侍卫看上去精明些,远远地就瞥见了巷口角落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左边的侍卫打了个盹儿,定睛一瞧,却见那几个人时不时朝这公主府方向悄悄望上两眼,看上去实在诡异。一下子,也没了睡意。 那侍卫蹙起了眉头,粗声喝道:“来者何人!” 在墙角叽叽咕咕的几个人,察觉了自己的行径被人发现。却是也不再影于暗处,索性走了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那位,一身华服,穿金戴银,被身后的随从簇拥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正是那清凤公主。 “愣着做甚,还不给本宫开门。” 两个侍卫傻了眼,知道眼前之人身份不甚一般,却又想到主子离府前的吩咐,迟疑道: “主子现在暂时不在府内,还是请公主先回去,等主子回来后,自然会去公主那里禀报。” 赵清凤冷哼,“本宫若是想进去,还轮得到你们两个下人拦着,让开。”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清凤公主他们惹不得,自家主子的命令他们更是不能违背。杵在原地,并未放赵清凤入府。 而那赵清凤没想那么多,一径气恼着,不但是那赵清颜不将她放在眼下,就连她府里看门的侍卫也不把她的话当话。 眼底一抹狠戾乍现,赵清凤转过头,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后,两个挎着刀的彪形大汉从她背后窜了出来,两个侍卫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负手压制住,无法动弹。 身后传来惊呼连连,赵清凤却是充耳不闻,提着厚重的裙摆便熟门熟路地朝院内走去。 回想到上次来这锦绣阁,所受屈辱,她是怎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人便是这样,别人越是殷勤地送至她嘴边的事物,她是丝毫也提不起兴趣。倒是那十七,三番五次地拒绝于她,那日,愤恨回府,发了几天脾气之后,却发现心中的不甘竟超越了胸臆的怒火。 若是原本赵清凤对十七的兴趣能有三分,如今便到了六七分。再加上看出赵清颜对十七宝贝非常,她便是更是想得到那人,想着定是要玩弄之后再狠狠撇弃,以解心头之恨。 赵清凤暗自咬牙,脑海里盘算着思量了几宿的计划,不禁心生快意。 “都准备妥当了?” 赵清凤在厢房内来回踱步,见一进门就卸下包裹,忙忙碌碌的小婢女重新站回自己身后,她有些不放心地再度开口询问。 “公主大可安心!这些都是奴婢四处托人搜罗来的稀罕物件,其催情之效最是奇妙,保证公主可以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婢女眼神倏然一亮,欢喜道:“估计是梅香唤了那人来了!” 赵清凤一听,心跳也是快了半拍。到底是第一次盘算这般大胆的计划,她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理了理衣襟。 屋门被人一把推开,赵清凤抬眸一望,眼眸里的亮光却是在见了来人之后,骤然泯灭。她气愤地咬起了牙。 那大步走进来的人,竟是面色阴沉的赵清颜。 赵清颜环顾四周。 这是锦绣阁内最为隐蔽的一处厢房,屋内昏暗,珠帘并未掀起。熏炉内白烟袅袅,泛着一股奇香。 她刚刚回府,便在门口听守卫通报,赵清凤不顾阻拦,私自闯入锦绣阁,更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迁走了西厢房外的下人。 昔日里,念在赵清凤是她名义上的皇姐,不想声张便也不和她一般计较。而她这次竟是登堂入室,没有半分礼数可言。 赵清颜冷冷地望着赵清凤,道: “皇姐若是想来清颜的锦绣阁,提前通报一声,清颜自会盛情款待。此般偷偷摸摸进来,岂不是和那偷儿无异。” 赵清凤知道赵清颜今早便出门了,却没想到她会提前回来。被人当场抓住现行,到底是不太光鲜,她却也不愿败下阵来。 “本宫若是想来,还需要向你通报?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便不要来。” 赵清颜未等她说完便沉声打断。只见她面若寒霜,冷声喝令:“来人,送客!” 这回轮到赵清凤愣在原地,往日里无论她如何挑衅赵清颜却也不曾见她真正翻脸。却未想到,她竟真的敢派人赶她出去。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重生之妖精皇后太磨人》瞒心书生著,本文重生文,女强男强,私底下互怼无节操! 简介:情不知所起,一啪而深。 一场赐婚,他与她成为婚姻的盟友。她帮他夺位却为了让他日后休了她? 一张大床,他与她每晚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却不知道何时却睡在了一起。 一次误会,一张休书,一生牵挂。 他为了皇位,披衣甲骑战马平天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老司机开车】 沐盈裳指着刚洗白白乖乖躺在床上的某人,气愤的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黄轩逸傲娇的点点头:“都是娘子调教的好!” 沐盈裳小脸气的通红,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黄轩逸,我要和你绝交!” 黄轩逸轻吮她的手指,不住的挑逗,“请问绝交是什么姿势?” 第057章 给她一个教训 缓了半晌,想起自己也是有备而来。赵清凤嘴上挂着讥笑,“就凭你也想赶本宫出去。” 赵清凤将视线落在半敞着的房门,嗓音又尖又细,混着得意: “都给本宫进来,保护本宫。” 她早料到今日不会一帆风顺,自然来时带了不少随从,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丁,要得就是给那赵清颜一个下马威,自是不会在这里败下阵仗。 这么想着,许久,却也不见门外有一丝动静。赵清凤脸一沉,大声喝道: “人呢!耳朵都聋了吗?!” 嗓音在厢房里回荡,余音绕梁,却不见回音。 赵清凤心下猛然躁动不安,却见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赵清颜缓缓向她走来。 赵清颜望着她,神色淡漠,“皇姐可是在找他们?” 说着,只见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单手握着刀,另外一只手皆是钳制着面色惊慌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进室内。 一下子,西厢房内,充斥着恐惧浓浊的呼吸声,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那被挟持的人,不正是同赵清凤一道而来的随从。 视线往上,看清了持着刀的高大男人们,她心头更是一跳。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正是她那日“赠予”赵清颜的男丁们? 赵清凤慌了,嗓音也有些发颤,“大胆!你……你们竟敢背叛本宫!” 站在最前面的壮硕男人一听,笑着裂开了一嘴白森森的大牙。 “清凤公主您说话可是要凭良心,是您把我们‘送’出去的。咱现在可都是锦绣阁,平阳公主的人了,自然要向着自己的主子做事。” 他一说完,身后立即应和声一片。 平心而论,自入了平阳公主府内,他们所受待遇极好,更是活出了个人样儿。 听说新主子要治治那擅闯锦绣阁的清凤公主,还特地叫上他们几个。这些昔日里被那刁蛮任性的公主折磨惯了的男人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就等着出了这口恶气。 有一手上空着没活儿的男丁,按耐不住了,扛着刀,步步朝赵清凤逼近。 那刀锋白得发亮,赵清凤倒吸一口冷气。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大惊失色,一把将同样在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拉到身前,躲在她背后。 “别……别过来。” 赵清凤被吓得面无血色,嘴唇发颤,死命抓着小丫鬟的肩背,指节泛白。 而那赵清颜本也就只是想吓唬她一番,给她一个教训,没未打算真正动手。 赵清颜淡淡扫了赵清凤一眼,道: “若你承诺日后不再踏入锦绣阁半步,我便放了你。” 森冷的刀锋紧逼着她,赵清凤哪还有胆儿再说半个“不”字,她急匆匆地点头,神色惶恐。 “本宫不来了便是,把刀收走,快……快把刀收走……” 赵清颜抬眸,朝领头的人说了两句。惊惧之中,赵清凤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却见离她不过几寸之远的大刀已然落下,持着刀的男人似乎有几丝不甘愿,哼了哼: “清凤公主,您请回吧。” 赵清凤仍旧心神不定,没有直起腰,一双手还紧紧攥着那丫鬟。她连拖带拽地绕过黑压压的人,也不管还有随从留在别人手上。到了门边,慌张地夺门而出。 赵清颜站在原地,见曲折长廊中,她那衣着华贵的皇姐正跌跌撞撞往外跑,时不时扭过头去,呵斥那小丫鬟两句,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公主,您看,这几个人要怎么处理?” 赵清颜闻声回过头,见领头的男丁指了指被抹布塞了嘴巴的壮汉们。 “关上三天,然后放了吧。” 领头的一听,眉头一皱,脸上带着迟疑。“这……” 这也太便宜这群人了吧! 得罪不了那清凤公主,他们可都是磨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些狐假虎威的人了呢。 赵清颜没有理会领头脸上的不情愿,以及附和着的一阵阵唉声叹气。她开口道: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本宫自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们施以重刑。” 主子已经下令,即便是再不乐意,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领了命,将门合上,便带人离开了。 人走后,赵清颜仍留在西厢房内,回想起方才赵清凤夺门而走的模样,却是轻声一叹。 这番下来,她便也算是和赵清凤撕破了脸皮。 赵清凤性格那般高傲狂妄,被她如此威胁恐吓,恐怕是从今往后便同她誓不两立了。 虽不清楚她今日贸然前来所谓何事,但赵清颜也知晓必定和那十七有关。 她至少也是这赵国的长公主,即便与赵清凤闹翻,赵清凤明面上也不能奈她怎样。倒是那十七……她得等下见面时,提醒上两句才好。 这样想着,赵清颜便准备去后院一趟。可刚没迈上两步,却觉得身上一阵燥热,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她头皮一麻,跌坐在地上,眼前竟一下子出现了重影。 燥热过去,便是一阵极冷。再过半晌,又是极热。这番忽冷忽热交替之后,身上窜过一股蚂蚁钻心般的瘙痒。心肺仿佛在一瞬间涨开了,她大口呼吸,却是觉得连那吸入肺叶的空气也变得灼热难耐。 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急促脚步声,她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藏青色长袍。耳畔有人咆哮,嗡嗡作响,她却已经没了意识。 ------题外话------ 恩,没错。 有个恶俗的作者用上了古言必备的春药。 别问我十七有没有把公主吃干抹净,你们自个儿猜吧,我不会回答的【爽朗大笑】 为了娱乐大家,再来个【有奖竞答】吧。 清凤公主是咋下药的?(前文其实有提到过。) == 【顺便】继续求收藏,评论礼物啊啊啊啊啊,希望PK能过,木头紧张死了 第058章 催情香 十七整个早上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将这个月的账本草草翻看了一遍,做好了批注和标记,后院的大婶便唤他去一起用早膳了。 十七充耳不闻,径自坐在锦绣阁最为粗壮的老槐树枝干上。盯着远方,目光有些出神。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与大门相接的那条官道。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不时有马车匆匆路过。 主子离府已有三个多时辰了。 平日里赵清颜无论去哪,都会带上他。唯有每每见那玉文先生时,总会将他撂在一旁。 即便是清楚那玉文先生与主子未曾有过他当初所想的“男女之情”,他也知道先生待他甚好,亲自传授他武艺。他依旧是嫉妒得发狂。 她现在可是坐在那先生家里,对着那先生浅笑嫣然? 十七闷闷地想着。 这时,他听见零碎的脚步声,有人朝着后院的方向奔跑而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听上去有些急切,十七在那人靠近老槐树之前,翻身跳下了树。 跑来后院的是一面生的小丫鬟,她上下打量了十七一会儿,双眼冒光,张口便道: “你就是十七吧!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走!”说着,便伸手扯上他的衣袖。 十七眉头一皱,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 扯不动他,那小丫鬟急得直冒汗,却又想到来前被人叮嘱的一番话,灵光一闪。 “平阳公主正在屋里等着你呢,让公主等急了,你我都得兜着走。” 她回来了? 十七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没去怀疑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丫鬟所说的话,也没仔细想过她衣着打扮为何与府中其他丫鬟有些许不同。他一阵风似的就往外跑,换那小丫头跟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刚出后院,正准备赶向锦绣阁正房,已经被他落下一大截儿的小丫鬟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喊了句,“不是那儿——公主在西厢房。” 脚步一顿,他有些疑惑。“主子为何在西厢房?” 小丫鬟眼神游离,说话不知怎的开始有些结巴起来。“我、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你过去了自然就晓得了……” 十七没再多想,转了个身,索性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西厢房门口。 也不知从何时起,陪伴在她身侧已经变成了他每日的唯一动力。 仅仅数个时辰瞧不见她,他便乱了分寸,做什么事也都无法集中心神,愈发是不像自己了。 即便是内心有千思万绪,在推开房门之前,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一下,才迈进门槛儿。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里有些昏暗,西厢房偏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感。 十七眼皮一跳,却是在下一刻,听见女子痛苦的低吟。 垂眸一看,却见是他那主子蜷曲着缩在地上,面色不自然的潮红,眼帘紧闭。唇瓣发白、抽搐,看上去极为不适。 十七当即被吓得双目大睁,他马上单膝跪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 “主子?主子?睁开眼,别吓十七,主子……” 十七焦急地凑近,伸手抚上她的额,这一摸却发现,烫得吓人。 她的长发已被汗渍浸透,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海藻一般。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怀中,气力全无。 紧急关头,他竟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呆滞而恐惧地盯住怀里虚弱的赵清颜,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一声难受的呜咽扯回了他几分理智,十七这才想起他应该去唤御医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却被同样热得发烫的一只玉手攥住了手臂。 “别……别走……把熏香……把熏香灭了……” 赵清颜挣扎着微微掀了掀眼帘,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十七这才闻到空气中那一缕异常的香味。 他站起身,立刻发现了角落处飘着诡异紫色烟雾的熏炉,几步上前,衣袖一挥便将香气打散。 玉文先生教他武艺之时,也曾传授过些许皮毛医术。刚刚心思混乱,一时未察,此时闻着这香气,甜中带涩,像极了那菟丝子。 他记得书中记载,菟丝子,别名乃是禅真,有催情、迷人心智之效用。 十七想着竟有人用如此下作之物陷害自己的主子,眼底划过一道阴冷。 他蹲下身来,单手将赵清颜一把托起。 此时的赵清颜分不清自己身上是痒是疼,只觉得刚刚的那种燥热感愈发强烈起来,她整个人似是要被火焰吞噬,毛孔也像要炸开一般。 昏昏沉沉之中,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脸颊。那手冰冰凉凉,指腹上粗糙的茧划过那细嫩的肌肤,却是带走了几分瘙痒难耐。 她不自禁地嘤咛出声,双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回握住脸上那只。头微微昂起,将整张脸都贴在上面。 手被她紧紧抓住,十七身子一僵,愣在当场。 那只手没过多久便被她脸上的温度给氲烫了,赵清颜迷迷糊糊地吭了吭,像是有些不满。 她霸道地用力把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扯,美眸半眯,掀起了十七的衣袖,蹭了蹭他冰凉的手臂,小猫似地低柔叹息。 十七喉头一热,双眼发红,闷哑的嗓音极具痛苦。 “主……主子……” ------题外话------ 恩……菟丝子,我百科过了,只是有壮阳功效而已,大家不要那么深究了。 毕竟作者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不可能知道春药的真正配方是啥hhhh 第059章 他忍不了也不想忍了(一更) 赵清颜的体温偏低,天冷的时候,即便是整天都捧着暖炉,她的手也总是冰凉一片。为此,十七没少费心思,处处托人打听调理身体的药膳或是偏方,想祛祛她身上的寒气。 但此时,该是受了那催情香的影响,她的身子像火一般的灼烫,往日里白皙的肌肤晕上了一层绯红色,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细腻汗珠。 她在十七的怀里难受地扭动,双眼半闭半睁。或许是流了些汗的缘故,她身上那股醉人的幽香愈显浓郁,随着她的一吐、一吸,一缕缕,一丝丝窜入他的鼻息。 当那巴掌大的小脸贴上他的手掌时,那柔嫩的唇瓣轻轻刮过他掌心最脆弱的那一处皮肉。十七觉得天崩地裂般,所有的冷静瞬间在脑海里炸开了。 “主子……” 他血脉贲张,痛苦而模糊地唤着她。 赵清颜受着催情香的折磨,根本无暇顾及十七的反应。她很热,全身发涨。气血奔腾涌去小腹,她不安地磨蹭着自己的双腿,那种陌生的躁动感却没有减轻半分。 慢慢的,她发现了。抱住她的十七不知为何,身体这个时候凉的像个冰块,贴着他,似乎就能好受许多。她没有犹豫,环住他精瘦的腰,使劲地往他身上挤,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塞进他的胸窝。 但这还远远不够。 短暂的清凉之后,她身上的燥热感加重。她的双眸因动情氲了一层水雾,入眼雾蒙蒙的一片。她觉得她应该还可以再做些什么,还可以再做一些能让自己更舒适些的动作。 而僵硬在原地的十七,此刻天人交战。 他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眼前的人,是他的主子,他拼了命要保护的人。 她现在生病了,他不可以趁人之危。 如此想着,理智却因她愈发升高的体温,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那纤细的胳膊如水草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柔软得腻人的唇瓣倏然吮上他的下巴时,脑袋中的那根弦崩断了,握住她腰肢的手猛地收紧,一股铺天盖地的欲望将他吞噬。 撇去他低贱的身份,十七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而躺在他怀里的人,是被他放在心坎儿上的女人! 他忍不了,也不想再忍了! 十七喘着粗气,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扣住她的纤腰,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喉咙滚动,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他垂下头,狠狠地撷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绝对不同于那日在狩猎场的吻,霸道、狂肆、猛烈,充满了掠夺性。 四片唇瓣贴合在一起时,一切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多少次,在梦中,他卑劣地想要用这种方式亲吻、欺辱他那不可高攀的主子。他没有想过这个梦有朝一日竟会成真,也没有想过,原来他的意志力这样薄弱,在她的面前,他几乎是溃不成军。 十七的力道太过强势,赵清颜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当她微微张开檀口想要吸进一些空气时,强韧的舌,又湿又热,撬开了她的贝齿,趁虚而入。 他仿佛不知餍足,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得更近。 他贪婪地追逐着她的香甜小舌,吮吸、缠绕、勾弄。柔馥的身躯深深嵌在他的臂弯,是那般契合。那不真切的美妙滋味让他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赵清颜在十七的吻里迷失了,头脑发怔。她的舌头被拽得生疼。 他的霸道、强势让她有些无力招架。但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烂成一团,舒服得罗袜下的脚趾也害羞地缩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十七最后察觉到了赵清颜呼吸不上来,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双眼却依旧直勾勾地盯住她。 两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交叠,身子一样的灼热。 赵清颜四肢发麻发软,一双眼娇滴滴的氲着水气。轻柔的喘息声细细密密地充斥在他的耳边,那柔嫩的唇被吻成诱人的嫣红色,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似是发现了他的嘴唇离开了她,她身上的燥热感顷刻间又窜遍了全身。赵清颜大口地呼吸,一双藕臂慌乱地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热……” 她痛苦地再次地闭上了眼,嘴里吭吭唧唧不停。宛若跟她身上那厚重的裙衫有仇一般,她开始不耐烦地拼命撕扯起自己的衣襟。 十七看得眼眸一暗,淬着火。 他紧紧抱着她,几步上前,将她快速放在寝床上。 到了床上,赵清颜变得愈发不安分,她蹬掉了自己的绣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蠕动着,丝丝低吟从她的口中溢出,勾人心魄。 ------题外话------ 写吻戏写得心跳加速的作者大概只剩下我一个了吧,恩,毕竟木头还只是个单纯的宝宝。 看文不收藏,我!会!哭!的! 第060章 十七,抱我(二更!PK求) 将赵清颜放下后,十七却再次犹豫了。 他们……不该这样。 她躺在那里,眼神迷茫,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若是她清醒之后,知道他对她做过了什么。她会后悔,会埋怨他,甚至会……痛恨他。 这个念头让十七心下一凉,身上的火似乎顷刻间被浇熄大半。 他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两步,他望着她,望着她愈发潮红的脸,想要落荒而逃。 然而,这个徒然冒出的想法,在十七听清了床上之人的呢喃之语后瞬间被打散,足以燎原的烈火再次掠夺了他的理智。 那双美眸有些涣散失神,他分不清楚她有没有在看向自己。却见那微弱吐息的唇瓣颤抖着、喘息着,吐出让他为之疯狂的字句。 她说,“十七,抱我。” 十七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厌恶。因为只要是每每听见,便像是在提醒他卑微的下奴身份。 他不曾想过,这简单而粗鄙的名字用她那娇软嗓音叫出来,这样好听,酥酥麻麻,渗进了他的心坎儿里。 得不到回应,赵清颜依旧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一遍遍,低低柔柔,酥软人心。 他的主子是一个妖精,专门魅惑他的妖精! 十七的呼吸再度急促了起来,他猛地扑向她,坚硬的胸膛实实地压在瘦小的她身上,她皱起眉,轻哼一声。 十七立即以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稍稍调整了姿势。腾出一只手爱怜地抚上她红嫣嫣的脸颊,动作细致而轻柔。 她的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湿,几缕发丝沾在她的额上,面颊上,一片粘腻。 十七轻轻将那乱发抚至她的耳后,指腹缓缓地摩擦,一寸寸,沿着她饱满的额到小而挺的鼻,从那泛红的耳廓到那弧度优美的脖颈。 他的心脏失序地狂跳,下一刻,他以唇代替手的位置,吮上她的雪颈。 她嘤咛出声,似痛苦,似欢愉。 手指不自禁地陷入他背脊上的肌肉,她脖颈后仰,柔顺的长发划过他的脸,让他痒得心里发慌。 接下来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已经没人记得清了。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衣衫已被褪去,露出形状姣好的双肩,身上只剩下一绣着牡丹花样桃红色的兜儿。 “主子……” 身下的人颤栗着,他的嗓音也沙哑得厉害,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压抑地喘息,低喃。 “唤我的名字。” “颜儿……” 这两个字,曾在他的脑海里千回梦转,却是第一次真正被他叫出口。 十七沿着她的锁骨,虔诚地、疼爱地、细细密密地吻。 他的嘴唇湿凉,每每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便像是爆炸般的舒适。她虚弱无力,无助地任由身上的男人肆虐作乱。 到了最后,赵清颜疼痛的抽气声让十七猛然一顿。 他抬起头,望向赵清颜那轻折的眉头,却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竟是妄想要玷污了她吗? 她的美好,她完完整整的一切,是要留给她的夫君,那个他不清楚是谁,但嫉妒至极的未来驸马的。 而不是他, 低贱,一无所有,比那尘垢秕糠还要卑微的他。 十七一下子惊醒了,他紧抿着唇,沉痛而认命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退开。 而那赵清颜却是有些急切地想要拉扯回忽然起身的十七。 “别走……难受……” 她无助地呻吟,他痛苦地望着她,却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咬牙。 许久,等到身上的火平息些了,他俯下身,薄唇凑向她的耳边。 “乖乖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十七夺门而出,没有惊动厢房外的其他人。他几个点地,快速跃去那后院,准备了一个浴洗所用的木桶,盛以冷水,再次回到西厢房内。 他离开后,赵清颜再次因身上的骚热感蜷成一团,皮肤已变作深红。 十七心痛得不能自已,却还是褪下了外衫将她牢牢包裹在内,一把抱起之后,将她连衣一起放进盛着冷水的木桶中。 冷冽的冰凉席遍全身,赵清颜汗毛倒竖。 体外刺骨的冷与体内灼人的热相互冲撞,瘙痒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但那娇弱的身子骨依旧是承受不住透凉的井水,赵清颜昏昏沉沉中,环抱住自己,难受地打着颤。 “冷……” 不到一会儿,原本嫣红色的唇瓣冻得青紫,她不自禁地哆嗦着,冷水下的身子无助发抖。 十七跪在木桶外,双臂从后紧紧环绕住她的肩背,整张脸埋在她的颈边,喉咙发哽,嗓音暗哑痛楚: “对不起,对不起……” ------题外话------ 你们别怪我啊!吃是肯定会吃干净的,但绝对不是现在啊!现在你们的男主角还啥都没有,只是个小管家啊! 好男猪脚要对女猪脚负责任的不是! 但木头保证他们的第一次绝对煽情又浪漫! 顺便木头是绝逼不相信世界上存在那种没了男人解不了的春药的!hhh 第061章 本宫忘了(求收!) 赵清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清醒后,只觉得身体十分干爽,锦被之下,亵衣整整齐齐地贴合在她身上。 她嗓子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下意识唤了句。 “杏桃,水……” 那嗓音干哑得厉害,赵清颜蹙了蹙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向她伸来,将茶杯凑到她唇边。 她没有多想,贪婪地喝去大半之后,微侧头一看,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那十七跪在床畔,衣衫松散,面容憔悴,昔日里漆黑有神的眸子下多了两片淡青的阴影。 伺候她喝好水后,他将水杯放置一旁,调整了一个更加端正的跪姿。 赵清颜这才缓过神来,发现她现在仍呆在西厢房内。大脑有一瞬的胀痛感,半昏半醒间的记忆却如排山倒海般顷刻间窜入她的脑海。 她记得,她不小心中了赵清凤的迷香。 她记得倒下的那一刻,十七冲了进来。 她还记得他们…… 赵清颜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白玉般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酡红。 她垂眸望向十七,放在榻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绞着被角。 “你跪在那做甚。” 十七半天也没有说话,赵清颜心下有些诧异。“本宫让你起来。” 他紧紧地抿着唇,一双眼眸又黑又沉。过了许久,才听见他那惯有的恭卑嗓音。 “下奴知罪,请主子责罚。” 他双手伏地,前额贴在地面,有些凌乱的长发散了一地。 这是他跟着她的一年里,第一次唤回自己为“下奴”。 赵清颜有一瞬的失神。 她看着他,眼神里混了一抹复杂。 “你,何罪之有?” 几乎贴在地板上的高硕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赵清颜看不见十七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此刻有些酸涩。 “十七大逆不道,对主子起了……起了不好的心思。昨日,昨日……” 他话音一顿,双拳紧握,接下来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厢房内陷入窒息般的沉静,静的连呼吸的声音仿佛都听不清了。十七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卑微地、沉默地跪在地上,而那赵清颜则也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耳畔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却不知是谁发出的。 最后,是那赵清颜先开了口,说得缓慢,“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也记不清昨日发生了什么。本宫只记得清凤皇姐走后,本宫便头脑眩晕,晕倒在了这西厢房里。” 他的长睫一颤,愣了愣。 “本宫不知道,更没有兴趣知道你昨日到底想了些什么,本宫只知道最后是你救了本宫,更是无意责罚于你。” 而那十七,此刻听见赵清颜的这番话,心里乱作一团。 她……忘记了? 昨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忘记了? 十七感到有些侥幸自己没把刚刚的话说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松了一口气。 若是她已然忘记她中催情香后所发生的种种,是否便能代表他可以一人将此事埋藏在心底,他是否依旧可以在她身边顺理成章地留下,陪伴在她身边了呢? 这个想法让十七心下欢喜,但他并未表露出来。 等那赵清颜再度命令他起来,口气已有些不耐烦了,他这才听命站起身,却因自己欺瞒主子而不禁心跳如鼓。 佯装成没看见十七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一般,赵清颜开口问道:“你方才为何会忽然闯进这西厢房之中?本宫记得你那时应该在后院才是。” 这样被问起后,十七才回想起当时在院内遇见的那面生的丫鬟。此时一想,处处诡异,像是有人计划好故意让他来这西厢房里一般。 十七一五一十地将这一切告诉了赵清颜。 赵清颜面色一沉,却是立即想到此事必然与被她赶出锦绣阁的赵清凤有关。可是她却没将这些将给十七听,她怕以他那冲动的性子,会做出点什么来。 赵清凤今日的行径确实是有些过分,好在她的计谋并未得逞,也受到了小小的教训。赵清凤将算盘打在了她的头上,甚至以这般上不来台面的手段,赵清颜自是不会轻易绕过她,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十七本以为这件事便会这样过去,几日过后,他却察觉他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正所谓“纸包不住火”,天下更是没有密不透风的消息。 大概是他那日匆匆闯入西厢房内,过了一整天才与赵清颜一起出来的一幕被日常打扫的下人给瞅见了。这日,经过后院的时候,他便看见府上几个出了名嘴碎的丫鬟叽叽喳喳地谈论一些一听便让他怒火朝天的内容。 ------题外话------ 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恢复为10。00啦~ 最后一个早上,大家给力收藏啊啊啊!木头借十七给你们亲亲~(赵清颜:本宫同意了么) 【感谢】明月玉生烟送的500朵鲜花,还有这几天其他打赏木头的亲亲们,感动的木头老泪纵横啊!抱住啃! 第062章 到底是血浓于水 “我怎的还会骗你啊?我可是亲耳听见西厢房内的动静的呢!” “……可、可公主看上去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看出啥?我听说啊,那清凤公主府上就养了不少个面首。这皇宫内院,闺房寂寞,他们那些作主子的找几个脸俊点儿的做姘头常见得很。” ……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一脸得意地炫耀着自己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很快,后院那些个好奇心重的也被她们的话题吸引了去,忍不住探个脑袋出来,多听上两句。 那边,聊得风生水起。殊不知,远处,绿荫下,男人直挺挺地站立着,一张脸黑得发紫。 十七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他,但她却不一样。 她是那么美好的人,他无法忍受有人用这般低劣的言辞诋毁赵清颜。 院内之人自然不知十七心中所想,事实上,十七那时也并未出面教训那群嘴碎的下人。 只不过到了翌日,那个小丫鬟连同后院里当日所有见过那丫鬟的人,全部都莫名其妙地忽然消失了。 赵清颜派人在府外寻了三日,也未曾找到半个人影。 再后来,锦绣阁又招了一批新的下人,这事倒也就这么过去了。而平阳公主在西厢房呆了一天的事情,却是再也没人议论起了。 几日后,宫里传来皇帝染上风寒的消息。 本以为只是因为连夜批改奏折,休眠不足,皇帝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又过了三天,圣上高烧不退,亦有病情逐渐恶化的趋势。各种滋补调养的药方统统试过之后,仍不见其缓和,一时间,一众太医冷汗淋漓,一筹莫展。 这事儿一传到赵清颜耳里,她神色大变,发髻也没来得及盘弄,立刻唤人准备马车,赶去那皇帝的寝殿。 等她到了那雕刻着金龙戏珠的床榻前,皇帝只着中衣,合着眼,气色全无地躺在床上。那憔悴的样子,好似在一夜间又老了十岁。 “父皇……” 闻声,皇帝眼帘微动,一见床榻边上跪着的是赵清颜,他便笑了。 “臭丫头,不气父皇了?” 喉咙一哽,赵清颜立刻便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 百花宴那日,皇帝将她扔在原地,怒气腾腾地离开之后,她也曾赌气地好一阵不再主动理他。岂知,一见到皇帝这番病怏怏的模样,心头无论有多少气,多少怨,一下子也便消失不见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啊…… “那日父皇也是气糊涂了,你这丫头还真记仇,朕每日忙着朝政之事没时间去哄你,你倒是把朕都抛到后脑勺去了。” 皇帝说着,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拍拍她的脸。却因为身体虚弱,手抬到一半,便又落到了榻上。 赵清颜连忙双手紧握住皇帝的那只。 皇帝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脸色又白了几分。赵清颜看得眼眶发红,鼻子酸涩。 “父皇您好生休息,别说话了……” “怎么,父皇老了,不中用了,现在你连父皇的话也不愿听了?” 皇帝这时咳嗽了起来,赵清颜皱起眉,起身帮他斟了杯茶,又回到了榻边。 “朕听人说,你那清凤皇姐前些时日又去闹你了?朕已经命她好好呆在府里,自省反思,你也莫要太气她。” 赵清颜闻言一愣。 她却是想过,她给了赵清凤那么大一个难堪,这么久过去了,赵清凤却不曾再来找她麻烦。不曾想到是皇帝在背后做了这些,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皇帝此刻这般虚弱,落在她眼底,愈发让她心痛不已。 赵清颜见皇帝咳嗽不止,便劝他睡上一会儿。 虽皇帝安抚她,他只是患上了较为顽固的风寒之症,休息些时日便好。她还是不忍心让他过度劳累。不愿打搅皇帝休息,她和一旁的太医吩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皇帝的寝宫。 离开时,赵清颜碰见了候在门外的刘婕妤。 刘婕妤依旧是那副柔美袅娜的样子,只是那双水眸却是哭肿成了两粒核桃。 那婕妤一见到赵清颜推门而出,更是开始抽抽噎噎个不停。见她泣不成声,说话断断续续,怕是若没了旁边丫鬟扶着,她便会立马支撑不住倒下一般。 而赵清颜想到与皇帝刚刚的那番对话,却是不太想再去追究刘婕妤这副柔弱的模样,到底是真还是假。 心里想着,若是留着刘婕妤在父皇身边,能让他心情好些,病情早日康复,倒也罢了。 只是赵清颜这时没料到,她今日的这番念头会酿成怎样的大患。很多年过后,她每每想起,总是悔恨,自己当初的一时心软,竟铸就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后果。 第063章 皇帝驾崩 皇帝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 宫里的御医们没辙,几位朝中大臣争议之后,决定将希望寄于民间偏方上。 于是,那长安城上上下下所有有些名气的郎中,近日全排着队赶去那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皇城宫殿。不过到了最后,便都是野心勃勃地来,唉声叹气地离开。 赵清颜这些时日呆在那锦绣阁,每日每夜郁郁寡欢。 起身之后,要么便坐在床头不言不语,要么便捧着一册书,谁人喊她,也不见回应。 后厨精心准备的膳食,搁在桌上,总是直到冷掉了才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回去。 眼看她一日比一日清瘦,一阵风吹来,似是便能将她吹走的模样,十七焦急不已,变着法子弄出些她平日里最喜爱的吃食,却仍旧无济于事。 现下,赵清颜坐在窗边,十七蹙着眉,手中端着一碗粥,侯在她身后。 一碗白粥,掺着些细细的姜丝。 赵清颜一整天滴水未沾,他想着,怎样也得让她吃上几口才是。 “主子,多少吃一点吧。” 赵清颜充耳未闻,一双眸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吃一点好不好。” 他低声下气地求她,不自禁地将手中的碗又凑近了些。 “退下。” 赵清颜不耐地开口。 十七却出了奇的有耐心,他见她恼了,便不吭声退到后面。半晌儿过后,又挪步上前,想尝试再劝劝她。 而此刻的赵清颜,满心满脑的便都是昨日她去皇帝寝宫,望见她父皇的那张愈发憔悴的脸了。 高大的身影靠近她时,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却是因为背着光,在她的头顶落下一片难以忽视的阴影。 心底压了好些时日的抑郁烦闷,仿佛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胸臆有火在烧,赵清颜挥袖使劲一甩,似乎带到了些什么东西。她没有顾虑太多,冷硬一喝: “让你退下,是听不懂本宫的话了吗!” 下一瞬,传来瓷碗砸落的刺耳声响,那碗粥溅得遍地都是。 身旁的人好像僵硬了一下,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听了命离开了。 十七走后,赵清颜心底有了些后悔。 她自然是清楚十七是为了她好,只是皇帝病重,高烧难退,她现在却是连半分心思也匀不出放在其他事情上。 她这脾气,想必即便是他,也受不住了。 赵清颜轻声叹息。却没想到,片刻后,十七又回来了,手里端着另一碗姜丝粥,冒着缕缕热烟。 十七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执拗地将他手上的碗又递了上来,轻声道:“吃一点?” 赵清颜微愕。 “你这人怎的,骂还骂不走了。” 十七一听,先是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唇角。“若是骂上几句,主子心里能好受些,那便骂吧。” 别说只是骂他了,若是能让她吃上几口东西,鞭打杖刑他也愿意受着。 赵清颜没搭话了,却是伸手,欲要借下端着他手心的那碗热粥。 十七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心下一阵欢喜。又怕刚出锅的粥把她给烫着了,小心谨慎地用瓢羹搅了好几圈,待那热气散了些,才放到她手上。 赵清颜喝了两口,粘稠的粥带着姜丝特有的辛辣味儿顺着食道滑入肠胃。她的脸色却忽然一变,猛地俯下身,吐了起来。 肚子里并没什么东西,到了最后,她使劲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怕是许久没好好吃饭,胃肠变得脆弱,一时间适应不了刺激的味道了。 她再直起身时,面容卡白,嘴唇上也没了血色。见到十七脸上慌张失措的神色,赵清颜倒是忽然笑了: “这不是本宫自个儿不愿吃,本宫的身子也不想让本宫吃了。” 十七心里满不是滋味。 他宁愿她打他骂她和他生气,他却不愿看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那皇帝在她的心中地位极重,他知晓明白。可自己却偏偏无父无母,年纪尚小时,记忆力便只有母亲将他遗弃的那一幕。 他曾经从未抱怨过自己的身世,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却开始径自难过起来。若是他也有过喜爱他的父母,他是否便能更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能说出些能安慰她的漂亮话来了呢。 “十七去给主子熬一点好消化的羹汤来。” 留下这句话,十七收拾了一下地上摔碎了的碗,便心思沉重地去向后厨了。 ** 赵帝最终也没能扛过这次的病疾。 皇帝是在三更天的时候驾崩的,公公隔日发现的时候,皇帝的身子骨已经冰凉了。 宫内,丧钟悲怆。 几日之后,太医院里竟传出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御医在皇帝驾崩后,在皇帝的寝宫发现了一株文殊兰。此花在江南一带甚是常见,在长安城却少有人见过。 文殊兰带有清淡甜香,若是栽在园里,不要刻意触碰对人体并无大碍。但若是养在室内,日夜吸入那花的香气,则会导致脉搏增速、食欲不振,前期体温上升像极了风寒的症状。 但不出半月便会让人心悸而死。 ------题外话------ 明天中午12:00——8月27号中午12:00,将迎来文文的2P。 2P期间,【每日两更】为底,上午12:00一更,晚上7:00第二更。与1P不同的是!这次以每日为单位,如果一天收藏涨幅超过了【110】个(问我为啥是110?因为我紧张得想报警啊啊啊),隔日【另外加更一章】。 其实也没有那么硬性的加更条件,如果差那么一点儿,评论打赏啥的多了,好说话的木头可能也就加更了昂。 【2P福利】啥的在置顶留言里,大家翻看一下哈。 最后打滚儿求支持~! 第064章 她是他的喜爱之事 而这后宫之中,栽养了文殊兰的便只有那玉凌宫。 再加上,日夜照料皇帝的,除了贴身的御医婢女外,只剩下刘婕妤一人,此事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随后,宫里的侍卫立即领命押人,谁料到,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玉凌宫围住之后,进去一看,哪还有刘婕妤的影子。 刘婕妤逃出宫了,赵国这时却传来更加不好的消息。 道是新上任的淮南王叛变,暗中杀死了手下六名府吏。宫内也不知何时混入了淮南王派出的奸细,没过几日,朝中数位三品以上大臣、成年了的皇子皇女频频失踪。 有些尸骨隔日被人找到;有些至今下落不明,而那这几日陪伴着三皇子的雅容公主也在其列。 秋风萧瑟,阴雨纷飞。赵国内乱一事传遍临国。 南方渭城驻军夜里粮草被烧,护国将军此时扎营在北疆无力分身。淮南王趁虚而入,率领一万精兵欲是要先攻破一个城池。此时赵国可以防守的只有三路骑兵,寡不敌众,再加上缺少供给,仅仅三日,便死伤上百。 文成九年,九月初五,诸葛睿命副统领继续戍守边疆,自己率领三个营连夜赶往渭城。 文成九年,九月十四,宫内派来援军,携带供给粮草,接应诸葛睿。 文成九年,十月初八,诸葛将军领兵八千潜入沂临山,同敌军相持四日,杀死敌军一千,士气大增。 文成九年,十月十二,诸葛将军趁胜追击,继续与敌军连夜鏖战。那边,韩轩镇压住了疆北之域,立即率领众队往南,从西北破入,全力抵御敌军。 十一月下旬,淮南王麾下十几营军队歼灭大半,军师被虏,淮南王的残兵便如一群无头苍蝇,只得落荒而逃。 次日,南方传来捷报。赵国全城上下动荡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落地。 也便是当日,年仅十岁的八皇子赵黎登基。十岁的皇子,不过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却因先帝徒然离世,年长的五皇子、四皇子皆被奸贼所杀,不得不提前接手朝政。 按照宫里的规定,皇帝驾崩,宫内女眷皆要去佛堂为先帝守灵三月。 今日是最后一天,赵清颜理完佛,又去住持师父那里亲自道别,回到府中时,已接近戌时。 杏桃心疼主子在佛堂整日粗茶淡饭,张罗了些热汤热菜,在一旁伺候着。 此时,赵清颜正端坐在寝房内,手中托着一份书函。 书信读到了最后,她的神色愈发凝重。攥着书函的手指渐渐收紧,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忽然开口道:“去唤十七过来。” 杏桃听了,不疑有他。当下应了一声,跑去后院叫人。 十七片刻间就赶来了,步伐慌乱,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 女眷在佛堂烧香守灵之时,男子是不便陪同的。自那日赵清颜离府,十七已三个月未曾见她一面。今天下午,刚听下人说主子回府了,他的内心便不自禁地狂跳不止,杏桃一唤他过来,他当即按耐不住,只想快一些见到她。 “主子。” 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却仍旧可以从单薄的两个字中听出他此时难掩的雀跃。 十七偷偷抬眸瞧她。 赵清颜现在依旧穿着祭祀用的绫罗白衣,便也就只有他这清雅似仙的主子穿着这样朴素的衣衫,依旧能让人移不开眼了。 他看得出来,她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好,巴掌大的小脸比最后一次他见到她时,又瘦了一圈。 他默不作声地站着,眉头却早已拧成一个川字。 许久,赵清颜才放下手中的信,抬起头来。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模糊。 “你可愿听本宫的话?” 十七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却没有迟疑,当即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赵清颜听罢,望着他,淡淡地笑了。 秋天的夜,有些薄凉。微风透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 皇帝驾崩之后,赵清颜变得沉默寡言,更别提笑了。她这突然绽唇一笑,却是把十七给看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她轻声说: “今夜一过,你便离开吧。” 她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唇角依旧是弯的,瞳眸深处却是一片沉静。 十七的心在霎时间宛若被人掏了一个大洞,呆滞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张开嘴,喉咙像塞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盘缠……本宫会帮你准备好。出了宫,你便不是任何人的奴仆,就去做些你喜爱的事吧。” 她的话音落下,不带着一分多余的感情,一字一句却像刀刃似的将他刺了个遍体鳞伤。 他的喜爱之事? 除了她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喜爱之事了。 ------题外话------ 小可爱们别难过,别怪女主无情。咱清颜大宝贝对十七可好啦!相信我!一切都是有理由滴! 2P第一天!求!收!啊! 七点还有一更,明天有没有三更,就看童鞋们给不给力了啊啊啊啊!求收藏疯长!评论疯长!各路数据疯长疯长!【疯了】 第065章 离府 “十七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主子请明说,十七改了便是。莫要……莫要……” 莫要……赶他离开。 赵清颜摇头,视线落在那信函之上,竟有些发怔。 “你莫多想,你呆在本宫身边,任何事都做得极好。” 若是任何事都处理得当,那便是他这个人,入不得她的眼了吗? 十七心中一个激动,几步上前迈向她,想要伸手用力摇晃她的双肩,质问她、埋怨她。却……还是忍住了。 “所以……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说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干哑得厉害,声线如同那磨砂砾纸般不堪入耳。 那日,她为他请求皇帝收回圣旨,他竟以为,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地跟着她、服侍她一辈子。 现在想来,这个念头简直天真的可怕。 他本就是赵清颜心念一动,随手救下的一个奴仆。若是要抛弃他,便也只在一念之间罢了。 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闷痛,他透不过气,却也搬不开。 她是他的主子,若是她下令,要他的命他都甘之若饴。 唯独只有离开她,让他恐慌、无措、仿佛有人将他最珍贵的东西硬生生抽离了他一般。 十七单膝跪下来,想要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乞求她对他说,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戏弄他的一个玩笑,她并不是真的不需要他。 但那样的表情,十七并没有在她脸上找到。 他眼眸一暗,低落的厉害。过了好久,全身的气力也只够他轻浅地喃喃自语。 “主子,你当真……你当真不愿要十七了吗。” 那双眼,漆黑、迷惘。瞳眸深处是难以掩盖的悲痛,那种悲痛是压抑的、沉闷的,却也是最容易触动人心的。 赵清颜望着他,那一瞬,她甚至是有些心软了。她想扶起他,安抚他的伤痛。 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动,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本宫这几个月在佛堂仔细想来,锦绣阁到底是不适合你。本宫这几天已经在宫内找到另一个足以顶替你的,资历深厚的管家。本宫府上……现在没有让你呆的位置了,你走吧。” 她的神色淡漠,看向他,嗓音比这夜里的风还要再凉上几分。 十七难过地垂下头,双拳收紧又放下,放下又收紧。 这个眼神,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当初刚入府时,他跪在地上,她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地睥睨他。 清冷、凉薄,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愫。仅仅是一个主子望向奴仆时,理该带有的神色。 十七自嘲一笑。 曾几何时,他已经习惯了赵清颜望向他时,或促狭、或揶揄、亦或是带了几分暖意的眼神。曾几何时,他妄想着,他在她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没想到,到了最后,终究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是他认定的主,若是她执意如此,他又有什么权利拒绝她呢。 也许赵清颜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腻烦了他的存在,他却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日积月累,一日比一日更加爱慕他的主子。 但这又能怎样呢? 她与他之间,本就不存在着“公平”二字。 而她若是当真不需要他了,天大地大,他又能去哪里? 在遇见她之前,他唯一的夙愿便是能够好好活着;遇见她之后,他发现,卑微如他,竟也起了贪念。他想陪着她,每日能瞧上她几眼。 现如今,唯一的念想被她掐碎捻灭,他心如死灰,任那宫外的日子再好,再自由他便也提不起一丝兴味。 许是猜到了十七的心中所想,赵清颜低声开口: “好好活着,莫要……让本宫为难。” 十七身形一震。 好好活着, 这便是她对他的期望了。 她要自己离开,她说她不需要他了,而他却到了最后,却也不愿让留她有一丝的失望。 “十七会好好活着。” 他喉咙哽咽,这样说完,又不自禁地抬起头,事已至此,他想着再多看她几眼也好。只是她始终侧着头,望向窗外。 屋外月色皎洁,夜凉如水。 她已厌恶他至此,临行前,竟连最后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 听不见她的回应,他落寞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最后,十七似脱力般的站起身,恭敬地、沉重地躬身一揖。 他曾默默期许,要守她护她一辈子。只要她愿意,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留在她的身边。 但是,今日却是她亲口让他走的,她选择抛弃了他。 “十七走便是,主子你……保重。” 十七闭上了眼,心即便是再沉痛,这句话还是滑出了嗓子眼。 他落下这句话后,赵清颜的睫毛一颤。十七似乎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再次转过头,屋内早已没了十七的身影。房门被掩上,未曾发出过丁点声响。 赵清颜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空荡整洁的房间,眼眶这时竟也有些酸胀了。 ** 十七翌日天一亮便离开了锦绣阁,主管的卧房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为他准备的银两他分文没动,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牵了匹马,便一声不吭地出了府。 ------题外话------ 明儿继续小高潮~你们记得准备小手绢儿迎接你们的痴汉十七~ 第066章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 皇城外,玄武街道。 这些日子总会见着一怪异的男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每到晌午时分,他便会在前街包子铺买上两个没馅儿的馒头,立在巷口,就着咸菜下咽。到了晚上,他便席地而坐,默不吭声地紧紧盯着那紧闭的城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那名男子一张脸,生得俊俏,若不是衣服脏了些,他的衣着打扮却是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曾有热心人怀疑是这公子是忘了回家的路,便好心提议送他回去。 哪曾想,那男子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 后来,便没人管他了。 倒是那每日卖他馒头的老头儿,之后看见他总会叹上一口长气。 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儿,竟是个聋子! 而那被人唤作“聋子”的公子哥,正是出了公主府后,迟迟不愿离开的十七。 他已在这里等了半月有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盼些什么。他却知道,这厚重的城墙背后,有那人,那个将他赶出府的人。 长安城的城门每日只敞开四五个时辰,那时,十七便紧紧盯着门后的庭院,被侍卫重重把守住的那巍峨高耸的皇城宫殿。 许是他在等待,等待心尖上的人儿也会随着人潮一起走出这城墙外,他便也可以趁机远远瞧上几眼,哪怕只是看看她的背影,知道她是否安好。 他想他会一直等下去,他想他一定会,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聋子,如果,他听不见大街小巷这几日,津津乐道的流言蜚语。 平阳公主要成亲了。 对象就是那刚打了胜仗回来的护国大将军。 他还记得,当听见这几个字眼时,霎时间宛若遭遇晴天霹雳。他红着眼,一把攥住了那侃侃而谈的小厮衣襟。 那小厮显然被吓了一跳,在他心如刀绞、神思恍惚地转过身后,背后的人一叠声地骂他“疯子”。 她要嫁人了? 将他赶出府后,她这么快便要嫁人了吗?! 十七不禁自然而然地想到,莫不是她匆忙催他离开,便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不愿让他从中作梗? 十七苦笑,却是觉得他那主子确实是有先见之明。 他对赵清颜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起,早已经变了味儿。 即便是清楚明白,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女子,到底还是会嫁与他人。他却无法想象,自己可以从容自若地目睹她倚靠在别的男人怀里,对他笑,关心他,甚至为那人生儿育女。 或许,离开,逃避掉那足以让他心碎致死的一切,之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虽是这么想着,他的腿脚却不受控制。 十七依旧留在那里,那个玄武街上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到了这一天。 平阳公主大嫁的这一天。 这日,长安城上下分外热闹。一条街的大红灯笼高高悬起,锣鼓唢呐象征着喜庆,欢快嘹亮。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光是陪嫁的嫁妆便足足有一百七十余箱。 队伍向前驶进,十七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雕着牡丹花样的红漆软轿。 他的呼吸一滞。 透过细密的珠帘,十七瞧见了他的主子,头戴九翚四凤冠,身披深红绫罗嫁衣。 都说身穿凤冠霞帔之时是女子最为美丽的时刻,鲜红的盖头蒙住了她的脸,他却可以想象盖头下的她淡扫蛾眉,是怎样的艳若桃李。 红轿渐行渐远,十七眼眶发涩,发了疯似地追在后面。 十七一路狂奔,用尽了最大的气力。只是人潮拥挤,没过多久,他被内围的挎刀侍卫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载着她的轿子缓缓离开,只留下一个黑点。 他呆立在那里,手覆上左胸,那里曾经澎湃激昂,此刻却是空落落的一片。 他昂起脸,感觉有些凄凉。 这日的天气是长安城这月最好的一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可他的内心在这一天,却经历了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将面颊染湿,滑入嘴里,是苦的、涩的。 活了二十一载,两次痛绝落泪是为了同一女子。 这一日,他目送着这个女子,上了别人的花轿。 …… 夜里,十七形单影只,独自走在玄武街头。 月色苍茫,冷风萧瑟。 他喝了酒,步伐颠簸。这条小巷空无一人,只剩得一条落寞的影子,和他自己凌乱破碎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十七意识模糊,倒头便栽到了地上。他头痛欲裂,全身的骨骼像是被人硬生生给拆了再装上。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做了很多噩梦。 等到了后半夜,寒风呼啸,他似乎看见一个身着黑袍,面容可怖的男人笔直朝他走来,那男人阴森森地笑,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吃力地半睁着眼,口里呢喃着她的名字。 然后,那个男人眼底闪过一道诡光,伸出了一只枯槁干燥的手,他听见那男人笑着说, “好,我帮你。” ------题外话------ 啊啊啊啊!收藏在哪里!评论在哪里!让我看见你们纤细可爱的小手~ 大家感觉到了吗,十七这是要放大招了~!没有今日的离开,就没有逆袭的十七!嘻嘻。 顺便为了不让宝贝们多想,木头还是提前声明一下,公主嫁给诸葛睿,不会有夫妻之实,是有理由的!有理由的!男主女主身心干净啊喂! 第067章 并不喜爱他?(二更求收!) 平阳公主嫁去那护国将军府已有五日。 正门新刷的红漆还熠熠发亮。寝房内,毡褥、帐幔、衾绹皆为用料上乘、以金丝勾勒的暗红颜色。喜枕绣着“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花样, 赵清颜一席素色薄衫,单手托腮,坐于椅上。 对面,慕容玉文执笔,正帮她作着画。 纸上,女子身形曼妙清瘦,一络络乌发披散于肩,未盘成发髻,仅用一根玉钗松松簪起。 若是要说这副画作有何不足之处,那便是画中女子的脸部久久空在那里,不哭、不笑,总像是少了些什么。 慕容玉文放下了笔。 “没想到宫外传的那些竟都是真的,你当真嫁给了诸葛睿。” 赵清颜转过头,沉默了半晌儿,淡声道:“怎么,先生认为那诸葛将军,不好?” 慕容玉文望着昔日的好友,摇摇头,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诸葛大将军,骁勇善战。此次一举击退淮南王,而又平定了北疆,再度立下奇功。”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样的男子,自然是不可多得。可是清颜妹妹,你并不喜爱他。” 并不喜爱他。 听他说出这几个字,赵清颜敛眸,却是笑了。 “这皇宫内院的女子,又有几个最后能嫁给自己喜爱的如意郎君?诸葛将军正如先生所说,英明神武,气魄过人。反观本宫,只是一深闺之中,不谙世事的平凡女子。本宫嫁给他,自然是不会委屈的。” 慕容玉文睨着她,却是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许久,赵清颜诧异地见他取下画板,将毛笔放置笔搁。 “若你当真不觉委屈,怎的如今落得这副模样。瞧瞧你那双眼,在下还以为自己正画着两粒核桃。” 慕容先生将完成了一半的画递给她,道: “这作画,最讲究的是神韵。你托在下画的是成婚喜图,你现如今的状态,想必就算在下照着画完了,你自己也不会满意。” 赵清颜伸手接下,蹙起眉,若有所思。 视线扫过那被她攥得有些发皱了的纸角,慕容玉文适可而止,不再戳她痛处。 又过了半晌儿,赵清颜忽然开口,扯开了话题:“那些失踪了的皇子皇女,至今还未有消息?” 慕容玉文听她问到此事,也敛起了笑意,正色道: “派出宫的人已经搜查了一月有余,撇去先前找到尸首的四皇子、五皇子。仍有三名皇子,两位公主下落不明。” 她轻声“恩”了一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这些时日,赵国动荡不安,十岁的皇帝登基之后,朝野之上,随处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殿上龙椅。好在赵黎身侧有当朝宰相以及玉文先生辅佐,在外有护国大将军赤胆忠心。 而这其中,慕容玉文最是怜惜眼前的平阳公主,先帝驾崩,最亲近的皇妹至今不知所踪,她心力交瘁,孝衣刚褪,便转身上了红轿。 这时,慕容玉文又忽然想到今早刚得到的一则消息,神色徒然一沉。 “虽然暂未寻得皇子公主,在下这几日却听人说起,那淮南王这次的叛变似是有弑杀盟在其背后撑腰,那弑杀盟乃是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邪魔妖道。此事尚不知虚实,只是……倘若人真的在弑杀盟手上,恐怕是更加棘手了。” 赵清颜并不知晓江湖中事,而对那慕容玉文口中的“弑杀盟”更是闻所未闻。但她这好友一向是处事不惊,能让他露出这般神色,想必那群人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瞧。 她颔首,面色肃然,“无论是在何人手上,都得竭尽全力保皇子皇女的安全。此番变故,长安城百姓人心惶惶,已是躁动不安,现在万不可再出其他什么乱子。” 赵清颜抬眸,望向慕容玉文。 “皇帝年龄尚小,虽暂时保住龙椅,恐日后仍旧难以服众。这朝政之事还望玉文先生能多加辅佐提点了。” 慕容玉文听后,目光深沉,拱手为揖,道: “赵帝在世时,曾对在下有恩。辅佐八皇子之事,就算清颜妹妹不提,在下也自当倾力而为。” ** 那日傍晚,赵清颜去了赵清凤府上。 先帝在世时,赵清凤被软禁在她的秀丽阁里。后来先帝去世,门外的侍卫没得到命令,谁也不敢放赵清凤出去。 因此,赵清凤就从那日起,被关到了现在。 而她刚听说赵清颜竟然来了,不免觉得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 那些侍卫知道先帝便是因为这平阳公主才让那赵清凤闭门思过,若是赵清颜下令放人,他们是不敢不从的。 许久不曾走出自家内院的赵清凤,刚踏出门,望见赵清颜,却是冷哼道: “那日便是你在父皇耳边煽风点火,现在做这些未免过于惺惺作态。” 赵清颜听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扭头便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她吩咐杏桃多唤几个人暗中护着赵清凤的秀丽阁。 那杏桃心里还在气恼着赵清凤不知好歹,如今听自家主子这样下令,有些不太乐意。 “主子,那清凤公主,几次三番针对于你,这次你有意帮她,她却还将你骂了一通。为何还要特意暗中保护这样的人的安全。” 赵清颜抬眸瞥了她一眼,道: “本宫自是清楚她不待见本宫,本宫也并未强求与她姐妹相称。若这事放在旁人身上,本宫自是不会理会,但她与本宫一样,都是父皇的儿女,若是父皇还在世上,定也是盼着她好的。” 杏桃闻言,愣了愣,参透了主子的意思后,却是立刻噤了声。 第068章 五年后(一更) 五年后。 下了一夜的雪,天地交合之处,宛若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清冷、微茫。 长安城以北,有一不起眼的古宅,被树林环绕,草木苍翠。只是一到了这严冬,绿油油的叶子开始干枯,脱落,凋零。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地挺立在瑟瑟冷风之中。 古宅内,没有假山流水,亦没有良田美池。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下人,拄着扫帚,扫着积雪。 远处,一姿态纤柔的女子,步伐匆匆地从后院绕出来,朝主卧的方向走。 那女子身着浅粉色棉袄,一张素净小脸被风刮得红彤彤的。 她先是把手上刚做好的热汤热菜放置门槛儿边上,随意拍了拍袄子上的雪花,这才再次拎起菜篮,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 屋内,门窗被关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比屋外暖和了许多。 把饭菜在桌上摆放整齐,又倒了一杯热茶。 看着从瓦杯里缓缓冒出的热烟,她轻呼了一口气。 她叫做柳衣。 早年前,他们家在城里做着些小本买卖,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足以温饱。 哪曾想,她爹爹生性纯朴,竟被坏人暗中算计。一夜之间,骗走了他们家所有的积蓄,她娘因此气郁而死。 后来家徒四壁,柳衣不忍年迈的爹爹日日饿着肚子,便偷偷想要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做个丫鬟。 最后,这个宅邸的主人竟以二十两的高价买下了她。 一想到当初对她伸出援手的那人,俏丽的双颊顿时羞答答地泛出俩抹嫣红。 她偷偷朝床榻上一瞧,果真见着一高大健壮的身躯合衣躺在那里。 那人一动不动的,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柳衣搓了搓手绢儿,犹豫了片刻,轻移莲步走向床榻。 她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睡颜。 这是柳衣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 宛如刻刀雕凿而成的五官,深刻分明。两道剑眉,英气蓬发。眉骨上方,有些扭曲了的伤疤,没有削弱他的俊朗,反倒是平添了一股子野性。 此时,他的眼帘紧闭,柳衣却清楚记得那眼帘之下,他有一双冷冽孤傲的漂亮眸子。 人人都夸她心思细腻,善解人意。她却唯独看不懂他,亦看不懂他偶尔凝视她时复杂幽深的神色。 柳衣站在原地,迷恋地看着他。 便只是这般远远望着这个俊朗非凡的男子,心头便开始滋生一种莫名的东西,像是甜到腻人的蜜糖,却又带着些滋溜溜的酸涩。 他们宅邸上的这位爷,很神秘。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甚至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她刚来到这,见墨云和墨泫都唤他一声“爷”,她便也跟着这样叫了。 今年是她伺候爷的第三年,爷的性子冷,不爱同人说话,柳衣却总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就比如…… 爷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至今却不曾纳过一妻一妾。偌大的宅邸,除了后院接近四旬的王大娘,仅有她一名年轻女子。 想到这里,柳衣的脸愈发红了, 只见那一双小手,纤细小巧。 悄悄地往前伸,想要碰碰那人的脸,看看他的体温是否也和他的性子一般的清冷。 只是,指尖才刚刚感触到他轻微的鼻息,手腕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倏然扣住。 一双鹰眸,锐利阴骘,泛着冷酷的寒光笔直地锁住她。 那一瞬间,柳衣不禁被吓得冷汗涔涔。 “爷……” 她的手被扯得有些疼了,眸子氲着水光,怯生生地唤他。 那男人缓过神时,看见柳衣站在那里,愣了愣。随即放开她的手腕,皱起眉,沉声道: “你在这做什么。” 柳衣微微敛眸,垂下头,有些扭捏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嗓音柔柔的, “柳衣是来、是来……给爷送午膳的。爷醒了就快些吃吧,免得等会儿要凉了……” 见男人坐起身,柳衣忙不迭地转身去找了个帕子,浸在热水里,拧干之后,又回到榻边。 “天冷,爷刚刚睡醒,柳衣给爷擦擦脸,会舒服些。” 她的声音和她的五官一样,给人以轻柔娇弱的感受。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持着冒着热气的帕子,娇滴滴站在面前,正常男人都不忍心拒绝的。 但这个男人在听完她的话后,却是眼神有些怪异地瞥了她一眼,接过柳衣手中的帕子,径自擦了起来。 见他自顾自地抹着脸,一声不吭地拒绝了她的好意。柳衣心底有一些失落,但很快便又被她生生压下。 擦好脸后,柳衣主动接下那张帕子,正准备将手帕拿回面盆洗洗,身后的男人却忽然叫住了她。 她心下一喜,马上转过身来。 “不是让你每天穿着白色吗。” 男人的眉峰再次折起,口气听上去有些不大高兴。 柳衣听后一愣,却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爷特别爱看她穿白色的衣物。无论是白衫或是白裙,只要她穿着,爷每日便会多和她说上两句话。 所以,即使是寒冬腊月,她平日里也是一席素白襦裙,为的就是能讨爷的欢心。 只不过,今日天儿实在是太冷,她才套上了这件棉袄。 ------题外话------ 恩……来个显而易见的【有奖竞答】,带动一下气氛吧! 这个爷是谁?hhhh这问题一问出来,木头自己都觉得在送分。 PK最后一天了,胜负在此一搏!看文的亲亲们,特别是账户是VIP的亲亲们,求赏个脸给木头“加入书架”,木头不想扑啊,哭唧唧。 第069章 他的脸,阴沉的可怕 若是真的开口去问他为什么这么喜爱白色,爷也一定不会回答她的。 但也便是这位爷的要求,无论要求是多么古怪,柳衣也会满心欢喜地应下。 谁让……她是这样爱慕喜欢着这位爷呢。 柳衣绞着手指,压抑住那点儿少女的旖旎心思,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下榻后,坐在木桌上进食。过了半晌儿,停顿了一下,抬眸瞥了一眼柳衣,唤她一起过来用膳。 柳衣开心得合不拢嘴,虽然她来之前已经吃过一些了,但他难得的亲自邀约她怎么样也无法拒绝。 桌上,柳衣专心致志地为男人衔菜添汤,脸颊带着桃粉色,像新婚中服侍郎君的小妇人。而那男子至始至终,一张俊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室内沉寂,只听得见咀嚼食物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时,耳畔响起清脆的叩门声,一个身着劲装,神色清冷的黑衣少年走了进来。 听见声响,柳衣扭头一望,便看清来人却是那墨云。 男人淡淡扫了那少年一眼,并未吭声。 “爷,您托墨云留意的人,今早又有消息了。” 见身旁那人执着木筷的手猛然一僵,柳衣诧异地望向他。 朝夕相处的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爷拒人千里之外般的冷傲寡言。柳衣从未见过爷的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该怎么形容呢,感觉有一些……急切? 是什么事情,竟可以让他感到着急的? “说!” “护国将军准备纳妾……这些时日,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着急准备着布置新房,将军对那女子也极是喜爱。墨云还听人说起,将军的正房几年前开始便遭将军冷落,如今府里新来一位女主人,那正室每日郁郁寡欢,还生了场大病。” 男人一边听着,面色逐渐变得铁青。墨云最后一句话刚刚落下,只听见“啪”的一声,木筷被男人单手硬生生给折断。 他的脸,阴沉的可怕。 柳衣一边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一边心底犯嘀咕,将军府的人纳不纳妾,与爷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那将军府中,有爷的旧识? 但她又立马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爷每日深居简出,鲜少见他和宅子外头的什么人有过多的交集。更别说那高高在上,常人无法企及的护国大将军了。 柳衣这么想着,身旁的男人却倏然起身。 见他竟冷着一张脸,风似地就要朝门外走去,柳衣一愣,急忙开口道:“爷,饭还没吃完呢!” 可是男人并未回头,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大敞着的房门。 寒风混着丝丝刺骨的冰霜,呼啸着,一个劲地往屋子里灌。 男人走后,墨云便也打算离开了。刚踏出门槛儿,坐在木椅上的柳衣却开口唤住了他。 脚步顿住。 “墨云啊……你可知爷这是要做什么去?” 从未见过爷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柳衣的心底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感。 墨云侧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须臾,他又转过头去,在关门之前,嗓音凉凉地给丢给柳衣一句话, “若是爷不愿告诉你的事,你便不要多问。” 门被合上,柳衣一人坐在石桌边,回想着墨云刚刚的话,不自禁地颦起了眉。 ** 护国大将军府外鞭炮齐鸣,喧闹之声,延绵数里,响彻云际。 这已是府里第二次办喜事了,有了五年前的经验,这次下人们做起事来愈发显得有条不紊。 听说诸葛将军放着美若天仙的平阳公主不管不顾,今日又新纳了一美娇娘。 将军府外的大街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一个个翘首以盼,伸长了脖子,都想见识见识是怎样的女子能够入了眼高于顶的将军的眼,竟把平阳公主也给比了下去。 外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府内,一坐落较为隐蔽的院落,传来一阵阵女子细微连续的咳嗽声。 “公主,奴婢还是唤御医过来给您看看身子吧。” 杏桃急得整张脸都皱巴巴的挤成一团,她手忙脚乱,一手端着热水,另外一只手给榻上之人拍背顺气。 赵清颜半倚在靠枕之上,一边咳嗽,一边摆了摆手。 “本宫只是受了点寒气,休息几日便会好了。” 见主子脸色雪白,声音沙哑,说话都费力的样子。杏桃咬着牙,愤愤然地抱怨道: “那大将军也真的是,说好的成亲之后要好好待公主您的。现如今您生病他都不知晓,就想着自个儿新纳的那小狐狸精!” 听着这小丫头气呼呼的语气,赵清颜忍不住闷笑出声。 “诸葛将军到底还是要延续香火的,况且本宫又没患上什么绝症,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刚说完,赵清颜又开始咳嗽起来,杏桃看着心疼,把热水放到一边,准备再去弄点化痰止咳的汤药来给她喝。 见杏桃离开了,赵清颜合起眸,就这样半靠着,打算歇息一下。 卧房陷入一片静谧,只剩得炭火噼里啪啦直响。 因为生病,她的头有些昏沉,闭上眼还没过多久,便有了睡意,马上就要进入梦乡。 就在这时,一只手,泛着冷气,突然罩住了她的嘴,赵清颜意识到后,猛地一惊。 ------题外话------ 呵呵呵呵呵,你们的护妻狂魔要出场了~!你们激动吗,要不要给木头鼓鼓掌。 第070章 重逢 赵清颜昏睡着,周身的冷意唤醒了她。睁眼,模糊间看见了黑压压的房梁。她的身上盖着深蓝色的薄被,而不是那绣了精致花纹的锦衾。 这并不是她的房间。 赵清颜这才回想起,昏迷之前她正躺在将军府内,有一个人忽然出现,伸手覆住了她的口鼻。再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到底是谁将她带到这里? 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门被人一把推开。赵清颜反射性地坐起身,拽住薄被,警惕地缩至床角。 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屋里昏暗一片,只有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从地上的阴影中判断出这是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 赵清颜暗暗咬牙,背脊不自禁沁出薄汗,心跳如鼓。 她攥住手边的软枕,等着那人一靠上前就砸上去,趁机逃脱。却怎想,当看见了那人的脸之后,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悬在半空中的软枕徒然落下,在被褥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赵清颜目光有些呆愣盯着眼前之人,檀口微张,忘记合上。 “十……七?” 微弱的光线明明灭灭,男人的脸庞一半被笼罩在阴暗处,显得有些朦朦胧胧。 “是……十七吗?” 她有些不确定地再度开口问道。 男人缓缓朝她靠近,步伐似乎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见他在床榻边驻足停下。 那眉,那眼,那单薄的唇,还有额上那道醒目的疤…… 赵清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坐在床上,怔忡地望着他。 五年未见,十七身形变得更加孔武精壮,原本小麦色的皮肤也晒成了黝黑色泽。褪去了清涩,他现在俨然已是一成熟的男人了。 而这时候的十七,内心的躁动、颤抖几乎将他整个人给吞噬。 他以为他的心,在赵清颜成婚那日便已经开始麻木、不会跳动了。 但此时此刻,那午夜间魂牵梦绕的熟悉幽香,就萦绕于他的鼻息,像丝丝细线牢牢地将他的心脏缚住,紧紧地缚住,酸胀又疼痛。 她和五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张过分美丽的小脸。黑发如绸似缎,松散地披在她的肩上,衬得她的肌肤愈显白皙。 是赵清颜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十七浓眉一拧,跨步上前,扯起床上的被褥,将她瘦小的身子牢牢包住。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坐到榻边,攥住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搓揉着。 “手怎么这么冷?病了就多睡会儿。” 赵清颜瞧见他脸上担忧的神色,掌心细致的动作,有些失神。 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也是这般谨慎轻柔地按压着她的手,如若呵护着至宝。 下一瞬,她立即回过神来。 时过境迁,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平阳公主,而他,也并不是她的管家,或是小奴。 赵清颜不留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再度抬眸望向他时,眸底早已是一片波澜不惊。 “为何将本宫带来这里。” 淡凉的嗓音让男人一愣,他似乎也突然意识到刚刚行径的不恰当,顿时眸中黯淡,有些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是啊。 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她确确实实早已在五年前嫁作人妻,还是他亲眼目睹她上的红轿。 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心便又如若被人生生踩在地上狠狠捶打,痛的难以忍受。 那么,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呢? 她早已不再是他的主子,他亦早已不是当初的十七。可是,当时一听见墨云提起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他的胸臆立刻升起了滔天大怒。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将军,理应感恩戴德,把她日日捧在心窝里宠着,护着。 “他待你不好。” 沉默了许久,他哑声这样说道。 “本宫并不这样觉得。” 他皱眉,嗓音有了些冷硬,“你病了。” 赵清颜听到此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顿了顿,又道:“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本宫还受得住。” 见她脸色病态的白,嗓音也有些沙哑。十七紧绷着下巴,沉着脸,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他不知道你的身子骨弱,寒气重,到了冬天每日都要以药膳驱寒,睡前也要喝上一碗姜汤吗?” 赵清颜看着他,缄默,不语。 “他根本不是真的关心你。更何况……更何况他还……”一想起墨云带来的消息,他便怒不可竭。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道: “他有了你之后,竟还敢纳妾!” 那个将军!竟让她与其他女子一起,共侍一夫?! 她如何能受得这般委屈! 前几年他也曾陆续得到一些关于她消息。 说是赵清颜与那诸葛睿的关系实际上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睦。听说刚成亲没多久,她便被赶去了府中偏房。 回想起以前那大将军望见赵清颜时的眼神、神色,他当时自然是不信那些消息的。 怎料,那人竟真敢纳妾,甚至是在她生着病的时候! ------题外话------ 恩……其实木头本来原计划还是要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的。 但照顾着宝贝们的玻璃心,就稍微过度了一下就让他们重逢了,毕竟……以甜为主哈! 你们是不是要再给我鼓鼓掌? 然后,我猜测,一定有宝宝问我“十七不是成魔了么!为啥看起来还那么正常~” 我想说,不管是现在成魔,还是以后成魔,十七看上去都会很正常,头顶不会长犄角的hhh 第071章 他还是那么倔啊 赵清颜听他这么说,愣了愣,然后抿唇,却是一下子笑了出来。 “莫说是他诸葛大将军,就算是长安城的平常人家,男子三妻四妾也属正常。更何况护国将军家大业大,多几个妻妾传宗接代,又有何不妥?” “你同那些女子不一样!你值得他一心一意的对待!” 十七想也没想,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他的话音刚落下,赵清颜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可那道光亮太过轻微,转瞬间便被她掩去了。 赵清颜垂下眼睑,轻声开口道:“这也便是你的想法。无论如何,本宫已嫁入将军府,此生此世便是那将军府的人了。若是本宫的夫婿想要纳妾,本宫无力阻止。” 她的嗓音淡漠而疏离,宛若正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她的那声“夫婿”唤的这般自然轻松,想必在这几年间,早已对着那个男人唤了千次万次。 十七双手握拳,思及此,胸口又是一阵酸涩。 赵清颜见身畔之人没有搭腔,却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便继续道: “若你已经明白了这个理儿,便把本宫送回去吧,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的主仆关系。本宫成亲之后过得是好是坏,与你也无半分干系。” “不行!” 他拧起了眉,话还未说完整便打断了她。 赵清颜抬眸,觑着他,唇畔挂着薄笑,“不行?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 听见她这样问自己,他沉默,脑海里却也是在想着,他为什么要阻止她回去? 当时着急将她带来他的古宅也便是因为,顾及她的清誉,不好堂而皇之地闯进她的厢房。 而之后知道墨云的消息夸大了事实,她其实并无大碍。他应该放她离开的,但为什么,见着她之后,他心底偏偏就是不甘愿。 千思万绪,心头涌上太多个理由,却都太飘渺,太过不切实际。到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你生病了,暂时不能走远路。” 这话一说,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若是真的只是因为路途遥远,他便也不会长途跋涉特意把她带来这里。 那赵清颜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睨着这男人,淡声道:“那你便护送本宫回去。” 明明知晓自己确实有这个能力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将军府,但一想到,他们几年未见,她竟片刻也不愿多留一会儿。心便忍不住地疼痛,像是顷刻间结了寒霜。 好一会儿,他下颚紧绷,沉着脸有些僵硬地说,“这几日我忙的很,没有空。” 她挑眉,自是不信。“那你便唤其他人送本宫,倒也不是不可。” “宅邸里没有闲人。” “……” 赵清颜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却见他撂下这句话,便把脸别过去,不再看她。别扭的样子,却是和他们分别之前如出一辙。 还是那么倔啊…… 此时的十七,为了掩饰心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却正是因为如此,他便错过了背后的赵清颜,唇角的那一抹近乎无可奈何的笑。 …… 后来,十七离开了。之后的几天,赵清颜在厢房里再没有见着他的影子。 她便也想过自己想办法回将军府,但隔日天刚亮,赵清颜出门一看,意识到凭她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建的宅邸了,更不知道那宅邸原本的主人是出自何意将房子建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这宅子四处被丛林环绕,在远处就是荒山野地,别说是皇宫了,她甚至怀疑方圆十里以外是否有任何住人的小城镇。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到了白天,树林间便会升起浓浓白雾,让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要说是只身一人走进这山林了。 那个十七,竟是有意将她困在此处。 五年的时光,他似是未曾改变,又好像在哪里有了些不同。 再后来,她每日醒来,总可以在屋里发现一些新的物什。 例如一个暖炉,一床更厚的棉被,几件按照她的身材量身定做的衣裳裙衫,甚至连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也是应有尽有。 原本显得有些单调空旷的厢房,慢慢变得充实起来。她看着各式各物摆放的位置,竟忽然莫名觉得有眼熟。 直到今早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这才发现,房屋的布置竟是按照她出嫁之前,公主府的卧房来一一打点的。 而默默做着这一切的,就算无人告诉,她也知道必定是那个好些时日不曾露脸的十七。 赵清颜一边拿着上好檀香木所制的梳篦顺着发,一边望着熏炉里缓缓升起的白雾,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她挑眉,暗想莫名躲了这么久的那人终于舍得出现了。 她坐在椅上转过身去,却是看见了一穿着白色襦裙的秀丽女子。 那女子的容貌就算是放在宫内,与那些嫔妃相比,也算得上是好看的。只是,赵清颜扫了一眼她的五官,总觉得有那么一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赵清颜打量着柳衣的同时,柳衣也暗暗打量起赵清颜。 第072章 酥油鸡(七夕快乐!) 那日,爷匆匆离开,她听下人说,爷回来的时候竟带来一个女人,而且直接将那女人抱去了爷自己的寝房。 要知道即便是她柳衣,若不是每日负责送饭,也是不能随意踏入爷的厢房内的。 一时间,她开始慌张起来。 女人家生来便是这样,即便是没人提起。一见着潜在的情敌,心中便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杆秤,无论是什么,也都想拿来比较一番。 这是柳衣第一次有机会正面打量这个突然出现在古宅中的女人。 她抬眸,随意往赵清颜脸上一扫,却是愣住了,随即胸臆间涌上一股浓郁的酸楚。 美,确实是太美了。 眼前的女子,就如同从那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仕女,天仙似的。 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上带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清雅、高贵。她身上的裙衫看上去轻飘飘的,与自己这样乡下来的姑娘,身上套着的粗劣衣服截然不同。 柳衣看得双眼发红,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瞧。这一瞧,又瞧见了她握着木梳的纤纤玉手。 白嫩无暇,那淡粉色的十颗豆蔻,圆润而饱满,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反观自己……柳衣默默垂下头。 这双手,原本也称得上是白净细腻的,却因为长时间作活加上天气严寒,生了不少的茧子和冻疮。 柳衣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悄悄将手往衣袖内缩了缩。 而那边的赵清颜并未注意到柳衣的神色,问道,“你是何人?” 柳衣闻声,又抬起了头,“我叫做柳衣,是爷派来伺候……伺候小姐的。” 柳衣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但以她的气质谈吐,柳衣便猜测她要么是官家小姐,再不济也是什么富商之女。 赵清颜挑眉,审视的目光在柳衣身上溜了一圈。这个柳衣,没梳丫鬟髻,甚至抹了些寻常下人不舍得用的胭脂水粉,看上去实在不像个丫鬟。 或许是赵清颜今日心情不错,她的话也比平日多了一些,“今年多大了?” 柳衣微愕,缓过神来便道了句:“下月便满十六了。” 赵清颜一听,勾起了唇角,“原来还是个小丫头。” 这话一出,柳衣便有些不乐意了。眼前这个女子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怎么就评论她是个“小丫头”了。 她很想回上一句‘你也没大上多少’,却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便暗自忍下了。 “爷托柳衣给小姐带了些点心,说是让小姐亲自打开。” 柳衣说着,赵清颜这才注意到柳衣手上的食篮。 她自是清楚柳衣口中的“爷”定然就是那十七了,想着那人竟也没跟她交代这几年他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就灰溜溜逃走了,她竟觉得有一些好笑。 “你的那位……爷,现在是在何处?” “爷刚刚出门了,说是晚膳时才会回来。” 黛眉又是一挑,赵清颜打量着她,“你很清楚他的行径?” 柳衣一愣,没想到赵清颜会忽然问上这么一句。 爷的行径?她自然是不清楚的。她也便是早前晾衣服的时候碰巧见着了爷,被吩咐拿着这食篮送过去南面的厢房。然后她顺道向那墨泫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爷傍晚会回来。 但赵清颜这般问起,她的心头却莫名产生了一股不服输的气焰,一种奇怪的心理。不希望眼前的这个女人觉得她与爷关系实际上称得上是生分的。 “那是自然。”柳衣开口,有些不自然地攥着自个儿衣裳的下摆。“爷每日去哪都会同我说一声的。” 赵清颜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然后她便把食篮上的方布给掀开了,咸甜的香气混着热烟扑鼻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竟是刘家铺子的酥油鸡。 赵清颜盯着这炸成金黄色的鸡肉,忽地笑了。 他竟还记得这个…… 回想起,大概是他刚当上总管一个月后的晚上,那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她被吵得睡不着觉,一下子起了逗弄他的念头,她便骗他自己想吃长安城刘家铺子的酥油鸡。 赵清颜这么吩咐十七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长安城是否真的有那卖酥油鸡的刘氏商铺,也便只是随口一说。 怎曾想,他竟给当真了。顶着雨,连油伞也没拿,挨家挨户地帮她找那道酥油鸡。凑巧的是,还真被他给找着了。 可怜了那老板,大半夜的被人拖去火房,梦都给吓醒了一半。 那时,十七回来。见他浑身淋湿,脸颊淌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是怎样也说不出口自己其实只是在戏弄他罢了。 她本是不饿的,当时却破天荒地把那整整一盘酥油鸡全给吃了。赵清颜还记着,那天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是真的躺在床上,肚子胀得是再也睡不着了。 后来,十七因此误会了赵清颜,以为她真的是喜爱刘家铺子的酥油鸡,便每月都会出府一趟,特意帮她买这道酥油鸡回来。 ------题外话------ 十七(委屈地对手指):主子,你都不会吃醋的么。 赵清颜冷哼:吃醋?为了那小不点?犯得着么。 == 宝宝们~意料之外的七夕加更哈~! 如果你已经找到了另一半,木头祝你和你的男票度过一个幸福愉快的七夕~ 如果你还没有遇见你的另一半~,就让帅十七陪你度过今天把~么么哒。 顺便,木头感谢大家陪木头一路走来,早上编编和木头说2P通过了,紧张的心总算落地了,一切都是因为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爱你们哟~! 最后,七夕快乐! 第073章 假池背后 而那柳衣,见着食篮里的东西,也是微微一惊。 要知道,即便就是爷自个儿,日子也过得极为简单,每日便也只是跟着他们宅邸里其他的下人吃一些粗粮素菜。如今,竟是为了眼前的这名女子,特意下了山,去馆子里弄来这些。 这个女子,到底跟爷是什么关系…… 赵清颜见柳衣有些失神地望着食篮,便以为她也想吃上一些酥油鸡。二话没说,把那小蝶从篮里拿出来,往她那边一推。 “吃点?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 柳衣神色复杂,心中腹诽:莫不是她得了爷的好,有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不成? 想到这,柳衣立马摇头,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刚刚便已用过膳了,小姐自己吃吧。” 话音一落,柳衣便拿着空了的食篮退下了。赵清颜没再说话,抽出木筷,吃了起来。 吃罢,赵清颜呆在房内有些闲闷,决定四下逛逛。 说起来,这处宅邸,很大,看上去却是已有一定年岁了,略显有些老旧。而宅邸的主人似乎也没有翻修的意思,无论是长廊、厢房里的家具、或是已经干涸了的水池,都有了些磨损褪色。 偌大的宅子,只有零星的几个下人,赵清颜对此便也不觉奇怪。十七本就是下奴出身,还在她的锦绣阁时,虽月钱不少,却已习惯了省吃俭用,对享乐之事倒是看得极淡。 屋外还在飘雪,赵清颜拢了拢身上的坎肩,往假池后面走。 越是往前,树木越显稀少,在前院本还可以见着一两个铲雪的下人。而现在,倒是连一个人影都没了。 再迈了几步,依旧是弯曲缠绕的小路,凋零了的枯枝老树。 一阵风夹着雪吹过,穿着最厚的衣服,还是有些凉了,赵清颜觉得无趣,便打算回屋了。 而在这时,赵清颜忽然顿下了脚步,美眸一眯,望向层层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座阁楼。 她本以为前院的那三个厢房,便已是这古宅的全部了。没想到九曲十八弯之后,这偏僻小径背后竟还藏着另外一间。 而眼前的这座阁楼却是与前院那些大相径庭,墙面光滑,刻了些考究的纹路。就连红漆也像是重刷不久。 是谁住在此处? 赵清颜有些好奇,打算去一探究竟。 只是刚往前踏出一步,一道人影倏然一晃,出现在了她的身前,不留痕迹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嘻!你就是爷带来的那个大美人儿么。” 赵清颜定了定神,却见着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 那虽说是一个少年,五官却是比一般女子还要秀气三分。一双大眼晶晶亮,两颊上带着点婴儿肥,讨喜的很。 见赵清颜没有说话,少年又凑近了一些,歪着头,咧嘴一笑。 “嘿!傻啦?” 说着,还有模有样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赵清颜确实被这个莫名冒出来的男孩给逗乐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住在这阁楼里的便是你吗?” 说着,视线再度落向那少年的背后。 少年嘻嘻一笑,眉毛都弯作了月牙。“大美人叫我墨泫便是了,墨泫只是爷手下的仆人而已,哪住的了这么好的房子嘞?” 说完,墨泫再度靠近,丝毫不见生地牵着赵清颜的袖子便往前院走,“这里都是些光秃秃的树,有啥好看的,墨泫带你去瞅瞅真正好玩儿的东西。” 这男孩个子看着不高,力气倒是不小。这忽然一扯,赵清颜差点没走稳。 下意识想让他放开自己,抬眸却瞥见墨泫眉梢带喜,白皙的面颊因为兴奋泛了些红晕。 她想了想,唇边的话却是被她咽了下去。 墨泫带她去看的“好玩儿东西”,竟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 天气冷,墨泫便将它养在柴房的角落,下面垫着厚厚一层杂草。那小奶狗毛还没长齐,眼睛也睁不大开,乖顺地躺在草堆上,呜呜咽咽地叫。 “可爱吧。”墨泫顺了顺小狗背脊上细软的黑色绒毛,动作极其轻柔。“它娘生下他后被冻死了,我在山上发现它的时候,它便只剩下一口气了。” 感受到了有人轻柔的抚弄,小奶狗眯着眼,撒娇地舔了舔墨泫的手心。 墨泫被弄得发痒,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莫看它现在这么亲近人,刚抱回来那会儿。警惕得像只小刺猬,我喂了它好几日之后,它才愿意接受我的碰触。” 赵清颜站在原地,垂眸望着蹲在地上的墨泫,听他这么讲着,心坎儿却是一软。 想起当年,她便也遇见了一只警惕的“小奶狗”。而曾经垂死挣扎的那“小狗崽”,今日羽翼渐丰,早已不会如之前那般,任人欺凌。 ------题外话------ 十七:主子你就把我当成一条狗……【一脸怨念】 第074章 深夜,腊梅香 墨泫似乎在古宅里人缘极好,也是多亏了他,渐渐的,宅邸里其他的下人见着赵清颜后也开始冲着她友好地微笑,朝她打招呼了。 不过墨泫每日口里提到最多的还是她的哥哥墨云。 而那墨云,赵清颜也是见过一次的。比墨泫高些壮些,不同于墨泫白皙的皮肤,他的肤色偏深,冷冷的不爱笑,倒是更有男子气概一些。 却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多虑,赵清颜总觉得墨云似乎不太喜欢她。第一次见面时,墨泫径自介绍着她,墨云却是冷着一张脸,看也没有看她。 想到这,赵清颜笑了笑。 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想来自己也不会在这停留多时,便也并非真的在意这些。 她离开将军府已有六日,今日是第七天,她在这古宅日夜有人伺候着,风寒早就好了,气色竟比染了风寒之前,还红润了几分。 她从榻上坐起,抬眸一望,果真又在床头看见了一枝梅花。 约莫是第三天的时候,她所能想得到的,日常用得上的东西,已在这厢房中制备整齐。想必某个人也发现小小的厢房已被各式物件挤满,再也添置不下其他东西了。 隔日,她刚推门而出,便在屋外发现了一株腊梅。起初,那株腊梅远远地搁在厢房门外。后来,她将每日的梅花拾起,都收集在一个小瓶里。 再后来,梅花开始出现在厢房内,今日竟直接被放在了她的榻上。 赵清颜将那一小株花轻轻捻起,朱唇微勾,嗅了嗅那一缕隐隐的暗香,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起来。 ** 入夜,床榻上的人闭着眼,呼吸平缓而规律。 烛火已熄,隐涩的月光透过窗纸,浅浅地折射在墙上,模糊地倒映出一个人影。 被炭火熏得暖洋洋的厢房之内,好似在某一刻忽然涌入了一股寒风,混着淡淡的花香。 紧闭的眼帘这时候,倏然掀起。只见床榻边上的那人,浑身一震,愣在那里。 “来了?” 赵清颜坐起身,淡淡地扫向一旁呆立着不动的男人,嗓音凉凉。 十七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赵清颜竟还没睡着。手里握着一枝还沾着露水的梅花,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自那晚将她掳来这里,他虽可以在远处偶尔见着她,却总是觉得看不真切。她呆在自己宅邸的这几日,像是偷来的时光。他知道她并不属于这里,便是愈发想要靠她靠的更近些,却又不敢让她发现。 于是他便每每到了深夜,悄悄潜入她的寝房。做着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他却来不及心生愧疚,胸臆间被想要见她的**溢满,便也只顾得上再多看她一会儿。 她半倚在床上,只着单衣,似笑非笑。 宛若被人一下子看破了心思,偏偏她又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不放。十七有些窘迫,攥住那梅花,下意识便又想落荒而逃。 刚往后迈出一步,榻上之人懒懒地唤住他: “那花不是要送给本宫的么,怎的,你又要拿回去?” 男人闻声,有些犹豫。手指在梅花的枝干上搓弄了两下,踌躇着,还是缓步上前,轻手轻脚地将那一株梅花放到她跟前。 赵清颜拿起那株花,放在鼻下。须臾,说道:“这花,还是刚摘下来的时候,闻起来最为清甜。” 十七见她左手捧着花,微微敛眸,嗅着花香。在他的眼底,却是人比花娇。 他心中一动,哑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带你去外面看最新鲜的。” 赵清颜垂眸,抚弄起那娇嫩欲滴的几片花瓣,微卷修长的眼睫如蒲扇一般落下两片阴影。 “你是知道的,本宫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她顿了顿,望向他,“本宫的风寒已经好了,是时候回去了。” 十七抿起了唇,不语。 许久,赵清颜轻声叹息,“到底是出息了,本宫现在说的话,你也是不再听了。” 她见他绷着脸,脸色也有些沉。以为他便要一直这样僵下去了,他却忽然低垂下头,闷声开了口: “这几日,这片山林会有一次暴风雪,等那暴风雪一过,我便送你回去。” 赵清颜娥眉轻挑,视线落向那微掩着的房门。 冬夜沁凉,雪停了,天倒是一片清朗,甚至看得见云层中的闪烁明星。 她自是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但赵清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如若五日之后暴风雪并未降临,本宫便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然后赵清颜又托他明日捎一些笔墨纸砚来,她准备给将军府写一封家书。 第075章 女子是要哄的 次日,十七拿着崭新的砚台纸墨,一大早又去了南厢房。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这般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走进来,不免心头有些难掩的喜悦。 哪曾想,屋内之人见着他后,取过纸笔,便也只是客套地道了谢,之后他径自站在一边儿目不转睛地瞅着她,也不见她搭理。 十七难免心下有些失落,如今他们二人已不是主与仆,他们的关系却也不若从前了。 若是可以的话,他是真的乐意从头来过。哪怕只做做从前那个俯跪在她脚畔的卑微小奴,也比现在这般与她形同陌路好上许多。 他又站了良久,至始至终,赵清颜连头也没抬一下,终于默默退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出了厢房之后,十七便无精打采地在前院走着。脑中苦苦思索,当时他头脑一热将她带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便也就是自己的一时贪欲,想要再见见她。 五年的时光,岁月可以磨平很多事物,却唯独磨不掉对她的思念,那种思念像是牢牢烙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得心口发疼,一日比一日浓烈。 他自顾自地难过着,便没有发现前院还立着两个人。而十七这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模样却是全然落在了墨云和墨泫的眼底。 那墨泫挣脱了墨云拦着他的手臂,嗓音清亮地大声唤道:“爷!” 而那墨云心思缜密,爷平日里都是以冷静镇定自持,从来没见他落得这副样子。虽不知是为了何事,想必无论如何爷也不会愿意让旁人见着他现在的模样。 可他那不懂事的小弟竟大大咧咧地直接喊住了他,墨云拧起眉,拽住墨泫的手,用力一扯。 “诶!你干嘛!很疼的呀!” 墨泫痛得惊声一呼,反观那十七,却是失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眉毛也不曾动一下。 爷如此这般,实在是有些反常了。这下,连那墨云也开始担心起来。 他跟着爷这么些年,虽然每月总有那么几天,爷会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梦里噫叹呢喃一些模糊的字句。 即便是如此,再不济,爷便也只是醉倒在自己的房内。从未像今日一般,双目无神地杵在前院,身旁有人唤他也不自知。 想必……又是因为那女人! 墨云的眼眸徒然一戾,有些怨恨地瞥向不远处的厢房。 站在他旁边的墨泫,见那钳制住自己的手终于松开了,忙不迭地使劲搓揉着被掐得生疼的那处。刚想埋怨墨云两句,却见自己那哥哥目光愤恨地盯着一个方向。 他有些好奇,便也顺着望了过去。却是见着了赵清颜所住的厢房,再看看爷此事落寞的样子。一下子,眸光锃亮,宛若看破了天机。 “爷可是惹那大美人儿生气了?” 十七闻声,掀了掀眼皮,并未搭腔。 那墨泫脸上却是挂着几丝得意,慢悠悠地说,“这古宅里啊,要数谁最了解那大美人儿,便是我墨泫了。想那大美人儿昨日还约了与我一起看望小黑,还不是被我墨泫的魅力所慑……哎!墨云!说着话呢!你打我做甚!” 爷都没开口呢,自个儿那缺乏管教的弟弟便在那儿满口胡言。生怕惹了爷生气,墨云想也没想便着急地提掌落在墨泫头上,瞪住他,想让他乖乖闭上嘴。 “墨泫,在爷面前,休得无礼!” 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一直默不吭声的十七,忽然低声开了口:“你可知道……她为何不愿理睬我?” 对面的二人显然没有想到那爷竟真的会开口询问,皆是一愣。 墨泫先反应过来,这次是爷主动问他,墨云不好阻拦。他便无所顾忌,笑嘻嘻地说道: “那还不是在等爷你去哄她呀!” 哄她? 十七皱起了眉。 乌黑的大眼滴溜溜地转,年轻的少年此刻却有种老生常谈的意味儿。 “女子嘛,便都是喜爱被人呵哄的。想想也肯定是爷你平日里冷冰冰的习惯了,吓着那大美人儿。若是你好好挑选一些女子喜爱的小物,拿出些诚意去赔礼道歉,那美人儿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肯定会原谅爷的!” 想来,必定是这爷不会说好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得罪了佳人。虽然墨泫年纪尚小,但早年前,他爹娘还在世时,他爹便是这样冲他娘赔罪的。 “女子的喜爱小物……” 十七喃喃自语,神色飘忽,嗓音有些犹豫不决。 墨泫见他这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一般急得直跺脚,“爷你还在想啥呢,再愣着,山下的那些铺子可便都要关了,到时候没东西用来赔礼,可就来不及后悔了!” ------题外话------ 那么,问题来了…… 十七最后送了啥?猜对的奖励xxb (范围好像有点儿大……) 第076章 银钗玉钗 十七并非真觉得,小小的礼物便可以让赵清颜开始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墨泫的此番撺掇倒是让他想到,若是送些她喜爱的事物,她是否也会开心些,愿意在他这宅子多住上几日。 这个念头刚起,他不禁又开始期待起来。连大门都省下了,直接施展轻功,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留在前院呆愣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再次抬起头时,便只能见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小小黑点。 等那十七风尘仆仆地回来时,唤来了柳衣。 虽然主意是墨泫出的,但说到底,墨泫也是个男子。若是问起女子的喜爱之物,还是应该寻得女子的意见才好。 柳衣是一路小跑着来的,离他还有几步距离时,谨慎地拢了拢衣襟,用绣帕抹去额上的细汗后,才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 “爷……” 她怯怯地唤他,垂着头,悄悄盯着那双落了些灰的墨色长靴。 “柳衣,你是女人家,你觉得这两个,哪个你会更喜爱些?” 柳衣抬起头,却是在男人摊开的手心看见了两只女人用的发钗。 一个通体银白,上面雕着蝴蝶戏花的样式,雕琢精细,栩栩如生。 而另外一枝,则是由玉石制成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样。但那玉,成色极佳,清亮的翠绿,泛着一点粉紫色。 男人立在她身侧,仅有几拳之隔。他问她这样的问题,神色还有些不太自然,柳衣当下顿悟,想明白后,立即羞红了脸。 爷这是…… 要送她的吧? 想想,自这古宅来了那女客人之后,除了送饭时能草草见他一面,她和爷已经很久没说上过半句话了。 却没想到,爷心里还是有着她柳衣的…… 心底冒出来的喜悦遮都遮不住,柳衣屏息,嘴角却还是不听话地微微翘起。 “若是爷给送的,无论什么都是好的。” 十七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拧起了眉,沉声再度问道:“若是一定要择其一呢?” 柳衣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蹭着自己的衣袖,又抬眸匆匆瞄了一眼那两只发钗,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 “那玉制的钗子更好看些。” 说完这句话,柳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小步,把头往十七的那边略微一偏…… 柳衣刚刚一听见爷在前院唤她,她便急匆匆地赶来了,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挽起。此刻她却有些庆幸,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在见爷之前,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她的头上没有任何发饰,刚好让爷把那玉钗给她插上。 爷帮她戴上那钗子呢。 光是这么想着,柳衣就不禁小鹿乱撞,一颗心噗咚噗咚跳个不停。 柳衣的双颊红得像抹了胭脂似的,手心出了汗,她深吸了口气,紧张而期待着。 只是,等了有快一刻钟,身旁的人也不见个动静。 她开始感到疑惑了,抬起头,见男人双眼凝视着捧在手里的发钗,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然后,男人的拇指轻而缓慢地摩擦起那钗身,眼神柔得似能滴出水。 “我也是这般认为,也便只有这通透干净的玉钗才能配得起她的冰清玉洁。” 她? 柳衣一愣,半晌儿,终于反应过来。 满脸的期待和喜悦在顷刻间化作浓浓的失望,她往后退了一步,嗓音有些颤抖。 “这……这是送给那位小姐的?” 十七闻言抬起眸,有些奇怪地反问她,“那是自然,不然还能送给谁?” 还能送给谁? 是啊,他甚至根本未曾想到,宅里还有一个她…… 十七将手中的玉钗递给了柳衣,道:“你便将这玉钗送去她那里吧,顺便……”他轻咳了两声,俊脸暗暗发红。 “顺便观察一下她的反应,等下告知于我。” 柳衣的心现已凉透,她咬着唇,有些艰难地说道:“爷如此用心,小姐见着这发钗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句话里泛着酸水,若是心细一点的人,很容易便能听得出来。 但那十七,心思明显不在身旁的女子身上,满心幻想着若是那赵清颜收下他挑了一下午的钗子,是否真的会绽唇一笑。 他等不及了,催促柳叶赶快送那钗子过去。 柳叶强忍着满心的失落和妒忌,颔首便要退下。十七这个时候却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出声唤住了她。 “这一只,你便收下吧,搁我这也落不到用处。” 他心情好了,慷慨地赠予。 柳叶接下那只银钗,眼眸却愈发黯淡。 之后,她轻声道谢,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失魂落魄地走向南面的厢房。 ** 柳衣推开门的时候,赵清颜正执笔,坐在案上。 她轻声唤了句“小姐”,而案上之人竟宛若未闻,依旧埋头不紧不慢地挥笔撒墨。 柳衣皱起了眉。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清颜终于将墨笔放下,抬眸一扫,见着了侯在一边的柳衣,愣了愣。 第077章 好奇心作祟 赵清颜倒是听见了刚刚推门的声响,但她便也是习惯性地以为自己现在还在大将军府,唤她的是杏桃那丫头,并未在意。 抬头却见立在一边儿的是那柳衣,约莫站了也有一会儿了。缓过神后,赵清颜感到有些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柳衣抿了抿嘴唇,开口道:“爷托柳衣给小姐带来了一件礼物。” 赵清颜听后,有些兴味儿地挑起眉,“哦?是何物?” 柳衣将手伸入衣袋,握住了那只冰凉的玉钗,刚想掏出来,心念在这时却徒然一动,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她咬了咬牙,指尖又往里面探进一些,碰到那物之后,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拿出,呈在赵清颜眼下。 赵清颜顺着柳衣的手,抬眸一望,望见了一只雕工精细的银钗。 十七在她公主府办事的几年,锦绣阁大大小小的物件儿都是由他一手张罗的。他懂她的喜好,他经手的事,她一律放心满意。 可这,女人家的小物,他倒还是第一次送她。 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赵清颜不留痕迹地勾起唇角,拿着那银钗在手中仔细端详把玩。 而那柳衣,作贼心虚。将银钗递给赵清颜后,便心虚地垂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心跳如鼓。 但她又想着,爷通共买来两只发钗的事,便也只有她一人知晓。倘若她不说出去,到时候就算是爷发现了,她只要和爷解释说,是这小姐自己喜爱银钗多一些,也便能糊弄过去了。 她无需在这里揣揣不安,自个儿吓自个儿。 柳衣刚松了一口气,赵清颜这个时候却唤了她的名儿。她身形一怔,怕赵清颜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猫腻。 下一刻,柳衣发觉是自己想太多了。 赵清颜却是递了一封书信给她,托她把这书信交付给爷。 柳衣点头应下,偷瞟了案上之人一眼,见赵清颜仍托着那只银钗没有怀疑她的意思,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走在去向别苑的路上,柳衣突然开始困惑。若是那小姐有东西要给爷,爷现在也在府上,为什么她不自己送过去呢?而那爷也是,想送钗子给那小姐,费尽心思,还要特意经她的手。 她曾经怀疑过,那女子也许是爷过去的旧相好。许是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二人分开,现下破镜重圆才将小姐接来古宅。 但以她的观察和女子的直觉来看,好像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爷对那女子有情又似无情,而那小姐显然也认识爷,却对爷避而不见。 这个小姐……究竟是谁呢? 好奇在心中慢慢扩大,柳衣放缓了脚步。手里的那封书信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让人难以忽视。 这封信,约莫着大概是这小姐寄去家里的家书。信中有很大可能性提及了小姐的身世背景,甚至有她困扰已久的,这个小姐与她家爷的关系…… 只是看一眼,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她仅仅是瞧一眼而已,为得也是杜绝这女子对爷图谋不轨的可能性,并没有其他的目的…… 就看一眼吧! 柳衣顿下脚步,环顾四周,此刻恰巧四下无人。一条长廊空荡荡的,不会有人发现她做了什么。 她咽了一口口水。 手有些发颤地掀开了信封,从里面摸出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纸张。 墨水透过薄薄的宣纸,隐隐看得见里面娟秀工整的字迹。 柳衣小心翼翼地把纸摊开。 平常人家的女子,在赵国是不被允许和男娃一般上书堂的。而柳衣家里也不宽裕,自然更是供不起她去私塾读书识字。 柳衣认识的字并不算多,还都是些平日里看别人书写,默默记下来的。 这张书信足足有两大页,柳衣看得吃力,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识,然后在脑海里回忆自个儿之前见没见过那些个字儿。 在来回通读了五遍之后,柳衣总算看懂了个三四成。 她重新读起最后两大段,却是越往下读,眉头拧得愈紧。到了最后,她口微张,攥着信纸的指尖发颤,满脸的不可思议。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那书信上的一笔一划都好似印在她脑海上一般,她将纸张重新叠好,塞进信封内。 再往别苑走的时候,柳衣的脚步轻快,娇嫩的唇瓣溢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题外话------ 你们猜~柳衣为啥笑呀~ 第078章 这样倒也好 又过去了两日。 赵清颜立在窗棂前,望向窗外。 屋檐上的积雪已经化了,沿着飞翘的房檐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在地上聚成一块块小小的水洼。 低垂着的乌云散去,天际开始泛出蔚蓝色泽,映衬在初升的朝阳下,霎时间灿若琉璃。 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柳衣一如往常,卯时刚过便准点提着食篮,伺候她用早膳。 赵清颜早已同柳衣说过,不必为她做这些丫鬟的活儿,但柳衣却坚持要按照爷的吩咐做好这些。特别是从昨日开始,这丫头对她的态度不知怎的,愈发殷切了许多。 赵清颜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柳衣递上揩手的帕子,再把食碟一个个放回篮筐中。 按照往日,柳衣收拾完这些,便会回后厨忙着了。但今日似乎又有些不同,当柳衣提着食篮站起身之后,竟伫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双手攥着篮柄,上下搓弄着。嘴唇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赵清颜斜眼睨她,淡声问道。 柳衣咬着嘴唇,飞快瞧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来,没有应答。 “若是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想来,若是再不赴墨泫的约,那小孩怕是要每天都堵在房门口了。 “且……且慢。” 柳衣忽然开口,嗓音显得有些急切。“我……我有事要同小姐说。” 赵清颜轻挑娥眉,闻言却是又在椅上坐定。 柳衣见她端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等她说话。心里开始有些犹豫起来,却一下又想到,此时若是不说,还不知道要继续拖到什么时候了。 柳衣长睫缓缓垂下,嗓音轻柔,有些吞吐,“小姐……小姐可是想回府去?” 赵清颜微愕,再抬起眸时,望向柳衣的眼神里,有些讶异又有些许试探。 “是他同你说的?” 柳衣的眼睫又是一颤,头埋得更低。她清楚赵清颜所指的“他”必定就是爷了。 提着食篮的双手悄悄收紧,柳衣低声道了句,“是。” 赵清颜目光深沉,半晌后,几不可察地用鼻音哼了声,“这人,心里倒是一藏不住事儿的主。什么东西都是要分给旁人听一听。” 这句话赵清颜说得极轻,柳衣此刻心绪慌乱,便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柳衣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抬头,对赵清颜说, “若小姐当真想要离开,我便可以帮小姐。” 赵清颜听罢,凝视起她来。 “帮我?” “是。”柳衣没等她接话,便继续说道,“想必你也清楚,爷是不会放你下山的,他有意留你在这里。但我可以,我清楚下山的路,可以确保你安全回府。” 素净的小脸因为激动染上了一抹嫣红,额上泛着细汗。 赵清颜看得出柳衣此刻情绪有些不太对,她很着急,急得连“小姐”这称呼都给忘记了。 她望着柳衣,径自沉默。 柳衣站在原位,久久听不见她的回应,有些忐忑不安。正想着要不然还是就此作罢,端坐在椅上之人,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启唇道: “为什么帮我。” 柳衣一愣。 “你大可不必理会这些,为何要特意帮我下山?”赵清颜嗓音凉凉,又问了一遍。 这回换柳衣说不上话来了。 她为什么希望这个小姐下山?真实的缘由她敢说吗?能说吗? 柳衣说不出话,赵清颜敛眸,却是徒然开口,直接替她说了出来, “你喜欢他,你想赶我走。” 她嗓音平平,慢条斯理地道了这句。而听着的人,唇已然是煞白,呆立在那里。手里握着的篮筐更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我对爷……没……我没有。” 柳衣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像是要掩饰什么,又像是想要争辩些什么。 赵清颜忽然抿唇一笑,轻声道,“不,你有。” 不经意间,柳衣慌乱的眸子撞进她的眼,柳衣看清了这个女人望向她的眼神。 那宛若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 带着不达眼底的笑,笃定、高傲,仿佛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旖旎心思,她就只需要这么一望,便全数**裸地呈现在她的面前,无一丝保留,供她瞧个透彻。 柳衣有些后悔了,她开始想要落荒而逃。 她下意识地认为,赵清颜若是知晓了她的心思一定会厌恶地轰她出去,或者是假装不在意,等她离开后,再去爷的面前告状。 只是在顷刻之间,所有坏的想法全部挤进了她的脑海,柳衣因害怕而后脊泛冷,汗湿颤抖。 但她并非是恐慌这个小姐会对她如何,而是怕,若是她的心思也被爷给知晓了,是否真的会开始鄙弃她…… 可柳衣万万没想到,赵清颜什么也没做。许久之后,赵清颜唇边的笑意加深。她做梦也不会料到,这个女人懒懒地托着下巴,半眯着眸子,不紧不慢地这样对她说道: “这样倒也好,就由你送我回去吧。” 第079章 爷你就放她走吧(二更) “再往前走一些,便会见着一小村庄。那里每日都有马车上城里送货,小姐可随他们一起进城。” 入目,雾霭腾腾。光秃秃的古木高耸在云雾之间,黑郁郁的一片。 出了古宅,约莫是沿着僻静的小路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柳衣在半山腰顿下了步子。 这个时候,前方视野已经显得比较空旷了,脚下的路也平整许多,留了些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柳衣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望向赵清颜。 “我今日宅里还有些活儿,不便送你下去。小姐你若不放心一个人,等再过几日,我随大娘下山买米粮时,可以捎上你。” 实际上这上下山的路,自打柳衣入了古宅之后,她已走了数百次。但念及眼前的女人与她不同,看上去是个富家小姐,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赵清颜拂袖,轻轻抹去额间的细汗。盯着前面的路半晌儿,摇了摇头。 “不必,我自己下山去找你说的那村庄便好。你若有事要忙便快些回去,免得耽搁了。” 说完这话,赵清颜同柳衣道了句谢,便转身继续朝山下走。 柳衣见她愈行愈远,纤细的身子不到半晌儿,渐渐被雾霭吞去,便也没再作停留,打道回古宅去了。 虽说她送这小姐出宅,存有一些私心。但这小姐看起来也是想要回去的,她歪打正着也算是帮了小姐一个忙。 这样想着,柳衣舒了一口气,心里也是顺畅多了。 但当柳衣回到古宅时,立刻意识到宅邸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远远地,便能隐约听见男人暴怒、狂躁的呵斥声。 柳衣心下一跳,快步朝后院走去。 院内,男人怒目大睁,一张脸阴沉骇人,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立在那,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而他的脚边,以墨云和墨泫为首,跪着宅邸里的一票下人。胆子小些的下人没见过爷这般大怒的模样,缩着腰背,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一小厮从前院跌跌撞撞地赶过来,步伐过于慌乱,更是没注意到眼前的路,一下子撞在了柳衣背上。 柳衣皱了皱眉,小厮吃痛地捂着被撞红了的鼻子,歉都来不及道,便又要往后院里跑。 是柳衣拽住了他。 “你可知道……这宅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爷竟如此兴师动众,连后厨那些洗碗的小厮和王大娘,也给唤来了。 柳衣用了点儿力,再加上这小厮生得瘦弱矮小,挣脱不开她的拉扯。只得着急地回了她一句, “爷前些日子带来的女子留了封信便不见了,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带她出的山,爷现在召齐了所有的下人,正在挨个盘问呢!” 柳衣闻言怔了怔,小厮见她一动不动的,愈发急了。“柳衣姑娘快放开小的吧,小的已经来迟了,若现在再不过去,爷定饶不过我的。” 她松了手,小厮一溜烟地就冲了进去,在最后面战战兢兢地跪下。 那厢,男人暴戾的怒吼声未停,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柳衣迟疑了片刻,还是缓步上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是不会同爷说,是她把那小姐给放出去的。 但那群下人是无辜的,特别是有几个年纪小些的,不敢说话,偷偷垂头啜泣,她有些于心不忍,不禁迈向十七,轻声开口道, “现在还早,若小姐是几个时辰出发的,现下也该到了。小姐看上去是个聪慧的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柳衣说出这话,本是想安抚盛怒中的男人。却怎想,男人听后不但怒意一丝未减,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气得双目赤红,嘶声吼着: “不会出什么事?她风寒刚愈,身子骨又那么弱,从未走过什么远路,更别提这曲折险峻的山路!你跟我说,不会出什么事?!” 爷虽说平日里待她虽算不上体贴,但大部分时候都算得上是温和有礼的。如今遭受这般怒斥,她咬紧牙关,胸口发寒。 “爷,你心下定也清楚,若是那小姐自己不愿走,旁人想送也是送不走她的。” 十七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意识到再在这里问下去也没个结果,他便又马上想到,赵清颜也许早已在林子里迷了路,或是遇见了什么未知的危险。他背脊发凉,铁青的脸色转为苍白,担忧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能再继续这么耗下去了,他得赶快去找她! 柳衣攥着拳,先一步预料到了他的想法。 眼前的男人,黝黑的双眸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冷冽沉静,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恐慌、惊惧、担忧。 多可笑,她先前竟天真的以为,这个男人性子生来便是这般冷冷淡淡。怎曾想,所有的热情和激狂实际上早已全部给了那个女人。 一个,不是她的女人。 想明白后,她全身上下的血液想被抽干了似的,身子冰凉发颤。眸中泛着水雾,见男人转身便要离去,忍不住凄声道: “爷……你不可……你万不可再去找她啊。” 十七步伐顿住,却没有回头。 “小姐她是将军夫人,本就不该留在这里,爷你就放她走吧,对你对她,都好……” 男人听罢浑身一僵。 ------题外话------ 【有奖竞猜】 你们觉得,十七下山去找公主了么? 大家多留言多冒泡呀~木头码字寂寞需要点儿精神力量昂~ 没收藏的抓紧收藏了哈~今推结束之前破700,木头继续加更~给力不 第080章 虚惊一场 她是堂堂护国将军府上的将军夫人,她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这事,柳衣明白,十七自己又怎会不清楚? 而这也正是那日夜折磨着他,他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柳衣的这番话正中他的痛处,十七不由得心生恼怒,对那柳衣也愈发没了好脸色。 他眸中凌厉,冷声喝道:“即便是如此,又与你何干?” 柳衣闻言又是一震。 她自诩留在爷身边的几年来,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地服侍他。甚至觉得若是能陪伴在他身侧,就算是一辈子只在这古宅里做个没名分的丫鬟也好。 她的一心一意如今换来的却是他的横眉冷对。他的寥寥数语将二人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柳衣戚戚然地跪倒在地,两颊犹自带着泪珠,哽咽着,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男人却不曾理会,不消一会儿,便在她雾蒙蒙的视线中施展轻功,径自离开了。 ** 夜幕将至,山峦被浓雾吞噬,乌云滚动,天地间顷刻间昏暗一片。 冷风巨龙般怒吼着,干枯的树枝像是要被折断一般,在风中疯狂摇晃。气温骤降,天上轰隆作响。 暴风雪就要来了。 十七加快了脚步,急得几乎发狂。 短短几个时辰,他几乎将这片山林翻了个遍,也去了最近的村庄,却该死的没有寻到她的踪影。 天空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始飘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的水珠,而后雨点变大,混着雪花直扑而下。 路变得湿滑泥泞,逆风向前,愈发是寸步难行。 十七跌跌撞撞地奔跑,双眼着急地来回张望着。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淌下,衣衫湿,发凌乱,他本人却丝毫未察。 蓦地,他顿下脚步。身躯徒然怔住,双目充血,死死盯着一处,嘴唇张张合合,打着颤。 几步之外,枯树边上,女子毫无声息地瘫在地上。 衣衫破碎染血,那女子的上半身已是残缺破烂,像是野兽撕咬过留下的痕迹。而仅剩着的,暴露在外的皮肤被雪和雨冲刷得泛着青白。 “主子——” 十七头皮发麻,血液凝固。双腿像注了铅似的,迈不动。 耳边雷声轰鸣,轰隆隆地炸裂。他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宛若负伤困兽,发了狂般的嘶声一吼,嗓音沙哑粗噶,近乎丧失了理智。 他还是晚了一步吗? 他今日就不该出门,他怎可方向将她一个人留在宅内! 十七痛苦地闭上眼,胸口抽搐,内心悔不堪言。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十七失魂落魄,并未察觉。直到一道淡凉熟悉的嗓音传至耳畔,他才呆滞地转过头去。 “你跪在这做甚?” 赵清颜蹙着眉,垂下头,注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神情有些困惑。 直到抬起眸,扫向他的身后,她勾唇薄笑,带了几分嘲弄。 “你莫不是把那村姑当作本宫了?几年不见,你的眼神倒是不如往日了,本宫与她哪有半分相似之处?” 那被山中野兽咬去半边身子的女子,身材干瘪枯瘦,肤色蜡黄。再加上一身麻布衣裳,横看竖看也不能与她联想到一块儿。 而那十七,却是在惊慌之中,忽略了这些常人一看,便显而易见的东西。 风依旧在呼啸,雨雪却比刚刚小了许多。 十七一瞬不瞬地盯住赵清颜,眼神灼热急切,瞳眸更是发亮异常。 她的衣衫也已经湿透了,长发一缕缕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在这昏暗的山林间,却依旧娉婷而立。 她还活着! 就在他的眼前,完完整整地活着! 十七缓缓起身。他屏息靠近,深深地凝视着她,直到她身上那抹似有若无的幽兰香气再次萦绕于鼻息,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稍稍恢复了正常。 赵清颜察觉了他的紧张,知道自己突然的离开是让他担心了。 她也望着他,许久,像是在安抚他一般,放柔了嗓音, “本宫没事”。 风吹过,悬在树枝上仅存的叶子沙沙作响。女子轻柔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荡得他眼眶发热。 赵清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一双长臂伸向她,牢牢地将她箝了个满怀。 他的手臂硬得像铁一样,她的身子被他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不留一丝缝隙。她被这样强大的力道压得有些难受了,皱起眉,想让他放开自己。 却是在下一刻,搂着她的人,微微颤抖。他把下颚抵在她的头顶,密不透风地包住她,嗓音有些发哽。 “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他含糊地呓语,细若蚊蚋,宛若懵懂无措的孩童。 赵清颜头靠在他的胸口,抿了抿嘴唇,这个男人怕成这样,让他松手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她轻声一叹,伸手,从后攀上他的背脊,拍了拍。 “你个呆子,怎么老是喜欢自己吓自己。” 他没有搭话,却是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再次收紧了手臂。 赵清颜这时却面色一变,吃痛地叫了一声。 十七被她的惊呼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她,一双眼上上下下紧张地游走在她身上,不知她是哪里受伤或是不舒服了。 第081章 你已经不是主子了 十七急得直冒汗,却又怕碰疼了他,只得呆站在原地,惊慌失措地开口问,“怎么了?到底是哪伤着了?” “手断了。” 赵清颜扯了抹笑,云淡风轻地吐出这三个字。 十七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脸泛白,出着虚汗。她微微颦眉,虽然没有啃声,但他却知道她现在一定是极痛的。 十七二话没说,从地上拾起一根较为光滑的粗枝,拿袖子擦拭了一下上面的雪水。“刺啦”一声,在自己衣衫上扯下一条碎布。 “先将就一下。” 他说着,把她垂在身侧的左手臂固定住,然后用布条小心翼翼地缠绕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的?” 赵清颜垂眸瞅他。见十七半跪在地上,托着她的手,下颚紧绷,眉头拧得死紧,就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道,“刚刚不小心跌进一个泥坑,便给摔着了。” 这样的说法十分轻描淡写,直接略过了那泥坑是如何湿滑,她是废了多大的气力才能够爬上来的。 简单地包扎好,雪已经停了。 天漆黑一片,乌云密布。树林里的天气阴晴不定,怕是又要来一场暴雨。 若只是他一个人,他便可以施展轻功在暴雨来之前回去。但现在身边有她,她走了一天的路,他是万不可能忍心让她穿着湿透的衣衫继续奔波了。 好在这片树林里的地形十七还算熟悉,没多久,他便带着赵清颜,沿路找着一处洞穴。 他生了两把火,一把插在穴口,一把插于洞内。 环绕了一下四周,拢了一团杂草铺在角落,想了想,他又将自己的衣衫褪下平铺在上面。 然后他回到赵清颜的身边,弯腰,将她再次一把抱起。 “本宫是手断了,又不是腿折,自己能走。” 这一路,都是他抱着她过来的。他维持着身子前倾,雨细细密密地飘,硬是一点也没落在她的身上。 十七充耳不闻,抱着她笔直地走向刚刚的草堆才把她放下,“夜里危险,你受了伤。我们现在不便回去,先在这避避,顺便把湿衣服烘烘干?” 男人立在她的眼前,嗓音低缓,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她的答复。 洞穴里比外面暖和些,她坐在火堆边儿,冻得僵硬的身子也稍稍软了下来。 望着他,赵清颜沉思了片刻,“嗯”了一声。 她的手行动不便,十七替她将外衫褪下,搁在一旁晾着。 然后,他又蹲了下来。 赵清颜有些诧异,却见他小心地抬起她那只刚刚随意处理了手臂,抽去用来固定的树枝,放至自己的膝盖上。 “可能有点痛,忍一忍。” 当他的另一只手隔着轻薄的衣袖握住她时,温热的气息熨来。赵清颜这才反应到,他想要亲自帮她正骨。 虽然心里已有了些准备,当他加大了手劲儿,开始施力时,她身子一抖,仍是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她这一叫,吓着的又是那十七。 “主子!” 心急之下也顾不及太多,他手脚慌乱地把她搂进怀里,又是拍又是哄的。 见她朱唇紧抿,小脸苍白一片,长长的眼睫上悬着两颗泪珠,他疼得心都快碎了。 “不哭不哭,一会儿会儿就不疼了……” 他哄她像是哄一个吃奶的孩童似的,任赵清颜刚刚手臂有多疼,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十七见她笑了,心也微微放松了些。冷静下来,才突然意识到,刚刚情急之下,他坐去她身侧,将她整个人都揽在了自个儿怀里,手托着她的腰,姿势极为暧昧。 手一颤,怀里她的身子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舍不得放开。 一时间,十七抱着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赵清颜伸出了没摔伤的右手,推开他,身子朝后挪了挪。 她觑向他,坐在那儿,凉凉地笑,“唤着本宫主子,却对自个儿的主子上下其手?” 那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又有些刻意揶揄的意味儿。 十七听着,眸子有些深黯,哑声道,“你已不是主子了……” 赵清颜淡淡地又瞥了他一眼之后,没再望他。 被他正了骨,右手隐隐有些发疼,但已经恢复了直觉,就是暂时不好动弹。 赵清颜抬起另外一只手臂,衣袖滑落,露出几近透明的纤白玉指。她微微敛眸,半侧着头,拢起湿发,一下一下,缓慢地顺着。 只有一只手能够动,动作稍显迟钝吃力,却依旧姿态优雅。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弧度细腻好看。 他盯着她,有些痴了。见一滴雨水从她饱满的额,顺着发梢滴落地上,片刻消失不见。他喉头滚动,脑一热开口便唤了她一声: “平阳……” 赵清颜抬眸,再度望向他。 她就这样神态放松平静地坐在他的眼下,他情不自禁地开口唤她。 回过神后,十七自己也是一愣。脸薄红,有些尴尬地清咳,“送你的发钗,你可喜欢……” 她的目光深沉难懂,指尖的动作停下,却是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十七心情有些沮丧。想着自己怎会问这般愚蠢的话?她也许根本忘记了那小小的发钗,她从前住在宫里,多少珍奇的首饰物件儿没见过,又怎会看得上他送的东西? 他抿起唇,自顾自地想着。赵清颜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 “喜欢。” 十七一愣。 “你送的钗子,我很喜欢。”她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启唇又道,“这几日住在你的宅子里,我也很喜欢。” ------题外话------ 有人说我这文虐,揪心啥的~我就不服气了!这明明是宠文!木头每天撒糖撒得多卖力呀哼! == 友文推荐【万年蛇精与人间小太子的爆笑爱情】:《蛇后作妖》文/萧渔 精彩片段: 皇宫中,她捧着某人特意请全国最好的酿酒师酿的桂花酿,正喝得半醉半醒,忽然她的脸颊被一双比白玉还要完美的手捏住。 那人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清凉清凉的:“听说你给宰相算了一卦,说他会比本殿早死三年。” 她嘿嘿一笑,看着他比星星还要好看的眼睛道:“那是因为你说要杀他,你还是小孩子,要修身养性,杀人,不好!” 他定定神,恨不得把她没心没肺的笑容捏碎,那老宰相都已经七十了,岂止比他早死三年。她这不是在咒他早死吗?而他要陪她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死? 第082章 就不能不走么 赵清颜没有称自己为‘本宫’,而用的是‘我’。 四目相会,她那嗓音温柔至极。 火篝燃烧,火苗仿佛就在他的眼皮下跳跃,熏得十七眼眸异常光亮。 “平阳……” “本宫会记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会记得你,但是——”赵清颜打断了他还没冲出口的话,唇边的笑意收敛,盯着十七好一会儿,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本宫还是得离开,所以……让本宫走吧?” 她声音低凉,像是在询问他,但她凝视住他的眸子里,却是盛满了不容拒绝。 无论是五年之前,还是五年之后。便只是被她这样冷清正色的眼神一扫,他立刻哑声说不出话来。 他垂眸低首,在她的身侧,犹豫地,低低道了句:“就不能不走么?” 十七说得很轻,眼睫颤动,带着一丝乞求。 这些时日的稳重模样像是装出来的似的。 这一刻,她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被她赶走的男子,也是这般茫然沉痛的表情。只是如今,他像是已经鼓足了勇气,竟开口劝她留下。 唇瓣微启,溢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她想了又想,才决定硬下心肠,冷声问道: “不走?莫不是要本宫这辈子便在这深山老林里孤独终老?” 不!还有我啊!我可以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绝不会让你孤独终老。 但这话,十七也便也只敢在自个儿心里想想。 一辈子,之于他,之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太过不切实际。他有自信可以通过各种办法将她藏住不被人找到,可是她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主,身份何其高贵,他又怎会忍心让她跟着自己过粗布麻衣的日子。 这么想着,他的五脏六腑便震痛不已。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过了许久才再度找着声音,“那就等天气好些了再走,不会很久。到那时……我定会送你回去……” 十七没等她开口,也不想给她出言拒绝的机会。这话刚刚落下,和她扔了句自己要去找些吃的回来,便一溜烟跑出洞穴没了踪影。 赵清颜见他又逃跑了,有一瞬的怔忡失神,然后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指尖抚了抚坐在身下还泛着湿气的深色罩衫,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真是个呆子……我本也没想过不答应他啊。” …… 十七没离开多久便又回来了,不知上哪弄来一只野兔,还有一把没沾上雨水的枯枝。 外面果真又飘起了雨,出去一趟,十七身上又淋了个透湿。他顾不上那些,怕她饿着,随手拂袖擦了擦脸,便手脚麻利地处理起兔肉来。 赵清颜坐在一旁,见那十七将兔肉架起在火上,直到肉的表皮开始泛着焦黄,冒出油脂,他才小心取下。 他掏出一把小刀,仔细地将兔腿割了下来,又挑了几块最为香嫩的部分一齐搁在事先摘来的叶片上,递给她。 赵清颜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十七席地而坐,垂眸,吃着剩下的烤肉,没再提及离开之前的那个话题。 除了早膳,今日没再用过其他东西。虽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这烤兔即便是被十七处理得再细致,仍旧褪不去那股子腥臭味。她皱着眉头,忍着恶心感吞下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十七这个时候已经把手里的兔肉给解决掉了,见她的那份几乎没动,也不吭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两颗红果子,擦了两下,给她。 “这个不腥,吃一点。” 那两颗果子,不大不小的个头,圆鼓鼓的。赵清颜舔了舔嘴唇,腹中干瘪,想也没想便接过来吃了。 牙齿一咬,汁水渗开。 这果子算不上甜,偏酸涩,却出奇的清爽解渴,她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 十七看着她把那两枚果子吃完了,又掏出几颗给她。这才开始鼓弄起刚刚捡来的木枝,丢进火堆里,把火烧得更旺。 赵清颜吃完了,又喝了些十七弄来的水。十七见火篝熊熊,足以将整个洞穴点亮,他转过头来,开口道, “今夜先在这歇下吧,睡一会儿,我留在洞口守夜。” 赵清颜听后,抬眸瞥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本宫不累,离天亮没多久了,一起守着吧。” 十七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而后两个人静坐在洞内,隔着跳动的火苗,相对无言。 半个时辰过后,十七起身想再添一把火,却见草堆上那人斜靠在洞壁,面露疲态,已然睡了过去。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沉默着靠近,弯下腰来,拢了一把软草轻手轻脚地盖在她的身上。 ------题外话------ 今天开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日两更。上午10:00一更,11:00第二更~等下还有一更~ 木头是不是超勤快的~你们是不是要给我鼓鼓掌。啪啪啪。 第083章 爷会躲被窝里哭的(二更) 再回到古宅,十七不再避着她,只要一得空便去她门口守着,寸步不离。她若愿意让他进,他便进去,若是不愿,他便安静立在房外。 而得知了赵清颜即将离开的消息,古宅上下反应最激烈的却是那墨泫。 他哭着嚷着不让赵清颜离开,最后还放出话,若是她走了,他便带着他的小黑跟她一道离开。 赵清颜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墨云冷着一张脸,硬生生地把墨泫给拖出了她的厢房。 即便是再不乐意,还是等到了这一日,雨过初晴的这一日。赵清颜大清早被墨泫拽着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学会走路了的小黑。 墨泫一手抱着小黑,一手扯住赵清颜的袖口,可怜巴巴地说,“大美人你一定要再回来哦,我和小黑都会等你的。” 赵清颜站在那里,看着墨泫,却没有说话。 “哦,不仅我和小黑,爷他也会等着你的。”说到这,墨泫忽然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嗓音,凑在她耳畔道:“偷偷告诉你,爷可喜欢你了,你在的这几日,就从没见他那么开心过。现在你这一走,他指不定要躲被窝里哭上多久呢!” 躲在被窝里哭? 赵清颜扯了扯唇角。 这倒还真像他的作风。 而那墨泫见赵清颜听他这么夸张地描述自家爷饱受的相思之苦,竟还笑得出来。不禁暗暗为他那暗恋无果的爷抹了一把辛酸泪。 回到了屋内,后厨的大娘给她送上了午膳。这几日倒也奇怪,再也没见着那柳衣,听大娘说柳衣是身体有些不适,留在房里歇息。 她怀疑这套说辞的真伪,却是更愿相信那小丫头是因为自己没有走成,不太高兴了。 赵清颜笑笑。 抬手刚拿起竹箸,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顿了顿,开口唤住了准备离开的王大娘。 “恩……替我再拿一副碗筷来吧。”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汤,这样吩咐道。 这几日,约莫也就是这个点儿,十七便该出现了。有时她在用膳,他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干站在原地。 她想着,今日大概也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便打算破例留他一起用膳。 只是,等了许久,菜都快凉了,人还没来。 赵清颜望着王大娘刚刚新准备的碗筷,不知不觉蹙起了眉。 又等了一会儿,赵清颜站起身,推门而出。 她问了一圈,没有人见着十七。不止是十七,就连墨泫和墨云不知怎的也忽然没了踪影。 赵清颜这时又开始思量起从她来了这古宅,便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住在这深山之中,花销不算阔绰。但这古宅里少说也有二十余人,不算其他开支,养活这么些人总是需要一些家底的。 但那十七,当年离开公主府时,几乎可以算是两袖清风。平日里也不见他外出做点生意或是些其他什么,他到底是如何维持生计的? 她起初也曾从下人那里探过口风,怎知那十七行踪神秘,竟连住在自己宅邸的下人也不清楚他的行径。 赵清颜心下其实和明镜儿似的,十七许久不提这件事,极有可能是不想让她知道,甚至是想一直瞒下去。 但也许这个世上真的存在着某些机缘巧合,越是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通过某个契机,某个乍然一现的念头,便让人拨开层层云雾,轻而易举地看了个真切。 看门的小厮说不久前见着爷往后院的方向走了。 赵清颜去了后院,一间一间地找,最后在柴房门外停下,神色有些迟疑。 陈旧的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落下了一层灰,她掩住鼻,皱起了眉。 昏暗的柴房里堆置着一些平日里用不上的锅碗瓢盆,还有她见所未见的一些形状奇特的器具。 应该是很久未曾有人打扫的缘故,潮湿阴暗的角落结了许多蜘蛛网,四处弥漫着一股铁锈腐朽的气味。 地上横了些劈到一半的木柴和零星的碎草,赵清颜撩起裙衫的下摆,抬脚向里侧走去。 正常人大白天是不会待在这肮脏狭小的柴房里的,但不知为何,她的腿脚下意识地往柴房深处迈近,待走到最里面时,她听见一阵阵细碎痛苦的呜咽声,不禁开始头皮发麻, 第084章 你欠本宫一个解释 柴房地上,十七蜷在一角,嘴里不断发出压抑的呻吟,身体因为用力缩成弓状。 十七痛苦地呜咽,额上脸上,汗渍断线的珠子一般成串淌落。他的五官狰狞扭曲,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发抖。双拳紧握,指尖硬生生陷入肉里。 “十七!” 今日之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会忽然落得这样狼狈。 赵清颜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神色骤变,匆忙上前。在对上他的眼时,又是一怔。 血一样的发红,那双眼被睁开到了极致,布满血丝。 当他微缩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了她惊愕的脸。十七在那一瞬间,头颅忽然激动地向上昂起,脖颈处暴出青筋。 充血的眸子里盛满了恐慌惊惧,他的嘴唇打着颤,咬着些不成调的破碎字句, “走……你走……别看着我……” 这句话似乎已经耗去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抖动的幅度变大,开始急促大口地喘气。 见他连呼吸都费力,却还是卯着劲把身子往后面缩,像是极其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的这副模样。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伸出手,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墨云一阵风似的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见赵清颜也在一边,他意味不明地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跪下,扶起地上的十七,熟练地掏出一粒药丸,喂他服下。 也不知那是什么灵丹妙药,刚服下没过多久,十七的脸色竟真的缓和了不少。 十七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四肢也不再挣扎,墨云这才松开压制住他的手。 赵清颜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此时此刻有千百个问题在脑中不得其解。却是在她刚往前靠近一步,墨云背对着她忽然开口,嗓音冷冽: “爷现在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小姐请您还是先回房吧。” 赵清颜闻言,眉头一蹙。 还没等她开口,十七勉强用单手撑地,吃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再次让他开始喘息起来。 “墨云……你退下。” “爷!” “退下!”他声音变得冷硬,说完这句话又止不住地咳嗽。 拧着眉的少年心底不甘愿,但到底还是心疼爷的身体。只得领命站起身,离开时,咬牙切齿地又瞪了赵清颜一眼,带着些不明所以的警告意味。 像是在置气一般,柴房的门被墨云狠狠砸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柴房之内,仅剩下十七与赵清颜两个人。 再抬起眸时,十七斜靠在墙角,眼皮微敛,脸色仍有些发白。 赵清颜蹲下身来没有说话,抽出绣帕,替他细细擦拭起额间的虚汗和染上的灰尘。 十七沉默地盯住她,许久,伸手握住了她攥着帕子的手,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她:“吓着了吗?” 她没有抽回被十七握住的手,而是反手覆上他。 眼底,男人颓靡异常。她心中五味杂陈,胸口泛起怜惜,太多的话想要破口而出。却在回想起刚刚他痛苦异常的诡异模样之后,面上竟忽地一下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问道: “你是否欠本宫一个解释?” 十七一愣,却见她亲眼目睹了他病发的过程,竟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冷眼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免感到惆怅寒心,想到自己竟为了不让她发现而刻意隐瞒,又觉得愚蠢至极。 他放开她的手,垂首敛眸掩下眸中的受伤。 “十七以为,主子早已不再在乎十七的死活了。” 他这么低微地唤着她,一如五年之前,此刻听上去竟徒生了几分自嘲和凄楚。 赵清颜抿起了唇,不言。 十七眼睫微颤,终于还是说起:“那日离开皇城之后,我被人算计。那人每日逼迫我练习一套至阴至寒的武功秘籍,我无人指点,再加上想要早日练成好能逃脱那里,不慎走火入魔。”他低声说完这话后,又道, “那本秘籍本就是一本**,听说若是能够练成,内力暴增。但倘若未能练到最后一节,则会同我这般每月受内力反噬,病发之时如若虫蚀。” 他练功出偏走火入魔一事,宅里除了墨云墨泫二人之外无人知晓。今日预料到痛疾复发,他早早躲在这柴房里,却被她给撞见了。 赵清颜自然是不会知晓十七这些年经历了这些。若是没有听他亲口道出,她也许真的会被这古宅的表象所迷惑。 虽然他没有提及,但她却也能猜的到,十七虽然做事有时鲁莽了一些,却称得上是心思缜密的。能让他遭人设计,想必与她当年逼他离府的事脱离不了干系。 赵清颜的神色讳莫难测,沉吟了片刻,启唇道: “你同本宫一道回宫。你落得如今这样,本宫也有一份责任,本宫自会寻御医来为你解你身上的病痛。” 同她一道回宫…… 若是同她回去,日后再也不用与她天地相隔,可以和过去一样日夜与她相见。十七眸中酸涩,几乎就要点头应下。 可十七又想起当初她赶她出府的理由,想到那厚重城墙之内,那个被她唤作“夫婿”的驸马将军。 胸口一阵阵抽疼难抑,他忍不住冲动地脱口而出: “若是我愿意同你一道回宫,接受治疗,你可否不再做护国将军的妻子?” 第085章 喜欢你,五年以来未曾改变 这会儿,十七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气力。身体上残留的疼痛逐渐被胸臆间的酸胀感取而代之。 他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再一次紧紧攥住她的手,十七的嗓音颤抖却又带着几分执拗: “平阳,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你,五年以来一直未曾改变过。” 不止是度日如年的这五年,早在他还是栖膝于她身下的那个小奴开始,心里压抑着的酸闷便开始日夜苦苦折磨他。 当时十七只是一个下奴,不曾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后来明白了他竟大逆不道地爱慕着自己的主子时,这种情感早已经随着岁月推移,愈发浓烈,钻入骨髓,喜爱得胸口发疼。 “那人待你不好,他不懂珍惜。我什么都没有,但我可以带你离开那里。只要你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他头脑发昏,口不择言,胸膛因激动剧烈地起伏,握住她的大手也不自禁地收紧,赵清颜黛眉轻折。 十七体型高大,即便是单膝跪着,她也需要抬起眸才能勉强对上他的眼。 赵清颜扯了扯唇角,伸出另一只手将他一束乱发撩至耳后,带着一丝薄凉的笑反问他: “你这可是希望本宫休了驸马与你私奔不成?” 十七抿唇不语。 让她与他私奔? 这个想法过于美好虚幻,他想也不曾想过。若是能留在她的身边,让他有机会能对她好、护着他,他也便别无他求了。 赵清颜眸色晦暗,忽然开口道:“十七,你可知道当年本宫为何会嫁给诸葛睿?” 十七心下一跳,猛地屏息,呆滞地凝视她。 “赵国内乱,先帝驾崩,本宫年幼的皇弟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朝堂之上人心裹测,多少昔日在先帝面前溜须拍马的臣子觊觎着那岌岌可危的皇位,又有多少门阀想要一举灭了赵氏取而代之。” 十七听后,神色沉重。 他只顾着一己之私,却怎曾想,这五年里,她也是饱受煎熬。 十七望着她,眸底带着疼惜和歉意。赵清颜见了,却是勾唇淡淡一笑。 “而那诸葛将军,杀了帝国败寇,镇压了淮南叛乱。乃是赵国人人称道的大英雄。若是赵氏这几年没了诸葛将军的扶持,可能早就不知被哪个旁门小卒暗算灭门了。” 她顿了顿,继续柔声说道,“诸葛将军之于本宫而言,不仅有情,更是有义。这些年他恪尽职守建功立业,为赵国所做的一切,本宫身为赵国的长公主,这辈子也许都还不完。现在你懂了么,本宫断然不会为了你离开皇宫。” 赵清颜选择花上一辈子的时光报答那将军的恩情,她永远都不会同他这般无足轻重的人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她的嗓音轻柔,像是在淳淳善诱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十七却听得面色煞白,不自觉中松开了她的手。 赵清颜轻声发出一声喟叹,软言道:“同本宫回去吧,本宫会寻得医术最好的大夫为你诊病,听话,恩?” 十七却在这一瞬间,身形紧绷。 他握紧了双拳,垂下眸,似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咬牙吐出了接下来的几个字。 “不,我不离开。” 赵清颜闻言,眸色一凝,语气顷刻间冷了下来。“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 他抬起头,目光偏执坚定。“我不会离开这里。” “若这便是你的决定,我会留在这,不会同你回去。”十七盯住她,干哑沉痛地又道了一遍。 赵清颜的心思他已明了,他没有资格立场去改变什么。 但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目睹着心爱的女子与其他男人举案齐眉。他可以想象,那种痛楚会比他病发之时还要疼上千倍百倍。他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 然而这些话,十七并未打算告诉赵清颜。赵清颜此刻恼怒异常,为他的不知好歹,更为他的不爱惜身体。 “这可由不得你!你必须同本宫一道回去!” 十七见那面前之人这时候眉梢含怒,与平日印象中的冷清寡淡大相径庭。 他苦涩一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径自开口道了句:“公主大人,你且忘记了你现下正栖身何处。” ** 赵清颜在第二日才明白了十七所言何意。 她揉着惺忪的眸子,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抬眸却赫然望见那熟悉的、朱漆大门上方高悬的匾额,气得霎那间瞪大了双眼。 她再转过头来时,只见墨云冷着一张脸,早已经重新翻身上了马。 那个大胆的奴才! 甚至没有和她道别,竟然一声不吭地直接把她送了回来! ------题外话------ 放心吧,不会分开很久的。 我保证下次见面会开启一段温馨甜宠(恩对,是公主宠十七。)【捂脸】。 第086章 夫妻 赵清颜气郁不顺,刚踏入府内,那些大清早还在打盹儿的奴仆一个激灵马上迎上前去。 瞧见好不容易回来的夫人头也不曾抬一下,眉目之见满是愠色,惹得下人们屏声敛息小心侍奉着。 这般情形之下,也便只有杏桃敢凑近插上一句话。 见那杏桃神色慌张,急匆匆地说道:“公主您可算是回了!那大将军已经在房里侯了多时了。奴婢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公主还是赶紧过去看一眼吧!” 杏桃是作为随嫁丫鬟同她一起来的这将军府。也不知为何,她出嫁之后,这小丫头莫名对诸葛睿越看越不对眼,暗地里总爱埋汰他两句。 现下,杏桃忽然这么必恭必敬地喊他大将军,想必那厢定是发生了些要紧事。 赵清颜敛眸,沉吟片刻便往偏房走去。杏桃一见,忙不迭地上前扶持。 在古宅待久,看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忽然望见这片即使到了冬季依旧繁花似锦的院落,倒是落得有些不太习惯。 赵清颜扫了一眼寒风中傲然开放的一树梅花,倔强的样子像极了惹她恼怒的那人。她鼻间冷哼出一声,撇开眼,不多做逗留。 她步子迈得大,杏桃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不时便到了自个儿的厢房外,没有半分犹豫,一把将房门推开。 厢房的主人不在,暖炉没人烧起,室内与室外一样的冷。 赵清颜走进一看,诸葛睿果真如杏桃所言,早已在房内侯着了。 今年最冻人的几日已经过了,大清早的依旧是寒气迫人。那诸葛将军却只着一件单衣,连发也没冠,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匆忙赶来此处的模样。 赵清颜斜睨着自己的驸马将军,不轻不重地牵了牵唇角,“冬日寒凉,将军不在自个儿榻上歇息着,跑来妾身这里,所谓何意?” 诸葛睿此刻却是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握着的那张纸,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 他几步上前,攥住手中的那封信,咬着牙,伸向她。 “所谓何意?这话该是我问公主你的吧!” 眸光落向那熟悉的信封和字迹,她扬了扬眉。 “这封家书是什么意思!你要自请下堂?!你在我府中的这几年我何曾苛待过你?分房睡我允了,你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也应了。这几日你无故离府,我甚至特意下令所有人不许声张,替你掩人耳目。你究竟还有何不满?” 那与她行了拜堂之礼,名正言顺的驸马爷,此刻横眉瞪目,脸红筋涨。虽没穿戴戎装,周身的气势却不亚于战场上那个风声鹤唳的护国大将军。 诸葛睿怎么也说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他这一喝,不怒而威。同样在场的杏桃当下被吓得两腿直发颤,垂下头不敢再瞧。 而立在一侧的赵清颜却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抿唇,不动声色地道了句: “将军本就清楚妾身那日为何要嫁与你不是么。” 诸葛睿闻言一震,心头发冷,不禁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是啊,当年我这个大将军对你而言还有些许用处。如今大局已定,你利用完了,便要跑了是不是。” 赵清颜蹙起了眉,不语。 诸葛睿将那封书信用力一拧,蜷成一团,扔置地上,然后抬脚狠狠一踩。 “此事我便当没发生过!你依旧是护国将军府上的护国夫人。你若还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我定派人为你寻来。” 赵清颜凝视住他,许久,轻声一叹。“你这又是何必。” 她停顿了半晌,视线又落在他长靴下那已然破碎了的信纸,嗓音漠然。 “你我本就没有夫妻之情,五年之前没有,五年之后依旧——” “胡说!我对你自然是喜爱的!” 诸葛睿猛地打断了赵清颜没说完的话,怒目圆瞪。 赵清颜愣了愣,下一瞬,唇边不知怎的竟溢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笑。“喜爱?将军确定自个儿对妾身是喜爱,而不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不甘心?” 语落,赵清颜再次抬眼,淡漠地望着他。眸色平静,让人看不清情绪。 诸葛睿却神色突变。张开嘴正想反驳,又被赵清颜接下来的话一下子给堵住。 “若将军喜欢的是妾身,那么日日夜夜宠幸那名叫婉儿的姑娘又是何意?将军是大丈夫,三妻四妾并非什么稀罕事儿。妾身只是以为,将军陪着婉儿姑娘时,怕是连妾身长什么样都给忘了。” 忽然提到婉儿,诸葛睿面露复杂。脑海之中竟在一瞬间浮现出另一女子梨花带雨期期艾艾的模样。 他皱眉,有些僵硬地开口问她,“你莫不是因为我忽然纳妾,而气闷了?” 赵清颜敛眸,唇角动了下。“是或不是,将军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诸葛睿闻言,双拳一下子攥得更紧。半晌儿,像是魔障了一般,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是啊!他又怎会不清楚呢? 这个女人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嫁入他府中五年,永远都是相敬如宾,连一丝发自内心的笑也不曾给过他。又怎会因为他纳别的女人作妾而吃醋妒忌。 第087章 和离 正可谓是气极反笑。 满腔的怒火被赵清颜的这番四两拨千斤下来,竟一下子消失殆尽,只剩得浓浓的失望和嘲讽。 这个女人,身在他的将军府,心却与他千里相隔。他们日日相见,却又宛如隔了层层雾霭,延绵山壑。 诸葛睿敛了笑意,一双眼直直地盯住赵清颜。眸底有暗光乍现,像是愤恨,却又参杂着其他一些什么。 他忽然迈步上前,猝不及防地逼向赵清颜。站在一边儿的杏桃瞧见了,心中虽有些害怕,却硬着头皮警惕着这将军驸马会欺负她的主子。 然而,诸葛睿在走去她面前时徒然停下了。眯起了眸子,意味深长地动了动嘴角, “好!很好!那便依了你!” 摔下这句话,诸葛睿拂袖扬长而去。 离开时,厢房的雕花木门被他用力砸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脆弱的门扉在鼓鼓灌进的冷风中嗡鸣发颤。 诸葛睿这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杏桃有些傻眼,咽了口口水,愣愣地问她的主子。“公主,将军这是还在生气,还是气消了啊?” 赵清颜没有回答,径自蹲下身,将地上的纸了捡起来,细细摊平然后再折好。 再次站起身后,她抬眸望了杏桃一眼,淡淡道了句: “准备准备收拾行囊吧。” ** 平阳公主与护国将军和离之事刚一传出,隔日,皇帝摆驾造访了将军府。 皇帝过了月末才满十五,再加上个头从前在皇子中也算是瘦小的,乍一看依旧是个小孩。 只是,早年变故,皇族的孩子又比常人家的早熟。赵黎这个时候早已能够不借助宰相的指点,独自处理奏章,把持朝政了。 赵清颜见自己年幼的皇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身上俨然已有了些少年天子的威仪之气,不觉欣慰一笑,“皇帝可是刚刚下了早朝?” 而那赵黎却是没半分心思与她寒暄这些。满心都是大清早觐见的大臣带来的那些消息,他蹙起眉,操着口因为变声,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道: “皇姐为何忽然同诸葛将军和离?可是因为那将军待你不好?若真是如此,皇姐同黎儿但说无妨。黎儿定当为皇姐撑腰。” 赵黎的生母本是后宫之中的四品嫔妃,生下赵黎之后便难产而死。若是前面几个皇兄还在,是怎样也轮不上他接手皇位的。 登基之后,朝野之上背后说他什么闲话的都有。偌大的皇宫里,也便只有他这个长公主姐姐总是暗中照料着他。 虽然他这个皇姐素日心性清冷,若是没什么大事,也不会去常宁宫见他。但赵黎年纪虽小,几年间却已看透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自是认得清楚。 赵黎许久也不见姐姐说话,便有些急了。 “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慢着。” 赵清颜出声,抬眸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同你说了好些遍了。你现在已是一国之君,做事不可再如此冒冒失失,也切莫将儿时的称呼再挂在嘴边惹人笑话。” 赵黎被皇姐斥责,没生气,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上道儿地改口。 “朕这不也是关切皇姐,才心急了些。现在四下无人,若是皇姐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晓?” 赵清颜见赵黎压低了嗓音,神色狡黠地和她耍着赖皮,心肠是怎么也硬不起来。 她弯了弯唇角,索性打趣道,“本宫有你这个天子弟弟倚仗着,旁人见了不也都是吓得调头就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到本宫头上了?” 赵黎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想到皇姐与那将军驸马成婚以来,虽道不上伉俪情深,却也算是夫妻和睦。再加上诸葛将军一身正气,欺辱结发妻子之事,绝非他的作风。 但若非夫妻不和,他这皇姐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又为何与诸葛睿闹得如此地步? 尚且年轻的皇帝不能理解。 赵清颜看穿了赵黎眼中的困惑不解,却只是轻声道了句, “皇帝日夜操劳国家大事,已是辛苦。本宫与将军的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皇帝操心了,皇帝只需多把心思放在黎民百姓身上。” 赵清颜的这番话细听淡漠疏离。口头上虽恭敬地唤着他一声皇帝,却依旧如几年前一般,只拿他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愿找他分担,惹得赵黎当下有些失落。 他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暗暗捏紧了双拳,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同已逝的先帝一样,在文武百官面前独当一面。届时也好让这皇姐姐能对他真正刮目相看起来才好。 第088章 酒后吐真言 “其实,这次前来,朕还有一事想要请教皇姐。” 赵黎忽然正色开口,赵清颜挑了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皇姐可还记得那名叫刘玥的婕妤?” 刘婕妤? 听见这个名字,赵清颜一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那是自然。” 便是因为这表里不一的女子,迷惑了先帝,才使得先帝早逝。刘婕妤的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赵清颜此生此世恐怕都难以忘却。 “左丞相府内的影卫几日前抓住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探子。天牢里关押三日后,那探子嘴里曾出现过刘婕妤的名字。” 说到这,赵黎的神色一冷,一抹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戾气乍现在他的脸上。 自淮南王仓促败逃,鼓舞了赵国士气。长安城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暗潮涌动。 特别是最近一年,朝中官臣屡屡遭人刺杀,尸首皆在三四日后在护城河堤打捞上岸。方式和手法与五年之前那些失踪的皇子皇女如出一辙,这让人不由联想是否这一切皆是由同一人暗中谋划。 而这次,那人的如意算盘竟打在了左丞相的身上。 要知道左丞相在朝中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一般的存在,这下让他再无法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朕听说那刘婕妤当年曾与皇姐打过几次照面,不知皇姐对此事作何看法?” 赵清颜凝眸,沉吟片刻道:“那刘婕妤绝非善类,但以本宫看来,仅凭她一己之力还成不了大事。” 赵黎闻言,暗暗皱眉,神色里一片凝重。 “皇姐的意思是,这背后,另有其人?” 赵清颜颔首,回想起往年发生的种种与左宰相府中发现的探子一作联想,心下愈发沉重。 许久,她附耳低言道了句, “本宫也是早年前听玉文先生提起,皇帝可曾听说过那‘弑杀盟’?” ** 自那小姐离开已过去十日。 柳衣还未踏进门槛儿便闻见一股子熏人的酒气。 待走近一些了,发现房内宛如狂风过境,早已一片狼藉。数不清的酒壶东倒西歪,里面的液体撒了一地。 而始作俑者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怀里牢牢抱着一只绣花枕头,面色潮红,喘着粗气。 柳衣吓了一跳,惊声一呼。忙放下手中的食篮,跑到十七边上蹲下。 “爷!” 地上寒凉,柳衣怕他冻着想扶他起来。可是男人生得高壮,试了好几次也未能成功。她便只能出声唤他,莹莹水眸溢满担忧。 十七在醉眼惺忪间,恍惚瞧见一缕白色倩影。随即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味扑鼻而来,与记忆中的那抹有些相似,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有些迟钝地抬眸,模糊间望见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如凝似脂,那眉那眼,那熟悉的轮廓,早已在心头刻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喉头哽咽,有些狼狈地匍匐向前,将那双洁白柔荑一把攥在手心。 手忽然被男人钳住,柳衣只觉得握住自己的大手,炽热有力,把她的一颗心都给熨烫了。 她任他握着,脸羞答答地泛红。就在她忍不住想回握住他时,男人痛苦地蹙起眉,低声喃喃: “平阳……” 心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冰川。柳衣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咬着嘴唇,忍住胸口的酸涩支起耳朵安静听着男人口中细微粗哑的零星字句。 费了点力,柳衣却是听清了,他前前后后念的不过只是那一句:‘别跟他走,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柳衣知道爷嘴中念着的那人必定是小姐。那小姐在他心中的位置何其重要,就连着酒醉半醒半梦之间,依旧不忘挂念着她。 手被男人握得生疼,柳衣望向他,那双布满血丝,却柔情款款、沉得腻人的黑眸。 他盯着她,像是盯住一个好不容易得到收的稀世珍宝。可是那瞳仁深处,映着的,却并非她的面孔。 柳衣沉痛地闭上眼,自嘲的笑溢出唇瓣。 她又怎会不知晓,爷为何将她错认成小姐。 也许见到小姐之前她还曾抱有一丝幻想,现如今,所有的期望早已灰飞烟灭,只剩得无尽凄凉。 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他都命她穿着一席白裙。他不允她梳丫鬟髻,甚至不惜撒下重金聘来长安城最好的乐师画师教她抚琴作画…… 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当初将她买下留在身边,都是因为她的五官与小姐有四五分的相似! 是的,也就是因为这几分的相似,爷每每望向她时,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两分深意。 而从一开始便无可救药地眷恋着爷的她,她柳衣,仅仅是一可悲可笑至极的替代品罢了。 ------题外话------ 你……你们别吓着,虽然作者恶俗,但酒后乱性的狗血戏码本文是不存在的。【哭唧唧】 昂~知道你萌不喜欢柳衣~请乃们多多在评论区抒发你们的不满吧~来~告诉窝,你萌想咋虐她~笑嘻嘻。 第089章 一枕黄梁梦 何其讽刺! 即便是清楚爷只是在透过她的脸看向另外一名女子,她对爷的爱慕却未曾减去过一丝一毫。 她想要留下来! 无论何种方法,她都想留在这位爷的身边! 眸底划过一抹诡异的寒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柳衣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覆上十七的手背。 十七凝目望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粉颊酡红,唇瓣牵起的弧度玉般温润,浅笑的眉眼间带了几分道不出的妩媚。 柳衣被他盯得两腮红潮愈发浓郁。男人半眯着眼,嘴里又溢出了一声低喃,念着的依旧是那个名字 她抿了抿唇,这次却没有犹豫,马上道了句: “是我,我在,不离开你。” 女子嗓音轻柔,甜腻似水。十七醉眼朦胧,抬眸望见的却是赵清颜清丽的面庞,挂着盈盈的淡笑。 十七见了,不觉呼吸急促,胸口更是一荡。 像是她,又不像是她。 若是真的,他那高贵的公主,又怎会操着这般亲昵软糯的语调低声唤他。想必眼前的一切又只是他的一枕黄梁梦罢了。 认定这只是个梦中之人,十七少了几分犹豫,多了一丝莽劲儿和肆意。 十七长臂一伸,像是在撒气一般混了几分力道。柳衣一惊,身子闷声跌落在他的怀里。 她的下巴被他大力地捏住,柳衣被迫抬起头来。 男人离她离得极近,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混着浓浓的酒气,并不难闻,反倒是让人心跳加快。 柳衣的一双手,柔软无骨,水蛇一般温顺地贴在他坚硬如铁的胸膛。她眼帘微敛,长睫因紧张而颤抖,屏息等待着接下来的吻。 他们的呼吸交织缠绕,柳衣几乎感受到了他低下头时,衣袂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下一刻,高大的身躯直直压向她的身侧。柳衣错愕地睁开眼,却见男人眼帘紧闭,呼吸平缓,竟已然昏睡了过去。 ** 第二日醒来时,十七头疼得像是要炸裂开一般。他这一夜做了不少零零散散的梦,却仅有一个至今记忆犹新。 半梦半醒间,他仍有些呆愣地一遍遍回忆着那个梦。直到他准备睁眼起身,那一瞬间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太对劲。 鼻翼间充斥着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味,手指微动,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滑腻。 **惊失色。 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顺着横在他身上的白皙手臂望去,却见着柳衣不着寸缕,目光羞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爷……” 柳衣见他醒了,怯懦地唤他,双颊泛红,美眸含情,俨然是一副闺中小女子的模样。 软玉在怀,十七却是像见了鬼似的,将她一把推开,猛地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 也许是一夜宿醉又或者是因为动作太急,十七站起身后,脑子还有些恍惚和胀痛。 十七躲去几步开外,而那柳衣仍旧半躺在地上,手里攥着几块已被蹂躏得不像样的衣裙,勉强遮住胸前。 柳衣咬唇,也不言,仅是无声地抬头凝望着他,那模样怎叫一个凄凄哀哀。 破碎的记忆逐渐整合成一块,思绪慢慢清晰了,十七的心却愈是发寒发冷。他心虚地不敢去看地上的柳衣,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别过脸,扔给她。 “爷?” 柳衣接过那墨色衣袍,微微一愣。 头顶之人没有看她,柳衣费劲地昂首却也只能瞧见他的一个侧脸,和他身畔紧握住的双拳。 他下颚紧绷,眉目之间堆满了悔意懊恼。柳衣心下一凉,当下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半晌儿之后,却见那人抿起了薄唇,竟是语调颇为冷硬地对她说: “你走吧,我会托墨云为你准备一些银两,离开后之便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离开? 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柳衣膛目结舌,这与她料想之中的结果简直是天差地别! “昨夜,你、我,我们……” 因为着急,她的舌头不听使唤,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十七却是听懂了柳衣的意思,他这时转过身来,望向她,面无表情地问了句: “那又如何?” 柳衣杏眸圆睁,嘴因惊愕微张。 这个男人,冷冷地立在她身侧,薄唇抿成一条线。那双她昔日眷恋万分的黑眸,此时依旧深不可测,却冷冽如寒霜,没有半丝感情。 男人漠然的话让她觉得陌生,他此时垂眸睥睨着她,无情地睥睨着她。 是了,无情。 他对她本就没有半分感情,有怎会因为念及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便对她另眼相待? 想到此处,胸臆顿时溢满委屈酸楚,不觉视线模糊,一下子便失声哭了起来。 十七望着柳衣梨花带雨的模样,神色一片漠然。 背后女子哭声哀戚不断,他却依旧无动于衷,敛眸,缓步离开了厢房。 ------题外话------ 你们看清楚看仔细了啊!没发生关系!再次强调酒后乱性这种事情不存在的!是柳衣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面跳的! 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十七的这个处理方式,可能十七对柳衣冷漠了一些,但木头从没说过十七是个好人啊喂!更何况柳衣她罪有应得哼! 第090章 开窍 谁知那柳衣,竟怎么说也不愿意出府随便找个人给嫁了。这些天一个人孤自躲在后院嘤嘤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也不见个歇头。 后院的王大娘劝了她好久,柳衣一哭二闹,就差上吊来以死相逼了。 几日之后,墨云面露难色,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这些都如实禀告给十七。十七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允下了,只是下令今后柳衣不可再踏入南厢房半步,只许留在后院作活。 本就烦闷,这样一番闹腾下来,十七的心情愈发是阴郁不堪。 他抬手握住酒壶刚准备往嘴里灌,却又忽然想起柳衣那岔子荒唐事儿,瞬间连喝酒的兴致也没了。 墨泫探头探脑地溜进房时,见着的就是自家爷抱着一普普通通的酒壶,却像是见着了仇人一般的怪异景象。 十七即便是再心不在焉。一大活人直直地立在他面前,他必然还是察觉到了的。 不同于墨云的内敛冷峻,墨泫在古宅是出了名的话唠。若放在平时,十七也许还会同他随便扯两句,但今日他兴致不佳,听见墨泫唤他,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墨泫今日瞧着也是有些奇怪,进门之后非但一句话都没说,只见他贼兮兮地将门掩上,一副生怕被谁给瞧见的模样。 “爷,我跟你说啊……” 墨泫弯下腰,凑近十七的耳朵,压低了嗓音。 “那个小姐……” “住嘴!” 墨泫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十七冷声打断,墨泫被吓得一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瞧,却见他那爷,一张脸又黑又臭,目眦欲裂,像是能窜出火似的。 啧,真是可怕。 墨泫默默吞了口口水。 十七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堪堪压下对赵清颜的那份念想,整个古宅的人都知道他情绪不好,没谁敢在他的面前再提及“小姐”二字。 只有这个墨泫,这个无知的少年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如此轻松随意地将她挂在嘴边。惹得他又气又恼。 而那墨泫倒也不是真的缺心眼儿,若不是眼下这事儿他觉得爷必须知道为好,他犯不上这个时候特意凑上来捻老虎须。 思来想去,墨泫决定大义凛然一回。咬了咬牙,冒着被爷一掌拍死的生命危险,小声说了句, “墨泫知道爷现在想赶墨泫出去,但有件事儿墨泫现在若是不说,爷往后知道必会责怪墨泫的。” 墨泫见爷坐那在椅上没动,索性一鼓作气道: “虽然墨云不让我说,但这可是关系着爷未来的幸福,我墨泫今日还非说不可了!爷你知道么,那个被你带来的大美人小姐竟然就是堂堂护国将军府的将军夫人!” 墨泫像是正说道着天大的秘密一般,眉毛都扬了起来。十七听到这话,抿起了薄唇,却是不言。 这事又何须由墨泫特意跟他提及。 她是护国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明白。 墨泫没有留意到十七脸上的不自然,继续道: “听闻那护国将军夫人,哦,就是咱小姐,前些时日与大将军闹僵了,还自请下堂了呢……” 十七一怔。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这次不止是话被打断,墨泫的衣襟直接被跳起来的那人一把攥住。登时,他像只被老鹰拎起来的小鸡儿般悬在半空中。 他那爷脸色涨红,青筋暴涨,倒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他给气的…… 墨泫憋着气,悬在半空中的腿儿晃啊晃的。被爷这么蛮力捏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挤出来几个字儿。 “爷……先……先放下我……咳……” 十七的手这才松开,一双眼却依旧凌厉地盯住墨泫,像是要把他给生吞入腹。 墨泫吓得又咽了口口水。 “当……当然是真的了,我也是偶然间听见墨云和别人说话才得知的……” 十七听罢,心中震荡不已,兀自傻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能好好呼吸的墨泫,张大嘴舒了一口长气。抬头却见自个儿家那爷还傻站着,忍不住出言提醒他两句, “那大美人看上去可不是啥平凡人,若她今日还是那将军夫人爷你估计也没有机会。但现如今,她刚刚和离,正处于感情落寞的时期,爷你把握时机去安慰上几句,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呢。” 墨泫真可谓是苦口婆心,爷平日里处理起其他事儿来的时候,那个叫雷厉风行。唯独只有这儿女情长一事,看得还没他这个刚满十六的少年透彻。 他说了这么一大通,也不清楚爷到底听进去多少。 刚想拿出他爹当初追她娘的例子开导开导自家爷,却见那爷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案几,几步就冲向门外。 墨泫愣了半晌儿,反应过来后,不禁欣慰一笑。 嘻! 他家爷,总算是开窍了! ------题外话------ 你们肯定要怪我为啥还要留着柳衣……因为都还没开始虐她怎么能让她走了呢…… 顺便谢谢大家给木头的打赏礼物哈,你们的支持是木头码字的动力~先比个心心。 第091章 熟人 他七上八下的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 墨泫的话音几乎是刚一落下,十七便按耐不住地提气往门外冲。他先是赶去了护国将军府,同看门的侍卫打探了一番才知,平阳公主昨日便回自个儿的锦绣阁去了。 将军府与皇宫仅一条官道相隔,十七脚步加快,几乎是用跑的了。 十七轻车熟路地疾走如飞,脑中却不住地想着:现在午时刚过,她该是已经用了午膳了,现在是在榻上歇息着,还是又捧着话本,看着呢? 没多久,十七便到了。 紧闭的门扉上方,高悬着“锦绣阁”的匾额。正是换岗的时辰,仅有两只威势赫赫的石狮子孤零零矗立在门外。 时隔五年重新回到这里,心下不免思绪万千,心心念念的人与他一门相隔,十七的脚步却是顿住了。 毕竟今是昨非,他如今早已不是公主府的管家。未经邀约,堂而皇之地直接闯入,也怕是会被前院的小厮丫鬟给拦下。 思来想去,十七绕去了锦绣阁的东侧。这里原本有一侧门,后因修筑花园便给废弃了。 十七瞥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直接翻过了墙头。 许是府中的主人刚回来不久,锦绣阁内远不及他当年离开时热闹了。忙活了一早上,此时正是午寝犯困的时候,几个小丫鬟趁机偷懒躲在角落打盹儿,时不时吸吸鼻子,朝冻僵了的手呵上一口热气。 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潜入公主府,十七不得不多了些小心谨慎。他屏息,顺着墙头小路朝里走,遇上巡逻的下人,便又立即飞身躲去一边。 熏香袅袅的寝房内,赵清颜只着单衣,披了件素绒绣花罩衫,手里捻着一只还未绣完的锦囊。 她低垂着头,玉指素白,穿针引线之间,零星的碎光透过窗棂镂空的小洞细细洒落在她的侧脸,衬得面部轮廓温润柔美。 十七立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直勾勾地瞧着她。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这人身边,十七又开始不觉怯懦退缩。 他进去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只有十七自己心里清楚,即便赵清颜现下已经不再是那将军夫人,也绝对不会属于他这样的人。 他与她现在离得这么近,他只需要再往前迈上几步便可以推门而入了。但十七却觉得,就这么一小段的距离,忽然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藏在心头的女子就在他的眼下,他的双腿铅般沉重,硬是迈不动一步。 此时屋内,杏桃给暖炉又添了点炭,回到赵清颜身侧的时候,望见主子手中的小物,不禁赞叹起: “公主的女红比外面那些拿来卖的还要好上许多呢,也怪不得连陛下看了都眼馋。” 最后一针刚好落下,赵清颜在尾端打了个小结,然后将针线包和锦囊一同递向杏桃。 她前几日得空,便给旭儿绣了个锦囊,算是补给他的生辰礼,却不知为何会给赵黎瞧见。 都已经是做皇帝的人了,要什么好东西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偏偏要跑到她这来争风吃醋。赵清颜只得无奈应下,便想着今日晚些就托人把东西送去长宁殿。 杏桃伸手接下,却在不经意间抬眸一望,视线穿过窗棂,恰巧落在十七藏匿着的那棵槐树。 与那惊慌的眸子相对之时,杏桃也吓了一跳。 赵清颜察觉到了杏桃的不对劲,淡淡扫了她一眼,“怎么了?” “奴婢……奴婢方才好像瞧见一个熟人。” 杏桃愣愣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头脑还有一些发怔。 赵清颜掀了掀眼皮,问道:“谁?” “奴婢瞅着,十七刚刚好像就站在窗外盯着咱们呢……” 软椅上之人,身形似有若无地一僵。不远处的那棵槐树直挺挺地立在寒风里,光秃的枝叉沙沙作响,此外空荡荡的,再不见人影。 便也就只是几个呼吸的间隙,赵清颜抿起了唇,状似漫不经心地道:“那十七已经离府五年之久,方才必定是你花了眼。” 杏桃点头,觉得主子说得在理。想着也许是自个儿昨晚没歇息好,今日眼前出了幻象,竟见着了万万不可能再出现在锦绣阁里的人。 杏桃揉了揉眼睛,决定今儿一定要早些睡下补补眠。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清颜道了句感觉有些困乏,杏桃立马伺候她回榻上歇下。 离开寝房的时候,最后添了些炭火。杏桃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心地拿着赵清颜托给她的锦囊,蹑手蹑脚地带上门然后便离开了。 暖炉里白烟升腾,噼里啪啦作响。 赵清颜合衣侧身躺在榻上,并未真正睡着。 五年之前十七在她的府上作活,多少个夜晚,他默默立在自己房外。那抹沉默颀长的身影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细细眯起了眸子,视线落向一处,若有所思。 ------题外话------ 来来来,机推最后一天,最后求一波收藏~求一波爱的抱抱=3= 第092章 一股冲动 “已经没人了,你便进来吧。”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道出这句话,然后起身坐回刚刚的软椅,安静地等着。 不多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了雕花檀木门。 那道墨色身影顿了顿足,还是迈了进来。 十七明显没有料到赵清颜会开口唤他进来,当即立刻反应到刚刚他躲在窗外偷看她的事儿必定已经被她知晓了。 偏黝的脸因窘迫落得有些发红,进门之后便在她跟前站着,垂目盯住地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眼前这男人,身形高大,此时却像个受难小媳妇儿似的呆立那儿不动,赵清颜瞧着他,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然后赵清颜又回忆起这人前些时日不同她商量,胆大包天地连夜将她送回将军府的那茬子事儿,脸一下子就沉了,略带讥诮道: “还有脸来?” 十七背脊僵住,闻得这声,胸口一拧。 他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径被她给厌恶了,饶是想再多看她两眼,却仍是强自抑下心绪,踅身又准备离开。 “慢着。” 脚步顿住,十七诧异地回眸。却见赵清颜黛眉紧蹙,脸色有些不好看。唤了他一声之后,坐那儿又不说话了。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又怕说错了什么惹来她不快,只得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等了好一会儿,赵清颜终于又开口了,却是问他, “为何偷偷潜入本宫的锦绣阁?你不知道擅闯进来,该当何罪吗?” “我……” 他哑了声,说不出口自己当时脑一热,没多作考虑就冲过来了。 赵清颜这时勾了勾唇角,饱含嘲弄地笑道:“那日大义凛然地说自己不跟着回来治病的是谁呢,怎的如今来了这么一出。莫不是你这人就爱做这些偷偷摸摸的行当。” 十七听她这么有意挖苦自己,不但不恼,反倒是让胸臆间的那股子难抑的情绪再度翻腾了起来,从心口的最深处到嗓子眼涨得满满的。 他的双眸紧攫住她不放,一个没忍住,双手握拳,却是急切道:“你离开他了!” 赵清颜闻声斜睨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那又如何?” “那、那……” 十七突然被她这样反问,有些发懵,舌头也打了结。‘那’了半天那不出个所以然来。僵在原地,憋得脸透红。 这副不自然的模样悉数落到了赵清颜的眼底,她唇角挽了挽,竟是闷声笑了出来。 赵清颜美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瞅着他,半晌儿,慢悠悠地启唇问了句, “怎么,还想说服本宫同你一道私奔不成?” 赵清颜咬字极轻,唯独“私奔”二字她刻意放缓拉长了语调。 她望向他,眼角是弯的,眼神里混着明显的揶揄和狡黠。 十七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这次那把火从脸颊直接一路烧到了耳后根。同样一句话,现下又从她那张小嘴里吐出一遍,分明就带着点诱惑人的意味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搓弄着手指,有些结结巴巴道:“我、我自然不会存有这等、这等肖想!” “哦?”赵清颜敛眸瞥了他一眼,嗓音凉淡。“那你为何现在站在此处?” 十七见她神色冷淡,同他说话也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沮丧和挫败,却堪堪被他勉强压下。他硬着头皮,道出了想了一路的那一番话, “公主曾说过愿意帮我找大夫诊治我内力反噬留下的恶疾,我思来想去,如今决定应下。” 他这么说着,一双眼却心虚地不敢往她那边望。 这套说辞不过是他想要留下的一个借口罢了,可是若直白这么同她说,她必然是不愿答应的。想起那日赵清颜曾允下要救治他的病痛,他便临时想出这个法子,也不知奏不奏效。 而那赵清颜自是清楚十七的心思的。 自上次亲眼目睹了他病发的过程,就算他今日不来她的锦绣阁,她也委实准备寻些御医派去他那古宅。 但她仍是气不过十七当日在古宅的擅作主张,想着怎样也要留些教训给他才好。 于是赵清颜刻意将脸又板了起来,冷哼了声,“你应下了,可本宫却反悔了。” 十七一怔。 “你强行将本宫掠去你的宅邸,三番五次阻挠本宫回宫。本宫也是思来想去之后,觉得你对本宫这般无礼,本宫何必再去在意你的死活?” 十七听罢只觉得鼻子发酸,脑海里这时却浮现出古宅里,她望向他时那抹关切的眼神。当下胸腔澎湃,涌动起一阵强烈的不甘,这使得他冲动地猛然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纤瘦的肩臂。 ------题外话------ 这几天木头外出有事,用不成电脑码字,暂时只能啃存稿。 【哭唧唧】然而木头码字速度龟慢,其实并没有很多存稿,所以今天起到15号应该暂时每天只能一更【上午10点更新】……等木头回来之后重新恢复2更,落下的会慢慢补上。希望大家能继续爱我! 顺便友情提示接下来的几天,虽然每天只有一章,但是章章撒糖,章章精彩~你们养文不看的话肯定会后悔的哼~ 第093章 心软 赵清颜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有一瞬的错愕。他紧紧将她扣在软椅上,男女力气相差悬殊,她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她一时动弹不得,沉着脸望向他,眉心微折。 十七弯着腰,头低垂。两个人呼吸相叠,靠得极近。 他浑身上下都紧紧绷着,呼吸粗重急促。赵清颜看见他削薄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最后却又抿成一条线,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赵清颜被他这样满含怨念的眼神给盯得有些烦躁了,凝眸,压低了嗓音命令道: “放开。” 十七不动,眼睛却有些红了。 便也就只是几个呼吸的间隙,他忽然俯身,将轮廓分明的脸贴进那泛着馨香味的乌丝之中。 她感觉到他的额头正牢牢抵着自己的肩膀,许久,她听见十七低哑的声音闷闷地从耳畔传来, “我不好,你怎么责罚我都可以。我不再带你走了,我来找你好吗。” 他的语气脆弱,说话的时候,灼烫的气息仿佛就喷洒在她的肩头。 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情绪在赵清颜的胸腔蔓延开来。 十七见她没有回应,以为她便是下定了决心又要赶他走了。他敛起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泄气了一般,口中无意识地呢喃: “我陪着你,那么讨厌么?” 或许是因为十七此刻的失神怔忡,赵清颜抬起手,竟真的把这么高壮结实的人给推开了。 眼下,十七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眸底的落寞和委屈都太过明显。 赵清颜心软了,抿了抿唇,低眸一个叹息。 “你那么能干,当初在本宫府上,一人顶五人用,本宫如何会讨厌你。” 十七怔怔地望向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后,心跳开始加快。 “可是……” 快跳得失序了的心脏,因为赵清颜的一个‘可是’好像又慢了一拍。 十七呼吸一滞,焦急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现如今你也不是一个人了,你有你自己的宅邸。”赵清颜一瞬间好像想到些什么,顿了顿,再启唇时,脸上的微妙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譬如……那个柳衣,人家小姑娘可还等着你回去照料着呢。” 十七没有料到赵清颜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柳衣,当下神情微变,脸色一下子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赵清颜没留意到这些,便也是在下一刻,十七急急开口道: “古宅里自有墨云照料着,他处事素来小心谨慎。将宅子里的事托付给他,不会出什么差错。” 事实上,就算是搁在平日,宅邸里的事他也极少亲自打理。除了要挪用巨大款项之外,宅里的杂事都是由墨云和其他下人接手的。 说完这句话,十七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你这可是允了我继续过来?” 赵清颜听了这个却是嗤声一笑,嘲弄道:“本宫若是不允你又能如何?你还不是照样也能摸黑溜进本宫的锦绣阁。横竖你也早已习惯了做这些。” 十七被说得原本生了几丝羞愧,反复酝酿了她这番话的意思之后,却是顿悟她这算是准他继续来她的锦绣阁了。 想明白后,他低下头,不禁闷声笑了出来。 ** 而那之后,十七便以治病为由,被允了白日里可以随意进出锦绣阁。 凭借赵清颜那日的记忆,古宅离皇宫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就算是坐着马车,也需要耗上几个时辰,但那十七几乎是三天两头地就跑来一趟。 时隔五年,锦绣阁里的下人们上上下下已经重新换过一批。新来的丫鬟小厮没见过十七,不觉新奇,但那杏桃可是认识甚至称得上是熟识他的。 记得某一天杏桃抱着一筐洗好的衣服准备拿去后院晒的时候,碰巧见着了再次翻墙而入的十七,惊得手里的篮筐都掉了。 随后才意识到,上次偶然间的匆匆一瞥,她望见的并非是什么幻影,而是活生生的人! 十七他真的又回来了! 杏桃二话没说,撒了腿就跑向自个儿主子那里,准备将这天大的消息第一时间禀报给赵清颜。 谁知赵清颜听她一脸激动地噼里啪啦说完之后,甚至连眉头都没扬一下,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见主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杏桃不禁怀疑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想来那十七离开以前,即便是锦绣阁的管家,但说白了也不过和她一样只是个下人。一个下人再次回到府中,主子没什么情绪波动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虽说杏桃到现在还时弄不明白,好好的,主子为什么忽然要赶走十七。但既然主子不愿意说,她这个做丫鬟的也不便多问就是了。 第94章 她不爱吃西芹 赵清颜也确实依照之前所言,替十七唤来了许多宫里资历颇深的御医。 张御医可以算是太医院的顶梁柱了。先帝还在世时,无论患了什么病痛,传唤最多的便也是他。 谁知当张御医眯着眼,仔细为十七号脉之后。沉吟片刻,道出的话却与前面几位御医如出一辙。 十七的脉象紊乱,乃是精气不凝毒火攻心的症状,而他的体内却又有一股至寒之气与其相互排斥。饶是那张御医也不敢轻易用药,只是吩咐先观察一阵,好好修养调理。 赵清颜这才意识到十七所言的‘内力反噬’并不简单,她也知晓若只是这般安静调养,十七下月依旧免不了再次发病。 十七在一旁见她面色沉重,想到该是正在为他的身子发愁。 他心下一暖,却是不以为意地轻声安抚她说:“若治不了便不治了吧,也便是那么一会儿,我还能忍下去。” 赵清颜眉头颦得更紧,瞥了他一眼,道:“本宫既已应下替你瞧病,便一定会寻得人给你看好,你无需多言。” 十七应声,倒是顺从地不再说话了。 他依旧三天两头地跑来一次。宫里的御医几乎把锦绣阁的门槛儿给踏遍了,仍旧没瞧出个所以然。 之后,十七再过来,基本上也不是为了瞧病。 而公主府里除了赵清颜以外,并无旁人知晓前些天来府里的御医是特意为十七唤来的。 下人们见着十七身形高大精壮,又时不时出现在公主厢房附近,便也只当他是府里新来的侍卫之类。 这几日,公主刚搬回府,锦绣阁里留下许多事要张罗。十七落得闲时便问那杏桃,有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帮着做的。 然后杏桃就将账本塞进了十七的手里。 十七当下落得有些诧异。 “这……府里的总管呢?” 若他没有记错,记账、分发月钱之事通常都是锦绣阁里总管的职责所在。 杏桃闻言,却是撇嘴白了他一眼。 “自你离开之后,全府的人都在忙着公主出嫁的事儿,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寻什么总管。这些年,公主住在将军府,管帐的事儿也暂且托付给后院的几个嬷嬷。” 十七听后,心情却是愈发复杂了。 他有些发愣地握紧手里的账本。 “你之前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新总管上任之前就帮着管管账吧。”杏桃说到这,忽然又想到十七他虽然人回来了,也不见主子派给他什么活儿干。不禁有些同情地补上一句, “虽说你现在已不是府里的总管了,但你若表现好些,公主兴许会还分你点儿别的差事做做也说不准的。恩……等下我得去火房为公主准备午膳,晚一些便顺道儿说些好话提携提携你吧!” 杏桃特意对她说这些也是念及到过去的情谊的。 再怎么说几年前也是一同侍候过公主的人,这个十七出生不好,好不容易出息些了,又无缘无故被主子赶出去五年,杏桃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而那十七并没太注意杏桃咕咕叨叨说了什么,却模糊抓住了后面半句话。 “我可否同你一道去火房。” 他忽然开口。 杏桃一听他这样一说,有些诧异。却还是下意识道了句:“可是可以啊……” 事实上,就在当年十七还是总管时,虽说锦绣阁有专门掌勺的厨子,赵清颜的一日三餐也都是他亲手张罗的。 说来也奇怪,在十七入府之前,主子的胃口一向不太好。当时府里的人也便以为主子的食量就是那么多了。直到每日的菜肴由十七一一把控之后,主子每顿都能多吃上几口,连身子骨也变得丰腴了许多。 杏桃想着等下去了火房以后,正巧顺便让十七提点提点府里掌勺的厨子,教教他们如何做出一些主子喜爱的东西出来才好。 …… 随杏桃踏入火房的时候,十七见一丫鬟正急匆匆地将做好的精致小菜一一装碟,他抬眸一扫,眉头皱了皱。 “这些都是给公主准备的?” 那丫鬟忙着赶在午时之前能把午膳送过去,听见十七的话,也只是匆忙点了点头,却没停下手下的动作。 十七几步迈上前,伸手,默不吭声地将其中一碟小菜从食篮里取了出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丫鬟没见过十七,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捣乱的,不觉恼了。“若是没事便赶紧出去,不要碍着别人。” 十七没有理她。却是径自寻了一副竹箸,弯下腰在刚刚取出的小瓷盘里仔细挑弄着些什么。 “她不爱吃西芹。” 沉默了一会儿,他淡声撂下这么一句话。 半晌儿,再三确认碟子里已经再挑不出一片绿色,十七又将食篮里的南瓜饼换成了爽口些的藕粉糕。这才满意地一道儿拎起,转身朝门外的杏桃道: “走吧。” 第95章 同桌而食 待全部准备稳妥,他们便往赵清颜寝房的方向走去。 叩门的时候,杏桃思量片刻觉得十七既已经来到这里,若是让他亲自去伺候主子,也能给主子留下点好印象。 这样想着,杏桃决定今日便做一回大善人。她随即扭头给身后的十七比了个手势让他自个儿进去,自己孤身退开了。 门被推开,赵清颜掀了掀眼皮,见今日布菜的却是那十七。她停顿了一会儿,便走去案几前坐下。 后厨准备的食篮十分讲就,通共分作五层。 上面两层是素,下面三层是荤。加上餐后点心,足足有数十道小菜。都是刚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 十七默不吭声地将菜端上桌,然后递给赵清颜一副银箸,便站起身,自然而然地退回到她身侧陪着。一系列动作,熟练又恭顺。 赵清颜伸手接过银筷,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忽然回想起,待在古宅里的最后一****原本是有意留他一起用膳的,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十七见她握着银箸却没有动作,皱眉忙问:“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口味?” 赵清颜没回答他的话,却是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道了句:“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十七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摇头。 赵清颜见了,笑了笑。“你现在已不是本宫府里的下人,不必这样伺候着。今日本宫心情好,邀你一道吃饭。你再不坐下,菜可都要凉了。” 她说后半句的时候,一双美眸睨着他,十七知道他这是非得照做不可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用膳的样子,但往往都是立在她身侧服侍着。这般正正经经地同桌而食,还是头一遭。 赵清颜神态自若,秀气地搛菜。只有十七执着筷子的手僵硬,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快吃啊。” 赵清颜见十七低垂着头,自顾自地扒拉着米饭。俨然一副别扭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随手夹了几片羊肉放进他的碗里。 “谢、谢谢。” 十七有些受宠若惊地盯住碗里她给他搛的菜。马上夹起,小心翼翼品尝,细细地咀嚼。他有些不太舍得这么快把它们吃完。 赵清颜的唇角又弯了弯,“好吃么。” “好吃。” 他老实地点点头,却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是不吃羊肉的。 赵清颜给自己也夹了两片羊肉,垂下头时,却发现自己的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块酥香排骨。 抬眸一望,却见十七端着碗,正继续闷声默默扒饭。 这人…… 有些时候觉得他胆子大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但更大部分的时候脸皮薄得像是个毛头小子。 赵清颜扬了扬眉,眼中笑意更浓。 而后,两人各自用膳,彼此再没有说话,安静得只听得清一点咀嚼食物发出的细微声响。 十七觉得这大概是他吃过的最欢喜的一顿饭了。但任他多么不愿意结束这种安逸的时光,没过多久,他们都吃饱了。 赵清颜落下碗筷,见十七的碗也空了。想了想,便道:“这几日不会有御医过来,你便先待在你的宅邸歇息着吧。待本宫派人寻到人之后,你届时再来也不迟。” 十七听完她的话,明显愣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又合上,最后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的情绪变化是下意识的,但是在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明显得难以忽视。 赵清颜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怎么?不乐意?” 他抿了抿唇,口不对心地说:“没有。” 赵清颜听罢长长地“嗯”了一声,半晌儿,状似不经意地叹息, “这样啊,本宫本想说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有空便来本宫府里帮帮忙。如今看来,你便还是好生休养着吧。” 十七猛地抬起头,急切道:“我愿意。” 他说完,像是怕她没听清似的,攥着案几的边角,又大声地重复了一次。“我愿意过来帮忙。” 也许赵清颜今日的心情真的不错,望向他,眸中又漾起了笑意。 十七见她笑了,紧绷的脸色终于微微一松。可是还是忍不住小心地开口多问了一句: “那我便过两日再来这里?” 赵清颜轻点头,就算是应下了。 但事实上,十七觉得自己等不到两日。 那晚孤自回到自己的宅邸,他翻来覆去根本难以入眠。躺在榻上望着黑压压的房梁,眼前却浮现出用午膳时,赵清颜含笑帮他搛菜的模样,就愈发睡不着了。 一切发生得都太过顺利自然,十七没有想过赵清颜真的允他继续出现在她的身边。更没有想过,再度踏入锦绣阁,有朝一日他竟可以与她同桌而食。 他侧过身,怔怔然地盯住窗外的那一轮忽明忽暗弦月和散落的点点碎星,顿感思绪万千。 今日又是一夜无眠。 第96章 谁家的小娃娃 睁着眼到了后半夜,十七心头燥热难耐,实在是睡不着。思量片刻,他翻身下床,用冷水擦了把脸后就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古宅。 等十七一头热地赶回锦绣阁的时候,才刚过卯时,天尚破晓。 现在进府,委实还是太早了一点…… 踌躇了片刻,十七顿足,便只是立在门口干望着。 两个时辰之后,听到墙另一侧传来下人们稀疏作活儿的声响,他这才翻墙进了府内。 十七并没有依照自己先前的说法两日后再来找她,而她大概也料不中他今日会来。 不知道她待会儿见到自己,会作何反应?她会恼吗?还是说……会和昨日一样留他一道儿吃个早膳? 十七这么想着,步伐就不觉有些急促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腿边蓦地传来一道童稚软嫩的惊呼声。 一个软乎乎的碰撞扯回了十七的一点思绪。 他垂眸定睛一望,愣了愣。 跌倒在地上的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 与其说是个小娃,却更像是个白糯软乎的肉团儿。小家伙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绣花小棉袄,随着他翻身的动作,绒裤往上缩,露出一截儿肥得带圈的小腿。 那小肉团儿此时一张包子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一边吃痛地揉着自己的娇贵的小屁股,一边气鼓鼓地瞪着十七,奶声奶气地怒斥: “你是何人!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被他这么一瞪,十七看清了这小娃的脸。 虽然肉鼓鼓的尚未长开,却见那双黑亮的眸子又大又圆,精致的五官竟与平阳公主有五六成的相似 十七双目大睁,瞬间因为震惊呆立在那里不动了。 这里是赵清颜的公主府。一个月之前刚与驸马和离的公主,府上出现了一个与她眉目相似的小娃,这其中的缘由为何,旁人只需稍稍推敲一番,便已然是显而易见的了。 那护国大将军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娶来的又是一天香国色的美人儿。整整五年,那么漫长的日子,诞下个一男半女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如此这般情理之中的事情,十七竟然从前想都不曾想过。 胸口当即莫名变得又酸又涩。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不赶紧麻溜儿地抱我起来!” 小男娃怒眼圆瞪,没好气地撅着嘴嚷嚷。 十七这才回过神来,盯着他这张与赵清颜神似的小脸,竟感觉到有些不是滋味儿。 旭儿见眼前的男人站在原地没动,和傻了似的。极度不满意地将眼睛瞪大再瞪大,努力摆出一个最能吓唬人的姿态。 他内心不住地抱怨起来,这个平阳公主,府里怎么都养着这些个呆头呆脑的下人。 旭儿皱起细细的眉毛,朝十七伸出手,再度奶声奶气地命令道: “人家摔得都痛死了!快抱我起来啊。” 这个孩子是她的骨肉,饶是十七心里再怎么膈应得慌,还是依了他的言,弯下腰把那软绵绵的一团儿抱进了自己怀里。 旭儿显然是已经被人给抱习惯了的,小短腿刚一腾空便熟练地牢牢夹住十七的腰窝不放,肉嘟嘟的胳膊围着他的脖颈,嘴里牛气哄哄地继续吩咐道:“走走走!带我找平阳去!” 旭儿的话音一落,十七的眉心就折起来了。 这个小娃是赵清颜的儿子,他怎可这般不懂礼数地直呼她的名号? 十七刚准备出言更正,却又想到:这是人家的家事,他这么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立场去做这些? 他只得把满腔的苦涩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抱着怀里的小娃,抬步穿过长廊,朝赵清颜寝房的方向走。 没多久,十七便到了。 赵清颜知道旭儿今日要来,却没想到抱着他走进来的是十七。 她愣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旭儿,你都多大了还让人抱着呢?十七,放他下来。” 旭儿嗜吃不爱动,平日里被人惯着,能不亲自走路绝不下地,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胖了不知多少。 赵清颜才刚和旭儿的奶娘吩咐过以后要尽量少抱着他,让他多运动一下,自然是不希望其他人给他破了规矩。 而那十七却不知道这些,下意识以为是赵清颜不愿意他亲近自己的孩子。 当下眸色一黯,抿了抿唇,却是将旭儿放下来了。 旭儿自然是不乐意离开十七的怀抱的。虽然十七的怀抱不若他的奶娘或者是照顾他的小丫鬟那般香软,但也总比他挪着自个儿的小胖腿哼哧哼哧地跑要好得多了。 旭儿刚想伸手去拉拉自个儿“代步工具”的袖子,却瞧见不远处,赵清颜就坐在椅上。冷目朝他一扫,吓得他一个哆嗦,马上垂下头,可怜兮兮地挪步到她身侧。 第97章 旭儿 “人家摔了腿痛痛,走不动路了嘛……” 到了赵清颜面前,旭儿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吭唧吭唧地磨蹭到她身边,抱着她的大腿软着嗓子撒娇。 十七见赵清颜虽没有搭腔,眉眼间却称得上是温柔的。 那肉团儿也是个认人脸色的主儿。见赵清颜没有要继续训斥他的意思,便得寸进尺地扑腾两下就直接往她怀里拱,耍赖地让她给自己受伤的小屁股摸摸揉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骨肉相连吧…… 这小家伙是她和护国将军的亲骨肉,她不宠爱他,又会去宠爱谁呢? 赵清颜心思都放在卖力耍宝的旭儿身上了,并未注意到十七此时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这个时候杏桃端着早膳进来了,因为旭儿也在,便特地准备了一些小娃爱吃的甜粥糕点一类。当然都是吩咐了要少放些糖的,赵清颜是打定主意要控制控制旭儿的体形。 原本提到用膳,旭儿是开开心心的。 他坐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小软椅上,却在听见赵清颜说要十七也一道儿吃上一些时,不依了。撅着嘴埋怨道: “平阳,为什么要让下人上桌用膳啊。” 这个男的看上去又高又壮的,胃口很大的样子。有他在的话一定会把所有好吃的都给吃掉,旭儿自己能吃的就少了! 旭儿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愤愤然地盯住十七。 下人本就不该与他们同桌用膳的,小时候嬷嬷教过他这些,一定也教过平阳。他以为赵清颜听他这样说便会赶人走了。 怎曾想,她依旧端坐在原位,一点没有开口赶人的意思。 旭儿愈发怨念了。 “你快走啦!” 谁也不会料到,素来不爱动弹的旭儿会从椅子上爬下来,气哄哄地跑到十七面前对着他的腿就是一通好打。 小胖爪子软绵绵的砸在身上没什么感觉,十七本人并不在意。但赵清颜却因此板起了脸,厉声道: “旭儿住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旭儿咬着嘴唇,松开拽着十七裤腿的手。再次垂下头,却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一大男人竟还需要女人保护着,一点都不爷们儿。” 赵清颜和十七显然都是没料到旭儿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赵清颜更是不知道旭儿小小年纪是从那儿学来的这句。这时见他扭捏地捏着自己的小胖手,委屈瘪嘴。明明不高兴却因为害怕她,不甘不愿地又挪回自己的位置。 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逗乐了赵清颜,她唇角一勾,故意逗弄起旭儿来, “他可不需要本宫保护,本宫是怕你得罪了他,被他欺负了去,这才好心让你离他远一些。” 十七愣了愣,刚想说他不介意这些。旁边的小人儿却是先一步抢了话茬儿,哼了哼。 “我才不信,平阳定是诳我的。” 这个男的从进门开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赵清颜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是么,当年护国将军可也是十七的手下败将呢。” 护国将军? 那个传说中把千军万马打得落花流水的护国将军? 而这个叫十七的下人,竟然把那个将军都给打败了?! 旭儿说不出话来了,小嘴因吃惊微微张开。 旭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十七觉得旭儿这会儿望向他时带着点……不怀好意? 那旭儿又朝十七蹭过来了,但这次不是为了赶他。他竟忍痛割爱抱着那碗自己才喝了两小口的甜汤,大义凛然一般递到十七面前,巴巴地笑着。 十七有些懵了。 “那个……我把这汤分你喝两口,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打败大将军的功夫?” “自然是不可以。” 还没等十七开口,赵清颜便沉声打断。 旭儿一听,脑袋一下子就沮丧地耷拉下来。 赵清颜淡淡瞥了他一眼。 “玉文先生前些时日刚同本宫说起,旭儿你在国子监读书不认真,让你临摹的字帖也从不按时教给先生。现在若是允了你去学什么功夫,怕你到时候连国子监的门都不愿意进了。” 旭儿与黎儿不同,黎儿打小便勤奋刻苦,三岁便能吟诗,五岁通读四书五经。登基之后更是不忘每日诵读一些名著经典。而这个旭儿,性格娇憨,调皮贪玩,在王爷皇子里,功课也算得上是最差的。 听见赵清颜不留情面地数落自己,旭儿的头越垂越低。沉闷了许久,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抬起头,眼睛晶亮,笑嘻嘻地盯住赵清颜说道: “如若是我能按时完成了先生所布置的功课,平阳可会允许旭儿同他学习功夫?” 第98章 认师父(二更) 肉呼呼的小手指了指十七,旭儿望向赵清颜,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十七自是清楚这么软糯的一个小娃如何能够舞刀弄枪?恐怕多跑两步就会摔着了。但他过去又丝毫没有应对这样小的孩童的经验,一时间只得束手无策地干站着不动。 而那厢的赵清颜则显得淡定多了。旭儿年纪尚小,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她并不会将这小家伙口中的承诺信以为真。 等过了几天,他被别的新奇东西吸引了去,这事儿便也就过去了。 这样想着,赵清颜掀了掀眼皮,随口搪塞了句:“再容本宫好好考虑考虑吧,先用膳。” 旭儿喜滋滋地应下。亲自招呼着他的“准师父”坐上桌,挑选了一个最靠近自个儿的位置给他坐下。这才安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用好膳后,侍女将餐碟一一撤下。旭儿这个小肉团儿刚一下桌又缠着赵清颜闹了好一阵。 先是神气哄哄地夸下海口,若是他学习了功夫也能将大将军打得嗷嗷直叫。然后又一个劲儿地问赵清颜,他的准师父当年是怎样落花流水地打败大将军的, 可是到了后来,小家伙闹腾闹腾着便累了。再加上今日起得早,没一会儿眼皮耷拉耷拉着,在赵清颜怀里便扯着呼睡了过去。 赵清颜见旭儿睡着了,起身准备把他抱去他自己的房里。 十七见了,皱起了眉。 她身子骨这般纤弱,浑身上下都不见几两肉,怎抱得动旭儿这样的肥胖小子。 “让我来吧。” 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经伸出手把旭儿圆滚滚的小身板纳入了自己怀里。 赵清颜见了挑了挑眉,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接告诉了他旭儿厢房的位置。 抱着旭儿迈步往外走,这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十七拢了拢旭儿的袄子然后用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不被风吹着。当下愈发庆幸这么凉的天,是他替赵清颜送旭儿出来的。 待十七将这小肉团儿放至榻上,可任他动作再轻柔,旭儿还是被吵醒了。 旭儿伸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却见送他回来的竟是自个儿新认的准师父十七,圆润胖乎的小脸上立即再次激动地泛起两团红晕。 “师父!” 旭儿吸了吸睡着的时候流出来的口水,小胖爪再次紧紧拽住十七的一根手指,脆生生地喊他。 这副讨喜的小模样饶是那十七见了,心坎儿也不禁一下子软了下来。 到底是爱屋及乌,望着这张和赵清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小脸。他心肠再硬也冲这个小东西硬不起来,下意识地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话。 “我尚不是你的师父,且不要这般唤我。” 旭儿听他这样一说立马不开心了,撅起嘴嘟囔道:“迟早也会是的嘛,旭儿提前一点这样唤你又不会怎么样的。” 十七无奈地摇头,仍是忍不住好意提醒小家伙, “那也还要看你母亲的意思。” 话音刚落,旭儿眨眨眼,有些不解地傻傻问道:“母亲?谁的母亲啊?” 十七一愣,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开口, “当然是你的母亲平阳公主。” “啊?” 旭儿的嘴巴大大地张开,疑惑地望着十七:“平阳并非旭儿的母亲啊,旭儿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了。” 十七听罢心下一跳,睁大了双眼。 “那、那你……” “平阳是旭儿的皇姐啊,怎么会是我的母亲。她若是母亲,那关系可不是就乱套了。嘻!师父你傻了吧。” 旭儿撑着短胳膊短腿儿气喘吁吁地挂上他的脖子的时候,十七还傻着眼地站在原地没动。 怪不得旭儿直呼她平阳, 怪不得他们的五官如此相像…… 现在仔细一想,若旭儿真的是赵清颜的儿子,年纪未免也有些太大了些。旭儿看上去少说也有了五六岁,而她则是五年之前才刚刚嫁入护国将军府的…… 原来,原来…… “咦!师父你好端端的忽然傻笑什么。” 十七悬在胸口的重石刚刚落地,此刻颇感畅快轻松。他抚了抚旭儿柔软的发丝,笑而不答。 而那十七也是到了后来才听府里的其他人说起,自新帝登基之后,旭儿年龄尚幼,在成年以前便暂且寄养在平阳公主名下。 只是当时平阳公主刚搬去将军府与驸马同住,旭儿平日里便呆在自己的王爷府,由奶娘照料着,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在赵清颜身边住几天。 等到平阳公主与诸葛将军和离之后,公主听说旭儿这几年愈发顽皮,连从小带着他的奶娘也拿他没有办法。索性就将旭儿直接接到锦绣阁来,由她自己好生看管一阵。 第99章 马场(一) 赵清颜没有想到旭儿对习武的热情竟持续了这么久。 直到他撑了半个月每日坚持去国子监报道,赵清颜才意识到此事并非随意糊弄糊弄便可以过去的。 赵清颜原本打算与慕容玉文一同在旭儿面前内外游说一通,让她惊讶的是对于旭儿习武之事,玉文先生竟是持支持态度的。 “旭儿贪吃贪睡,如今落得一身懒肉。在下看来,修习武艺不但强身健体还可修养身心,让旭儿练练未必是什么坏事。” 连那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先生也开始嫌弃自个儿肉墩墩的体型了。旭儿听着不大舒服,但想到先生是在帮着自己说服平阳,便也只能默默再把气给咽回去。 到了最后,赵清颜妥协了。但拉弓射箭这些危险的活儿她暂时还是不允的,与慕容玉文再三商议之后,决定用旭儿也曾经嚷嚷着要学的“骑大马”来代替。 一来马术可以培养驭马者的耐力集中力,对于性子刮躁的旭儿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二来横竖有人在旁边看护着,也好放心一些。 而十七此后再来锦绣阁,除了偶尔看看帐,还多了一项陪旭儿骑马的活儿。 莫名成了旭儿马术师父的十七,却有些措手不及。 他只是一介粗人,从没照顾过像旭儿这样棉花般软糯的小娃。但这任务是赵清颜亲**代给他让他做的,他开不了口去推脱,硬着头皮便给应下了。 城外不远处,有皇家自己的马场。 马场里的骏马皆是由塞外寻来的驯马师亲自喂养,千里良驹不占少数。有些养大了便运去军营作为战马,另有一些体型高壮的马儿,则用来每日搬运货物。 听闻平阳公主要亲自带着小王爷来修习马术,马场里的驯马师早在几日之前,就大费周章地特意挑选了一匹最为温顺乖巧的小马,都想把小王爷给哄开心了。 而那旭儿也的确捧场,刚瞧见草场正中央那匹毛发黑得发亮的马儿,立刻就移不开眼了。 “师父!师父!快教旭儿骑大马!” 十七瞧着旭儿肉呼呼的圆脸上满是希冀和期待,他先是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赵清颜。 见她只是立在一边没有吭声,十七这才放心地拎起腿侧的小肉团儿安置马鞍上,自己也一个旋身跨坐在他身后。 旭儿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已高高坐于马背。他之前只远远瞥见过他那皇帝哥哥威风凛凛的将士们乘骑在马上的样子。现在自己坐上去了,难免兴奋不已,只觉得自个儿瞬间好像也变得英武不凡了。 说是教旭儿马术,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十七在身后握着缰绳慢慢地绕着马场走了两圈罢了。 但小小的娃儿哪懂得这些,只是听见马蹄踩过地面发出“噔噔噔”的响声,便开心得咯咯直笑。 十七见旭儿这么高兴,便带着他多绕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下马的时候,旭儿仍是一脸的意犹未尽,拽着十七的袖口直嚷嚷着让十七再将自己抱上马去。 最后还是赵清颜从不远处走来,说了他两句,旭儿才恋恋不舍地皱着小眉头同马儿道别。 按照来之前的计划,旭儿骑好马便该打道儿回宫去了。但现在天色尚早,甚至还不到吃午膳的时辰。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旭儿自然是不想这么早就回宫的,想着若是多留一会儿,在马场里喂喂小马也是好的。 黑亮的眼珠转了转,抬眼瞅瞅赵清颜,再瞅瞅牵着小马的十七,小脑袋瓜里一下子便有了主意。 他哼哧哼哧地跑到赵清颜面前,拉起她的裙摆,甜甜地对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马场,平阳也去骑骑马玩吧!旭儿刚刚试过,可有趣了!” 赵清颜闻声,下意识摇头。“不必,你骑过便好。” 旭儿鼓起肥嘟嘟的腮帮子,故意装作一副不满意的模样,软着嗓子嚷嚷:“平阳你莫不是怕高不敢上马吧,我还以为平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没想到胆量比旭儿还小。” 小家伙说着,还偷偷抬眸往她脸上瞥,这招激将法可谓是用得很明显了。 赵清颜有些忍俊不禁起来,“本宫自然是不会惧怕这些,但今日本就是带你过来修习马术,你无需顾及本宫。” 旭儿见她好像也没有非常排斥骑马的样子,便加了把劲儿,软糯地撒娇,“去嘛去嘛,师父教得可好了,平阳你既然不怕高,肯定会喜欢的。” 旭儿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把赵清颜往小马那边推。 又大又圆的眼儿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大有“你不答应我,我便一直耗着你”的气势。 赵清颜无奈地扯了扯唇,闹不过他,低下头来对旭儿说:“本宫若依了你去骑马,等一下你便不准再耍什么性子,得乖乖同本宫回府。” 目的达成,旭儿喜滋滋地拍手叫好。就等着等下赵清**马时,他能留下自己多和马场其他的马儿“沟通沟通”感情。 他当下又蹦又跳地应下,并严肃正经地允诺自己一定会乖乖留在原地等她回来。 赵清颜颔首,然后转过身扫向一直安静立在另一侧的十七,开口道: “那么十七,你便也顺道儿教教本宫如何驭马吧。” 轻移莲步慢慢迈向他,黛眉轻挑,她淡而缓地这样吩咐道。 第100章 马场(二) 十七方才只顾着牵马,赵清颜忽然挪步走向他的时候,他仍有一瞬的恍然。 从锦绣阁来到马场的这一路上,赵清颜一直同旭儿说话,无暇顾及别的。这会儿两目对视,她朝着他扯了扯唇角,十七的胸口咯哒一下,整个人好像又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 赵清颜抬头瞧了眼十七。 今日要教旭儿骑马,他特地换了身轻便的墨色劲装,衣裳贴身,更显身形坚毅挺拔。只是他面上那抹薄红,硬生生削弱了脸部的几分刚毅。 仔细想想,十七今年也该二十六、七岁了。明明已然是一成熟男子,这副不禁逗的模样倒是和当年那动不动羞红脸的少年不无不同。 也便是一会儿的功夫,十七回过了神来。 “公主试试这一匹马吧。” 大抵是因为旭儿和驯马师也在场,他思筹片刻,决定还是这样唤她。 十七将刚刚旭儿骑的那匹小黑马栓至一边,旭儿见了立马乐呵呵地咧开嘴。从马师手中要来一根早就准备好了的胡萝卜,急噔噔地撅着小屁股蹲那喂马去了。 十七随后牵来了另一匹马,那是一匹混了一缕白毛的棕色公马。比小黑马高些大些,看上去也是极为温顺受过驯化的。 赵清颜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觉不妥。她点了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搭着十七的手腕,轻踩鞍蹬上了马。 十七迟疑了片刻,便如同刚刚一样,熟练地翻身跨坐在马后。 确定赵清颜已经安坐稳妥,他收了收缰绳,夹紧马肚,让马儿沿着小道走了起来。 正月刚过,春色暖融。气候渐渐热了起来,现下出门,赵清颜也不再披着她那兔绒坎肩,今日只着一件素雅的散花锦裙。 直到娇软窈窕的香馥柔躯软绵绵地靠进他的怀中,十七这才意识到,教她骑马与教旭儿那样奶香小娃娃骑马是截然不同的。 “怎么了?” 察觉到十七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赵清颜不解地回头,柔软的发丝浅浅擦过他的下巴。 十七闷哼了一声。 “无碍。”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又或者只是因为快到正午了的关系,背后之人体温似乎不知不觉中有些升高。 十七的大手敷在她之上,牢牢握住缰绳。吐息之间,灼烫的呼吸就徘徊在她的脖颈,连带着她的心跳竟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加快了。 赵清颜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在马鞍上扭动了一下。 “别乱动!”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腰肢,眸色蓦地转暗,嗓音可以称得上是粗哑了。 赵清颜没有领会到十七的意思,却是见他肌肉绷得更紧,喘息声也重了。她脑海里一瞬间回忆起那日柴房里她瞥见的一幕,胸口一跳,不安地拧起秀眉,沉声问道: “可是又发病了?” 赵清颜企图转身看看十七的脸色,这一动作,软嫩柔滑的肌肤就隔着两片薄薄的布料摩擦着他的大腿。 任凭十七极力压抑忍耐,也再受不住这般磨人的刺激。他抿紧了薄唇,握着她的掌心隐隐沁出汗来。 须臾,她似乎感到了有些不太对劲。 十七的身体变化太过明显,现下她的身子又几乎是紧紧贴住他的。 恍然间意识到些什么之后,先是一愣,之后饶是那平日里冷清自持的赵清颜也不禁脸颊微微发热。 “你……你没事吧。” 她尴尬地轻咳一下,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气息竟也有些紊乱了起来。 十七瓮瓮“嗯”了一声,双手还是牢牢覆在她上面,只是把脊背往后倾了倾,默默拉开了一点距离。 马儿依旧绕着草场缓缓前行,两个人呼吸滚烫,心思这个时候却都没再放在骑马上。 “不如你便在这里把本宫放下来吧。”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径自夹着马肚,继续往前慢慢走着。 轻轻拢握住她的大手依旧有些烫人,但头顶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缓下来了。 他没有吭声,赵清颜这会儿倒是十分体贴配合,抿着唇安静地没有再开口说话。 马儿又绕了足足有两圈有余才再度停下来,见赵清颜和十七回来了,等得开始有些无聊的旭儿第一个蹦哒到前面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呀!嘻嘻,平阳你刚刚还在说旭儿呢,你是不是也喜欢上骑马啦!” 旭儿挥动着软胖的小短手,笑得跟个人精儿似的。刚想再嘲笑她几句,却见马背上的这两个人好像看上去有那么点儿不太对劲。 咦…… 他师父的脸好红哦。 旭儿眨巴眨巴眼,又瞅了瞅被自个儿师父小心扶下马的赵清颜,红嫩嫩的小嘴儿霎那间张得更大了。 咦…… 平阳的脸好像更红欸,和……和猴屁股似的! 第101章 你把我当成男宠吗 杏桃发现,自从马场回来那一天起,主子和十七的关系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只是忽然一下子十七来锦绣阁的次数比往常更频繁了,来了之后也没见做什么活儿,府里的新管家上任了,他平时最多便也是陪陪小王爷打发时间。 或许这还能解释为小王爷最近喜爱黏着他,但是主子望向十七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该如何形容呢? 是那种很深很沉,以她这种笨脑袋想不通的目光时不时地凝视着十七。 某次不经意的一个巧合,她甚至听见了十七私底下竟没大没小地直接唤主子“平阳”。 主子的名号,是他们这些下人能随便叫的么? 杏桃这时候又忽然想起这几日外面的那些难听的传言。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甚至连十七早年前在公主府里做下奴的事儿也翻了个旧底,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杏桃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了。 主子喜爱谁或是器重谁,她这个做丫鬟的没办法干涉。于是她斟酌了一宿,决定换个方向,从十七那边下手。 于是这一天杏桃天儿还没亮便在大门口守着了,十七果然如她所料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门前。 杏桃凑上去一把拦下了十七,把她听见的那些消息全部如实转告给了他,并婉转地规劝叮咛他以后和主子多少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的态度够诚恳,描述也够声情并茂。杏桃以为十七应该会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一些,却怎知他听完只是皱着眉沉默了半晌儿,然后一句话没说抬起腿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气定神闲地踏进了府内。 然后和……和主子用早膳去了? 杏桃又傻眼了,一个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但事实上,杏桃刚刚的那番话并非没在十七心中掀起波澜。 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现下赵清颜究竟把他当做什么。赵清颜至始至终没有给他派一分活儿,就连之前看帐也是他自己开口要做的。 做旭儿的马术师父便更称不上什么活计。且不说旭儿平日里都呆在国子监习书,就算是闲下来了,以旭儿那肉团儿的惰性,也不可能每日都愿意去马场。 而他唯一必须要做的便是等候府上找来新的看诊大夫,挨个尝试一记又一记的药方。 “想什么呢?” 十七的思绪被赵清颜淡声打断。 现在时候还早,旭儿尚未起身,桌上就只有他和赵清颜二人在前厅用膳。 十七刚开始感觉有些别扭,一来二去,他竟也渐渐习惯了和她同桌而食。 “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想起方才杏桃和十七说的一番话罢了。” 赵清颜听了,握着银箸的手一顿,挑了挑眉。“哦?她同你说了何事?” 十七垂眸底首,暗自沉吟,却是不知是否该将这些告知与她。 赵清颜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好奇了起来。她索性放下银箸,懒懒地托起下巴,斜睨向他道:“说啊,本宫等着呢。” 十七此刻却是矛盾不已,一方面不希望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污了她的耳朵,另一方面自己着实也想从她口中讨个答复。 也便是她等他开口,一盏茶的功夫,十七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内心那股子焦躁。他启唇,有些吞吐地问道: “你……现如今把我当做什么?” 刚说完这句话,十七便急切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似乎是不想遗漏丁点蛛丝马迹。 赵清颜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十七开口是问她这样的问题。 下一刻,唇角绽了一抹薄笑,她眉眼弯了弯,揶揄地反问十七:“你认为本宫把你当做什么?” 十七一愣。 她把他当做什么? 他有一瞬的茫然,晃神间,杏桃方才那番话一下子又冲进了他的脑海。那些不堪入耳的字句、那些他不愿承认的东西通通凝结到一起,汇成一个他不想面对的答案。 十七的薄唇抿成一线,他蹙起眉,神情严肃,只有嗓音透露出明显的紧张和不安。 “你可是……你可是把我当做你的……男宠?” 说出最后那两个难以启齿的字眼时,他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赵清颜此时此刻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惊愕的了。 眼前之人,仅与她一桌相隔,面色正经。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竟还能保持这般肃然的神色。她有些想笑,但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赵清颜看着他,突然觉得若是不好好逗弄他一番,都对不起这人今日鼓足勇气问出这样的话来。 第102章 你太粗糙 “男宠?” 嘴角微微勾起,赵清颜眉梢带笑,略带玩味儿地低声回味着这两个字。 他牢牢盯住她,唇却抿得更紧了。 赵清颜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身,娉婷走向他的身侧,顿下脚步。 十七愕然,却见她伸手探向自己的脸颊,白玉般的柔腻指腹在他轮廓刚毅的下巴上轻轻摩擦了两下。 十七不敢动弹,呼吸徒然停滞。 “男宠么……” 她懒懒地眯起眸子,半倚在案几旁。启唇之际,一股幽兰馨香随之而来,而被她触碰的那皮肤则像火烧一般的滚烫。 “十七,你自己希望做本宫的男宠么?” 她的嗓音低柔轻缓,他僵在原地,不知该回答什么。 下一瞬,赵清颜移开了手。望向他,眸中混了些许嘲弄。“就算你愿意做,本宫倒还不愿意收了你。” 她眸底含笑,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嫌弃意味儿,“就凭借你这副粗糙的皮相,用手摸着都觉得硌人。又如何能日夜侍奉本宫,做本宫的男宠呢?” 十七听得脸上赧然发热,几乎是目瞪口呆。 他想他自己应该是不大愿意做她的男宠的,但被她这么一说,他竟打心底的也开始默默鄙夷起粗鄙难堪的自己起来。 这意料之中的反应无疑成功地取悦了赵清颜,她当下再也忍不住,头一低,终于闷声笑了出来。 十七被她这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给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真是个呆子。” 赵清颜笑够了,轻声一个喟叹。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软椅坐下,然后执起银箸,重新不紧不慢地吃起快要冷掉的水晶冬瓜饺。 “平阳?” 他不得其解,依旧拧眉盯着她。 等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赵清颜吃完了。抬起头再度望向他时,低声道: “本宫留你在锦绣阁,便只是想要将你身上的病疾医好。其余那些,旁人作如何想法,如何议论,你不必理会,也无需多想。” 她的笑容已经敛去,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十七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认真。 从那以后,十七再没有同赵清颜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那日回到古宅,十七便坐在房里不动了,还唤墨云要来一面女人家用的铜镜。 过一会儿,摸一下自个儿的脸。 又过一会儿,再摸摸自个儿另一侧的脸。 好不容易出去晃悠了一圈儿,干脆直接双手捂住面颊,专心地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英挺潇洒的大老爷们儿如今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成天捧着铜镜照来照去成何体统? 这副模样委实是有些诡异了,就连墨云也看不下去,不禁忧心忡忡地凑上前,问爷是不是脸上长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谁知那爷听后却是托着下巴,正经严肃地拧眉问他:“墨云你觉得我,当真长得很……粗糙?” 墨云被问傻了眼,径自纠结了半天,才勉强组织好了措辞。 “爷的长相粗旷不拘,俊挺不凡,充满男子气概,英俊神武非寻常男子可匹敌。” 墨云其实心下以为身为男人,长相粗糙并无不好。总不能形容爷肌肤如凝脂一般白皙柔嫩吧? 只是墨云未曾想到,他的这番有意夸奖,听到十七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粗旷不拘? 那不还是在说他粗糙?! 十七的眼眸愈发黯淡了起来。 第103章 起疑 亲眼望见御花园里新晋的那几个美人儿探头探脑地切切私语,赵清颜才意识到风声不知不觉已经传进宫里了。 赵清颜在御花园里也见着了赵清凤,这并不让她觉得新奇。让她感到颇为意外的是,赵清凤从头至尾都沉默着站在一边,并没有凑上前添油加醋一番的意思。 回想起上一次见到那赵清凤已是一年前黎儿的生辰宴上。那个时候她便觉得赵清凤这些年出落得有些不大一样了。不若先帝在世时那般招摇撞市,反倒是整日守在自己的府中鲜少出门了。 其中的缘由为何,无人知晓。但若是清凤公主能一直这般收敛脾性,赵清颜心中自然是庆幸的。 而她这次来长宁殿则是为了把旭儿接回去。宫里的婢女方才禀报说旭儿今日出了国子监便跑去了皇帝那里,这皇宫之中,除了她,旭儿最黏的就是他那个皇帝哥哥。 若只是缠着说两句话便也罢了,只是旭儿今日似乎情绪高涨,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住赵黎不放,惹得皇帝连奏折都批不好了。 赵清颜踏入内殿的时候,旭儿果然正和赵黎呆在一起。 旭儿攀着赵黎的后肩,肥噜噜的肉爪牢牢地扒住人家的脖子不放。今日他梳了两个冲天辫,随着“咯咯咯”的笑声,两只小辫子前后一摇一摆地晃荡。 赵清颜当下蹙起了眉,沉声道:“旭儿快下来。” 旭儿到底还是最听赵清颜的话的,见她脸色有些不好,虽然小心口还有点儿不太甘愿。给自个儿皇帝哥哥左右两边脸颊都留下湿漉漉的啵啵之后,终于哼哧哼哧地爬了下来。 而另一边快被旭儿沉甸甸的身板勒得喘不过气来的赵黎,则是对赵清颜的及时搭救满心满眼的感激。 “日后你下了学堂,若是没别的事便早些同奶娘一道儿回府,莫要闹着你皇帝哥哥。” 赵黎见自个儿的小皇弟被皇姐训得耷拉起脑袋,不免开始有些心疼,他忙出言打个圆场, “今日早朝下得早,落下的奏折也不算太多。旭儿其实并未碍着朕什么事。” 赵清颜闻声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旭儿如今落得这般任性娇纵的性子,也便是你这皇帝哥哥和奶娘给惯的。” 话音刚落,赵清颜见时辰也不早了。想起昨日旭儿又嚷嚷着要去马场,若现下再不动身,恐怕天黑之前很难回宫了。 “若是没其他的事,本宫便先带旭儿回去了。今日是他修习马术的日子,他还得早些回府换他的衣裳。” 赵黎原本正捉着旭儿的小手逗弄他玩儿,听了赵清颜这话,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上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旭儿的马术师父依旧是……那名男子?” 乍一听见这句话,赵清颜起初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后来想了一想,料到赵黎口中的男子应该说的是十七。 她颔首,“十七马术不错,旭儿也挺喜欢他,便不曾给他换过师父。” 趁着二人没注意,又悄悄蹭上赵黎膝盖的旭儿听见有人提到他亲亲师父的名字,一下子就乐了。笑嘻嘻地咧开嘴,圆胖的脸蛋上露出两颗小小梨涡。 “是呀是呀,旭儿可喜欢十七师父了。十七师父也喜欢旭儿,这些天每天他都陪着旭儿画画呢。” 旭儿径自乐呵傻笑,赵黎的脸这个时候却是黑了。 赵黎给一旁端着点心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旭儿先去外面转转。 赵清颜有些惊讶,却也没吭声。 旭儿被半哄半骗带下去之后,赵黎沉默着望着赵清颜。打量了一番,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姐……你莫不是当真看上了你府中的一个下人?” 赵清颜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却也觉得外面碎嘴的人那么多,这事儿最后传入赵黎的耳朵里也并不奇怪。 她勾唇笑了笑,“皇帝何时也开始听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了?” 赵黎审视着自己的皇姐,半晌儿,眉心的褶皱加深。 他敛眸沉声道:“外面的耳食之言朕自是不信,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赵清颜望向他,不语。 “前些日子,皇姐冲朕讨要的那些定气凝神的药方是否也是为了那名唤十七的男子?若只是一介下人,就算是旭儿喜爱的,也不必皇姐这般大动干戈兴师动众吧。” 赵黎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下巴紧紧绷着。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此刻一片凝重,竟是有了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儿。 赵清颜不觉敛起了笑意,神色深沉难懂。“你莫要多想,本宫自有分寸。” 第104章 又何必在意旁人 赵黎现在想着的却是赵清颜突然同诸葛将军和离一事。他原本不愿相信,但皇姐今日的态度却让他不去往那个方向联想过去。 堂堂的赵国长公主、大将军府的护国夫人,竟为了府中曾经任职过的一个下人休了驸马,此事传出去成何体统? 他的这个皇姐姐,素来冷静聪慧,他从小就自愧不如。可为何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开始犯起糊涂了呢。 赵黎眼神复杂地凝视着赵清颜,许久,低声叹了口气。 “天下与皇姐般配的好男子如此之多,你看上谁,想要谁朕不会为你讨来。你为何偏偏要看中这一个呢。” ** 赵清颜从长宁殿出来时,旭儿在殿门口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小家伙谁都不理,负气地一个劲儿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奈何圆滚滚的身材不太灵活,没踢着石子儿几下,倒是好几次险些把自己绊了个跟头,惹得身后的奶娘和侍女们紧张得团团转。 奶娘眼尖瞧见赵清颜出来了,无疑像是遇上了救星。“公主您可算是出来了,小王爷生着闷气,咱们都不敢靠近呢。” 奶娘这一大嗓门,旭儿也转过头去。见着了赵清颜缓缓朝这边走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亮了光似的,操起小胖腿就“咚咚咚”地往她那跑,刚刚那副生闷气的小模样转瞬之间荡然无存。 望见旭儿乖巧的样子,赵清颜的面色也缓和了。牵起他软绵的小手,便走向候在一旁的软轿。 回府的路上,旭儿觉得无聊,想起刚刚在长宁殿下,自个儿皇帝哥哥说的那几句话。他听不大明白,此刻便有些好奇地虚心请教赵清颜。 “平阳,旭儿有件事弄不明白,可以问你么?” 赵清颜掀了掀眼皮,嘴唇动了动,“何事?” “那个……”旭儿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皇帝哥哥是不是不大喜欢旭儿的师父啊?” 他虽然听不大懂刚刚的那段对话。但根据他的观察,皇帝哥哥念到师父的名字时,一张脸又黑又臭,就像是他吃到了自己最不喜爱的红萝卜一般。 赵清颜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会儿才说:“旭儿觉得十七师父怎么样呢?” 旭儿听赵清颜问他这个,没有迟疑,再次露出傻乎乎的笑来。 “那自然是极好的,师父又高又壮,不跟旭儿抢吃的,带旭儿骑马,还说以后旭儿长大了要脚旭儿真功夫嘞。” 赵清颜倒是不知道十七在背后跟旭儿承诺了这些。 她弯了弯唇角。 “若是旭儿你自己都觉得好,那你的师父便是好的。又何必在意你皇帝哥哥的看法。” 旭儿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轿子恰好已经到锦绣阁了,轿奴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大一小两位主子下轿。 小孩子忘性倒是很快,旭儿立马便把刚刚的话给茬抛之脑后,兴冲冲地准备回屋换好衣服就去马场看望自己的小黑马去。 那厢十七依照赵清颜先前的吩咐早早便在马场里等着了。好些个时辰过去,见他们终于来了,不禁也勾了勾唇角迎上前去。 前前后后,旭儿也来了这马场十次有余。起初的几次还是十七坐在后面护着他绕着马场走上两圈,到了后来,十七不再上马,改为牵着缰绳领着旭儿和马慢慢地走。 而今日旭儿的进步极大,他头一次尝试自己控制缰绳骑在马上缓缓走上几步。 旭儿的年纪毕竟还小,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地呆在宫里,从前也没机会练过这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成这个样子也已经称得上是相当不错的了。 马场的驯马师见了,知道此刻正是拍小王爷马屁的好时机。旭儿刚一被十七抱下马,马师们便喜笑颜开地把他给夸了个天花乱坠。 小家伙也是知道自个儿今天是能耐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就不要脸地凑到赵清颜身边讨奖赏。 只是旭儿这个小王爷平时在宫里要什么没有,忽然冲她讨要什么赏赐,赵清颜还真的是有点头绪都没有。 驯马师见了忙抢着上前提议道:“今夜长安城有个庙会,公主可以带着小王爷去那儿转转。去年咱们去过了,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点心果脯啥的做的也挺精致,估计小王爷一定会喜欢。” 旭儿一听见“点心果脯”四个字儿,口水便立刻流出来了。 他拽住赵清颜,吸了吸口水,巴巴地求她:“平阳,旭儿今日表现的这样好,你便带我去那个庙会吧。我保证去了那儿,一定乖乖的,就听平阳一人的话。” 第105章 这样便不会散了(三更) 赵清颜觉得旭儿今日表现确实不错,他也是很久没出宫了,她想了想,便也应下来了。 待他们出了马场赶到庙会,天将将擦黑。 驯马师所言非虚,长安城今夜确实极为热闹。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着雕花灯笼。 玄武主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个个眉梢带笑。有些客栈商铺门口特意请来戏班子登台演出,凑热闹的看戏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旭儿刚一下马车嚷嚷着便要去找方才驯马师口中提到的糕点小食,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甜糕果干,最后被吹糖人的小摊贩给吸引了去。 糖人儿的味道倒是一般,新奇的是卖糖人的小伙子,一双巧手可以将糖浆拉丝成各种不同的形状,什么牛啊,羊啊,狗啊,都做得惟妙惟肖。 旭儿看得眼睛发亮,站在摊位前便不动了。 小伙子注意到了他们。一手和着糖浆,一手取来一枝竹签。抬眼先望了望赵清颜和十七,又瞥了一眼跟在他们脚边的旭儿,了然一笑。 小伙子咧开嘴,问旭儿:“小家伙想吃啥样的?” 还没等旭儿回话,赵清颜颦了颦眉,对小伙子说,“不必了,他不吃这个。” 旭儿圆目大睁,着急地冲赵清颜喊道:“不不不!我要吃的,旭儿要吃的!” 赵清颜低头望向旭儿,视线在他圆滚滚的身子上绕了一圈,嗓音有一些断然和严肃。“我那日便说了,要让你控制饮食。这糖人除了让你继续发胖,没有其他半点好处。你不可以吃。”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斥自个儿的身材,旭儿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咬着小嘴唇,虽然心还因为那甜腻腻的糖人儿痒痒着,却也半低着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十七见着旭儿这副小模样,有些不忍心,小声对赵清颜说:“便是吃一次而已,不会有什么的。” 赵清颜自是不会因为十七为旭儿说话而妥协。 可还没等赵清颜开口,做糖人的小伙子这个时候却冲着她嘿嘿一笑,黝黑的脸笑眯眯的。 “小娘子,既然你家男人都开口了,你便应下了吧。再说小娃胖些也没啥不好,看着讨喜着嘞。” 十七一听便知道小伙子弄错了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他怕赵清颜听了生气,刚准备解释,却见赵清颜已经拉着旭儿的手,转身就离开了。 他愣了愣,赶忙提步跟上。 小孩子对东西的喜爱和热衷向来是一阵一阵的,待十七后来给旭儿买了一包热烘烘的栗子糕,旭儿便立马爽快地忘记了刚刚的糖人。 旭儿这个小肉团儿一向是贪吃的。庙会上买来的栗子糕不如府里做得精细,给的栗子泥却很足。他一下子塞进去两大块,小嘴巴被挤得鼓囊囊的。 赵清颜不喜吃甜食,大半袋的栗子糕都被旭儿吃了去。 他们又找了一干净宽敞的酒馆炒了四盘小菜。原本已经把肚子吃得圆滚滚了的旭儿,硬是塞下了第二顿。 从酒馆出来,天已全黑。只是,一条街的花灯随风摇曳。盏盏灯火的映衬下,夜色被照得亮若白昼。 许是吃饱喝足,旭儿眼皮耷拉耷拉着,又犯困了。 小家伙走不动路,也不管来来往往的人群,撇着嘴便抱着赵清颜的小腿,眯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耍起赖来。 宫外不比皇宫,路人见着大街上一肥噜滚圆的胖娃扯着一女子的裙角,娇气地直吭吭。偏偏那女子又生得肤白貌美,不免忍不住驻下脚步,好奇地盯住这两个人。 十七见了,没有犹豫,蹲下身就把那肉团儿一只手捞起。旭儿也是有些开始习惯十七的怀抱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只是小声嘟囔了几句,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是想继续逛逛还是直接回去?” 十七转过身来,低下头温声问她。 方才一直都陪着旭儿寻东西吃,眼下庙会热闹依旧,似乎还有歌舞可以欣赏。 赵清颜想了想,道:“那便继续逛逛吧。” 庙会为期三日,今儿是最后一天。不管是搭台的戏子,或是说唱摆摊的小生,都梗着脖子,卖力地吆喝。 赵清颜缓步走在前面,颇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十七怀里抱着个睡得扯起呼噜来的小娃,注意力却根本没放在两侧的摊贩到底在鼓捣着什么珍奇的货物,只是见着人潮愈发拥挤,不由地皱了眉头。 这让他想起几年前那一次他们也是在街上闲逛,他稍稍一个不留意,她便差点被人给轻薄了去。 “怎么了?” 十七摇头,却是不留痕迹地朝她迈近一些,默不吭声地伸出空着的左手,把赵清颜给牢牢护着。 赵清颜转头瞥了他一眼,往前不急不缓地又走了几步后,忽然顿下了脚步。 他有些困惑。 下一瞬,手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没用几分力道。很软,有点凉。 十七呆在当场,沉默着僵站了好一会儿,掌心的温度徒升。 “你……” 他嘴唇动了动,盯着她的侧脸看,话堵在嗓子眼没能说出来。 赵清颜没有回头,拉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继续顺着人流走。四下人声鼎沸,男女老幼的笑声说话声全部搅在一起。 她轻轻启了启唇,淡淡嗓音混入吵杂的空气中有些似有若无。 “你不是怕本宫走丢了么,这样便不会散了。” 十七垂下头,默默望了眼两人交叠的手。 女子柔嫩白皙小手的衬托下,显得得下面那只愈发黝黑粗糙。 这样便不会散了…… 十七回想起赵清颜刚刚的那句话,紧抿的薄唇悄悄挽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题外话------ 甜吧~宠吧~狗粮吃得齁吧 下章狗粮继续撒~给你们吃个过瘾。窝那么卖力,泥们在评论区活跃起来呀~ (一言不合就加更~)所以说你们没收藏的赶紧收藏了~第一时间看见作者抽风的加更哈哈哈哈。 第106章 留宿 庙会的热闹一直延续到亥时,待他们起轿回到锦绣阁已接近子夜。 十七送赵清颜一道儿回的府。 十七轻手轻脚地将睡得正香的旭儿抱进旭儿自己的房间之后,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打算回古宅去了。 “等一等。” 赵清颜唤住了他。 她抬眸上下扫了十七一眼,淡声道:“不早了,今夜便在本宫这留宿吧。” 十七听了是有一些惊讶的。 虽然她准了他日后自由进出锦绣阁,他却从未再在她这里过夜。 这些时日流言疯传,他半夜三更登门来访已是不妥。若是被人瞧见他留宿于此,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因此嚼人舌根了。 十七自是想留下来,但多少还是顾及赵清颜的清誉。他抿了抿嘴唇,立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他没说话,可赵清颜却是明白他在顾虑些什么。 几乎是在十七面露矛盾的瞬间,她便回想起赵黎那日同她说的话,包括这几天杏桃那小妮子状似不经意的好意提醒。以及旭儿扯着稚嫩的嗓音问她的那句‘皇帝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师父?’ 她垂眸,沉默了半响儿,低声道了句:“本宫何时又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赵清颜的这一句,带着她独特的嗓音和语调,平平淡淡又带着一点冷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可这句话听在十七耳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胸臆间莫名有些闷有些热,有些话哽在喉间呼之欲出,但终究他还是忍住了。 十七低下头,双手握了握又松开,嘴唇动了动对她说:“你让我留,我留下便是。” ** 十七留下了。 他没有依赵清颜的意思在西厢房睡下。那素来是给有些身份的客人留宿用的,他到底觉得有些不妥。 府里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十七推门而出。黑眸半闭,安静地立在庭院。 这几年间,他经历了太多,受过那样训练之后,站着歇息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十七认为他今夜大概会休息得很好。 隔着几步之遥,那扇雕花木门背后,他可以听见床榻之上赵清颜平缓轻微的呼吸声。 一如五年之前的每一夜,他都这样一边注意着周遭的动静,一边敛眸细听着那似有若无的吐息寻得片刻安稳。 她连睡觉的时候都是那么规规矩矩,乖巧老实。呼吸绵长,嫌少有辗转难眠的时候。 今夜她可能逛庙会累极了,从熄灯梳洗到入睡没用多少时间。算算看,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了。 庭院里万赖俱寂,唯有风吹过时,花木扶疏发出的沙沙声响。 屋里的人忽然翻了翻身。 下一刻,一阵衣衫的窸窣声响起。 十七睁开双眼,立马察觉到屋里的人坐起了身,掀开了锦被。再然后他便看见窗纸上模糊倒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油灯又被点亮了。 “还不睡?” 赵清颜随手扯了一件披风,松松垮垮地在肩膀上挂着。睡到一半醒来,眼神还有些惺忪,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皱眉望向门外背脊挺直而立的十七。 夜里有些凉,十七几步上前伸手拢了拢她肩膀上的披风。想了一下,又把自己的外衫褪下也披在她身上。 十七的衣衫还带着些体温,混着点他的味道。 “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出来了?” 十七没有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垂头温声问她。 她望了他一会儿,扯了扯唇角,笑得意味深长。“睡到一半忽然发现门外有人盯着,本宫如何能再睡得着。” 十七听了,剑眉微蹙,嗓音里有了些懊恼。 “我可是扰你休息了?我这就离开,不早了,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十七这才想起,赵清颜一向浅眠。怕是他刚刚在院中的动静惊扰了她,才使得她不得不起夜过来看看。 谁知赵清颜动也没动,径自站在原地。 她抬眸望向被云雾隐去的那轮明月,静了一会儿,幽幽地开口: “现下已经没有睡意了。” 十七听后眉头拧得更紧。 赵清颜侧着脸立在他身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淡而柔和的眉目在月色的映照下,清晰异常。 许久,赵清颜偏过头来望向他,弯了弯嘴角。 她说:“你害的,你便得负责哄本宫睡着。” 十七一直在看着她,忽然听她用这样半命令半严肃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微微有些错愕。 他下意识想开口问她‘要怎么哄?’,赵清颜已经转身往房内走了。十七有一瞬的失神,缓过神来后,迟疑地迈步跟上。 十七没有料到,赵清颜会要求他讲故事给她听。 纱幔低垂,赵清颜半倚在床头绣着牡丹花纹的软枕上。 腿上盖着单薄锦被,她双眸微敛,饶有兴致地望着床榻一侧,端坐在木椅上的十七。 十七没看过什么书,几年前读的那些也只是为了能够看懂账本,哪里会讲什么故事。 第107章 夜谈 十七憋了半天,怕她等得不耐烦,硬着头皮勉强凑出一个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强壮的猎人,他的捕猎技巧在村里被人人所称道。有一日,他在一片丛林中遇见了一只成年了的彪悍老虎。” 赵清颜一边把玩着锦被一角,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十七绞尽脑汁的模样。 “然后呢?” 十七皱着眉,又磨蹭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然后猎人与那老虎周旋了许久……最后他没有打过老虎,便被老虎给吃了。” 赵清颜听后,挽了挽唇角,故意轻叹一声。 “怎么这么惨?本宫听完你讲的故事,现在更睡不着了。” 十七开始后悔起自己没有事先准备几个好听的故事。他暗自懊恼,并未留意到榻上之人面色的揶揄和戏谑。 沉默了片刻,十七再开口时,声音混了一些犹豫。 “那……猎人最后没有被老虎吃掉,周旋了一会儿,便把老虎射死了。” 赵清颜终于不可抑止地笑出声,她以袖掩面,未被遮住的粉颊笑得泛起一片嫣红。 这下若是十七再不意识到赵清颜是在戏弄他,他便是真傻了。 可是偏偏唯独对她,十七根本拿不出办法,更生不起一点脾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戏弄自己,等她笑够了,才略显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我不会讲故事。” 赵清颜点头,“本宫知道。” “……” 十七看上去实在窘迫,赵清颜不再难为他。她望了他一会儿,又开口道:“既然不会编故事,那便说说你自己吧。” 十七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住在古宅?是害你走火入魔的那个人让你住在那里的吗?” 十七摇头,“宅邸原来的主人准备往南迁,我当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便买下来了。” 赵清颜“嗯”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启唇问:“墨云和墨泫呢?怎么遇上的?” “是进城的时候偶然遇见的。他们原先住的地方遭遇旱灾,举目无亲又无人投靠。我想宅里也缺人手,便把他们收留下来了。” 十七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王大娘和柳衣也是如此。其他宅里帮工的几个下人则是墨云之后买来的。” 赵清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便没再出声。 十七不清楚赵清颜在想什么,但见她没有说话,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不喜欢他们?” 赵清颜闻声笑了笑,嗓音淡然,“那是你的宅邸,本宫喜不喜欢又有何干系?” 十七抿了抿嘴唇,默了一会儿,神色颇为认真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赶他们走便是了。” 赵清颜愈发觉得好笑,却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这几年收留过谁,养过几个下人,她是不关心的。她有更加关注,更加想问出口的事情。 “你说的那个人,后来呢?他知道你离开了么,有没有继续来找你?” 她不说,十七也知道赵清颜指的是谁。 听见她忽然问他这个问题,十七的背脊不自觉地僵了僵。 他低下头,手握成拳,微微收紧。 “他自然知道……后来我有帮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些不好的事情? 赵清颜的神色微凝。 “那是因为他当时以药物控制我,逼迫我做的那些。但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我已很久没见过他了!” 十七说这句话的时候,抬起头盯住她。面上有些慌张,说话也明显比之前急了一些。 像是,极力在和她解释一些什么。 赵清颜隐隐能觉察到一些什么,也隐约知道十七不愿同她议论从前发生的事情。 十七口中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被他只言片语一笔带过,他说他没去再做那些了,赵清颜却是愿意相信十七的话的。 又过了半晌儿,十七等得手心冒汗,赵清颜终于再度开口。 她淡淡望了他一眼,说:“过去了便过去了,现下你只需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身子,安心让大夫给你瞧好病。” 十七松了口气。 后来,赵清颜又同十七随意扯了两句,大抵除了关于古宅,便是关于旭儿日后习武的事情。聊完了这些,她便敛眸歇下了。 十七坐在榻旁守着,直到耳畔传来她一阵阵平稳规律的吐息,他仍坐在木椅上望着她。 好一阵,才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大亮,十七便去了火房。 赵清颜昨日晚膳在庙会吃得太少,怕是馆子里做的那些口味偏重,她不喜爱吃。十七便想着既然他在,早膳时亲自给她弄些清淡的粥汤之类,提提胃口。 同样是为她准备早膳,现如今却不是以她府里下人的身份,心境自是不同的。 虽然十七昨夜没睡上几个时辰,但今日精神却是极好。他在后院找来了一只紫砂锅,炖了一锅山药枸杞粥,又放了好几味养生的药材。 舀了一小碗正准备端去赵清颜的寝房,却因为忽然传来的一小阵的切切私语顿下了脚步。 第108章 皇帝做媒 今日快下早朝的时候,赵黎在文武百官面前,有意提了下想为平阳公主再择佳婿。 要知道平阳公主,身份高贵生来貌美,品性又淑良温婉。自及笄以来,求亲的王侯贵胄怕是快把锦绣阁的门槛儿给踩塌了。 五年之前,公主嫁入护国将军府,朝中无数适龄公子哥为此暗自神伤。 而如今平阳公主与诸葛睿和离一事刚刚传出,皇上又有意要住持自己皇姐姐的婚事,多少王侯跃跃欲试,冲破了脑袋也要给自己争一个机会。 也不知是谁先放出的风声,说左丞相的二公子是最有可能的驸马人选。这番推敲倒也不无道理,左丞相自赵黎登基一来,日夜辅佐少年皇帝持政,可谓是朝中的一大红人。 那丞相府中的二公子正值而立之年,仪表堂堂,又只纳了两名妾室,与那平阳公主确实般配。 这则消息是慕容玉文亲自带到的。 端着搪瓷碗的手一顿,赵清颜抬眸瞥见慕容玉文脸上那抹看好戏一般的笑容。 这事儿,不用多想,该是赵黎早就计划好了的。 赵清颜自那次长宁殿的谈话便知道,她这个天子弟弟看不惯她与十七走得那么亲近。却未曾想过这一次他动手这样快,连媒都给她私底下盘算好了。 “左丞相的二公子孙槐,食邑千万,年轻有为,并且家室显赫。相貌谈吐都足以配得上清颜妹妹。” 慕容玉文清朗的嗓音拉回赵清颜的思绪,她斜睨了他一眼,淡声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慕容玉文嘴角轻勾,唇边笑意浮现。 “皇上为给清颜妹妹谋得佳婿可谓是煞费苦心,在下便也只是过来替皇上传个口信儿罢了。” 赵清颜听他这么说,挑了挑眉。 “那么本宫倒是有些好奇,玉文先生本人是如何看待这桩婚事的呢?” 慕容玉文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半晌儿,他长“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在下本人自然也是颇为赏识孙公子的才华的,若是清颜妹妹能与孙公子配成一对,也称得上是才子佳人美事一桩了。” 赵清颜闻声淡瞥了慕容玉文一眼,手指捻住汤匙在泛着热气的山药粥里不紧不慢地轻轻搅拌。 “先生倒也有趣,当年本宫要嫁给护国将军时,先生极力阻拦。现如今本宫被皇上随意许配给一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先生竟是开始拍手称赞了。” 瞧见赵清颜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慕容玉文意识到玩笑有些开不下去了。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浅浅呷下一口。“清颜妹妹却是一点也不有趣。” 赵清颜笑了。 “这次在下倒是可以在皇上那边替清颜妹妹压一压,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现如今清颜妹妹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你的七皇妹八皇妹这两年少说也剩下个一两个小侯爷。清颜妹妹你得早些替自己做打算了。” 说到这时,慕容玉文笑意稍敛,语气微凝。 “朝中每年都会挑选一两名公主嫁去塞外和亲,现下适龄的皇女已剩不多。若真轮到了清颜妹妹你……皆是别说是在下我了,就算是皇上亲自出面,也无人保得住你。” 赵清颜低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慕容玉文便准备起身离开了。赵清颜也没留他一道吃午膳,只是临走前托他在国子监多照料督促一下旭儿的课业,若是有什么问题再及时通报于她。 慕容玉文走后,赵清颜便孤自倚靠在镂空窗棂前,垂眸望着地上飘落的杏花花瓣,沉默无言。 杏桃原本站在她身侧陪着,但没过多久赵清颜便让她退下了,自己一人呆在房内。 十七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几个时辰给她端来的山药枸杞粥已经凉了,她显然没吃上几口,剩下了大半碗就随意地搁置在桌上。 十七皱了皱眉。 赵清颜抬眸瞥见十七,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下一刻,她启唇,嗓音淡淡:“还没走么?” 十七懂她的意思,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了,他昨夜曾说自己清早便会离开。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把碗收拾完便离开了。” 话音落下,赵清颜轻“嗯”了一声,便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忆起昨夜,他们二人还在她房内促膝长谈。 这副徒然转变的生疏冷淡模样让十七心下一梗,耳畔马上窜出今早听见的那一段对话。他不自觉地抿紧了薄唇,胸口微微有些发凉。 第109章 我养得起的 赵清颜站了很久,回过神后,发觉十七也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细长的娥眉动了动,她的视线再度落在十七身上。 她一直凝望着他,眼神平淡。直到十七拧了拧双拳,薄唇微动,口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了一句:“你……又要嫁人了么?” 十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看上去像是不安,像是忐忑,又有一点迷惘。 赵清颜眸色加深,深深凝望住他。 她沉默了太久没有回答他的话,十七开始有些紧张了。 这让他开始怀疑她想要成亲是否已经计划很久,也许便是不想让他知道,才迟迟没有跟他说。现如今被他不小心听见,也许她也在为难该如何应付他。也许……她马上就又要赶他走了。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忍不住准备开口再问她一次,赵清颜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出了声。 “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二人视线交回,她并不躲闪。只是淡然地望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十七神色一黯,垂眸,低声道:“今早听几个下人议论起的。” 当时他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消息,他本不愿相信。但现如今见她这样问自己,想必便是真的了。 她本就是这样美好的人,即便是已经成过一次亲了,想要扑过来抢着当她驸马爷的人定不占少数。 那么他呢?他又有什么权利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呢? 五年之前他不能,五年之后他依旧不能。 十七眸中闪过痛意,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就在十七失神之际,赵清颜却蓦然笑了。 她笑得让十七有些发懵,他抬起头时,却见她眼中有亮光涌动。 赵清颜扫了他一眼,几步之外,她倚着窗,问他:“怎么了,你不愿意本宫嫁人么?” 她懒懒地靠在那儿没动,朱唇轻启,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他今日的天气一般稀疏自然。 十七不知道赵清颜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但他心里当然是不愿意她嫁人的。 可是十七却说不出口,一双剑眉紧蹙,他盯着她,久久不言。 赵清颜又低声笑了笑,挽起的唇角带了一丝了然和玩味儿。 “你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顿了顿,眸底的笑意加深,愈发的耐人寻味。 “本宫从来未曾忘记,你可是日后要带着本宫私奔的人呢。” 十七微微愣神,有些傻。 这个时候,赵清颜转首看向别处,眼神也莫名变得有些幽深起来。十七看不懂她的神色,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说:“若是本宫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听本宫的话,还愿意带着本宫走么。” 赵清颜说这句话时,嗓音极轻。轻到十七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十七的喉咙发涩,即便是知道赵清颜刚刚说的不可能是真的,他的心脏在某一时刻还是无法控制地开始失序狂跳。 他自然是乐意的,若是能有那么一天,别说听她的话了,她让他服毒而死他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还未等十七开口,赵清颜嘴角勾了勾,望向他时,再度启唇笑道:“逗你玩呢,带着本宫可是要花费好些银两,本宫断然不会害你的。” 听她这样说完,十七的嘴唇又不自觉地动了动,最后默默合上。 “你安心吧,本宫现下刚和诸葛将军和离,还没有心思再招一个驸马。府里那些小丫头向来嘴碎,不去理会便是。” 赵清颜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十七解释这些,但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甚至在望见他紧蹙的眉头松下来之后,自己心里也奇怪地舒坦了不少。 十七把那一碗放凉了的粥撤了下去,从火房里又准备了另一碗新的。热腾腾的,还冒着薄薄的烟。 恰好也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十七顺道儿把午膳的食篮给一起带进了房。 临走的时候,赵清颜坐在软椅上小口喝粥。十七的脚步在门槛儿边上顿了顿,转过头,突然低声轻轻道了句。 “我养得起的。” 赵清颜愣了愣。 十七转头看着她,眸色认真且肃然:“我有很多银两,能养得起你的。” 赵清颜这才反应过来,十七说的依旧还是他们刚刚那个话题。 撂下这句话之后,十七便抬步离开了。 瓷碗里的热气腾腾升起,熏着她的眼睛有些难受。她轻揉了两下,眼前却又浮现出十七那张固执又严肃的俊脸。 他竟然说要养她啊…… 赵清颜缓缓舀了一小勺粥,摇摇头,不觉笑了。 第110章 戏水 转眼已到盛夏时节,气候炎热难耐。 平阳公主今日不在府内,留下几个婢女陪小王爷在凉亭纳凉玩耍。 天气燥热,旭儿身上只套了个绣了老虎花样的肚兜,头上还是用红绳绑着两根羊角辫。 此刻,旭儿半眯着眼,圆滚滚的肚皮趴在一小婢女的腿上。 小婢女手执蒲扇一上一下缓慢地替他扇着风,凉风阵阵,耳畔传来知了的时高时低的叫声。旭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长气。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师父这些时日好像特别忙的样子,已经好几日没来锦绣阁看他了。 原本盘算着可以央求他那十七师父趁着平阳不注意,悄悄带他溜出府,去长安城尝尝奶娘曾经口中说过的“雪泡豆儿水”。听说那玩意儿甜甜凉凉,最是适合酷夏饮用。 光是想着,旭儿便忍不住猛吸口水。 只可惜啊…… 他的师父久久不曾出现,还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能唱到那“雪泡豆儿水”了。 旭儿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小孩子家家别的没有,就是鬼点子多。他把肥噜噜的小身板翻了个个儿,圆眸瞅着不远处潺潺流动的人造小溪,一下子便有了主意。 这么热的天儿,若是能下水戏耍一阵,岂不美哉? 旭儿按耐不住,马上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身旁的婢女听。执着蒲扇的婢女刚听他说完,立马瞪大了双眼,使劲摇头道: “这、这万万不可!现下公主不在府中,小王爷的奶娘也去火房替小王爷准备午膳去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是担待不起的啊!” 旭儿一听,圆滚滚的脑袋便沮丧地耷拉下来了。撇着嘴,小声嘟囔,“我就下去泡泡脚,能出什么事嘛……” 旭儿长相讨喜,无论走到哪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宠着的。见他胖乎乎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红嫩嫩的小嘴儿扁着,像是马上便要哭出来的模样,在场的小婢女们哪还狠的下心肠。 其中有一个丫鬟年纪小些,心肠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替小王爷说两句话。 “是啊,横竖也有我们几个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这条人造小溪是建筑花园的时候顺带修成的,为的便是仲夏时节公主可以偶尔坐在凉亭内赏赏鱼,避避暑气。 小溪里的水也是每隔三日替换一次,溪水澄澈洁净,也不会弄脏了小王爷的身子。 这厢,旭儿见有人肯帮他说话,立刻又来精神了。软着嗓子继续朝另外几个小婢女撒娇耍宝,最后虽然仍有人觉得不妥,但最终磨不过旭儿的软磨硬泡,还是犹犹豫豫地应下了。 旭儿见此,眼神一亮。再也等不及,操着小胖腿儿哼哧哼哧地就朝小溪的方向跑。 溪水冰凉通透,软绵绵的脚脖子一站进水里,冷与热的反差让旭儿先是打了个哆嗦,适应之后,他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 凉亭的那几个小婢女也匆匆随后赶来了。 小王爷此时正半蹲在水里,伸展着胖乎乎的小胳膊在溪水中上下扑腾,溅起一串水花。小家伙想来这几日闷坏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玩耍一阵,他似乎特别开心。 掬了一点儿水在掌心,停留片刻,然后微微松开,望着清澈的溪水在指缝间缓缓流下,连成一条水珠子,旭儿惊奇地睁大了圆眼,咧着嘴止不住地咯咯直笑。 旭儿这副憨傻的小样儿把婢女们都给逗乐了,刚刚那些个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一见到这番场景,也不禁抿唇轻笑,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这刚一放松下来,神经便也不若方才那般紧绷。小婢女放下执扇的手,拂袖抹了一把额间沁出的细汗。却怎曾想,晃神之际,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惊呼声,紧接着只听见“噗咚”一声,小婢女胸口猛地一跳。 原来那顽皮的小王爷趁着几个小婢女一个不注意,偷偷朝小溪后方走了几步。原本玩得好好的,奈何溪流湍急,水下的假石圆滑,旭儿一个没站稳便矮身滑倒下去。 四处没有东西拦着,溪流这么一冲,眼见那圆滚滚的小身板儿便要同溪水一道流向更深处。 旭儿尚不识水性,只觉得溪水一个劲地往他嘴巴里面灌,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他被呛得憋红了脸,惊恐地拼命挥动着两只小肥手。 小婢女们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吓得愣在原地,花容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11章 师父你得帮我 十七走进后花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了。 小婢女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嘴巴里慌张地胡乱叫喊着,场面乱作一团。 十七眉头一皱,抬眸望了望,立马瞥见了小溪中央来回扑腾的圆滚小身板,当下神色大变。 一片慌乱惊叫中,众人只见一道墨色身影纵身一跃,跳入溪中。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身形高壮的男人浑身湿透单手拎着同样湿漉漉的小王爷跨步上了岸。 婢女们见了,其中一两个怕旭儿冻着,忙不迭地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找来旭儿的罩衫裹在他身上。另外几个则匆匆赶去后院准备唤旭儿的奶娘过来。 旭儿软绵绵的小身板依旧有些发抖,小肥手犹自紧抓住十七的脖颈不放,瘪着嘴。豆大的泪珠随着小家伙的啜泣,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 十七想来旭儿好端端的掉进这小溪里,必然和他贪玩的性子有关。原本还想出言念他两句,却见这软糯圆润的小东西此时乖巧窝在自个儿怀里,哭哭啼啼的可怜样,狠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他顺势伸手将旭儿圈得更紧,拍了拍旭儿的背,低声哄着:“莫要再哭了,已经没事了。” 两边的婢女见此情景全部默默退后,她们自是认得十七的,也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个男人的重视程度。更何况十七现下还是小王爷名义上的师父,由他抱着旭儿,无人敢说二话。 十七哄人的技巧不算熟练,但出奇的有效。旭儿抽抽涕涕地把眼泪鼻涕水全数偷偷蹭到十七衣袖上后,哭啼的声音总算是缓了点。 旭儿抬起头,哭肿了的眼睛肿得不像话,望向十七的眼神里竟带了几分幽怨。 “还不都是怪师父你……” 十七微愕,因为旭儿的这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旭儿极度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儿,愈发用力地抱住十七硬邦邦的身子不放。 “师父若是带着旭儿玩,旭儿也不会无聊到去溪水里戏耍,更不会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差点淹死了。” 十七哑然,瞬间被指责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望着旭儿这张与赵清颜六分相似的娇气小胖脸,不禁在想,如此容貌相近的两个人,又是姐弟,性情为何如此不一样。一个冷清淡然得好像不愿理会任何人,另外一个则娇憨不讲理到让人无可奈何。 十七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伸出手指将旭儿额上一缕湿了的杂毛拢了拢,道:“那小王爷想要如何?到时候你在公主面前说我几句坏话,让公主责罚于我,你看如何?” 蓦然听见赵清颜的名字,旭儿猛地一震。随即面色微变,从水里捞上来后,好不容易红润一些的脸颊一下子又惨白一片。 十七瞥见旭儿惊慌失措模样,感到有些奇怪。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见那一双小胖手松开了他的脖子,改为牢牢揪住他的衣襟,急急叫道: “师父你得帮我瞒着平阳!” 十七愣了愣。 旭儿见十七没有回答,愈发着急了。“师父你是不知道,平阳平日里管旭儿管的可严了。若是被她知道我偷偷下水,还打了滑差点被淹着,绝对会打得我屁股开花。” 回想起,那次他偷偷爬上树被平阳给逮住,平阳便命人狠狠给他的娇嫩得小屁股一顿好打,痛得他第二天都得趴着才能睡着。 光是想想,旭儿肥噜噜的小胳膊上便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旭儿盘算着趁着平阳现下还没回来,先让自己的十七师父抱着他回房间换一套干爽的衣服免得被她发现。却怎想这个时候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平阳公主回府了。 真的是怕来什么,就来什么! “师父!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见旭儿害怕得满脸直冒汗,十七先前还有些不解,现在也总算是开始弄明白了。 他忍不住抿唇轻笑,“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旭儿攥着十七的衣襟,像是攥着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隐隐有委屈的泪光涌动。 “到时候不管旭儿说什么,师父你便点头应下配合着旭儿就可以了。你放心!旭儿绝对不会连累师父的!” 十七自然不会由着旭儿胡来,不过也着实有些好奇这软胖的小娃脑袋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还没等旭儿再开口。远处已经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 “旭儿。” 赵清颜在下人们的簇拥中走来,身后跟着杏桃和旭儿的奶娘。见她面色有些发沉,想必刚刚发生的事,已经有人提前禀报给她了。 第112章 教训 旭儿一个哆嗦,赶忙垂下头缩进十七怀里躲着。 奈何旭儿生得滚圆一坨,胖墩墩的身子拼命往十七胳膊下面挤,却依旧什么都挡不住。 “旭儿——” 赵清颜细细眯起眸子,放缓了语调重新唤了他一遍。旭儿也算是个能察言观色的主,虽然赵清颜此时嗓音平淡,听上去不紧不慢,他却依旧能嗅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肥噜噜的手指偷偷掐了掐十七的腰窝,旭儿撅着嘴,小声央求十七:“师父……救我,救救我……” 十七见旭儿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依赖与信任。心当下有些软了,他抬头望了一眼立在几步之外的赵清颜,憋了半天才轻声挤出一句。 “旭儿还小,他不懂事……” 见赵清颜面色不好,十七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但想到刚刚自个儿已经答应了旭儿,便还是硬着头皮把话给说出口了。 赵清颜这会儿正因旭儿方才过于顽劣的行径生着气,却见连十七竟也不分轻重向着旭儿说话。心下不禁更为气恼,分明已是一个大人,却总和不懂事的小孩子一块儿胡闹! “你这师父做得也当真称职。” 赵清颜觑着十七,嗓音凉凉。 “也怪不得旭儿总爱同你混在一块儿,现如今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样不分好坏的师父,哪有不喜爱的理儿呢。” 十七听出了赵清颜语气中的嘲讽,薄唇抿了抿,马上说不出话来了。 旭儿在心底暗自埋怨自个儿师父实在是不大中用,还没和平阳说上两句话便败下阵来。看来靠别人是靠不住了,还得靠他自己。 旭儿小心翼翼地从十七怀里探出了半个大脑袋,可怜兮兮地软声软气道:“平阳你就别生旭儿的气了,师父刚刚已经非常非常非常严厉地教训过旭儿了。” 旭儿连说了三个“非常”,着重强调了方才师父给他的教训极为深刻严肃。 赵清颜闻言,黛眉轻挑,上下审视了一眼一大一小浑身依旧透湿的两个人。 “哦?”赵清颜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问向旭儿:“那么你师父是如何教训你的呢?” 旭儿蹙起细细的眉头,圆碌碌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想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捂住自己肉呼呼的面颊,娇气地直嚷嚷: “师父打了旭儿的脸啦,下手特别特别重呢,旭儿现在都还痛着呢。” 这莫名的指控让十七有些愣神,垂下头却瞥见旭儿一个劲儿地朝他眨眼使眼色,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觉得有意欺骗赵清颜多少有些不妥,但见这小肉团儿实在怕赵清颜怕得紧,十七还是闭上嘴,忍住没有去戳穿旭儿。 只是十七却忽略了,赵清颜她是什么人?聪慧如她,旭儿这样五六岁小娃的幼稚把戏又怎能瞒得住她的眼。 她哼笑了一声,步伐款款上前,探出一只玉白纤手,抚了抚旭儿的脸。 赵清颜挽起了唇,嗓音极柔,听着却让旭儿汗毛倒竖。“旭儿,你这脸蛋白皙细腻,一点瑕疵本宫可都看不见。十七方才到底是如何严厉地打你的呢?” 谎言被拆穿,旭儿心虚地别看视线。脑袋瓜一转,胖乎乎的手又马上移至自个儿身后,咧着嘴灿灿地笑。 “平阳,是旭儿记错了,师父方才打的不是旭儿的脸,是旭儿的小屁股……” “满嘴胡言!” 旭儿话还没说完,便被她冷声打断。 赵清颜转身,沉声朝旭儿的奶娘命令道:“把旭儿带回房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等会儿本宫亲自好生教训一番!” 小家伙听了,被吓得眼眶里立刻又氲起雾气。 十七有些看不下去了,环抱着旭儿软绵小身板的大手紧了紧,拧眉忍不住想替旭儿求情。“旭儿他其实——” “你也给本宫住!。” 赵清颜盯着面前强出头的十七,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便是因为你们一直这样惯着他,才养成了他如今为所欲为的恶习。旭儿今日算是侥幸被你救下,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旭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谁又能负责得起?!” 说完这句话,赵清颜便二话不说伸手就把旭儿从十七怀里硬生生给扯下来,让奶娘带走了。并当众下令,小王爷从今往后不可再靠近花园小溪半步。 而那些个保护小王爷不力的小婢女们个个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哪还敢说上半句话。 十七见赵清颜面色不佳,在她身侧沉默了许久才敢犹豫着轻声开口。 “今日是我错了,不该由着旭儿的性子来。你也莫要太生气,毕竟旭儿还只是个孩子。” 赵清颜心底也是清楚此事与十七无关,说到底还是旭儿他自己欠缺管教。刚刚本就是她一时气极,才把气连带着撒在十七身上。 现下心情平静了一些,赵清颜望向十七。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宫又怎会当真与一小孩子置气,方才那样说他也是想给旭儿一个教训,不然他永远都不会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十七点头,觉得赵清颜说得在理。 第113章 那个男人 而这个时候,赵清颜又想到旭儿当时拿着十七当做挡箭牌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出言道: “不过你日后万不可再如此纵容旭儿,他知道你舍不得真正训斥于他,遇到什么都爱躲你身后。到最后只会变本加厉,落得一身的劣根性。” 约莫是自从十七愿意当旭儿师父以来,旭儿越来越爱缠着十七,甚至把他以前最爱的皇帝哥哥都给抛在了脑后。只要十七在,旭儿一闲下来便腻在他身边。 十七并不会哄小孩子,每次来府上却总能给旭儿整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些宫里见不着的糕点小食,有时候则是一只风筝,或是他亲手做的木制小剑。 那旭儿打小便是个人精儿,分的清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再加上无论自个儿怎么去烦他那不爱说话的师父,他师父也不会同赵清颜一般,责罚于,他爱黏着十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清颜说的这些,十七自然是清楚的。 也知道她今日之举无非也是为了旭儿的安危着想,他应了一声,低声道: “你说什么,便都听你的。” …… 赵清颜到底还是心疼旭儿的,下令让他在房里禁闭五日罚他抄了三遍诗经,这事儿也便不了了之了 但那些放任旭儿去小溪里玩耍的小婢女们,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今日一大早,大丫鬟杏桃分发给那四个婢女每人一份包裹和这个月的饷银,吩咐她们从明日起再不可踏入锦绣阁半步。 说起来,平阳公主素来为人仁慈包容,若此事不涉及到小王爷,她平日里鲜少狠下心肠赶人出府的。 被买进宫里里帮工的下人,大多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那四个丫鬟之中,最小的那个被唤作紫璃,今年还未及笄。紫璃那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她进宫帮着平阳公主做活儿,以后能混出点出息。 却怎曾想,在府里还没做满半年呢,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照顾小王爷不周,甚至害得小王爷差点丧命,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估计此事若一传出去,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大户人家愿意收她做丫鬟了。 “哎,我说你就别使劲搁那哭了!哭有啥用!” 另外一个同样要被赶出府去的丫鬟,年纪稍稍大些,也更明事理。“与其坐这儿哭,还不如好好盘算盘算接下来该怎么整。这天大地大,出了这公主府,难道还讨不了一口饭吃了?” 紫璃听见这个,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倒是愈发绝望崩溃,捂着嘴几乎是泣不成声。 “你自然是犯不着操心了,横竖你家还有一块地还能帮着做活儿。我家啥都没有,只有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弟和生病的老母,你让我……你让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另一穿着黄衣的丫鬟,一边拍着紫璃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忍不住摇头叹息。 同样在锦绣阁做下人,她心下也是同情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的。奈何赶她们出府的偏偏是锦绣阁最大的人,若是公主亲口吩咐的事儿又是谁能改变的呢? 谁能改变? 黄衣丫鬟怔了怔,脑海里忽然有道灵光闪现。 黄衣丫鬟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嗓音对紫璃说道:“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 紫璃没回过神来,抽着鼻子愣声道:“什么没有办法?” “让我们都能留下来的办法。” 黄衣丫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颇为古怪。 紫璃听后双眸黯然,一回想到平阳公主当时冷清的神色,她自是不信黄衣丫鬟的这番话。 那丫鬟自然也是明白紫璃在想些什么的,她拍了拍紫璃的肩,适时提醒两句。“你还记得今日救了小王爷的那名男子么?” 紫璃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可是平阳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外面这阵子都在传平阳公主十分喜爱他,甚至为了他才与护国将军提出的和离。” 紫璃刚来锦绣阁不久,这些消息自然没有黄衣丫鬟知道的齐全。她瞪大了双眼,嘴因吃惊微微张开,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 “怎么可能……那个男子看上去也不过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啊。” 公主会为了区区一个下人,休了驸马?这说出去,谁能相信?! “主子在想些什么,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又如何能够理解?你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黄衣丫鬟顿了顿,望着一脸迷惘的紫璃,嘴角微微勾起,笑得意味深长。 “那个男人可以帮助你我留下来。” 第114章 师父娶了平阳啊 十七去看望旭儿的时候,旭儿还在偏房禁闭当中。 依旭儿贪玩的脾性,在屋里闷了这么些天,早已是他的极限。偏偏赵清颜还命他罚抄那些他平日里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四书五经,当下痛苦得每日哀叹连连,连食欲都比往常小了不少。 当旭儿见十七推门走进来,双眸蓦地一亮。把墨笔甩至一边儿,一个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 “师父!” 稚嫩的嗓音里满是欣喜和兴奋,肥噜噜的小短腿儿跑步不稳,十七见了,忙上前扶住。 几日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旭儿乐呵呵地咧嘴笑着,哼哧哼哧就攀着十七的手臂往上爬。没一会儿就熟门熟路地窝进人家怀里,抱着不放了。 十七单手兜着旭儿圆滚滚的小屁股,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这若是被公主瞧见了,又得斥责你我。” 要知道赵清颜可是再三叮嘱过,要好好更正旭儿没事儿便讨人抱着的坏毛病。 旭儿听后一脸的不以为意,古灵精怪地冲十七眨眨眼。“这里就只有旭儿和师父两个人,师父不说,旭儿不说又会有谁人知晓?”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自旭儿禁闭一来,偏房这里除了旭儿的奶娘以及每日送饭的小厮丫鬟以外,旁人是不被允许随意进出的。现下赵清颜也正在午寝,确实无人看得到。 十七见这团软肉,平日里看上去好吃懒做,到了关键时刻却是比谁都机灵。 他摇了摇头,感觉有些好笑,“你倒是想得周全。” 旭儿唇畔再次绽起笑来,他抱住十七的脖颈,肥肥的面颊一个劲地蹭着十七刚毅的下巴。发自内心地软声叹道: “旭儿真喜爱师父,师父若是能一直陪着旭儿那便是最好了。” 这样一软糯短胖的小娃天真无邪地道出这样的话来,任那性情再为刚烈的人听了,心也不禁软成一滩水。 十七伸手摸了摸旭儿柔软的发丝,温声耐心地说:“师父也喜爱旭儿,但旭儿早晚早晚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那时便不需要师父陪着了。” 话音一落,旭儿不满意地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抬头望向十七。 “为何旭儿长大了师父便不能陪着旭儿了?莫不是旭儿长大了,师父嫌旭儿不够可爱,便不喜欢旭儿了么。” 说到这,旭儿开始有些着急了,攥住十七的小胖手愈发用力,肥肥的脚丫也死命往十七腰窝上挤。 十七被小家伙弄得有些痒,忙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师父不在了,不还有平阳公主陪着你么。她是旭儿的亲人,就算旭儿长大了,也不会离你而去的。” 旭儿年纪尚小,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平阳可以一直陪着他,他师父却不可以。但懵懵懂懂之中,在十七说的话里,抓到了几个关键字词,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说,只有亲人才能一直陪着旭儿是么?” 旭儿眨巴眨巴眼,颇为好奇地问十七。 十七闻声,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了一声。 旭儿听了,马上再次兴奋起来,笑嘻嘻地歪着头,脆生生地说:“那便容易了,师父你娶了平阳,以后便是平阳的驸马。平阳是旭儿的亲人,到时候师父便也是旭儿的亲人了。” 娶了平阳?! 他……他吗? 十七双目大睁,虽说童言无忌,但亲耳听见这么几个字,他的胸臆之间还是忍不住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时间连舌头都撸不直了。 “旭儿你、你休得胡说。” 旭儿撅着嘴,没注意到自个儿师父面上的不自在,径自嘟囔着: “比起之前那个什么大将军,旭儿可是更加希望十七师父能做平阳的驸马,这样以后便能天天带着旭儿骑大马,出门吃好吃的东西了……” 旭儿说到这,顿了顿。见十七闷声没有回话,眼珠子滴溜了一圈,圆滚滚的小脸上泛起一丝不安。 “师父你……你莫不是不喜爱平阳,不愿意娶她吧。”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想想其实倒也不意外,平阳每天凶巴巴的,又不太爱理人,别说他师父了,就是他自个儿都有些怕怕的。 十七一听,立马下意识摇头大声否认。 “自然不是!” 旭儿顿时又笑开了,扯着童稚的嗓子直言道:“那你便快去娶平阳呀!” 这小家伙这般理直气壮,仿佛娶她当真是这么容易的事。 十七苦笑一声,胸口有些发闷,却还是涩涩然地低声说了一句, “师父配不上公主的。” “为什么呀?”旭儿自然不能理解。“师父你既然喜爱着平阳,个头长得比旭儿高,比旭儿壮,会的东西也那样多。怎么就配不上平阳了嘛。” 旭儿到底还是个未满六岁的小娃儿,口直心快,又什么都不懂。十七同他讲不了大道理,只能孤自有口难言。 第115章 你也不过是个下人 “公主很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是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子相匹配。”而那个人,决然不会是他。 这句旭儿又听不太懂了,小小的眉头再度皱起,他撇撇嘴,有些困惑。 “最好的男子?莫非像护国大将军那般的才是最好的男子么?” 他记得,平阳那个时候是亲自开口说愿意嫁给大将军的。 十七刚一听见“护国大将军”这几个字,面色就冷了。他下巴绷紧,硬声说道:“那个将军自然还配不上她。” “师父觉得,护国大将军很差劲么?” “那是当然。” 他回答的语气有些差。 旭儿点头,似懂非懂地长长“哦”了一声。 “那……连将军这样‘差劲’的人,都能当平阳的驸马了,为什么师父不可以啊?!” 在旭儿的心目中,他这十七师父可是比诸葛将军好了千倍百倍。他也明显能感觉到,平阳绝对是喜爱和师父待在一起多于同诸葛将军待在一起的。 而这边,十七被旭儿的直言直语梗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想了半天,才勉强含糊其辞道:“正因如此,公主之后不是便和那将军和离了么。” 旭儿听了,又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后来旭儿马不停蹄地继续问了十七几个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十七实在有些无力招架。只得随意搪塞了他两句。 十七从怀里掏出一包来前准备好的栗子糕递给他,旭儿立即转移了注意力。没多久便忘记了刚刚与十七的那段对话,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从偏房出来的时候,十七估摸着赵清颜这时候也该醒了,便打算绕去后院备点糕点果茶给她送去。 怎料还没走上两步,却有一梳着丫鬟髻的粉衣少女突然出现,扑倒在他跟前,啜泣不止。 十七垂眸,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对眼前的女子并无印象。他皱了皱眉,抬脚视若无睹一般继续朝火房的方向走。 这个丫鬟,却是赵清颜那日下令要赶出府的紫璃。 紫璃受了另一丫鬟的怂恿,跑来十七这里求情。想着现如今平阳公主这样看重这个男人,若是这十七肯出面替她们说上两句话,保不齐平阳公主便会网开一面,不再赶她们出府了。 紫璃虽说从前私底下还没有和十七打过照面,但伺候公主的时候还是曾经远远地瞧过他几眼。这个男人总是安静沉默地站在一边,对公主说的话言听计从,平日里对待小王爷也是颇为耐心。 她和另外几个丫鬟都以为**概也是个面冷心善的主儿,怎曾想,她这般凄凄然哭倒在他面前,不但没激起这男人半点的同情心,他竟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紫璃咬咬牙,心下有些不安,却不愿这个时候放弃。 她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十七的腿,哭着颤声道:“爷,求你帮帮奴家和其他几位姐姐吧。我们曾经劝过小王爷让他不要去小溪戏耍,可是他不愿意听,我们……我们是无辜的啊……” 紧皱的眉头又拧了拧,十七这才模糊忆起赵清颜那日确实似乎说过要赶走那几个保护旭儿不周的丫鬟。他对于此事并无过多感想,更是不明白这丫鬟为何求情求到他跟前了。 “护主不力本就是你们的过失,我又能如何帮助你们?” 紫璃抬头,却见十七神色一片漠然,嗓音更是冰冷得没有温度,不禁胸口发凉。她松开手臂,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得愈发用力。 “我……我们自然是知错了……但公主这样便将我们赶出府,未免、未免太过绝情。出了府……我要怎么过活啊……” 十七扫了紫璃一眼,后者梨花带雨嗓子哭的嘶哑,他却不为所动。 “公主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我也一样。” 淡声撂下这句话,十七提步缓缓继续朝前走去。 身后的紫璃呆滞地望着十七的背影,一想到往后又要拖家带口地过回去那种忍饥挨饿的苦命日子,心下绝望不已,不禁口不择言,嘶声恶毒地吼着: “你同我一样也不过是公主手下无足轻重的一个下人罢了!又何必装作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现下是你运气好,得了公主几日的宠幸。他日等那公主腻烦厌恶了,你便也会同我们一样被公主不留情面地赶出府去!” 十七听见这道沉痛的哀嚎谩骂,身子似有若无地一僵。 被她不留情面地赶走么? 他抿了抿唇,双拳收紧。 下一刻,步伐恢复了方才的稳健平缓,不再做任何停留。 第116章 疟疾 这一日,十七并未如往常一样留在锦绣阁用晚膳便离开了。 此时暮色昏黄,落日余晖打在地上拖得人影又重又长。 十七遇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背光隐于暗处,十七定了定神。待他看清了来者面上和煦的笑意,以及腰际悬挂着的那块精雕细琢的盘龙玉佩,下颚绷了绷。 “这么早?不陪着你那小公主了?” 男子嘴唇微挑,轻松的语气像是在和阔别多年的好友随意谈笑。十七却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蓦地握紧了跨间的长剑,漆黑的眸底划过一道狠戾的寒光。 “你为何要来找我!” “呵。”男子一声轻笑,双手环胸,懒散地敛眸望着他。“你以为我为何要来找你?恩?” 十七抿紧了薄唇,没有说话。 “若是你能再听话一些,上面也不必派我来亲自看着你了。” 男子唇畔上依旧噙着温润的笑,盯着十七的眼神却凌厉非常。他朝前缓缓迈了一步,伸出手覆在十七攥住剑柄的那只手上。 “千万莫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 嗓音压低,薄削的唇片靠近十七的耳廓。男子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威胁,又像是忠告。 一阵风吹过,余晖慢慢散去。 仲夏的傍晚,十七却觉得风冷得刺骨薄凉,男子的一字一句像是刀深深刻在他的心头,掀起了他心底最不愿想起的那段记忆。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脱力了一般,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手。 许久,他垂下头,低声道: “我不想再做了。” “恩?”男子细细眯起眸子,抬高了下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会喜欢我做这些,我不想再做了。” 十七捏紧了双拳,声音轻若蚊呐,却不知是说给身侧的男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男子听罢,愣了愣,随即仰面,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笑得直不起腰,仿佛听见了最不可理喻的天方夜谭。十七至始至终都低着头,站在原地,默不吭声。 男子笑够了,直起身,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可还记得之前总跟在我身后,那个和你一样成天不爱说话的女人。” 十七“嗯”了一声。 他自然记得那个女人,据说也是几年前刚进来的。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亦或许她本来就没有名字。只知道那个女人永远都低垂着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男子睨着十七,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唇角。“多有骨气的女人啊,竟然妄想要逃出去。只可惜……死了。” 十七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说这些。 “那女人生前便是主人最锋利的一把利刃,主人手下那么多人,现如今也只剩下一个能够同那个女人匹敌了。十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男子说到这便没有再说下去了,最后深深望了十七一眼。见后者依旧垂头不语,他缓缓敛去了唇边的笑意。 “识趣的话便快些回去,不要最后落得和那蠢女人一样的下场。” ** 天干气躁,从赵国北部引发的一场疟疾,自由北南上的一路商队直接带入了长安城境内。 起初患病的百姓以为自己只是轻微发热,而后上吐下泻、暴毙而死的人愈来愈多。大夫把脉后才知原来是感染上了疟疾。 这疟疾之症二十余年前曾在赵国西部爆发过一次,那时因病疾处理不及时而惨死的灾民能堆成一做人山。每每想到那日的情景,赵国上下便人心惶惶,悲鸣不绝。 特别是西北域一带,贫穷偏远的几片庄落。得不到净水和药物的补给,据说早已横尸满地,死伤无数。 宫内刚刚得到消息,赵黎便派了一匹人马前去灾区焚烧尸骨,以免疟疾继续传染横行。 偏偏这些时日,寄养在锦绣阁的小王爷有些食欲不振,没过几天,就有些发热头晕的反应。这下可急坏了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 每日宫里的御医在锦绣阁进进出出,夜里也有三四个下人轮流看护者,生怕小王爷这是感染上了时下风行的疟疾之症。 幸运的是,喝了几计汤药之后,小王爷的病情渐渐开始缓和。后来太医仔细诊脉又询问了一遍小王爷这几日的吃食,才意识到,小王爷确实只是染上了轻微风寒。 腹泻发热的症状,全都是由于小王爷夏季贪凉,甜瓜蜜水吃得太多,给冻着了脾胃。 赵清颜听太医如实禀报完之后,先是松了口气。缓过神来便是一阵恼怒,直接下令往后后厨准备给小王爷的凉水冰糕一律减半,在他身子痊愈之前,只能吃一些清淡温和的粥汤一类好生滋补着。 第117章 别看了,不好看的 却是因为这阵子疟疾猖獗,锦绣阁里也是一片忙碌。赵清颜甚至亲自陪在小王爷身边揽下监书的活儿,以免小王爷又趁乱捅出什么篓子。 日子一天天往后推移,疟疾的风波渐渐开始平息了一些。 闲下来了,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等那杏桃不经意间提起小王爷又嚷嚷着想去马场的时候,赵清颜恍然意识到,十七已半月有余没来她府上了。 “平阳,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旭儿啊。” 正是盛夏,旭儿躺在床上,只有圆乎乎的肚皮上搭了锦被薄薄的一角。他有点犯困了,耷拉着眼皮,嘴里却还不忘记嘟囔着这几日每天都要念上一遍的话来。 赵清颜随手顺了顺旭儿额前的碎发,低声道:“这便是因为旭儿你这几日太过顽皮,若你以后懂事一些,你师父自然会来看你。” 旭儿听到这个,不禁心虚地缩了缩大脑袋。皱眉暗想自个儿最近似乎真的是皮了一些,以后可得再多听点平阳的话,免得师父日后真的再也不来见他了。 赵清颜又在旭儿榻边坐了一会儿。等他睡熟之后才踏出屋外,唤来旭儿的奶娘在房内守着。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曲折的长廊外仅剩下点点红笼的微光零星漾动。 赵清颜走在回厢房的路上,细长的黛眉浅浅地颦着。 方才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哄骗旭儿,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心下对于十七的忽然消失其实也是有些不解的。 起初不觉有什么,这偌大的府中忽然少了一个人,莫说是旭儿,就连她自己也落得有些不太习惯。 赵清颜隐隐觉得,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似乎与五年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奴不无不同,却又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就在赵清颜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背后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赵清颜有些惊讶,下意识转身望去,然后便怔住了。 是那十七正靠在墙角,脸颊嘴角都有伤。 十七的喘息声显得有些虚弱,他拿右手捂住左臂,那里赫然裂开一道口子,已经干涸了的血硬生生把墨色的外衫给染成了深红色。 神色变化只在一瞬,下一刻,她的脸上找不出多余的表情。 夜空中,月朗星稀。远处飘来一层云雾,飘飘浮浮之中隐去了那抹皎白。 赵清颜立在石阶上,垂眸沉默地望着他。她有一半的身子都被笼罩在阴影里,十七有些看不清她。 “平阳,我……” 等不到赵清颜说话,十七开始有些急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本就发白的脸转瞬间似乎又白上了几分。 十七胸口有点闷。赵清颜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沉默着背过身去,伸手推开了雕花木门。 “跟着进来吧。” 她并未看向他,只是嗓音淡淡地留下这句话。 十七听了没有犹豫,忙抬步跟上。 厢房内。 赵清颜进来后便在房里四处不知翻找着些什么。十七顾不上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一动不动地坐于椅上,一直紧张地看着赵清颜。 过了好一会儿,赵清颜终于翻出了一小瓶金创药,和一卷纱布。 往回走的时候,她抬眸瞧见十七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一般,浑身紧紧绷着,端正地坐在原位等她。 赵清颜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皱了皱眉。 “不疼?” 手臂上破了这么大的一道口子,他竟和没事儿人一样。现下连捂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撂在那里不去理会。 十七摇头,依旧没吭声,只是固执地望着她。 赵清颜开始帮十七清理伤口。 她生来就是被人伺候大的,自然不会有替别人上药的经验。 给十七抹药的时候,赵清颜的动作并不熟练,更称不上什么轻柔。便也只是将药粉草草地洒在他伤口上罢了。 手臂上的伤看上去已经搁置了有一段时间了,破碎的衣料全陷进肉里,风干之后和血痂黏成一块。褪去十七上衣的时候,赵清颜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顾虑撕扯伤口时十七忍不忍得住。 但事实上,十七根本就无暇顾及那点疼痛感。 十七留意到赵清颜掀开他衣襟的时候,握住纱布的手顿了顿。他立马意识到她一定是瞧见了自己身上凹凸不平的那些丑陋伤痕。 “别看了,不好看的。” 十七说的并没有错,那些遍布背脊前胸的一条条疤痕狰狞扭曲地缠绕在一起。他结实精壮的上半身几乎见不着一片完好的皮肤,甚至比五年前更为残破。 确实,算不上好看。 但不知怎的,听见十七压低嗓音,似乎像是安抚一般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赵清颜却觉得胸口莫名有些发酸,不由自主地想要疼惜眼前这个男人。 赵清颜撕开一截纱布,为十七清理左臂伤口时,手法和力道明显都比方才细致了许多。 第118章 你若是不高兴,你打我便是 缠上最后一圈的时候,赵清颜低头凝视住十七,问他:“你这几日去做什么了?” 十七没有答话,指节被他捏得有些发白。 赵清颜放下剩下的那一小截干净纱布,沉默了一会儿,状似不在意地弯了弯嘴角。 “不能说?” 十七抿紧了薄唇,轻声嗯了一下。 赵清颜抬眸,看向烛台内摇曳不定的烛火。火光明灭,泛起淡淡一层光晕,在沉寂的厢房内忽明忽暗。 十七以为他如果不说的话,她会一直问下去,至少会跟他生气。但十七想错了,赵清颜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平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开始有些发慌。 最后,是赵清颜轻声笑了出来,打破了这片沉静。 “紧张什么,本宫又不会打你。” “你打我便是……” “恩?” 十七略微提高了嗓音,闷声又道了遍。 “你若是不高兴,你打我便是。” 十七的这句话换来了另一阵短促的沉默。赵清颜的眸色转深,望向他的神色里复杂难懂。 须臾,她动了动唇片。 “打你,本宫便枉费了刚刚的气力替你包扎。” 赵清颜静了一会儿,扭头再度看向那盏烛台,忽然嗓音凉淡地说:“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身上还有伤,赶快回去歇息吧。” 这……是在赶他走吗? 十七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或是做错了什么。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赵清颜的声音一下子变冷了,甚至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若是放在平日,十七也许会因为不愿惹她更加不快,便依她的言离开了。但今夜他不想,他想多看看她。 十七暗自挣扎了一会儿,说: “让我留下来好么。” “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赵清颜没有听清楚。 十七的嗓音有点哑,带了一丝乞求。“便只有今日,你让我留下来好么。” 十七这会儿看上去很不对劲。赵清颜气恼他一身伤地出现在她面前,又什么也不愿意同她透露。却在瞧见他这副脆弱疲惫的模样之后,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这人,也真的是能耐了。 赵清颜望着他,在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这是十七不作为锦绣阁下人,第二次留下来过夜。 赵清颜却没有同上次那样分给他一间偏房住。她想也能想到,若是分给他了,他也决然不会乖乖睡在厢房里面。 从前,十七愿意站在她房门口守着,便也随了他的性子。但他现如今受了伤,任他体魄再为强健,夜里顶着风吹一宿都是熬不住的。 赵清颜递给他一个棉枕,吩咐他睡在她床尾榻上时,十七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只此一次。” 赵清颜先一步合衣在榻上躺下。撂下这句话后,她盖上锦被便敛眸不去理会他了。 十七这个时候才突地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只是动作太急,一下子牵动了伤口,他“呲”了一声,没敢作出太大动静。咬着牙便往她的踏脚处走。 对于他这样高壮的身形而言,床尾榻显然还是太窄小了一点。十七躺在上面,双腿需要微微曲起,维持这样一个姿势其实并不算舒服,但他动荡了一整天的心却在此刻稍稍镇定了下来。 一臂之遥,赵清颜就躺在他的身侧。他无需竖耳聆听,便可以听见她低微轻缓的呼吸声。鼻息间萦绕着的都是她的味道,他神经放松,却也心跳如鼓。 夜晚使人心神松缓,也更容易让人产生冲动。 “睡了么?” 他知道她没睡,却还是屏着呼吸,轻声问她。 赵清颜没有睁眼,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 “我有事,可否问问你。” 那边,又是淡而轻的一个回应。 十七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犹豫了一夜,在他离她这么近的时候,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她。 “若是、若是我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会原谅我么。” 十七说完这句话,呼吸一下子又变得沉重起来。平躺着,盯住乌压压的房梁,内心更沉。 她真的又没有回应了。 十七开始后悔了,他明明可以不同她说这些的,明明问了也没用,但是他还是想问。结果,真的就被他全部搞砸了。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意料之外地,赵清颜在他沮丧至极的时候,出了声。 话刚落下,床榻上之人好像陷入了思考。没多久,淡淡的嗓音再度飘来,她补充道:“若是有意悔改,再大的过失也都有宽恕的可能。” 屋内漆黑一片,仅有微弱的烛光似有若无地亮着。十七的胸口却在这一时刻却像是再度燃起了一团火苗,他的双眼蓦然睁大,一下子直起了身,转头朝着床头黑压压的那一片,说:“改了。” 他语气微急,讲完又强调一遍。“我改了,全部都改了!” 第119章 庆功宴 赵清颜躺在软枕上,耳边是十七急促的呼吸。 她睁开眼,入目也是那片黑压压的房梁。紧抿的唇片却在某一时刻忽然松了,轻柔的嗓音荡在沉寂的厢房内,她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她说:“嗯,本宫知道了。” ** 次日赵清颜醒来的时候,十七已经离开了。 赵清颜唤来杏桃伺候梳洗,却发现杏桃今日给她盘的发式格外繁复,她感到有些奇怪。 “公主可是忘了?今日皇上召公主进宫,说是要邀您晚些一起参加那个什么庆功宴呢。” 赵清颜沉吟半响,这才回过神来。 道是前一阵疟疾大患,灾区万千百姓生死未卜。左丞相的次子孙槐毛遂自荐,主动请命担任朝廷使者前往重灾一带镇压灾情。 要知道,大难临头是人都会畏惧,更何况是那一染上便回天乏术的疟疾。孙槐的这一举措无疑让满朝文武惊叹三分。 孙槐刚一出城,便快马加鞭四处开仓放粮接济难民。随他一起前往的御医连夜诊治一些病情稍轻的患者,而孙槐自己更是亲自督促隔离和焚烧死尸一事,避免疟疾继续扩散。 几日前宫外传来喜讯,灾情已渐渐压了下去。 重灾地区得了粮食补给,又有妥善的治疗处理,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昨日,孙槐启程回宫复命。皇帝龙心大悦,亲自出城迎接,并命人在今日准备酒席,意欲替一路奔波的爱卿庆功一番。 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唯一让赵清颜不解的是。赵黎的这场庆功宴,邀了赵国文武诸臣,皆是朝廷命官。而她,除了斟酒的几名侍女以外,却是被邀在场的唯一女眷。 殿内,赵黎坐于最上首,左侧坐着左右两位丞相,右侧则坐着今日的主角孙槐。再往下,她与慕容先生坐于一列,慕容玉文如往日一般,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气定神闲地品着美酒。 赵清颜则端坐于席上,嘴角从头至尾礼节性地维持着一个弧度。 庆功宴也无非便是少年皇帝大肆赞扬孙槐大义凛然的赈灾之举,夸奖他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然后勉励在场其他的文武众臣也要同孙槐一般,视百姓之事为己任。 这已经不是赵黎登基后的亲自主持的第一场宴席了,现如今他愈发自信,也逐渐有了一股意气风发的天子气势。 整场宴席,赵清颜鲜少出声。只有敬酒的时候,她会略微点头,微笑示意。 却不知是否是她多虑了,赵清颜有意无意地总是觉察到一道视线整晚一直追随着她。她抬头一瞥,却见坐在不远处的孙槐脸微红,不自然地垂下了头。 赵清颜皱起了眉。 庆功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赵清颜同赵黎道了别准备回府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她转过身一看,唤她的人可不就是那孙槐么。 察觉到那双美眸朝自己这边审视地一扫,孙槐轻咳一声,脸愈发红了。 这还是孙槐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平阳公主,方才晚宴上远远一瞥,他便立马惊艳得移不开视线。 孙槐心底不禁想着,世间怎会有像平阳公主这般貌美绝俗的女子?仿佛她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那儿,就理所应当地得到全场的关注。 像平阳公主这般高贵的人,放在平日,孙槐是连攀谈都不敢上前攀谈的。可又有谁能料到,也许真是因为他此次立了大功,皇上竟会唤他去长宁殿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想起昨日对话的内容,孙槐心头一热。 “平阳公主,请让在下送你回府吧。” 赵清颜闻声,微微眯起了眼。 赵清颜可以确信,自己与这孙槐的关系绝对没到让他亲自护送回府的地步。若非是今日这场庆功宴,或许她这辈子也不会同这人接触。 却就在此时,脑海里忽然窜出前段时日的那些流言。 她上下又来回打量了孙槐一遭,不动声色地说:“不必劳驾,本宫的车轿已在前面侯着了。” 孙槐闻言暗自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太甘心。 “那便让在下送公主去轿子停靠的地方吧。”他顿了顿,又道:“现下天色已不早了,公主一人前往未免不太安全。” 这话一出,侯在赵清颜身侧的杏桃可就不乐意了,她默默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怎么就是一个人了?没看见公主身边还有她这么个大活人杵在一边儿么? 孙槐的这番措辞可谓是漏洞百出,蹩脚得连杏桃这小丫头都发觉了,而那赵清颜又怎会不察。 但赵清颜并未挑明,她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孙槐略显窘迫的脸,缓缓启唇,“那本宫便有劳孙二公子了。” 第120章 追求者 得到了赵清颜的首肯,孙槐心情大好。赵清颜不知道孙槐的心思,只当对方是个谦谦君子,当真如其所言希望护送她一程罢了。 杏桃及孙槐身边的几名随从一齐被遣离,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一路上,赵清颜没说话,孙槐自然也不敢随便吭声。 绕过假山,眼看离那扇朱红正门只有几步之遥,孙槐开始有些急躁起来,勉强稳住步伐继续与平阳公主并肩而走。 “公主可是觉得今日的晚宴有些烦闷?” 赵清颜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脚下的路。 “为何要这样说?” 见赵清颜终于愿意同他说话,即便嗓音非常平淡,孙槐心下也是止不住的高兴。 孙槐笑了一声,温声道:“公主今夜在席位上时,没说几句话,菜肴也没吃上几口,在下便如此大胆猜测了。” 赵清颜顿了顿,说: “可能是孙公子多虑了。孙公子此次立下这么大的功绩,救百姓于水火,皇上赏识公子特意举办了庆功宴,能一道前来参加,是本宫的荣幸,怎么会觉得烦闷呢?” 孙槐虽说自小受父亲教导,为人要懂得谦虚内敛。可是亲耳听见平阳公主这样直白地夸赞于他,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内心激动不已。 “那么在下此次的功绩,是否也能得到公主的赏识?” 赵清颜觉得孙槐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 她沉默了一会儿,客套地回答:“孙公子的所作所为,值得所有人的赏识。” 说完这句,赵清颜走了几步。身侧的人这个时候突然大步迈向前,转过身来堵住了她。 赵清颜没有防备,抬头望见孙槐一张潮红布满细汗,她有些恍然。 “若真是如此,公主、公主可愿给在下一个机会。” 机会? 什么机会? 赵清颜有些发愣,却只在几个呼吸的间隙,她立即反应了过来。 ‘左丞相的二公子孙槐,食邑千万,年轻有为,并且家室显赫。相貌谈吐都足以配得上清颜妹妹……’ 回想起那日同慕容玉文的谈话,赵清颜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涩难懂。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转瞬间兀自笑了起来。 “孙公子在跟本宫说笑呢?” 孙槐被她笑得有些犯傻,听她这样说,下意识急切地辩解道:“在下自然是认真的,你我二人都正值婚嫁年龄,皇上也有意将公主许配于我。公主若是愿意跟着在下,在下日后定会……” 后面的话孙槐哽在嗓子里没有说完,因为赵清颜又笑了。那笑声并不大,但在空旷的假山背后,却显得格外清楚。 “正值婚嫁年龄么。”赵清颜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这句,再度望向孙槐。“孙公子以为,若本宫仅仅为了这个原因便同意嫁你,那么本宫先前为何还要同诸葛将军和离呢?” 赵清颜道出后半句的时候,敛起了唇边的笑意,嗓音凉淡而疏离。 孙槐听后,心下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杏桃也小跑着跟上来了。 远远地便瞧见这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杏桃马上凑到赵清颜身边,警惕地盯住站在一旁的孙槐。 “公主,出了什么事?” 杏桃神色担忧地开口问她,她早就注意到这个丞相府的公子哥望向自个儿主子的眼神不太对,说不准方才离得远这人便对公主出言不逊了。 杏桃现下很是后悔没有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家主子。 然而赵清颜对方才发生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孙槐若是个聪明人,便能理解话中的含义。 无论是因为他父亲贵为左丞相的身份,或是他近些时日受赵黎器重,赵清颜都应多少给他留下几分颜面。 “送到这里便好,孙公子今日也劳累了一天了,便也早些回府歇息吧。本宫就同公子在此别过了。” 留下这句话,赵清颜带着身后的杏桃拂袖离开了。 ** 赵清颜想的还是过于简单。那日拒绝了孙槐之后,短短几天,几乎每日锦绣阁都会收到不同门阀派人送上来的求亲聘礼,其数量绝不亚于她刚刚及笄的那两年。 庆功宴上的抛头露面,显然吸引到的不仅仅只有孙槐一人。 特别是在得知期望度最高的丞相之子追求无果之后,并没有换来其余门阀的退却之意,反而激起了其他王侯们的征服**。人人都在猜测最后究竟谁可以抱得美人归。 与此同时,传播流言的另一派则放出消息,声称平阳公主这次拒绝了苦苦追求的丞相公子,依旧是因为她府里私藏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宠。有人甚至以为,若是公主一日不厌弃那名男宠,便一日不会招新的驸马。 第121章 我来晚了 而流言中被津津乐道的那人,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日。这次,比上一回更久。 到了八月末,眼看就要进入初秋。锦绣阁内满树的石榴花谢了,剩得含苞待放的桂花散出淡淡清香。 旭儿口里面整日依旧念着十七师父的名字,起初他还会隔三差五地缠着赵清颜问十七到底何时会回来,到了后来,他便也不问了。小小一团软肉一闲下来便搬一把小凳,在大门口守着。 带了旭儿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小人儿对什么事这样热衷坚持过,连旭儿的奶娘也为此感到惊奇。 “有了你师父之后,连本宫陪着都嫌不够了?” 天气转凉,奶娘怕旭儿坐在外面又是出风口,把身子给冻着了。几次三番地劝,也劝不动他回屋。 小家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坚定地认为他师父今日一定会来,还说他要亲自替师父守门同师父一道进屋。 奶娘实在没辙,如实禀报给了赵清颜。 赵清颜蹙着眉刚走到门口时候,便瞧见了旭儿被风吹得通红的小鼻头。 旭儿吸了吸鼻涕,转头瞧见了赵清颜站在身后,包子脸一下子就皱了。 “平阳……” 他委屈兮兮地站起身,肥嘟嘟的小胖腿噔噔噔跑向赵清颜,抱住她的小腿便不放了。 “人家想师父嘛……” 赵清颜听了蹲下身,抚了抚他的鬓发。许久未曾修剪,旭儿的头发不知不觉又长长不少,前面的发丝软塌塌的已经可以盖满额头。 她这才意识到,的确已经过去了很久。 “想他做甚?先生布置下去的字帖你可有按时练习?与其在这里消磨时光,不如把落下的功课早日补上。” 旭儿闻声撅起了小嘴,晶亮的泪珠犹自在眼眶里打转。 “先生布置的课业旭儿自是好好完成了的,旭儿这些时日一直都有乖乖听平阳和先生的话,可为什么师父还是没有来见旭儿。” 赵清颜低首凝视着小小的旭儿,却见那湿漉漉的大眼里满是孩童的迷惘与无措。他这样天真地问她,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回答什么。 赵清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师父近来忙碌,无暇过来陪你。你且自己乖乖呆在府中,等他忙完了这阵,自然会找你的。” 旭儿半信半疑,扭过头去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口,为难地咬了咬嘴唇。 赵清颜大抵也能摸清楚旭儿在想什么,又抚了抚他的额头,难得温声哄道:“听话,先跟奶娘回屋去,本宫在这替你守着,若是你师父来了便第一个通知于你可好?” 赵清颜对待旭儿向来是以严厉为主,鲜少有这般细声细气呵哄他的时候。 旭儿听她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小身板马上就软下来了。大大的脑袋又扭了回来,撒着娇拼命往她怀里蹭。 “平阳最好了,旭儿也喜欢平阳。说好了哦,只要师父一回来,平阳便要告诉旭儿!” 赵清颜轻笑,“本宫何时骗过你,你师父回来后,本宫——” 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旭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赵清颜的表情好似凝在了脸上。 顺着她笔直的目光一望,旭儿望见了沉默着立在大门口的十七。 “师父!” 圆碌碌的大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旭儿立马松开了攥住赵清颜的手,连滚带爬地就朝十七的方向扑去。 旭儿打算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顺着师父健壮的长腿哼唧哼唧爬进师父的怀里。只是那肉爪子将将碰到师父的衣角,他忽然停了下来。 师父今日……看上去好不对劲啊。 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额头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还在往外面冒血。 印象中他师父无论何时背脊总是直挺挺的,不像他无时无刻软绵绵的一团。可是今日却不一样,他总觉得今日的师父背脊特别弯,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师父你怎么了呀?你也偷偷爬树去了么?” 旭儿还记得他上次背着平阳偷偷爬树,摔下来之后,额头上也摔出个口子,痛了他好一阵,不过对比一看,明显还是师父现在脸上这块更严重一些。 他的师父到底是去爬了多高的树啊…… 而那十七,至始至终都没顾及到腿边来回打转的小肉团儿。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赵清颜。 “我来晚了。” 隔了这么远,十七低声说出了这几个字,赵清颜心里却明白他是对她说的。 目光相会,相视无言。 “把旭儿带下去。” 赵清颜将视线移开,朝一侧的奶娘吩咐道。 旭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十七,自然是不愿意走的,哭着嚷着扒住十七的裤腿不放。 赵清颜眸色一冷,嗓音也变沉了。“本宫命你回屋去!” 第122章 你瞒得住吗? 赵清颜这一声冷呵,把奶娘也给吓了一跳。 奶娘不敢怠慢匆忙上前,点头应了一声是,拽着旭儿的手便往回走。而那旭儿任凭心下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怕赵清颜的。只得可怜巴巴地最后望了一眼十七,恋恋不舍地随着奶娘回屋了。 赵清颜还是如上次那样,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看着十七青青紫紫的脸。 他又受伤了,甚至比上次见到时更为严重。 到了最后忍不下去的是十七。他握紧了拳,又松开,嗓子有点哑。 “说点什么吧。” 赵清颜面色冷沉,淡漠地启唇,“你希望本宫说什么。” 十七微微垂下头,低声道: “什么都好……”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十七抿着唇,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那里渐渐被失望填满。 身上的那些快要麻痹的疼痛感仿佛在一瞬间又开始扩大了,和他胸口处的酸痛一起。 就在十七以为赵清颜不愿再理会他的时候,赵清颜终于开了口。 嗓音还是平平的,却足以让他雀跃不已。 “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想见你。”他这样说道,有点急。 下人们见公主神色不对,都不敢靠近。两个人从刚刚开始便一直远远站在庭院里,他们两个的对话只有彼此听得清。 赵清颜凝视着十七,他脸色实在不好,一动不动立在那儿,脚也站的不是太稳。 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蜿蜒而下,把他的眉毛染得更深。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至始至终执拗地盯住她。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随本宫进屋说话。” 赵清颜又看了十七一会儿,淡淡扔下这样一句话。 她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十七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这次她没有亲自给十七上药,而是唤来了杏桃。 杏桃依照吩咐带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过来。 刚一进屋,瞧见十七伤成这样,也是一下子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清颜冷眸扫了她一眼,她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给十七擦药。 杏桃虽说是个丫鬟,但打小就伺候着平阳公主这样娇贵的人儿,自然也没什么给人包扎的经验。 身上的那些有衣料遮住便也罢了,而十七额头上破了的那个大口子,杏桃望着就觉得吓人,硬生生地用纱布厚厚缠绕了好几圈,肿囔囔地挂在那。 杏桃自己都觉得十七被她包扎得有些滑稽可笑,可是十七本人似乎毫不介怀,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处理好这些,杏桃瞧了一眼脸依旧黑得发沉的赵清颜,缩了缩头,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厢房里,他们两个人都坐在椅上,中间隔了一张案几。 “平阳。” 十七出声唤她,赵清颜抬起眸。 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吞吐。“我……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本宫唤你进屋,便是让你好好交待的,你说便是。” 赵清颜以为十七这次终于想通,愿意同她交代这两次的伤是从何而来,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却是在十七出口的下一刻,她发觉自己想错了。 他说:“我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再来府上。” 赵清颜眉心折了折。 见她没有搭腔,十七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垂下头,又说了一遍。 “我这段时间有事要处理,需要离开一下,可能不能来找你了。” 十七能不能来找她,赵清颜以为这与她应该是毫无干系的。 毕竟先前的每一次,也都是十七他自己单方面想要来她府上,她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来。 但赵清颜亲耳听见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竟是介意的。十七不能继续来锦绣阁这件事,让她的心情变得莫名有些不太舒畅。 “离开多久?”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问出了口。 “不确定……” 眉头皱得更深,嗓音微扬。“不确定?” 十七头垂得愈发低,他没有说话,只闷声嗯了一下。 然后,赵清颜沉声重新问了一遍上次那个问题: “去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消失的那几天,或者说,你不在锦绣阁的这五年,你都在做什么?” 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赵清颜也静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十七。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清颜不出声,十七自然也不会说话。他坐于椅上,背脊挺得很直。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颜将视线从十七身上移开。 “你还想瞒本宫多久?” 她的声音极轻,嗓音凉淡。 十七闻言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赵清颜转过头,再望向十七时,唇边勾起了一抹清清冷冷的笑。 “本宫若是想要知道的事情,你以为,你瞒得住吗?” 十七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赵清颜的神色很是认真。 这句话说出来,不像是威胁,也不像是警告,只是平平淡淡地同他交代一件事实罢了。 的确,赵清颜若是打定主意真的想要知道什么,没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她。 赵清颜从头至尾都知道他对她有所欺瞒,他之所以能隐藏至今,不是因为他藏得严,而是因为她没有下定决心查证。 她一直都是这样,冷静、自信。 而他在她的面前,永远只做得到缴械投降。 第123章 本宫一直信你 几年里压抑着的那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十七望进赵清颜的眼里,那里有一些可以让他放下一切的东西。 她问他,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杀人,有人让我杀人。” 说完这个,十七看向赵清颜的眼神里有些紧张。 而令他惊讶的是,仿佛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样,赵清颜并没有作出过度的反应。 停顿了一会儿,她看着他,居然弯起了唇角。 “终于愿意说了?” 赵清颜过分平和的语气反倒是让十七有些无措起来。 赵清颜笑了笑,“若是本宫现在问你之前杀过谁,你是不是又不能说了?” 他确实是不能说。 但赵清颜此刻含笑望着他,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地又点了点头。 赵清颜问他,“这次出去,还是为了杀人?” “不是。”十七很快地回答,“这次不是去杀人。” 十七说完之后,怕赵清颜不信,直直地盯住她,神情很认真地重复道:“平阳,你相信我,我不杀人了。” 不用赵清颜说十七也知道,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会喜欢他杀人。 所以,他也决心不会再做。 等不到赵清颜的答话,十七又开始有些急躁了。 他想再说一遍。却忽然听见赵清颜在那边轻轻“嗯”了一声。 赵清颜敛去了嘴边的笑意,她看着十七,一字一顿慢慢地对他说。 “本宫信你。十七,本宫一直都信你。” 听到这句话,他的头脑毫无征兆地怔住了。 她信他。 即便是他现在不能将一切全部都如实告诉她,她却仍然愿意相信他。 十七垂了头,心口那里被酸胀感填得很满。 ** 入夜,十七还是住在了锦绣阁,但这一次赵清颜并没有让十七留宿在自己的厢房。 他伤得太重,脸色也不好。以那种别扭的姿势再委屈一夜,对现在的十七而讲太过勉强。 赵清颜想让十七睡在床榻上好好歇息一晚,并下令若是十七再度在夜里孤自偷偷起身,便不允许他继续呆在公主府内。 赵清颜没有将这些想法告诉十七,十七一个人自然也是猜想不到这些的。 十七只觉得大概是赵清颜仍旧在气恼他之前隐瞒她的事情,所以故意冷落着他。想想马上就有好一阵见不了她,更不知道下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他心底便又是一阵难受。 赵清颜在偏方外布了几名侍卫守着,十七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让他今夜留在此处。他早早便躺在床上,盯住乌压压的房梁,脑海里浮现着的却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门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十七顺着声音的方向朝门外望去。 一个胖墩墩的小小人影从远处哼哧哼哧地往床榻的方向跑来。 “师父!” 这三更半夜,旭儿不去睡觉竟偷偷溜来他这里,十七有些意外。 十七侧坐起身,旭儿立马扑进他的怀里,大脑袋一个劲地磨蹭。“师父,旭儿好生想你!” 十七低头凝视着拽住自己不放的软糯肉团儿,心坎儿一下子便软了,胸臆间也溢起一股异样的暖意。 十七伸手,忍不住将旭儿软绵绵的小身板一把抱起来,托住他坐在自己腿上,温声道: “师父这不就来见你了吗。” 离得近了,旭儿愈是能清楚瞧见自个儿师父身上的伤。十七的衣襟微张,隐隐露出包裹在他健壮胸膛上的白色布条。再往上看,则是他额际夸张缠绕着的层层纱布。 旭儿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泪珠滴滴答答地顺着圆润白胖的面颊往下掉。 怀里的小人儿说哭就哭,十七给吓愣了神,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小心哄着。 “师父不哭,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小家伙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鼓着气,一下一下地朝十七额头上吹。 十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抹了抹旭儿脸上的眼泪,说道:“师父何时哭了?倒是你这小娃哭个不停。” 旭儿紧紧搂住十七的腰,闪着泪光的眸子里竟是堆满了理解和同情。 “旭儿之前也曾经从树上摔下来过,自是能体会到师父此刻的疼痛。师父摔得比旭儿那时候还要惨,所以定是忍着没有哭出声。” 此时此刻,旭儿依旧坚定地认为,十七满身的伤,以及额头上的那道口子是因为偷偷爬树所造成的后果。 十七自然也没有同旭儿解释,索性让他就这样误会下去。 而旭儿这时坐在十七怀里,大眼在屋内打量了一遭,想起屋外那些又高又壮的侍卫,又想起今早赵清颜阴沉的脸色,小小叹了口气。 十七见旭儿一张圆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挑起了眉问:“怎么了?” 旭儿松开了环住十七的手,微微往后移开了一些。小脸儿因为刚刚哭过还是红彤彤的,脸上的表情却难得的正经严肃。 “十七师父,平阳有时候确实是凶了一点,但她人还是好好的,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今日受了平阳的禁闭便开始讨厌平阳啊!” 第124章 他怎么可能讨厌她 十七听后愣了愣。 开始讨厌她? 这样的事怎可能发生? 十七哑然失笑,“旭儿想得太多了,师父是不会讨厌公主的。” 小小的旭儿满脸怀疑地盯住十七,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继续道: “师父可莫要欺骗旭儿,平阳的脾气旭儿是亲自领教过的。再怎么说旭儿与师父也是堂堂大男子汉,被一女子这般欺负,十七师父若是心里觉得不快,旭儿也能理解。” 说完,旭儿虎虎生威地挥了挥自个儿的小胖手,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堂堂大男子”的英勇气魄。 十七摇头又笑了下,这小人儿能言会道,也难怪每每气得赵清颜那样冷清的人也都丧失冷静。 “公主教训旭儿,便是旭儿自己做错了事。若旭儿一直老实本分,公主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欺负’你呢。” 旭儿听见十七提起这个,大脑袋马上耷拉下来了。即便是有些心虚,却还是不愿意亲口承认自己犯错。小家伙撅着嘴,不服气地嘟囔: “那也不是每次都是如此呀!就像这次,师父也被平阳教训了,难不成师父也做了错事么?” 平阳曾经说过像他这样的小孩子不能爬树,但师父高高大大显然的已经不小了。若是十七师父要出去爬树,平阳又怎么能阻拦着呢? 旭儿自顾自天真地思量着。 此时此刻,十七听了旭儿的这番话,心里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旭儿见十七没有搭腔,失神地望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里便再度印证了刚刚的猜忌。 肉呼呼的小手忽地搭上十七的肩膀,安慰地拍了又拍。 旭儿鼓着肥噜噜的腮帮,一副想替十七出头的模样。 “十七师父不要难过!下次平阳再给了师父委屈受,旭儿便站出来保护师父。就算旭儿说不过平阳,至少还能拖延一些时间让师父逃跑。” 十七听了旭儿这番话,有些发怔。 这样一个年幼软绵的小娃,双眸晶亮满是不懂世事的稚嫩。明明都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嚷着声要保护比他大了不知多少的自己。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 十七微微用力地拢了拢旭儿圆润的小身板,大掌怜惜地抚弄着旭儿柔软的发丝。 “旭儿不用保护师父,这次确是师父错了。平阳怎么打怎么骂怎么欺负师父,又都是应该的。师父没有骗你,师父永远不会生公主的气。” 而那旭儿,忽然被自个儿师父大力抱住,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一边是吃惊于十七莫名的热情,一边则是听见十七再三强调并没有在生平阳的气,总算是放松了些。 又过了好一会儿,十七才放开旭儿。 第二日一早,十七留在锦绣阁用的早膳。 桌上,一如往日,丰盛的菜式琳琅满目。 旭儿这小肉团儿在用膳的时候,往往是最开心的,一向只顾着往嘴里使劲儿塞东西顾不上其他。 但时隔多日,十七终于又能来同他和平阳一道用膳了,小家伙兴奋得紧。难得时不时腾出点空隙,招呼自个儿亲亲师父多吃点菜。 十七马上又要离开的消息,是用完膳之后才同旭儿讲的。 意料之中,旭儿一听完脸色就变了。肉鼓鼓的小脸儿一下子又皱成带褶的包子。 “师父你何时还会再来看旭儿……” 莹润的小嫩唇因为难过微微颤抖着,小家伙紧紧抱着十七的脖子,眼泪珠子又开始打转了。 十七抿唇,心中沉重。只牢牢兜住旭儿的小屁股,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旭儿见十七不搭理自己,愈发落寞了。泪珠子啪嗒啪嗒直掉,垂下脑袋,呜咽不成声。 最后是赵清颜缓步走来,伸手接过旭儿让他站在地上。 “你乖乖听话,师父自然还再来看你。这几天你表现不错,你师父不就来了。” 赵清颜顿了顿,抬眼扫了下依旧哭哭啼啼的小人儿,继续道:“下次你师父来锦绣阁的时候,还会带着你最爱的栗子糕,你可要好好表现。” 一听到栗子糕,旭儿顿时一扫方才的阴霾。吸了吸小鼻头,眸子亮晶晶地盯住还没回过神来的十七。 “师父,平阳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十七停了一会儿,见赵清颜也在望着他。 反应过来这是她找来哄住旭儿的说辞之后,他忙点头称是。 旭儿闻声果然不哭了,咧开嘴软糯地唤着十七,撒着娇让他下次一定要多买一些栗子糕来。 旭儿的缠人功力十七一向是招架不住的,赵清颜见此唤来早早候在一旁的奶娘将旭儿给带下去。 锦绣阁的红木大门刷了新漆,尚未干透,在暖阳的直射下,隐隐生辉。 红木门口,只剩下十七和赵清颜两个人。 第125章 中秋节 十七看着赵清颜,说:“那……我走了。” “嗯。” 十七仔细将她上上下下重新看了一遍,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入脑海里一般。赵清颜任他看着,抿着唇,没有出声。 “我走了。” 十七又道了一次,这一次说完他终于抬步缓缓离开。 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以外,赵清颜依旧在原地不动。直到杏桃拿着披风匆匆赶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站得有些久了。收起视线,随杏桃回屋去了。 ** 农历八月初五是中秋佳节。 每逢中秋,宫内按照惯例举行迎寒和祭月。设大香案,摆上月饼、红枣、果干以及切成莲花状的西瓜作为祭品。 今日傍晚,赵黎依照先帝留下的习惯,在御花园内摆设了酒席,邀大臣及宫内三品以上女眷一同赏月,共饮美酒。 旭儿前几日风寒复发,现下身子又刚愈,赵清颜便陪着他留在锦绣阁,并未出席今夜的赏月席。 即便如此,习俗还是没有落下。锦绣阁这一晚也格外热闹,火房里的下人从下午一直忙活到现在,准备果盘,制作月饼,将早早酿制好的桂花酒在酒樽中斟满。 锦绣阁火房的厨子曾经在民间拜得一糕点师傅学习手艺,所做的月饼甘香可口,饼皮薄软,馅料饱满,与宫内呈给皇帝食用的那些相比也毫不逊色。 原本赵清颜不允他同赵黎一道过中秋,旭儿是有些不开心的。 现下刚出炉的月饼端上来了,见那月饼个个色泽金黄,饼皮上刻了些精致的花纹,实在好看的紧。旭儿马上便移不开眼了,哪还顾得及御花园赏月的事儿。 伺候旭儿的小婢女给小王爷一个样式拿了两三个,放进瓷盘。 旭儿按耐不住,衔起一块便塞进嘴里。只是刚咬下一口,小家伙便皱起小小眉头,瘪嘴含糊不清地埋怨道:“怎么是五仁儿的啊……” 小王爷第一次留在锦绣阁过的中秋,府里的下人不知道他喜爱什么口味,月饼里的馅料都是每样各一点一起做的。 旭儿爱吃甜食,却唯独不喜欢这五仁月饼。五仁月饼虽说也是甜的,里面的馅料咬下去却不如枣泥或是豆沙来得细腻软糯,旭儿向来是不吃的。 那一端,赵清颜瞧见旭儿偷偷地将嘴巴里的月饼吐出来,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旭儿,不要挑食。” 话音一落,旭儿的小嘴儿瘪得更厉害了,活像能挂两个酱油瓶。 “不好吃嘛……” 旭儿伸出肥胖小指戳了戳那块被他咬了一口的五仁月饼,一脸嫌弃。 他抬头瞟了一眼赵清颜,见她不紧不慢地喝着热茶,一双眼却盯着他。像是一定要见他把剩下的五仁月饼给吃下肚的样子。 可是他……实在是不想吃啊。 这个时候,小脑袋灵光一闪。大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儿,旭儿一下子便有了主意。 他当着赵清颜的面,伸手拿来另外一个小瓷盘,将自己盘子里那块咬了一口的月饼,以及其它几个纹路与其相似的全部给挑了出来。 赵清颜看着他,挑起了眉。 “这些都是留给皇帝哥哥的,皇帝哥哥同旭儿说过,他爱吃五仁儿馅的!” 刚一说完,旭儿不给赵清颜教训自个儿的机会。猴精儿地赶紧叫来身后的小婢女,吩咐她给赵清颜再多拿几块月饼。小家伙殷切谄媚地冲她呵呵直笑,赵清颜无奈地摇头。 到底是在过节,赵清颜想想决定便放过这小人儿一回。 见赵清颜没有说话,旭儿这下安心了,伸出肥爪探向另外一枚。 旭儿咬了一口,笑了。 嘻!这次是他喜欢的豆沙馅的。 遇上自个儿喜爱吃的,旭儿张大了嘴,两口便解决了一个。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再去拿下一个。 赵清颜不爱吃甜食,便只是看着旭儿吃。 见他没两下盘子便见底了,赵清颜自然地把自己的那盘朝旭儿推了推,让他接下。 只是当旭儿开始吃第二盘的时候,赵清颜感到有些奇怪。 每每尝到豆沙或是枣泥馅的月饼,旭儿仍旧会兴奋得眼睛晶晶亮。 不同的是,到了后面,旭儿一瞥见纹路像是豆沙和枣泥馅的,便立即挑出来搁在一边儿。没过多久,枣泥豆沙馅料的月饼已经快叠成一座小山。 “你这是做甚。” 旭儿的胖手一顿,抬头见赵清颜正颦眉望着自己,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旭儿、旭儿没做什么呀……” “那么你吃得好好的,为何要把月饼都挑至一边,若是已经不想吃了,吩咐下人收走便是。” 第126章 旭儿的心思 旭儿一张小脸红了红,伸手悄悄掩住自个儿面前的小瓷盘,生怕被人给夺走了一般。 “这个不可以收走的。这、这是旭儿留给师父吃的……”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赵清颜望着旭儿扭扭捏捏的小模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说好吃的豆沙枣泥月饼留给师父,不好吃的五仁儿馅的便留给自己的亲哥哥么? 赵清颜哭笑不得,“你若是喜欢,自己吃了便好。你的师父一时半会儿还回来不了,这月饼放到那时也得坏了。若是他想吃,到时候让厨子再做一些便是。” 旭儿闻言,拧起了小眉头有一些犹豫。一来是觉得赵清颜说得有理,这月饼还是新鲜做出来的好吃。二来又想师父刚一回来便能见着他特意留下来的月饼,好好夸奖他一番。 思来想去,旭儿纠结地将那小山高的月饼放回自己盘子里几枚。坚持还是一个口味留下一枚等着十七师父回来吃。 这一系列小动作全数落入了赵清颜眼底,旭儿在有些事情上格外固执,何况这也是这小家伙的一片心意,赵清颜自然也没想过去阻拦。 做完了这些,旭儿又笑嘻嘻地吃起剩下的枣泥豆沙月饼。等他终于吃满意了,才再次端起刚刚装满五仁儿月饼的瓷盘,望向赵清颜。 “平阳,我们便把这些都带去给皇帝哥哥吧!” 你皇帝哥哥若是知道,你将所有不爱吃的全部留给了他,不知会作何看法。 “现在天色已晚,你风寒又是刚愈,不可以去。” 旭儿听赵清颜这样说完,好不容易弯起来的嘴角又撅得高高的,不满意地直哼哼。 “中秋不让旭儿与皇帝哥哥一道儿过便算了。现下旭儿便只是想送些月饼分给皇帝哥哥吃,平阳依旧不准,平阳管旭儿管得太严了!” “那便等明日一早,本宫托杏桃帮你给送去。” 旭儿摇头如波浪鼓,扯着赵清颜的袖子不愿妥协。 “皇帝哥哥那样忙,平日里常常没有时间好好用膳,哪顾得上旭儿送的月饼。平阳,你便让旭儿趁着月饼新鲜,现在送过去罢。” 赵清颜原本打算不去理会旭儿,只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这小肉团儿契而不舍地缠着她闹她。瞪着圆碌碌的大眼,一本正经地威胁她说,若是她不答应,他明日便开始大吃特吃,吃空她的锦绣阁。 赵清颜被旭儿闹得有些头疼了,却是又想到今夜便是因为旭儿她才推拒了赵黎的赏月席。往年的中秋节她至少都会出席露个面。 那边,旭儿软着嗓子继续求她。赵清颜终是轻叹了口气,对旭儿说。 “本宫现在代替你,把你这五仁月饼送去御花园,你看可好?” 旭儿实际上是想自己去的,顺便在御花园玩一会儿。但他大抵也是猜到赵清颜不可能答应他现在出去,由她现在亲自帮他送过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旭儿垂下头,小小地思量了片刻,点头应下。 ** 从锦绣阁到御花园的路上,赵清颜半倚在软垫上。车轿外,景色比从府里看见的好。 中秋佳节团圆的时日,官道上人倒是稀少的很。静谧的夜空,宛若浓重的墨水涂抹在天际,一望无边。只有远处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地撒下一片银白辉芒,映得两侧的街道更显幽静。 只看了一会儿,赵清颜便把轿帘放下了。 御花园就在皇帝寝宫背后,隔了一小片葱郁的青石小道。 离长宁殿近了,远远地便可看见微弱的灯火。忽明忽暗,从外面望过去便是成串的橙黄小点,那是皇宫里过年过节才会悬挂的长明灯。 没多久,软轿在路口停靠住。 杏桃拿着食篮先下轿,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赵清颜下来。 同往日一样,轿奴和其他几名小厮在外面侯着。赵清颜只带着杏桃前往后花园。 前面,灯火愈发明亮了。 只是越往前走,赵清颜便越是觉得不太对劲。 现在不过是戌时,正该是宴席最热闹的时辰。她们离御花园已经很近了,却依旧是一点人声都没有,静悄悄的一片。 “公主,今夜这宫里倒是格外安静呢。” 连那杏桃也发觉了不寻常之处,小步凑近赵清颜的身侧,出声道。 赵清颜这才又回忆起,从锦绣阁到御花园的这一路上,除了自己府上的,她没有瞧见其他停靠的马车。 往年这个时候,宫外大臣携其夫人儿女,赴宴而来,络绎不绝的马车总是能从御花园排到宫门口。 第127章 事发 赵清颜没能进入御花园便被带刀侍卫拦下了。 一番问询,那侍卫见来者是平阳公主,恭敬地躬了躬身子,这才对她轻声说道: “圣上的玉玺今夜被盗了,现下前面乱成一团,闲杂人等皆不可入内。圣上正在御花园同大臣们审话呢。”侍卫顿了顿,将嗓音压得更低。 “玉玺被盗是大事,圣上气得不行。我也是偷偷告诉平阳公主的,还请公主莫要将此事告诉旁人,免得圣上到时候怪罪于我。” 赵清颜听罢心下一沉,直到那带刀侍卫走后,她仍兀自紧皱眉头,站在原地。 杏桃看了看赵清颜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公主,咱们可是还要进那御花园去?” 赵清颜摇头,沉声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此时必是腾不出空闲招呼我们的,本宫现下进去只能给里面添乱。今日先回府上,明早再做打算也不晚。” 杏桃点头称是。 待他们打道回府,前后也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 旭儿见赵清颜没多久便回来了,眼睛亮晶晶地蹭到她跟前,拽着她的衣袖缠着问她,他的皇帝哥哥到底喜不喜爱他给留下的五仁儿月饼。 赵清颜此刻脑海里被方才那侍卫的话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暇理会旭儿。便只是随口搪塞了他两句,就让奶娘带他回屋休息了。 现下时间还早,又是过节,旭儿自是不愿意这么早回屋的。奈何瞥见赵清颜面上发沉的脸色,猜到她可能出去一趟因为什么此时心情不是太好。 冲到嘴边的话又被旭儿咽了下去,他吞了口口水,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讨骂,乖乖由奶娘牵着手退下了。 待那赵清颜心事重重地歇下已是后半夜的事了。 合眼之前,赵清颜仍在思量。 正如那侍卫所言,玉玺被盗不是小事。闹出这样大的丑闻若是被外人或是这些年虎视眈眈的敌国知道了,惹人笑话是小,就怕有人趁虚而入捅出什么乱子出来。 现下只能祈祷盗走玉玺之人能早日捕获,也盼那玉玺不要落入歹人之手才好。 到了第二日,早朝过后,宫里传来更加不好的消息。 道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天牢昨夜有外人闯入,七八名死囚被人给连夜劫了出去。 那个时候宫内上上下下正因皇上玉玺被盗一事急得团团转,少数把守天牢的人被派遣去外面巡逻。那曾想会给图谋不轨的人钻了空子。 直到卯时,换岗的侍卫匆匆赶来是,看见的便只有天牢里里外外,横七竖八的尸体。里面那些没被劫走的囚犯一个个看热闹似的,拽着铁栏冲着一脸黑的侍卫们嘲弄地叫嚣大笑。 后来有一个昨夜恰巧路过此处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声称自己当时目睹了劫狱的整个经过。 作恶的歹人仅有三名,口鼻皆被面巾捂住。其中带头那男子身形修颀高壮,功夫尤其好。 小太监从头至尾躲在远处灌木丛中不敢出声,虽说看得不清楚,却注意到了那男子额头上有伤,且伤得不清。与守卫过招时,下手极其狠戾,招招致命。 然太监提供的消息太过模糊,根本无法作为寻找歹人的线索。 那边,掌管天牢的牢头由气极的少年天子命人拖去长宁殿,被问得冷汗直流。正是一筹莫展之际,锦绣阁里刚刚得知了这些消息的赵清颜,此刻却是朱唇紧抿,神色异常。 玉玺被盗、天牢劫狱、死囚出逃。 带头的那名歹人身形修颀,武功极好,额头上还带着重伤…… 手中死死攥住托慕容玉文送来的密函,越是往下面读,赵清颜的面色便又白上一分。 “公主,您怎么了?” 正准备伺候赵清颜用早膳的杏桃,见赵清颜神色有异,急忙将手里端着的一盅燕窝粥放置一边。 “是否是身体不适?奴婢这便去找太医来为公主看诊。” 恐赵清颜玉体有恙,杏桃焦急的就要破门而出,刚踏出一步却看见赵清颜在那边摆了摆手。 拦下了杏桃之后,赵清颜依旧没有出声,握着手中的书信便不作动弹。 “公主?” 杏桃看不出赵清颜在想什么,只得担忧地轻声唤她。 等了许久,却也不见软椅上的人吭声。杏桃正准备再度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赵清颜放下了手中的信,对杏桃低低道了句。 “你暂且先退下吧。” 杏桃一愣,不禁抬起头悄悄多看了赵清颜两眼。 却见自己那主子此时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脸色看上去却是疲惫得厉害。 第128章 怎会如此凑巧(二更) 赵清颜下令禁止十七进出锦绣阁的时候,旭儿也在场。 赵清颜的话音刚落,旭儿便急了。一把挣脱奶娘的双手,冲上前便一股脑地向赵清颜嚷嚷。 “平阳你为何不允许师父进府了?你那日明明说好若是旭儿听话,师父就会再回来陪旭儿。如今你怎可出尔反尔!你怎可——” “从今以后,你不可再唤他师父。” 旭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赵清颜的嗓音冷硬得像是结了冰。 就算是从前赵清颜气极训斥他时,旭儿也从没有见过她拿这种语气同他讲话。 所有想说的东西都堵在了嗓子眼,旭儿一下子就蔫了。他委屈地瘪着嘴,被赵清颜此刻难看的脸色吓得软趴趴地缩回了奶娘背后。 至少在赵清颜心情最为不佳的这几日,旭儿不敢当着她面提十七的名字。显而易见,若是小王爷都不敢再提,更别说府里面其他那些战战兢兢伺候主子的下人们了。 次日一早,赵清颜登门求见玉文先生。刚一踏入门槛儿,连杏桃也被她一道儿遣出了门外。 慕容玉文见赵清颜这个时候上门拜访,不免感到有些奇怪。愣了一会儿,赶忙迎上前,吩咐下人准备些茶点和果盘端上来。 “不必麻烦了,本宫同先生说两句话便走。” 慕容玉文闻声也没客气,让丫鬟退下后,自己招呼赵清颜在南苑的书斋坐下。 慕容玉文的府邸看上去与他这个人一样,淡雅干净,又不失几分风韵。 府内的书斋平日多用作见客,堆满书册的书架旁有一供人聊天的案几,以及两张软椅。 墙面之上悬挂着的那副秋日山水图格外引人注目。若是放在平时,赵清颜也许还会对着这幅画品鉴一番,但今日她心思繁重,匆匆坐下之后,视线根本没落向别处。 替赵清颜斟了一杯热茶之后,慕容玉文也在案几前坐定。一边慢慢品着茗茶,一边缓声同赵清颜问道: “清颜妹妹这么早来找在下,是为了何事?” 赵清颜低着头,指尖转动桌上镶着青竹花纹的白瓷茶杯。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慕容玉文,肃然开口道: “此事非比寻常,同两日前宫那日发生的那些也许会有所牵连。” 慕容玉文一听,神色也瞬间凝重了起来。 “清颜妹妹所言可是劫狱一事?” 赵清颜点头。 “不仅如此,本宫怀疑这事与前几年朝廷命官被刺的案子也有联系。” “妹妹知道了什么,不妨说给在下一听。这几日长安城上下到处都在捉拿逃犯,地方衙门也依照圣谕一齐出动了,却依旧毫无进展。若是清颜妹妹这里的消息真的能够帮助破案,那可当真解了燃眉之急。” 慕容玉文的嗓音听上去难得有些急。赵清颜放下手中的茶杯,此刻看着慕容玉文嘴唇一张一合,脑里却早已被其他的东西填满。 “他自然知道……后来我有帮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若是我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会原谅我么。” “……杀人,有人让我杀人。” “平阳,你相信我……” …… 赵清颜微微敛眸,望着慕容玉文的方向,眼神却是虚的。 许久,她将视线又移回方才的白瓷茶杯上,低声喃道:“本宫可以把这些都告诉先生,本宫需要先生替本宫查一个人。但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先生可否不要将这些禀报给皇上。” 最后一句,该是问句。从赵清颜口中说出,却没有一分疑问的意味。 她并不是在询问他,只是在以好友的身份拜托他做事罢了。 慕容玉文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折,却还是保持着那一抹温润的笑意。“那么敢问清颜妹妹托在下查的是何人呢?” 赵清颜抬头,说道:“那个人先生也认识。” 慕容玉文看着她。 “是十七。” 这三个字一落下,有好一阵,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慕容玉文神色复杂地望着赵清颜,眼底隐隐有一道暗光闪过。 那个曾在赵清颜府中留了一年的男子;那个她倾力栽培,甚至不惜以一套珍藏的前朝国画换取他来传授武艺的男子;那个前段时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男子…… 竟然是他。 “清颜妹妹你这可是在怀疑十七?” 慕容玉文启唇问道,声音有一些犹豫。 虽然慕容玉文也听了些外面的传闻,锦绣阁从前的管家回来了,慕容玉文却并未见到过十七。 但以慕容玉文早年间对那十七的了解,十七内敛稳重,有时行事莽撞了些,却安份守己,并不像是胡作非为的歹人。 这些慕容玉文明白,她又如何不会知晓。 赵清颜垂眸,唇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她的嗓音微嘲,不知是在嘲笑着谁,或是在嘲笑着她自己。 “本宫自然也不愿相信,但这世上又如何会有这般凑巧的事呢?先生你说,为何偏偏……会这般凑巧……”巧到,她不得不去相信。 第129章 封城 那夜被劫的死囚通共有八名,所犯的事大抵与当年淮南王叛变一事有关,都是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的大恶人。 自赵黎下了搜查令之后,前后重新捕获的逃犯通共有五名,还有三个至今逍遥法外。 世上没有不密不透风的墙,再加上派遣去宫外巡逻搜捕的侍卫整日徘徊在大街小巷。 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百姓的耳朵里。 一时之间,长安城上下沉浸在随时可能被歹人突袭的恐惧中。城内的富家子弟达官显贵皆不敢再上酒楼招摇撞市,女眷和孩童更是躲在家中,不敢轻易出门。 举国一片惨淡和恐慌。酒庄、食楼和大大小小的商铺无人光顾,马上便做不下去了,只得被迫暂时关店歇业。 又过了几日,赵黎忽然下令彻底封锁城门。所有的商队马车没有他的旨译一律禁止进出。 这道圣谕刚下,百姓又是一片哀戚。 要知道赵国的粮草多栽育在南方雨水富足、土壤肥沃之地,此时正值秋收时节,这几日本该从城外运来的那一批过冬的粮草,却因全城戒严也被拦在了城门之外。 没有补足,城内附近的粮仓很快便要空了。 疟疾刚过,现在又轮上饥荒。一部分侥幸熬过疟疾的,当时砸锅卖铁求医,早已用去大半家产,现下哪还有闲余银两换取价格日日攀升的粮票。 赵黎收到这则消息,立即又钦点一批值得信任的人马,从宫内运一些备粮去接济城内百姓,以解燃眉之急、 令人有些吃惊的是,在得知此事之后,平阳公主竟亲自前往长宁殿,向皇帝请求跟随运粮食的队伍一同前往县城地带看望受难的百姓。 赵清颜虽是长公主,终究只是一介女流。若此时换做别人来提,莫说是赵黎这个天子,当朝的文武百官也是不允的。 奈何先帝在世时,平阳公主便极为受宠。再加上长安城上下平民百姓对待这位长公主又一向是爱戴敬重的,若是此刻平阳公主跟随一道前往,也可顺带安抚民心。 赵黎蹙眉思量一宿,仔细叮嘱了赵清颜几句,最后还是在次日早朝的时候亲口允诺下来了。 ** 玄武主街多是京城官家子弟府宅建立的地方,两侧的商铺酒楼平日里最是热闹。这几日全城警戒,四处却只看得见官府贴上的横七竖八的封条。 上次出宫还是为了陪同旭儿赏花灯逛庙会,如今再来,早已物是人非。 宫里派来的人马顺着主街往下走,挨家挨户地分发粮食。绕过一段羊肠小道,在第三个拐角处找到了一处隐蔽的院落。 领头的同之前一样率先下马,熟练地拎起一袋米一缸油几步过去,便叩向那处院落的大门。 赵清颜坐在马车上,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却察觉这次侍卫分发粮食的时间与前面几户相比都要久了许多。 她掀起布帘,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恰好瞥见方才叩门的侍卫神色匆匆地赶回来。 “启禀公主,这户人家奇怪得紧,明明比前几户看上去潦倒得多,却怎么也不愿意接受朝廷的供粮。” 赵清颜闻言皱起了眉。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瞧见不远处那扇漆掉得已经不像样的大门打开了。 有一包着头巾的妇人站在最前面,身旁紧紧跟着四个眼神惊慌失措的孩子。已是深秋,这几个孩子只着一件春天穿的轻薄单衣。 后来侍卫打探之后才得知,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先前染上疟疾之症救治不及时暴毙而死。只留下女主人和四个孩子在长安城开包子铺勉强过活。 现下城门封锁,进不到制作包子所用的面粉及其他食材,他们好几日揭不开锅,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已经全部变卖光了。 这四个孩子之中,最小的这月刚过七岁,甚至比旭儿还要大一些。想想旭儿那副圆碌滚圆的模样,眼前这小男孩,肤色枯黄,骨瘦如柴,个头竟比旭儿还要矮小。 赵清颜蹲下身,温声问他:“饿不饿?” 这户人家平日里也只在小胡同里做些生意,没见过平阳公主。而这小不丁点的男孩自然也是不认得赵清颜的,只觉得面前这位女子样貌生得极为好看,与他和他的母亲哥哥们脏兮兮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听得这女子嗓音低柔地这样问自己饿不饿。小男孩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也顾不上害怕了,下意识愣生生地点头。 似乎是觉得赵清颜看上去没有恶意,小家伙瑟缩地微微往前迈了一步。 赵清颜这时更清楚地瞧见小男孩掩在衣衫之下,瘦成一把骨头的干瘪四肢,不由得在心底低声叹息。 第130章 送粮 赵清颜下意识想要像抚摸旭儿那样,摸摸这小男孩的头,可手刚一伸出便被人拦下了。 包着头巾的妇人一脸警戒地盯住她,一把拽住小男孩拉至自己身后护着。 “离她远些!这个女人和那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都是让你爹枉死,害得咱家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的恶人!” 越往后说,妇人望向赵清颜的眼神里,恨意愈发浓烈。小男孩听后,默默垂下了头,缩在母亲的身后,揪着自己赃污的衣角不敢吭声。 赵清颜站起身,拍了拍裙衫上染上的灰。耳边妇人恶狠狠的叫嚷声没有停歇,先是一叠声地咒骂朝廷狼心狗肺,断了百姓们的活路。而后竟开始不要命地出言诋毁当今圣上。 大抵便是说,少年天子昏庸无能。自他继位之后,长安城上下整日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若是照此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赵国会毁在他的手里。 谩骂天子的罪行,按照律法理应处斩。 站在一侧的侍卫见此早已按耐不住地握紧了腰间长剑,赵清颜及时转首一瞥,默不吭声地摇了摇头。 那边的妇人依旧扯着嗓子骂骂咧咧。 赵清颜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夫人,面上不带一点表情。 然而到了后来,或许是骂累了,又或者是狐疑赵清颜的不动声色,她闭上了嘴。一双眼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们。 赵清颜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淡声道: “你无需害怕我们,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把这些粮食收下吧。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孩子们。” 说完,赵清颜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立即抱着大米和粮油往前走了两步。 妇人的眼神开始有了些松动,却还是不愿意轻信他们。 “我……我只是一个妇人家,哪里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耍的什么诡计……上次还说要补贴我们家计,结果呢,补贴没有下来,城门倒是给锁了。莫说是家计了,现下生计都成问题……” 赵清颜并不知道是什么让这户人家对朝廷的印象扭曲得这样厉害。妇人方才的每一句话都足以给她自己判上死刑,但听在赵清颜的耳里,却只留下对这夫人深深的同情。 赵清颜并没有强求妇人此刻立即转变对待天子或是朝廷的态度,她只是命人默默将粮食在他们门口放下,然后又拿出几件冬衣搁置于米袋之上。 “粮食给你留下了,收与不收你自己决定。”赵清颜留下这句话,便转过身朝马车的方向走。 准备踏上车轿之前,她顿了顿,回眸又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妇人,道:“圣上也许真如你方才所言,还未足够强大到能同先帝匹敌。但他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愿意付出的辛劳却绝不亚于先帝当年。” 赵清颜坐上马车,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 那个曾被赵清颜搭话的小男孩这个时候才敢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怯怯地望向妇人。 “娘,我咋觉得刚刚那人看上去不像是啥恶人啊……” 妇人没有说话,皱着眉,神色纠结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许久,妇人松开了握住小男孩的手,一言不发地把门口的米袋和衣物都给拎回了屋。 ** 赵清颜回府的时候,天已擦黑。 杏桃第一个迎上前,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疲惫。 “分发粮食的活儿留给那些下人去做便好了。公主玉体这样娇贵,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体力活。” 她这主子身子骨向来就是弱的,久久坐一次马车,第二日定会腰酸背疼一整天。这下可好了,跟着那帮子大男人今日把长安城上上下下走了个遍,主子哪能受得了这个。 杏桃扶赵清颜在屋内坐下,一边儿询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了,一边儿力道适中地为她松骨按摩。 赵清颜敛眸,放松地半倚在软椅上。斜斜地睨了杏桃一眼: “本宫哪里有你说得那般柔弱。” 杏桃心里腹诽:公主可不就是那么柔弱么。 但这话她自然是不敢开口同公主说的了。 杏桃没有说话,赵清颜却是开口了:“本宫是赵国的公主,如今百姓有难,本宫自有责任尽一己之力。” 杏桃并没有料到赵清颜会同她这个丫鬟解释这些,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软椅上的人已经合上眼,似乎想要歇息片刻。 主子看上去极累,杏桃自然是不敢惊扰。 她轻手轻脚地从一旁扯了一张薄毯给赵清颜盖上,然后继续替赵清颜按捏肩膀。 第131章 他出了何事 门被推开的时候,赵清颜还在睡着。 小丫鬟悄声进来,在杏桃耳侧耳语片刻,道是有客上门了。 杏桃闻声垂下头,见那软椅上的主子气息平缓,眼睫上隐隐落下两片淡青色的阴影。 杏桃压低了嗓音,对小丫鬟说道:“便让那人再等一会儿吧,主子现在好不容易才得空歇息一下。” 这若是放在平时,小丫鬟便也退下了。但回想起方才那人同她所说的话,小丫鬟犹豫地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凑近又对杏桃说了一句什么。 杏桃听后,神色一变。手下的动作连带着顿了顿,不经意间惊醒了睡梦中的赵清颜。 “奴婢知错!扰了公主休息。” 杏桃急急地挪步到赵清颜面前俯身,忙不迭地认错。 赵清颜敛着眸子瞥向边上两个人,半睡半醒间嗓音有一些哑。“出了何事?” “公主,外面有人求见。” 回话的是方才进门的小丫鬟。 赵清颜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纤细的黛眉动了动,随口问道:“来者何人?” 小丫鬟上前,正下意识想要答话,却见杏桃站在软椅另一侧冲自己不停挤眉弄眼。 小丫鬟马上反应过来。 赵清颜等了许久也不见小丫鬟出声,她皱了皱眉,低声又问了一遍:“本宫说,来者何人?” 这次换那小丫鬟紧紧闭上嘴,不敢多说话了。 赵清颜见这丫鬟神色颇为怪异,问了两遍都不见回答,渐渐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眉心的褶皱加深,几日以来堆积的疲累和烦躁让她的口气变得不怎么好。 “若你还不愿意说,今日你便收拾包裹准备离开锦绣阁吧。” 小丫鬟闻言一惊,吓得马上“噗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顾不了其他,哆哆嗦嗦地全部一五一十告诉了赵清颜。 “奴婢也不知那来的人是谁,只记得那人口里提到了十七的名字。奴婢想到公主不允许十七入府,可能是不希望再见着他,便不敢把这些禀报给公主……” 杏桃见这小丫鬟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全给招了,不禁暗骂她没用。 下一刻,杏桃马上回望向赵清颜,紧张地关注着她的脸色。 幸好,听了那个人的名字,赵清颜并没有动怒。 杏桃虽不知道主子与十七之间突然发生了什么,却感受得到主子对十七的态度变了,甚至不允许小王爷整日念叨十七的名字。 杏桃以为这便是赵清颜腻烦了十七的表现。 她估摸着下一步,大概就是派她或者这个小丫鬟出去,赶门口传话的人离开了。 可是杏桃又预料错了。 主子的心思,她这个做下人的再修炼十年八年也不要妄想能够猜透。 只见赵清颜不紧不慢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淡淡地瞥了杏桃一眼。 “愣着做甚,还不扶本宫起来见客。” ** 赵清颜看见墨云一身黑衣沉默着立在锦绣阁门外的时候,有一瞬的诧异,却又觉得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犯下了这样大的事,那人又怎敢亲自前来。 想到这里,赵清颜的眉梢不禁泛起一丝冷意。 “你站在这,可是在等本宫?” 赵清颜没从石阶上下来,与墨云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她这个角度俯视这个少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数月未见,墨云还是当时在古宅里见着的那副样子。傲眉冷目,直挺挺的背脊倒是有些那人的影子。 墨云看向赵清颜,脸色也不是很好。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墨云冷着脸,没有说话。 赵清颜自然不会留下来特意看他的脸色,她侧身同杏桃吩咐了两句之后,便准备回屋。 “你还有心吗。” 赵清颜的脚步蓦地顿住了,因为墨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何意?” 赵清颜转过身,冷眸扫向雕花红木门外,那个面色阴沉的少年。 墨云仰面笔直地看着长安城之中最为尊贵的女子,堂堂的平阳公主,表情里却没有一丝的怯然。 他盯住赵清颜,一字一句咬着牙说: “爷如此对你,你却这般待他。你就不觉得心虚么?” 听见墨云这个时候提起十七,赵清颜顿时也恼了。 面色愈发冷,赵清颜嗓音凉薄地道:“他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而本宫待他如何?本宫自然问心无愧。” 赵清颜的话音落下,墨云沉默了片刻。 半晌,墨云神色复杂地问她, “你至今还不知道爷发生了什么事?” 赵清颜闻声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道: “他出了何事?” 墨云瞧见赵清颜现下的反应,猜到爷大概是没有告诉她这些。他垂下头又径自沉默了一会儿,再度抬眼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 “无事,不过就是快死了罢了。” 第132章 真相 赵清颜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强自镇定地沉声对墨云说道:“休得同本宫开玩笑。” 墨云冷笑了声,扯着嘴唇只回了她两个字。 “岂敢。” 赵清颜的面色徒变,杏桃见了,忙上前想扶住她,却被赵清颜摆手挥开。 赵清颜孤自沉默了半晌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唯独只有那个人,便是她一遍遍刻意忽视,却怎样也狠不下心肠置之不理。 她几乎要开口追问面前的墨云一句“他到底怎样了?”。可是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桩桩荒唐事,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下。 赵清颜此刻依旧怀疑墨云话中的真伪。 她绷起脸,硬声道:“若是他当真身子有恙,便也不会连夜劫走那么多朝廷命犯,毫发无损地原路离开。若你有这个闲功夫编这些瞎话来糊弄本宫,不如回去烧些香火,祈祷你那爷早日改邪归正。” 赵清颜越是往下说,墨云的眼睛就瞪得越大。他神色震惊地盯住赵清颜,俨然像是盯着一个怪物那般。 “不可理喻……” 墨云摇着头低声喃喃。 停顿了一会儿,墨云的目光再度凝在赵清颜脸上。 “爷若是还有气力劫狱,我墨云现在又如何会出现在公主您的府上。若不是爷现如今出了事,我也不愿意过来找你。” 墨云深吸了一口气,强制平息胸臆间的那团怒火,继续说道: “是,爷之前曾被小人所利用,做过一些你们嘴里的错事。你以为爷宁愿忍受每月一次的疼痛折磨,被人追杀,也非要一意孤行地离开‘弑杀盟’,为的究竟是什么?若是没有你,爷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墨云此番话涵盖的信息太多,甚至提到了这些年她同慕容玉文费尽心思想要调查清楚的“弑杀盟”。可是这一刻,赵清颜却无暇顾及这些,心思被其他的东西占得满满当当。 而那端的墨云,将话带到之后,便一直默默观察着赵清颜的表情。 见她听完他刚刚说的话之后,面色有些发白。墨云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不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墨云知道,爷的病疾不单单在身上,也在心里。而能医好他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 墨云其实一直在赌,赌爷在这个女人心中的地位。 好在,她似乎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爷的。 墨云沉默等待。 过了不知有多久,赵清颜终于开口,她神色微凝,看着墨云缓缓说道:“本宫同你一块去古宅看看他。” 赵清颜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在墨云的意料之中。他此次前来本就是想请赵清颜回去一趟,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什么过度的反应。 愣住的却是一直立在一侧听得云里雾里的杏桃。 “公主,这样不太好吧……” 现下全城警戒,皇上的封城令都下来了。她方才也听出了些眉头,但这个节骨眼离宫,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妥的啊。 杏桃看了一眼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立在门口的陌生男子,又转眸瞅瞅自家的主子,声音有一些吞吐。 “公主,要不还是等这阵风声过了,才去也不迟?” 杏桃再三思索,还是硬着头皮出言相劝。 只是赵清颜又怎会因为杏桃的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几个时辰之后,赵清颜连随从也没带,只是同旭儿的奶娘草草吩咐了几句便随着墨云出府了。 ** 由于长安城城门封锁,出了城,赵清颜才坐上马车。 还是由墨云驾马。赵清颜靠在车厢内,拂袖擦了擦脸颊上沁出的一层细汗,透过布帘望向外面往后移动的景色。 “吃点,还有一会儿才到。” 不知是否是赵清颜的错觉,虽然墨云现在同她说话的时候面色还是冷的,赵清颜却隐隐觉得他对待她的口气与态度,都比原来要和颜悦色了许多。 赵清颜猜得到,墨云对她态度的转变大抵也是因为,她愿意随他回去古宅。 但事实上,在得知十七并非劫狱的歹人之后,就算是墨云不提。十七出了事,她也会去看他的。 赵清颜沉默着捻起被墨云扔过来的那枚红果,却没有吃下。 马车离皇宫的方向越来越远,在走上一个小山坡的时候,墨云握紧了缰绳,忽然加快了速度。 不似那些专门伺候宫内公主娘娘的马奴,墨云驱马极快。马车刚跑了一小半段路,赵清颜便开始感到有些不适。 她并没有开口,敛眸默默靠在车厢休息。 夕阳还未落山之前,他们便到了。 墨云翻身下马之后没有再去看她,径自大步急匆匆朝南苑的方向走。 赵清颜稍作调息,没多久便跟了上去。 第133章 睁开眼看着本宫 十七的古宅没有锦绣阁那样曲折繁复,沿着假池中间的小道一直走下去便是南苑。 赵清颜和墨云赶到的时候,就瞧见宅里为数不多的下人全部挤在了房门口,交头接耳。 门是敞开的,往里面望去,屋内狼藉满地。 倾倒的桌椅,砸碎的茶杯瓷碗,饭菜茶水撒得遍处都是。 十七就侧身倒在那摊黏湿的茶水里。他发丝凌乱,眉头紧锁,双眸同上次那样充血发红。 屋内也围着好几个人,墨泫、柳衣,甚至连后厨的王大娘也都在。此外,角落处还站着一身着白衣,面容俊美的高大男子。那男子倒是个生面孔,赵清颜之前并未见过, 十七这次是几个时辰前发病的,当时大娘拎着食篮正准备伺候他用午膳。却是见着了十七神情狰狞,痛苦难当的模样,当即吓得尖叫出声,食篮也一个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柳衣听见王大娘的惊叫,第一个闯了进来。 望见屋内的景象,柳衣慌张之余,下意识想扶十七起来。怎料才刚一探出手,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逼得直直往后退。 柳衣当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抬起眸时,定睛一看。却见十七背部弓起,一副戒备的姿态。他的左手勉强撑着案几一角,喘息声更加剧烈。 柳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爷给推倒了。 十七这次似乎比从前发病时更加严重一些。他狂躁不安得厉害,浑身紧绷,似乎谁也不认了。 无论是府里哪个人近了他的身,下场都会落得同柳衣一样。 已经在屋里耗了近六个时辰,眼看十七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愈显颓然无力,柳衣心疼地咬紧了发颤的唇瓣,泫然欲泣。 赵清颜在房门外看了有一会儿了。 来前虽然料到墨云口中的话必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十七现下的状况确实不好。 娥眉微颦,她转头看向墨云,问道: “那日的药丸呢?为何不给他服下?” 赵清颜记得上次十七发病之时,墨云喂给他一粒丹药,没过多久十七便平静了下来。 墨云听赵清颜说完,却是冷笑了一声, “药丸?自爷打定主意离开‘那里’之后,哪里还有什么药丸。” 墨云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分明有几分埋怨赵清颜的意味。但赵清颜听后倒也不恼,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赵清颜抬步迈向屋内,正巧与立在另一侧哭哭啼啼的柳衣对上了眼。 柳衣此时在这里见到赵清颜,明显怔了一下。 下一刻,柳衣垂头匆忙躲开赵清颜的视线,双拳紧握,默默掩去水眸中的万千情绪。 当赵清颜缓慢而笔直地朝十七的方向走时,在场的人皆是一愣。墨泫第一个回过神来,急步上前阻拦道: “大美人,此处危险爷现下不记得任何人。你若再靠近可能会被误伤,这里便先交给我们吧。” 赵清颜置若罔闻,眸光在下一瞬扫向案几边十七的身上。 十七的脸色看上去更差了,双眼紧闭,嘴唇白得更是看不见一点血色。 屋里围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点也不觉寒冷,靠在案几一角的那高颀身躯却不停打着冷颤。 察觉到有人靠近,十七浑身上下的肌肉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 在场的人默默给赵清颜腾出一小片地方,一个个或担忧焦虑、或好奇诧异,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赵清颜在离十七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顿下了脚步。 “十七,睁开眼看着本宫。” 仿佛是听出了唤自己的人是谁,十七的眼睫微颤,无意识地掀了掀眼皮。 他眼睛里的血丝没有消去,充斥了整个眼球,看上去有些吓人。 “大美人……” 墨泫皱眉瞧着这两个人,焦虑地出声又叫了她一遍。他想要将赵清颜给拉回来,却被墨云一把拦下。 那一边,十七气息微弱。眼皮尝试着掀了几下又垂下来。眼见就要再次合上,赵清颜向前逼近了一步,提高了嗓音沉声命令: “本宫让你把眼睛睁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众人齐刷刷冷气倒吸之中,地上的那个男人还真的就万般听话地,费力把眼睛给睁开了。 眸子里一下子映出赵清颜的面孔,十七身形一僵。 他的嘴唇动了动,嗓子干得发疼,没能发出声。 周遭之人瞧见赵清颜在十七的身侧沉默着蹲下身。 自睁开眼之后,地上的男人眼眸便一瞬不瞬地小心追随着赵清颜的一举一动。他不敢动弹半分,更不要说出手伤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清颜缓缓朝十七伸出一只手,把他的头揽至自己肩膀上靠着。 似有若无地低声一叹,她拍了拍十七依旧僵硬的后背。 赵清颜的声音听上去透着一丝无奈,手下的动作却是轻柔得厉害。 “几日不见又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你这人,倒是真不让人省心了。” 第134章 安抚 十七的脸沉沉埋在赵清颜的肩窝处,棱角分明的面颊贴着她皮肤上时,赵清颜这才察觉到他竟然在发抖,体温也烫得吓人。 他的身子向前倾,额头牢牢抵住她。双手却垂落在两侧,握成拳,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 十七什么话也没说,她感觉的到他浑身上下紧紧绷着。他一言不发,但她却知道他现在一定是极其不舒服的。 赵清颜将十七的肩膀费力地拉开一些,二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她望着他,问道: “认得本宫是谁?” 忽然被她推开,十七的眼神显得有些懵。 转瞬之间,又是一波熟悉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像是要撕裂他的皮肉一般。十七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一下子张开,垂下头使劲喘着气,额上再次沁出薄汗。 赵清颜的神色又凝了。 她还记得方才在马车上时,墨云曾同她说过。十七每次发病,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个下午。这次似乎持续的时间更长,若是想让他顺利熬过去,必须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清颜静了一会儿,伸出双手覆在十七的脸上,用了点力,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 “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话,认不认得本宫是谁?” 赵清颜的掌心微凉,贴在他脸上,十七“唔”了一声。 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柳衣,这个时候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爷难受成这样,这个女人像是看不见似的,一个劲逼问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爷认不认得她重要么?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究竟是想证明一些什么? 心里的那些顾虑,那点犹豫这个时候完全被抛之脑后,她现在只想冲上前把赵清颜从十七的身边拉开。 柳衣几乎已经迈开了步子,动作却在下一刻停下。 十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忽然探出手,轻轻搭在覆在自己脸颊上的纤白玉手上,然后虚虚地握住。 十七似乎有些慌,唇片又动了动,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音。 “平……阳……” 赵清颜眉眼弯了弯,像是终于满意了。 “认得便是最好的,现在本宫命令你一定要撑下去,若是撑不下去,本宫日后定饶不了你、” 后面的话,十七昏昏沉沉的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几句,赵清颜却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赵清颜抽出一条绣花细绢,一边擦拭十七额间的汗,一边继续和他说话。 其实赵清颜同十七讲的那些并非什么安抚人的言语,不过便是交代他没来锦绣阁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但十七听着赵清颜平缓低柔的嗓音身子渐渐开始放松下来,连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十七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了。 墨泫眼尖地第一个瞧见,回过头给墨云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趁着十七没有注意便把给他扯到了床上。 折腾了一整天,十七也已累极。待他睡下之后,屋内的闲杂人等全被墨云赶了出去。 这一觉安稳无梦,中途稍稍有些意识的时候,十七醒来过一两次。模模糊糊之间,瞥见榻边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裙衫,松了口气,便又昏睡过去。 ** 十七真正醒来的时候,窗外月明星稀,天黑压压的分不清时辰。 身子还有些发病时留下的不适感,但已然是轻松多了。 等四肢恢复知觉之后,十七缓缓坐起身。 刚睡醒,头脑还有些酸胀。他揉着眼,不经意间抬眸一扫,却望见榻前趴着的人。 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他的榻上,柔顺的发丝凌乱地铺散于被褥,还有几丝落在他的手背上,有点痒。 十七有一瞬的晃神,却在下一刻,他断断续续回想起来他昏睡前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她竟真的亲自过来看他了…… 这个时候,趴在床头的人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赵清颜在睡梦中把头偏向他的方向,脑袋还是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的双眸依旧紧紧闭着,修长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似有若无地动了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了两片浅浅薄薄的阴影。 这样的姿势睡着一定是不舒服的,十七觉得心疼了。 他轻手轻脚地绕过赵清颜的位置悄悄起身下榻。长臂一伸,从后方将她轻柔地打横抱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尚带着自己余温的薄被中。 十七扯了两下被角,确定已经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之后,他自榻边跪坐下来,目光深沉地盯住她的睡颜。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碰碰她,可是指腹刚刚触碰到她的脸颊上时,她的长睫轻颤。 赵清颜突然醒了。 第135章 一起睡啊 她从床榻上坐起,在同一时刻,立刻有一只大手在身后扯了一只软枕给她垫着。 赵清颜顺势抬头一望。 十七端端正正的,就半跪在榻边,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住她。 他们两个的位置似乎一下子颠倒了,原本他才是该躺在床上的那个。 “怎的醒了?可是我吵着你了?” 瞧,他倒是又自然而然地伺候起她来了。 赵清颜盯着十七紧拧的眉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方才的事,你都忘记了?” 她顿了顿,目光上下审视了他一圈,又问:“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十七摇头,嘴唇动了动,望着她有些犹豫地小声问她, “你……这次……是特地为我来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有些忐忑,仔细听还有一些小小的期待在里面。 赵清颜不禁失笑,略无奈地反问: “本宫若不是为了你,还能为了谁?” 赵清颜的眸光清亮,就这样直直白白地承认她只是为了他而来。十七听了这句耳根莫名有点发红。他咧开嘴冲她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齿。 赵清颜从前还未曾见过十七露出这种表情。 有些不大一样,还有一点嗯,傻。 赵清颜看着他,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敛住了唇边的笑意。 她静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对十七说道: “这次是本宫疏忽了,误会了你,下次本宫会相信你说的话。” 赵清颜指的是误会十七窃取玉玺以及劫狱的事。墨云说十七这个月频频发病,犯事的人自然就不会是十七了。 但十七并不清楚赵清颜说的是什么,他还沉浸在赵清颜因为自己发病特意过来看望他的喜悦之中。 十七原本是万万没有料到赵清颜会过来古宅的,他只是期望自己能尽快恢复,能早一些赶回去见她。却没想到这次持续的时间比之前都长,最后一次发病的时候竟然把宅邸里的人都给惊动了。 不过这一切,都远远比不上他能见着赵清颜重要。 她竟主动来找他…… “莫要再笑了,不嫌蠢。” 赵清颜的嗤笑声让十七头脑清醒了点。十七毫不在意赵清颜笑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被窝里,他心满意足,胸口软得一塌糊涂。 十七又帮她掖了掖被被角,温声对她说:“再睡一下,过几个时辰我过来叫你。” 赵清颜听了这话却皱起了眉。 “这是你的床榻。” 十七不大自在地点了点头,“之前你也是住这间房,我等下去偏房睡便好了。” 偏房? 赵清颜抬眸望了一眼十七依旧显得苍白的面色,眉心的褶皱加深。 古宅的偏房离南苑隔了不近的距离,古宅不像她的锦绣阁,客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若是他等下又发病了,恐怕没人能够发现。 “不好。”赵清颜说,“还是由你睡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赵清颜掀起被褥便准备下榻。 十七愣了下,急急攥住了她的手。“这更不妥当,夜里风凉,你出去再给冻着了。” 赵清颜却误解了十七的意思。 她坐在榻边,玩味儿地勾了勾唇角。“本宫不走,便留在屋内陪着你可好?” 说起来,她那样误会了十七,甚至找了玉文先生,起了打算将他捉拿归案的心思。如今十七患上了这样的病症,她只是陪他一晚,并算不上什么。 只是赵清颜没有想到的是,她主动提议留下来陪他,十七竟瞪大了双眼,忙不迭地摇起头来。 赵清颜愕然,有些疑惑地开口问十七。“你不喜欢本宫陪着你?” 他不喜欢赵清颜陪着他? 怎么可能呢? 让她一整夜都以方才他醒来时,看见的那种不舒服的姿势趴跪在他身边,他想他一定会很感动。 但是他舍不得。 十七沉默了好半天,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挤出一句, “没有不喜欢,你白天坐马车上不舒服,今夜好好休息一下。” 赵清颜听后眸色加深,她似乎懂了什么。 见榻边那人脸上分明万般不舍的模样,朝她看了又看。最后薄唇紧紧地抿住,转身下定了决心准备离开了。 下一刻,衣摆被人轻轻扯住。十七诧异地回眸,瞧见那赵清颜躺在塌上,美眸半眯,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 “一起睡吧。” 十七怔住了。 一……一起睡? 他、他们俩么? 十七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他的嘴巴一会儿张,一会儿合。干巴巴地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赵清颜闷笑出声,裹着薄被往床榻里侧移了移。松开拽着他衣摆的手,朝空出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 “一起睡啊。” 第136章 同床 十七心跳如鼓,怔怔然立在原地和石化了似的,赵清颜觉得有些好笑。 “不乐意?那本宫还是去偏房睡好了。” “没、没有不乐意……”**步往回走,膝盖抵着床榻边的时候倏然停了下来。他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薄被上的一个小褶,说话愈发不利索起来。 “我、我还未洗漱……” 赵清颜忍住笑,说,“那你便快去罢。” 十七飞快地应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一连串面盆砸地乒呤乓啷的声响。 赵清颜靠在枕上,敛眸等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的声音停了,高大的身影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又折了回来。 十七方才已经拿了冷水把脸上上下下冲了一遍,可是刚离她近了些,闻着鼻翼间熟悉的香味,浑身都开始有些热。 明明知道她只是邀请他一起躺在床上睡觉而已,但十七的心还是跳得快到不行。 相比于十七的慌乱无措,赵清颜却是淡定多了。 她眼皮掀了掀,不动声色道,“洗好了?” “嗯,我、我好了。” 十七结结巴巴道。 “确定洗干净了?” 他老实地点头。 赵清颜一见着十七这副傻愣愣的模样,便总是克制不了地想去逗他。 “是么。”她慢悠悠地说,“本宫闻着怎的还有点儿味儿呢。” 十七愣了愣,立马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低下头闻了闻,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于是皱起眉犹豫地说,“那……我再去洗洗……” 赵清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呆子。 她伸出手指,又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逗你的,快上来罢。” 十七见赵清颜忽然笑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应了声。 十七沿着床榻的边坐上去。榻上有两个枕头,他躺在外侧的枕头上,薄被却是一点都没有沾。 屋内只留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两个人肩并肩地躺着,彼此的呼吸声萦绕于耳。 即便是在锦绣阁过夜那一晚,有睡在赵清颜脚踏上的经历。却是和与她同床共枕比也比不了的。 十七的床榻很简单,棉质的帐幕低低垂下,四个角绑了柳絮状的长长穗子。他失神地盯住微微晃动的穗子,整个身子几乎贴着床的边缘,床的绝大部分位置都留给她睡。 今日虽说是墨云唤她来的,十七心里却清楚,若是赵清颜自己不愿意,谁都唤不动她。 而赵清颜今夜特意留下来照顾他,十七现在想着依旧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赵清颜自愿放下身份来他的住处,这里面隐隐意味着什么,十七完全不敢去想。 十七的脸在烧,安静下来之后,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噗咚、噗咚”不规律地跳动。 “睡那么远做甚,不怕等下摔下去?” 赵清颜并没有动弹,发觉旁边的一大片依旧都是空的,床榻的里侧幽幽传来又低又轻的嗓音。 十七闻声,听话地往里面移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 “再靠近些,怕什么,本宫还会吃了你不成?” 十七侧过头。 赵清颜说话的时候,仍闭着眼。烛火微弱的映照下,她的侧脸好看得像是镀了一层莹光。 也不知是哪里窜出来的勇气,听她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后,十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嗓子有些哑地说,“那我再往里睡一点。” 十七终于将薄被掀开了一小条缝,身子钻了进去,被褥里热热的,有她的体温。 觉察到那高大的身躯终于靠近了些,赵清颜在另一端再度淡淡开口: “不早了,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撂下这句话,赵清颜便不去理会他了,没过多久,床榻内侧便传来阵阵平缓规整的呼吸。 赵清颜睡着了,十七头脑却还是一片清醒。 她现下离他这样的近,两个人身上仅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他稍稍翻个身便可以蹭到她的衣袖一角。 和赵清颜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种感觉甜蜜,却同样也是万般磨人的。 十七勉强定了定心神,呆愣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却全是方才匆匆一瞥,她闭着眼,侧脸朦胧的模样。 他没有忍住,又扭过头,贪婪地盯住她看。 她熟睡的样子很安静。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透着粉色的嘴唇轻轻抿起,随着一张一弛的呼吸,上上下下的动。 薄被松散地盖在她的胸口上,露出了她穿着杏色软罗内衫的小半个身子。衣料贴身,又软,隐隐勾勒出她胸前起伏姣好的线条。 十七马上转回头,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第137章 公主吃味儿了 卯时,天刚蒙蒙亮十七便醒了。 他睁开眼,却不敢动。 原来是昨天夜里,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里侧躺着的人,整个柔软香馥的身子都偎了过来。轻软的呼吸就轻轻浅浅地喷洒在他的手臂上。 晨间本就是最敏感的时候,怀里躺着的又是喜爱之人,十七一下子便有了反应。 他全身上下紧紧地绷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柳衣拎着食篮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了。 原本出了那件事之后,她是不允许再给南苑送饭的。只是她一夜未睡,一直担忧爷身子的恢复状况。今日央求了大娘一早,大娘才勉为其难的应下,吩咐她将食篮放下之后,便赶快回去。 哪知道,会恰巧撞见这么一幕。 被褥之下,那个小姐,或者现在该称为平阳公主,整个人紧紧窝在爷的怀里。埋首在那宽阔的胸膛,看不清脸,只看得见一袭如云乌丝披散在床榻之上,有些与男人的缠缠绕绕纠结在一起。 胸臆间那股子形容不出来的酸楚渐渐又冒了出来,她攥紧食篮,把目光投向她一心思慕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她的爷,此时此刻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冰冷肃然的模样。 他微微侧身,调整了一个能让怀里女人躺着最舒服的姿势,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悄悄环绕住她,眉目之间,满满都是腻人的柔情。 柳衣吸了吸鼻子,强自压下心口的苦涩。默默上前,垂下头轻声开口: “爷,该用早膳了。准备的都是爷最喜爱的吃食,柳衣想着爷昨日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便想着让爷今早多吃一些好好补补。” 十七方才心思全落在怀里的人儿身上,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柳衣进来了。 他抬眸瞥了她一下,淡漠地道:“多谢,先退下吧。” 柳衣心头的苦涩更甚,她没有依言退下,反倒是又往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唇瓣柔柔地说: “柳衣昨日听墨泫说起,爷每每发病之后,身子都会多少有些不适。今日便让柳衣伺候爷用膳吧。” 十七闻声,眉心一折,正欲回绝。躺在里侧的赵清颜这个时候却悠悠转醒。 赵清颜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颦着细细的眉便小声咕哝了句, “怎的会这样吵……” 十七听了,再无暇理会屋内还有没有旁人。 先是将被她压住的手臂小力悄悄抽走。见赵清颜皱着眉准备起身,十七又快速把软枕给她垫好,顺道把自己身下那只也给扯了过去。 “现下还早,再睡一会儿?” 十七低眉顺目地温声问她。赵清颜摇头,掀了掀眼皮,似有若无地往安静立着的柳衣那处淡淡扫了一眼。 “不必了。” 赵清颜睡眠极浅,事实上早在柳衣推开房门的瞬间她便有些醒了。模糊之间,方才柳衣同十七的那番对话她也听了个大概…… 赵清颜意味深长地又望了柳衣一眼。后者紧紧咬着嘴唇,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呵, 这个小丫头想要亲自伺候十七用膳呢。 也许是睡梦忽然被人打断,让她的情绪变得有些恶劣。此时赵清颜瞥见一旁的柳衣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样,心里竟是莫名的一阵不畅快。 赵清颜收回了视线。 “本宫饿了。” 赵清颜忽然出声,十七和柳衣都愣了愣。 十七反应过来之后忙低下头,问她:“柳衣方才送来了一些吃食,先吃些垫一垫?” 赵清颜点头。 在柳衣愕然的注视下,十七从榻上起身。桌上的食篮被他一层层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粥,他重新坐回了榻上。 那碗粥是她一大清早特意为爷熬的…… 这句话被柳衣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然后柳衣便亲眼目睹着,十七细致体贴地用瓢羹在瓷碗里轻轻地搅了几圈,舀起一勺,放在自己唇边小心吹凉之后才凑近平阳公主的。 而那公主呢,则是百般自然地享受着她那爷的服侍,仿佛他现在做的这些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了。 赵清颜张开嘴,就着十七的手尝了一点粥,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有芹菜。” 十七垂眸一望,果然是有。 他把瓢羹放回了碗,小心翼翼地避开漂浮着绿色的部分,又舀了一勺凑近赵清颜的唇,软声软语地哄着,“这次没有了,吃一些?等下我再让人做你喜爱吃的。” 赵清颜依旧一脸嫌弃地摇头。“不要,还是有味道。” 柳衣的眼睛发酸,她看不下去了。 一句话都没有说,柳衣步伐趔趄,仓皇地退出了屋外。 她离开时为什么不出声呢? 因为柳衣清楚即便是她出声了,那个男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第138章 伺候他用膳 柳衣走后,赵清颜往后靠了一点,面上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模样。 而那十七正准备去食篮里翻找一些其他东西,见赵清颜忽然变了神色,愣了愣。 “你宅子里的丫头,倒是体贴的紧。” 十七没有听明白赵清颜的意思。 他试探地端了一小盘萝卜糕到她面前,问她,“再尝尝这个?” 赵清颜觑了十七一眼,不疾不徐地说,“本宫怎的还让你这个‘病人’伺候起来了,该是本宫伺候你才是。” 这个时候十七若是再听不出赵清颜心情不顺,便当真是脑袋迟钝了。 他弄不清楚赵清颜是为了何事,心里不舒畅。隐隐却觉得此时必然与方才送早膳的柳衣有关。 十七记得自己之前曾吩咐下去,让柳衣留在后厨做事,不知怎的今日竟进厢房送早膳来了。当时看赵清颜在场他才没有提及此事。 这厢,十七正苦苦思索如何让赵清颜顺畅些,赵清颜伸出了一只手摆在他的面前。 “还愣着做甚,把方才的粥给本宫端来。” 十七马上领会到赵清颜的意思,他急忙摇头。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 墨云的说法有些夸大其词了,虽说他身上现在还有些轻微的不适,但几乎是可以忽略掉的,根本就不会碍于他的日常行动。 只是赵清颜毫不退让,十七不松口,她的手便一直放在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瞧。 十七认命了。 即便是坐在床榻上,赵清颜的身子仍旧比十七矮了一大截。 十七见她端着瓷碗,手还要费力地往上撑,他连忙配合地弓身,把嘴凑近一些。 继第一次帮人包扎伤口之后,这是赵清颜第一次喂人吃饭。感觉上有一点新奇。 她舀一口,他便乖乖张嘴吃下。 起初十七还有一些不习惯这样,到了后面他渐渐爱上这种特殊的待遇。 几口下来,赵清颜有时候下一勺粥还没舀好,十七的头便探过来了,嘴巴微张,直盯着她看。 赵清颜笑了笑,忽然觉得这种新奇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两个人都用好膳之后,是十七收拾的食篮。 赵清颜起来洗漱,漱完口,身后便有一条热毛巾及时递了上来。 赵清颜用毛巾敷了敷脸。 “所以你上次离府,便是为了隐瞒这件事?” 十七没有料到赵清颜会忽然提及这个,却是清楚她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他这次发病。 赵清颜说的并没有错,早在两个月之前,十七便察觉自己发病的次数变频繁了。 他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注意,毕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服用那些人给的丹药,身体上不适应也是正常的。但他没有想到,次数越来越密集的同时,不适感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最后一次去她府上的前一天,他疼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稍微能以内力压下去一些,他才意识到他把那套阴功留下的后遗症想象得太过简单了。 赵清颜见十七没有答话,她神色微凝,又问道:“墨云在路上同本宫说过了,你前段日子身上的伤,是你的仇人所致?”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 上面对叛教擅自离教的人,处罚一向是不通人情的。更何况这几年间他帮上面的人做了那么多事,他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一些,那些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你莫要担心,刺杀我的人我已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残兵碎将墨云一人便可解决,往后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赵清颜听着他说完,静了一会儿,没动。 十七见赵清颜似乎一直对他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以为她依旧放心不下,便想再多说两句。 赵清颜这个时候却开口了。 她望向他,一脸正色地道出一句: “这样大的事,往后你休得再隐瞒本宫。” 若不是这次墨云忍不住来锦绣阁找她,赵清颜也许这个时候仍被蒙在鼓里,以为他便是做恶之人。 不过虽说那夜劫狱和盗走玉玺,并非十七所为。赵清颜隐约却觉得十七可能会知道一些有关这几件事的消息。甚至那几日追杀十七的人或许与破案也有干系。 只是赵清颜并不打算这个时候问他这些。 ** 赵清颜这次仓促离开,原本打算确定十七安然无事便打道回府。但现下看来,是她考虑疏忽了。 十七隔天下午又一次发病,虽然这次持续的时辰不长,却还是把整个宅邸急了个鸡飞蛋打。 不过好在赵清颜留在古宅中,有她坐镇,没多久十七情况便开始缓和。 第139章 留下 墨泫缠着赵清颜,可怜巴巴地央求她暂时不要离开,甚至允诺等墨云找到疗病的药方之后,一定会派上最舒服的马车平平安安送她回去。 赵清颜也曾托御医替十七诊过病,自是清楚十七的身上乃是顽疾。症状之奇特,连那行医几十年的老太医也闻所未闻。想要根治何其之难。 不过对于此,墨云倒是说,虽说暂时无法根治,却已经找到法子能够减缓发病之时,十七忍受的疼痛。 只不过这剂药方之中,有一味草药极为罕见,几日前便墨云便已亲自托人去寻了。 不过事实上,即便是墨泫墨云没有出言要求,赵清颜现下也是不会离开的。 赵清颜在这件事情上于十七有愧。再者,自从李公公手中要来十七之后,他这二十多年过活得有多辛苦她比谁都要知晓。 与其说于心不忍,倒不如说她其实心底对于十七其实是带着几分怜惜的。 特别是此次重逢,赵清颜对于十七又多了另一种难以言表的陌生情绪,她如今是打心底想要对他更好一些。 赵清颜答应留下来的事被十七知晓之后,十七又担忧又欢喜。 欢喜不必多说。担忧则是因为,十七到底还是是不愿意让赵清颜瞧见自个儿犯病的模样,想着强忍过去便好。 无论十七本人如何纠结,赵清颜这几日已经下定决心在古宅待下。 这个结果十七自是开心胜过其他情绪,虽然不知晓墨泫是如何将她留下。这些天抬眼便能瞧见她,做梦都是笑着的。 而那赵清颜,现如今与诸葛睿和离,横竖也比之前自由了些。府里的事倒是还好料理,最多也便是这段时间让奶娘照顾旭儿时多费点心。只不过赵黎那里便是有些棘手了。 她那天子弟弟原本便是看不惯十七的,若是被他知晓她甚至离府住在十七的住所,不知又会安排几个孙槐过来扰她。此时还是暂时瞒着赵黎为妙。 傍晚的时候,赵清颜托墨云带了封书信送去锦绣阁。 信里的内容大抵便是一些简明扼要的交代,叮嘱若是外面人或是皇上察觉了她不在府上,便暂时对外称她这几日去普陀山祈福去了便是。 这往日里冷冷清清的宅邸,一下子突然多了一位娇贵的女客人,倒也没人表现得多么惊奇。 却是十七总想着自己的宅邸相对于锦绣阁来说,还是显得破旧简陋了些。便打算买两三个机灵点的小丫鬟回来能日夜好生伺候着赵清颜。 赵清颜还在宫里的时候便是喜欢清净的主,十七刚一提议,她想也没想便给拒绝了。 至不过十七的这番话倒是恰巧提醒了她。 赵清颜随即又让墨云去她府里,将杏桃及几个在前厅侍奉着的丫鬟小厮都给一道儿接了过来。 倒也不是伺候她自己。赵清颜想着十七现下也许随时便如上次那样发病。白日里还好,到了晚间宅邸下人少,若是每几个人夜里盯着,难免有些让人放不下心来。 而那杏桃,赵清颜原本是打算唤来帮着做些事的。哪知,那丫头刚到了半日,赵清颜便开始有些后悔。 到底是打小便在锦绣阁伺候着赵清颜,杏桃没出过什么远门,一进古宅,便像是见着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叽叽喳喳阔杂个没完。 一向少言寡语的墨云也不知当时是哪根筋搭错,出口便淡淡落下一句,“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被一个瞧上去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男子这般嘲笑,杏桃哪里还忍得了。 从此怎么看墨云怎么不顺眼,不但是每每撞见了会冲上前顶两句,在赵清颜的面前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偷偷骂上几句。 这些天赵清颜被杏桃吵得有点头疼,靠在窗棂边叹气的时候,便被十七给瞧见了。 “怎的,心情不好?” 这几日赵清颜在他宅中,日夜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十七如今想想仍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每每只有同她说上两句话,亲耳听见她熟悉的嗓音,他才确定这并非梦境。 赵清颜抬眸望他,摇了下头。“便还是那丫头的事,也快到双十年华的人了,怎还和小孩一般,闹腾劲都赶得上旭儿那小魔头了。” 赵清颜便也是随口一说,提到了旭儿的时候她忽然顿了顿,笑着继续说道: “不说本宫倒是忘了,你离开这阵,旭儿可是天天嘴里都念叨着你,中秋还不忘留枚月饼给你。若是被他知道本宫这次离府见你却没带着他,不知道旭儿又要怎么埋怨本宫了呢。” 而那十七,许久不见那软胖的小人儿,心里倒也是想的。 他眸色一暖,顺着话茬便问:“旭儿近来可还听你的话?” 赵清颜点头,“倒是收敛了不少,下了学堂也能主动腾出些空闲握笔练字了。若是你这师父在,可是得好好夸奖他一番。” 第140章 苟且之事 十七一听,眸色蓦地黯淡下来。 赵清颜瞥见十七忽然不说话了,大抵能摸清他在想什么。 十七几次三番的刻意隐瞒,便也知晓他大概是不愿别人知道他身上的病症。他现下这几日身子又不稳定,必然是不能如前些时日那般随意前去锦绣阁看望旭儿的了。 “等那墨云寻人找到了那缓解之药,便让人带旭儿过来玩两天也不是不可。” 十七闻言,眼神一亮,顿了顿,还是略微有些迟疑道: “这样,可是会有些不妥当……” 那旭儿年纪虽小,却也是个王爷。接来他这里,未免有些不合适。 赵清颜方才便也只是随口一提,却见十七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赵清颜睨着他,说,“本宫既有法子过来你这,自然也有办法接旭儿过来。你这几日便好生修养,等身子完全好了,自己回锦绣阁好好陪上旭儿几天,他才是最开心的。” ** 道是赵清颜留下来照看十七,这几日无论谁看却都像是十七仔细伺候着赵清颜。 赵清颜便也是白天看画,晚点的时候询问每日带话的小厮宫里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事,偶尔以书信同慕容玉文联络。有又杏桃在旁陪同,日子过得与在锦绣阁时倒无太大不同。 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那便是赵清颜有一日醒得早,早膳之前在古宅中随意闲逛遇到的一小段插曲。 那天,赵清颜沿路走着便又来到几月之前,初遇墨泫的地方。 此时深秋季节,崭新的阁楼周遭金黄落叶随风萧然飘落。 正四下无人,赵清颜这次往前多走了几步,耳边却突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呜咽吟哦声。顿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曲折的廊庑背后一男一女不着寸缕,赤条条的身子拧缠成一团。 女子水眸迷离,脸朝向自己。见那女子满脸潮红,可不就是前几日赵清颜一道从锦绣阁带来的小丫鬟。 而那男子…… 赵清颜细细眯起了眸子,觉得男子的面相五官看上去有些熟悉。仔细回忆了半响儿,才想起就是十七发病那天,这名男子似乎也在当场。 她隐约记得那个时候这男子穿了一袭白衫。 自己带来的丫鬟同一陌生男子发生了这般苟合之事,赵清颜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这样不知检点的下人按照规矩,自是不能留下。 只这小丫鬟从前在锦绣阁作活时也算是个机灵的,这几日也在古宅帮了不少的忙,想到此事若是传出去这丫头名声就毁了,赵清颜倒是开始有些犹豫。 便是停顿了一会儿,赵清颜并未惊动他们,默不吭声地打算转身离开了。 但是,后来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侧着身的男人这个时候忽然转过了头,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笑非笑地盯住赵清颜。 赵清颜与那两人之间,不过隔了矮矮的一小片灌木丛。一男一女私底下做着这档子事,她也并未发出什么声响,赵清颜自然以为这男人和丫鬟都不该发现了她。 这男子在原地没动。一双狭长的凤眼却是笔直地盯着赵清颜,一瞬不瞬。像是一早便发现了她就站在那处一般。 赵清颜愕然,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却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赵清颜躲开目光的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那男人低沉玩味儿的笑声。 那日回屋用早膳时,赵清颜同十七提前了那名男子。 赵清颜自然没有提及那男人同她府上丫鬟发生的事,只是问及男人为何会出现在宅子里,同他是什么关系罢了。 十七听见赵清颜提起那个男子的事,神色莫名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又在赵清颜的一再逼问下,这才透露那男子名叫楼啸,同十七一样,从前是弑杀盟的人。隐退之后虽也住在宅里,楼啸所处的阁楼位置偏远,一般不会有人过去。 赵清颜一听,当即皱起了眉。 “既你现已脱离了你口中的盟派,为何还要留那里的人住在你的宅邸?” 这个问题十七似乎又不愿回答了,拧着眉纠结了半天却也没能挤出半句话来。 赵清颜近来也是摸清了十七的脾气,他若是不愿意说的事情大抵上是觉得知道了对她不好。最后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叮嘱他, “你若一定要留那人,你留下来便是。但切莫与那人有太多接触,本宫见他并非什么正经的人物。” 第141章 坦白 赵清颜这几日都留在宅里,十七心情极好。这会儿赵清颜无论要求什么,他都是要听的。 他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下。 用好早膳,尚巧这个时候慕容玉文的回信到了。 赵清颜杏桃手里拿过信函,迅速阅览。 眉头先是紧紧皱起。到了后半页,神色开始缓和,看到最后,终于舒了一口长气。 信中字迹洋洋洒洒,占了不过一面。先是絮絮讲了朝中近日动荡不安,依旧是暗潮涌动。后面极大半篇幅则是说起那日逃走的几名死囚昨夜已经由锦衣卫派出的人马全部捕获,赵黎也在今日早朝时撤去了城门封锁的旨诣。 赵清颜低首读信的时候,十七便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也不扰她。 再抬起头,看见十七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在古宅的这些天,关于赵清颜心底的那些疑惑,她只字未提。现下看了慕容玉文带来的消息,赵清颜忽然起了借机试探十七一番的念头。 她先是将杏桃遣出房内。待屋里仅剩下她与十七两个人,赵清颜放下了手中的书函。 “你可知晓这阵子长安城发生的事?” 十七愣了一下,摇头。 大概是月初时,他便因病症复发整日待在宅邸。自前几日赵清颜过来后,他更是时刻守在宅里,若是需要什么东西也让墨云去城里买来,自然是没机会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 赵清颜继续说道,“皇上的玉玺被盗了,有人拿了玉玺把天牢里的死囚劫了出去,到了昨夜才全部重新捕获。” 赵清颜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十七脸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十七到了最后,只是点头“哦”了一声。最多也便是提到那些死囚的时候,眼底乍现的那一抹疑惑,似乎是弄不明白她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一般。 赵清颜此时却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很早以前便开始怀疑十七当时口中所说的“杀了的人”,必然与几年前莫名遇害的朝中臣子有关。但十七听完她这番话后的反应,说明他至少并不知晓劫狱之事, “十七,现下你可是能够告诉本宫当初‘弑杀盟’命你刺杀的人都有哪些?” 赵清颜再度出声,语气还是方才那般平缓,只是眉宇之间却是十分凝重。 “这几年叛党作乱,本宫同玉文先生一直暗中调查,种种矛头全部指向你口中的’弑杀盟’。十七,几年前皇子皇女失踪,以及臣子频频遇刺,这些事你是否都有参与其中。” 越往下说,赵清颜的语调越沉。十七垂下头,捏紧了双拳。 赵清颜倒也不急,语音落下之后,便安静地看着他。 十七静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我是离府之后才遇上那人,宫里皇子皇女失踪一事,我并不知晓。” “那么左司马、徐令尹、前吏部尚书等人的死可是经你之手?” 十七不说话了。 赵清颜心中此刻却了然一片。 许久,赵清颜嘴唇轻勾,竟是低声笑了笑。“怎的,怕本宫讲这些都禀报给皇上?” 事实上十七并不怕。 又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只这些日子有她在身旁,他便一下子将这些全部抛在了脑后。 他犯下了何等滔天罪行,十七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若赵清颜要拉着他去那皇帝面前认罪,或是当场处死,他都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十七紧紧抿唇,这些道理他心里明镜似的。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可能便终于此处,胸臆之间竟是满满的不甘愿。 “想什么呢。” 十七抬起头,见面前那女子笑容浅浅地睨着自己,堵在嗓子眼的话是更加说不出口了。 赵清颜见十七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是十足的不好看。她摇了摇头,想是自己的话把这人给吓着了。 “杀害朝中臣子,虽说品级不高,按照律法也当行斩。”赵清颜顿了顿,继续道:“可你也是遭人利用,所做之事并非出自你本愿。若你日后愿意协助调查‘弑杀盟’,又潜心悔改。皇上念及本宫的情面,自然不会拿你如何。” 赵清颜这样说,便是有意想要洗脱十七的罪名了。 十七有些惊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清颜见十七一副傻了的模样,又弯了弯唇角,开口转开了话题。 “今日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自上次两次连续发病以来,连续几天安然无事。十七现如今看上去同他之前去锦绣阁的时候相比不无不同,哪里还有前几日虚弱无力的样子。 第142章 这等下流事 十七听赵清颜这样问起自己,回答的话自然也同前几日一样。 赵清颜点了点头,便只是嘱咐若是觉察到不适立即告诉身边的下人。 玉文先生自宫中带来了好消息,十七也好几日未曾再次发病。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若非赵清颜偶然间瞥见庭院中的那人,她的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赵清颜又看见了那名十七口里被唤作楼啸的男人。 依照先前十七所言,这个男人平日若是回宅,便也只待在自己的那片阁楼之中。今日在这里瞧见,赵清颜下意识便想到,他是来找那日与其行苟合之事的婢女。 这日的楼啸依旧是一席绸料白衫,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 想来那玉文先生也极是喜爱穿着白色。只是那白衣白衫穿在慕容玉文身上,清雅俊逸,自有一派如玉公子的气质在里面。 而这楼啸,许是先前被她瞧见了草丛中的那遭荒唐事。赵清颜对其并没有半分好感。只觉得这人面容轻佻,素雅的白衫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公主,热水备好了,可要奴婢现在伺候公主梳洗?” 赵清颜将视线移开,自窗棂前移步缓缓走去里室。 “不必,你在外面守着便是。” 杏桃应了一声,将换洗的衣物小心放置在屏风外。整理稳妥之后,这才默默退下。 十七的宅邸不似锦绣阁,有专门沐浴的白玉浴池。这只沐浴用的浴桶,是赵清颜来了之后十七特意添置的。浴桶极大,哪怕是两个成年人一道坐进去仍显空旷。 赵清颜正坐在浴桶之中,用手指拨弄着漫在水面上的如云长发。却在这时,忽然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响。 隔着一道屏风,隐约可见一模糊的人影。赵清颜愣了下,迟疑地开口:“可是杏桃?” 那端的人没说话。 赵清颜眯起了眸子,定睛看去,面色倏然一变。 这人并非杏桃。 虽然只是一道浅浅的影子,那倒映出来的身形,高大颀长,分明是个男子! 还不等赵清颜做出任何反应,又听见一道门被小力合上的声音,那人竟已经又悄悄离开了。 赵清颜稍微擦干了身子,裹着方才褪下的外衫迅速站起了身。 她走出了屏风之外,抬眼扫向矮椅上杏桃整齐摆好的换洗衣物,蓦地又是一怔。 她的肚兜不见了。 杏桃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这样的小事她从来不会出差错。伺候沐浴时,杏桃总是会按照穿衣的顺序将外衫,绸衣,里衣,肚兜亵裤一一摆放整齐。 其余的衣物现下都还在,唯独少了那一小片肚兜。 回想起方才沐浴时,在屏风背后瞧见的那抹体格高大的人影,赵清颜第一个反应便是十七所为。毕竟这偌大的古宅,除了伺候她的杏桃之外,只有十七会偶尔悄悄进出她的厢房。 谁能料到,这人平日里看上去一副老实正经的模样,背地里竟会做这等下流事。 想着自己那贴身小物此时竟在十七手里,赵清颜一时间不禁又羞又气。 杏桃在门外候了半天,觉得赵清颜今日似乎洗得似乎有些久了。怕她在屋里出了什么事,便准备进去探个究竟。 只,叩了两下门之后,里面无人回应。 杏桃有些急了,嘴里一叠声地喊着“公主”。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一下子便把门给撞开了。 推门而入后,见赵清颜完完好好地站在屋内,杏桃稍稍松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却又瞧见自家主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怪异模样。 杏桃怔了怔。 “公主?你这是……怎的了?” 上下偷偷打量一番才发现,主子浑身湿漉漉的,竟连衣裳也没换上。 而后赵清颜让杏桃重新拿一件肚兜过来,杏桃愈发感到奇怪了。心中暗想,自己方才明明把一干净的肚兜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物的正上方了才是啊。 不过见赵清颜面色实在不好,也不知是什么惹恼了她,杏桃自是不敢多问。 “方才你在门外守着的时候,可是有瞧见什么可疑的人推门进来?” 杏桃一愣,摇头便道:“奴婢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公主在屋内沐浴,就算有人来,奴婢定也会给拦下的。” 赵清颜一听,脸色更黑了。 若是能够躲过杏桃的眼,悄声无息地溜进房。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去唤十七过来。” “啊?” 赵清颜目光如炬,“本宫让你唤十七过来。” 这一句,语气又冷又硬。 杏桃自然不晓得赵清颜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火气,被吓得一个哆嗦。她匆匆忙忙地应下之后,赶紧领命找十七去了。 ** 十七自外面赶来的时候,赵清颜换好了衣裳正坐在案几边。 瞧见赵清颜的一头黑发仍泛着湿气,湿嗒嗒地披散在肩背上。十七皱起了眉。 “怎的不把头发擦干,等下再给凉着了。” 十七说着,随手找来一块干燥的布巾,一边在掌心摊开,一边朝赵清颜的方向走。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正准备抬手帮赵清颜拭干头发,耳畔却忽然传来她冷冷的嗓音。 第143章 失踪的肚兜 “想必近来本宫对你太好,现下你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十七一怔,下意识便是觉得,自己自说自话地想要帮赵清颜拭发,惹来她的不快了。 他马上把那攥着布巾的手,默默背去身后。 赵清颜冷冷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扯过杏桃方才留下的另一条巾帕。坐回椅上,自顾自擦了起来。 十七见赵清颜别过眼不再理他,看上去真是生气了。 他被晾在原地,只干巴巴地站着,有点局促不安。 “你……莫气了。你这几日愿意留在宅中,我大概是高兴过了头才做出这般举措,下次……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十七憋了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说完赶紧拿眼去瞧人,怕自己不会说话惹得她更加生气。 赵清颜掀了掀眼皮,看见十七焦头烂额的无措模样,冷哼了一声。 “还有下次?” 十七愣了愣。 当初十七还是赵清颜府里下人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帮她擦拭过头发。 虽那时都是她命他做了,他才去会去做。现如今他只是忘记了提前开口问她的这一步骤,十七有些不明白赵清颜为何要执着在这一点上。 但他并没有迟疑太久,顺着她便应了声。“不会了。” 赵清颜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她将用好了的布巾递给十七,十七忙弯腰接下。 “既已经知道错了,便快些把东西还给本宫吧。” 赵清颜清咳了一声,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显得有些不大自然。 十七闻言又愣了一下。 东西? 什么东西?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否知道,那东西……是何物?”十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张嘴小心地问她。 赵清颜倒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盯住十七。 那样的贴身小物,让她如何能亲自说出口?! 赵清颜的脸当下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十七被弄得愈发不明所以,只得傻站着望着她。 她立刻便推断十七这是在刻意装傻。 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的一个人,忽然和转了性子似的故意找她难堪,偏偏拿走的却又是她每日穿在身上的肚兜…… 十七这时候瞧见赵清颜面上忽然有点发红,两片漂亮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他以为赵清颜是被他给气的,现下竟憋得脸都通红了。 十七怕赵清颜当真会气坏了身子,忙不迭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在赵清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抬起手便给自己了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扇下去,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赵清颜一怔。 那十七倒是面不改色,见她没说话,抬起另一只手便要往右面脸颊打去。 “住手!你这是做甚?” 巴掌在半空中停下。 十七望着她,说,“我不会说话,惹了你生气,便只好扇自己巴掌给你消气。你若是仍不觉解气,便也可以自己打我,别把气憋着,再闷坏了身子。” 说着,真的将脸凑过来,一副愿打愿骂的模样。 赵清颜不知该说些什么。 “平阳?” 十七偏着脸,看不见赵清颜的表情。只知道她又沉默着不说话了,紧张地低声唤她。 “本宫打你做甚?你这皮糙肉厚的,可不是要疼了本宫的手。” 赵清颜说到这里时微微垂下头。再开口,凝脂般的面颊上疑似泛起两团酡红。 “见你这般喜爱那玩意儿,本宫赏了你便是。但下次你若是再同本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本宫定饶不过你。” 十七抬起头,看见的便是他那素来冷清寡淡的公主,玉颊染红,长睫轻颤,难得的扭捏模样。 十七哪里受得了这个。 一阵神魂颠倒之后,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乱跳。 他张开嘴,下意识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在这个时候那一股熟悉的疼痛感忽然一下子袭来,猛地窜遍了他的骨骼四处,他身形一僵,紧紧绷住。 赵清颜垂着头,说完方才那句话便一直听不见身旁的人回音,难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想她好意给这人找了个台阶下,这人竟是不去领情。 赵清颜沉着脸抬起头,还等她没开口,却见十七神色痛苦地弓身跪在地上。 她马上意识到十七这是病疾又复发了。 想来距离上次发病已经又过了好几日,十七的身子不发病的时候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久而久之,赵清颜便快忘了这一茬。 赵清颜神色一凝,忙从椅子上蹲下身,扶住十七的肩膀蹙眉道:“忍一下,本宫去唤墨云过来。” 十七摇头,一手撑地,一手伸出,吃力地拦住她。“别去……派人寻的药还没音讯,墨云怕是来了,也是没用。” 赵清颜的眉心折得更紧。 自墨云派人寻那缓解疼痛的药方前后已有小半个月,现今竟是仍旧消息全无。 第144章 陪陪我 已不是第一次,现下看见十七发病的模样,赵清颜镇定了许多。 她扶着十七慢慢站起来。十七不敢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赵清颜身上,强自忍着疼痛,虚搭着她的肩,一步步朝床榻的方向走。 等躺到了床上,十七再度将脊背紧紧弓起。赵清颜颦着眉,拿起榻上的绣枕塞去他的脖颈下垫着。 “这样躺着可会觉得好些?” 十七身上那股子怪异的疼痛感事实上并未缓解,虽没上次严重,却已然开始扩散到四肢百骸,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他并不想让赵清颜担心。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点头,道:“好些了。” 床榻上的人,整个高大的身子弯曲得,那腹部几乎要和膝盖贴在一起。头发汗湿在前额,成缕状。偏偏这人强忍着疼痛,口里冒出这样的话来。 “是么。” 这句,语调已经凉了下来。 十七马上抬起眸,瞧见赵清颜坐在塌边正斜斜睨着自己,一双美眸里混着一丝恼意。他一慌,紧张地改口: “没……没有好……” 赵清颜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道:“这是你自个儿的身子,你若是不珍惜,没人会替你珍惜。若是疼着,便要如实说出来,这样才有助于诊病。” 十七侧卧在榻上,一双眼却紧紧追随着赵清颜。见她好看的眉心深深皱着,语气虽然冷了些,眉眼之间却满满是掩不住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神一动,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因胸口溢出来的暖意瞬间淡去了不少。 “总是这样发病也不是一个法子,本宫还是得让杏桃找些御医过来继续给你看看。就算届时那缓解之药到了,治标却也不治本,还是得找到根治的办法才好。” 自己的身子十七比谁都要清楚,自是明白若是根治的法子这样好找到,他也无需连续几年每月忍受这种疼痛。 只这番话从赵清颜口中说出,十七晓得她是为他好。现下无论她要求什么,他都是要应下的。 “那些前一阵御医开的温脾润气的方子锦绣阁还剩下一些。尚巧墨云今日也在宅里,便让他带来煎煮一下,补补身子也好。” 赵清颜沉吟片刻,站起身,看上去便是要离开的样子。 十七一愣,咬着牙用一边臂膀撑起半个身子。急急地一把攥住她的袖口,喘着气道:“别、别走……便像是上次那样陪我一阵可好?” 赵清颜回过头,却是见着榻上那人巴巴望着自己。冷汗顺着前额蜿蜒淌下,没一会儿没入衣襟失了踪迹。 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又出现了。 赵清颜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重新坐回了榻上。她抬手抚了抚十七冰凉的额,将碎发全数拢去耳后。 “本宫不是大夫,这样坐着陪你,你便能好了?” 十七像是听不见赵清颜口气里的嘲弄一般,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撒发出的幽甜沁香。他放心地敛眸,重新开始以内力调理气息。 合眼的时候,十七紧绷的四肢慢慢放松了下来,只刚刚攥着赵清颜的那只手却依旧一动不动,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又要悄悄走了似的。 赵清颜见此也不再说话了,坐在原位任他拉着。扯了薄被衣角给十七盖在腿上,让他一人安静地休息。 却是当天下午,出去寻药的小厮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见那小厮手里领着一叠药包,眉梢间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墨云第一个迎上前去,询问了一番之后,也是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药方原本传自西域。道是西域的大王年轻时南征北战,数十年前在战场上中了毒箭,那剑上涂抹的毒粉也源自域外,毒性罕见。 经过救治,那西域大王的命捡了回来,却是余毒难清,落下了病根。每逢酷暑或是严冬,便会发作,每每痛得整夜难以入眠。 后来,便有妙医研得这记方子,虽不能拔出沉积在体内的毒污,却是能缓解疼痛。 十七身上的毒素虽与那大王不是一种,发作之时的症状却是与其相似非常。墨云猜想这缓解之药定然也能在十七身上奏效,便立即撒下重金替他寻来。 不过这剂药方的药效是否当真如传言那般奇妙,还是等得十七下次发病之时,试过方能知晓。 药方拿到了,赵清颜仍觉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唤杏桃明日代替她进宫一趟,再寻那太医院的张大夫给十七瞧瞧。顺带也将锦绣阁剩下的几贴补药带回来,继续给十七日夜煎服。 第145章 不想她离开 谁也没料到的是,杏桃早时去太医院的路上,恰巧被皇上身边的执笔公公给撞见了。 后来也不知道杏桃是怎么给说漏嘴的。赵清颜一声不吭地出府照顾十七,甚至特意又唤来太医给十七瞧病的事儿就这样传进了赵黎的耳朵里。 杏桃这丫头也是当真迷糊。说漏嘴了暂且不提,事发之后竟丝毫不查,晕晕乎乎地带着张太医便回来了。 而后赵黎暗中派人尾随杏桃一行前去古宅的路上,自然也是无人发觉。 当晚,便有四五个满身华贵的男人登门来访,指名道姓要请平阳公主出来单独说几句话。 现下赵清颜已同他们谈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十七站得远,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却看见面朝他的几个男人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他隐隐有些不安了。 十七闭着眼也能猜到这几个衣衫楚楚的人来他的宅邸意欲何为。就在他们几个齐刷刷地在赵清颜跟前跪下,看上去显然是在乞求什么的时候,十七几乎忍不住想要冲上前把这群人全部赶下山。 但是他并没有。 赵清颜方才让他留在原地等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几个华服男子恭敬地朝赵清颜一揖,神情凝重地离开了。 十七稍稍松了口气,马上大步迈上前走近赵清颜身侧站定。 他看向她,却是瞧见赵清颜娥眉紧锁,面色发沉的模样。 十七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十七暗自踌躇了许久,终于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赵清颜却是先转过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后,沉默着回去了厢房。 赵清颜的情绪显然不好了,十七却不知道是因为方才那群人,还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若是前者倒还好说,他往后让墨云在大门守着,不让外人进出便是。但若是因为后者…… 他不敢想了。 ** 十七已在南厢房外前前后后徘徊了好些时候。时不时朝紧闭的门扉望上一望,却就是不上前叩门。 墨泫的眼要被自家的爷给绕晕了,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爷你若是想要进去,那进去便是。只干站在外面瞎着急,又有何用?” 十七顿足,盯着房门望眼欲穿,却仍是没动。 墨泫见了,摇头晃脑地叹气。 “这公主不早已和那将军和离了么,如今又亲自送上门来,多好的机会!爷既钟意这公主小姐,索性把她留下就是。横竖这也是爷你的宅子,不想放什么人下山,那还不是容易得很。” 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强迫将她留下,这样她又怎会高兴。 十七苦笑了下,略微摇头。 方才十七远远盯着赵清颜和那几个宫里来的人谈话时,墨泫就紧紧跟在在他身后站着。 墨泫实在是弄不明白,向来行事果敢、雷厉风行的自家爷,一遇上这平阳公主的事儿,怎的就变得这样优柔寡断。 他本人可是十分钟意这个美人公主的,自然希望自家爷能把她弄来做这座宅子的镇宅女主人。跟随了爷这么些年,他家爷有什么本事他墨泫心里可是清楚的很。别说是个公主了,就算是皇宫里的娘娘,爷若是想,抢也抢得过来。 “我瞧着方才那几个人便是劝美人公主回宫去的,那美人同他们说话时表现得也没不乐意的样子。若爷你再不说点好话,万一人家被劝动了,打算打道回府,到时候可是没后悔药吃了。” 十七瞥了墨泫一眼,摇摇头,“你怎的就知道我会后悔了。” 墨泫看了看他,却是满脸笃定地说:“那是自然。爷喜欢那公主喜欢得像要死了一样。自她上次离开,爷你便宿醉了好几夜。这次同样的事儿再发生一遍,止不住要怎样个肝肠寸断呢。” 十七一僵,自己的心绪竟连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年都能轻而易举地瞧破。他被梗得有些说不上话来。 “爷,现如今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墨泫的话便至此,爷你也便好自为之吧。” 墨泫说罢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面上端的又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便径自离开了。 十七又独自站了片刻,心里想着的还是赵清颜回屋之前沉默不语的模样。 按照道理,赵清颜这样的一国公主屈身在他这样简陋的宅邸已是不妥。现如今墨云又已经将缓解疼痛的药方给他寻来了,等下次发病之时,无需她陪着,他也能自己顺利扛过去。 赵清颜确实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去了。 只是他真的愿意吗。 墨泫的话直白简单,却也不无道理。她若是离开了,他大抵是会难过至极的…… 十七突然直起身,像是想通了什么。他飞快走上石阶,三步并两步到了厢房门前,推开了门。 赵清颜此时正回忆方才赵黎的御前侍卫带来的话,忽听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抬起头,却见那十七竟省去了叩门直接迈步而入了。 她有些错愕,发怔的间隙,十七已经大步匆匆走到她面前。 第146章 犯了何事 “你这是做甚?” 十七进门之前,原本便是思绪万千。如今瞧见赵清颜神色微凝,嗓音也显得冷淡。心下一沉,更是落实了方才的猜测。 若她真的想要回宫了,他拦得住么?他又凭什么去拦。 十七的胸口一片苦涩。此时回想起起这几日赵清颜在他宅中的甜蜜时光,心却顿时犹如掉落冰窖之中一般。 十七望向赵清颜,有些困难地开口问她: “你可是答应了方才那些人的话,准备离开了?” 赵清颜顿了下,蹙眉道:“你都听着了?” 十七抿唇不语。 对方表现的那样明显,就算没有亲耳听见,却也能猜个大概。 十七忽然的沉默倒是让赵清颜有些惊讶。她看了十七一会儿,联想到方才他问自己时紧张的表情,转瞬间便想明白了。 赵清颜勾了勾唇角,有些好笑地道:“若本宫当真被他们说动,方才不就随他们一道回宫了,又何必留到现在。” 十七听完这句话,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睁大了双眼。 “你……” 赵清颜笑了笑,“杏桃回锦绣阁时,已将本宫这几日住在你这处的事告诉给了旭儿。旭儿嚷着要来这里看你呢,若本宫提前回去了,指不定要被他怎个埋怨了。” 她并没有要离开,她甚至真的打算接旭儿过来看他…… 十七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才恢复了正常。只微微翘起的唇角悄悄泄露了他的愉悦。 赵清颜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怎的,不愿意本宫在你这多留几天?” “怎会不愿意,你若是想住,你在这住多久都是可以。”十七急急忙忙地答。 赵清颜笑了笑。 她自然不会一直留在十七的宅邸,却也放不下他身上的病情。 此次张大夫前来瞧病,又落得无功而返。虽说墨云已将那药方寻来,赵清颜却是准备多留几日,待十七缓和一些之后,再做打算。 而那剂药方的效用在次日下午便得到了印证。 十七又发病了。 服下药之后,十七虽然身上依旧虚软无力,疼痛感却是减轻了大半。发病持续的时间似乎也有所缩短,往常至少要忍耐两个时辰,这日半柱香的时间未到,他的呼吸便顺畅了许多。 西域那边传来的药方果真是名不虚传,只那赵清颜对这副药并不怎么看好。 疼痛虽是缓解了,却终究治标不治本。发病之时,对身体造成的损失还在,只是十七现下感觉不到了而已。 但十七本人显然并不会在意这么多,能缩短克服疼痛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这便意味着他清醒的时间更多了,也无需赵清颜在一旁陪着耗费心神。 “便是那药有用,也不能根除你这病痛。张太医也说了你这怪毛病非得慢慢调养,开的补药你还是要继续喝。” 赵清颜正对十七说着,这时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 赵清颜抬眸,却见杏桃面上气鼓鼓地端着碗药汤便进来了。 那碗药自然是给十七喝的。自十七在太医的嘱咐下每日服用三贴汤药,火房的王大娘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煎药的活,此时却是由杏桃端上来,赵清颜感到颇为奇怪。 “王大娘呢?” 杏桃将汤碗在桌几上放下,说道: “哪来的什么王大娘,方才是后院那小丫头端着药过来的。公主的闺房怎的是这种杂七杂八的臭丫头可以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奴婢自然帮公主把她赶出去了。” 后院的小丫头? 那便是柳衣了。 赵清颜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好端端的,那丫头怎的又惹你不快了?” 不提倒还好,一提杏桃便气哼哼地撇着嘴道: “我杏桃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讨厌一个人。只那个臭丫头明明也不过是这买来的下人,竟对奴婢甩起脸色来了。再怎么说奴婢在锦绣阁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哪受的起这气。” 赵清颜知晓柳衣那丫头似乎对她存有一些膈应,却没想到会牵连到她身边的丫鬟。 “便是她态度不好了些,你也不可这般粗鲁的对待柳衣。这里并非本宫的锦绣阁,下次她想进来便让她进来便是。” “不必,杏桃做的没错。我上次已吩咐过让柳衣只留在后厨作活了。” 许久没吭声的十七这个时候忽然开口。赵清颜听见他这样说完,皱了皱眉。 “柳衣犯了何事,你让她留在后厨。” 提到这个,十七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为何不允许柳衣再进南厢房的缘由,十七在赵清颜面前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他垂下眸,含糊道:“后厨人少,便让柳衣留下帮帮忙。送饭送药的事王大娘一人便足够了。” 第147章 小意外 赵清颜倒也没再多问,瞥见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药汤,便开口道:“喝药吧。” 案几离十七坐的位置有几步的距离,杏桃自然而然地重新端起汤碗拿去十七面前。 十七此时正因结束了方才的话茬,暗自松了口气,他朝杏桃道了声谢,便伸手要接下药汤。 然而却是不知是因为那盛药的碗壁过于烫手,还是端碗的人心不在焉。杏桃的手刚一松开,只听汤碗“啪啦”一声砸在了地上。 碗碎了,里面滚烫的药汁全数洒了出来,一半淌在了杏桃的裙衫上。 “哎呀,烫死人!。”杏桃皱起眉,攥住自己的右手使劲吹气。 药汤是用沸水刚刚煎煮好的,极是烫人。好在杏桃方才闪躲的快,只是指尖沾上了些,有点发红。 等那痛劲儿过了之后,杏桃却瞧见自个人儿身上嫩绿色的裙裳一片狼藉,恐怕是不能再穿了。 杏桃立即气恼地瞪住始作俑者,“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啊!我这裙衫可是月初刚领的一套,崭新的呢。今儿遇见的都是什么个倒霉事!” 赵清颜看了一眼十七,见他衣袍上也湿了好大一片,不比杏桃好到哪去。十七竟也没去擦,只垂着眸,盯住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有些莫名的愣神。 赵清颜又将目光落在杏桃身上。 “下去换一套干净衣裳吧,若是烫伤了便抹些药去。裙衫不能要了,改天让内务府再给你补一套便是。” 主子都这样开口了,她这个作奴婢的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气鼓鼓地最后瞪了十七一眼,杏桃拎着湿嗒嗒的裙摆跟赵清颜福了福身,皱着一张脸离开了。 杏桃走后,赵清颜转回头,开口道:“烫着了?” 十七摇头,默默将手收回了身后。 “你也去换套衣裳吧。” 十七静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无碍,没沾到多少,等下自己便干了。” 他望了一眼地上砸碎了的碗,顿了顿,又道:“我收拾一下。碎片扎人,等下你别给踩着了。” 赵清颜应了一声。 然后赵清颜便靠在椅上,敛眸看着十七蹲下身仔细地擦着地板。 “方才是我没拿稳药才撒了,杏桃的衣裳我来赔便是。” 十七忽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赵清颜听后笑了笑,“小丫头的裙裳而已,本宫还犯不着让你赔。倒是你这人做事一向稳妥,怎的今日连一只小小的碗都拿不住了。” 赵清颜的话里面带了几分调笑在里面,便也就是随口一说。怎曾想话音落下之后,十七拿着抹布的手一下子顿住了,他垂着头,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十七似乎从方才开始便有些奇怪。 赵清颜看了十七一会儿,扯了扯嘴角道:“这也是无心之举,本宫并非是在怪你。倒是这药汤撒了,得让后厨的人等下再煎一碗才好。” 十七没有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赵清颜收起了嘴边的笑意。 她望着他,表情有些肃然。“这是怎么了?” 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动静,赵清颜皱了眉头。 十七不擅说谎,在赵清颜面前向来是藏不住事儿的。每每不愿告诉她什么便索性不开口去提。 自经历了上次十七隐瞒病情的事情之后,赵清颜越发不爱看见十七这副沉闷不说话的样子。 这让她觉得,十七又有什么在瞒着她。 “地很干净,你不必再擦。本宫现在命你抬起头说话。” 赵清颜的嗓音沉了下来。十七握紧了手中的抹布,终是依了她的言,站起身。 他转过身,两个人四目相视。 “到了现在,本宫莫不是依旧得不到你的信任。莫非日后再发生了何事,本宫还得先暗自揣测一番?” 赵清颜看着十七,语气有一些嘲弄。 “……没有。” 停了半晌儿,十七低低的说,“你从前说过,你愿意信我,我自然也是信你的。” 若是她都不能相信,那么他还能信谁呢。 赵清颜的眸光更沉。 “我只是感到这些天有些疲累,可能是喝药喝的。歇息一阵便好了,你莫要多想。” 十七抬起头,赵清颜在椅上微微仰着脸看他。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比起往日看上去时似乎还要更深一些,此刻正一瞬不瞬认真地看着她。 赵清颜的紧绷的面色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若是没事,便是最好的。你累了便早些回房歇着吧,等下本宫让杏桃吩咐后厨在煎一贴药送过去。” 十七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回去。 他把方才收拾地面的抹布和碎瓷片全部清理好之后,又在赵清颜身旁坐了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才起身回了偏房。 第148章 旭儿来访(一) 隔日,古宅来了位小贵客。 自杏桃带来消息后,旭儿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等到了接他过去的那一天。昨夜一想到终于能见着师父了,连自个儿的亲皇姐都给忘了,高兴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今日破天荒的也没赖床,起了个大早。随奶娘洗漱完毕之后,便搬着小板凳在门口翘首以盼。 杏桃留在宅里伺候着赵清颜,来接旭儿的自然便还是那墨云。 旭儿这小人儿向来不给陌生人甩好脸色看。但也许是那墨云身上有那么一点自家师父的影子,破天荒的极听墨云的话,让他乖乖同奶娘坐在车厢里,他便坐着,出了奇的听话。 晌午时分,马车抵达了宅邸。 轿帘刚被掀开,就瞧见旭儿圆滚滚的小身板急不可耐地探了出来。等不及墨云伸手却接,小家伙直接屈身一跳,操着小粗腿就往里面跑,一边跑着,嘴巴里兴奋地喊“师父在哪呢!” 此时十七同赵清颜已在前厅侯着了。旭儿被杏桃带进来的时候,十七正站在一侧为赵清颜斟茶。 “师父!” 旭儿一瞧见日思夜想的人,黑玉似的大眼激动得晶晶亮。 十七转过头。还没回神,一穿着湖蓝云纹短衫,浑身好肉的滚圆小团儿便朝自个儿扑来。 小家伙抱着十七的腿便不放了,软乎的小脸儿可劲往人家裤腿上蹭。 这厢,十七手里还端着茶壶。一见是旭儿来了,急忙把茶壶搁去一边,生怕茶水溅出来把这小人儿给烫着了。 赵清颜放下了茶杯,蹙眉道:“旭儿,休得这般莽撞,吓着了你师父。” 旭儿听了这个,心中委屈非常,瘪着小嘴儿嘟囔着,“旭儿好不容易见着师父,抱都不让抱一下嘛……” 旭儿心底是有些埋怨赵清颜的。那日赵清颜忽然离府也不带着他,偷偷去见他那十七师父也便罢了。事后竟瞒着他这么久,直到杏桃前几日回府的时候,他才得到的消息。 现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人了,竟还落得一通训斥,这让他怎的不生委屈。 “无碍的。”十七弯腰摸了摸旭儿的头,温声说道。 时隔几个月,再次瞧见旭儿,十七也是有些想的。他在背后的木椅上坐下,旭儿顺势哼唧哼唧爬上十七的大腿,在熟悉的怀抱里坐定,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长气。 而那十七,伸手抚着小家伙的面颊。只觉手下的触感与之前一样软糯嫩滑,和那白豆腐一般,心下喜爱的紧。 “这些天不见,怎的瞧上去瘦了些?” 十七皱着眉,垂眸盯住仰面的小脸左看右看,总觉得没之前来得圆润了。 还没等旭儿回话,坐在另一端的赵清颜倒是先嗤笑出声。 “那定是你眼花了。这家伙这样贪吃,又不好动,没变胖便是不错了。” 没对比不知道,现下有了温柔体贴的师父。在旭儿的眼底,自己的皇姐现如今看来是愈发的不通人情,就知道没事便取笑他两句。 旭儿牢牢贴着十七的身子,气鼓鼓地悄悄哼了声,也不理会。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小家伙却是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圆脑瓜。 “瞧我这记性,我都给忘了,师父你等着,我有好东西给你!” 旭儿一下子笑嘻嘻地从他腿上爬了下来,十七有些错愕。 见他哼哧哼哧甩着小屁股又跑出门外,和门口侯着的奶娘急急忙忙说了几句什么,捧着一个大盒子又笑眯眯地跑了回来。 这一连串小动作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连端坐在一旁的赵清颜也微微抬起眼,往旭儿的方向瞥去。 “师父你看!旭儿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个檀香木制成的八角木盒。自旭儿搬来锦绣阁这么长时间,赵清颜自然是认得这盒子的。 大抵便是小孩子装自己觉得宝贝的东西的地方,平日里放在旭儿厢房最靠近床榻的位置,无论去哪都要揣在身边。 旭儿打开盒盖,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一样样依次拿出来铺在十七面前。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上下几颗还没长齐的小白牙全部露了出来。 “师父你可喜欢这些?旭儿全都留给师父的。” 小孩子收藏的东西无非便是陶响球、木头刻成的小马、五颜六色的果糖一类。 十七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旭儿自己苦心收藏来的。却见这小人儿一样样掏出来毫不吝啬的要送给他,心下一时间软的一塌糊涂。 “便是旭儿中秋节偷偷给师父留下的那几枚月饼,奶娘说搁久了,已经不能吃了。好可惜呐!师父尝不到了。那枣泥和豆沙馅的月饼味道甜滋滋,美得紧呢。” 正说着,耳边忽然传来一点奇怪的声响,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待那响声再发出时,这才发现是旭儿这家伙的肚子叫了。 视线都落在自个儿圆滚滚的小肚皮,旭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红着脸小声说: “急着来见师父,忘记用早膳了。一提到吃的,小肚子就咕咕叫啦……” 一晃,午时都快过了。旭儿向来又是个嗜吃的,想来已经饿了一路。 十七见了,忙同赵清颜问了两句。 后厨约莫着午膳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十七怕小家伙饿久了,想先带他过去看看有什么做好的能在用膳前垫垫肚子。 赵清颜见旭儿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又巴巴地盯着十七不愿意放开,小模小样确实可怜。 她沉吟了片刻,点头允了。只吩咐不能给旭儿吃过油过甜的东西。 于是十七便牵着旭儿软乎的小手朝后厨走去,一路上小家伙蹦蹦跳跳的,不忘在师父面前卖力耍宝。一张小嘴叽叽喳喳个没停,像是要把这几个月落下来的话全给补上似的。 旭儿自顾自讲的眉飞色舞,十七一边在他身侧护着以防他走路不看路跌跤,一边耐心地听着。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沿着铺得整整齐齐的石子路慢悠悠地走。这画面看上去倒是出奇了的和谐。 ** 没多久,火房便到了。 旭儿自小长在宫中,之后又被赵清颜接去锦绣阁寄养。一日三餐,或是下午的小点,都有专门的侍女端去房内伺候食用。何时又踏入过火房这种平常都是下人们作活的地方。 小家伙新奇的紧,见着个黑漆漆的铁锅,也要惊叹个半天。 十七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吩咐旭儿离灶台和刀具远一些,便也由着他东瞧西看了。 只小家伙的对火房的新鲜头没一会儿便过了,双眼直勾勾的,马上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 原来是午膳要用的几道小菜已经准备好了,大娘和柳衣正忙着装盘。 看那台子上摆放的有醋溜鳜鱼、芫爆仔鸽、奶汁鱼片、滑溜鹌鹑四道。配了如意卷、四喜饺作主食。餐后点心则是蜜饯桂圆及奶白葡萄两样。 知道今日旭儿会来,十七早就吩咐下去午膳要好好准备。 宅邸里王大娘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宫里来的精致,却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再加上旭儿饿久了,此时看了这么一大桌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馋得口水滴滴答答地流。 这小王爷平日里被宫里下人伺候惯了,见了立在一边,手持木箸正夹着如意卷往瓷盘里放的柳衣。潜意识里便认定这是师父家里的侍女之类。 旭儿眼巴巴地盯着如意卷,吞了口口水。扯着稚气的嗓音出口便命道: “你!快把手里的东西拿来,给我尝尝!” 方才正忙着手上的活儿,无暇顾及其他。此时听见一道细软的嗓音传来,柳衣转过头,这才瞧见门口立着的自家爷,还有身侧矮胖的一小娃。 这小娃的身份,柳衣自然也在宅邸其他人口中提前得知了。早便知道这娃与爷从前认识,如今看着爷亲昵地牵着他的手,脸上仍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不禁有些晃神。 这边,旭儿饿得嗓子眼冒酸水。却见柳衣愣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样子,顿时急了。有些不满意地撅起嘴冲着她恶声恶气地嚷嚷, “手脚这样慢,怎的做事呢?再不麻溜点,小心我让师父把你给赶出去!” 柳衣虽说在古宅里帮着做事,宅邸里的人却都是尊称她一声姑娘。包括之前低声下气地侍奉爷,也是她自愿如此。还从未有人这般轻贱地招呼自己,更何况是一乳臭未干的小娃。 柳衣下意识朝十七的方向一瞥。却见十七从头到尾神情淡漠地立在原地,在听见这小娃如此对她吆来喝去之后,漆黑的眸子里也是毫无情绪。 只有偶尔垂眸望向腿边的小娃,听说是那公主皇弟弟的小王爷时,眼眸中才会闪现出一丝近似柔情的东西。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爷之所以如此善待这个小娃,便也是那个女人的关系。 柳衣悄悄捏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她本就不该期待什么,如今亲眼又目睹了一次爷的冷硬。心底发寒,眼眶更是酸涩得厉害。 但再怎么不济,柳衣也不会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计较。她咬了咬牙,按耐住胸臆间的百般不适和委屈,端着那盘盛好的如意卷,朝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柳衣在旭儿面前站定,掀起裙角。刚准备蹲下身,手上一轻,盘子已被十七拿去。 “你去忙吧。” 十七没有看她,淡淡说了这一句。 第149章 何必同她客气? 柳衣垂下头,敛眸柔声道:“柳衣可以伺候小王爷用膳的。” 十七这才看了她一眼,只漠然道:“不必麻烦了。” 柳衣默默退下,继续忙方才落下的活。旭儿站在原地,仰着头奇怪地看着这两人,有些不解。 “那便是个下人而已,本就该伺候咱们吃饭,师父何必同她这样客气?” 虽说旭儿年纪尚小,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除去在宫中学的几年礼仪,骨子里生来便有皇家的那股子傲气。 平阳公主收养他,是长辈。十七传授他技艺,是恩师。他自然都是要敬重的。只方才师父同那侍女的对话听着实在古怪,故并不觉得区区一个下人伺候主子吃饭有什么“麻烦”可言。 方才匆匆赶柳衣离开,便是忆起了旧事,再加上赵清颜似乎也不喜柳衣,十七难免心烦。现下瞧见脚边的这肉团儿,小大人似的说出这番话,忍不住便被逗笑出声。 十七蹲下身,揉了揉他鼓鼓的脸颊。 “有师父陪着,还嫌不够?” 说着,托着瓷盘的手故意朝旭儿凑近。旭儿小鼻子一嗅,如意卷的咸香气息立马把小家伙肚子里的馋虫又勾了回来,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十七带着旭儿在一边坐下。旭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十七手里冒着热气儿的如意卷,红嫩的小嘴儿长得大开,等着十七喂他。 瓷盘不过十七巴掌大小,里面也便盛了三四块如意糕,哪里够旭儿塞牙缝的。十七见他喜欢吃,便又去拿了些给他。离开前,顺便要了几颗蜜饯让旭儿吃着解腻。 旭儿吃了还想再要,十七却记着赵清颜方才刚刚吩咐过得让旭儿少食甜食。便哄他留着肚子,等下用午膳时,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等着他。 旭儿这才乖乖闭上了嘴。 也便是一盏茶的功夫,午膳已经布置妥当了。十七牵着旭儿同大娘一道回的南厢房。 桌上,赵清颜秀气地小口用膳。瞥见饭菜端上来这么久了,十七碗里的饭却是动也没动,光顾着给旭儿布菜了。反观旭儿这馋猫,虽先前点心果脯已经被喂了不少,还是和个饿死鬼一般,一张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不过有了这小东西在,气氛也变得热闹了些。站在一边侯着的几个下人瞧见旭儿讨喜的小模样,一个个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而坐在旭儿身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十七,虽说未作过多的表露,但从那上扬的眉梢看来,也是开心的。 赵清颜微微勾了唇角。 “本宫不在的几天,可有人上门来访?” 赵清颜搛了一块奶汁鱼片放进旭儿碗里,旭儿见了二话不说直接塞进嘴中。 “唔唔……唔唔唔……” 方才吃的一口还未咽下,这又贪心地塞进了一大块鱼。嘴巴里满当当的,哪还说的出话来。 赵清颜眉头一皱,“这像什么样子,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十七见了,及时伸手拍拍旭儿的后背,怕他吞得太快,把自己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等旭儿把嘴巴里面的东西全部咀嚼完毕之后,又喝了一大口果茶。这才张着油腻腻的小嘴巴说: “自然是有人来了,皇帝哥哥、玉文先生……哦!还有那个诸葛大将军全都来过了呢!” 诸葛睿? 赵清颜神色微凝。 自他们和离之后,已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想来月前诸葛睿刚从北疆策马回宫,却没想到会特意过来看望她。 那厢,十七听见诸葛将军的名号,身形也是蓦地一僵。却没作过度表露,只沉默着垂下头,默不吭声地扒饭继续听着。 “那诸葛将军到府上,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好像没有诶……旭儿听见奶娘同将军说,平阳去普陀山烧香去了。将军连大门都没进,就离开了。” 赵清颜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么你的皇帝哥哥呢,他来后可是说过什么?” 旭儿小小的眉头轻轻皱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嘟起嘴巴, “皇帝哥哥那日一直陪着旭儿,奏折也不看了,好似特别闲的样子。他还同旭儿说了好多好多话,可是旭儿都听不懂,都忘记了啊。” 赵清颜笑了下,没再去问他。 用好膳后,旭儿肚皮圆得厉害,十七便带着旭儿在古宅里四处闲逛着散食。 一整个下午自然都同十七腻歪在一起,十七走到哪,小家伙便哼哧哼哧地跟到哪。偶尔十七回过头时,望见的便是旭儿笑眯眯的小胖脸。 只旭儿上顿实在是吃多了,等到了用晚膳时,肚子仍旧涨得厉害。 十七见此便吩咐火房备一点清粥小菜,再烧一道藕丝羹则是给赵清颜吃的。 第150章 藏画 (二更) 用过晚膳,已接近戌时初。在前厅做了一会儿,便该回屋歇息了。 只今夜这旭儿跟谁睡,又是一个问题。 十七原本打算在宅子里清出一间客舍给旭儿暂时将就着住下。只是宅邸鲜少有客上门,再加上最近正是梅雨季节,房屋久久无人打扫,湿气极重,怕是住不了人。 “旭儿要同师父睡一块儿!” 还没等别人开口,旭儿换着十七的脖颈大喊出声,想必是早就给自己盘算好了。 若放在平时赵清颜也便应下了。只是太医刚刚嘱咐过,十七身上的病乃是慢性,需要安静调养。而旭儿这魔头,睡相向来不老实,与十七睡于一榻,难免会吵着他休息,自然是不妥。 “不可,你今夜便与本宫睡于一处。” 旭儿一听,自然不愿。哼哼唧唧地赖在十七怀里不愿下来。 赵清颜眉心一折,目光略带严厉地扫向那滚圆的小身板,“若是不愿那也依了你,你便和奶娘在后院挤一挤吧。” 这下,旭儿的脸蛋硬生生皱成了个包子。 十七不忍心了。 “平阳,无碍的,就让他同我睡一起吧。” “师父都答应了,平阳你也答应嘛……旭儿一定乖乖的……” 赵清颜沉默着没说话,似是在思考。 旭儿可怜巴巴地盯着赵清颜,嘴巴像要瘪到地上去。“旭儿明日便要走了,就让我同师父睡一晚吧……” 到了最后,赵清颜抿着唇略微点头,算是应了。 旭儿一见,嘴角马上翘得老高,笑嘻嘻地跳下十七的腿。同赵清颜匆匆问了一声安后,便急不可耐地扯着十七的衣袖朝偏房走了。 ** 进了屋,洗漱完毕之后,旭儿还不想睡觉,眼巴巴地瞅着十七。 十七这个时候正在整理床铺,便让旭儿先自己在屋里玩一会儿。 只这窄小的偏房不过一张床,两把椅,小小的案几放置中间,哪有什么好玩的。旭儿坐在椅上,两只胖腿儿晃啊晃的,正觉无聊,忽然看到案几上摆放着的一张折得四四方方有些发黄了的宣纸。 当下兴致来了,“咦”了一声,从椅子上爬下来,摊开那宣纸细细来看。 这宣纸当中浅浅勾勒了一个人像。 旭儿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小胖手高举宣纸冲着十七的方向比对了两下。 没一会儿,小家伙惊讶得两眼瞪得滚圆。 这、这画中之人…… 瞅着怎的这么像自个儿的师父嘞? 旭儿眨巴着大眼,红嫩嫩的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师父!你好生自恋!” 十七放下手中的软枕转过身来,有些不明所以。 “师父竟然临摹自个儿的画像,莫不是每日还要拿出来偷偷瞧一遍。幸好是被我发现了,师父放心,旭儿不会告诉旁人的!” 旭儿挺着小胸脯,一脸的大义凛然。十七愣神之际,这才瞥见旭儿手里的那张画像。 那画可不就是五年之前,赵清颜逗弄他时随手画的那幅。 这画像其实并未完成,但十七依旧妥善保管至今。就在前几日自下人把南苑收拾出来让给赵清颜住之后,他也顺带把画移至了偏房。 十七昨晚将这画落在案几上,却怎想现下被旭儿这小机灵给瞧见。当下有种心思被人窥探的窘迫。 十七干咳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走向旭儿,蹲下身。他不留痕迹抽回旭儿手心的纸张,悄悄背去身后。 “师父只是最近在练习作画,找不到合适的物件临摹,便随手涂画的。” 旭儿半信半疑地“噢”了一声。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软着嗓子谄媚道:“师父不愧是师父,随手提笔一画便这样具神韵,丝毫毫不逊色于平阳呢。” 可不是么,本就出自一人之手,自然是不相上下。 十七不自然地移开眼,没有搭旭儿的话。 “师父有这样好的手艺,何必藏着掖着。旭儿明日便告诉平阳,不知道师父同平阳相比,谁画得更好些呢……” 十七一惊,慌张地开口便道:“不可告诉她!” 旭儿一听,歪了歪头,不解地眨眼。 “为什么呀?” 旭儿盯着十七看,眼眸清澈,满是孩童的天真与懵懂。 十七却被盯得愈发窘迫了。 为什么? 这其中的原因他在旭儿面前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十七心虚地咽了口口水,伸手抚了抚旭儿的发丝,道:“旭儿还小不会懂。但若是旭儿同师父保证不告诉平阳,师父便再给你买栗子糕送你可好?” 旭儿一听见喜爱的栗子糕,眼睛都亮了。 平日呆在锦绣阁中,他能吃的小食糕点都有数量限制,更不要说特地去宫外买那甜腻腻的栗子糕给他了。 十七说要再买栗子糕给他吃,旭儿当下也顾不了其他,双眸晶亮地急忙点头应下。就差对天发誓以表忠心了。 第151章 桃粉小片儿(三更) 旭儿下午得去国子监,翌日一早起了身便要随奶娘离开了。 “师父,你要何时再带旭儿去马场啊。” 旭儿杵在门口皱着小眉头,轻扯着十七的袖角,左右晃荡。巴巴地盯着他看。 以十七现下的状况,自然是不能带旭儿去马场的。十七苦笑了下,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手。 “师父若是得了空,日后一定会再带旭儿去的。” “可是师父每日都很忙的样子……” 旭儿的大脑袋耷拉下来,委屈扒拉地撅起了嘴。 知道旭儿指的是自己一连几月也不上锦绣阁一趟,十七一下子便应对不来了。 最后是赵清颜摇了摇头,在两人身后适时淡声开口道:“你师父是大人,自然会忙。旭儿你整日说自己是个男子汉,本宫问你男子汉大丈夫可是会胡搅蛮缠地为难别人?”, 一听这事事关自己男子汉的立场,旭儿立刻噤了声。心虚地低下头,却还是有些舍不得同自个儿师父分开,怯怯地小声道: “那……那旭儿以后,还可不可以再来师父这里呀……” “你在国子监表现的好,本宫自还会派人接你过来。” 旭儿眼眸一亮,乐呵呵地咧开了小嘴。“那便好!那便好!旭儿今下午便好好表现,让玉文先生学堂上自夸旭儿一人!” 恰在此时,马车在门外已经备好了。奶娘先被扶上了车厢,掀开布帘唤旭儿的名。 旭儿恋恋不舍地松开十七,三步一回头慢慢朝门外走。走了没多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迈着小粗腿又哼哧哼哧跑了回来。 旭儿伸出小胖手,在十七眼下摆了摆,示意他蹲下来。 十七有些不解,却还是依了小家伙的意思再次蹲下身。红嫩嫩的小嘴在下一刻凑近他的耳朵—— “师父,旭儿不要那栗子糕了。旭儿要师父早些再接旭儿过来这里。若是师父不应下……昨夜那事儿,旭儿可能在平阳面前便要兜不住了……” 十七一愣,瞪大双眼望向旭儿的时候,小家伙早已嬉皮笑脸地跑去了一边。 这家伙…… 竟然是在威胁他么? 赵清颜站在一边,瞧见旭儿凑在十七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十七的脸色便开始有些怪异起来。她皱了眉,沉声问旭儿: “你方才说了什么?” 这事儿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告诉平阳呢。 黑亮的大眼贼溜溜地转了一圈,旭儿咧开嘴露出八颗小小的牙, “这是男子汉之间的秘密!平阳你是女子,你不会懂的!” 说完,旭儿冲十七眨巴眨巴眼后,便神清气爽地上了马车。留下宅内立在原处的两个大人,哭笑不得。 ** 一转眼,自旭儿离开宅邸又过了两日。 日子便和从前一样,赵清颜依旧以书信同宫中往来。太医隔三差五地还是由墨云接来一次,为十七日常号脉,顺道补齐滋补的汤药。 天刚亮,此时的赵清颜正靠在窗棂前,望着园内的桂花朵朵。她推开窗子,纤纤玉指捻住探进来的一根枝桠,轻轻把玩。 想着这个院子,半月之前还是光秃秃的一片。知晓赵清颜喜爱花草,因为她暂时住进了南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十七背着她偷偷栽种了这些。 就在此时,耳畔响起了一阵轻微得叩门声。赵清颜回过神来,随口道了句, “进。” 方才她起身之后唤杏桃去火房备些早膳过来房里,想来是杏桃回了。 听见脚步声,赵清颜没有回头,只握着手心嫩黄的花骨朵,垂眸看着。 “便先放着吧,本宫等一会儿再去用膳。” 奇怪的是,话音落下之后,脚步声没停,反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察觉到有人靠近,赵清颜这才诧异地微微侧过身。眸光随意一扫,立即顿住了。 眼前的人并不是杏桃。 楼啸离赵清颜不过三步之遥,双手环胸直直立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的笑同前几次见到他时一样,轻佻而不怀好意。 赵清颜神色一凝,手指收紧,不经意掐断了掌心的桂花枝桠。 “公主好兴致。” 似乎是非常满意赵清颜见到自己的反应,楼啸唇边的笑容加深。 “还未同公主介绍过自己。在下姓楼,单名一个啸,便是那吟啸的啸。” 赵清颜后背靠着窗边,冷眼看着楼啸,没有说话。 楼啸低笑出声,“公主何必像看仇人似的看着在下。在下对公主并没有恶意,只是仰慕公主已久,今日忍不住想过来认识一番罢了。” “本宫为何这样看你,你不清楚吗?光天化日,未经允许,无故擅自进入一女子得厢房,这与登徒子又有何分别!” 楼啸见赵清颜眉梢带怒,嗓音冷淡。他非但不气,反倒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在下可不是无故闯入公主的香闺。只是好意前来还给公主一样东西罢了。” 话音刚落,赵清颜见楼啸抬手伸进衣襟,似乎在找些什么。 最后楼啸摸出了一样桃粉色的小片,两指捏住,在她眼前轻轻晃荡。 第152章 羞辱 “这个……可是公主掉下的东西?” 楼啸指尖上的,正是赵清颜丢失的那件肚兜。 当时羞怒之下,赵清颜坚信这肚兜是十七拿去的,现下细想,依照十七的性子又怎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来。 此时弄明白了自己冤枉了十七,错愕之余,更多的则是抑制不住的恼火和愤怒。 “公主若是愿意留在下喝杯热茶,在下便把原物奉还,公主意下如何?” 楼啸将那桃红的一小片捏在掌心,故意在赵清颜眼前慢慢摩擦。落在赵清颜眼底,她的脸色瞬息万变,厌恶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赵清颜看得出来,楼啸这是在刻意刺激逗弄她。若她真按照楼啸所想,在他面前发火,必然是进了对方的套。 赵清颜将视线自他手上移开,盯着楼啸的脸,停顿了片刻,嘴唇却是慢慢扯出了个笑容。 楼啸被赵清颜笑得有些愣神。 赵清颜方才想得并不错。楼啸便是料定自己偷偷拿走了她的肚兜,她会生气地冲上来抢夺,再不济,也会怒斥他一番。 但是她现下的反应却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不是你的东西?” 楼啸有些摸不准了。莫不是时间间隔已久,她早已忘了此事不成? 话音落下,赵清颜的唇角又勾了勾,她淡淡笑道: “或许是……本宫屋里前几日进来了一只体型颇为硕大的耗子,趁人不注意便叼走了一点东西。若是本宫丢失了些什么,想必便是那耗子做的好事。” 起初楼啸听见赵清颜忽然将话题扯到什么耗子老鼠身上去,有些不明所以。待反应过来之后,脸青黑了一片。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把他比成老鼠! “若是被耗子衔去了,东西自然不能留下。公子若碰巧捡到了,扔了便是。” 留下这句话,赵清颜收回视线,眸光再次落向窗外。 她的态度表明的这样明显,若这个楼啸是个聪明人,便该懂得她的意思。 过了许久,屋内都不再有任何动静。 赵清颜想那个男人该是离开了,便又是突然之间,一个黑影当头罩了下来。赵清颜眉头轻轻一皱,下一瞬,一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赵清颜回过头,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楼啸的脸。 楼啸并没有走,他就站在原地,一双眼一瞬不瞬地锁住她。 这是楼啸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一个女人。 她有一头如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瘦削的肩背上,比他从前见过任何女子的看上去都要柔软。身穿一件月牙色花绸罗裙。许是因为染上了一些怒气的缘故,瓷白玉颊上晕了一点粉色,愈发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不得不说,这个被十七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是个有勇气的女人。男女力气悬殊,他明显占了优势的情况下,她仰着头盯着他,目光冷凝,不带一丝怯意。 楼啸自认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从不在少数,古宅里新来的那个婢女便是一个例子。那婢女姿色算是上乘,他自然不会拒绝。 只,那样低贱的婢女如何能同眼前之人相比。 视线下移,赵清颜立即察觉楼啸正大刺刺地盯着自己的胸部看。虽然他没说话,眸光里却满是轻浮之色。 一种极致的羞辱感充斥在胸臆之间。 背后抵着的是朱漆窗棂,赵清颜没有退路。沉着脸挣扎了两下,楼啸非但并未松手,扣住她的手微微收紧,她的肩膀有些疼了。 赵清颜盯住他,压低嗓音冷冷命道: “放开本宫。这里并非你的地盘,你若再不松开,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楼啸又笑了,她越是生气,他便越是心情愉悦。 “你便大声喊吧,外面守着你的那小丫鬟早就被在下打发走了。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过来。” 说着,楼啸低首凑近,气息几乎喷洒在她的脖颈处。 “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理解,他为何要死死抓住你不放了……” 楼啸意味深长地道出这句话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赵清颜眼神蓦地一亮,忽然张嘴,大声着冲楼啸身后大声唤道: “十七!” 楼啸下意识回过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的,根本瞧不见半个人影。 而被他攥住肩臂的人,此时却钻了个空子。飞快地蹲下身,一下子逃离了他的钳制。 楼啸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清颜已经站在他几尺之外。便只是一瞬的恍然,楼啸静了一会儿,随即轻笑出声。 “倒是个机灵的……” 赵清颜不觉有什么好笑,冷着脸,转身推开门便离开了厢房。 楼啸的笑意更浓,双手再度环在胸前,抬步,不疾不徐地跟在她的身后。 第153章 十七来了(二更) 楼啸方才所言不假,杏桃果然已经不在门外了。不仅杏桃,平日里总徘徊在厢房外打扫的零散下人也被他不知以何种方式遣去了别处。 偏偏此时,十七不在。 楼啸看见赵清颜笔直地走出厢房,倒也不急,收起肚兜,只慢悠悠地跟着。直到她穿过廊庑,就要绕去前院。他几步上前,侧身一拦,将赵清颜困在两面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拽。她没有退路,被迫转过身面向他。 看她满脸惊震的表情,似乎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楼啸弯了弯嘴角,再度低声笑了起来。 胸口的那股愤怒濒临了极点。赵清颜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是下意识,她抬手便往面前男人的脸上扇去。 只是赵清颜未能如愿,巴掌还没落下便被男人轻轻松松地握进手心。楼啸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左手腕,施了点力,一起牢牢扣在她背后的石墙上。 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这样屈辱的姿势让赵清颜怒意更甚。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挣扎之意,楼啸钳制的力道有些粗鲁了起来。 “你可知道你现下抓住的是谁?!” 赵清颜无法动弹,索性不再浪费体力,冷冷地注视着他。 楼啸体型虽不算壮硕,却生得极高。与十七相比,甚至都要再高上小半个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她圈在怀中的女人,玩味儿地说:“公主这可是在以身份压人么?” “是又如何?” 楼啸笑得更高兴了。 “莫说现在是你平阳公主,若是在下想要,就是那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在话下。” 楼啸口气狂妄至极。 话音落下,只见他弓身弯下腰来,倾身贴近。眼见那张脸就要凑上来,赵清颜面色微微泛白,视死如归般地闭上了眼。 就在她几乎感觉得到身上男人鼻息间的呼吸时,楼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钳制住她的手倏地松开了。赵清颜睁开眼,却是望见楼啸痛苦地拧紧了眉头。 下一刻,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猛地拽开。一道高颀的身影风似的冲上前,只听一声闷哼,楼啸被重重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到地上。 是十七来了。 十七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看上去有些可怕。 他的面色阴沉,因为激动的怒意,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全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肃杀之气。 方才那一拳砸在了楼啸左眼上。楼啸摇了摇头,伸手用力搓揉了几下眼睛,反复试了几遍,这才将眼睛睁开了。 楼啸单手撑地刚刚站起身,十七的拳又下来了。只,这次楼啸有了防备,微微往旁边一侧,躲过了十七的第二拳。 “许久不见,你便是这样招待你的同门师兄的么?” 十七没有搭腔,手上的动作更是没停。他神色阴鸷,招招凌厉。 方才他在远处瞥见的一幕让他愤怒得几乎全身僵硬,他无法想象若是他晚来了一步,楼啸会对赵清颜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十七的眸底霎时间宛若燃起了一团火,一招一式,迅如飞雷。 面对十七的重拳,楼啸只防不攻,只是弓身挡住十七凝聚了全身力气的每一拳。 赵清颜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楼啸虽然没有出手,但躲避十七的攻势却游刃有余。 她忽然想到刚刚楼啸似乎称自己是十七的同门师兄。 这么说,莫非他的武艺甚至驾驭于十七之上?! 赵清颜想着,神色一紧。 “够了,给本宫住手!” 十七红着眼,正准备攻向楼啸的面门,这时候忽然听见赵清颜的声音,他猛地停下。飞快地转身几个大步来到了赵清颜的身侧,神色慌张地盯住她。 张开嘴,正想说些什么,楼啸慢悠悠的嗓音传来。 “几日不同你切磋,十七,你这武艺竟是退步了。”楼啸拍拍衣袍上的灰。一边松着手腕,一边笑道:“盟主给你的那秘籍看来真的是毫无用处。” 楼啸步步逼近,十七浑身的肌肉再度紧绷了起来,他伸手将赵清颜牢牢护在身后,眼神冷沉地盯住楼啸。 “你可莫要慌张,我过来并非是同你打架的。” 楼啸停顿了一会儿,将视线落在十七身后的赵清颜身上。“不过公主,你浪费时间花在没几天活头的人身上,不如跟了在下。在下知道公主对在下有些误解,等公主有朝一日改变了心意,在下随时恭候。” 没几天活头的人? 楼啸天方夜谭地说了这么长一番话,赵清颜只抓住了这几个字眼。 赵清颜微微颦起了眉。 这个男人为何要说十七没有几天活头? 第154章 等他 等不及赵清颜多想,只见那楼啸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二人一眼之后,笑了笑,撩起袍子便抬步离开了。 ** 楼啸走后,十七转回身,上上下下仔细看着赵清颜。当视线落在她微微发红的手腕,他拧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托进掌心。 “疼?” 不等她回应,赵清颜感到身下一轻。一瞬的晃神过后,才意识到是那十七一伸手把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虽然四下无人,但她依旧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赵清颜打算开口让十七将自己放下,抬眸间,却不经意瞥见十七紧绷的下颚。话到了嘴边最终没能说出口。 十七迈开大步,抱着她稳稳地回到了厢房。将赵清颜轻轻放上塌,弯下腰为她脱去绣鞋之后,找来了一瓶药酒。 这样一双细腻皓白的玉腕,生生多了两道刺目的红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过失,他的疏漏使得她在他的地方却受伤了。 “对不起。” 白皙的手腕摊放在他的掌心,十七的眼底满是浓浓的自责。 赵清颜皱了眉,道: “不是那样疼。” 她的皮肤薄,平时就是搓揉两下也会留下痕迹。现下手腕处那两块印子,看着醒目,实际上连皮都没破。过了这么久,早就不疼了。赵清颜并未说假话。 只十七没有吭声,将药酒轻轻洒在她手腕上,小心地揉捏。 “本宫的手没有破,不需要抹药。” 十七没有抬头,赵清颜只看得见他说话时,微微颤动的两排睫毛。 “便是没破,也要擦一些。可以帮着活血,免得明日会起淤青。” 赵清颜不说话了。 擦好药,十七托着赵清颜的手仔仔细细地又按蹂了一遍。等药酒全部吸收了,他放下她的手,给赵清颜身后又加了软枕,扶着她靠好,再替她掖了掖被角。 “平阳你稍微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十七神色凝重,忽然落下这句话。 然后他垂头看了赵清颜一眼,起身离开了。 赵清颜没有拦着他,只一人坐在榻上,没多久,杏桃破门闯了进来。 见这妮子神色慌张,双眼里溢满了担忧之色。赵清颜便料到十七将方才的事告诉她了。 “公主!你受伤了!” 杏桃一眼就注意到赵清颜抹了药的手腕,瞪大了双眼惊呼了一声。“都怪奴婢忽然离开,奴婢真是该死!” 杏桃跪坐在塌边,急得焦头烂额。 赵清颜摇了下头,只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本宫无碍,你起来吧。” “奴婢的预感果真没错,那个怪人就是故意调虎离山,才落得机会对公主下手!” 杏桃神色愤然,忽然说出这句话。赵清颜听罢,顿了顿,沉着脸便道: “你说的那人可是楼啸?” “楼啸?”杏桃愣了下。 赵清颜想到那楼啸出现在古宅下人面前的次数不多,杏桃同宅邸里其他的下人一样,估计是根本没有听说过楼啸的名字。 “便是那白衣的男人,身形高大,带了一把佩剑。”她提醒道。 “对对对对!便是他!便是那个白衣男人同奴婢说,前厅有活儿正缺人手,他说要帮奴婢看着厢房,奴婢才会同另外几个小厮一道过去的。” 却怎料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被那男人钻了孔子。杏桃当时瞅着楼啸相貌堂堂,笑容看上去也温和亲切,便觉得是个好人。真可谓是人不可貌相。 “公主,你当真没事?” 杏桃放心不下,又开口问了赵清颜一遍。 然赵清颜此时脑子里满满都是方才楼啸冒犯她,而后与十七对峙的一幕幕。她沉默了一会儿,让杏桃扶她起身。 她身上本就没有不适感,是方才十七惊慌之余,小题大做了。 赵清颜下榻之后,被杏桃扶着坐去了案几边。她仔细盘问了一遍当时杏桃被楼啸设计遣走时的细节。 杏桃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最后也同十七方才那样捏蹂起她的手腕为她活血,絮絮叨叨地又念了好久。 一直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王大娘同往常一样,准点自火房送来晚膳。 杏桃伺候着赵清颜用好膳后,便退去了门外守着,十七这个时候还未回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赵清颜简单梳洗之后,按照习惯,她现在便该歇下了。 但是今日她却没有。 赵清颜褪去了罩在外面的花绸罗裙,只着里衣端坐在屋内。 案几上,茶已经有些凉了,烛台上的火光浅浅倒映在杯中,明明暗暗。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低声交谈的声响。赵清颜抬眸的那一瞬,一道颀长身影推门而入。 门微微敞开,带进来了一缕淡淡的月光。 十七的脸笼在那缕微弱的月光下,也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第155章 他的顾虑(二更) “楼啸往后不会再来了。” 十七缓缓走到赵清颜跟前,低下头第一句便是这个。 赵清颜推断,方才十七是折回去找那楼啸去了。 回想起之前两人锋芒相对的画面,赵清颜一双眼将十七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认他身上都是整齐完好的,这才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十七紧皱的眉头,并未因为赵清颜的这道回应而舒展开来。 他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视线移向她被衣袖遮挡住的手,又开口问她: “手……感觉好些了么?” 赵清颜摇头,“方才便和你说了,本宫本就没受什么重伤,又谈何好了没好。” “那楼啸一向孟浪,你遇见这样的事,必是受惊了。” 十七自顾自说着,又停顿了下。一双眼望着她,眸色黑得厉害。 “对不起。”他动了动嘴唇。 赵清颜目光凝在十七脸上。 十七握紧了双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 这一遍,声音又哑了一些。 “你早前便已经道过歉了。”赵清颜看着他,“这事并非你的过失,本宫没有想要责怪你的意思。” 十七垂下头,安静地站着,并没有应。 先前赵清颜早就提过她不喜欢楼啸,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硬要纵容楼啸的随心所欲。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又怎会不是他的过失。 经过了这件事,十七才想到,赵清颜呆在宅邸的这些天,过得也许一点也不顺心。 用的吃的远远不及锦绣阁来的精致考究,已经是委屈了她。如今竟还让她遇到了这样的事,只是想着,十七便自责得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 十七自离开南苑之后,确实又去找了楼啸。只是事情处理妥当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来。十七一直都待在外面,他有点没脸来见赵清颜。 相比于赵清颜此刻的不动声色,十七其实更希望她能打他骂他或是责罚于他。 十七的懊恼沉闷表露得太过明显,气氛更是压抑得厉害,赵清颜想要刻意忽略都不行。 她看了看十七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故意放松了语气,“若是你当真过意不去,便快些养好身上的病。本宫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了,回府之后,自然再也遇不见楼啸这样的人。” 十七的嘴唇抿了抿,没有吭声。 “怎么。”赵清颜笑了笑,“你还当真想赖着本宫一直留在这里陪你不成?” 十七摇头。 他又静了一会儿,抬眸慢慢开口道: “你是公主,自然是该住在宫中的。” 赵清颜挑了挑眉。 她方才话里的意思是希望十七能够早些养好病,届时便能同之前那样,安心让他继续来她的锦绣阁。 赵清颜甚至想过,等十七完全康复了,便在宫中替他谋个一官半职,也好过他前进年在别人收下挣取那些不义之财。 “你若是明白了这个理儿,那便是极好的。” 赵清颜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忽然转了话题。“用过晚膳了么?” “没事,我不饿。” 那便是没用过了。 赵清颜说,“你去火房找点吃食来用,若是没人了,便让杏桃给你弄一点去。” “不用了。” “不用什么。”赵清颜皱了眉。想到了什么,又道:“莫不是你还在想楼啸的事?” 她顿了顿,沉声道:“本宫既都不放在心上,你便不必再为今日的事情耿耿于怀。现下你快些去用吃食。” 话音落下,又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嗯”了一声。 赵清颜见十七拧巴了这么久,终于愿意听话了,她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今早的事情,确实想起来便惹人恼怒。好在最后并未发生什么,十七方才既已说过楼啸日后不会再来招惹她,她便彻底释怀了。倒是那十七,介意至此。 赵清颜不想继续同他谈论这些,催促他用完吃食后早些歇息。 十七退了出去,将门带上之后却没立刻离开。 虽然楼啸已经承诺不再踏入南苑半步,但他仍旧有些不安心。 只是近来赵清颜已不再允许他夜里守在她的房外,若是他执意留下,势必又会惹她生气。 十七唤了墨云过来替他守着,又在南苑入口处安插了其他两名小厮,这才心思沉重地抬步回去了偏房。 ** 昨夜,十七的举措已经让赵清颜察觉到有些不对。 赵清颜原以为,十七歇息了一晚,情绪该恢复正常了。 后来,她发现她想错了。 十七的情绪没有变好,甚至愈演愈烈。次日一个上午她都没有瞧见那人的影子。赵清颜意识到,十七又开始躲着她了。 只这一次,赵清颜觉得十七有些过了头。 第156章 他拒绝不了她(三更) 她昨夜已经清楚表明她本人已经不再介怀此事,也根本没有埋怨他的意思。他不放进心里去,反而用了这样一种她最不喜爱的方式逃避问题。 此刻十七躲着她,赵清颜晾着他也不愿多作理会。一整日都留在屋内,饶是那杏桃见了,也察觉得出主子心情不佳。 而那十七,实际上哪也没去,一直在偏房里呆着。 十七确实忘不了楼啸企图轻薄赵清颜的那一幕,但十七沉重的心思却不完全只是因为这个。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往后该如何面对赵清颜,更不要提这个时候出去同她面面相觑了。 于是,十七索性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偏房。 只是十七却忽略了,若是赵清颜真的想见到他,他躲也躲不过去。 墨云传话过来,说是赵清颜今日没用午膳。 后来火房里送上来的几样羹汤点心,也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十七一听,脸色当下就变了。哪里还顾及得上纠结其他。 十七猛地起身便夺门而出,速度之快,让墨云愣在当场。 眼看就要到十月中,苑里栽种的满树桂花到了下旬也该谢了。只这桂花,将谢不谢的时季,香味最为浓郁悠长。 赵清颜吩咐杏桃去要了一张躺椅,就摆放在开得最盛的桂花树下。这个时候她正闲闲地敛眸倚靠着。 十七提着食篮赶来的时候,赵清颜正仰面看着一朵被风压得摇曳婆娑的花骨朵凝神发呆。 直到一道阴影自她身后笔直笼下,赵清颜没有抬眸,静了一会儿,启唇慢悠悠道了句, “本宫道你永远缩在屋里不出来了呢。” 十七拧眉,捏着食篮的手不留痕迹地紧了紧。 赵清颜说完这句话,就又不吭声了。视线继续凝结在那一小片摇摇欲坠的花瓣上。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十七低得发沉的声音, “你……要吃些东西。” 赵清颜笑了笑。 她不紧不慢地反问,“本宫若是吃了,你还会这么着急地过来么。” 赵清颜的嗓音刚落,背后杵着的那人立刻没了动静。 十七在心里默默地想, 会么? 大概是不会吧。 这个时候,赵清颜侧过头来。 “东西先放着,过来陪本宫说几句话。” 十七捏着食篮的手心冒出了点汗,赵清颜眼神清亮地望着他。同她四目相对,便是一瞬的光景,十七再度垂下了头。 “十七。” 赵清颜眸色深了几分。 “本宫想同你说两句话。” 赵清颜的嗓音一向都是凉淡的,面上也不算严厉。可听进耳里,偏偏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儿。 十七在赵清颜的注视下,沉默着走上前,蹲身将手里的食篮同小几上那壶还散着热气的花茶摆在一起。 十七没有招呼下人再搬一张椅子,便直接在赵清颜眼下跪坐下来。躺椅比较高,赵清颜靠在上面,需要垂眸才能直视十七的脸。 “你先吃点,或是边吃边说?” 十七的注意力似乎还放在赵清颜今日没用午膳上。他见赵清颜没有搭腔,便抬手把食篮给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是重新做的,全都是她平日里喜爱的口味。 赵清颜神色深沉地看了十七一眼,并没有去接他递上来的木箸。 “一晃眼,苑里的花都快谢了呢。” 赵清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十七有些愣神。执着木箸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他略显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这里不比锦绣阁,自然做不到一年四季园子里都能一派姹紫嫣红。” 他想了想,继续道:“你若是想,便让墨云送你回府,往年这个时候,宫里都该新进一些西域贡来的奇花异草了吧。” 话音落下,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赵清颜神色凝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十七。 后者说完了刚刚那句,也噤了声,抿唇不语。 许久,她开口问:“你这是何意?” 十七不知该说什么。 赵清颜看见十七又摆出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脑袋就有点疼。她将眸光移向十七紧握成拳的左手上,幽幽地说, “当初是你求本宫不要离开,如今本宫留下来在你这住上几天,你倒是不肯了?” “没有不肯……” 十七抿了抿嘴唇,又张开,有些艰涩地开口,“没有不肯,平阳我……” “本宫以为你应该清楚。” 未等十七说完,赵清颜猝不及防打断了他。 “十七,你要明白。本宫自己决定的事情,单凭你,是改变不了的。” 十七怔了下。 赵清颜看了十七一会儿,慢慢地说,“本宫便是道了句花谢了,你自以为是地认定本宫眷恋满园的花色。你觉得自己了解本宫,现如今本宫留在你的宅邸亦是如此。” 赵清颜微微直起身,坐在躺椅上,居高临下地盯住他。 “无需你提,本宫自然不会一直留在你的宅邸。等本宫要走的时候,你同样也拦不住。但是现下……”赵清颜停顿了会儿,放低了嗓音继续道: “本宫承认现下确实有些放不下你,待太医观察一阵,觉得你好些了,本宫届时自会离开。” 赵清颜的声音轻缓,却肃然。 十七直愣愣地望着赵清颜,说不出话,手有点抖。 她对他说:“十七,本宫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 她说她放不下他,她说她只是想对他好一点…… 回想着赵清颜方才说过的话,十七喉咙发酸。 一宿未眠,那些赶过来之前下定的决心、梳理好的措辞就在这么短短一瞬,仿佛全部都烂进了肚子里。脑海里的东西一下子被抽空了,耳边只听得见赵清颜凉淡却认真的嗓音。 十七的嘴巴张张合合,到了最后终于歇力般地紧紧闭上。 就这么一刻,他认了, 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她。 第157章 用膳 面前的人,石化了似的怔在原地。 他没有出声,但赵清颜知道十七已经听进去了。 她嘴唇弯了弯,却是忽然嘟囔了一句,“方才不是说给本宫送饭来的么,再不用,东西可都要凉了。” 十七这才回过神来,见赵清颜眉眼含笑地盯着自己,愣神之际,他竟把她用膳的正事给耽搁了。 十七侧身一边伸手继续去取食篮里的小菜,一边急声道:“马上便可以吃了。” 若是坐在这苑中用膳,用躺椅便有些不妥了。十七唤人将躺椅撤下,换了两张小凳,给赵清颜那张上面铺了一个软垫。又把方才说话时,冷掉的热菜重新送去火房入锅了一遍,这才端上小几。 几样精致小菜,偏清淡口,菜式也是赵清颜平日里所喜爱的。 只是赵清颜胃口小,虽然午膳没用过,每道菜都尝了一点,又喝了半碗汤便吃不下了。 赵清颜在宫中,每日都有名贵药膳温补着,身子骨还是纤细单薄得不像话。 十七每每看见了便会心疼,只想哄她每一顿再多吃上一点。 “再吃些?还剩下许多。” 十七又填了半碗翡翠芙蓉汤要递给她,但赵清颜却是已经饱了,便摇头推开。 这个时候,赵清颜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扫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伺候自己用膳的十七,轻锁娥眉。 “便一直听着你催促本宫用膳,你自己用过吃食了么?” 十七一愣,缓了一会儿,下意识摇了摇头。 赵清颜有种不好的预感。 “午膳没用过,还是早膳午膳都没用过?” 话音落下,十七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他干咳了声,却没有搭腔。 赵清颜脸色倏地黑了,嗓音也似乎冷了一些。 “你莫要告诉本宫,你昨夜离开南苑之后,也未曾吃过东西。” 其实确实是如此。 当时十七他心事重重,只顾着想自己如何对不起赵清颜。整夜都不得入眠,更别提腾出心思用什么吃食了。 “回答本宫的话。” 十七因为心虚,默默低下了头。 “我等下便去用些……” 话没说完,手里被塞进一双木箸。十七错愕地抬头,赵清颜已经将面前的几碟小菜一一推到了他的手边。 “就在本宫眼前吃了。你这人这样不听话,本宫不亲自盯着,怕是等下又不知要做什么去了。” 赵清颜面上还有一点紧,眼底分明也是对他的责怪之意。十七听着,心头却是一热。望着赵清颜的眼睛,愣是没回过神来。 赵清颜听不见回应,眉心又折了折。 “怎的,吃本宫剩下的,莫不是委屈了你,你还嫌弃了不成?” 十七一怔,回过神之后忙不迭地摇头。 他脑一热便急声道:“自然不会嫌弃,我、我就喜爱吃你剩下的。” 他就喜爱吃她剩下的。 这道的是什么话? 赵清颜一时忍不住,一时间生气也忘了,被这呆头呆脑的人硬是逗得闷声笑了出来。 那端,十七见赵清颜笑了,心也放松了下来。 自昨日开始便没用什么吃食,现在闻到饭菜的香味确实是有些饿了。 火房给准备了四五盘菜,赵清颜没用多少。十七也不客气,就着米饭,大口地吃菜。 没多久第一碗饭便见了底。 十七去食篮里取第二碗的时候,视线恰好撞见了赵清颜揶揄含笑的美眸,此时正兴致盎然地盯着自己。 他的手一顿,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吃相似乎是粗鲁了一些。 想他当年还在锦绣阁的时候,府里下人用膳也是有规矩的。十七做上大总管,自然更是要遵循这些。例如碗不能离手,背脊要端正,吃东西的时候不能发出丁点声响。 只是方才慌慌张张的便忘记了这些,怕是给她又看了个笑话。 于是十七刻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连一片菜叶也要咀嚼两下之后才轻轻咽下去。 这一幕落在赵清颜眼底,她唇角的弧度加深,觉得有点好笑,却没有出声。 约莫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十七才把第二碗米饭吃完,小菜也席卷一空。 “吃饱了?”赵清颜开口问他。 十七点头。 赵清颜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道也替十七斟了一杯。 十七忙伸手接下。 “本宫没有觉得你吃相难看。” 十七听赵清颜忽然淡淡说出这句话,喝进嘴里大半的茶水差点被他呛到嗓子眼儿。 “但细嚼慢咽却是好的,往后你可以试着慢慢吃。” …… 楼啸的这段让人不十分愉悦的小插曲,在这顿用了快两个时辰的午膳之后,便过去了。之后,再没人提及此事。 十七一得空,便如从前一样立马出现在赵清颜面前,每日用膳的时候准时来伺候她。 第158章 新衣 杏桃当时还有些不解。 公主早前似乎还因为什么事,和那十七还气着呢,在苑子里坐了一下午莫名其妙便好了。 但她的疑惑,显然宅邸里没有一个人会为她解答。 这一转眼,又过去了两日。 十七的病情似乎逐渐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已经连续好些天没有发病了。赵清颜替十七感到高兴之余,仍不愿掉以轻心,她打算晚些再唤太医院的人来一趟,替十七重新把一遍脉。 却也是在这一日,赵清颜收到了赵黎托人送来的信函。 赵清颜捏着手中的信函,看了一会儿,最后沉着脸与早前收到的那些搁在一起。身侧的十七见了,皱了眉,心中升起一点不安,却又没有说出口。 倒是那赵清颜抬眼间,不经意瞥见了十七面上不自然的神色。 “怎么?” 十七走到赵清颜面前,抿了抿嘴唇,故作轻松地开口道:“皇上快马加鞭送来的信,怎好这般随意地放在纸堆里了。” 赵清颜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淡声道: “便是一封道家长里短的家书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怕是送信的小差会错了意思,才这么连夜赶过来。” 十七闻言,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多问。 赵清颜找来纸张,正准备回封信给赵黎。赶巧这个时候,王大娘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面露喜色地推门进来了。 赵清颜放下了墨笔。 道是天气转凉,前些天便用了些新布,缝制了一些过冬的厚衣物先拿给十七看看。 包裹打开,赵清颜便是好奇,于是随手翻看了两下,都是些男子的棉质里衣中衣一类。 只不过这做衣服的人针线活却是极好,边边角角缝合的都很扎实。作内衬的中单,多为素色不好做出什么花样。这三套袖口领缘处却都用浅灰色的针线绣了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别致纹路,确实是用了点心的。 “王大娘的女红比得上本宫锦绣阁的绣女了。” 赵清颜平日闲下时,也爱缝一些香囊香枕之类,自是懂这些的。眼下看了这么几套衣裳,却也不禁由衷称赞几句。 王大娘听了,笑得咧起了嘴。“大娘我哪有这样的手艺,这都是后院柳衣姑娘为爷做的。这小丫头文文静静的,不大说话,干起活儿来倒是没得说。” 赵清颜愣了下。 那柳衣确是被十七遣去了后院。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宅邸已经这样忙,还有空闲做这些巧活儿。 王大娘心眼大,并未察觉赵清颜神色有异。 这几日柳衣一直跟着王大娘在火房作活,帮了她不少的忙。这个时候自家爷也在,王大娘便有意在十七面前为柳衣美言两句。 “柳衣这丫头倒是个妙人,长相标志,针线活也好。爷的南苑啊,大大小小的都是她默默给布置的。就拿这布衾来说,上面的花纹都是她一针一线给绣的,外面花多少银两可都买不到——” “够了!” 王大娘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十七看见赵清颜脸色越来越黑,心下忽然涌起一股不详之兆,只得在大娘道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时,急忙打断她。 “平阳,宅子里的事,我素来都是交给墨云打理的。这每日吃的穿的用的,到底是出自谁之手,我自个儿也不清楚。” 赵清颜瞥了一眼自己睡了多日的床榻,上面的布衾折得整整齐齐。从前不觉怎样,今日王大娘这一提,看上去倒当真有些不太一样了。 “不清楚?人家姑娘好心为你做了这些,你怎可这般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赵清颜嗓音凉凉地道出这句,十七听进耳里不禁头皮发麻。 “那便是她自己愿意做的,我也并非一定要穿。” 赵清颜淡淡扫了十七一眼,没有搭腔。 十七干咳了一声,板起脸,转头硬声问呆立在原地的王大娘。 “宅子里除了柳衣会做衣物,没有别人了么?” 王大娘怔了怔。 她有些搞不明白,往年过冬的时候,送上新衣物来,爷从不多过问。今日不知是为何惹来爷的不满,她便是带了几套样衣过来,连这女娇客似乎也不太喜爱的样子。 王大娘见两个人面色都不好,也不敢多问。顺口便回了句。 “马上就入冬了,现在再赶一批怕是来不及。不如过两日便让人去城里成衣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前几年我也曾给爷制了几件衣物,可以先将就着穿穿。” 十七观察着赵清颜的脸色,顿了一会儿,对王大娘道,“这几件衣裳就给拿下去吧,前几年的那些也还能穿,无需再去店里瞧了。” 王大娘听了吩咐,点头便应下。 大娘将方才拿出来的衣裳再一一叠好放进包裹。想着这崭新的新衣新裤,马上便要落为压箱货,心下还是颇为惋惜。 “哎,我瞧着这几件用料就精细的很。虽说大娘那几件也是费心思做的,样式总归还是几年前的款,老旧了些。爷……当真不考虑留下一两件试试看?” 还不等十七开口,许久没吭声的赵清颜忽然冷哼了一声道, “便是个大男人,衣裳实用便好,哪里要得那么多繁复的花样。” 第159章 带你去个地方 王大娘抬头看向十七,见自家爷并没有搭话的意思。只好讪讪地收拾好包裹,默默退下了。 自王大娘走后,赵清颜看也没看十七一眼,孤自回到桌前,唤来侯在一旁的杏桃替她研磨。 十七看那赵清颜弯腰低首之间,挥毫洒墨。满心满眼都落在书信上,竟是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他。十七有点着急,却不敢出声打扰她,只得巴巴地站在原地等着。 不出一会儿,纸上便被端正娟秀的小楷整整齐齐地填满。杏桃上前,待墨迹晾干之后,熟练地将信纸纳入信封,然后又用朱漆封严。 “还是将这信交给墨云,让他帮着送进宫去。把门的侍卫看了上面的信戳自会明白了。” 杏桃领了命,应了一声便下去送信。 这个时候屋内只剩得赵清颜和十七两人,又过了半晌,赵清颜这才将视线移向十七。 十七小心地观察着赵清颜的脸色,见她神色缓和了些,才敢走进了些,低声试探地问道: “你可是生气了?” 事实上赵清颜方才也不算是真的生气。只是一想到面上这人,愣头愣脑地少根筋,显然被人瞧上了竟也拎不清楚,心下便莫名又有些不顺畅。 现在想来,方才也是冲动了。那大娘不过是好心送来两件衣裳,她犯不着这样大的反应。 十七见赵清颜还是没说话,便认定她确实动了怒。 想来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十七皱起眉,小声对赵清颜说: “你若是不喜欢柳衣,我今日赶她出去了便是,你莫要因这点小事不高兴了。” 赵清颜闻声,斜斜地睨了十七一眼。 “本宫何时说过,不喜爱那柳衣了。” 十七愣了愣。 思索片刻,他迟疑地憋出一句: “那、那你为何不让我穿柳衣做的衣裳,上次柳伺候服药时,你看上去也不太欢喜。” 赵清颜哼了声。 她坐在椅上,凉凉地说道,“前次便说,你这人总爱自以为是地猜忌本宫的想法。那柳衣与本宫无怨无仇,本宫又为何要看她不顺眼?你因为本宫把她赶了出去,旁人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说本宫闲话呢。” 十七这下真的是苦思不得其解了。 偏偏那赵清颜又最喜爱看十七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赵清颜现下早已不再在意方才那件芝麻小事,一双美眸在十七紧张的俊脸上扫了一圈,最后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从前也跟了本宫一年之久,没想到,本宫在你心底,竟落得这样一个心肠狭隘的印象。” 这么说着,赵清颜的眼底却是含着戏谑的笑意。但那厢,十七只听见赵清颜这样说了,胸口便是一跳,哪会想到赵清颜正有意戏弄于他。 “我从未这样想过,平阳你菩萨心肠,怎会是心肠狭隘的小人……我嘴笨,说不好话,你莫生气了……” 十七约莫是把自己大半辈子会说的好话全给用上了。赵清颜看在眼底,忍住笑,却是沉声道: “已是被你气着了,收不回来。” 她板着脸,声音不紧不慢。 一筹莫展之际,十七忽然灵光乍现,像是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眸子一亮,他开口便同赵清颜说, “平阳,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到了那里,心情自然便会好了!” 赵清颜不解地回望他,却见后者一脸期待,巴巴地瞅着自己,郑重其事的模样。 又想到且不说她一直呆在宅中,是感到有些闷了。这些日子十七在宅邸里,为了便于太医诊病,也鲜少出门一趟。现如今他的身子似乎有了些好转,现下出去转转,未尝不可。 “那本宫便信你一次,若你欺骗了本宫,本宫定不饶你。” 赵清颜自桌案前起身,杏桃这个时候恰巧送完信回来了,便伺候赵清颜穿戴妥当。 之后,赵清颜随意吩咐了两句,随了十七一道儿出了厢房。 她心中疑惑,几番试探,十七都没说出到底是去做甚,只好由了他去。十七也没备马车,越往前走,赵清颜发现这并不是回城的路。 宅邸之外便是一片丛林,宽宽窄窄的泥泞小路看上去大抵都很相似。 这与上次赵清颜一人企图下山的时候,看见的景色又不太一样。放眼望去,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 十七带着赵清颜慢慢绕进丛林深处。林中难免有些磕磕跘跘,十七一路上小心在一旁护着。 在树木繁盛之中,赵清颜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看似是条死径,一直沿路走下去,却越来越宽敞。到了后面青郁的松柏少了,视线愈显开阔,这条曲折的小径深处,竟是一片枫叶林。 第160章 枫叶林(二更) 今日的天气恰是极好,入目之间层林尽染,漫山的火红似是要把天都给浸染成瑰色。偶尔有云飘来,遮住一些细碎的光,映得连接成片的枫叶树也忽明忽暗。 这般美景,饶是那赵清颜见了,眼底也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这便是我最爱待的地方,风景好又隐蔽,这几年我心绪不定的时候便喜爱过来此处。”十七看着徐风拂过,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枫叶,薄唇微微挽起一个弧度。 十七说着,又指了指前面的另一处小径。 “若是再冷一点,往那边再走一会儿,梅花便也开了,更是好看。上次给你在宅里,替你采摘的几朵,便是我从那里顺道带来的。” 赵清颜抬眸望向十七。 身边的男人,侧着一张脸。面部棱角分明坚毅,犹如雕刻一般。偏偏那双漆黑的眸子望向这片枫叶林时,眼底却是异常柔软。 看得出他是十分喜爱这里的。 “在这多呆一会儿,无论心情多么不好,过会儿自然便忘记了。” 赵清颜看了十七好半晌儿,忽然启唇嗓音淡淡地问他: “你常常情绪不好?” 十七听后没有吱声,赵清颜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事实上也是如此。 刚从锦绣阁出来的那段日子,是十七最不愿想起来的记忆。他几乎每夜都是坐在这里度过的,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养成了时不时便过来这里一趟的习惯。 后来阴差阳错地得知赵清颜在将军府过得不好的消息,他又气又怒地将她带回他的宅邸。同她重逢之后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这竟是他今年第一次再度踏入这里。 只是这些事,十七自然是不会同赵清颜讲的。 “方才你说过,你情绪不好时,便爱一个人过来这里。现下这个地方也被本宫知晓了,可就不属于你一人了。” 赵清颜眸中带笑,娥眉微微挑起,语气玩味儿地又道了这么一句。 十七闻言,便是轻松地笑笑。 若是换做旁人,他自是不肯将这处宝地告知出去。但如果对象是她赵清颜的话,十七反倒是有些急不可耐地想把自己内心的私密处,觉得好的、最喜欢的一切全都完完整整地分享给她。 他思忖了片刻,只是垂下头,温声问赵清颜:“你可喜爱这里?” 赵清颜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十七略微局促紧张的等待中,她不疾不徐地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这样宝贝的地方,本宫自是喜欢的。” 十七一听,眼里顿时亮了亮。 身侧的男人因为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不住的傻笑,赵清颜心里骂了一句“呆子”,便将视线移开,落在远处。 “既然来了,便陪本宫往里面走走吧。” 说完这句话,赵清颜撩起裙摆,抬步走在前面。十七愣了一会儿,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林子深处的景致果然比远远眺望时要好上许多。 枫叶树成片而起,风穿过枝干的间隙,大部分都被摇曳的枫叶给挡住。剩下的微风习习,漫步在此处,倒是让人颇为神清气爽。 赵清颜自地上捡起一片被风刮下来的枫叶,见那红色自叶子根部向上伸展,延伸到五个小角处的时候又带着点微微枯黄,觉得煞是好看。 她便又捡了几片全都让十七揣着,想着回去摆进厢房里,作个装饰也好。 又走了一会儿,后面跟着的人脚步声忽然停了。赵清颜感到有些奇怪,回眸一看,却瞧见十七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表情有一些怪异。 赵清颜蹙了下眉,“怎的了?” 十七摇了摇头,重新抬步,往赵清颜那边走。 “无事,继续往前吧。” 赵清颜狐疑地看了十七一会儿,不觉有他,继续往前走。 只是没过一会儿,身后的人又停下了。 “你到底是怎的了?” 赵清颜转过身,几步走向十七。十七这个时候微微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捂在眼睛上。 她又问了一遍,这人却还是立在原地,依旧没有吭声。 赵清颜立刻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命道:“本宫在问你话。你手捂着眼睛做甚?松开,让本宫看一眼。” 十七怔了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将右手慢慢移开。赵清颜这才瞧见十七眼睛很红,眼眶下面也有点湿漉漉的。 他……这是哭了? 赵清颜愕然。 十七勉强睁开眼,望见赵清颜的眼神,立刻知晓她误会了些什么。 他忙开口解释道:“眼睛里怕是进了虫子,不碍事,过一会儿便会好了。” 第161章 替你吹吹 赵清颜愣了下。 没多久,十七便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大抵是觉得很不舒服,眼睛睁了睁再闭上。又抬起手,用力搓揉起来。 赵清颜瞧见十七的这番举措,眉心又是一折, “方才摸了叶子,手这样脏,怎可碰触眼睛。” 听见赵清颜的嗓音,十七手上的动作马上停了下来,却是不乱动了。 只是那不长眼的小虫似乎还没有从自己眼睛里出来的意思,十七一双眼痒得发慌,被赵清颜斥责了一句,也不敢继续伸手畅快地揉。 一时间他便只能紧紧咬着牙,闭着眼,隐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僵硬地站在原地。 十七的脸被挤出来的眼泪沾得湿漉漉一片,上面还带着点儿方才用脏手搓揉时,留下的浅浅印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狼狈。 十七正努力忽略眼睛上的瘙痒感的时候,却听见那边,赵清颜似乎微微靠近了一些。 一股熟悉的幽香之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鼻端。 十七身形一怔,马上感觉到有一只柔腻的纤手正执着帕子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轻柔地擦拭。 十七个子生得太高,饶是赵清颜努力垫着脚尖,伸手够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花了极大的功夫,赵清颜终于勉强把他的脸擦干净了。隔着绣帕,她用指尖轻轻揉了揉十七的内眼角处。十七随着她的动作,反复尝试着睁了睁眼睛,最后又皱着眉紧紧闭上。 “怎的还弄不出来。” 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赵清颜感觉手臂有些酸了。她蹙起眉,说话的口气听上去有些抱怨。 十七一听,也顾不上自己难不难受了,他合着眼便急忙道了句, “弄不出来那便别弄了,你先歇息一会儿吧,等会儿我再陪你继续看看枫叶。” 话音刚落,隔着绣帕擦拭自己脸的那只手立刻被拿开了,十七悄悄松了口气。却也只是一个呼吸的间隙,他的脖颈间蓦地一重,那一抹幽甜香气在下一瞬竟是愈发清晰了起来。 “把身子弯一下。” 赵清颜毫不客气地一把拉下十七的肩膀,十七没有防备,突然被拉得一个趔趄,赶紧将重心往后移了移,才没有摔在赵清颜身上。 赵清颜抬头瞧着面前下巴紧紧绷住的男人,见他傻愣愣的也没个回应,她有些没耐心了。 赵清颜又踮了踮脚,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你这样高,不弯下腰来,本宫怎么帮你把虫儿给弄出去。” 赵清颜离他这样近,说话的时候,温浅的气息就轻轻扑在他脸颊上。 偏偏从她嘴里说出的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埋怨,又有点似娇似嗔的意味在里面。 十七头皮一麻,僵硬地又站了一会儿,却还是依了她的言,听话地倾身曲了腰。 接下来的一切,十七眼前被自己的眼泪弄的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只那混着香味儿的呼吸一下下轻轻吹在自个儿的眼睛上,就像是用根小羽毛直直瘙在他胸口最柔软的那块儿,他的心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不上不下,跳得飞快。 “好了。” 十七身上忽然一轻。 赵清颜松开了十七,替他又仔细擦了擦脸后,道了句,“再试试,可是感觉好了一些?” 软玉温香猝不及防地离开,十七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失落,他试着睁了睁眼睛,果然是舒服了许多。 但十七心里却是有些不大舒坦。不禁想着若是再来一只小虫飞进他的眼睛,赵清颜能同方才那般给他吹吹,那便是极好的了。 赵清颜自是不清楚十七现下在想什么,只是瞧见十七神情复杂,剑眉紧锁的模样,下意识便以为他还是不舒服。 赵清颜皱着眉,口中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只见她伸出手,百般自然地勾起十七的脖子,往下又是用力地一扯。 她的额头抵住他的,两张脸几乎紧紧贴靠在一起。 十七的双眼因为她这个举动倏然大睁。他傻傻地定在原地不动了。 方才赵清颜也许也是这样帮他吹眼睛的。但那个时候,十七双眼牢牢闭着什么都看不见,但现在却是截然不同。 十七现下,眼睛睁得大开。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的脸孔,白玉一般,毫无瑕疵。 他看得实在是过太清楚了,连赵清颜唇角纤细得几乎透明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本宫瞧着像是已经吹出去了的样子,你怎的还会这样难受?” 赵清颜盯着十七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解。 第162章 发烧(二更) 赵清颜刚一开口,那一缕幽香又直直往他的鼻子里窜,窜入他的五脏六腑。竟是比方才那顽皮的虫儿飞进他眼睛时,更加瘙痒难耐。 十七喉头一动,在大脑停滞之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才匆忙道:“已经无碍了。” 面前之人,额上脸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眼睛倒是已经能睁开了。赵清颜狐疑地又看了十七一眼,却没有再问。 十七随着赵清颜又在林子里逛了一会儿,路过一处隆起的丘壑时,赵清颜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十七,扶本宫上去看看。” 在林间漫步,无法将所有的景致皆纳入眼底。赵清颜便想到自高处眺望,也许会另有一番滋味。这丘壑不高,只,凭借她一人之力上去还是有一些勉强。 赵清颜朝他伸出手的时候,十七立刻会意。他几步上前,低下头,小心撑住她的腰肢。 赵清颜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等着十七扶她上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身侧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又怎么了?” 赵清颜回眸,对上十七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惊怔的眼神,微微一愕。 她停顿了半晌儿,开口似笑非笑地说,“莫不是本宫太重了,你扶不动本宫了不成?” 道完这句,也不等十七回应。赵清颜径自撑着十七的肩膀,微一使力,自己踏上了小小的丘壑。 不出所料,站在上方视线果然又开阔了许多,空气里混了一点泥土味,也更加清新。 兴致来了,赵清颜立刻把十七方才怪异的反应抛之脑后。 他们二人一直呆到傍晚时分,落日西下之时,才打道回去了宅邸。 在林子里呆了大半天,饶是赵清颜如何小心,衣裙上也难免沾上了一些灰尘。 杏桃从厢房里走出来,见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大吃一惊。赶忙大步迎上前,伺候着赵清颜沐浴更衣。 折腾了一天,赵清颜也乏了,用了晚膳之后便早早歇下。 十七回了宅邸之后,则是将赵清颜拾来的那几片枫叶清洗干净,放置窗台,准备等明早晒干之后,再拿去给她。 ** 深夜,万赖俱寂的时刻,南苑里原本熄灭的火烛,忽然再度全部点亮。 十七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 杏桃立在门外,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告诉他赵清颜夜里忽然烧起来了。十七只有一瞬的愣神,头一懵,连外衫也忘了披,只着了里衣里裤横冲直撞地就往南苑赶。 走了两步,才察觉不对。低头发现自己竟赤着脚就出了门。忙折回去把鞋匆匆套上,再飞身往外跑。 路上,十七悔恨不已。 赵清颜发了热,必然是与今日在树林里待了几个时辰有关。她当时只着一件单薄的绸面罗裙,坎肩也没有拿,想来定是那个时候给冻着了。 她的身子向来弱,哪禁得住被风吹这么久。当时他早该察觉的,或是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披着也好。 可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该死的又没有照顾好她。 一路赶到了南苑,还没进门,便可以清楚听见一连串轻微的咳嗽声。 十七心下一跳,脚下愈发的急,差点被厢房的门槛儿绊了一跤。 十七拨开低垂的帷幔,怔怔然看着赵清颜异样潮红的脸颊。 几个时辰之前还对他笑语嫣然的人儿,忽然变得这般病恹恹的一脸倦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偏偏又是他自己…… 十七抿紧了薄唇,脸色发白,双膝直直“噗咚”一声跪在她的脚踏上, 这个动静惊扰了赵清颜。她掀了掀眼皮,瞥见了床榻边,十七一身狼狈的样子。 “这么晚,你怎的来了?本宫方才便同杏桃说了,无碍的。” 因为咳嗽的关系,赵清颜的嗓音现在听上去显得有些干涩无力。 十七听进耳里又是一阵心疼。还不等他说话,背后哭哭啼啼的小丫鬟抽着鼻子扬声道: “怎的就无碍了!公主你体温这样高,再烧下去岂不是要烧坏了身子!” 杏桃说完,十七马上伸手探了探赵清颜的额头。 果真是烫得吓人。 赵清颜现下高热,头也有些眩晕感,却还不至于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她盯着十七看了一会儿,才讲目光落在杏桃身上,扯扯嘴角,有些无奈地说,“烧了的是本宫,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清楚……” 便是说完了这么一句话,赵清颜蹙起眉,侧过身又咳了起来。 十七连忙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眼见赵清颜痛苦的模样,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想代替她承受这些。 “莫要再说话了……” 赵清颜咳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停,十七心乱如麻。 第163章 留在这陪你 杏桃见此,也不敢再吭声了。小声啜泣着,道了句,为公主烧些热水,便去了火房。 现下已是深夜,不好入宫去唤太医过来给赵清颜瞧看。过来的路上十七便已吩咐让墨云下山找个郎中回来。 宅邸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一定的距离,想那墨云回来大抵也不会这么快。 十七看着赵清颜的脸色着急却无计可施。只得仔细将赵清颜身上的棉被掖实,又去找来一块方巾沾了凉水之后,替她擦拭额头。想着在郎中来前,让她能多少能降温温。 赵清颜原本头胀痛得厉害,被十七用冰凉的布巾一敷,不觉舒缓了许多。她轻叹了口气,缓缓敛起了眸子。 “睡吧,我便留在这陪你。” 十七低声道,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赵清颜听着耳边十七的嗓音,便真的来了睡意。她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没一会儿呼吸平稳,渐渐陷入了梦乡。 赵清颜昏睡的时候,墨泫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一次。 他方才看南苑这里灯火通明,就觉得不大对劲。此时瞧见赵清颜虚弱地躺在榻上,顿时膛目,一声惊呼便大步朝床榻跨去。 十七余光瞥见,一把拦下墨泫。皱眉,压低了嗓音道:“这里暂且用不着人,你退下吧,她睡了,莫要扰她。” 说完这句,十七将敷在赵清颜额头上氲热了的方巾拿下,重新在面盆中浸湿。拧干后,折叠方正,小心贴回她的前额。 墨泫担忧赵清颜的状况大半夜的赶来,现下脚都没站稳,又被爷给赶出去,自然是有些不太乐意。 心中不满,正想说些什么。抬头却望见爷面上糟糕的神色。他一下下擦拭着赵清颜的额头,不敢太用力。时不时便不安地探探她的体温,眼底的担忧胜过他的千倍百倍。 墨泫只看了一会儿,嘴边的话便被咽了回去。他抿了抿嘴唇,决定还是给自家爷留下点空间,默默退下了。 离开前,又把房门给轻轻带上。 十七一整夜留在南苑不敢合眼。 原本用凉水擦拭之后,赵清颜已经有好转的倾向。只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赵清颜忽然又烧起来了,偏偏这个时候郎中还没被带回来。 十七跪坐在榻边,慌张地盯着睡梦中赵清颜看上去极不舒适的脸。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仍是有大颗汗珠不断往外冒。十七心里急得快要疯掉,却只敢力道极轻地握住她被褥上面的一只手,只觉触感和她的额头一样异常的烫。 十七埋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轻轻磨蹭。企图让她的体温快些恢复正常。 “平阳,你要好起来,你快好起来……” 昏沉之中的赵清颜神思模糊,只觉得自己浑身又冷又热,耳边似乎听见有人不断焦急地唤自己的名,她眼皮重得厉害,睁不起来, 后来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却凉凉的,很是舒服。一时间胸闷的恶心感,像是也缓和了许多。 郎中半个时辰之后赶到了。这么晚了,城镇里自然找不到还在经营的药铺,就连这个郎中,还是墨云强行威逼利诱硬给别人拖回来的。 郎中给赵清颜号脉之后,开了两记退烧降热的汤药,十七亲自煎好,喂赵清颜服下。 服下药,赵清颜又出了点汗,额头还是有些热,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十七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跪坐在榻边寸步不离。 墨云见十七的脸色也不太好,深黑的眼眸底下已经起了两片淡淡的青色。还有两三个时辰,天便亮了,便劝十七休息一会儿,这里由他继续看着。 十七闻言头也没抬,一双眼一瞬不瞬,执拗地地盯住赵清颜不放。 墨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卯时,天初亮,赵清颜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十七摸着,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人却还不见醒。即便是郎中再三解释,是病人烧了一天,身体疲怠才导致的体力不支。好好休息一下便会清醒。十七仍觉放心不下。 往年在宫中,赵清颜大病小病都是由宫中御医瞧看的。 十七一想到这个,二话没说,吩咐墨云带着杏桃马上入宫,把张太医给请来。 赵清颜这一生病,连带着墨云杏桃几个人都跟着十七忙进忙出了一整夜,也未曾真正合眼过。只听了十七这句吩咐,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马不停蹄地出门了。 十七午时出去煎药的时候,恰巧碰见张太医拎着药箱准备绕进南苑。十七有些讶异他们回来的这么快,正向开口说些什么,抬眸一扫,望见张太医身后的人,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第164章 配不上(二更) 不远处停靠着一顶华贵的红漆轿子,轿帘上绣着腾云驾雾的五爪蛟龙,精致至极。 赵黎下轿后,由四五个小厮扮相的男子簇拥着走上前,在十七面前站定。 当今圣上屈尊纡贵亲临他这老旧的古宅,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十七回想起那日赵清颜收到那封信函时,面上的表情。又觉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赵黎,虽是一身私服,仍不掩其天子独有的矜贵。 赵黎如今未过弱冠之年,个头尚比十七矮上两个头有余。他仰头望着十七的时候,面上却见不着半分同龄少年的稚嫩之气。 这是十七第一次见到赵黎。此时才发现,与其说旭儿那小人儿五官有几分赵清颜的影子。那么与面前这位天子哥哥相比,便是有七八成的相似了。 只,这样相似的一张脸庞。赵黎给他的感觉又不一样。 从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十七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少年天子对他满满的鄙夷与敌意。 十七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说,“公主她现在不方便见人。” 面前站的是当今九五之尊的皇帝,十七见了不敬不拜已是大罪,说话时竟是连尊称也不带。这被赵黎身后的随从看在眼底,瞪大了双眼便要冲上前去。 赵黎沉着一张脸,背对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然后他望着十七,沉声开口道: “朕过来这里,不是来见朕的皇姐的。” 赵黎又说,“朕想找你谈谈。” 后面跟着的随从被赵黎遣去旁边侯着,张太医则先一步赶去了厢房。大门口,只剩下十七和赵黎两个人。 赵黎看了十七一眼,开门见山地说:“你到底想要害朕的皇姐到几时?” 十七垂下头没动。赵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皇姐在你这仅待了几日便病着了。你也看见了,你并没有能力照顾好她。朕的皇姐素来仁慈心善,更是念旧情,这些自然都不能怪她。但朕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的身份,你配不上她,你只能拖累她,做她的累赘。” 一番话落下,十七抿着薄唇抬起头。视线缓缓移至赵黎的脸上,依旧没有接话。 十七的反应彻底磨光了赵黎所剩不多的耐心,他的眸光瞬间冷凝。 赵黎盯着十七,缓慢地,咬牙一字一句地说, “朕现在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离开朕的皇姐。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彻底毁了她!” “我知道。” 闷声不吭的十七这个时候终于开口。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嗓音哑得吓人。 “……我一直都知道,我配不上她的好。” 这一下,愣住的反而换作了赵黎。 像今日这样贸贸然登门找这个男人,其实也是因为赵黎别无他计。 那日他得了消息,自己的皇姐果真如外面传言所说,与从前在公主府做活的下人厮混在一起,他当即勃然大怒。朝中政务繁忙,一得空闲他便不忘撰写一封一封的书信苦口婆心地规劝赵清颜不要误入歧途。 只,每一封寄过去的书信,都宛若石沉大海。 几日前,赵黎终于收到了一封盖了皇室信戳的书信。原本以为是他那皇姐迷途知返,终于听进去他说的那些话了,怎会知晓,信中的内容却是让他休得再干涉此事。 与赵清颜相处的这几年间,赵黎有怎会不清楚自家皇姐的脾性?一旦是她自己决定好的事情,无论旁人如何阻拦,她皆软硬不吃。 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在了十七身上。 赵黎在过来的路上,思考过所有在他讲完方才那番毫不顾忌情面的话之后,这个男人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以天子的身份压人,却唯独没有预料到现下这一种可能性。 赵黎恶声恶气地对十七说话,命令他离自己的皇姐远一点。对方不气不恼,态度甚至是平和的。 但便也是一瞬的光景,赵黎整理好了情绪,对着十七压低嗓音道: “看你也是个通情理的人,若你自己都知道配不上她,等皇姐休息好了,你便同她好好谈谈。她是一国公主,一言一行都被全长安城的百姓看着。” 赵黎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 “朕知晓你似乎染上了什么顽疾,皇姐近来也一直为这件事烦心。此事你莫要担心,便是日后你见不着皇姐了,朕自也会寻最好的名医替你诊治,无论是何种病症,朕都允诺,一定给你治好为止。” 十七听了,摇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必。此事无需劳烦皇上或是平阳公主费心。皇上方才说的那些,我自会考虑。待公主醒后,我……会安全送公主回宫的。” 这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赵黎不禁开始有些错愕。 赵黎凝眸,再次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赵黎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皇姐绝对是有依恋的,从这个男人说出这些话时,神情的苦涩里便能看得出来。 赵黎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脸色也不好,惨白狼狈的。赵黎又想到,方才他似乎也听说了,皇姐当时发了高热,是这个男人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夜…… 他分明就很在意皇姐的。 可是偏偏,他从头至尾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就这样顺着自己的话应下了。 仿佛就是…… 早早预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 “既然皇上的话已带到,若没别的事,在下可否先行告退。” 赵黎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之后,迟疑地点了下头。 就在十七垂眸准备离开的那刻,他的脚下似乎没有踩稳,趔趄了一下。 赵黎一惊,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却被十七不留痕迹地推开了。 十七没有再回头,留了赵黎一票人呆愣在原地,转身便走了。 第165章 十七呢 赵清颜烧了整夜,意识模糊,却还记得是十七在榻边守了一夜。故清醒之后,睁开眼却没见着十七的影子,心下难免觉得奇怪。 “十七呢?” 张太医方才给赵清颜号脉之后,新开了一帖药,这个时候正在火房亲自督促煎煮。屋里,赵清颜半靠在榻上,杏桃站在一侧侍候着。 赵清颜的话音刚落,杏桃替她顺发的手一下子顿住,面上乍现了一丝犹豫。 她便也是随口一问,杏桃的反应却让她愈发狐疑。 赵清颜的眉头皱了。 “发生了何事?” 杏桃咬着嘴唇站在原地,心跳如鼓,面对自己主子的问题,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杏桃,回答本宫的话。” 久久没听见回应,赵清颜的脸一沉,嗓音也冷了下来。 杏桃权衡利弊了一番,最后不纠结了。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便道了一句, “方才皇上来过了,同十七说了一会儿话。十七看上去似乎受了什么打击的模样,脸色惨白地就回偏房去了。” 赵清颜一听,神色骤变。 那日收到赵黎的来信时,她便知晓此事并非随意搪塞便可以糊弄过去。她本打算过些时日,等十七身子养好些了,先将他接入宫中安插一点事情来说,然后从长计议。 却未想到,赵黎心急至此,竟大费周章亲自摆驾来了这里。 而他方才与十七说了什么,无需靠人转述,赵清颜猜也能猜出一二。 这么一想,赵清颜再也坐不下去,翻开被褥便要起身。杏桃见了,惊声一呼,忙上前扶持。 “公主,您还病着,这个时候不能下床啊!” 赵清颜挥开杏桃的手,脸色冷沉。她弯腰套上绣鞋,随手披了件披风,抬步便要往外面走。 杏桃看到赵清颜的动作,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饶是杏桃害怕赵清颜怪罪,思量到公主烧刚刚退下,实在担心病情再度加重。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伸手便拽住了赵清颜的衣袖。 那杏桃便也只是个瘦瘦小小的丫头,气力并不大。但赵清颜刚生了病,一身酸软使不出丁点力气,自然是挣脱不开。 “放手!” 杏桃一张脸紧紧皱着,苦苦摇头,不愿松开。 “你若这样不听话,明日便回锦绣阁去,日后也不需要再出现在本宫跟前了!” 杏桃一双眼倏然大睁,惶恐慌张地紧紧盯住赵清颜。小巧檀口因为震惊忘记合上。 “公主……” 她自小便在赵清颜跟前服侍着了,与其说公主是她的主子。杏桃早已将公主看做亲人一般对待。公主对她极好,无论何时从不会亏待了她。更不要说,亲口说出这种要赶她离开的狠话了。 那厢,赵清颜望见小丫鬟面上露出的受伤之色,眼底划过一丝不忍。 方才那句话只是赵清颜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正想开口同杏桃解释一些什么。脑海里却忽然又想到赵黎那桩事,神色一凛。她深吸了口气,终是推开了杏桃,快步离开了厢房。 赵清颜在宅邸的这段日子,大抵都待在南苑。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踏入西面的偏房。 偏房外也有个园子,却远不及南苑来的宽敞。园内甚至一草一木皆看不见,不过想来也是,若非是赵清颜留宿南苑,十七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喜爱花草植被之人。 然而赵清颜这一路心思繁重,自然无暇顾及身侧的景致如何。她沉着一张俏脸,大步疾走,不时便到了偏房门外。 赵清颜还未进去,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似乎是碗盘砸碎,发出的刺耳声响。 随后,是十七的怒喝声。 赵清颜第一反应便是,十七将气迁怒了他人。她没有犹豫,唇瓣一抿,便要进去。 只是还未踏上石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王大娘一脸惊惧,双手端着一个空了的托盘,哆哆嗦嗦地自里面小心退了出来。 抬头的瞬间,王大娘的目光恰巧与赵清颜的撞见。微胖的身躯又是一抖,她显然没有料到本该躺在榻上休息的赵清颜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公主,你、你怎的……” 王大娘仍未从方才十七的怒斥中缓过神来,她睁大了双眼,嗓音有点发颤。 偏房的门王大娘刚刚出来时,顺手给带上了。赵清颜扫了一眼,瞧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又将视线落回面前的妇人身上。 “出了何事?十七方才和你置气了?” 王大娘见赵清颜这样说起,脸上露出了些不自然。 赵清颜的柳眉又是一蹙,沉声再度开口道:“可是因为方才同皇上谈话的关系?” 第166章 多久了?(二更) 听罢,王大娘一愣,感到颇为奇怪地开口便道: “什么皇上啊,皇上方才难道来咱们这宅子里了……?” 赵清颜怔然,沉默了一会儿,眉心折痕更深。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么十七方才为何要那样生气……” 她顿了顿,回想了方才听见的声响,继续道:“本宫刚刚听见有碗盘砸碎的声响,那可也是十七所为?” 王大娘开始犹豫了起来。 一边想着,方才爷在屋内对她的叮嘱,一边又想着面上这位平阳公主与自家爷关系匪浅。此事若是被这公主知道,爷也许并不会怪罪于自己。 王大娘垂着头,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便吞吐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爷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气。我瞧见爷这几日似乎疲惫得紧,好几次送吃食或是公主您吩咐要日夜给爷煎服的汤药时,爷手不得劲,不知为何,总握不住碗。” 王大娘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 “方才不也是如此,我得了些空,想着熬点鸡汤来给爷补补身子,爷又把碗给砸了。我见如此,便也是好意,想着服侍爷喝一点汤,结果便被赶出来了……” 王大娘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清颜面上震惊的表情。 “现在想来,许是我这个大娘心太粗了。爷也是个俊俏儿郎,一表人材的,估摸着是嫌弃大娘我人老珠黄,不愿由让我来侍候了。” 王大娘低声嘟囔,正想再在这公主面前好生埋怨几句。不曾想,抬头的时候,却见赵清颜风似地自她身前疾步走过,连个余光都没分给自己。 赵清颜这个时候,思绪乱作一团。王大娘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让她联想到一些之前她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王大娘说十七的手不得劲儿,但赵清颜记得这似乎并非是从这两日开始的。 还记得不久之前,杏桃端药给十七喝的时候,十七似乎也把碗给打翻了。还有那天他们一道儿去枫叶林,她曾让十七将自己扶上丘壑…… 赵清颜眸色一凝,心中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出去。” 偏房内,十七果然一个人坐在里面。手边的案几上一碗汤还散着热气。另外一只破碎的碗,在地上没来得及清理。 十七这个时候半敛着眸,薄唇冷清,下巴紧紧绷着。 赵清颜的视线在十七搁在膝头的那只右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才踏进门槛儿,缓缓朝他走近。 十七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以为是王大娘又回来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便出声想让来的人自己离开。 怎曾想,那人不但没走,还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逼近。耳边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十七不悦地睁开了眼,见到是赵清颜,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醒了?!” 十七面上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他双手撑着椅把便要起身,赵清颜却先一步走到他的身侧。 “坐着别动。” 她垂下头,盯着椅上的男人沉声说了这句。 十七仰面细细打量了赵清颜一会儿。 她现下看上去确实是精神了许多,但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他的眉头立刻便拧了起来。 “怎的现在就下床了?等下又要不舒服了,我送你回去躺着。” 赵清颜神色复杂地望了十七一眼,然后慢慢移开。 她并未理会十七的话,自顾自地在他身侧空着的椅子坐下。十七扭头焦急地想要再劝劝她。 “本宫已经无碍了……”赵清颜顿了顿,目光落向某处。“送过来的汤怎么不喝。” 十七愣了愣,不知道赵清颜为何会突然问到这个。 十七见赵清颜的目光一直凝在案几上那碗鸡汤上,他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你是不是饿了?饿了的话,便把这碗汤先给喝了吧。” 赵清颜眸色深沉,抬眸盯着十七的脸看了一会儿,轻轻启唇缓慢地道了句, “醒来便没用过东西,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十七听了,神色松了松。刚想开口让她趁热把鸡汤给喝了,赵清颜望着他,先一步出声道: “本宫刚刚醒来,身上还没什么力气。本宫要让你喂本宫喝这碗汤。” 十七一下子又怔住了。 他望向案几上那碗氲着热烟的汤,表情有一些为难。 “怎的,你不愿意伺候本宫喝汤么?” 赵清颜的嗓音平平缓缓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十七没说话,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 “十七。”赵清颜眼神变得锐利,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本宫让你伺候本宫喝了这碗汤。” 落下这句,十七坐在椅上不说话,赵清颜便也不再出声,一言不发地等着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男人膝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赵清颜一双眼一直盯着十七不放,看着他站起身,双手捧住那只小小的瓷碗。微一用力,将碗拿了起来。 却是在下一刻,只听“啪啦”一声,那只碗自他的手中直直碎落在地上。 …… 令人窒息的沉默。 十七僵硬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动。赵清颜坐在那,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清颜望着十七,眸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暗暗涌动。 她开口,淡淡问了他三个字: “多久了?” 第167章 执拗 多久了? 五日,十日,或者是更久之前? 赵清颜以为这段时间,这个人已经变了,他开始愿意同她坦诚。可是现下她发觉,十七还是从前那个十七,有些事,如果她不问,他永远不会主动去说。 就像这次,如果她不是恰巧在房外撞见方才那一幕。十七这么长时间没再发病,赵清颜甚至会以为他快要痊愈了。 赵清颜仔细地端详着他。 十七的脸色看上去其实并不好,与她这个在榻上卧了一天的病人不无不及。他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又瘦了不少,棱角也愈显清晰。 她继续开口道: “是你身上那病症所致?” 十七不愿言语,而赵清颜却不给他任何继续逃避的机会。 “回答本宫的话。是否是你身上的病症所致。” 她定神盯住他,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 十七沉默了许久,在赵清颜笔直凌厉的注视下,终于缓慢地点了下头。 “楼啸那日并非信口雌黄。” 十七垂着头,没头没尾地忽然道出了这句。 赵清颜顿住,反应了半晌儿,模糊回忆起楼啸那日离开南苑之前确实说了一些什么。 楼啸似乎说过,十七不剩下几天活头。 但那时楼啸的口吻过于戏谑,赵清颜自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赵清颜心下一跳。她面上一沉,不等她开口去问,耳畔已经传来十七低低的嗓音。 “练功出偏所留下的后遗症,起初便如我先前那般,受虫蚀般的疼痛。若是熬过了这一阶段,便到了后期。” 十七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合成拳,再松开。 “我便也是听旁人所言,到了后期,肌肉渐渐萎缩,便会开始四肢无力,抓不稳东西。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时,十七顿了顿。 他的视线自自己的手掌移开,垂眸慢慢落在赵清颜脸上。 “平阳,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十七看着赵清颜,嗓音出奇的平静。 说出这样的话时,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就像他陈述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般。 赵清颜的神色却霎时间凝了。 赵清颜坐在椅上,手捏着椅把。十七方才同她说了这么多,她强自镇定地听到现在,掌心与椅把贴合的地方竟隐隐渗出了一层汗水。 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动了动嘴唇,问十七,“这样重要的事,为何不同本宫说。” 十七立在原地,薄唇紧抿。 “张太医现下还在宅里,等下将这些也如实告诉他。等下本宫回去南苑,便给皇上再捎一封书信。” 十七愣了下。 “你欺瞒本宫的事情,本宫暂且不同你计较,现下还是以医好你身上这些奇怪的毛病为重。”赵清颜开口,嗓音淡淡地说,“张太医毕竟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了,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要让他再仔细瞧看一番。” 十七惊愕于赵清颜过于平静的态度。她已经知道他再度同她隐瞒了事情,不气不恼,这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他忍不住说道:“我的毛病那太医医治不了。倘若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便不会瞧了这么几遭,连我身上什么病症都看不明白。” 十七原本也没指望那太医能把他身上的病医好。那些张太医开的补药,他之所以来者不拒地一一按时服用,便也只为了图赵清颜一个心安罢了。 但现如今,十七已将这一切全部告诉了她。他不需要赵清颜再为自己做这些无用功。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 赵清颜听完十七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所言也不无道理。若是张太医无用,墨云前段时日寻道的那记西域传来的药方,既有妙效。赵国与西夏国的交情一直不错,本宫便捎信给皇帝,看看是否能找到当年的西域神医。届时,你的病症也不是没有医好的可能——” “不必,你无需做这些。” 话未说完,十七打断了她。 赵清颜凝眸,蹙起眉。 十七脸色莫名阴郁地盯着赵清颜,眼底漆黑一片。 赵清颜以为十七又在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闹起别扭。 但只有这么一件,绝不可由着他性子来。 “需不需要,本宫自会定夺。本宫既已承诺帮你医病,便会给你治好为止。” 她的语气强势。然而十七没有搭腔,他还是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儿,十七深深望了赵清颜一眼,然后默默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抬步便往门外走去。 赵清颜怔住,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十七默不吭声地便突然打算离开了。 一股气恼慢慢充斥了整个胸臆之间,赵清颜紧紧捏住椅把,头一热,倏地站起身。 第168章 公主的心意(二更) 高热刚退,再加上赵清颜起来的时候太急,头脑突然又是一阵眩晕。 赵清颜脚下一绊,弄出了点声响,十七马上察觉到,及时转过身。在赵清颜身子往前栽的时刻,将她稳稳接住。 “怎的了?”十七的嗓音焦急。 他一手牢牢托着赵清颜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垂下头,仔仔细细地看。“不舒服了?” 赵清颜微微敛眸,倚靠着十七的胸膛,不适感稍微缓和了一些。 怕她难受,十七也不敢动,便维持着一个姿势任她靠着。 直到赵清颜觉得恢复得差不多,她从十七的怀里抬起头,似气似怨地低声道了句, “还不是被你这人给气的。若你听本宫的话,本宫也不至于受这遭罪。你瞧,方才便是本宫急着起身想去追你,头又晕了。” 赵清颜便也是故意这么一说,想着十七听了兴许便愿意听她两句话。 然结果却又在她的意料之外。十七听罢,身体猛地僵住,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的反应让赵清颜有些不解。 下一刻,十七忽然松开了握住赵清颜的手,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神色痛苦地将眼眸合上。 是了,又是因为他。 若是没有他,她好端端的又怎会生病,变成现在这副这样糟糕的模样。若是没有他,她又怎会,身体不适还坚持下榻跑来这里。若是没有他…… 十七的胸口发凉,就在这么一刻,早间同那小皇帝谈话的内容,清清楚楚地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耳畔。 “她是一国公主,一言一行被全长安城的百姓看着。” “以你的身份,你配不上她。你只能拖累她,做她的累赘。” “她在你这待了几日便病着了。你也看见了,你并没有能力照顾好她……” “立刻离开朕的皇姐。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彻底毁了她!” …… “平阳,你回去吧。” 安静了许久,十七哑声这样说道。 赵清颜愣住了。 十七睁开眼,眼睛红得吓人。 “你回去,回宫去。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话音落下,赵清颜望进十七的眼里。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赵清颜动了动嘴角。 “本宫不明白。” 她看着他,慢慢说,“不是早就讲清楚了,本宫会回宫去,但并非现在。现下你只需要关心你自己的身体。” 十七背脊僵直,没有说话。 赵清颜压抑着心口那些无法言说的莫名情绪。她的双眸平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几乎用着最镇定淡漠的嗓音对他说: “莫要胡闹,这件事本宫说得算。” “我没有胡闹。”十七低声开口。 “那你便听本宫的话。” 他们两个人,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赵清颜仰着头,眸色深沉地盯住他。十七没有躲闪,眼神里有一些艰涩,有一些复杂。 十七的薄唇蠕动了几下,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握,又脱力一般地松开。 许久,十七垂下头。 “你是受人敬仰的一国公主,而我……我什么都不是。你将精力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当。这些日子你做的一切我感激不尽,你的心意我懂,但是我……承受不起。” 十七话音刚落下,便闭上了嘴。赵清颜听后,也不说话了。 偏房内,气氛静得厉害。 赵清颜的面色转冷,眸底透着一种凉淡到极致的神色。 赵清颜这样的反应,却是在十七的意料之中。 他说出这样一番决绝的话,她应该大失所望,甚至开始反感他了吧。 十七在心底暗自苦苦笑了一下。 他移了移已经僵硬到麻木的腿,逃避一般地准备离开。 “本宫的心意如何,你当真能懂吗?” 十七还未走上几步,耳边便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他下意识偏头去看,瞧见赵清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眉梢含霜,脸色黑到发沉。 他没有回答赵清颜的问题,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便是不懂了……” 那端,没听见十七的回应,幽幽传来这一句。 就在十七愣神之际,只见赵清颜步伐款款,朝自己的方向慢慢走来。 十七下意识想要再度往后退,赵清颜这次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赵清颜玉臂伸出,轻柔而准确地环住了十七精瘦的腰杆。 十七忘记了闪躲,怀里的女子正仰面望着自己,形状姣好的唇瓣猝不及防地弯了弯。 “你不要——” 十七的眼睛霎时间倏然瞪大。接下来的话梗在喉咙里没发出声。 赵清颜敛起了眸子,用力踮起脚尖。那股熟悉的幽兰香气萦绕于鼻息,温热的吻瞬间堵在了他微微张开的薄唇上。 第169章 怎的,傻了啊?(三更) 或许是一时冲动,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赵清颜突然很想堵住十七的嘴,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赵清颜亲了又亲,从十七的唇角到那刀锋似的两片薄唇。 明明两个人身高差了一大截,赵清颜垫着脚尖,霸着他的唇片反复厮磨。被她攥住的男人背脊僵硬,浑身的血液找不到方向。这,怎么看都是她占优势。 赵清颜的唇瓣离开,抬首在十七脸上扫了一圈。满意地看见他神色怔忡,喘息急促,失了魂一般的模样。 “现在可是懂了?” 赵清颜的嗓音有点哑,心跳似乎也比平常快了一些。 那双纤柔的胳膊还虚虚环绕着他,十七失神地垂眸盯住赵清颜透着嫣红色泽的一张俏脸,喉头不自觉地滑动。 十七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依旧是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 皓白的手腕抬至他的眼下,一根晕了粉色蔻丹的纤细指尖在他出声之前,轻轻点在了他的喉结上。 十七呼吸一窒。 “还记得五年前本宫说过的话么。”赵清颜仰着脸,指尖轻而缓地慢慢摩擦。 “你跟着本宫的第一天起,便是本宫的人。若是本宫没有抛弃你,永远没有你拒绝本宫的权利。” 说出这般霸道强势的话,赵清颜的嗓音低缓自然,却不再凉淡。 十七当然记得赵清颜说过的这句话。他也记得便是皓月当空的那一晚,赵清颜也曾猝不及防地吻了他。 只,那时的感觉与刚刚相比,又不一样。 十七的眼眸蓦地转深。 赵清颜说完方才那句话,手臂便松开了。 她往后默默退开了一小步,纤细的腰肢却是在下一刻,被一股强大的力度紧紧攥住。 十七的手臂紧实坚硬,稳稳扣住她的背。 赵清颜微微一愕。抬眸的瞬间,看见那十七红着一双眼,薄唇微启。臂上微一发力,低头便寻了她的唇瓣直直压下去。 现下的十七,同她平日里见到的模样,截然不同,赵清颜有些愣神。 十七的吻强势而急切,与她方才的浅尝辄止相比,让毫无防备的赵清颜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出奇的,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当察觉到那双柔嫩的玉手像是鼓舞般地轻轻攥住他胸口的一小块衣料,香软的身子主动贴向他。十七身形一震,收紧了握住她的手臂。 在唇齿功夫上,男子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两个人在这样的事情上都不曾有过太多的经验,十七却在这里,稍稍扳过了一盘。 直到赵清颜感到有些呼吸不畅,十七依旧舍不得放开她,极尽轻柔地吮着她的下唇。 赵清颜的脸忽地一白,她张嘴一下子咬住十七的薄唇。十七皱眉闷哼一声,终于退开。 “十七……” 十七呼吸浊重,面上潮红,也像是个发了高热的病人。 心跳窜动的飞快,他勉强堪堪定住心神。 “怎的了?” 话一出口,才发觉嗓音哑得厉害。 “本宫头晕……” 十七一愣,惊得脸色马上变了。 他这才发现赵清颜脸色白得有些不太寻常,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瞧上去十分痛苦的模样。一时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急声道:“我现在便唤张太医过来!” 赵清颜伸手,及时制止了他。 赵清颜倾身,将额头轻轻抵靠在十七宽阔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里急促剧烈的心跳声,微微叹了口气。 “不必麻烦张太医了,是你方才……太过用力,本宫呼吸不上来才有些眩晕感。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赵清颜说到这时,俏脸又有些发红,和涂了胭脂似的。她伸出指尖,轻轻指了指十七的紧紧绷住的手臂,用细软得不像话的嗓音低低冲他埋怨。 “你这人,方才说的四肢无力什么的话,莫不是都是诓本宫的。方才你搂着本宫的时候,差点把本宫的腰给折断了。” 这一句,像极了一个平常女子在向自己的情郎撒娇。 而他那清清冷冷的公主,何时用过这样的语调同他说过话呢。 十七头一热,再一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且是最不切实际、大逆不道的春梦。 十七至始至终没有松开手,赵清颜仍被他紧紧圈在怀里一小片的地方。 赵清颜这个时候已经觉得好多了,她自十七怀里微微直起身。 赵清颜望着十七看了一会儿,眉眼弯了弯,好看得不像话。 “怎的,傻了啊?”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赵清颜忽然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个话茬。唇边的笑意倏地收敛,她看着十七,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你还打算送本宫回宫去么?” 第170章 你得把本宫捂热了 十七听了,没作回应。只是一声不吭伸出手,轻轻握住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既是你主动这样待我,现在便是你赶我走,我也不会再离开了。 只不过这个姿势并未维持多久。十七捏住赵清颜的那一刹那,便察觉她的手指冰凉一片。 他待的偏房,不像是特意布置过的南苑。并未添置暖炉,赵清颜身子骨怕冷,再加上大病初愈,怕是方才在屋里呆了那么久,冻着了。 十七皱了下眉,微微弯下身,一手揽住赵清颜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腿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赵清颜晃神之间,双脚离地,自己整个人已经腾空纳入了十七的怀里。 十七一声不吭地做出这样亲密的举措,赵清颜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责怪。她蹙起细细的柳叶眉,眸底有了些担忧的神色。 “你的手不是不得劲吗,将本宫放下,本宫自己可以走。” 十七听了,摇了下头,垂首对她说: “便是一阵阵的,并非整天都无力。就算是不得劲儿了,横竖抱你我还是抱得动。” 赵清颜没来得及细想十七话里的深意,十七迈开腿,步伐稳健地抱着她就往南苑走了。 进屋的时候,杏桃也在。 小妮子自赵清颜方才走后,便期期艾艾地啜泣不停。 这个时候瞧见自家主子被十七抱着进来,脸色瞧上去比离开时还要不好,当下哪还顾得及自己那点儿小情绪,眼泪都没擦,一个激灵便冲到二人身边。 “公主,你怎的了?身子又不舒服了?” 赵清颜还被十七抱着,她转眸对上杏桃满脸泪痕的白净圆脸,想起之前口不对心说的那些狠话,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愧疚。 赵清颜拍拍十七的手臂,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她随即望向杏桃,淡声道: “无碍,便是在外面吹了点风,休息一下便好了。” 杏桃一听,脸色霎时间吓得雪白。 “那便是又冻着了。都怪奴婢,奴婢方才拼了命也该拦下公主才是……” “杏桃。” 小妮子的泪珠成串地往外掉,赵清颜叹了口气,轻唤了她一声。 杏桃一愣。 “方才的那些话,是本宫冲动之下,随口说的。你莫要当真。”赵清颜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扯扯嘴唇继续道: “锦绣阁那么大,本宫少了谁可都少不了你。你这样机灵的丫头,在出嫁前,本宫怎舍得让你走。” 杏桃忽然听见自家主子嗓音温和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发懵。傻愣愣地站在那儿许久也没有动静。 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杏桃终于反应过来赵清颜所言是何意思。她睁大了双眼,豆大的泪珠再次忍不住,一颗颗往外冒。 不过这次,却是因为感动的。 “呜……奴婢才不嫁什么人,奴婢最喜爱公主,要伺候公主一辈子的……” 赵清颜听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随口又安慰了两句,便打发她退下了。 杏桃将房门合上。 而后,立在一旁,方才一直安安静静的男人,自说自话地又把她抱了起来。 “你受了凉,便在榻上休息一会儿,” 赵清颜没吭声,敛眸看着十七帮她把布衾摊开盖在身上,又仔仔细细掖了一遍被角。 十七为她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头低低垂着,神情十分认真。 收拾好了一切,十七给暖炉又填了把火。待那炭火烧得滋滋作响,在榻边陪了赵清颜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了。 赵清颜躺在床上,心念一动。她伸手,轻轻拽住了十七的袖角。 十七诧异地转回身。 “你也病了,上来同本宫一道儿躺会儿。” 赵清颜望着他,忽然启唇道出了这句。 十七愣了愣。 “我现下已经无碍了,你莫要担心。”十七想了想,低下头又轻声哄道: “平阳你好好歇息,晚一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赵清颜摇头,却是不依。 “本宫方才去找你,冻得浑身发冷。便是你现下自己舒服了,本宫也命你上来把本宫的被褥给捂热了。” 十七垂眸看着赵清颜,后者挑眉斜斜地睨着自己。十七莫名觉得此刻的她竟然有一些孩子气,他心下不知不觉就软了。 他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赵清颜这个时候或许并不是真的冷,便也可能只是有意想折腾他一番。 但十七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依了她的意思,将外衫鞋袜褪去,然后把布衾掀开一角,合衣躺了进来。 十七一躺进被窝,那具芬芳馥郁的柔软身子便百般自然地偎了过来,纤细的双手双脚柔若无骨地紧紧攀附住他的身躯,然后便不动了。 十七倒吸一口冷气。 “本宫冷了,你得把本宫也给捂热了。” 赵清颜紧紧贴着十七火炉似的结实胸膛,含糊却霸道地这么低低道了一句。 第171章 暖意(二更) 屋里升了暖炉,还点了杏桃自锦绣阁捎来的熏香。十七望着赵清颜瓷白柔美的侧脸,鼻端吸进的淡淡的香腻味儿也不知是那熏香所致,还是她身上带着的体香。 但他并没有失神太久。他察觉到贴着自己的一双手脚确实凉。 十七在被褥下将赵清颜一双手小心包进自己手掌。捂出些温度之后,他微微弓身,握住她的脚,轻轻揉搓起来。 十七的手掌很厚,上面磨出了一层粗糙的茧。但揉捏起她的手脚时,只有一些轻微的痒,并不难受。 身旁的男人依她所言认真做着手下的活儿,赵清颜得闲了,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颇有兴致地打量起他。 许是现下心境变了,从前便知道这个人生得好看,此刻瞧见他专心致志地帮自己捂脚,动作轻柔,像是再重一分便要弄伤了自己一般。她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虽有过与他同睡榻上的经历,只前次烛光昏暗。现下还是白天,再加上赵清颜存了点心思,有意想好好看看他。 在面相上,男子和女子生得很不一样。便单单拿这眉眼来说,赵清颜的一双柳眉纤细浅淡,而十七眉峰有力,刚硬且深浓。 “和本宫的不一样呢。” 赵清颜垂下头低低一叹,伸手,不自觉探向十七的眉峰处。 十七手上的活儿没停,瞥见赵清颜歪着头,一双美眸慵懒却兴味儿地看着他。十七也不拦,便随了赵清颜的性子,由着她摸来摸去。 秀美的指尖轻轻划过十七高挺坚毅的鼻梁,一路往下,来到他刀削般的两片薄唇处。 赵清颜曾听过一个说法,薄唇即是薄情。但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恰恰相反,他生得一副傲眉冷目,却执拗痴情得紧。 便是这样想着,赵清颜的唇角在不知不觉间挽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厢,蜷曲着身子的十七不知从什么时候浑身渐渐僵硬了起来。 他原本是心无旁骛地帮赵清颜捂着手脚。她一时兴起想要摸她,若是随便摸几下便也罢了,偏偏她兴致起了,纤细的指腹经过的地方越来越不对。 直到她温热的两指轻轻捏了捏他冒了点胡茬出来的下巴,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她触碰的地方迅速蔓延了全身。 察觉到身旁的人莫名抖了一下,赵清颜抬起头,颦眉道了句:“你怎的了?” “别、别碰了。” 十七呼吸声变重,嗓音一听就不对。 赵清颜娥眉微挑,看着他。 “本宫偏不。”玉指轻轻划过他的面颊,赵清颜眸底含笑,慢悠悠地说,“本宫便是想碰又如何?你拦得住么?” 这话听上去,便有些蛮不讲理的意思了。 十七猜到赵清颜当时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与从前相比,也许会有所变化,但却没有料到赵清颜对他态度的转变竟会如此之大。 只,来不及他细想,身侧的人像是故意要惹他难堪,皓白玉手带了火似的继续逞凶作恶。 十七想推开她。可还没直起腰,那边便传来一道半威胁半命令的凉淡嗓音。 “不许动。你若是再乱动,本宫定不饶你。” 十七果然万般听话地不动了。 他望着赵清颜,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他放弃挣扎,闭上眼,紧紧抿着嘴唇。随着她好奇的摸索,喉结上上下下的动,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 赵清颜隔着层薄薄的布料,在他热得发烫的胸膛上停下来,十七绷直了身体,胸口剧烈起伏。 又过了半晌儿,十七终于忍不住,一把攥住她自胸口继续往下的手。 两道剑眉紧紧蹙着,他哑着嗓子求她,“平阳……别动了。” 赵清颜自然不依,手一用力,便想挣脱出来。但她的力气如何能和一个被惹得脸红脖子粗的大男人相比。 “松开。”她挑眉,似乎很喜欢见到他被自己逗弄得束手无策的模样。 只这一次,十七却不那样配合了。 “不动了好不好?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赵清颜的眸光在十七窘迫的脸上绕了一圈,又挑了挑眉, “为何?” 十七脸热得不行,似乎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咬牙低低说道: “你再动,我便想欺负你了……” “……” 赵清颜到底已经不是刚及笄的少女了,瞧见十七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立刻便晓得自己逗弄过了头。 她识趣儿地淡淡“哦”了声,把手脚一并收了回去。 十七稍稍松了口气。 赵清颜放过十七之后,却没把身子离开。面向着他,同他紧紧贴在一块儿。 这个被他记挂在心头整整五个年岁的女子,此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十七想着,便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发什么呆呢。” 被褥果然被十七捂得热烘烘的,赵清颜微微敛着眸子,有了些睡意。 第172章 变化 听见赵清颜的声音,十七一下子回神。他垂下头凝视臂弯处的如云乌丝,犹豫了片刻,出声唤她: “平阳……” 赵清颜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 “你方才……为何要那般对我……” 十七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赵清颜仰起脸庞,瞧见十七面上有一些局促。她笑了笑,“本宫以为你已经清楚了。” 她伸手,戳着十七的胸口,不紧不慢地道:“怎的,做本宫的人,同本宫在一起,委屈你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十七若是再不明白便是假装的了。 十七不敢去深究赵清颜口中所言‘同她一起,做她的人’其中有什么深意。 以她这样的身份,他可以留在她身边,甚至和现下这般将她搂在怀中,他的心已经轻飘飘的处在云端,再不敢奢望其他。 赵清颜见十七又愣在原地了,嘴唇却悄悄弯着,看上去有些傻。美眸流转之际,她狡黠地笑笑,飞快地抬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 十七受宠若惊,便是一瞬的晃神之后,他低下头,礼尚往来一般地用嘴唇在她头顶小心蹭了蹭。 “等本宫睡了,你才可离开。” 赵清颜合眼之前,这样命令了一句。 十七低低应了一声,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漆黑的眸底柔得腻人。 “睡吧。” ** 自家爷和这位公主娇客之间气氛微妙的变化,明显得宅邸里的老老少少全都看得清楚。做下人的,人前不敢吭声,私底下难免会有些议论纷纷。 对于此事,唯有杏桃见怪不怪。前日她瞧见那十七姿势亲密地将她家公主抱回房的时候便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但自家主子心思原本就与平常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毕竟当年那十七在锦绣阁还是个小奴的时候,公主便已经格外照料着了。甚至在他受人欺负之后,特意吩咐自己过去好生关照一番。 现下想来,公主说不准那个时候便已经有了些主意。起初杏桃觉得这两人身份云泥之差,有些无法接受,一连抑郁了好些时日。但如今便是觉得,若是公主表示喜欢,她这个在前侍奉的人也应当支持才对。 杏桃却是释然了,但宅邸之中,却是有一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惊得脸色发白。 而那个人便是柳衣。 原来是早间王大娘去送早膳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坐在赵清颜榻边的十七。 不知谈到了什么话题,赵清颜笑得整张玉似的粉颊埋在十七的肩窝,而那十七的眸底尽是柔情蜜意。王大娘瞧见了,马上意会了其中的滋味。 那大娘又生得一张大嘴巴。这两日,宅邸里本就在传一些小道消息。而她方才恰巧瞥见了那样一幕,当下得瑟得恨不得全宅邸的人都能知晓了。 柳衣是王大娘在宅邸里第一个告诉的人。 当时柳衣正在后院缝补着一件小衣,听着王大娘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跟她说了这一茬子事儿。柳衣身形一震,银针刺入指腹,带出一连串血珠也浑然不知。 柳衣原先本以为,爷与那公主之间,大抵只是爷自己一人在单相思。毕竟那次,那个公主还托自己背着爷送她下山去。 可,听大娘方才的描述,那公主似乎对于爷的亲近也是不排斥的。 柳衣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平阳公主骗了爷,她必然只是在戏耍爷。 毕竟,即便是爷在她柳衣的心中如何的卓尔不凡,世人眼里两个人门第相差悬殊。以赵清颜这样高贵的长公主身份,又如何会真正喜欢上爷,待爷好呢? 想到这里,柳衣胸口的郁气不散,更是十分担忧爷的处境。 奈何,她的一番心思如何真诚,她早已经被下令不可再靠近南苑。更是无法接近爷身侧半步。 于是柳衣整日忧心忡忡,时不时便徘徊在南苑门外,远远望着。 有次,被赵清颜恰好撞见。赵清颜虚虚眯着美眸,斜看着窗棂之外离去不久的身影,扯了扯唇角, “你宅邸的丫头不但贴心,一点都没规矩呢。” 赵清颜方才在窗边站久了,十七拿了件外衫正准备给她罩上。这个时候听见赵清颜说的这句话,愣了下,随即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外面看去,只,这个时候已瞧不清半个人影。 宅邸里除了从锦绣阁带来的几个丫鬟,便只有那柳衣一人。 十七皱了眉,垂下头看了看赵清颜的脸色。见她唇角带笑,表情没什么异样,便迟疑地开口: “我先前便说,若是你看不惯柳衣,便把她赶走就是。大不了我到时给她准备一些银两,让她离开后,也能找些活做,便说是我自己的意思,宅里不会有人道你闲话的。” 第173章 都听你的(二更)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那小妮子表现得这样明显,你怎会看不出她对你的那点儿心思?” 赵清颜淡淡睨了十七一眼,语调略显讥诮。 十七听了,面上浮了一丝窘然。正想开口说一些什么,赵清颜转眸,似有若无地将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窗外。 “现下本宫既已决定留你在身边,那你便是本宫的人。那丫头想在本宫身边拿人,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十七心脏猛地一跳,耳根不可抑止地发红。他完全没有料到赵清颜竟会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又一想,她的性子似乎一直便是这样,强硬霸道,若是她认定的东西,谁拿去都不行。 而他现在,便是那个“东西”。十七发现,他自己一点都不讨厌这个认知…… 这厢,十七还在为赵清颜方才的话整个人有些飘飘然。赵清颜在那边看了他一会儿,没给他一点停顿的空间,慢悠悠忽然启唇道: “本宫倒是记起,上次你还未回答本宫,做本宫的人,你是愿,还是不愿。” 赵清颜现下的这副蛮不讲理的模样若是被外人瞧见了,指不定会膛目结舌。赵清颜自己倒是丝毫不察有何不妥,也没有发觉这个时候的自己同多年以来世人眼中的冷清寡淡形象大相径庭。 赵清颜没有察觉到,十七却是察觉到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胸口处又跳得飞快。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几乎是没有思考便道了句, “平阳你之前且说过,我、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副局促的模样成功取悦了赵清颜,她勾了勾嘴唇,笑道:“那若是本宫如今便是想听你的想法……你自己,又是否愿意。” 赵清颜这个时候想到了什么,顿了下,唇中吐出略带促狭的话语, “若是本宫日后还同那日那般对你,你可是愿意……” 意料之中地,十七浑身上下又倏地一下绷紧了。 意识到赵清颜口中所指的是什么,十七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抿着嘴唇,想着如何糊弄着把这话茬给带过去。可赵清颜却不肯放过,一双美眸牢牢盯住他,执意要问出一个答案。 “便……便都听你的……” 赵清颜听罢,终是满意地笑了。 这一晃,便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 现下十七一日三餐已经直接搬来和赵清颜一道食用。十七的脸还有些热,想着火房约莫着已经准备好了,他便想直接去火房将食篮取来。 赵清颜听了,却是皱了眉。 “这些小事交给王大娘或是杏桃来做便好,以你如今的状况,便在屋里好好歇着,没事莫要出去走动。” 十七苦笑,想着赵清颜约莫真拿他当作已经病入膏肓了。心里却清楚,赵清颜此言也是处于关心,当下便没多说什么,听话地坐回椅上。 “你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赵清颜目光落在十七的手上,嗓音微微有些发沉。 一如先前每次问他的结果一样,十七点了下头。 但由于前车之鉴,赵清颜知晓这人在自己身体的事情上,却是一点都不老实。如今他说自己没事,便很有可能只是有意安抚糊弄于她。 赵清颜眼神一凝,虽面上没说什么,却暗自心思,得再写一封书函寄去宫中,催促一下皇帝快些联络上西夏国的人才是。 十七同赵清颜又在南苑坐了一会儿。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王大娘也还没送午膳过来。今日确实是有些迟了,十七怕赵清颜饿着,提议自己去火房催促一番。 赵清颜还是有些犹豫,只十七允诺他去了,便知是催促下人做得快些,自己绝不插手。 赵清颜又思量了半晌儿,最后应下了。 十七走后没多久,杏桃便叩门进来了。 赵清颜抬头觑了一眼,见杏桃抱着一摞过冬的崭新衣物。想到杏桃早前的时候曾说,今日内务府里分发入冬衣物,她便也入宫领了几套,说是恰好换季了带来这边穿,想必这是刚刚才回来。 “公主你瞧,嬷嬷今年又特意留了些新花色给公主。奴婢瞧着好看得紧便多挑了几件,听说后宫那些娘娘们都穿不着呢。” 杏桃一张红扑扑的圆脸满是喜色,嘴角更是因得意高高翘起。 赵清颜听罢,勾了勾唇角:“内务府的嬷嬷倒是每年都关照锦绣阁的很,下次再有机会去内务府,记得送些小礼过去,便说是本宫的意思。” 说了这句,赵清颜伸手随意拿了件藕粉夹袄摸了两下,道:“今年宫里配的衣物倒是比往年都厚实了许多。” 第174章 杏桃的心思 “可不是怎的,这几日风刮得可紧。今年怕又赶上一个寒冬。内务府这才都拿了最厚实的面料裁制冬衣呢。” 赵清颜听了杏桃的话,抬眸又往窗外望了眼。风声确实是大,一转眼,十月便要过去了。 赵清颜看着杏桃一件件地把新衣重新折叠整齐,再按照薄厚次序一一搁入内室的壁橱。不知怎的,便又想起前些天王大娘也送来一摞柳衣亲手缝制的新衣,那茬子事。 十七确是毫不犹豫地把衣裳全给退下去了。仔细想想,十七每日穿着的衣物便只那么几套。今年若是个严冬,也不知道他那前些年用旧了的衣服穿着还能不能抗冻。 赵清颜沉吟了片刻,忽然同杏桃道了句:“内务府可还有没用过的新布?明日替本宫送信函的时候,一道儿带来一些。” 杏桃这个时候折好了最后一件织锦兔绒斗篷,听完赵清颜的吩咐后愣了下。她反应了半晌儿,迟疑地问, “新布大抵肯定是会剩下一些。公主可是不满意奴婢挑的这几件衣裳?奴婢虽也会一些女红,但手艺肯定是比不上专门做这些的嬷嬷们。” 赵清颜淡淡觑了杏桃一眼。 “讨布料过来,是本宫自己要用的。不需要太鲜亮的花色,挑一些暗色厚实的款式便好。” 杏桃又是一愣。回过神来之后,惊讶得双眼睁得大开。她反复琢磨着心中的那个猜测,有些结结巴巴道: “公、公主,你……你莫不是要亲自为那十七缝制新衣吧……” “怎的,有何不可?” 赵清颜嗓音凉淡,云淡风轻地反问。 杏桃被梗得差点把自个儿舌头咬掉。 有何不可?! 自然是坚决、肯定、毫无疑问地不可以啊! 杏桃很想说,您是一国的公主,这身份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可屈尊纡贵为十七这样的庶民做这些绣女做的针线活计? 宅邸里,四处流言碎语。杏桃自是知晓自家主子对那十七起了一些不平常的心思。 这皇宫内未出阁的公主,有些闺中乏味,在府里养几个模样俊俏的面首小厮的不是没有,那清凤公主不就是个例子。 自家主子正直花样年华,年纪轻轻便与驸马和离了。杏桃看出赵清颜中意十七的事情之后,花了整整三日才微微开始消化掉这个事实。 可现如今,她发觉事情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中意”这么简单了。能让身为长公主的主子亲手做这些女红,这便让她不得不重新估计这个十七在主子心中的重量了。 “杏桃,何事想得这样出神?” “回公主,奴婢只是在想明日要拿什么样的布料回来呢。”杏桃马上定神,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这需要想甚,你便看宫里那些大臣府里的下人拿什么样的成衣,你便照着那些样式拿一些回来便好。” 赵清颜说到这里顿了顿,她们已经在屋里说了好些时候的话了,十七去火房竟还未回来。 她皱了下眉,朝杏桃道了句,“你现下先去火房瞧一眼,十七方才过去催午膳了还没回来。你看看出了何时,也好过去顺道儿帮忙。” 杏桃这厢本就在暗自纠结自家主子和十七那档子事儿,这个时候听赵清颜这样说起。心下下意识觉得,主子这还没多长时间没见着人,便开始想了。 她这主子,平日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冷冷清清的。何时见过这样热枕的模样?偏偏对象不是个王侯将相,也不是富家公子哥,而是那十七。 一时间,心情复杂,既是担忧又有些对公主感到欢喜。 跟了公主这么些年,还从未见到过赵清颜这样欣悦一个人。就算是当年嫁去那护国将军府时,也不见公主对那诸葛将军这么上心过。 更不提自那先帝驾崩之后,公主愈发的清欲寡欢,表情都少了,更别提笑了。杏桃便也是发现了,唯有十七陪在身侧的时候,才能见着公主现今这样神情鲜活真实的模样。 这么一想,十七的身份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即便是无足轻重,几年前在府中做过下人又如何?若是她家公主真的喜爱,那个十七便得好好在跟前服侍才对。 想通之后,杏桃顿觉一下子舒坦了许多。她躬身道了声“是”,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出了南苑,扑面而来一阵寒风,吹得杏桃心神一片清明。一路上,她仍在暗自琢磨着公主的事,并且在准备踏入火房的时候,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 事实上,杏桃并没有真正踏入门槛,十七便推门出来了。 十七的身后跟着拎了食篮的王大娘。杏桃多瞧了一眼,终是忍不住扯了扯十七的衣袖,背着大娘,压低嗓音道: “此处不方便,跟我去无人的地方,我有关于公主的事要同你商议。” 第175章 你得好好伺候公主(二更) 十七在锦绣阁作活一年,自然知晓杏桃是赵清颜身边最亲近得力的丫鬟,对赵清颜一片赤胆忠心。再加上此时杏桃面上肃然致极,又说的是关于赵清颜的事情。 十七马上摆出正色的姿态,吩咐王大娘先退去一边,然后垂眸蹙眉道:“但说无妨。” 杏桃服侍赵清颜有一定年岁了,在宫中与其他那些未出阁的丫鬟想比,年纪不算小。只,这男女情爱之事,她到底还是没亲身经历过。 想着接下来准备说的话,杏桃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面上有点发红。 “虽你早前便离开锦绣阁了,你我也算都在公主跟前共事过一阵。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同你扯那些其他。” 十七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但杏桃的神情却是十分郑重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应了一声。 杏桃抬眸又上上下下看了十七一会儿,在路上时准备好的措辞,这个时候真要说出口了,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你觉得,这些时日公主待你如何?” 十七愣了一下,没料到杏桃会突然问他这个。 这个反应落在杏桃眼底,便被错误地意会成了其他意思,想着当年十七在锦绣阁的时候,一言一行皆极为妥帖,身为总管做得每一件事都让人拿不出错来。 即便是如此,公主最后还是不留情面地将他赶走了。这件事就算是杏桃自己现下再想起来,仍旧有些不太能理解。 十七这个时候没搭腔,杏桃便下意识以为他想到了那些陈年旧事。心下一阵不妙,她咬了下嘴唇,尝试开导他道: “便是公主曾经命你……暂时离开锦绣阁,大抵也是主子的一片心思。现下公主甚至愿意放下身段,主动接见你,便是说明公主待你还是有一些情谊的。你莫要因为当年的那些小事,便去多想。” 杏桃这番含糊其辞,十七还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从未觉得赵清颜待他不好,反之,赵清颜对他的恩情他也许这辈子都还不完,更不要说同她计较什么了。 “公主待我情义深重,这点我自然是知晓的。” 杏桃见十七说了这句,心下不禁放松许多。她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口: “若是你明白这些便是极好。虽说你现今已经不是锦绣阁的下人了,但你如今拥有的这一切与公主当年同你伸出援手都脱离不了干系,这你都要铭记于心。” 杏桃顿了顿,继续道: “公主待人接物一向宽容厚道,往后对你也不会不好。若是公主对你有所求,且不说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念及当年的情分,你也理该应下,好好在跟前服侍伺候着。” 杏桃这个时候想到这些天听火房那些下人嘴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她又干咳了一声,掩住内心的尴尬,压低了嗓音小声对十七说道: “莫要看公主现下已经是休过一次驸马的人了,自公主搬去将军府后,也都是同将军分房而睡。对于男女之事大抵也是一知半解。有些事情,公主性子冷清寡凉,磨不开面子,你便要多观察担待着些。公主要做什么,你也得多顺着她去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十七再不懂杏桃的意思也难。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面上也有了些局促。 十七僵在远处好半晌儿,这才勉强定住心神,嗓音稍稍显得有些不稳。 “这……这些话可都是平……公主让你同我说的?” 这些话,公主自然是不会同自己讲的。 但杏桃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十七这只是她作为一个下人,暗自揣摩了好些时候,才替公主在他面前早些提个醒。 公主现下既已经决定将十七收来身边,她便得提前给他一个警醒。免得十七到时候迟钝了,惹来公主的不快。 “我在公主跟前侍奉多年,公主什么意思我多少还是能意会出一些。你在公主的身边不太长,日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也可以同我问问。” 杏桃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而那十七默不吭声地愣在原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后来领着王大娘再次踏入南苑的时候,赵清颜依旧坐在十七走前的位置上抿茶等着。她见十七和杏桃两个人面上都有些不自然,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方才可是火房里出了何事?怎的去了这么久。”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杏桃抢在前面咧开嘴笑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公主你且安心吧。饭菜已经带到了,方才在外面吹了一会儿,现下吃刚刚好。大娘我们便不要在这里耽搁主子用膳了,我见火房还有些事要忙着,我俩便去那里搭把手吧。” 第176章 应对 落下这句,杏桃挤眉弄眼地拖着一头雾水的王大娘一道儿退下了。 南厢房内仅剩下十七和赵清颜两人。十七回想着杏桃方才在伙房外同自己语重心长说道的那一番话,竟开始有些浮想联翩起来。不知不觉便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赵清颜出声唤他,他才缓过神来。 食篮里的饭菜赵清颜已经吩咐杏桃了走前仔细布好了。 十七知晓赵清颜是在担心自己身上的毛病,即便是他已经告诉她,那种手脚无力的感觉并非整日都在,她也不愿让他继续做这些活计。 杏桃说得没错,赵清颜确实待他极好。 “想甚么呢,快吃啊。” 案几上,赵清颜淡淡瞥了一眼对面失了魂一般的男人,随手给他搛了一筷子面前的小菜。 对于赵清颜搛的菜,无论十七自己喜不喜爱都是会好不反抗地全部吃下的。之前的某一次,也是两个人一道用午膳时,赵清颜便发觉了。 当时他已经吃下了两碗白饭,在她继续把剩菜往他碗里夹之后,十七依旧老老实实地把那碟得像小山似的菜全部吃光。 后来她便吩咐十七,以后若是已经吃不下了,便不要继续硬塞。 “平阳,往后我会全心全意地待你。” 十七忽然放下手中的木箸,一本正经地说了这句。 这人自方才进门起,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等她出声问询,猝不及防地蹦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赵清颜微愕,停顿了一会儿后,便是忍俊不禁起来。 “全心全意待本宫又是何意?莫非你从前待本宫时,是虚情假意的不成?” 赵清颜神色揶揄,十七听她这样说,心下却升出了一些紧张。他望着赵清颜,蹙眉认真道: “从前自然也不会是虚情假意。你待我好,我便是想用我所能及回报你罢了。” 赵清颜怀疑十七是忽然变了性子。不然这人平日里素来明明是略带木讷的性子,怎会忽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嘴巴和抹了蜜似的。 她摇头一笑,“本宫不需你的回报,现下你便安心修养身子就是。” 次日清晨,辰时还未到杏桃便随着马车,轻车熟路地又入宫去了。 赵清颜也起了个大早,草草用完早膳之后便一直在屋内,侯着赵黎的回函。 知晓了平阳公主这次送去宫内的书函与自家爷身子是否能恢复有关,墨云不敢耽搁,来去一路上策马狂奔。等杏桃到了宫中,取来赵清颜所要的东西,再回宅邸时,不过才至未时末。 提前拿到信函,赵清颜的心情原本是不错的。可是这份好心情直至她掀开信封,将信中内容看了大概之后,立刻烟消云散。 赵清颜面色倏然一变,沉着脸将信函一把扔在了废纸堆中。 当时那十七便立在赵清颜身侧,赵清颜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函,十七一见她面上的表情,便立刻意会发生了何事。 那皇帝不愿意为了他去把那西域大夫寻来,十七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些准备。自上次皇帝私下特意来了他的宅邸,同他说了那番话,他怎会体味不到这个少年天子对他的排斥与厌恶之情。 而自己不但没有听他的规劝离开他的皇姐,反倒是耐不住诱惑,贪婪地把她继续留了下来。 皇帝这个时候没派人意欲将他遣离,便已是仁至义尽。他又如何能期待对方还能为他这样的人伸出援手呢。 “你莫要为此事烦心,若是找不到那什么神医便不要去寻了。其实我这身病痛,便也是听旁人说起,不一定真实。也许我日后好生调养着,自己便会康复了。” 听着十七低声说完,赵清颜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不会说谎便莫要多说。先前你还道,这病症到了最后会落得如何模样你自己都无法估量,现下便又同本宫说,会自己康复。前后说辞相差这样多,你自己觉得本宫会信你吗?” 十七立刻被梗得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赵清颜不再理会十七,却是暗自思量起来。 赵黎的母妃离世的早,自登基以来,他便最听她这个当皇姐的话。从前虽然身份摆在那里,她若是说些什么,他也都会一一应下。 故这次有求于他,赵清颜没有多想便立即写了封书信送了过去。如此一想,却是疏忽了赵黎对于她现下与十七这样不清不楚地待在一块儿,已是不满,又怎肯继续纵容下去。 且不说十七现在身子的状况如何,就单看赵黎对待他的态度,这个时候她也是万万不可能带着十七回宫的。 而她若是此时单独回宫,下次若是再要出宫,现下赵黎已经清楚了此时,难免又会有一番争吵。 事情演变成如今这般,赵清颜就算此时再送另外的书函进宫,赵黎若是不松口,恐怕依旧是无用之举。 赵清颜这个时候便又想到了慕容玉文。 第177章 手炉(二更) 除了左右丞相之外,朝中赵黎最信赖的便是慕容玉文。 此事交托给玉文先生,赵清颜自然不怕会被拒绝。事实上也是如此,下午送去先生府上的书信,当天傍晚便收到了回函。那先生信中说道只念及早年与十七的那点师徒情分,此忙他也会帮。 只是信的尾末,慕容玉文提了一提皇上近来情绪一直低靡不振,晚间批改奏折时也无法如往常那样集中。 皇上忧心赵清颜的事情,别人不知,慕容玉文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对于此事,慕容玉文本人其实并不支持她久久离宫在外,毕竟身为公主,赵清颜之所以没有令牌,能够擅自出宫这么长时间,还是有赵黎这个作皇弟的几分纵容在里面的。 正因为如此,慕容玉文劝说赵清颜抽空可以至少回来一趟,同皇帝面对面好好谈一谈,而不是将两个人的关系闹得愈来愈僵。 赵清颜皱眉看完这些,习惯性地将这一封与早前赵黎的那封一道放在纸堆之中。 她自椅上站起身,伫立在窗棂前,望着苑内愈发枯败的光景,忆起自己离宫竟堪堪已然足月。 赵清颜沉默了半晌,终是又缓缓挪步回了书案,将玉文先生的信函再度拾起,收进桌屉内。 ** 赵清颜的这一场风寒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再加上宅里十七特意叮嘱过,每日以药膳小心温补着,没几日便完全好了,气色甚至比病前还好上许多。 赵清颜的病是好了,十七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在变差。虽他自己从不提起,他的面上却总是带着点不自然的白。若不是十七体格比常人精壮结实许多,这样瘦削的轮廓,谁人都能看出些许异常。 “还知道回来?” 十月刚过,眨眼间便到了立冬的第一个节气。 今年果然是有严冬的征兆。自上月月末起,天阴沉沉的总不得晴,白日也似乎比往年这个时候更加短。 便是这样的气候,正常人家若是没事便宁愿待在屋里也不要出门被寒风刮着。赵清颜今日刚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得知十七竟赶早冒着寒气便去城里了,顿感睡意全无。 而那十七,实际上天还没亮便摸黑出了宅邸。想着能在赵清颜用早膳之前赶回来不被她发现。怎料,也不知是谁嘴碎,将他出宅的事说漏了嘴,他这才火急火燎地被赵清颜唤来。 赵清颜显然刚刚起床,床幔之内,一头乌发披散。屋内升了暖炉,她便只着一件绸料里衣,坐在塌边。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但十七就是能听出赵清颜此刻的几分不悦。 十七就站在赵清颜的面前,原本打算走近一些。听了赵清颜这句,又有了些纠结,不知自己到底是应该过去,还是留在原地为好。 直到十七犹豫不决间,抬眸时恰好瞥见了地毡上赵清颜赤着一双脚,连鞋袜也没套上。他眉心一折,也不犹豫了,三步并两步急急走上前,蹲下身便要把那对秀气的玉足放在自己膝盖上。 但是赵清颜先一步抽开了自己的脚,又放回了地上。 “天气凉,这样赤着脚你又会冻着了。” 在有些事情上十七却是出奇的固执。他执意要替赵清颜套上鞋袜,下意识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踝。 十七方才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温热的脚踝便是在接触到十七冷冰冰的手掌的瞬间,赵清颜黛眉一皱,轻轻“呲——”了一声。 十七一愣,马上松开了自己的手。赵清颜立刻将赤足缩回床榻上。 “你既已经知道天凉,自己在外面待着受冻也罢,何必将寒气全都带进本宫屋里。” 赵清颜的这句比方才更冷。十七面上浮了一丝歉意,却是在下一刻忽然想起自己今早出府为了什么,他眼眸一亮,起身回去案几边,不一会儿拿来一个方正的木盒。 那木盒是十七一起带进南苑的。赵清颜方才一径气恼着十七背着她出宅邸的事情,并未留意那么多。直到十七把木盒在她面前打开,讨好似地呈在她眼前时,赵清颜才看清木盒里是一个两个巴掌大小的雕花手炉。 “你今早特意出宅一趟,便是寻这个回来?” 十七点头,“天现下凉了,你身子不好又怕冷。我怕南苑的暖炉不够用便弄来了这个。墨云不清楚你的喜好,怕是随便买来样式什么的你不喜爱,我便亲自去了一趟。” 说着,他将热乎乎的手炉直接塞进赵清颜手里。“若是没事,便把这个揣在怀里。我特意挑了一个个头小的,你平日里拿着走动也不会嫌重。” 第178章 赏你亲本宫一下 这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原本一肚子气,便是听了这样的三言两语之后,忽然就气不起来了。 “厢房的暖炉够用,下次这些小事你便留给杏桃做便可。她伺候了本宫这么久,也清楚本宫的喜好。” 赵清颜看了十七一眼,继续道: “你现下身子不比平常,需要好生休养着。若没其他的事,便在宅里老实地待着。” 从赵清颜知道十七身上的病症之后,便一直拿他当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患。十七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是清楚的。对于赵清颜这样的态度,十七感动之余又有一些无奈。 只是现下赵清颜面上好不容易看上去缓和些了,他不敢多想,顺着她的话点头便应下来。 这个时候,赵清颜忽然想到十七方才抓住自己脚踝的时候,手掌冰凉,指不定方才出门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凉着了。 赵清颜神色微凝,沉吟了片刻,看着十七出声道: “凑近一些。” 十七怔了怔,却没有停顿太久,他依她所言从善若流地走近之后,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 赵清颜坐在榻上,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伸出手臂。她勾住他的脖颈,微一用力,额头轻轻抵上他的。 “体温倒是正常,只是手冷了一些,等下还是得熬点姜汤祛祛寒气。” 自那日同她在榻上一道儿小寝,这还是赵清颜头一次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即便是先前已经有过与她唇齿相贴的经历,现下她靠他这样近,一双美眸盈满了对他的关切之意。 额间的碰触细腻温热,让人难以忽视。再往下,则是那两片不点而朱的娇嫩唇瓣…… 十七心下一跳,猛地吞了口口水。他慌张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瞧。 然而十七的这点小动作并未逃过赵清颜的眼睛。 赵清颜没有松开搭在十七脖颈上的手,一双眼慢悠悠地在十七棱角深刻的侧脸上转了一圈。她掩去眸底的那抹兴味儿,静了一会儿,语不惊人地淡声道: “你方才可是想亲本宫?” 赵清颜特有的凉淡嗓音,偏偏配上了这样一句惹人遐想的话。 自己的心思被她窥见,十七的脑袋轰隆一声便炸开了,愈发心虚地把头往另一侧偏去。 十七至始至终维持着方才躬身前倾的姿势,此时又把脖子扭去另一边,这副样子看着实在不太舒坦。但他本人却顾不上这些,只想找个地洞能把自己给埋进去才好。 “没……没有。” 他身形僵硬,明显的口不对心。 赵清颜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却带了几分灼灼逼人道: “若是没有,那你方才为何要一直盯着本宫的嘴唇瞧。” 十七听了这句,不禁开始头皮发麻。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想要组织措辞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赵清颜忽然伸出手,纤柔的玉手微收,扣住他的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休得欺瞒本宫,说,你方才是否动了那些念想。” “我、我……” 十七面上窘迫,因为脸被她捧着,垂也垂不下去。一双眼上上下下游离了半天,最后凝在她额间的一缕碎发,不敢乱动。 赵清颜轻轻哼了一声。 “这样不老实。” 十七以为赵清颜是因为自己心术不正而生气了。不用她说,他自己也有些鄙夷自己动不动便起这样不干净的心思。明明她方才出于好意替他试探体温,他却亵渎了她的一片心意。 “方才是我的行径孟浪了,你若是气恼,也是情理之中。你便责罚于我吧。” 他权衡片刻,还是咬牙承认了出来。 落下这句,十七紧紧抿住薄唇,视线绕去一边,屏息等着赵清颜的斥责或是冷语。 只是等了许久,他什么都没等到。十七有了些诧异,将目光往下移了一些,却是对上赵清颜含笑的一双美眸。 十七一愕。 “早承认了不是便好了。看在你这样诚实的份上,本宫便随意赏赐你点什么吧。” 赵清颜短促地轻“嗯”了一下,再抬眸时,眼底的笑意更浓。 “本宫便赏赐你……亲本宫一下吧。” 亲……亲她? 十七听了,气血瞬间泉涌。 下一刻,赵清颜已经松开了扣住十七的手。端正地坐在床榻边,竟是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轻颤,白腻的脸颊瞧上去似乎也带了一点红。 他方才起了那样的心思,她没有怪他,甚至还让他亲她? 十七的心脏又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他后脊冒汗,纠结自己是该依她所言直接亲上去,还是不亲。即便是这样想着,他的一双眼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她嫣红的两片嘴唇上飘,似乎早已为自己做出了决定。 第179章 不准你脸红(二更) 僵了片刻,等他终于狠下心来,慢慢倾身朝她压去,就在快要碰到那两片唇瓣的时候,赵清颜忽然睁开了眼。 十七又愣住了。 “这样慢。” 赵清颜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混了一点不耐。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一双玉臂再度虚虚搭在了十七的肩背之上,用力一扯,十七一时不察,整个人一个趔趄向前倾去,嘴唇不偏不倚地贴在了她的唇瓣上面。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十七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上软乎馨香的一团。 怔忡之间,赵清颜已经往后退了一些,一下子又离开了他的嘴唇。 虽然只是嘴唇之间的浅浅摩擦,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一点重。 但到底赵清颜是主动的那一方,她只稍稍缓了一会儿,气息便恢复正常了。淡定不下来的反而是那十七,等那赵清颜再度抬眸,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看时,十七仍身形僵硬,喘息不稳。 “你怎的动不动便爱脸红。” 赵清颜的目光扫向十七泛红的一张俊脸,揶揄地这样慢悠悠道了一句。 十七本来心脏就因为赵清颜方才大胆的举动,被弄得七上八下跳个不停。现下又被她这样嘲弄,脸上更是一阵燥热,话都说不出来。 十七一派窘相,赵清颜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反倒是愈发起了坏心,恶劣地出言对他说道: “本宫命你现下不许脸红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控制。 十七愈发窘迫,这次连耳根都连带着开始发红了。 许是十七为难的模样取悦到了赵清颜,她终于不再刁难他。勾了勾唇角,她笑着说道: “现下脸色看上去倒是好多了。” 十七微微一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莫不是赵清颜方才逗弄自己的举措,便是瞧见自己面色不好而刻意为之? 脑海中猛然间闪现出这个想法,十七的胸臆又涌上一股暖意。 十七没有愣神太久。赵清颜这个时候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袖角,将他拉至榻边一道坐着。 赵清颜将方才被她搁置一边的手炉抱去十七腿上,拉住十七的手与她的一起覆在手炉上。 十七刚想说,这手炉是买给她的,她一个人用着便是。只是自己的双手已经被赵清颜牢牢按在下面,他根本动弹不得。 “乖乖捂着,手冻得和冰块似的,捂热了才可以放开。” 十七果然听话地不动了。 之后赵清颜敛着眸靠在软枕上没有说话,十七便一动不动地揣着怀里热烘烘的手炉也紧紧闭着嘴巴。直到赵清颜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睁开眼,起身去榻边的柜橱四下翻找。 在十七诧异的目光下,赵清颜翻出了一折叠得四四方方,瞧上去是件衣裳的物件。 瞧那布料的颜色质地,可不就是早前赵清颜开口托杏桃自内务府讨来的那一匹。 原来是那赵清颜前段时日,在屋内正愁待得烦闷,得闲了便顺便照了之前的想法,开始给十七裁制一件厚实些的里衣。 女红,赵清颜其实是会的。从前未及笄时,宫里有专门负责这些的嬷嬷亲自教她这些。不过贵为公主,这样大件的衣裳鞋子一类又哪轮得到她动手。她真正上手的,也便只有香囊香包这一类的小玩意儿。 在真正动手之前,赵清颜也曾想过虽她没有亲手裁制过衣物,但大抵上应该与她缝制香包大同小异。最后才意识到,是她有些想当然了。 里衣本是最简单的样式,她拆了又改,改了后又重新缝制,来来回回好几遍,却依旧不能满意。 其实赵清颜也可以叫宫内专门做这些的嬷嬷做好了让杏桃取来便是,不然就是连杏桃自己,大抵也有一些裁制这些大件的经验。 但当时不知怎的,一想到那柳衣可以悄悄替十七准备那么多件过冬的衣物,手艺看上去也好,她就是忽然很想要亲自给十七做一件。 直到昨日,在赵清颜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她最后尝试了一遍,结果堪堪能看。 成品自然和那日王大娘送来得那些没法比,赵清颜觉得多少有一些送不出手。 只是今日十七为她送来了这只手炉,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便想把她费了几天心思做出来的衣裳也给他瞧瞧看。横竖是出自她的手,十七怎样也该心怀感激地收下才是。 这样想来,赵清颜愈发多了几分底气和坦然。她轻咳了两声,将手上的东西随手扔给坐在榻角的男人。 “你送的手炉本宫挺喜爱的,本宫这也准备了一点小东西打算给你。” 第180章 我会心疼 十七垂下头愣神地盯着手上摊开的素色里衣,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声喃喃:“这是平阳你做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在衣襟上,小心翼翼地捏紧。 “这……是给我的?” “这样的尺寸,不是给你,莫不成本宫留着自己穿么。” 听见赵清颜凉凉的嗓音,十七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浓墨般漆黑一片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住她,里面的神色有些难以言说。 赵清颜心下以为,这里衣虽做得粗糙,缝合的部分线角也显得有些歪七扭八。多少是她费了心思亲手做的,十七如何都不能嫌弃才是。 她方才将东西扔给十七之后,便默默等着。赵清颜猜测十七收了之后,应该会很高兴,大抵会激动得又露出那副慌张无措的表情。 可是十七的反应异常平静,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瞧,话也没说上几句。 赵清颜当下有些拿不准了,胸间霎时间莫名涌起一股窘涩之感,她有些僵硬地伸手,打算将那不太成功的成品扯回来。 “不喜欢便不要勉强自己收着,我唤杏桃过来扔了便是。” 赵清颜面上有些别扭地说了这句。只,指尖堪堪碰到衣角,一直傻愣在原处的男人手上忽然发了力,急忙将那里衣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攥着,生怕被人给抢了去一般。 “我、我很喜爱,你不用扔的。” 见这人这般紧张手里的那物,赵清颜竟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她的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微微有了些上扬的弧度,嘴里却还是佯装硬声硬气地嗤道: “便是拿旁人不要的破布随便裁剪出来的东西,这有什么好喜爱的。” 怎曾想那十七听了这句,却是不满地瞪大了双眼,攥着那块布料的手愈发紧了三分。眸底尽是不赞同的神色。 “这是你亲手做的,怎能说是随便剪裁。便是旁人丢掉不用的碎布又如何?经你之手,也是外面买不到的好物。” 十七语气认真,端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赵清颜听了脸也有些发热,她又干咳了一下,含糊地低声道: “你喜欢便是最好了,也不枉费杏桃特意回宫冲嬷嬷讨来这布料。” 十七握着手上软绵的布料,整个人浑身发飘,也似置身云端。他如何也想不到,赵清颜会为了他,亲手做这些细小的事情,心坎只觉得柔软的一塌糊涂,目光深浓地紧盯着赵清颜不放。 正心神荡漾之际,十七却蓦地瞥见她放置膝上,那双原本白皙柔腻的玉手竟多了几个泛红的小点。方才还没注意,等她同自己说了裁制衣衫一事,他才一下子意识到这伤从何而来。 一对剑眉霎时紧紧蹙起,十七下意识一把抓住赵清颜的左手握进掌心,心疼不已的仔仔细细地瞧。 “疼么?下次莫要再做这些了,我的衣物已经够用了。” 他们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调换了一遍。换做十七坐在榻边,赵清颜立在十七的面前,一双手被他握在掌心,呵护至宝一般轻轻捧着。 十七的头低低垂下,从这个角度,赵清颜只能瞧见他紧紧蹙着的两道浓眉。可那嗓音之中流露出的疼惜,是毫不掩饰、直白明显的。这使得赵清颜内心升起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燥热情绪。 赵清颜刻意压下胸臆间的那阵古怪,抿了抿嘴唇,尝试着想将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回来。试了几次,却没有成功。 “你还抓着本宫做甚。” 赵清颜皱了眉,十七还是没动。径自攥着她修长的手指,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松开罢,这点小伤本宫并没有感觉。” 他不去理会。 下一刻,十七忽然倾身向前,薄唇微张,将她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口中,轻轻舔舐。这一举措自然在赵清颜的意料之外,猛地碰触到了一抹温热,随即一种微湿痒麻的感觉自指尖一直蔓延到心窝的位置。 意识到十七正在做什么,赵清颜身形一抖,玉似面颊不可抑止地浮起两朵绯红色泽。 “你、你这是做甚。” 说出口的时候,赵清颜才察觉自己的嗓音这个时候竟然显得有些不稳。 在十七面前,赵清颜素来能做到游刃有余。她已经习惯了做那个处于优势的那个人,向来都是她将这个男人攥在掌心,时不时逗弄戏耍一番。何时有过被他惹得面红耳赤,心绪不定的情况。 赵清颜不太习惯这种倒位的感觉,正想出言说句什么,十七已经先一步张开了嘴,把她有些僵住的手指放开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爱,定然会仔细保管。但我还是希望平阳日后不要再做这些,若是又把自己伤着了,我会更加心疼。” 第181章 再遇柳衣(二更) 赵清颜许久没搭腔,待那一股燥热的情绪堪堪压下之后。她看了十七半刻,挥了下手掩饰地说道: “什么心疼不心疼,这样的话成日挂在嘴边也不知害臊。若是手已经捂热了,便快回屋去,本宫该梳洗起身了。” 十七听她这样说,不觉有他。对她道,晚些会取些擦拭伤口的药膏再过来。 之后他将怀里还热乎的手炉小心放置赵清颜手中,捧着怀里赵清颜亲自裁制沉甸甸的里衣,唇角带笑地离开了。 ** 一晃眼,又过去了两日。 这日,赵清颜手里揣着手炉倚靠在云纹窗棂前,凝神望着窗外执着扫帚簸箕的下人,慢悠悠地清扫地上枯黄了的落叶。一旁的杏桃陪着,手里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茶。 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木门推开发出“吱呀”一声细响。 还没等赵清颜反应,杏桃先转过身。在看清来者是谁之后,杏桃瞪大了圆眼,语气微微一扬:“怎么是你!” 赵清颜黛眉一动,也随之稍稍侧身。 视线恰好落在墙角处,却见那柳衣头低低垂着,柔弱的身子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而紧张地微缩,怎的一副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 赵清颜一双美眸微微流转,半晌儿,却是略感兴味儿地挑了下眉。 不等赵清颜开口,杏桃又是先一步上前,挡住了赵清颜的视线,张嘴便凶巴巴地冲着柳衣直嚷嚷: “你不是已经被禁止进入南苑了吗!公主的厢房岂能是你这样的人随随便便进入的。别以为我杏桃没瞧见你这几日总是鬼鬼祟祟徘徊在苑门外,不管你在想什么,都把你那点心思收一收,赶紧回你的火房干活儿去吧!” 杏桃来势汹汹,俨然还在为当初刚进宅邸时,柳衣给她甩脸色看的事耿耿于怀。而那柳衣立在原地,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更是拧到泛白。 “我……只是想来同平阳公主说上两句话。” “说什么说,公主这样高贵的人,是你随便就能搭上话的吗。” 柳衣一听,面色又白上了几分。 “杏桃,休得无礼。” 这个时候,许久不曾出声的赵清颜忽然开口,她往前挪了几步,目光淡淡地朝柳衣扫了一眼。 “这里不比锦绣阁,柳衣姑娘也并非宅里的下人。本宫现下既不在宫中,在外便莫要时不时拿身份压人,惹了别人笑话。” 杏桃原本就看那柳衣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女子并不那样简单,唯恐自家主子同她相处会吃了亏。 她听赵清颜这样说完,心下自然难以苟同,但毕竟是自家主子出口了,她也无从争辩什么。只得暗地里悄悄再朝柳衣警示性地瞪了一眼。 之后赵清颜吩咐杏桃照为她准备的那样,也给柳衣斟上一杯花茶。然后唤柳衣在案几边坐定。 柳衣接下杏桃不情不愿递上来的花茶,轻轻道了声谢。修长的眼睫缓缓垂下,她咬着嘴唇不吭声,赵清颜便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品着热茶。 终于,柳衣有些端不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那一点犹豫不决,抬起头,笔直地盯着赵清颜说道: “公主,有几句话,能否让我单独同你聊聊。” 这话刚一落下,杏桃再次首当其冲地赶到前面。 杏桃横眉竖目的,一张小脸气得圆鼓。 “公主留你在房内说几句话你便知足吧,哪里来得这么多要求。我就知道你存了坏心眼儿,你硬要单独同公主说话,把我支去一边,是不是要背着我杏桃,对公主做不好的事情……” “杏桃。” 赵清颜打断了杏桃喋喋不休的话,她蹙了眉,沉声命道:“你先退下。” 杏桃自是不愿,整张脸皱在了一起。 “公主……” “退下。” 这一声,嗓音稍稍显得严厉了一些。 杏桃不吭声了,灰头土脸地把嘴耷拉了下来。临走前,她希冀地回眸又望了望赵清颜,期待赵清颜可以改变心意。但后者竟是双手端着茶杯,竟是连个余光也没留给自己。 门被带上,赵清颜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将视线落在柳衣身上。 她又呷下一口香茶,将茶杯放置案几上之后,淡淡地启唇道: “说吧,来找本宫所谓何事。” 柳衣的头依旧低低垂着,从赵清颜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的一个头顶。 赵清颜不再看着柳衣,她伸手,将手指扣在白瓷杯缘,细细把玩。 “这雪莲花茶被人称作高原雪山圣草,有暖宫散淤、散寒除湿之功效。本宫特意吩咐杏桃自宫中带来一些,女子服用对身子极好。你若是不想说话,便趁热把茶喝了吧,也不枉你白来本宫这里一趟。” 第182章 狠心 “公主。”柳衣终于出声,她唤了赵清颜一句,又隔了好一会儿,嗓音低缓地继续说道: “爷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公主更是真心实意的好。公主想要什么,便是那天上的月亮,爷也会替公主摘下。” 抚弄着茶杯的手一顿,赵清颜抬起眸,对上柳衣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 赵清颜看了柳衣一会儿,回味儿着柳衣方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句话,沉吟片刻。她轻“嗯”了一声,面上并无太多的情绪。 “爷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沉默寡言,不爱表露什么,但骨子里是个情深义重的人。这么多年了,爷一个人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心里都还念着公主你,我曾听墨云提起,爷刚搬来此处的时候,每日酗酒度日,整个人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样。便是到了这两年,才好一些,也开始能够控制自己。” “你趁着十七不在南苑,千辛万苦到本宫跟前,便是要同本宫说这些的么。” 赵清颜不急不躁地等柳衣说完这番话,这才淡声开口。 柳衣听了,抿了抿嘴唇,酝酿了片刻,还是启唇,直截了当地说: “若是你看得见爷的好,便请对爷高抬贵手吧。你的身份尊贵,是堂堂的长公主,可是爷他什么都没有。他已经伤过一次了,受不起第二次。” 赵清颜听罢,眸色转深。 柳衣见赵清颜没有接话,便继续道:“我也是生长在平凡人家,不能了解如公主这般的官家子女端的是怎样的想法。或许公主现在觉得同爷在一起有几分趣味,等那趣味散了,公主便会撇弃爷,而爷到了那个时候,又是受伤的那个人了。” “你说完了?”赵清颜忽然开口,她看着柳衣,弧度姣好的唇瓣忽然勾了勾。 她笑道:“本宫那日猜的果真没错,你便是想赶本宫离开就是了。” 柳衣一怔,赵清颜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让她有了些猝不及防。 她藏在袖下的拳头微微捏紧,柳衣吸了口气,望着眼见仿佛不把一切放置心上的女人,愈发坐实了她前几日心头的那个猜测。 柳衣的目光不再躲闪,她坚定地盯住赵清颜,一字一顿道: “倘若你从前没伤害过爷,爷与你两情相悦,我柳衣自然不会多说二句。但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无法目睹着爷被人玩弄于鼓掌,一个坑重复跳下去两遍。” 柳衣的语气犀利,说到了后面,话里竟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儿。 这突然的转变并没让赵清颜感到半点慌乱。她微微垂眸,对于柳衣凭空给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倒也不反驳。 宛若毫不经意般,赵清颜顺着柳衣方才的话扯了扯唇角: “若本宫便是那个坑,也没有推着十七往下跳。他便是自己要跳了,你不拦着他,跑到本宫这里来又所谓何意呢。” “你!” 柳衣性子虽然温吞软弱,但也不是没有脾气。更何况,此事牵扯到的是她十六年间第一次喜爱上的男子。 见面前这个被爷深深挂在心头的人,似乎根本也不在意爷的想法,一副冷淡寡凉的模样。柳衣的不甘、沉闷、愤怨,最终凝结成了一股气郁。 她的指节已经被拧得发白,尖锐的指尖陷入掌心也不自知。 柳衣深深望着面前这个薄凉的女人,咬牙道:“你怎的可以如此狠心。” 狠心? 她么? 赵清颜玩味儿地思量着柳衣的措辞,蹙眉轻笑:“本宫狠心?那么你呢,你又作得如何善意高尚?” 柳衣身形一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赵清颜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径自开口道: “本宫待十七真心也好,实意也罢,十七留在本宫身边他自己是乐意的。那么你呢?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赶本宫走的呢?你当真以为本宫若是听了你的话,离开了。十七便会感激你,最后同你在一起了么。” “这样的事,我从未曾想过!” 似乎被戳中痛处,柳衣激动地急喘,愤声喊出声。 赵清颜瞧见这小丫头竟是被自己气得不顾形象地大呼小叫,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柳衣一眼,眯起一双美眸,直白而清晰地道: “不……你自然有想过,不然你今日不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这,赵清颜顿了顿,她敛去了唇边的笑意,低声开口: “本宫也许前次并未有留在这里的打算,但这几日本宫已经改变心意了。本宫若是想要留下,或者想要收了十七在身边,十七无法干涉,更不要凭你了。你这样费心费力闹到本宫这里来,倒不如腾点精力去别处。” 第183章 我已是爷的人(二更求收!) 赵清颜落下这句,有好一会儿,柳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没再做声。 柳衣不说话,赵清颜便收回视线不再瞧她。 赵清颜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雪莲花茶。茶是宫里新进的一批,搁鼻端轻嗅,仍是隐隐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清香。 赵清颜自顾自地慢悠悠品着香茶,似乎是忘记了身侧之人一般,面上端的是一副平静无澜。 直到热茶饮尽,才等到那柳衣再度开口。似乎在忍耐一些什么,她压低了嗓音,也掩去了内心的万千情绪。 “你到底将爷当作什么。” 她到底将十七当作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提起。 只是那时,赵清颜道不上来到底将十七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如今,时过境迁,再度被柳衣问起。她是否已经找到了答案了呢。 赵清颜抿唇轻笑,并不应答。 “你只是对他有了些兴趣,你不会珍惜他,不喜爱他,甚至觉得爷对你的好便是理所应当的,是不是。” 赵清颜抬起了头。 柳衣不知何时已从椅上激动地站起身,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桌角,杏样眸子有一点发红的迹象。 赵清颜勾了勾唇角,模棱两可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能如何。” 她幽幽看了柳衣一眼,眸底有一抹暗光乍现。赵清颜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启唇,“本宫对十七,是有兴趣。至于本宫是否会珍惜他——” 她淡声道:“这又与你何干。” 赵清颜的嗓音凉淡,却成功堵得柳衣说不出话来。柳衣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赵清颜不再吭声。 这样的丫头,年纪太小,心思被人一眼便能瞧清。柳衣对十七的那点心思,确是让她感到有些不畅快。但也便是隐隐的一点情绪罢了,赵清颜犯不上为此同她计较这些。 话说到这个份上,接下来便是该送客了。赵清颜自然不会亲自起身送柳衣回去,便是等她自己离开。 只是过了许久,那端也不见动静。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畔,那柳衣竟是忽然几步上前,在赵清颜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赵清颜。 “这事,自然同我有一些干系。” 赵清颜蹙眉,闻声微抬起头。 那柳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郁愤之色竟全数散去,她垂眸看着赵清颜,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柔柔的笑。 “我伺候爷已有三年,公主你想必也知晓,爷这些年过得辛苦,孤身一人时,难免有时会感到寂寞一些。” 赵清颜听出了柳衣话中有话,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柳衣唇角的笑意加深。 她浅浅抿着嘴唇,鹅脂双腮上忽地浮起一抹酡红,眸底水一般莹润。眉眼之间,竟是多了几分怀春小女子的忸怩姿态。 “不瞒公主,我现如今……早已是爷的人了。” 柳衣娇娇怯怯地道完这句,便噤了声。 赵清颜听了这话,心下一惊,面上却仍是没作太多反应。 柳衣的话让赵清颜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想到十七每每提及柳衣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躲闪,仔细一看必能瞧出一点端倪。 赵清颜从前便怀疑过十七在她面前隐瞒了一些什么,莫非便是此事? 那厢,柳衣见赵清颜沉默不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愈发难以摸透这个女人的心思。 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柳衣未免也有几分的忐忑心虚。只那一件事天知地知,便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不怕赵清颜质疑她,毕竟那日一早,她是不着寸缕地在爷怀里醒来的。 思及此,柳衣咬了咬牙,稍稍有了一些底气。 “现下,公主可是觉得我有一些询问你的身份了。公主你才貌双全,身份又何其高贵,与爷却不合适。爷对你有依恋,我却是知晓。但我更是愿意相信,时间久了,爷总会从过去走出来,那一夜发生的事便可以证明这一切。” 柳衣这样说完,微微松了口气。压抑住有些急促的心跳之余,胸口却是有种畅快之感。 这么久了,平阳公主被爷接来宅邸住下。每日每夜她孤自在后院的角落,想着痴迷了几年的男人掏心掏肝地呵护着另外一个不是自己的女人,只得哀声啜泣,无一人知晓。 像如今这般,随心所欲地泼这个女人一头冷水,这样的机会从前何尝有过。 她说了这么多,赵清颜却是垂下头,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柳衣不禁心中暗喜,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言语到底是戳痛了这个公主,这一回,自己总算占了次上风。 只,柳衣的暗自窃喜并未持续太久。赵清颜这个时候忽然抬起头,她望着柳衣,猝不及防地抿唇一笑。 “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柳衣愣住。 “若真是如此,本宫倒是还要好好答谢与你呢。” 第184章 本宫没有脾气么 “你这是何意!” 赵清颜低头,修长的眼睫缓缓垂下,将眸光虚虚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本宫那年赶十七出府,原本心中便有些疼惜。想那十七性子一向直,对待本宫也素来真心真意。当时本宫必然是伤了他的心了。也恰好是有你的出现,能够代替本宫安抚陪伴他度过那段时期,便是只冲这一点,本宫也要为了十七感谢你才是。” 杏桃原本料想,赵清颜得知了爷与自己可能背地里发生了一些关系,不怒也恼。也许知道了爷并非非她不可,便可能会改变她的心意了。 可现下,赵清颜的口气轻缓而自然,根本听不出一丝的急切或是紧张。柳衣反倒是整个人噎在那里,迟迟不能言语。 “不过。” 赵清颜这个时候抬起头,唇角噙着一抹笑,但笑容未达眼底。 赵清颜看着柳衣,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现下,本宫既已在此,往后便不会再劳烦到你了。” 不会再劳烦到她? 指的是何事? 若是指陪伴伺候爷,那么这个女人的意思莫不是要赶走她吗? 柳衣心下一跳,一种不安的情绪如触角一般爬遍全身。她登时瞪大了双眼,脱口便道: “你不能如此!” 赵清颜笑了。 “你真道本宫是没脾气的么。” 赵清颜抬眸瞧着面前亭亭而立的小丫头,良久,嗟叹一声。 “你虎视眈眈前来本宫这里,是笃定本宫听了你的言论,便会抛下十七。但你可曾想过,若是本宫当真认定了十七,得知你从前与他行过那档苟合之事,本宫眼里还能容得下你么。” 赵清颜顿了顿,再启唇时,嗓音薄凉,语气冷了三分, “本宫若是你,便永远都不希望你口中的事情有朝一日会公之于众。便是烂在心里,也不会如你一样头脑发热地闹到本宫这里来。” 柳衣怔住。 她有些愣神地望着赵清颜的脸,入目是一片清清冷冷。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斜靠在软椅上,说出这样一番话,口气甚至是平静谦和的,只那一双肃然严厉的眼神,却莫名得让人有些背脊发凉。 到了这一步,柳衣仍在死撑。 她自然不愿在这个时候败下阵来,柳衣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出声道: “我……我伺候爷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得有几分苦劳。爷不会眼睁睁看着你……” “呵。” 柳衣话未说完,被赵清颜一声短促的轻笑打断。 赵清颜斜眸睨着她,弧度姣好的唇瓣动了动,忽然吐出一句: “你可知道慎刑司这个地方。” 柳衣蹙起了眉,没有言语。 “你自然是不知道了……”她尾音逶迤,悠悠然说道: “慎刑司乃是皇宫禁地,每年宫内不服管教的嫔妃或是宫女都会被遣去此处,由专门管事的公公施以刑罚。本宫便也是听说……那刑罚手段极其恶劣残酷,轻者受鞭刑杖刑。重一些的,禁压地牢,断其粮饷,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直至露其白骨,血肉模糊,终生不息……” 赵清颜细细眯起眼,越往下说,柳衣的面色便又白上一分。 听到了最后,柳衣头皮发麻,脑袋里是赵清颜口中描绘的画面,她咬着嘴唇,身子摇摇欲坠, 赵清颜沉吟了片刻,继续道: “这么一想,皇宫选秀的时季便又要到了。”她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觑着柳衣, “你觉得……若是本宫同十七商议,以秀女的身份荐你入宫,到时候找几个嬷嬷好生‘关照’一番。十七那样听本宫的话,他是允还是不允呢……” 话音落下,意料之中地瞧见面前的少女俏脸煞白,显然是被她方才口中的话吓惨了的模样。 还不等赵清颜再度开口,她已经惊慌失措地背过去,捏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了。 而那赵清颜,眼见那一抹月牙白的纤细人影渐行渐远,仍纹丝不动地坐在椅上。她气定神闲地重新拿起茶杯,又浅浅抿了一口。 柳衣走后,赵清颜抬眸扫向敞开着的房门,淡淡瞥了一眼之后,不紧不慢地道了句, “看够了便进来吧。” 说完了这句,赵清颜便敛眸坐在椅上等着。不消一会儿,果真瞧见杏桃面色窘然,讪笑着从门后小步走了进来。 “都听见了?” 赵清颜也不抬眸,只出声凉凉淡淡地这样道了一句。 杏桃闻声干咳了一下。急忙讨好地凑上前,咧着嘴为赵清颜空了的茶杯斟满。 “奴婢离的远,也没听得太清楚。奴婢只是担忧公主的安慰,又不想惹公主生气,才偷偷躲在门后,想着那柳衣若是有什么举止不当之处,第一个便冲进来。” 赵清颜瞧见她一副小心谨慎又满是义愤填膺的模样,觉得有些有趣。葱白玉指捏着茶杯,也不凑近嘴边,只用手拿着,轻轻晃荡。 “便是个小丫头罢了,还能如何对待本宫。” 杏桃听了这句,觉得有些不赞同。她撅起嘴,小声嘟囔道:“年纪小又如何?后宫里那些娘娘最小的十四都不到,一个个还不都已经矫言伪行,城府深沉得了得。那柳衣,奴婢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敢跑到公主这里大呼小叫的,给点教训也是应该。” 说到这里,杏桃顿了下。她皱起眉,神态有些不解地询问自家主子: “不过公主方才口里所言的慎刑司,不是内务府审拟罪犯之处么?何时被用作惩治丫鬟嫔妃了呀?” 第185章 你要装到几时(二更求收!) 杏桃所言非虚。事实上,赵清颜方才只是有意吓唬一下柳衣罢了。 男女情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她与十七一别多年,无人会料到今日二人会再度重逢。十七当年离开锦绣阁,不过是以府中总管的身份。 她从未为他许下过什么诺言,又有什么理由让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为了她守身至今,孤寡一人呢。 如此一想,身边有这样一温婉多情的女子侍奉左右,又有几个男子能坐怀不乱。 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赵清颜却总觉得心口有一口郁气不散。眼前仿佛还是杏桃那张期期艾艾的脸,愈发烦躁起来。 一旁的杏桃瞧见赵清颜坐在那里,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不定。当下忧心忡忡地开口: “公主,你可是还在为方才柳衣的话烦心?” 杏桃当时离得远,除了中途那柳衣大声叫嚷了两句。其余的时候,两个人谈话的声音都是很小的。杏桃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十七离府的这几年与那小贱人发生了一点什么。 想到这,杏桃不禁在心底暗骂十七无用。 好不容易混到了今天,得到公主的亲睐与赏识。自己却给自己捅出了个这样大的篓子,看公主现下的脸色,想必也是气得不轻。 赵清颜沉默了许久,忽然蹙眉开口道:“以你的看法,你觉得柳衣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杏桃愣了一下,皱着眉,心里的话却是不知到底当讲不当讲。 杏桃自己其实是相信柳衣口中的话应是属实。 虽说这女子言行颇为怪异,让人无法喜欢。但此事涉及到女人家的清誉,平常人家的女子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但公主既然开口问她了,便是说明公主心中是在意此事的。她万不可能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告诉公主。 思忖良久,杏桃这才含糊其辞地说道:“奴婢心里也没底,但十七对公主的忠心可见,便是从前做了一点错事,奴婢相信也是事出有因。更何况,那十七隐瞒至今,大抵也是知晓了自己的错误,不想惹得公主气闷。” 杏桃出此言,便是想要赵清颜不要过于记挂此事,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怎料,话音落下,那端的人,面色不但没有缓和,微微低垂着头,眉心的褶皱甚至有些加深了。 杏桃心下觉得不妙,正准备开口再小心劝上两句。赵清颜这个时候却抬起眸,嗓音凉凉地问: “十七现下正在何处?” ** 赵清颜走向偏房的时候,十七正在院内,单手持剑,长身而立。他的浓眉紧锁,一手按在剑鞘上。 他的身体在以自己能察觉到的速度慢慢变坏。 便是方才,他一如往日,早早晨起练剑。挥剑出鞘,他尝试运气凝神,却觉体内真气紊乱,竟是挥不出一招半式。 这一晃,十七在院内已经孤自站了两个时辰。直到耳畔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十七回眸一瞥,望见了长廊深处,那抹熟悉旖旎的倩影。 十七被吓了一跳,要知道,赵清颜现下是不允许他下榻去做什么体力活的,更不要提隐瞒着她晨起舞剑了。 他一个激灵,赶忙将手中的长剑收回腰间。飞身返回屋内,一把掀开早已变得冰凉的被褥便钻了进去。 待了一会儿,又觉不妥,十七再度翻身而起,将外衫褪去之后,这才重新躺下身。 赵清颜踏入门槛的时候,十七已将双眼合上,装作还在熟睡的模样。 但实际上,在听见脚步声自他榻边停下时,十七的内心狂跳不止,只得紧紧闭着眼,强迫自己忽略那股子熟悉的沁香味。 赵清颜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躺着的男人。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只听见她冷冷笑了一下,嗓音凉淡地开口:“你要装睡到几时?” 十七躺在榻上,听到此言,胸口又是一跳。他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睫毛动了动,却仍旧没睁眼。 “认识你这么些年,本宫倒是还不知道你有束发而睡的习惯。” 这一句,声音里混了一丝嘲讽。 榻上的人身形一僵,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一时慌乱,忘记了自己早前起身,已经把浑身收拾得干净妥帖。 他虽把外衫褪下了,但他的头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 知道自己再装不下去,十七马上睁眼坐起身,抬眸瞧见立在一侧的赵清颜面上一片冷沉,忙低声赔罪: “平阳,你莫要恼我……我便是方才在院内舒展了一下筋骨,怕你瞧见了生气,这才躺回来装作没起身的样子。” 第186章 问罪 赵清颜也不理他,转身走了两步,随意挑了张椅就坐了下来。 往常若是十七不依照医嘱做一些不合时宜的活计,赵清颜大抵都会冷声呵斥一番。可现下,十七他自己已经先招认了“罪行”,赵清颜一声不吭,只一双美眸却是像淬了冰似的,愈发让十七有些不安起来。 跟在赵清颜身后的杏桃瞧见后,忙趁机凑上前去。她立在十七身后,压低嗓音小声提醒道: “公主已经知道你和柳衣私底下那档子事儿了,从方才起情绪一直不大好,你说话可得小心着点……” 十七心下又是猛地一跳。 杏桃的话刚说到半句,十七满脸慌张地大步走到赵清颜面前,嗓音急切而焦躁。 “平阳,我……” “你什么。” 赵清颜冷冷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光如利剑一般扫射而来,看得十七头皮发麻。 回想起那日发生的种种,十七悔不堪言。虽不出于本愿,但事情既已发生了,他无法逆转。 十七费尽心思想将此事隐瞒过去,不曾想,还是被赵清颜知晓了。 “那日是我喝多了,脑袋不清醒做出了那些混账事,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梦中,根本不知道对方是那柳衣。” 胡乱解释了一通,椅上的人还是微微垂着头。乌发如云似瀑,有几缕低低散下,遮住眼睛,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十七很慌,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开了一个大洞。他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平阳,我真的不知道,她、她……” 而那赵清颜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心情却是有些复杂的。 她方才莫名觉得有气憋着,想也没想便寻到了偏房。现在真正见着十七了,又觉得似乎有一些不对。 她现在是在做甚? 在同十七兴师问罪么? 十七与那柳衣,孤男寡女,一道儿住在这空荡荡的宅邸。对方是个玉似的美人儿,十七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发生一点什么,他又何罪之有?而她又凭什么在此处灼灼逼人地斥责于他呢。 就凭她忽然看中了十七,打算将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么。 说到底,当初将他赶出锦绣阁,本就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如果十七一直都留在宫中,后来也不会再出现一个柳衣。 赵清颜发现,即便这样想着,自己现下恶劣的心情竟也没有好上半分,她有一些不喜欢这种陌生、不受她控制的情绪。 一旁的十七,见赵清颜面色发沉,久久也不言语,心里更乱。 十七宁愿赵清颜打他骂他,却怕急了她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这让他束手无策,仿佛他再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屋内气氛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十七背脊僵硬,局促不安之下,匆忙脱口一句: “我当时浑浑噩噩,眼前忽然出现了你的影子。这才忍不住……忍不住抱了上去。若知道那是柳衣,连她的一根指头,我如何都不会去碰的。你也知道,柳衣面相上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才,我才不小心看花了眼……” “本宫与她面相,相似到你真假难辨的地步了?” 许久不吭声的赵清颜,猝不及防地忽然开口。十七愣了一下,见赵清颜已经抬起了头,嗓音淡漠,依旧是让人摸不出情绪。 但至少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话了。十七心中有些喜悦,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清颜的脸色,过了半晌儿,轻声说道: “我那日喝太多了,是人是熊都分不清楚。那柳衣、那柳衣……自然是比不上平阳你半分……” 听罢,赵清颜用鼻音哼了一声。 十七见她一对黛眉还是浅浅蹙着,面色却似乎缓和了不少,心下也不禁稍稍松动了一些。 “好好一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便被你比作了熊。你这人,也真的是粗鲁至极。” 许久没被赵清颜搭理,十七现下便是被她用着凉凉淡淡满是嘲意的语调谩骂上两句,胸口那股透不过气的感觉,就已慢慢开始消失。 十七蹲下身来,抬头,以这个角度小心看着赵清颜的脸。他对赵清颜说: “平阳,你也知道,我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旁人的长相如何,又与我又有何干系?” 十七的嗓音谨慎却认真。这话若是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赵清颜便会觉得那人口气轻浮,油嘴滑舌。 但同样一句话,被面前这人一本正经地念出,却让人揪不出半点错,自然而然地就愿意相信了他。 赵清颜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嗯”了一声。 还没等十七真正松下那口气,赵清颜忽然瞥了十七一眼,像是想到什么,嗓音凉凉对他说道: “你方才说,浑浑噩噩之间看见了本宫的影子,便抱了上去。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你不在锦绣阁的这几年,都是怎么想本宫的。竟是一醉了酒,满脑子都是那些荒唐事。” 第187章 难以启齿(二更) 十七被问愣住了。 顺着赵清颜的话,他下意识便想到了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那并不是他离开锦绣阁之后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她,特别是在他意志最为萎靡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每每合眼都会梦见她的一颦一笑。 宿醉那次也是如此,若不是模糊间看见赵清颜浅笑嫣然地朝自己走来,娇声娇语地对他说,再不离开自己。十七又怎会让那柳衣钻了空子。 那个梦过于真实,现在想起,仍有种气血上涌的燥热感。 赵清颜见十七久久没有搭腔,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色。赵清颜看了一会儿,细细眯起了一双美眸。 “说,你那时看见的本宫究竟在做什么。” 十七不敢言语,心虚地垂下头去。 “抬起头看着本宫,莫让本宫再说第二次。” 她的嗓音压低了几分。 “没……梦见什么……” “是么,你方才不还说是看见了本宫才会同那柳衣做那档子事的么。梦里的本宫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起了这番心思。” 十七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他半跪在地上,比她矮上一点。 赵清颜这个时候身子微微下倾,一双美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眼底有眸光流转,却让人看不出是何情绪。 那一席素白的绫罗软衫虚虚罩在她纤细的娇躯上,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了脖颈之下一小片玉般无暇肌肤。 那日的梦境不适时宜地在他脑海里乍现,耳畔是赵清颜特有的淡薄寡凉的嗓音,十七身形一僵,愈发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只,那赵清颜又怎会轻易饶了他。 在她的一再逼问下,十七抿了抿薄唇,终是避重就轻地支支吾吾道:“我梦见……你那日对我说,不离开我。” 赵清颜冷哼了一声,“还有呢。” 十七额角冒汗,却顾不上擦,只垂眸望着地板,窘然道:“还梦见……你对我笑,朝我伸手……” 说道最后,十七的声音愈来愈轻,头低垂,直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却不知怎的,望见十七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赵清颜胸口的郁气竟是莫名散去不少。 她别过眼去,嗓音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想得倒是挺美。” 便是十七迟钝,也听出了赵清颜说这句时,明显比方才轻柔了许多。他来不及去思量赵清颜这一转变又是为何,见她似乎气消了一些,自己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不过。” 赵清颜这个时候再度出声,十七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这宅子里的人,当真是一点没有规矩。小小的丫头竟都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 听到这话,一直远远站在一边不敢出声的杏桃却是瞪大了双眼。 杏桃内心暗自腹诽,柳衣那丫头虽说确实没什么规矩,但何时欺负到公主头上了?倒是公主当时三言两语就把人家吓得站都站不稳,最后一身狼狈地慌张离开才是真。 而那十七自然是不知这些。听赵清颜这样说起,当下顿悟事情原来是从柳衣那里说漏了嘴。还来不及恼怒此事,却又听见赵清颜口中念着柳衣“欺负”了她,这让十七如何能忍,霎时间怒意更甚。 “岂有此理!”十七冷声喝道:“那柳衣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平阳你莫放在心上,我这便去后院同她算账!” 还不等十七起身,赵清颜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丫头之所以这般为所欲为,不便是你管教无方。从前在锦绣阁时,本宫就同你说过,对人对事,要赏罚分明,不可放纵其事。” 听到这,杏桃站在原地,又偷偷翻了个白眼。 人家怎的就赏罚不分了? 早前便说想要赶那柳衣出去,还不是公主您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决此事,不然哪里闹的出今天这桩事。 而那十七,听了赵清颜所言,便不觉有他地皱着眉头点头称是,面上端的是一副肃然郑重。 “先前留着柳衣,便是念及从前的情义。现今她竟对你不善,又管不住口舌,宅邸里是万万留不住她了。” 那日下午,十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派墨云准备了一些行囊和散银,以他的名义遣柳衣离府。 只,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墨云去了后院,压根没见着柳衣的影子,只见着王大娘一人坐在火房门前,垂头叹气。 上前询问一番才知,原来那柳衣几个时辰之前满脸惊慌失措地回来,问她发生了何时也不应答,匆匆忙忙回了屋,随意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攒下来的那点积蓄,便突然决定要离开宅邸了。 临走时,还让王大娘不要提前告诉爷,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务必要送到平阳公主手上。 第188章 真相大白(求首订!) 赵清颜收到这封信后感觉有些诧异。 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还有许多错字。赵清颜读了几遍,才勉强看懂写信者想表达的意思。 柳衣在信中竟是提及,她同十七那日其实并未做最后那步,最多有的也只是肌肤之亲。当时十七醉得厉害,几乎是一抱住她,就昏了过去。 这时赵清颜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大抵是那柳衣早早就已盘算好了的。让赵清颜惊讶的是,这丫头骗得所有人都相信了此事,最后竟然自己承认了出来。 仔细想来,必然是当时柳衣在南苑被她关于“慎刑司”的描述给吓怕了。惊慌之中不但把真相抖了出来,甚至脑袋一昏不加思考地落荒而逃。 而整件事情之中,最让赵清颜想不通的便是那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的另一当事人十七。 这个人,到底能迟钝愚笨到何种地步? 这档子事儿发生没发生过都能分不清楚。以至于旁人揪着他的小辫子大做文章,他自己也浑然不知。 不过赵清颜的心思并未在柳衣这件事上停顿太久。便是在柳衣离开之后的第二日,赵清颜开始为另一桩更加棘手的事情烦心。 十七的身子似乎恶化了。 这是早间十七来南苑找她,准备同她一起用膳时,赵清颜察觉到的。 那时,十七正立在她身侧,听她说着些什么,忽然之间,面色大变。见那高颀的身形一晃,他紧紧握住桌沿,险些站不稳脚。 赵清颜渐渐能明白,十七口中所提到的“四肢无力”指的是什么了。 她立刻唤来墨云,将十七扶上床榻。她随即想再叫太医过来,却见榻上的十七摇了摇头,制止住了她。 赵清颜面上一沉,沉默地看了十七一会儿。后者整个人平躺在床上,除了脸色有点白,嘴角微微挽起,安抚样地回望她。 赵清颜又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来到他的榻边坐下。 “你何时才能让本宫省心一些。” 黛眉微蹙,她凝望着十七,启唇沉声道了这句。 十七躺在枕上,听了赵清颜的话,却是扯动了嘴角。 “平阳你许是不知,我现下心里其实欢喜的很。若是我不生这病,倒是也盼不着你亲自照顾着我。” 赵清颜知道十七故意放松了语气同她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希望自己不要太过担心。若是放在平日,或许她会斥他一句嘴贫,但现下她却没这个心思。 他身上的病症,一日比一日恶劣。旁人只得眼睁睁看着,想不出任何法子应对。唯一能指望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域神医,至今了无音讯。 赵清颜身在宫外,不知托那慕容玉文劝说赵黎有无进展。可虽说赵清颜面上一派轻松,心底却是明白,就算最后赵黎愿意寻出那神医,也并无十成把握那人可以医得好宫中资历最高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十七身上的怪症。 十七似乎看穿了赵清颜的心思,他手指动了动,小心碰了碰赵清颜放置在榻边的一只手。 赵清颜转过眸去。 “你莫要担心,我无事的。” 她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十七抿了抿嘴唇,沉吟了片刻,启了启唇又低声说道:“便是我这病症最后治不好也无碍,这本就是我当初遇人不淑又轻信他人惹来的祸端,也该是我受的。” 今日之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现下躺在床上气色全无,自暴自弃地同她说这样的话。赵清颜看在眼底,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她静了一会儿,开口道: “这事能给你留下些教训也好,不过本宫既是答应过帮你医好病,自不会欺你。” 说到这,赵清颜顿了下,伸手掖了掖十七的被角,低低对他说道: “你那日曾说等天气再冷些了,要带本宫去看看宅邸背后满林的梅花。本宫倒是有几分好奇,那景色是否当真如你形容的那样好看。就冲这一点,你这身毛病必须得在花开之前好了。” ** 往常十七病发,最严重时,歇息几个时辰便会好转,只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寻常。 自墨云扶他上榻起,十七歇息到日落西山,脸色愈来愈差。从午时到现在,睡梦中,一双浓眉依旧紧紧蹙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然而让人心情恶劣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就在这个时候,杏桃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 慕容玉文送来了另一封回函。 玉文先生前几日确实说动了皇上下令去找西夏王找寻那名神医。只,过去了几日,从西夏传来消息,说是当年制出奇药的医师早年前在救治一名病患之时,便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暴毙而死。 对于此事,赵清颜其实是持怀疑态度。毕竟长安离西夏路程如此遥远,这么几日便传来医师暴毙的消息,实属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赵清颜更愿相信,也许那赵黎从一开始便没有下令去寻那神医。这一切,都只是他压根不想救治十七的病罢了。 赵清颜放下手中的信函,来到十七榻边。 这是十七昏睡的第三天了。 除了时不时有些高热,十七身上并无其他症状,但就是清醒不过来。 张太医今早曾来过一次,替十七诊脉之后,又拎着药箱,摇头叹息地离开。 从十七昏迷的第一天起,他便没好好进食了,只是一日三的顿被人灌进一些粥汤之类少得可怜的流质食物。 折腾了这么几天,脸色自然差得不行。 赵清颜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沉默地搭在十七露在被褥外的左手上。 印象中,这个人的手掌粗糙宽大,也温热有力。绝不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十七的手,这个时候忽然动了一下。 赵清颜一愣,以为他要醒了。 她下意识抬眸一望,却见十七的眼帘还是紧紧拢着。赵清颜这才想起,墨云方才同她说过,十七睡梦中手脚似乎经常这样无意识地抽动。这也是病症留下的一个反应。 赵清颜见过十七很多副模样。 有早年他还是个下奴,被公公欺辱时倔强冷傲的神色。有被她逗弄时,局促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也有恼怒生气之时,凌厉冷沉的锐气。 却唯独没见过十七现下这般虚弱无力的样子。 赵清颜心下看不惯,并且也不喜欢十七的这副模样。 她松开了十七的手。 赵清颜蹙眉望着十七,过了许久,她再度起身,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慢慢步出了厢房。 “他的病症,当真无从医治了吗。” 房门掩上,赵清颜意料之中地在门外看见了背身而立的墨云。 十七卧在榻上的这几日,墨云墨泫两兄弟寸步不离地在门外守着。墨泫身子骨弱一些,到了昨天夜里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便被人搀扶着回屋休息了。只有那墨云依旧立在原地,形如松柏,一动不动。 墨云闻声转过头来,眉头也是紧紧皱着。面上如从前的每次一样,肃然冷沉,却多了几分疲色。 他望了赵清颜一会儿,深黑的眸底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本宫问,十七的病症,现下是否当真无药可医了。” 墨云抿了抿唇片,在赵清颜微厉的眸光下,略显嘲弄地动了下嘴角。 “爷的病情如何,公主今日不已听那太医说过了么。这病症本就罕见,原本便期望那西域神医能让爷的身子有所转机。如今最后的希望已经断了,公主这样问我,我也无从回答。” 赵清颜身形僵了下,水袖下的双手微缩,她道不出心头现在是何种滋味。 她想她似乎能理解墨云此刻的心情。 墨云同样也非常担心十七的病情,甚至爷将希望寄托在她起初承诺要找来神医的话上。如今,她平平淡淡的一句,人寻不到了,轻而易举地断了他的念想。 赵清颜以为,墨云现下应该是有些怨念她的。 赵清颜垂下眸去,淡声道了句谢,转身准备回屋。 却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墨云低沉的嗓音,赵清颜的步伐顿住,回头看向他。 “你……真的在意爷么。” 这个问题墨云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问了出来。 赵清颜听了这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嘴角微松,笑了笑。 她不清不淡地回反问:“你以为呢。” 墨云神色微凝,却是不搭话了。 赵清颜觉得再同墨云谈论这些有些无趣,她转回身,手覆在门沿上。 “若是你当真在意爷的话,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墨云忽然再度开口,赵清颜愣了下,脚步停顿,再度将视线落在墨云身上。 墨云身侧的双拳紧紧握着,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赵清颜安安静静地等他开口。 墨云对接下来的话是否应该告诉赵清颜有一些犹豫。爷前些天方才嘱咐过他,万不能将那件事告诉平阳公主。而他也是在爷面前亲口允诺过的。 更何况就算是说了,面前这个女人愿意为了爷的性命冒这个险么?他看得出来,爷在她心中有一定的地位,但是那个地位足够重到她愿意为爷付出一些什么吗。 只是,现下除了这个法子,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救爷了。墨云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这个公主与爷的安危之间,他斟酌之后,选择了后者。 “爷身上的病症既是修炼了’弑杀盟’阴毒武功所留下的后遗症,若想医治好他,必然也要从根源入手。” 赵清颜闻声,蹙起了眉。 墨云看了赵清颜一会儿,缓缓继续说道:“你我,或者是方才诊病的太医都并非’弑杀盟’中的人。那盟派中人,既然知晓研习这套武功会有出偏的可能,便也极有可能留有应对方式。” “你的意思是指,要找寻‘弑杀盟’内的人,医治十七身上的病症?” 墨云一番话说得婉转,赵清颜却是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这“弑杀盟”本就是无恶不作的邪魔歪道,不害人也罢,又怎会出手相救一个早前逃离了盟派的叛徒呢。 因此,赵清颜和墨云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赵清颜的目光与面前的少年对上。后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赵清颜似乎已经明白了墨云的意思。 “你希望本宫去找楼啸。” 这句不是问句,赵清颜嗓音平静,直接开口道。 墨云伫立在原地,没有应是,也没有否定。只微微移开了视线,望着庭院内枯槁的落叶,若有所思。 “我也并无十成把握。爷昏迷之前,曾偶然提及那楼啸几年之前也曾碰触过那本秘籍,也曾嘱咐过,此事万不可以告诉你。我便猜测那人必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熟悉爷的病症。” 墨云所言非虚。 赵清颜再次想到那日最后一次见那楼啸之时,楼啸曾满脸戏谑地称那十七没有几日可活。如此说来,他必然有极大可能清楚十七的病情今日会演变成这般严重。 “爷吩咐过不让你再接近楼啸,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如果你觉得不妥,你也大可不必找他。” 说完这句,墨云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默默打量起赵清颜的脸色。 那个楼啸性子颇为古怪,虽寄住在爷的宅邸。他所住的阁楼宅里的下人是从来不会接近的,而楼啸本人自然也不愿接见任何他不想见的人。 墨云之所以找上赵清颜,则是知晓了楼啸几日前曾特意为了她踏出阁楼。想必如若是这平阳公主有所应求,那楼啸也许会有应下的可能。 只,赵清颜孤身前去自然是有极大风险。墨云仔细观察着赵清颜的反应。 赵清颜许久也不吭声,墨云心下开始有一些急躁。他抿了抿嘴唇,正犹豫着再度打算开口,那边却先出了声。 “本宫知晓了。” 赵清颜淡淡落下这句,留了墨云愣在原地,自己推门进了屋。 ** 午时刚过,赵清颜出了厢房。 这并不是赵清颜第一次踏进古宅背后的阁楼,却是她头次真正走进来。 赵清颜是一个人来的,出来之前,甚至没告诉杏桃。 这座阁楼的内部比外面看上去更是精致华贵。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从庭院直至主屋脚踏,由石子漫成平整甬路。 屋内富丽堂皇地悬挂了刺绣壁画,那绣工虽比不上宫内可见那般精细,但已经是普通人家难以企及的奢华。 楼啸看见赵清颜的时候,有一瞬的讶异。 愣了一会儿,他的唇角又勾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的,公主终于想通,准备来在下这儿投怀送抱了?” 赵清颜在离他几步之遥的时候,站定脚步。 她没有理会楼啸轻佻的言语,只是神色冷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楼啸今日依旧是一套素白长衫,腰封松垮地系着。此时把玩着手中的雕工精细的青铜酒樽,见赵清颜来了也未起身,只懒散地半倚在身后躺椅上。 赵清颜不说话,楼啸也不急。单手托着酒樽,她半敛着眸子不紧不慢地品着美酒。 “你可知晓要如何医治十七身上的病痛。” 楼啸的眼底有暗光乍现,他意味深长地睨着赵清颜,许久,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看来,公主来在下这里,并非是为了投怀送抱呢……” 楼啸眼眸含笑,嗓音里故意带了几分似乎是有些遗憾的口吻。 赵清颜并未理会,朱唇微抿,双目笔直地看着楼啸。 许是赵清颜眸底正色的神情惹得了楼啸的几丝兴味儿。他长长“嗯——”了一声,随后说道: “知晓如何,不知晓又能如何?就算是在下知道,又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呢。” 赵清颜神色微凝。 她看着楼啸,沉声说道:“你既与十七师出同门,现下又住在他的宅里。若是当真知道医治他的法子,无论是于情或是于理,都该出手相救。” 赵清颜的嗓音平和,这话说出来,不像是在命令,倒是真像同面前的男人认真商量一般。 那厢,楼啸听了这话,竟是闷声笑了出来。 “好一个于情于理……” 他口中喃喃着赵清颜方才说过的字句,过了一会儿,视线再度落在面色冷清的赵清颜身上,徐徐开口, “在下便同公主直说。在下之所以住在他的住所,便是因为早年前在下对他有恩。这一恩一报,两不相欠,更何况……” 话说到这,楼啸顿了顿,他看着赵清颜,一字一句道: “冒着被门派追杀的危险救一个弃教叛门的人……在下即使不去救他,公主不觉得也应当是’情理之中’么。” 赵清颜的脸色微沉,从楼啸的话里她却听懂了一些什么。 墨云猜测没错,这个人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知晓如何救治十七的法子。现下的问题便只剩,如何劝的楼啸愿意出手相救了。 楼啸见赵清颜垂头不语,便是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堵得说不上话来了。当下心情极好,他挽了挽唇角,语气轻浮地说道: “不过,让在下救治那十七,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说到这时,楼啸自躺椅上慢悠悠站起身,他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嘴角噙着丝笑,一双眼肆意打量着面前娉婷而立的美人。 “若是公主肯跟了我,我便答应治好他身上的毛病,不知公主的意下如何?” 说着,楼啸便伸出手朝赵清颜的脸颊探去。赵清颜黛眉轻蹙,往后退了一步,不留痕迹地避开了他 “请自重。” 楼啸听赵清颜嗓音清冷至极地说了这话,倒也不恼。收回方才伸出的手,环在胸前。 他紧紧盯着眼前女子这张足以倾城的清丽面容,以及眸光之中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厌恶,不由呵呵笑了。 楼啸深沉地凝视着赵清颜,目光晦涩暧昧,别有深意。他眯起了眸子,声音低柔却危险地启唇道: “公主孤身一人来到在下的寝房。在下是个男子,公主又是一等一的娇人。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主来之前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倾身贴到了赵清颜面前。 赵清颜眉心的折痕更深,她又往后退了几步,冷冷地注视着楼啸。一双美眸里却是见不到丝毫的怯意。 “皇上失窃的玉玺,天牢放走的逃犯,可都是由你所为。” 赵清颜看着他,猝不及防说出了这句。 楼啸听罢,身形却是猛地一怔。 他瞳仁微缩,望向赵清颜,此刻的笑容显得微微有一些僵硬起来。 “公主所言何意。” 楼啸的反应落在赵清颜眼底,却是让她在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她之前的料想,并未出错。 她牵起唇角,淡淡地笑道:“本宫何意,楼公子不明白吗。” 楼啸神色微变。 赵清颜停顿了一会儿,她的细眸流转,启唇缓缓继续道: “皇城内外,寻人的告示张贴得遍处都是,本宫不想知道也难。本宫当日初见你时,便觉得你的面相有几分熟悉。后来想到以你的性子,竟愿意每日每夜藏匿于此,足不出户,你说,本宫怎会不觉蹊跷?” “你……你……” 楼啸倏然瞪大了双眼,因为赵清颜的只言片语,惊愕得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呢,你这是想要做甚?!你不要妄想把我的踪迹告知朝廷!” 楼啸强自压下心头的那股不安,他盯住赵清颜,浑身紧绷,目光霎时间变得恨戾起来。“你若是敢!我便在这里杀了你!” 赵清颜听后,笑了笑。 “公子何必这般急躁,本宫话尚未说完。”赵清颜嗓音徐缓,她低声同楼啸说:“你从前所做的一切确实乃是大罪,但你同十七一样,既已离开了’弑杀盟’,本宫便也从未有过供你出去的打算,” 楼啸一怔,沉默了半晌。他蹙起眉带着几分不解望着面前的女人,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本宫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护你出城,不被守门的侍卫盘查,并且在城外为你觅得一个去处,保你日后过得不必现下差。这些本宫说到做到,本宫只要求你做一件事。” 剩下的话,赵清颜不说,楼啸也知晓了。 她要求自己想办法治好十七。 第189章 睡着还这样不老实(求首订!) 自十七服下经楼啸口述的药方之后,已过了近三个时辰。 当时赵清颜神色平静地扔下句十七的病症有救了,墨云有一瞬的讶异。他未曾想到赵清颜这样快,这样顺利便回来了。 对于赵清颜带回来的药方,墨云持一丝怀疑态度。故抓药的时候每一样都仔细问询了药效和用法之后,确保对人体无害,这才稍微放心地带了回来。 服了药,十七突然又开始发起高热。墨云当下一惊,马上同另外几个下人端着水盆和布巾自偏房进进出出。赵清颜立在一边没有说话,面上也有一些沉。 不过好在,这次没过多久,烧便退下去了。不知是否是药效的关系,十七出了点汗,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了。 为此,整屋的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折腾到现在,窗棂之外,天已擦黑。王大娘自火房端了晚膳过来,十七的那份依旧是煮得稀稀的米粥,简单掺了些鸡丝和葱花。 墨云上前,接过王大娘手中的托盘,点头道了声谢,便端着汤碗回到十七的榻边。 饶是那墨云如何仔细,大男人下手还是显得粗鲁了一些。再加上十七现下仍旧是昏睡状态,薄唇无意识地紧紧抿着,墨云试了几次,好不容易将勺子里的米粥喂进去些,又原数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本宫来吧。” 赵清颜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淡声道了这句。 杏桃站在赵清颜身后,听见自家主子这样说道,当下皱起了眉,脱口道:“公主,你也还未用过膳呢,先去用一些吧。这点小事,让奴婢来做便是了。” 赵清颜并未理会杏桃,径自抬步走去榻角站定。目光落在墨云的脸上,墨云顿了一会儿,转眸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十七,犹豫地将瓷碗递到赵清颜手上。 “公主你……小心一些,爷现在还没有意识,一次喝不进多少,得慢慢的来……” 墨云蹙着眉将位置腾给身旁的女人,他怀疑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是否真的知道该如何照顾人。只口中的话尚未说完整,赵清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一语不发地坐了下来。 赵清颜坐在床沿,手捏着汤匙,细细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鸡丝粥。 她把勺子凑近十七的唇边,正要喂他,却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汤匙。她垂下头来轻轻吹了两下,才又送去他的嘴边。 赵清颜喂人吃食的动作也不熟练,却出奇的耐心。一旁原本来带了几分紧张的墨云见了,神色也慢慢松了下来,不再吭声。 只这一幕,望在了素来护主的杏桃眼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这些时日为了这十七却屡次做出一些降尊纡贵,有**份的事情。现下竟亲力亲为伺候起他用膳了,这成何体统? 杏桃圆润的脸蛋紧紧皱在一起,她看不下去了。绣鞋微移,她刚想出声,手臂却被一股力道突兀地钳制住。杏桃错愕地回眸,却瞥见墨云那张冷硬的面孔,此刻威胁一般地死死盯住自己。 杏桃未做任何准备,猝不及防被墨云恶狠狠的眼神给吓得身板止不住一抖。 正失神之际,攥住自己的那人忽然在这个时候加大了力道,另一只手及时探上前,捂住杏桃还来不及脱口的惊呼声,连拖带拽地就把她扯出了厢房。 墨云带着杏桃离开了,其余几个候在一边的下人见此,也识趣地各自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纷纷告退。屋内,便只剩下了赵清颜和至今昏迷不醒的十七。 便是赵清颜刻意小心轻柔了些,喂进去的米粥还是有部分没被十七咽下去。不过好在,这一勺一勺下去,进了他肚子的也有大半。 赵清颜将空了的瓷碗放回托盘上,寻来一片绢帕,坐在榻边,擦拭起十七被弄脏了的嘴角。 “你这人,这次这样麻烦了本宫。等你醒来,本宫定会好生责罚你一顿。” 赵清颜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并未抬眸,只口中低低沉沉地道出了这句。 房屋里除了她自己,便只有一个沉睡不醒的十七,这话也不知是道给谁听的。 半晌,擦拭干净之后,赵清颜将绢帕展开,与瓷碗一起放置一侧。 也许是用了一些热的吃食,又也许是药效确实有用,十七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又好了一些。唇片也不那样干涩,微微多了一点血色。 赵清颜低下头,仔细看着他。 十七现下的睡容显得安稳了一些。 那双浓黑的剑眉已经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再往下则是两道浓密的睫毛,随着他一深一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赵清颜伸出手,抚了抚他的侧脸。 不知是否睡梦中的人,身体仍会带有一些意识。赵清颜贴近十七时,十七紧闭着眼,微不可察地往她那边靠了靠。 十七的脸面向她,转动的瞬间,带着几分凉意的薄唇轻轻擦过她手心最柔软的位置。 赵清颜怔了怔。 手掌中心一片酥麻异样。她垂着头,瞥见贪恋地贴着自己的男人,刀削一般的薄唇似有若无地挽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十七还是没有醒来,但他的嘴角确实是弯了。 赵清颜又看了一会儿,红润的唇瓣微勾,浅浅的笑意在唇边荡漾开来。 削葱般的玉指轻轻蹭了蹭十七的嘴角。她的嗓音低柔,似乎又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都睡着了,还这样不老实……”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清颜才起身离开。 推开房门的时候,赵清颜在门外看见杏桃和墨云正在门外争吵什么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吵着房内熟睡的人,他们嗓音压得很低。 但赵清颜还是大致上听清楚这两人在争执一些什么。 杏桃不愿赵清颜留在里面’伺候’十七,觉得这样有**份。而墨云则看十七好不容易安稳地睡下,执意拦着杏桃不让她冲进去。 现下赵清颜出来了,两个人也不吵了。杏桃眼眸一亮,凑到赵清颜跟前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墨云立在原地,沉默着同赵清颜对视了片刻,嘴唇微启,他忽然低声道了句: “谢谢。” 这个时候,墨云方才眼底的那抹踌躇和怀疑已经不见了。赵清颜知晓面前这人是在感谢自己照顾十七的事,又或者是愿意为了十七向那楼啸寻来解药。 但赵清颜却并不觉得墨云有任何向她答谢的必要。 她并非是为了谁,才想治好十七。她自己不想再瞧见十七病怏怏的模样罢了。 赵清颜站在石阶上,看了墨云一眼。她只轻点了下头,便带着杏桃回南苑去了。 ** 听说十七那日到了夜里,烧便已经完全退了。这个时候便可以确定楼啸给的药方确实有效。 为此赵清颜感到颇为庆幸,幸好这宅邸之中还有一个楼啸,也是冥冥之中,十七给他提供了一个避身之处,否则他们定然此刻依旧拿着十七身上的病症一筹莫展。 赵清颜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自然记得当初同那楼啸允诺了一些什么。 在收到十七的身子逐渐好转的消息后。南苑内,赵清颜寻来了纸张,提笔便写了一封密函,次日送去宫中慕容玉文手上。 又过去两日,十七的气色愈来愈好,手脚抽搐的状况也减轻了许多。期间十七断断续续清醒了一两次,虽然意识还不清明,但已是大喜事了。 若是依楼啸那日所言,十七再过不久便可以完全醒来了。 但是赵清颜并没有等到十七醒来的那一天。 大概是有一日赵清颜用完早膳,在杏桃的扶持下正沿着长廊朝偏房的方向走,一队身着戎服甲胄的皇宫侍卫,神色肃穆地朝她走来。 领头的侍卫身形最为高壮,甲胄下衣袍的颜色同后面几名也略有不同。他弓身一揖,恭恭敬敬道了声:“公主金安。” 赵清颜微微眯起美眸,依稀记起面前这个年不过三旬的男子似乎是赵黎继位以来,钦点的御前统领。年纪轻轻便独当一面,率领了宫中三四个小队,便是那慕容先生也曾经对他赏识有佳。 “圣上下旨,请平阳公主同在下回宫一趟。” 这话乍一听,似乎恭敬有礼。但实则男人说出口的时候,面上冷硬肃穆,嗓音低沉平稳,没半分问询的意味。 赵清颜神色微凝。 赵清颜不吭声,那统领便弓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着。 站在赵清颜身后的杏桃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心道不妙。她见领头那个身披铠甲的男人靠近了自家主子,自家主子面色也有些不对。 杏桃咬着下唇,硬着头皮想着冲上前护着公主。却被赵清颜回眸淡淡扫了一下,压了回去。 赵清颜此刻心底却是明镜, 看来那赵黎现下是执意要让她回宫了,甚至这般大费周章寻来了一队精兵便是为了掳她回去。 十七身子尚未康复,连宅邸里看上去最靠得住的墨云也不知去向。但凭她自己一人,自然是强不过面前五大三粗的御前侍卫。 赵清颜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眸底清清冷冷的一片。 半晌儿,红唇微启,她淡淡道了一句:“那便劳烦统领大人了。” ** 她被软禁了。 锦绣阁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被紧紧实实地围了个密不透风。 而那小王爷旭儿,也被暂时接到后宫淑妃娘娘那里暂住一阵,避免他知晓自己皇姐姐被困在锦绣阁,又闹到长宁殿大哭小叫。 听闻此事的人,皆感到诧异不已。 要知道无论是先帝,还是赵黎,对这个平阳公主皆是爱护有佳。比起先帝,赵黎这个做皇帝的更甚。 道是成年礼那一年,宫内按照规矩为皇帝选了一批品行皆为端庄上乘的秀女。层层考核之后,有三名脱颖而出被带到了圣上面前。 在其中,赵黎颇为喜爱礼部尚书的小女郭婉儿。那女子面相或是才艺都是绝佳,皇上对其宠爱有佳,甚至当场赐予了郭婉儿美人的封号。 怎料,许是那郭美人年幼不懂事,竟在***好之后,头脑发昏,不知怎的便念叨了句平阳公主如何如何。 倒也不是什么尖酸的刻薄话,便只是随口评论了一番公主同那大将军大婚之后,日子过得似乎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甜蜜和睦。也是知晓枕边之人对自己皇姐素来爱戴,这才特意提醒圣上要挪空多关注一下此事。 谁知道,也不知是这句的哪里触怒了龙威。赵黎当下面色就黑了,冷冷地撂下一句’朕的皇姐可是能由你这等低贱之辈妄加评论的。’,然后便换人把身上还一丝不挂的郭美人给赶出了寝宫。 那郭美人虽说不是长女,却也是来自礼部尚书府上的千金小姐。这样的身份被赵黎称为“低贱之辈”,这不但使得刚受了几天隆恩的美人一下子成了后宫中议论最多的大笑话,更无疑是扫了礼部尚书的门面。 因为此,之后的很多日早朝上,礼部尚书的脸色都有一点僵。赵黎却没有一丝悔意。 从此可见,这个平阳公主在圣上心里重量有多大。 而这次,赵黎竟有意软禁了公主,并下令,若无口谕,闲杂人等不可踏入锦绣阁半步。这事一传出来,宫内无疑是议论纷纷,每每有人路过公主府,都会忍不住驻足小心瞧看一眼,或是同身旁的人指指点点,论上两句。 不过对于自己被禁足在了锦绣阁,赵清颜本人从被那御前统领接回来的路上,便隐隐约约有一些预料到了。 她起初只是有一些不解为何赵黎忽然改了心思。要知道,即便是之前他看不惯自己出宫在十七住处待了这么久,却也是暗自里找上十七,而绝不是像这般把她不由分说地直接掳回来。 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慕容玉文神色肃穆地前来。告知她说,她那日书写的密函,不知怎的落入了皇帝手里。 他从在跟前伺候的公公口里得知,当时赵黎一读完那信,盛怒之下,将桌案上的奏折砚台全数一把扫到了地上。 赵清颜这才明白过来。 “清颜妹妹,你现今被皇上软禁在此。按理旁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在下之所以现在可以过来,也是方才在殿外求了许久,允诺了皇上要好生劝戒你一番,才得了这么些空。” 第190章 如果是十七(求首订!) 赵清颜垂眸坐在一边,听了玉文先生的话,也不多言。 慕容玉文眉峰紧蹙,清俊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些烦愁之色。 “若是旁的事,无论清颜妹妹要求什么,以你我昔日的交情,在下也定当竭力而为。可清颜妹妹此次可是要包庇朝廷命犯,莫说是皇上了。便是在下本人,也觉得此事并不妥帖,还需从长计议。” 赵清颜抬眸望着这皇宫之内最了解自己的好友,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下。 “本宫自然知道此事不妥,但如若不这样做,本宫便要眼睁睁看着那人永远醒不来了。” 赵清颜不说,慕容玉文心里也知晓她口中的’那人’指的是谁。 慕容玉文眸色加深,他看着赵清颜,许久,低低一叹。 “天下与你相称男子众多,你皆不放在眼底。那个人……在你的心底,已经这样重要了么。” 赵清颜淡笑不语。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坐在案边,都未再说话。 慕容玉文神色复杂地望着赵清颜。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却是已然有些摸透,以她固执的性子,怕是不愿退步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徐徐开口道: “若真如清颜妹妹信中所说,楼啸犯下的乃是死罪。且不说他放走天牢极恶不赦的死囚,光盗走皇上玉玺这一条,便足以让他死上千回百回。在下便是愿意帮你,也只能在皇上面前劝说几句,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减轻对他的惩处。至于那弑杀盟……若是那楼啸愿意配合调查,朝廷派一些人暗中保护着他,倒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赵清颜听也便知,如此棘手的事,慕容玉文愿意帮她,几乎是堵上了自己下半辈子的仕途和官职了。 这样想来,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似乎一直都是慕容玉文在宫内对她有求必应。那赵黎之所以能忍到现在,大抵也有几分慕容玉文劝说的功劳在里面。 她由心感谢面前这个男人。只,赵清颜口中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对面的玉文先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你莫要谢在下,在下能做的便只有这些,而且无法同你保证什么。” 说到这里,慕容玉文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显得愈发严肃, “倒是皇上……他下旨将你软禁此处,以他的性子,这次必然气得不轻。他现今虽还做不到先帝那般贤明稳重,但他到底是一国天子,手握重权。他早已不是当年在你身后和旭儿一道争宠的皇子了,他如若想做什么,即便是你,也无法阻止。” 慕容玉文离开后,赵清颜犹自坐在椅上。 杏桃端着一碗白凤玉笋羹走进来的时候,赵清颜垂眸仍回想着玉文先生临走前的那番话,若有所思。 玉文先生同她说的这一席话,便是忠告了。 但便是慕容玉文不说,赵清颜又怎会未曾想过。 她与赵黎本就是姐弟,再处理某些事情时,脾性甚至都略有相似。赵黎爱戴她,是念及她从前对他有恩,又有血缘关系。 但赵黎对她的宽容总有止处,何况此事涉及到的是一桩朝廷命案,捉人的告示至今还张贴在长安城大街小巷。 更重要的是,她身为赵国长公主,拜托玉文先生保护一个本该沦为死囚的罪人。出发点却又是因为十七,那个赵黎本就厌恶至极的人。 这让他,如何能忍? 此时此刻,那杏桃便立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一对柳眉愈蹙愈紧,面上满是忧色。 杏桃知晓公主现下内心一定烦闷,定然不是自己开口打扰的好时机。但公主回锦绣阁,这一晃眼已经过去五日,在这么下去当真不是办法。 “公主……”杏桃终于忍不住轻轻出声,“您这一整天都没用什么吃食了,这样会坏了身子。奴婢准备了一点公主喜爱的东西,便趁热用一些吧。” 赵清颜像没听见似的,半倚着软椅,默不吭声。 杏桃有些着急,她端着手里的东西,上前一步。“公主,胃口不好便也稍微吃些吧。您脾胃也不好,这样真的……” “本宫吃不下。” 赵清颜这个时候抬起眸子,她瞥了立在一端圆润小脸皱成包子的小丫鬟,低低开口。 “撤下去吧,本宫想用吃食了,会再唤你过来。” 捏住托盘的手微微收紧,杏桃抿了抿嘴唇。她见赵清颜面色实在不好,才过去几日,藕色绸衣下瘦削的肩膀看上去似乎又单薄了不少。 杏桃心疼自家主子,也在内心埋怨陛下心狠至此,将公主同犯人一般困在府内。 她不愿意走,更不忍心让赵清颜这样继续下去。 耳畔忽然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赵清颜又侧过头,错愕地望见杏桃将手中的托盘放置一边,而她自己竟是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求公主吃些东西吧,若是公主不吃,奴婢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赵清颜怔然。 跪下之后,杏桃便垂下头直直看着地面。等了许久上面也听不见动静,杏桃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说起来她连公主在烦闷什么都弄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猜出一些,至少远远不止被皇上软禁在厢房里这一点。 自家主子如何精明聪慧,此事既能困扰得了公主,必然是天大的事。那么她这一区区小丫鬟,即便是在屋里长跪不起了,又能如何?恐怕只愈发惹得公主眼烦罢了。 杏桃咬了咬嘴唇,小心抬了抬头,偷偷往上面一瞄。却瞧见公主竟蹙着眉,也在看她,当下惊得身子一僵,忙不迭地又把头给垂了下去。 她猜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但既然主子抬眼瞧了她,便说明方才她口中的话,主子也不全当作了耳旁风。 杏桃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低垂着头又说道: “便是公主现在生气也好,也不能拿自个儿的玉体开玩笑。公主饿坏了,皇上说不准也不会知晓。倒不如公主每日好好吃,好好睡,皆时才有体力处理那些烦心事。” 赵清颜确实听进去了杏桃的话。事实上,杏桃的一番话还让她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若她现下还待在那宅邸之中,若对方是那十七的话。莫要说一日不用吃食了,便是一顿饭,她吃得比平日稍微少些了,那人都会一脸担忧,如临大敌地,好声好气劝她哄她再多用一些。 但赵黎并不是十七。 杏桃所言不假,即便赵黎是自己的亲皇弟,多么爱戴自己,这些一日三餐细致入微的小事,他自然是不会觉察或是在意的。 赵清颜这个时候,无意识地想起宅邸里的那个男人。 不知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是否已经清醒了?不知他醒来之后,身子是否觉得好了一些?不知他下榻后,若是发现了那空无一人的南苑,是否会感到着急? 大概是会的吧, 大概又会和个呆子一样急到同他人置气。 赵清颜这样想着,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把东西给本宫拿来吧。” 赵清颜启唇,忽然这么淡淡道了一句。 杏桃闻声抬起头,表情有些愣,一时间没明白赵清颜在说什么。 赵清颜挑了下眉,“你不是端了吃食过来么,你再傻愣着不端来,可都要凉了。” 杏桃猛地回神,这下才意识到赵清颜忽然想通决定吃东西了。 她也不顾不上主子这突然改变心意的缘由为何,慌慌张张地扬声应了个“是”,便马上起身,端起搁置一边的白凤玉笋羹,小心伺候起自家主子用膳。 不过赵清颜确实没什么胃口,便是有意想吃。小小一碗羹汤,用了小半,就喝不下去了。 但杏桃对于此已经是喜极而泣,至少公主终于回心转意,愿意吃些东西了。 ** 等那赵黎坐着步辇,摆驾来到锦绣阁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五日。 再次见到赵黎,仔细一看,才觉玉文先生那日所言不错。赵黎果真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只在她膝边哭哭啼啼的玉琢小娃了。 赵黎与赵清颜同月生辰,他年后便要满十六。因为勤于练武,现下两个人站起身时,赵黎已比赵清颜高了一头有余,再加上体魄精瘦结实,俨然已经有了几分铮铮男子的气魄。 赵黎命随从守在门外,自己孤自踏入厢房。 这个时候已是巳时初。从皇宫一直延伸至官道外,悬挂了一连串的红色灯笼。漫天遍地微弱的火光,映得雨后湿凉的地面更显冷清。 赵黎让赵清颜免去了行礼,他撩起龙袍,在案几边坐下。 “皇姐。” 赵黎坐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将你软禁于此。” 杏桃也被赵清颜遣去前厅帮忙,这个时候,厢房之内,只有她和赵黎两个人。 赵清颜望着自己的皇弟。她没有立刻回答赵黎的问题,而是伸手,先将赵黎面前的茶杯斟满。 屋内升了暖炉,茶是新沏的,倒入杯中,仍是腾腾升起一缕薄烟,慢慢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茶斟满了,赵清颜放下茶壶。抬眸间,见赵黎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玉文先生那日同本宫说过了。” 赵黎并未去取赵清颜斟的茶。听完她的话,他静了半晌,又问道: “皇姐既然已经知晓了,那可是能理解朕为何要这样做。这么多日过去了,皇姐可是开始知错了呢。” 赵清颜闻声,却是笑了笑。 她看着赵黎,眸底清清明明,尽是一片坦然之色。 “本宫自然了解自己所作所为以皇帝的角度看来,欠缺考虑。但那种情况之下,本宫别无他法。便是让本宫再抉择一次,本宫也不会改变当时的态度。” 赵清颜的嗓音淡凉,赵黎在一侧听着,眸色却不觉暗了几分。 他敛眸看她。 听下人说起,平阳公主这几日食欲不振。短短几天的功夫,她清瘦了许多,绝俗的容颜上带了几分憔悴,气色也不是太好。 赵黎忍不住低低一声嗟叹,他沉声喃喃问道:“皇姐,你便非他不可了吗……” 赵清颜没有应话,微微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匹配你的男子,这样多,你竟……就非他不可了吗。” “那么在皇帝心中,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匹配本宫呢。” 这个时候,赵清颜忽然抬起头,淡声开口:“是那同本宫和离了的诸葛大将军,或是皇上特意安插过来亲近本宫的孙槐,孙公子呢?” 赵黎闻声,抿起了嘴唇。 赵黎不说话,赵清颜自然也不会再去吭声。 她的眸光落向案几中央,那杯赵黎至始至终没去动,雾气渐渐散去的热茶。 赵清颜伸出手,将茶杯移向她这一边。 “无论是谁,也都不该是他。以他的身份,他配不上你,朕一直留他到现在,便已是仁至义尽。” 指尖一顿,赵清颜收回了自己的手。 赵黎见赵清颜沉默不语,他双拳紧握,压了压嗓音, “皇姐在朕心中一直是一个聪慧玲珑的人,皇姐从前一直同朕说,做人做事要明事理懂分寸,皇姐自己怎的会在这种小事上泛起了糊涂。” 说完这句,赵黎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缓声继续道: “自朕继位以来,皇姐需要什么朕不愿意给?这次,皇姐便听朕的一句劝,以后的事,皇姐皆可由你自己定夺。” 赵黎有意温声软语地好言相劝,赵清颜又静默了一阵。她忽然笑了笑,猝不及防地反问: “本宫真正想要什么,皇帝真的给过么?” 赵黎神色倏然凝结,他下颚紧缩,眸底乍现一抹复杂难懂的暗光。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两个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没有言语。 赵清颜看着赵黎,一双美眸里有一些近乎固执的东西,让人无法忽视。 赵黎在她的目光下,缓缓地眯起了眸子。 许久,他皱起眉,慢慢开口,“只要不是这件,皇姐要什么,朕都会给。” 只要不是这一件么。 赵清颜想着赵黎说出的话,抿唇淡淡地笑了。 “那本宫现下,倒是没缺什么东西了……” 赵清颜这句说得含糊,但赵黎心里已经有了眉目。这个时候他又想起那日在那个男人住处,同他的谈话,想起这些时日皇姐的所作所为。心中竟是升起一股近乎失落的寒意。 他仔细审视着赵清颜,语调已经凉了下来。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吗。” 赵清颜毫无惧色,点头便道:“本宫已经允诺了他,要将他留在身边。” “简直胡闹!” 这一声呵斥,颇具天子的威仪。连那赵清颜都微微一愕。 到了此刻,赵黎眸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怒意。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昔日最为膜拜尊敬的皇姐姐,拧着眉,一字一句嗓音微冷地沉声说道: “此事,便是你亲口应允,朕也决然不会答应。看来朕的皇姐,闭门思过的时日还是太短。便等皇姐哪日想通了,再派人去长宁殿禀报朕吧!” 落下这句,赵黎拂袖离去。临走前,他微微驻足,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暗哑地道了句: “皇姐……朕对你很失望。从朕认识你到现在,朕还从未对你这样失望过。” 第191章 本宫有些想你(求首订!) 赵黎离开后,赵清颜依旧独自坐在椅上。手里捏住的那个茶杯已经凉透,寒意从指尖一直往上。 她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赵黎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赵清颜朱唇微抿,眸底是一抹晦涩难懂的神色。 杏桃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了。 方才她老实守在前厅,心下却实在记挂自己的主子。只是公主和殿下都已下令不能靠近里屋,便只能焦急地踱步在外面等着。 直到瞧见殿下一人面色发沉地绕出来,笔直地走出大门便被人扶持着离开了。杏桃心下暗道不妙,马上一个激灵冲回公主的寝房去,果真发现公主的情绪又有些不对劲了。 “公主……” 杏桃小声唤她。 赵清颜没应,杏桃忍不住靠近了些。直到站在赵清颜的跟前,杏桃才察觉公主的脸色现下十分的不好,想必一定是和方才同殿下的谈话有关。 旁人不知晓,但杏桃作为赵清颜跟前最贴身的丫鬟,大抵还是能猜出主子的一点心思。 杏桃她由心的心疼自家公主。 原本还在那古宅时,便已为十七的事情操碎了心,这几日虽说公主没提,杏桃猜测公主心中还是有几分记挂十七的。 回到了宫中,不但被软禁于锦绣阁,还要受皇上的冷眼相对,杏桃想着,便替自家主子感到有些愤愤不平。 “公主,身子是否有些不适?需不需要奴婢将太医唤来府上?” 赵清颜的脸色实在不好,杏桃看不下去,蹙着眉,满面忧色地轻声问询。 赵清颜摇头,沉默坐在原处不言语。 耳畔还是方才赵黎同她的那番对话,也有几日前玉文先生来她府上语重心长说的那些。 他们都在问,在她心里,那个人是否真的有这样重要? 让她不惜赌上长公主的身份,做出从前即使被她自己看来,也会被唾弃的蠢事。 当至亲,和旧日的好友都开始一径劝阻。在这件事上,似乎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这一刻,连赵清颜自己似乎也开始有些迷茫了。 “莫不是本宫当真做错了什么吗。” 赵清颜忽然启唇,声音低低地道了这句。 杏桃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公主话里的意思。 未等杏桃开口,赵清颜又扯了扯嘴角。她眸色深沉,轻声喃喃道:“罢了。” “公主,你……” 赵清颜的这副模样实在让杏桃放心不下,她咬着唇角神色担忧地立在原地,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公主。好不容易开口了,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眼见步入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冷,黑夜也显得愈来愈长。 赵清颜不喜屋内太亮,故厢房内就只掌了两盏油灯。 杏桃给厢房的暖炉又添了把炭火,不消一会儿,红色的炭将金铜暖炉烧得暖热。今夜熏炉内燃的是助人睡眠的袅袅淡香。 做完了这一切,杏桃给赵清颜新换了一壶热茶,最后看了一眼主子,叹了口气,便默默退下了。 ** 到了深夜,窗棂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赵清颜本就浅眠,再加上这几日心思繁重,被断续的雨声吵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未唤来杏桃伺候,睁着眼看了一会儿乌压压的房梁,径自披了件软衫自榻上缓缓起身。 窗外,原本就是漆黑一片,此时下了点雨,更是四处氲着薄薄雾气,朦朦胧胧的,让人分不清时辰。 许是刚从睡梦中清醒,神志尚不够清明。赵清颜立在原地,略微失神地盯着那扇云纹飞凤花纹窗棂望了许久。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突兀地推开。 沁凉的雨水顺着半敞的紫木门丝丝飘入,与厢房内,袅袅升起的暖香逐渐融作一块儿,似乎也沾上了几分暖意。 现下这个时分,未有任何通传,有人来访,实属让人感到有几分讶异。 门被带上。随后,赵清颜听见一阵沉稳而规整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她下意识微微颦起了黛眉,朱唇抿成一条细线。她不悦地转过身去。 只,当赵清颜看清来者的脸时,整个人立刻怔住了。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许多。 隐隐有一丝皎白的月光透过层层乌云从窗棂投射进来,浅浅洒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 或许是光线微弱的缘故,他的轮廓这个时候看上去似乎更加清晰了。 赵清颜的目光缓缓落在男人身上,由上而下,一点点的看。从他刚毅的眉目,高挺的鼻子,再到刀锋一般薄削的嘴唇。 他在路上该是淋了些雨,深黑长衫微微有点湿。 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墨色长发缓缓滴落,沿着他深刻的棱角滑落到早已湿润的衣衫上,慢慢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赵清颜看了这一幕,心口竟微微有些莫名的酸涩。 她的嘴唇动了动,又合上,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在这片沉默之中,男人提步继续朝她走来,缓缓在她面前站定。 他低下头,什么也没做。只是垂眸仔仔细细,一遍遍地瞧着她,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一些暗哑, “怎的又瘦了……” 赵清颜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十七身上打量了一圈。 最后一次见十七时,他还脸色苍白、毫无声息地躺在榻上。现下见他就这样挺拔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仍觉有一丝的恍惚。 静了许久,赵清颜抬眸望着男人黑漆漆的眼底,喃喃开口问他: “你……好了?” 十七低低“嗯”了一声。 “你怎的来了。” 十七眼眸低垂,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抿了抿薄唇。 他看着赵清颜,嗓音依旧带着点沙哑,“想见你,便过来了。” 赵清颜张了张嘴,未能发出声。 而那十七,此刻双目正直直地盯着她瞧。 眼前的娇人儿,仅数日未见,瓜子样的俏脸削尖得不剩几两肉。藕色软衫下,娇躯清瘦,纤细的柳腰愈发显得不盈一握。 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十七都有所耳闻了。想到赵清颜被那皇帝困在此处,折磨得容颜憔悴,他焦急之余,更是浓浓的心疼和自责。 十七低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该现在才来。” 这几日被赵黎软禁在锦绣阁,虽她不开口说,神经却一直紧紧绷着。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到了这个人,完完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口吻怜惜地轻声同她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歉意。 赵清颜看着十七,竟然觉得眼眶莫名有一点发涩。 她还来不及体味这种感觉是什么,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先一步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白玉般的脸颊。 “好好的,这是在哭什么呢。” 十七蹙眉弯下腰,百般爱怜地温声开口。 直到那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赵清颜才察觉到自己眼睛湿湿的,竟是在这人面前哭了出来。 世人眼底,她是一个性子冷清寡凉的公主。但在这个人跟前,她似乎经常这般失态,变得愈发的不像自己。 十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被他墨色眸子这样望着,赵清颜的脸色渐渐染上了一层胭脂般的红霞。她咬了下嘴唇,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本宫才不会哭,定然是你瞧花眼了。” 这话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也有些哑,脸上还挂着一点十七方才尚未拭去的泪痕。 她的说辞,完全没有半点的说服力。 十七自然不信,也没有理会赵清颜的话。他的脚步微挪,固执地盯住她看。 “受委屈了么?” 他眸底满是忧色,低沉嗓的音温柔得可怕,那声线勾勾绕绕地绕进她的心口,最贴近心窝的位置。 赵清颜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在锦绣阁被软禁的时间太久,也许是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无从应对,亦也许,是因为赵黎早前语调清冷地对她说的那番话伤了她的心。 此时听见十七这样低低沉沉的熟悉嗓音,心底有一块什么东西忽然一下子崩塌了,那里有一种什么未知的情绪再也藏匿不住。 赵清颜低低垂下头,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儿,似乎是有些忍不住了,赵清颜沉默不言地往前迈出了一小步,身体柔软地贴进男人宽阔的胸膛。 十七身形一僵。 他有些发愣地垂头望着怀中女子如云的长发,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攥住他的腰杆,似乎一点也不愿意放开。 他笔直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的整张脸都深深埋在他的心窝处,还未过多久,胸口的那一小块儿地方不知不觉温温热热地浸湿了一片。 她又在哭,但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十七的胸口又酸又痛,只觉得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里哭,自己的心也似乎皱巴巴地拧作一团。 他的薄唇紧抿成线,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动了动,犹豫了片刻,还是虚虚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十七。”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颜嗓音发闷地低声唤他,双手仍是紧抓着他的衣袍不放。 十七马上回神,抱着她翁翁应了一声。 赵清颜抬起头,一双美眸氲着水气,依旧有些发红。 她望进他的眼,哑着嗓子轻轻对他说:“本宫这几日……似乎也有一些想你了。” 第192章 强势的十七 她方才竟说,她也想着他! 十七的心因为赵清颜的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颤了一下。 气血瞬间上涌,胸膛澎湃激昂。怀里的女子是十七这辈子都要放在心窝上的人,然她方才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地亲口道出了对他的思念之情。十七想,无论此话是真是假,就在这一刻,无论赵清颜要他的什么,他都愿意双手奉上。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下子炸开了,十七再也忍不住,对她的渴望、连带着自他清醒之后,这几日的日思夜想排山倒海般地席卷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十七收紧手臂,牢牢将赵清颜一把抱住。喘息瞬间浓重,他将她温软的娇躯紧紧扣在自己烫热的胸膛之上。 赵清颜忽然被十七这样大力地抓住,也被吓了一跳。 缓过神来之后,她没有打算推开他。只是娇娇弱弱地软着嗓子,在他怀里小声嗔道: “你怎的这般粗鲁……” 十七并未因为赵清颜这句轻轻柔柔的低斥而放松对她的桎梏。 赵清颜特有的嗓音再加上那一股股熟悉而又撩人心智的幽甜香气,让他心醉神秘,愈发勾起了十七从前埋藏在心底,那些平日里不敢被人瞧见的强烈、张狂的**。 心正狂跳不止,十七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子,双目猩红。他低低垂下头,贴在她耳边粗声说道: “我便是这般粗鲁又能如何?我就是想这般粗鲁地待你!比这般更加粗鲁地待你!” 十七此时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在赵清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头已经低低压了下来。 赵清颜错愕地微微张开檀口,面上当即一阵热气扑来,嘴里的惊呼被他强悍而突如其来的吻给生生堵进了肚中。 十七的唇舌比上一次更加急切,仿佛要用他的嘴唇将她整个人给吸干咽下。 十七使出了浑身解数施加在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吻上,他的力气极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 赵清颜蹙起眉,吃痛地下意识想要偏过头避开,后脑却忽然又感到一股压力。 那十七竟是生出了天大的胆子,胆敢单手死死扣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头,强迫她承受住自己的吻。 虽然不知那楼啸给出的是何等神奇的药方。赵清颜现下却是可以确定,十七身上的病痛确实已经好了,体力甚至更胜从前。他握住自己腰肢的手掌,恢复了之前那样的强健有力,紧得几乎攥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赵清颜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有些着了魔。过去的整整十几日,她因为诸多的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便只是这样被十七紧紧拥在怀里,听着这人一下一下急促强劲的心跳,她竟升出一种出奇的心安感,仿佛那些时日焦心的事,在这一刻,在十七的怀里,一下子全部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十七扣住她的手臂愈收愈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血骨,像是两个人本该如此,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分开一般。 到了最后,赵清颜已经放弃了挣扎。她躺在他的怀中喘息连连,柔柔伏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几乎化作了一摊水。 赵清颜的只能双手牢牢攀住他的脖颈才得以站稳虚软的脚,自己整个柔软的身子几乎虚虚挂在了他挺拔结实的身上。 她乍现的柔顺,她的无言默许,无疑变相鼓舞了十七。 十七这个时候微微掀开了眼帘,却是看见赵清颜眼眸紧紧闭着,修长的眼睫像是两把小巧蒲扇,随着略微不稳的呼吸,一上一下轻轻地颤动。 她的脸上也是嫣红色的一片,连那小巧的耳垂似乎也因为他的吻染上了可爱的粉色。 到了这一刻,十七已经放不开了,便是需要他以命相相抵,十七现下也无法再松开怀中的女子。 他的吻细细碎碎地落下,手往下移,微一用力,将赵清颜横抱起身,抬步直直往床榻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了。 绣花床褥上,赵清颜深深下陷。 十七压在她的身上,藕色软衫不知何时已经松松散开,鼻端都是愈发浓郁的她的香气。 到了这个时候,十七口中粗喘,因为隐忍,脖颈处的青筋不断起伏。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用仅存的几分理智,哑着嗓子小声道: “平阳……可以么,平阳……” 赵清颜胸口也是心跳如鼓,听见他的声音,她微微张开了眸子。见眼前的男人经脉突起,呼吸急促,脸色更是涨红一片,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但却仍不忘记询问她的意思。 赵清颜的心当下便软了,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感受到身上的男人心跳得更加有力,她的脸愈发红了。睫毛不住颤抖,换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放开。 “唤我的名字。” 她的嗓音低柔,十七如痴如醉。他贪婪地紧紧搂住她,贴住她的耳廓,低声喃喃: “平阳,平阳……” “不对呢……” 她的眸子半睁半掩,像是有些不满意地,轻轻撅了下红嫩的嘴唇。 十七有些发愣。 赵清颜媚眸半眯,她望着紧贴住自己的男人,顿了一会儿,轻声提醒道: “那一日……你可不是这样唤我的……” 那一日? 听了赵清颜的这句话,十七有一瞬的晃神。 直到他望进赵清颜眸底,看起那抹几乎称得上是揶揄的坏笑,几年之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十七回想起来了,十七他这个时候完完全全的回想起来了。 便是十七当年还在锦绣阁做管家时,赵清颜被她的皇姐赵清凤所陷害,下了催情香药。当时恰巧被赶过来的自己给撞见。 目睹了那般香艳的场面,他禁不住诱惑,趁人之危地有了亵渎于她的念头。虽后来被他生生压下,他们俩却仍是有了些肌肤之亲。 等赵清颜身上药效过去,清醒之后。十七原本想自行请罪,哪会料到赵清颜却对他说,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全部都记不清楚了。 十七当时便感到一丝奇怪,可更多的则是窃喜。也许是因为当时他自己内心里也不愿意让赵清颜记住他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便顺理成章地相信了赵清颜的话。 十七一直以为赵清颜当真是不记得,或者是忘记了当时所发生的事。 所以,其实这一切的一切,赵清颜同他自己一样,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直至今日,仍旧无法忘却吗? 如若不是,赵清颜又怎会记得那个名字?她有怎会知晓,情迷之下,他是如何唤她的? 赵清颜的这句话,无疑在十七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窘迫非常,一时间,便是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什么心思也没了。 偏偏那赵清颜却是不愿在此轻易饶过他。 赵清颜见十七听了自己方才的话,神色倏然大变,连身体都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她竟是愈发被勾起了兴致。 只见她柔荑似的一只手自十七的脖颈处缓缓往下移,经过他宽阔的肩,然后慢慢滑动在他紧实精壮的胸膛上。 十七的衣襟因为刚刚的那些动作微微有些敞开,露出了一小片被太阳晒成古铜色泽的皮肤。上面隐隐看得见旧时留下的那些纵横不平的凹凸疤痕。 也许赵清颜现在的心境当真是变了。当初落在眼底觉得有几分赫人的伤疤,现下看来却觉得和他这个人一样粗旷而不驯,不但愈发顺眼,甚至觉得刻在十七的身上,甚至给他又平添了几分粗野的味道。 十七的胸膛平滑有力,赵清颜的指尖爱怜地轻轻划过。一点一点,小心地碰触。 她喜欢这种热烫的力量感,让人发自身心地感到安心和足以信赖。 “我让你唤我名字呢,快些唤给我听听……” 赵清颜道出这句的时候,依旧没有自称自己为“本宫”。她说话的嗓音甚至称不上是在命令,混了几丝暗哑,倒是有了一些同他撒娇的意味儿在里面。 十七对赵清颜原本就不存在着什么抵抗力,再加上现下她这般有意撩拨,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便只是听见她娇声娇语地同他讲话,方才堪堪消下去的火苗一下子又火速窜了起来。 十七的喘息声一下子又变得急促起来,他沉闷地低吼一声,身子再度重重压了下来。 “颜儿…颜儿……” 十七如她所愿,低低地轻声唤她,一遍接着一遍。 这样亲昵的称呼即便是赵清颜已逝的父皇,也从未唤过。但此刻从十七的口里百般柔情地念出,她并不反感,听在耳里,内心甚至奇异地涌起一股酥软的感觉。 “颜儿……好颜儿……” 察觉到十七的变化,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饶是连那赵清颜也不禁羞涩地轻轻合起眼。身子紧紧绷着带着几分乖顺躺在他身下,羞于再看。 赵清颜的这一反应,无疑又算是在默许了。 十七头皮发麻,自己做梦也不敢沾染的渴望,此刻触手可得。他早已按耐不住,手掌微微发抖地扯下了最后一道防线。 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赵清颜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十七他自己其实也没什么真正的经验,但还是记得温柔小声地一遍遍哄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厢房外灯火倏然昼亮,庭院内忽然传来公公提着嗓子通传的声音。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人来了。 在这样一个时候,竟然……有人来了? 榻上的两个满面潮红的人,身形同时一僵。 赵清颜瞪大了双眼,抬眸瞧见了同样一脸震惊紧张的十七。 “平……平阳……我唔……” 十七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硬地以手肘撑在榻上。接下来的话没说出来,赵清颜搭在他肩臂上的指尖已经先一步狠狠嵌了进去。 脚步声愈来愈近,听上去有些杂乱,也许还不止一个人。 下一刻,公公的尖细的嗓音也显得清楚些了。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清晰映入耳畔,十七背脊发凉,旖念具失。 若是他一个人也罢,但他身下压的是赵清颜,是堂堂的长公主,万不能被旁人瞧见…… 十七猛地翻身而起,也顾不上自己。他垂下头来飞快扯来一旁的被褥,紧紧地包裹在身下还衣衫不整娇汗淋漓的赵清颜身上。 正苦于思索该将她藏在哪里为好,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房门轻叩了两下没人应答,下一瞬被人用力推开。 当身穿金丝龙袍的赵黎在随从们的簇拥下踏进门槛,抬眼便与自己皇姐榻上那裸着胸膛,衣衫半解的男人对在了一块儿。 四目相对,赵黎也是惊愕地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赵黎早前离开了锦绣阁之后,坐在自己的长宁殿愁眉不展。 他一边是心痛于最为信赖的皇姐做出那样的蠢事,一边则是懊恼自己当时说出的话是否太狠了,忆起皇姐当时的表情,估摸也是伤到了她心。 皇姐当时脸色看上去本就不好,他已经将她软禁在了公主府里,她原本就深受父王的宠爱,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又怎可在这样一个时候,还对她说出严厉的话。 便是心里惦记着这些,直至深夜,赵黎都辗转难眠。到了方才,他实在无法忍耐,便急急唤来门外守着的侍女进来替他束发更衣。 等摆驾来到了锦绣阁,府内灯火已熄。他派人尝试着叩了叩门,却久久无人应答。但方才守门的侍卫断言称平阳公主此刻应该就歇在厢房内。赵黎当下心绪有些慌张,生怕自己的皇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忍不住破门而入,却撞见一体型颀长高硕的男子正跪在榻上,身下压着一个高高隆起的被褥,透过被褥一角,隐隐能瞧见属于女子的细软的青丝。 这般香艳的一幕,不仅赵黎看见了,赵黎身后几个随从也都清清楚楚地瞧见。意识到这里之前可能发生了什么,那些随从一个个面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干咳一声,识趣地默默退下。 这一下,里屋仅剩下他们三个人。 赵黎怔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带着几分僵硬,目光扫向男人的脸,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同自己的皇姐几个时辰之前还因为这个男人发生过口角争执…… 赵黎沉默地站在原地,许久,深深倒吸了一口气。 第193章 捉奸 那一边,十七瞧见少年皇帝黑着一张脸,踏步便朝床榻的方向大步走来。十七又想到自己方才意乱情迷之下,凭着一身的蛮力,里侧的俏人儿衣衫早已被他蹂躏得不像样。 这个时候赵清颜被十七护在里侧,露出的半张桃粉两颊上嫣红色泽还未退尽,额发凌乱,柔软的身子散发着股股幽香。这副模样,即便对方是她的亲弟弟,十七也不愿意被人瞧了去。 于是,十七想都没想,几乎忘记了自己才是最不该出现在公主香闺的那个人。他马上翻身坐了起来,用自己的身子牢牢挡住身后的人,捂了个严严实实,不让皇帝再靠近半步。 然这一幕落在赵黎眼里,怒意自然不减反增。 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便是宫外第一次,当时他以为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 那时赵黎将所有的狠话全部甩在了这个男人面前。没想到,这个男人听后,没有任何反驳,虽是神色有些落寞,却还是爽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个时候,赵黎敬这个唤作十七的男子是个汉子。在这这件事情上,自己的皇姐不分是非,犯了错误。但至少十七明一些事理,认得清他们二人之间鸿鹄一般的天壤之差。 可现下,赵黎意识到自己又算错了。 这个男人对锦绣阁外他布下的守卫视若无睹,堂而皇之地潜入公主的厢房。此时衣衫不整地同他的皇姐抱在一起。 这一刻,若是赵黎还看不清楚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真实面目,摸不透两个人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那他还真的是愚昧可笑至极! “来人,把这大胆狂徒给朕抓起来!” 赵黎被气得面红耳赤,扬声怒喝,胸口起伏不断。 原本因害怕撞见不该撞见的,垂头缩脑小心候在门外的侍卫门,一听见殿下吩咐了这句,愣了愣,马上握住腰间的长剑便又准备冲进门去。 只是侍卫们的长靴还未沾地,耳畔却又响起一道凉凉淡淡,却不容忽视的嗓音。 “皇帝且慢。” 听见赵清颜的声音,十七也是一怔。 十七下意识蹙眉转过头去,刚想出声让赵清颜回被窝里躲着不要出来,却见她早已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裹着锦衾斜靠在软枕之上。 此时,赵清颜面上已经大抵恢复了正常平静,与十七的视线对上,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目光便缓缓离开,再度落在榻边脸色阴沉不定的赵黎身上。 赵清颜这个时候竟是觉得,人还是永远莫要长大为好。便像是这赵黎,还是登基之前,半大孩童的模样,更加惹人喜爱一些。 赵清颜微微叹了口气。她见赵黎眉峰紧皱,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深眸锁向自己这端,仿佛酝酿着风暴一般。 “皇帝深夜不在长宁殿好好歇着,特意折回本宫的锦绣阁所谓何事。” 短暂的静默之后,赵清颜轻轻启唇。 原本赵黎站在那里忍着不说话,便是想要听她亲口承认她的过失,这样他也许便会因为她这个皇姐的情面上,对她身旁犯下重罪的男人从轻发落。 谁能料想,等了半晌儿,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赵黎这个时候已经气极。 他怒目圆瞪,几乎用力十成的忍耐力,咬牙嗤道: “若是朕不折返回来瞧上一眼,却是还不知皇姐虽被软禁在府内,日子过得可是滋润得紧呢。” 赵清颜自然听出了赵黎口中的嘲弄。 且不说别的,十七在她受软禁时,不经通报半夜擅自闯进来,行径已非孟浪两字可以形容。这个时候被皇帝撞见,她自是理亏。 赵清颜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嗓音淡淡道: “十七知晓本宫被软禁一事,无视圣谕,擅自闯入,此时确实有些不太妥当。这也怪本宫从前没有仔细教过他宫中礼仪,皇上莫要见怪了。” “若是皇姐也知晓他行径不妥,便该知道无视圣谕,按照宫中律法,理应处斩。” 赵黎嗓音转凉,他眸光锐利地扫向榻上的男人,再度对身后的手下厉声下令:“来人!都耳聋没听见朕的话吗,把这个男人给朕从公主的厢房拖出去!” “在锦绣阁里,本宫倒是要看你们谁胆敢动他!” 赵清颜沉声开口,眸光冷沉地扫向望床榻逼近的每一个人。 虽说下令的是当今天子,但榻上,沉声呵斥的女人却是天子平日里最为爱戴尊敬的平阳公主。 再加上被那双泛着冷意,自带威仪的美眸一扫,纵然那几名侍卫个个生得人高马大,也情不自禁地身形一抖,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听哪个主子的话为好。 而那赵黎,见他身边的侍从听了赵清颜的一句话,便吓得垂头缩脑,竟是连他亲口下的命令也不去理会了。 赵黎紧捏着袖下的双拳,垂眸看着榻上的女人:“皇姐好生威武,便是朕这个做皇帝的,在你面前,都要承让三分。” 他顿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 “朕的属下不中用,朕现下倒是要看看,在皇姐的锦绣阁,朕自己是否能动得了他!” 厢房之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连那十七瞧见了也不禁剑眉紧锁。 他心下有些愧疚,不愿因为自己的关系闹得赵清颜同这少年皇帝关系闹得愈发的不愉快。 十七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一些什么,手上却蓦地传来一阵疼痛。他诧异地回眸,却瞥见赵清颜面色冷然依旧没有看他,搭在他手背的玉手却早他一步紧紧握了一下。 她不允自己说话。 便是这细小的一个动作,十七马上意会了赵清颜的意思。 他的嘴巴重新紧紧合上。 “皇帝莫要气恼。方才本宫的话自然不是同皇帝说的。这整个皇宫,甚至整个长安城都是皇帝你的,若是皇帝想要做什么事,或者处理什么人,本宫这一小小的公主,又如何能够阻止呢。” 落下这句,赵清颜缓了缓,掀起朱唇意有所指地继续道:“只是……只有这个人,皇帝若是一定要拿他制罪,本宫这里,倒是有一些难办。” 赵黎蹙起了眉,眉宇间有些不解。 “你便也瞧见了,本宫同这男人现下早已是这种关系。本宫对他极是心悦,现下本宫身上也许早已怀上了他的子嗣。” 这句话落下,神色大变的是两个人。 十七震惊地盯着赵清颜。她同自己虽说这些时日有了些亲密的举措,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她有意逗弄于他,他实在承受不住时才会稍稍回应两下。 便是方才,两人衣衫半褪,却终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又谈何“怀上他的子嗣”一说。 十七的心底满是疑虑,但碍于现下的气氛,再加上赵清颜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不会希望他出言更正。 他也只得将心头的困惑全数咽在嗓子里,沉默不语地继续坐在她的身侧。 而另一边,那少年天子听了亲姐姐的这番话,整个人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僵硬地转眸,怀着一丝希冀望向榻角男人的脸。见那人面上一片沉静,瞧不出半点情绪。赵黎的后脊渐渐泛凉,霎时间如遭五雷轰顶。 他方才明明便已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怎会想不到他们二人也许早已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他的皇姐貌美如花,这个男人又年轻气壮。难道他还能指望美人在怀,谁人可以坐怀不乱吗? 赵黎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赵清颜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他溢满胸腔的怒火,霎时间泄了气一般,颓颓然再也发不出来。 他又能如何? 若真如皇姐所言,她的肚子里现下已经坏了这个男人的“野种”。他能将自己亲侄儿的父亲给杀了吗? 杀一个人是小事,他死后,旁人会怎么看她?届时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 赵国身份尊贵,一人之下的长公主,是一个肚子里怀了野种的寡妇。 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好……好……如此甚是好极……” 赵黎气极反笑。 像是歇力了一般,赵黎立在原地,缓缓合起了眸子。 一旁离得最近的随从,眼见地望见皇上面色有些发白,显然深受打击的模样,忙伸手上前搀扶,却被赵黎一把挥下。 赵黎再度睁开眼,双眸发红地望着自己的皇姐。停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他的嗓音压抑晦涩: “朕答应你不会动他,但皇姐要留他在身边的事情,朕是决然不会同意的。” 落下这句,赵黎又深深凝视了榻上的两人半晌。他抬起手,一旁早就侯着的随从马上上前扶持。 他只忽然启唇沉声道了句“摆驾回长宁殿”,便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夜,赵黎回到长宁殿中,长身而立,天都快破晓也不见动静。 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一旁侍候的宫女见殿下一夜未眠,恐其累坏的身子,便神色担忧地小心翼翼提醒赵黎是时候上榻歇息了。 能在殿前伺候的奴婢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嗓音极其轻柔,态度也恭恭敬敬地挑不出错。却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龙须,赵黎听罢,脸上霎时间如同染上寒霜一般。 就在那宫女还未缓过神来之时,只见殿下于自己眼前忽然抬脚,踢翻了脚边的案几。 果干小点撒了一地,白玉瓷碗破碎,噼里啪啦直响。吓得小宫女面色惶恐,泫然欲泣,再不敢多言半句。 次日下了早朝,百官散去,赵黎单独把慕容玉文留了下来。 赵黎坐于殿上,将一旁的执笔公公也一并遣退。当下诺大的宫殿仅剩下赵黎与慕容先生两人。 慕容玉文立在殿中,挑眉瞧着皇帝浓眉紧锁,将他留在此处,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 “下官斗胆请问,皇上将下官单独唤来这里,可是要谈论关于平阳公主的事宜?” 少年皇帝眉峰皱得更紧,他垂眸望向大殿之下,唇边挂着温润笑意的先生,不解道: “先生果真是料事如神,不过……朕还未开口,先生是如何得知。” 慕容玉文闻声,又云淡风轻地笑了下。 “下官并非料事如神。只是皇上这几日唤下官来,除了偶尔论几句镇州治水一事,其余的时间都在愁烦公主的事情。下官也便是因为此,大胆推断一番罢了。” 赵黎瞧见慕容玉文似乎早已摸透了自己的这点心思,当下也不掩藏什么了。他正了神色,沉声将昨夜发生的事,以及突然出现的十七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慕容玉文。 这玉文先生素来是皇姐的好友,宫中最了解她的人,同时也分得清事理颇具远见。在这件事情上,同先生商量对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而那慕容玉文听完赵黎的话,沉默了半晌。许久,他再度抬起头,望向殿上眉目间尽是忧色的皇帝。 他问道:“此事,皇上自己是怎样看的?” 赵黎的脸色微微一沉。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他的目光闪动,沉吟了半晌,道: “这事若是放在从前,朕决然会要了那人的脑袋。那个男人,胆大包天,不仅欺骗了朕,甚至沾染上朕的皇姐。皇姐素来言行端庄、识大体,与旁的那些整日行径放荡、败坏风俗的公主郡主不同,断然不能与随便之人行这档子苟且之事。” 他的眸光发厉,嗓音愤恨。却是在下一刻,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声音一下子又低了下来。 “但经过昨夜之后,朕也开始迷茫了。既然皇姐已同那个男人发展到这步。朕现下阻拦,是否已经晚了?若是皇姐当真怀了他的孩子,朕又如何能狠下心肠让皇姐作一个寡妇,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朕……朕也拿不定主意了,先生,你说朕应该怎么做是好……” 慕容玉文瞧见面前的人,满脸倦容,显然因某些事情烦闷,彻夜未眠,煞费了心神。 这番话说道最后,听在耳里,反倒更像是一人的呢喃自语了。 赵黎的神情困惑迷惘,这副模样倒是让慕容玉文回想起,当初还在学子监作赵黎的教书先生时,看见他为诗经的某一注解感到困惑,向自己虚心求教时露出的样子。 慕容玉文挽了挽唇角,望着他,意味深长地忽然道了句: “皇上的困惑,想要解开,说难也难,说容易,找对了方式,倒也简单。” 赵黎一愣。 他琢磨了一下玉文先生话里的意思,正色道:“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皇上之所以今日为平阳公主的事忧心忡忡,便是觉得那十七出生低贱,这几年来无所作为,甚至与朝廷命犯还有过一些联系。这样的人,皇上是万不可能将其安插在公主身边。” 慕容玉文这话无疑说到了赵黎的心坎上。 皇姐的年岁在宫内待嫁的公主之中已算不小,先前还同那诸葛将军和离过一次。皇姐看人向来刁钻挑剔,若是她当真瞧上谁,那人的身份与其匹配,甚至是略低上一点,有他这个做皇帝的弟弟提携一番,都不是什么大事。 偏偏赵清颜看对眼的人,同她的身份地位方方面面,差得太多。那人并非皇亲国戚,甚至连富商之子都不是。这样一个处处低人一等的人,又如何能够配得起她呢。 慕容玉文看了一会儿赵黎的脸色,静了半晌儿,试探性地开口道: “若皇上当真是因此事而烦心,何不与公主两个人都各退一步。皇上也尝试着给那十七一次证实自己机会,一来体现出殿下身为天子的气派与度量,而来也避免同公主的关系愈闹愈僵。” “机会?” 赵黎蹙眉,寻到了这番话中的关键之处。 慕容玉文笑着点头。 “若是那十七抓住了这次机会,皇上不妨再好好瞧见一下这人是否同皇上眼中那样不堪。若是没有……” 说到这里,慕容玉文顿了顿。 “实际上,以下官的看法,公主肚子里并非一定坏了那人的孩子,极有可能只是公主搪塞皇上的一个幌子。若是那十七到了最后没能证实自己,皇上已给了他机会,大可以这作为借口,堂堂正正地将他赶离公主身边。届时,公主自然无话可说。” 赵黎一听这话,双眸骤然一亮。他心下焦躁,直接自殿上龙椅站起身来。 他的嗓音微急,扬声便道:“先生若有如此秒计,朕自当洗耳恭听!” ** 便是在这一日,赵黎下令传平阳公主同十七一道入御花园一同赏花品酒。 赵清颜刚从公公手上接到这道谕旨是,心下难免差异非常。 毕竟就在昨夜,赵黎一见着十七便是一副要让他人头落地的愤恨模样。若不是她当时灵机一动,想出了那个不算太过精妙的法子,想必十七现下早已在天牢里待着了。 这皇帝既然对十七不满至此,有怎会别有兴致地在现下这个时季邀他一同赏花? 赵清颜猜到此事必有蹊跷,但皇帝的圣旨已下。他若是执意要唤十七过去,即便是赵清颜她自己,也无从拒绝。 第194章 不合时宜的宴席(一更) 待一切穿戴稳妥,锦绣阁大门之外,把守的侍卫不知何时已被遣走。 华贵的红漆软轿前立着的,是平常在赵黎跟前服侍的一模样讨喜的小太监。此时嘴边挂着一抹笑,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锦绣阁离后花园不过一条官道相隔,他们的轿子自南大门而入时,比受邀的时间还要早了一个时辰。 御花园在皇帝的寝殿背后,到了内殿正门,赵清颜由小厮先扶下了软轿。此次赵黎仅邀请了赵清颜与十七二人,一道同行的杏桃便被赵清颜留在轿上,简单吩咐了两句,便往长廊处走。 赵清颜在几名迎上前来的侍女簇拥下走在最前面,十七一直在她身后默默跟着。路上来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平阳公主大驾,纷纷驻足,躬身行礼。 很快便到了御花园。现在虽已步入冬季,园内的花奴整日细心照看着,这个时候御花园里仍是一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 但这景致如何也比不上早春时光的花团锦簇。 说起宫内宴请宾客赏花游湖,先帝还在世时,也爱为之。 但大抵都是春夏,百花盛开的时季。十一月中旬,园内只剩下一些较为抗冻的火棘、冬珊瑚一类,这日准备宴席的下人处理花草时,心有疑虑,但下令的是当今圣上,如何也不敢言说。 御花园中央设了一道屏障,沿着花坛摆了一些火盆,里侧比外面要暖和一些。皇帝还未到,酒席早已设好,几十个身披华服锦衣的男女,已在席上分成两边,各自坐定。 女眷之中,大多是前几日为皇帝新挑选入宫的美人。 而那些男子,则都是二十出头年岁的青年才俊。原本谈天说地的一群人,远远瞧见从长廊缓缓走近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凝神望向他们。 秀女们大门不出不知窗外之事,这些经常在宫内走动的公子哥便不一样了。 最近听了风声,自然知晓平阳公主因为与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庶民男子有染,而后不听规劝,皇上一怒之下,将其软禁了半月。 此次皇帝名曰邀请宫内年龄相仿的公子女眷来御花园一叙,他们心底却是明镜似的。这一大场子的男男女女实际上仅仅作为陪衬,这场宴席的受邀的正主只是方才姗姗而来的那两位罢了。 对于皇帝原本这般容不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此时却大费周章将他同公主一同唤来此处。费解之余,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心理。 赵清颜在角落一处站定。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侧的石桌,已有一穿着粉衣绒裙的少女站了起来。 见那少女眉梢带喜,双腮染红,眸光晶亮兴奋地唤了一声“平阳公主。” 赵清颜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在少女的脸上扫了一圈。过了一会儿,这认出面前这位是萧家的次女萧琪儿,在这一批秀女之中,成绩颇为出彩。 萧家以经商为主,家业做得极大,与朝廷也有交易。宫内的布匹及各式茶具摆件皆是由萧氏一家供应。 再加上去年,萧家的长子金榜题名,考上了文举状元,这可是给一家子人扬眉吐气。 而这次女便也是由萧家长子引荐过来做了秀女,早年皇帝年幼时,赵清颜便曾在公主见过一面,未想到,时隔这么久,这萧琪儿竟已出落得这般水灵。 宫内摆设这类宴席,男子与后宫女眷是分桌而坐的。那萧琪儿嘴巴甜甜地夸了赵清颜好些俏皮话,热情而主动地将自己那一桌的几个羞羞怯怯的小美人儿挨着个儿依次为公主笑着介绍了一遍。 赵清颜自己倒是没什么一定要与在坐之人攀谈的意思。但瞧着边上手舞足蹈的少女模样娇俏可人儿,张着嘴巴不停在身侧说着讨喜话,心情竟也跟着放松了许多,便随着她去了。 圆桌之上,那些一道儿被选入宫中的小姐妹,并无萧琪儿那般的身家背景。有些刚入宫不久,只曾听说过平阳公主的名号,并未见其真人。 此时见一天仙般的美人儿玉身而立在她们面前,仍是傻傻地瞅着,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萧琪儿见此,先是模样乖巧地询问了一遍公主的意思,见赵清颜点头允了。便嘻嘻笑着一脸自傲地将平阳公主也引荐给自己的这群小姐妹们。 “你们眼睛睁大,可是要仔细瞧看清楚了!这就是咱们皇宫之中大名鼎鼎,满腹才情的平阳公主。都没见过这般相貌的美人吧,就公主这面相,便是与前朝被誉为第一美人的丽妃娘娘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那前朝的丽妃,已过世百年之久。这丫头年纪轻轻连人家的面貌如何都不清楚,便这样大肆夸奖她。 赵清颜有些忍俊不禁,偏偏端坐在桌上的那几个美人儿,一个个听了不住愣神点头,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 “平阳公主身后的那位大人……可是护国大将军么。” 在这个时候,冷不防地冒出一道怯怯的嗓音。 出声的是一坐在角落,年纪看上去最小的青衣少女。 在萧琪儿为她们引荐平阳公主时,她便一脸憧憬艳羡地呆呆瞧着赵清颜不停的看。 当时视线不经意落在赵清颜身后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上时。只见那人身姿矫健,眉如刀锋,体型又生得精壮有力。 与平阳公主一道出现。虽至始至终都薄唇冷淡地站着,却紧紧跟在公主身后,俨然一副守护的姿态。她便自然而然地往那边想去。 她的嗓音又小又轻。但话音落下之时,全场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离她最近的萧琪儿更是神色倏然变得尴尬僵硬,下意识急急地抬眸往公主那边瞟,笑容凝在了嘴边。 少女天真而迟钝,并未察觉到此刻气氛的诡异,自然也未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错话。 以她这样的身份,刚刚纳入宫中做了个品级低微的美人,能见到平阳公主的真容,自然是兴奋不已。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便是奢望能同这平日里只可远观的长公主再多攀谈几句也好。 “奴家先前待字闺中之时,曾听父亲说起。公主几年之前加入护国将军府,与那将军鹣鲽情深,羡煞了旁人。奴家现如今已是殿下的人,便是日夜盼望,今后也能过得如公主同驸马这般美满幸福呢。” 这青衣少女不认得公主身后的墨衣男人,萧琪儿又怎会不识。 方才公主一进御花园内,她便瞧见身后跟着的那位,可不就是这一阵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公主府上私藏的“野男人”。 当时萧琪儿生怕误入了雷区,同公主打招呼时便刻意忽略了另外那人。怎料这愚蠢的小丫头如此没有眼见,不但堂而皇之地把话越说越离谱,甚至没瞧见她在一旁不停递给她警示的眼神,喋喋不休个没完。 萧琪儿内心苦不堪言,正想着法子圆场。这个时候,不远处,男子席位之上,忽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嗓音。 “大将军与平阳公主在年前便已和离了,今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而眼下这位后生,在下也是前几日早朝结束时听殿下偶然提起,你可就是深受公主爱戴的那位十七小兄弟吧。” 说话的这人,可不就是那日被赵清颜冷眼拒绝的孙槐。自治理灾情一事过去,皇帝对他倍加的信任器重。他这段时日,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再加上身后有丞相父亲撑腰,二品以下官员现今在宫中见了他,都要谄媚地点头哈腰。 孙槐本人自然也落得有了几分自得。站在现如今他这个位置,孙槐的心中却是对当日庆功宴一事仍旧耿耿于怀。 他鲜少有这样喜爱一个人,若是对方因为自己能力或是才干匹配不上,拒绝了他倒也罢。偏偏今日才听了风声,这平阳公主之所以休了驸马,而后将无数前来求情的达官显贵拒之门外,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低贱的庶民。他心中自然不甘。 那厢,十七站在赵清颜身后,见这个眼生的男子侧坐在石椅之上,目光笔直地盯着自己。说话之中虽没表现什么,但眉目之间尽是鄙夷不屑之色。 自他跟着赵清颜的第一天起,这种眼神并不少见。十七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反应自然依旧是不去理睬,只是背脊挺直地立在一边。 这一幕落在原本就心生妒意不是滋味儿的孙槐眼底,便被意会成了另一番意思。他下意识认为这个男人是得了公主的喜爱,此刻心高气傲地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孙槐眸光一转,冷冷地开口道: “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一直被公主藏在房中,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给吓着了?何必这样拘谨,殿下既今日特意邀你过来,你便坐下同我们几个就着美景,吟诗作对一番,交个朋友也好。” 说到这里,孙槐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嘴边浮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 “哦——在下倒是一下子给忘了。也是听旁人说起,十七兄弟之前似乎只是公主府上的一个下奴。想必从前做惯了端茶送水的粗俗活计,怕是不懂像是赏花填词之类的风雅韵事呢。” 这话一落下,场面又是唏嘘一片。 第195章 挑衅(二更) 在场的一部分人许是听说了平阳公主私底下藏了人,却不清楚,这人非但没有任何的身家背景,甚至还入过奴籍。 要知道,在赵国入了奴籍的人地位极低。而判作下奴的,大抵都是家里有人先前犯下叛国求荣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更是低贱得不如牲畜,一辈子活该被人唾弃。 这平日里眼高于顶,甚至连因夫妻不和,将堂堂护国大将军也给休弃的平阳公主,竟是看上了一个下奴?甚至将人都带进皇帝的御花园里来了? 这个惊天消息无疑让众人哗然。就连方才一脸膜拜的那几个美人,一时间也变换了神色,面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连带着看平阳公主的视线也带了一丝异样。 十七并不愚钝,他从一开始便看出这个衣冠楚楚的青年对他带有敌意。也瞧出不止他一人,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瞧不起甚至是鄙弃他的身世。现下这位青年故意给他难堪,所有人都在看好戏,等着他出丑。 若是现下只有他一人,十七倒也不怕他们待自己如何。但这群人拿这种戏谑的表情望向赵清颜他便是丁点都无法忍受。 这群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但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十七不能容忍有人将一些龌龊不堪的想法套在她的身上。 “几年之前我便早已脱去了奴籍,确是在公主的锦绣阁做了一年的管家,但一年之后便不在府上了。” 孙槐倒是没料到,从进来开始便没说过半句话的十七这个时候会出言解释。 他稍稍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是勾起唇角,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管家?我道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那不还是区区一个下人。” 孙槐的这话一出,御花园里又是哄笑一片。 赵清颜原本站在一旁,懒得理会这宰相公子幼稚的口舌把戏。听了这句话,面上也冷了下来。 “孙公子这话说得便有失风度了。” 赵清颜嗓音低沉地开口,一双美眸冷冷清清,深不见底。 孙槐在朝中跟着自己的父亲左丞相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年纪虽轻,倒也十分能识人脸色。 他于席上,与那平阳公主四目对视,半晌儿,便在她的眸底瞧出了些其他情绪。 这平阳公主虽说面上没有表露,但他方才的话确实是有些激怒了她。不然以她这般寡凉的性子,是万不可能加入他们这些人的口角之中。 只是见那公主面色冷沉,端的是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孙槐心里竟是升起一股强烈的快意。 从未想过当初不由分说将他的自尊心爱慕之情摈弃于门外的公主大人,今日也有因他而激怒的一天。 那缘由甚至还只是一个上不来台面身份低贱、入过奴籍的下人! 孙槐莫名觉得一阵解气。他的嘴角也挂着一抹冷笑,他敛眸似笑非笑地睨着赵清颜。 “公主此言道的极是,论风度,在下自然应当好生学习一下平阳公主的宅心仁厚。公主心善,不但亲自提携一个出生卑微的下奴,久而久之心生怜惜,竟是直接把那人纳入自己囊中。此等心怀,此等大度,在下自然是自愧不如的。” 这一番话,字里行间讽刺的意味便过于明显了。 即便是场上有人觉得孙槐所言不无几分道理,却不敢再应声附和了。毕竟这孙大公子此刻挑衅的对象不再只是区区一个庶民,而是当朝的长公主。 有些平日里同孙槐混得近一些的世家子弟,见这孙槐平日里待人处事都算是妥帖稳重的,今日不知为何在堂堂平阳公主面前竟是这般不知分寸、出言不逊。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人瞧见那一端公主听了孙槐的话,虽没作声,白玉般的面颊之上却是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寒霜。 当下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在孙槐身侧焦急地挤眉弄眼,小声提醒他适时见好便收。 可是这个时候的孙槐哪里听得进旁人的劝阻,好不容易把堆积在胸臆间的那口郁气吐了出来,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爽快。 眼下见着庭中的那两个人面色都不太好,哪里肯就此罢手,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阴阳怪气道: “在下莫不是说错了什么?公主近来的所作所为这圈子里可都是传得疯起,你与这十七兄弟的那点勾当,在下早就——” 接下来的话孙槐未能说出口。 他只觉眼前突然一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那里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钳制住。 一股窒息感混着疼痛随之席卷而来,孙槐的双目霎时间睁得大开,嘴巴尚未合上,喉咙里唔唔咽咽地丝毫发不出声响。 孙槐一张脸憋得发紫,又惊又怒地盯着面前双目发红,薄唇愤怒地抿成一线的男人。 也不知这人是从哪来的这般力气,孙槐他自己原本也是习武之人,这男人仅仅单手扣住他的脖颈,孙槐用力想把十七的手腕拨开,却是全然无法挣脱。 眼见那掌心愈扣愈紧,他无法喘息,血管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 只是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孙槐惨声呼痛,必然颜面尽失,恐怕日后在这帮公子哥中,今日这事必将沦为一桩笑柄。当下只得强忍着不吭声,同十七怒目相对。 身旁的人一见这架势,有的被吓得不敢动弹,有的则犹犹豫豫地上前劝架。 孙槐方才的话确实过分了,连有意无视他的赵清颜也觉得他过于年轻气盛,做事说话不禁大脑。是该得些教训。 故虽然赵清颜早前便察觉十七神色不对,银牙被他咬得霍霍直响。十七浑身杀气地大步冲上前时,她也并未打算阻拦,只是冷眼立在一边,远远地观望。 “统统给朕住手!” 场面一派混乱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混着怒气的厉声喝斥。回头一看,却是瞧见少年天子脸色阴沉,在侍从的扶持之下,自御花园的后方缓缓走来。 赵黎身后的公公一边拖着衣摆紧,老胳膊老腿地紧跟在皇上身后,一边悄悄揩了揩额间的细汗。 皇上到了有些时候了,方才他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竟是谁都没注意到。 当时圣上的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好了,直到凑近看清楚前面正闹着什么,眼见丞相府的公子竟是被人狠狠掐着脖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就要咽过气去。老公公眼皮直跳,皇上也果然不出所料地龙颜大怒。 御花园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赵黎还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时候,赵清颜在那端递了十七一个眼神,十七觉得这孙槐实在可恶,不愿轻易饶了他。 只是现下情势所迫,他用了七分力使劲收了收虎口,在孙槐憋得几乎窒息的时候,终于松开了手,放那孙槐弓身跪在地上拼命咳嗽。 等那皇帝在御花园席位中间站定,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起神色来叩首同他恭敬行礼。 皇帝神色肃穆,眸光扫了一眼垂头立在一侧,喘息声依旧剧烈的孙槐。又把视线冷冷落在十七身上: “大胆刁民,朕传你过来御花园,是邀你一同赏花。你竟再次与朕的爱卿拳脚相向,你可知道,此事该当何罪!” 十七听了这句,却是紧紧抿着薄唇,面上无一丝情绪,立在原处,不声不响。 赵黎浓眉一皱,张嘴想要再沉声呵斥一些什么。这个时候却见那平阳公主轻移莲步,缓缓来到二人之间。 “此事本就不该是十七的过错,是这孙公子对本宫出言不逊,十七便只是替本宫出了口气罢了。何来治罪之说。更何况……” 赵清颜嗓音凉凉,顿了一会儿,眼神颇为幽深地淡淡瞥向赵黎。 “皇帝在这个时候,特意邀请十七同本宫一同参与这个宴席。发生方才那一桩闹剧,不也该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么。” 赵黎听了这话,面上不觉浮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窘然。 他心道皇姐的心思竟细腻至此。这场鸿门宴的确是他给这个男人设下的一个局。 这孙槐近几日得了些自己的器重,心绪有些浮躁。赵黎便是料定,若是孙槐在席上瞧见皇姐同十七一道前来,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只不过,赵黎原本预计的是,让这孙槐给十七一点难堪瞧瞧。怎料到,这十七也并非是什么任人欺压的软柿子,孙槐在他面前,丝毫讨不到什么好处。 赵黎干咳了一声,面上端的依旧是不怒而威的模样。他转过头去,沉声问向那边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的孙槐。 “朕的皇姐所言可是属实?你可是放在在皇姐之前有过什么不当的言辞,皇姐这才让十七来教训于你?”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孙槐不是傻子,自然不肯承认。他扯着还有些干哑的嗓子,扬声便道: “自然不可能!在下怎会在公主面前出言不逊!都是这个男人,没有半分礼数教养,无半分缘由地便像只疯狗一般冲在下扑过来。殿下圣明,一定要替在下做主!” 第196章 不过是个懦夫(三更) 在场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心中皆是暗道孙槐狡猾,在圣上面前竟还胆敢颠倒是非黑白。 所有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如何,但却无一人在这个时候道出实情。 毕竟说到底孙槐再怎么犯错也还是当今丞相的宝贝儿子,而另一方不过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小庶民罢了。这种情形之下,又有谁会为了一庶民的安危得罪最近盛受龙恩的宰相公子呢。 当时包括孙槐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料想的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清脆坚定的女声不合时宜地传来。 只见方才那个青衣少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站起身,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清亮杏眸,口中义愤填膺地大声嚷道: “殿下!这个人在说谎!方才分明就是他先口出狂言,得罪了公主。” 这娇生生的一句话落下,孙槐的脸色骤变,可谓是精彩非常了。 孙槐原本心下笃定如若对象是那十七,仗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及这少年天子近来对他的宠信,大抵皇上还是会站他这一方的。没想到这个缺根筋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摆自己一道。 孙槐心里因为愤恨,气得银牙死咬,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长眼的青衣少女,后者被他瞪得有些不明所以。 他转过头去,面露慌张地对着那一侧神色晦涩不定的皇帝急声辩解道: “殿下莫要听这个女子的一派胡言。她方才连这十七和护国将军的样貌都分不清楚。显然神志上也有一些问题,她的话是万万不值得相信的。” “她的话不值得信任,莫非本宫的话也不值得相信了吗。” 此时,赵清颜不紧不慢地开口。 孙槐身形一僵,赵清颜清冷的嗓音再度平平缓缓地传来, “本宫也是亲耳听见你对本宫口出狂言。莫不是孙公子想说本宫的神志也不清楚,也是满嘴的胡言乱语吗。” 十七本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那个人胆敢出言侮辱了她,即便是现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是恨不得亲手直接断了那人的性命。所以,若是那皇帝想要治罪于他,他也不会说上半句。 只是他心下清楚,赵清颜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在向着他说话。胸口一暖,下意识回眸偷偷去望赵清颜,正想小声说点什么,那一端的皇帝却先一步沉声开口了。 “你们各有说辞,一边是朕的皇姐,一边是朕倚重的爱卿。朕也不知现下应该相信谁的话。好在孙爱卿并未出什么事,莫要为了这件事扰了朕赏花品酒的雅兴,此事就辞作罢,你们几人都莫要再提。” 孙槐在这件事上自认理亏,虽然心中有些不甘不愿。但好不容易皇上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此事再议论下去他必然占不了上风。只得脸色是十分难看地道了句“圣上英明”,便重新坐回了席位。 孙槐就此作罢,赵清颜自然也不会继续死咬着一较究竟。 因为闹出了这段愉快,今日的宴席并未持续很久。太阳还未落山,男男女女便三五成群地四下散去了。 宴席结束之后,几乎是意料之中地,赵清颜和十七又被皇帝一并留了下来。 “今日这赏花宴便让朕回忆起几年之前,父皇还在世时最后摆设的那次。当时朕年纪还小,同朕的奶娘坐在席位的最角落,便是瞧着皇姐同父皇在席上谈笑不断。如今想起,竟恍若一切都是刚刚发生一般。” 赵黎手中捏着一只酒樽,仿佛已经忘记了昨日还同赵清颜怒目相向的情景,面上挂着一派和睦的笑意。 赵清颜坐在对面,目光深沉地望着皇帝,却不言语。 “皇姐也尝尝宫里新酿的桂花酒。这桂花是秋收时节朕派人采摘下来的。酿好之后冰封了一季,这个时候开封品尝,味道最是好……” “皇帝特意让本宫带着十七来这御花园,莫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品这桂花酒的吧。” 赵黎的话未说完,便被赵清颜出言打断。 他的浓眉微微一挑,深眸之中乍现一道暗光。 赵黎不说话,赵清颜也便跟着沉默不语,安静地等他。赵黎目光深沉地望了赵清颜一眼,停顿了半晌儿,忽然朗声笑了出来。 赵清颜微微蹙起了眉。 “果真!果真何事都瞒不过朕的皇姐……” 赵黎的笑意微敛,想起早间同玉文先生的谈话。他将视线似有若无地一移向赵清颜身后一直默不吭声挺身而立的十七,眼底划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皇姐昨日同朕说要将这十七留下,朕昨日想了一阵夜,再加上今日下了早朝,受了玉文先生的开导之后,现下竟是开始有一些想通了。” 这话刚一落下,席上的另外两人一齐将视线转向了他。 赵清颜神色微凝。赵黎今日的表现反常,她一时之间竟摸不清他的心思。 她看着赵黎,沉吟了片刻,启唇说道:“皇帝所言何意。” “朕其实早有耳闻。现如今又被玉文先生提起,这才回想起,早年这十七兄弟不是在父皇面前立下奇功,他的功夫又是由先生亲自传授,朕自然是再信任不过的了。” 赵清颜颦眉。 赵黎的话让她内心渐渐升起了一个尚未成型念头。只是她还来不及深思,赵黎在那端,继续笑着开口道: “皇姐想必你也清楚,自朕登基以来,一直苦于剿灭’弑杀盟’这一当年同淮南王里应外合妄想击垮朕赵氏的邪教,偏偏这群歹人行事狡猾,行踪更是神秘,让朕的军队无从下手。这几个月,淮南那片又开始动荡不安,朕仔细想来,也许便是当年那同一伙人开始按耐不住了。” 话说到这一步,赵清颜心下便已经开始了然了。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那边气定神闲的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皇帝莫不是想派十七替你剿灭这群逆贼。” 赵黎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 这个男人不但同他们一样亲眼目睹了当年那个时期,甚至早年与那弑杀盟有过些许接触。慕容玉文不提他尚意识不到,派他前去比派那个探不清底细的楼啸过去更加适合不过。 如若这个十七的武艺真如先生当时形容的那样高深莫测,到时他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但若是计划失败了么…… 赵黎的唇角微勾,却是不再言语。 “此事本宫不同意。” 听赵清颜沉声撂下这句,赵黎眸色一凝,笑意霎时间滞在唇角。 “为何。” 为何? 十七刚刚脱离虎穴。身上因那邪门歪道染上的怪症至今不知是否真的痊愈了。这般情势之下,赵清颜自然不愿十七以身犯险。 然这个理由赵清颜并不会说给赵黎听。 她敛眸,只是淡声回道: “本宫不觉事情会如同皇帝料想得那般顺利,十七即便是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验,若是皇帝执意派他过去,怕是会拖了其他人的后腿。” 赵黎的目光一动,神色深远难懂。 赵清颜见赵黎头低低垂下,似乎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又启唇出声道: “皇帝的意思本宫已经知晓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也有些乏了,今日便先回府上歇息了。” 十七见赵清颜已从椅上起身,自然而然地伸出长臂,向前扶持。 只是,待他们还未走上两步,另一端,席上许久不作声的人,忽然再度开了口, “那么你呢,你也不愿意替朕上一次战场吗。” 赵黎抬眸看着远方,并没有起身,更没有回头看他们所在的位置。但十七心里却明白,皇帝的这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垂眸,看被自己搀着的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顿了下来,并未言语。 一时之间,气氛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十七的答案。 十七踌躇了一会儿,抿了抿薄唇,盯着赵清颜的侧脸,出声道: “我……一切都听公主的意思。” “呵……” 赵黎忽然低笑出声。 这个时候,赵黎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他从席上站起身,一边往前走,目光灼灼地逼向十七,讽刺地笑了下, “好一个一切都听公主,堂堂七尺男儿落得你这般窝囊,朕当真是无话可说。” 他说完了这句,堪堪在十七的跟前站定。 赵黎的身高在成年男子中便已算不矮,但与十七相比还是差了半头有余。 他微微昂首,细细眯起眸子,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便是你从前欺骗了朕,朕可以不同你计较。原本父皇和玉文先生都如此器重于你,朕还以为你至少可以为朕所用,现下才只,站在朕眼前的,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这话一落下,赵黎清楚地瞧见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扯了扯唇角,说出来的字句依旧是丝毫不留情面: “便像是今日。你受那孙槐的诬陷,还需朕的皇姐为你撑腰说话。整日躲在女子的背后,你良心可是觉得安稳。朕从前果然是没有瞧错,你的存在果真只是用来做皇姐的累赘而已。” 第001章 十七从军 现下,赵清颜倒是有些清楚赵黎设下这场鸿门宴的真正意图为何了。 她抬眸望向十七,见那十七听完赵黎的话之后低头敛目,虽没有言语,身形却紧紧绷着,像是在压抑着一些什么。 赵清颜神色一凝。 而后赵黎开口,说出来的话愈发的不堪入耳。赵清颜见那十七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数落的模样,眸光扫向皇帝,皱眉打断, “皇帝的意思已传达到,本宫既不同意十七参军的事情,如今再继续谈这些又有何意义。” 说完这句,赵清颜朝皇帝微微行了个礼,便带着十七洋洋洒洒地离去。 赵黎负手立在原地,并未打算上前阻止,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不管有无意义,他如若不按照朕的意思去做,朕是绝不允许他继续留在你身边的。” ** 十七步入公主寝房的时候,赵清颜已将早间赴宴时身上那件反复的宫服褪下。 曼妙的身躯只裹了一件素色绸裙,如云黑发松散地挽了个髻。此刻她敛眸半倚在床榻上,杏桃立在一侧笑盈盈地讲一些俏皮话逗她开心。 十七想着准备同赵清颜道的那一番话,脚步在门槛边顿住,他有了一些踌躇。直到雕镂屏风里侧赵清颜出声唤他,十七抿了抿薄唇,还是迈步踏了进去。 杏桃见十七来了,会意一,她机灵地立刻将最靠近公主的位置留给他。自己将方才公主用剩下的食盘飞快地收拾好之后一一撤走,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屏风背后,香炉上缓缓升起白色的薄雾,轻烟袅袅之中,隐隐约约混着那股熟悉的淡雅幽香味。十七在香气最为浓郁之处驻下脚步,他还没出声,榻上美眸半睁半掩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方才本宫便吩咐人唤你了,你怎的现在才过来?” 凑近一些了,十七垂眸才瞧见赵清颜一双黛眉微微颦着,嗓音里似乎也透了一股倦意。 十七剑眉一皱,却是记起赵清颜向来都坐不惯车轿这类。 从前每逢要出远门,府里总会备上最柔软舒适的车轿给公主乘坐。连那轿奴也被是精挑细选,小心谨慎地吩咐再三,得放缓速度就怕引起公主的不适应。 今日赴宴之时,那软轿是皇帝派来接驾的,驾车的人也是宫里没见过的小厮。来回路上奔波,她想来会觉得晕眩。 十七在赵清颜榻边坐下,没有言语,只是伸手默默搭在她的后脑,食指小心抚在赵清颜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十七的动作让赵清颜顿了下,但只在半晌儿,感受到温温热热的舒适感透过十七略微粗糙干燥的指腹不轻不重地一点点熨上来,仿佛一下子头脑的酸胀感便减轻了不少。 赵清颜舒服地低低叹息了一声。双目合上,索性全身放松地任由身后的人按摩伺候。 过了一会儿,十七见赵清颜面上的神情放松很多,见她懒懒地敛着眸子,没有作声的意思。他想了一下,便把手往下移,用拇指和掌心轻轻按捏起赵清颜紧绷的肩膀。 这十七,早前的时候,手脚笨拙,便是让他松个手腕也拿不准轻重。现下伺候赵清颜伺候得久了,这些活计,倒是愈来愈熟稔起来。 原本身子便有些疲乏,被十七这一按,赵清颜细细打了个哈欠,身子一软,顺势斜斜靠在了十七的怀里。听着耳边强劲有力的心跳,渐渐便来了睡意。 “平阳……” 十七这个时候忽然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出声轻轻唤她。 赵清颜眼皮也懒得掀一下,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只是,过了半晌儿,身后的人也不在作声。赵清颜感到颇为奇怪,便微微侧过头去,见那十七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盯着自己的肩膀发愣。 赵清颜皱了眉,启唇问道:“你这是愣着做甚。” 十七听了赵清颜的嗓音,这才回过神来。他漆黑的眸子有一瞬的恍惚,盯着赵清颜的脸看了一会儿,缓慢地摇了下头,便继续把着她的肩臂揉捏起来。 只,那赵清颜却先一步从他的怀里直起身,往外侧移了一点。 赵清颜这个时候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她抬眸看向十七,道: “你可是还在想方才皇帝口中的话。” 说完这句,赵清颜审视地上下观察着十七,见他的表情果然在下一瞬微微紧绷了一下。虽然他并没有搭话,但赵清颜心底已是了然。 这十七虽然对她的话唯命是从,但到底也是个男子,再加上脾性生来倔强。赵黎刚刚在御花园的那一席话,连她听进耳里都觉有些不舒适,更莫要说十七他自己了。 想来,也许十七自御花园回来到现在为止,心中都不太好过。偏偏他这一路上又只字未提,若不是方才她偶然瞥见十七脸上的表情,她也许现下还不知晓。 赵清颜见十七这样,胸臆间难免升了一点怜惜。她轻叹了口气,软了语调柔声说道: “本宫如何待你是本宫的事,你无需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便是你不去为他犯险去剿那逆贼,本宫也自有法子,按照原先本宫允诺的那样,将你留下来。” “我想参军。” 十七忽然闷声低低开口,赵清颜愣了下,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 “平阳……我想去剿灭那帮贼寇。” 十七又道了一遍,这一遍嗓音显得坚定了一些。 赵清颜望进他漆黑的眼底,见他面上有些局促不安,目光却是沉定清澈。她神色凝了,沉默了半晌,缓声问道: “可是因为皇帝那一番话的关系?” 十七垂眸抿了抿嘴唇,却不言语。 “本宫说了,你无需将他的话放置心上。本宫既已承诺过将你留在身边,便不会食言。你无需为了本宫,或是皇帝的只言片语,违心去做一些你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并不是全然因为他的那些话,平阳我想参军打仗,我想立下功劳,我想求那皇帝让我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而不是……” 十七说着,脸上憋的通红。赵清颜越往下听,面上却现出冷淡。 “而不是什么。” 赵清颜的吐字极轻,字里行间却又隐隐带着一股子寒意。 她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向眼前的男人,而那十七垂眸低首,胸口如被刀割针刺,心里想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赵黎在席上的那些话,确实对十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他并不在意那少年皇帝如何说他的不是,只是有一点皇帝说的极对,至始至终,都是赵清颜一直护着他。 无论是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或是她为了替他疗病做的那些。他确实一直都在扯她的后腿。在她受人欺辱的时候,他除了大打出手,然后换来旁人愈发异样的眼光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现下,赵清颜为了留他,甚至同自己情义颇笃的弟弟冷眼相向。如若到时,那皇帝因为自己不愿从军的事情再次发怒,受牵连的便又是她了。 他这个时候又如何能够继续置身事外。 “此事我想了许久,并非是违心之举,平阳,我是当真想要去的……” 赵清颜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晦暗难测。 她忽然不说话了。修长的眼睫低低垂下,将眸光遮住。十七心下难安,仔细想观察她的情绪,却根本瞧不清楚。 他嘴巴张了张,像说些什么。那端,赵清颜细细把玩膝上的玉指,已是扯唇道了句: “你倒是变了许多。” 她抬起头来,对他说道:“父皇还在世时,便曾想唤你进宫加入羽林军。那时你不愿答应,跪在本宫面前苦苦相求本宫将你留下。如今皇帝派你去剿那逆贼,是九死一生的险事,本宫有意保你性命,你倒是不愿了。” 赵清颜嗓音凉淡,十七听进耳里,心里却是有些发慌。 便是他再愚笨,十七也看得出来,从自己提出想要跟着剿灭淮南那帮叛党之后,赵清颜的情绪便不好了。 无论是为了她,还是因为从前的旧恩旧怨,十七自己其实是想去。可他又不希望赵清颜落得不高兴,只是他向来不会说话,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抚她才好。 就在他一筹莫展,进退两难之际,那一端,赵清颜的嘴角上却是挂了一抹似真似假的凉笑。 “你也莫要觉得为难,这事本就该由你自己定夺。若是你现下当真决定好了,本宫又有何好说的。” 十七听罢一愣,有些讶异于赵清颜的突然转变。只是眸底的希冀还未升起,便被她的下一句话狠狠浇灭。 “你天资聪慧,又有一身过人的武艺无处施展。如你这般的这般的大器之材,待在本宫这小小的锦绣阁,到底还是给你埋没了。既然皇帝看中了你,你便去吧,若是得了他的赏识,你的未来必然是步步高升。” 十七心中猛地一跳,他瞪大了双眼,想也没想便扬声道:“我去从军并未想过要什么步步高升,平阳,我向你保证,等剿灭了那帮逆贼,立了功绩,我便立刻回来。” 赵清颜因为十七的这句话,骤然抬眸。她蹙眉看着他,许久,摇头道:“你当真是天真。你以为你立下功绩,那皇上真的会依他的承诺,将你留下来了吗。本宫是他的皇姐,他的那些心思,本宫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不是真的,我也愿意赌一把。平阳,我知晓你也是担心我的安慰,但是我万不能发生了什么事都让你冲在最前面……” 十七思量再三,还是一咬牙,低声道了这句。 说完了之后,十七屏息等赵清颜的冷脸或是其他什么斥责的话。只是过了半晌,他竟什么也没有等到。赵清颜听罢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便别开脸不再看他。 “平阳,我……” 他皱了眉,却见赵清颜目不斜视地掀起了锦衾,面无表情地合衣躺了进去。 “平阳……” 十七心里慌乱不安,他宁愿赵清颜生气地斥责自己,也不愿瞧见她的这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十七忍不住低着嗓子又唤了赵清颜一声,后者翻了个身,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 “本宫已经允了你去参军,你还杵在这里做甚。本宫乏了,你也退下吧。” 十七愣在原地,缓过神来之后自然是不愿离去。只是赵清颜不理会他,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维持方才的姿势,侧身坐在榻角盯着被褥下赵清颜的后背一动不动。 他期待赵清颜能转过身来,哪怕不去看他,同他再说上两句话也好。可是过了半晌儿,听见的却是她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直到她是真的睡去了。 便是十七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他也知晓今日赵清颜确实倦极,定然不会在这个十分扰她清眠。 他又坐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便起身,怏怏地离开了。 门被小心合上,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床榻之上,侧卧着的人这个时候睁开了眼帘,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 次日,赵黎身边的秉笔公公又来了一次。只这次,他直接找上了十七,看门见山地问他,事情考虑的如何。 这公公面上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等十七的答复。而那十七的一双眼却不住往赵清颜那边飘。 昨日的谈话让他心事重重,实在放心不下,便在院子里守了一夜。等清早寝房内终于有了动静,他满面期待地迎上前,那赵清颜却像是没看见有他这个人一般,由杏桃扶持着便走去了前厅。 现下已经接近午时了,几个时辰过去他们二人也没说上半句话。 “小兄弟考虑得如何了?得了准信,杂家也好早些回去跟皇上禀报。” 那公公见十七站在原地,目光游离,许久也没吭个声。便笑着这样说道。 而那十七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见赵清颜已在前厅的案几旁落座,拿起茶杯便品起了香茶。他心里着急,随口含糊地回了句:“我再考虑一下。” 说了这句,十七的视线下意识又移向赵清颜那一侧,无比期望她可以至少抬眸瞧自己一眼。 事实上赵清颜确实是抬眸了,却只是飞快地掠过他在的方向,最后落在了门口正端着果盘走进来的杏桃身上。 十七的眸光一黯。 “这还有什么考虑的啊小兄弟。”见十七从始至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饶是那好脾气的公公也不禁折了眉头。 “杂家可是都听皇上说了,你若是不应下这活儿,皇上可是就要命人赶你出府了。虽说这差事有几分棘手,但你若是做得好,那便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十七原本还在犹豫,公公的这句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若是他应下了,赵清颜也许这段时间都不愿理会他。可如果他不应,那皇帝再派了人手过来撵他,他皆时是以武力相向,还是再次躲在赵清颜的身后,置身事外呢。 想到了这里,十七抿了抿嘴唇,将视线重新缓缓移回公公的身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 “我考虑好了。” ------题外话------ 从这一章开始就到下一卷了啊啊啊,接下来主要是在写十七怎么翻身变强大…… 毕竟十七和公主现在身份差太多了,除非私奔否则绝对不可能在一起……TAT 第002章 临行前夕 十七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十七的身子自服了从楼啸那里的讨来的药方之后,似乎果真是完全恢复了。不再被那磨人的病疾困扰,他便有了更多的精力,几乎是每日都会早早地出现在锦绣阁。 只是那赵清颜对他的态度还是冷淡,想起不久之前的夜晚,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真的宛若他的梦境一般。梦醒了便再不复存在。 十七并没有机会因为此事忧心太久。便是在公公带话回宫的三日之后,他便接了皇帝旨意。 道是念及十七从前没有上战场的经验,便命他先去军营里跟着其他的将士操练几日,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杏桃瞧的出来公主的心情这几日不是太好。 暗自观察了许久,不难发现自家这主子还在为十七前日应下殿下的要求,准备加入军营的事置气。 论起此时,杏桃也在心下叹息这个十七是个榆木脑袋。便是那皇上再怎么狠下心肠待公主,公主毕竟是他的皇姐。公主既已出言可以保他留下,他便安之若素地谢恩罢了,偏偏闹出了这么一出。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游说那公主便好好同十七说几句话,劝他留下。偏偏自家主子也是个倔脾气,明明心底不愿意十七充军,却似乎又更加不乐意落下脸面。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三日,那十七每日契而不舍地在公主房门外守着。只是那公主正在气头上又如何会理会他?整的人家每日期待而来,丧气而去。 只是她想到今早得来的那个消息,杏桃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公主一声。 “公主,今日倒是一直没见着那十七呢。” 杏桃佯作不经意地随口一提,实则立在一侧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赵清颜面上的反应。 谁料那公主听见了十七的名字,只是敷衍地“嗯”了声,手里把玩着内务府新送上来的一盒首饰,连眼皮也没掀一下。 杏桃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试探地开口,继续小声提醒道: “奴婢倒是听说,那十七同殿下约定去军营操练的日子便是今日。现下不在似乎便是回去准备着了。” 杏桃一边慢悠悠地说,一双眼不断往赵清颜那边滴溜溜地转。 见公主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下,她心下一喜,正准备再加把劲儿。公主的面上忽然沉了神色,她将手上的缠丝金镯一把摔入盒中,玉石碰撞发出了乒呤乓啷的声响。 杏桃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却见自家主子端坐在桌案前,嗓音发冷地道:“那当真是极好,想他也是盼了多天了。往后若是像这样的小事便不必再报备给本宫。” 听了这话,杏桃哪还敢再说半句。忙点头赔了个不是,又挤出了满脸的笑容赶紧把话题移去了别处。 ** 临行之前,十七回了趟古宅。宅邸里的人听说十七忽然决定要入军营了,一时间,议论纷纷,道什么的都有 毕竟有些觉得这是爷大展身手的好时机,毕竟并非是谁都有参军的资格,而且爷是被当今圣上钦点的,去的又是朝廷的主营,可不是威风至极。 又有人觉得,参军威风是威风,风险也是极大。若是为了冲锋陷阵把命都给赔了进去,岂不是因小失大。 而那墨云便是占第二方的。他并不看好爷从军一事,但见十七一回了屋便开始急匆匆地收拾行囊,料定爷的主意已绝,怕是凭他一人是无法改变爷的想法。 只是墨云却是放心不下爷一人前往,便出口请求十七携他一同过去。 为此,十七自是不应,毕竟皇帝的圣旨里只写了他一人。更何况,许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回这宅邸,自然需要留几人再次看顾打理琐事。 待一切收拾好之后,十七又回了趟宫。巴巴守在锦绣阁外指望最后能见赵清颜一面,只是前头的公公已经在外面催了。 见他立在红漆门外,念念不舍的模样,公公觉得有些好笑,细着嗓子上前道: “这还没上战场呢,殿下只是派你先去营里适应一番你便舍不得走了。到时候真上战场了,几月半年的回不来,杂家看你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十七透过高耸的围墙又望了一眼,想着自己便是进去了,她大抵还是会继续甩冷脸给他瞧。现下已经到了与营里约定好的时辰,十七想着便等他到时候回来时,等她心情平复些了,再碰他碰运气好了。 军营驻扎在城郊,离长安城几十里处。道是这群将士刚从北疆回来不足数月,便在此处略微调息,顺便补给下次所用的粮草。 新帝继承大典以后,这两年在朝事之中打磨,已磨砺得渐渐腿去了刚登基时的清涩与寡断。行事愈发果敢强干起来。 先是延续了先帝留下的各项法令,在军事上,以培养精兵已绝外患为主。先后派了以诸葛将军为首的将士将北疆残余的倭寇肃杀得片甲不留。此事过后,不但鼓舞了军中士气,也在邻国面前立了威风。 于境内,新帝大规模清理了各个县城的贪官污吏,打击了贪污腐败的恶劣风气,增加税收,充实国库,之后再施用于百姓身上。 如此一番贤明的改革治理,见识到赵黎的手段,朝中诸侯对这位少年皇帝无一不心悦诚服。哪知从北疆凯旋而归的军队还未歇脚,皇帝乘胜追击,表明了如此关键时刻,且不可有半分松懈。 赵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淮南那帮先帝当初留下没有治理的叛贼邪教之上。下令扩招士兵,加强每日的操练。并撒下重金在铸造军用武器上,准备养精蓄锐,一举绝除后患。 而赵黎现今派遣那十七来此,便是为了加入他们。 原本十七听那公公口中道,皇帝十分看重他对于这次讨伐淮南一事的作用。特意将他安置在了赵国最为强大威猛的一只军队之中,十七心中便有疑虑。 而后真正到达营中,心中的猜测落实。若是论最为精悍的兵队,果真除了诸葛大将军那一支以外,无人胆敢争这个头衔。 便是在五年之前,十七便有过一次同诸葛将军接触的经历。那时他还是公主府上的小小管家,却在围猎场上,大肆灭了大将军的威风。 而后,赵清颜同诸葛睿和离,现下又有意再次将十七纳入府中,不惜与皇帝闹僵。外面传得风生水起,诸葛睿虽刚从边疆回来不久,不会没有耳闻。 十七早已料到,诸葛睿若是知晓皇帝将他派遣于他的营中,诸葛睿定然不会拿好脸色给他看。 但十七却是并不在意他的冷脸,到达了军营之后,他见校场上,身披铠甲的教头正神色肃穆地训练着士兵,传授着几个最新的阵法。他想也没想,抬步便往那边走去。 谁料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外围的兵士给一把拦了下来。 十七皱了眉头,那士兵却是说道,让他在远处等着,将军早前便得知他今日要来,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接下来几日要做的事。 十七原本被皇帝派来军营便是要随军操练,现下却是不允进入校场,已有几分怪异。但他只字不提,依那小兵所言,一言不发地站在校场之外安静等着。 过了有近半个时辰,另外一个头矮小一些的小兵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来,同外围的士兵点头说了几句什么,这才把视线缓缓移到等候已久的十七身上。 他看了十七一会儿,眼神莫名带了一些说不出的异样。 十七眉心的折痕更深,那小兵却是已经靠近他走来,上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缓慢地开口道:“你便随我来吧。” 十七随这小兵离开了校场,往营帐的背后走。越往前走,穿着戎装的士兵便越显稀少,反倒是看见一些手脚都被扣上了枷锁,面色枯槁瘦黄的人手上搬着一些什么不断从他们身边路过。 直到那小兵在拐角的一处站定,将一沉甸的麻袋吃力地扛来放置于他的面前,十七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竟是准备让他过来帮着储备粮草。 “你来的不是时候,今日训练的阵法人头上都有限定,你今日是操练不了了。恰巧这边也缺一些人手,你便跟着他们几个将这些行军需要的粮食还有过冬的衣物帮着搬运一下吧。若是有什么事,便再来同我讲。” 那小兵说完,见跟前这男人沉默不语地站着,根本没接下那袋粮草,面上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他皱了眉,口气略不耐地扬声继续说道: “你也莫要埋怨,既然是将军配给你这活儿,便也是想让你增强体魄好适应接下来的训练。你这初来乍到的,若是你安安分分做好,将军满意了,保不齐明日便派你些别的活计了。” 落下这句话,这小兵便不再理会十七是何反应。拍了拍手上的灰,便继续在自己的岗位上站着了。 朝内派出的军队每次出征,短则出去数月有余,长则一年半载。临行之前,为了适应接下来的作战,时刻不能放松,每日都有早晚操练,这蓄备粮草的体力活,向来是派天牢里那些刑罚不是很重的囚犯或是廉价苦力代而为之。 储备的时间紧张,再加上步入冬季,需要准备长达一年的粮草,以及上千将士抗寒的衣物,工作量大,时刻有工头盯着,根本不把这群苦力当作人用。 现在天气愈冷,军营里没有取暖用具。有些劳工刚刚入冬便生出了一手的冻疮,搬起东西更加吃力。可那工头哪里会管这些,若是谁的动作稍微慢了,直接一鞭子下去,逼得那群劳工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忍着疼痛继续干下去。 他虽说刚被皇帝派遣过来,未见那将军一面,甚至连个兵卒小将都算不上。但还是不至于揽下这种活计。 到了这一步,若是十七还不知道这个护国将军是在有意给他难堪便也不可能了。但他当下在别人的营帐,若是真的决定留下来,那将军就是这里最大的人,他对于诸葛睿下达的号令却是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要说这苦累,十七倒是不怕。他从前寄人篱下还未脱去奴籍的时候,做的那些事比这些要脏累得多。再加上他后来习武,身形更加强迫,做这些事自然还是绰绰有余。 站在中央指挥的工头这个时候抬眼瞧见有一体型高大,穿着妥帖的男人闷声不吭地扛着麻袋朝远处运货的马车走。虽然心下有一些困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那工头叉着腰,俨然把那十七也当做了苦力,叫嚣着催促着他和其余几个人加快速度。并放下话,若是在午时之前没有把货车填满,午膳晚膳一并就给省下了。 那群牢犯忙活了半天,早已累得一个个叫苦不迭。但一听没饭吃了,立刻咬牙死撑着加快搬运的脚步。 过了正午,货车总算装填的差不多了。工头又大声催促着排队领饭,用完之后赶紧重新回来干活。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群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一个个眼睛冒光地冲去前面,抢着要饭吃。 十七远远站着看见这一幕,犹豫了一下,也提步跟在最后。 分给这群帮工苦力的吃食自然不会有多精细。便是一碗飘着油心儿的野菜汤,配上一个不知放置了多久已经有些发硬了的包子。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餐食却是比他们在天牢里用的那些好上了许多,一个个拿到手里,见那包子竟还是带着肉馅儿的,连眉梢都冒着喜色。 想那十七自己也曾是个奴隶,恐怕当时落魄的模样于这些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是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喝手里那碗杂菜汤。 他早前用过早膳才来的军营,故现下也不是很饿。把汤喝完之后,十七将那个冷了的肉包放进碗里便不动了。 十七吃饱了正准备起身回去干活,抬眸却是瞧见,一衣衫破烂,全身被泥污弄脏,体型在这群苦力当众倒是显得庞大一些的男人,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角落,握着手里那一只缺了一角的空碗,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碗里只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十七愣了下,他迟疑地拿起碗里那个肉包,在那个男人眼前慢慢地晃了晃。“你……可是想要这个?” 男人听了十七的这句话,明显地咽了一口口水,却还是巴巴地望着,没有吭声。 面前的这人似乎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脸颊有些干瘪进去。但因为体格摆在那里,乍一看还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不知怎的,十七瞧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包子,却莫名想到了许久未见的那个贪嘴的旭儿。 他不禁笑了笑,索性拿着手里的包子起身,直接在那个男人边上席地而坐。 十七伸手把肉包朝男人手边一递,在男人惊异的目光之下,笑着说道:“我现下已经吃饱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咬了一口,便把这肉包拿去用吧。不然留着也是白白浪费了。” 那男人听十七这样说完,目光一动。先是皱起眉,有些警惕地看着十七,似乎还有一些犹豫。但最后,视线不断往十七手上的那颗肉包上飘,实在是抵不住诱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飞快地把包子一把夺了过去。 他显然已是饿极,虽然方才早已把自己的那一份配好的干粮吃下了肚。拿过十七那颗包子之后,狼吞虎咽地几口吃下。吃完之后,半眯着眼,意犹未尽地一点点舔着手上的细屑。 这个时候,十七见两侧其他的人许多已经用完了干粮。他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不准备继续逗留。只是还未起身,从放才开始一直默不吭声的男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低低地道了句“谢谢”。 十七听罢有一瞬的愣神。面前这人的嗓音虽然显得干哑粗劣了一些,但明显不是成熟男子的声线,反倒更像是正处发育之中,十几出头的男孩变声期的嗓音。 他起身的动作一顿,转过头,下意识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那男孩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十七会忽然起问他这个。脏兮兮的手一下一下地抠着地面上的一个石子儿,却是没有搭话。 ------题外话------ 这男孩,不是龙套! == 感谢 余烟袅袅的4张月票 猥琐无下限的20颗钻石、1张评价票、20朵鲜花 QQcdbe414318c745的1张月票 a2575169的2张月票 QQ052412pc07837d的1张月票 WeiXincebc4252d4的2张月票 b941383253的1张月票 头上一撮呆毛的1朵鲜花 a桑树的3张月票 健康8002的3张月票 四海靡生v的10朵鲜花 Kriston的1张月票 …… 你们的支持是木头坚持的动力TAT 第003章 坚持下去的理由 十七见他这样一副反应,也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些突兀了。他与这男孩原本就非亲非故,便是随手给了个他不想吃的包子,也还没到能同对方熟稔交谈的地步。 十七摇了摇头,就此作罢。 就在十七以为这男孩再也不会同自己说话的时候,那男孩却猝不及防地又抬起头,他哑着嗓子低低地道:“上月刚过十六。” 十七一怔。 他蹙眉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男孩。 便是这男孩的体型让他方才产生了几分错觉。实际上仔细瞧看,不止是声线不像,虽然脸上脏污了些,但还是看得出这一张脸,五官带着几分只有这个年纪才有的青涩稚嫩。 就连那一双眼,也是眸底透着澄澈,不似在这里帮工的其他刑犯那般秽浊。 “你年纪这样小,怎会发配在这里做这些苦力,你的父母呢。” “死了,全部都死了。” 这一句,倒是回答得极快。不知是否是十七的错觉,他察觉这男孩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字极重,眼底似乎划过一抹几乎能称得上是怨恨的暗光, 十七垂眸,瞥见那男孩一双脏污的赤脚踩在地上,脚踝处同在这里干活绝大数的人一眼,扣上了铁黑色的枷锁。只是他的年纪,在这群人当中无疑是最小的。 觉察到了十七的视线,像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似的,那男孩冷冷地说道: “我爹是我家那边的一个小小县令,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当了官之后全都变了。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所有的坏事一件不落。自那新皇帝登基之后,他的恶习总算被人揭露。若不是因为他,我家也不会被连累,到了最后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 十七见这男孩说这番话时,面上竟是毫无情绪,仿佛正叙述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般。 十七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他同这个男孩的对话却没能继续进行下去。 “那边两个!偷什么懒!再不好好干活,小心我打得你们再也爬不起来!” 远处,工头怒目圆瞪,满面狠戾。他一手叉腰,指着十七和这男孩不住地骂。 原来是他们二人方才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久,四下的人用完干粮没一会儿就走光了。只剩得他们两个坐在地上大刺刺地谈天说地,自然是醒目的很。 男孩听了工头的叫嚣声,像是上了弦的箭一般,一个激灵马上爬起身,动作很急,脚踝上的枷锁与铁链相撞,发出一阵声响。 十七见了,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放下手中的东西,随着那男孩一道儿大步走回方才作活的地方。 接下来的三天,十七一直在这里跟着搬运干粮,晚间便与其他劳力们睡一个营帐。而第一日带他过来的那个士兵,他之后再也没见过一次。 十七这一趟来得悄无声息,再加上他话也不多,但体力很好,可以一人当做两人用。那工头也便忘记了起初的那一点疑虑,便真的拿他当做廉价苦力呼来喝去地随意使唤。 直到这一幕偶然间被副统领韩轩瞧见了。那皇帝托人带来口谕时,他恰巧便在将军的营帐,自然知晓这几日十七会来。 这一批兵士,除了几个老将,大多都是这两年新招募的。许是不知道几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那韩轩却是知晓,自然也明白将军为何会看不惯这新调来的小兵。只是却是没有料到,将军会安排这样的活计给他。 那日韩轩特意路过了将军的主营,掀开帘子之后,瞧见诸葛睿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兵书翻看。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我方才瞧见,宫里安排来的那小兄弟似乎还在后面跟那一群刑犯待在一起。这事可是诸葛兄你安排的?” 他与诸葛睿不仅是多年的好友,在战场上更是生死之交。说话之时,变少了那些客套。 那诸葛睿方才见韩副统领走进帐内,便也只是淡淡地掀了下眼帘,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当听他口中提到了十七,鹰样的利眸倏然眯起,他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 韩轩皱了眉,见那诸葛睿此刻面色不善。他叹了口气,整理了一番措辞之后,这才低声婉转道: “那小兄弟虽说是新来的,你我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他武艺极好。便留在后面帮着搬运粮草是否有些过于大材小用了。” 那韩轩说出这话,便是也是觉得那小兄弟是个可用之才,本是想着在将军面前稍稍替他说两句好话。谁知却不巧踩中了诸葛睿的痛处。 诸葛睿目光一凝,猛地将手上的兵书狠狠拍在案上。“怎的,副统领是对本将对自己军营小兵的安排,有何不满意的吗。”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既然他武艺这般高强,身强体健,派他出点劳力不是更好。” 韩轩顿时说不出话来。 将军的这句便带着点强词夺理的意味儿了。若是放在平常,他便也不再多问。但这件事情上,韩轩还是觉得有必要多提醒两句。 “便是将军对那小兄弟有诸多不满,他多少也是皇上下了口谕亲自派遣过来的,听说还知道一些淮南叛党那边的事情。便是你不在意皇帝,留下他,若是使用得当,对我们到时候的战略部署多少都是有利的。” ** 做工的时间在辰初,若是醒得早了,便落得半会儿空闲。 也许是开始混熟了,亦也许是每日做着一模一样事情有些令人感到枯燥。那男孩同十七变得热络起来。到了后来,反倒是十七一直闷头干活儿,那男孩一瞧见工头跑去别处指挥其他苦力的时候,便见缝插针地溜到十七跟前,偷偷同他说上几句话。 那男孩道他家原本姓钱,是个大姓,他自己的单名一个昱字,从前镇里熟识他的都会唤他一声阿昱。只后来他们家受了灭门,便被夺去了姓氏,但阿昱这个称呼倒还是给留了下来。 这个时候十七正搬着一捆过冬用的棉衣孤自往运货马车那里走。阿昱见十七也不搭理自己,心上有了些挫败,便索性一把抢过十七手里的东西,搁自己身上抱着。 “现在其他人都还没上工呢,你这么急着赶着做事,等下发午饭的时候,也不会多份给你一块肉吃。倒不如同我说话解闷儿。” 十七失笑。 “你倒是个贪吃的。” 十七弯下腰,随手抱起了另外一捆,同阿昱一道往前走。阿昱跟在十七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后来忽然想起他们两个第一次遇见那天,被工头打断的那个话茬。 他歪了下头,仔细瞧了十七两眼,有些不解道: “我可是把我的家底儿全同你说了。但我看你这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穿着扮相也算干净体面,怎的也落得同我一般的田地。” 阿昱这番话说得倒是不假。这边帮着作活的劳力大多同阿昱一样穿着天牢同一发配的深褐囚服,因为每日都做着苦活累活,单薄的布料早就被磨得破烂不堪。 反观十七的穿着也是棉布粗衣,谈不上什么精细考究,但除了落了点灰,起码是整整齐齐的。再加上十七的脚上也没扣着枷锁,瞧上去自然有些不一样。 瞥见阿昱眼底的几分好奇,十七也没打算隐瞒,便将自己被皇上派来将军营帐帮着剿灭淮南叛军的事三言两语地告诉了他。 那阿昱听罢,眼睛竟是越睁越大。 他惊愕得嘴巴微微张开,缓了好一会儿,却是紧紧皱起了眉,脱口便道: “你这是幌我呢吧。将军的军营蓄养那可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精锐部队。岂是你我这样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去的。” 十七见阿昱明显的不信,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笑,不紧不慢地继续手里的活。 倒是那阿昱因为十七方才的那段话似乎感触颇深,他摇了摇头,处在变声期的干哑嗓音混了一股浓浓的惋惜和艳羡。 “想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最大的希望就是我有朝一日可以身披铠甲,坐在战马之上为了国家冲锋陷阵。只不过我爹贪污的事情被揭露之后,恐怕我这辈子都不再有手握宝剑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说完这句,阿昱深深叹了口气。他抬头,呆呆望着头顶被灰尘熏染得乌烟瘴气的天,喃声道:“何止无法建功立业,怕是我这辈子都得这么白白荒度过去了,我娘的在天之灵定是不愿瞧见我如今这副模样。” 十七的脚步顿住。 “你很牵挂你的娘?” 闻言,阿昱眼神颇为怪异地瞥了十七一眼,想也没想便道: “那是自然,记挂自己的母亲不该是理所应当的么。我怨恨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我母亲却是个好人,她一人将我同我几个哥哥拉扯大。如今我落魄成这样,却能坚持着苟且活下去,便是念着我娘临终前的那些话。” ------题外话------ 推荐《锦凤吟之将女归来》 一朝傅府满门被灭,冥冥中一双黑手将她推入皇权倾轧的中心,自此斗皇子,虐朝臣,战沙场,两双素手共搅郢都风云。 起初—— 郢都意外重逢,她笑指心口真诚道:“无论命运将我带向何处,你始终在我这里,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于是他温言回她:“我只愿你能永远把我当作你的依靠,把痛苦分担给我一些。” 后来—— 禁军重重包围,她于大殿前冷眸看他:“从此你为帝王,我为反贼,一生一世,再无相交!” 他却含笑答道:“我既能权谋得了天下,自然也缚得住你。这一生,我是竹马,你便是青梅,我是龙,你便是凤!” 朝局变幻,皇权更替,逐鹿天下。 且看一代将女热血归来,舞弄朝局,搅三国风云! 第004章 想她 阿昱自然不知十七并没有一个将他拉扯大的母亲,甚至连生他那人的样貌也有一些记不清了。 如果这男孩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他已失的娘亲。那么十七又是因为什么呢? 十七这个时候,眼前几乎是一下子浮现出赵清颜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带着几分戏弄揶揄的淡凉嗓音。 她现在正做着什么? 他临行前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还在气着他? 不知道他还有多久才能回去,回去之后若是她还不愿意原谅自己,那他该如何是好? 自十七脑袋里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的内心一下子再次苦闷了起来。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整日,都开始有点心不在焉,打岔的时候被工头骂了好些次,最后强迫自己做比旁人多几倍的活儿,企图把心思分出去一些。 也便是在同一日,快到傍晚领干粮的时候,十七终于又见到了第一天那个矮小的士兵。 “你!过来,将军吩咐你马上去校场报道!” 当时十七正站在领饭的队伍之中,见那小兵站在远处这样喊他,十七愣了愣,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那只空碗,立刻跟了上去。 这处临时驻扎的军营在一片原本废弃的空地之上。偌大的校场占了大半的面积,十七赶到的时候,身着软甲的兵士们已经列好整齐的队伍,随着一声号令,整齐划一地挥舞手中长剑。 往常这种每日例行的操练分早晚两次,早间由副统领或是教头代为指挥。到了晚上,则统一由将军亲临督导训练。 小兵将十七领到之后,绕过操练的队伍,小步来到诸葛面前,轻声恭敬地说了两句什么。 诸葛睿的视线往十七那处一瞥,眯起了眸子,抬步缓缓朝他走近。 五年过去,诸葛睿的面貌实际上并未改变多少。便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关系,岁月在他眉角间留下了一些风霜的痕迹。 十七同这个将军的关系若是谈起来却是有些复杂。若不是因为一个女人,他们两个的身份天渊之别,也许永远不会有所交集。而现下也是因为同一个女人,两个人阴差阳错地再度相遇。 那小兵看那十七见了将军过来也不行礼,闷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生怕这个新来的不知规矩,惹怒了将军,忙吹胡子瞪眼地提醒: “傻了怎的?将军在此,一点军中规矩都不懂!” 十七听了这话,视线慢慢移开。 十七沉默地又站了了一会儿,这才垂下头沉声道了句:“参见将军。” 诸葛睿却是用鼻音冷哼了一声, 他虚睨着眸子,看着十七,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了,你可是皇上钦点的大人物,本将可受不住你的参拜。” 说完这句,诸葛睿顿下。目光冷冷扫向校场上等着他发号下一道施令的兵士们,他开口道: “若是已经到了,便赶紧加入操练。站在这里,莫不是还再等本将亲自请你过去。” 自那以后,十七总算是开始跟着其他的兵士一起一日两次的进行封训。 这次准备的时间紧,又有正副两大统领亲临督促,体力训练的力度比往常自然强了许多。 只不过其他的兵士完成了几个时辰的骑射或者是弓箭刀矛等冷兵器的操练,回了营帐随便擦洗一番便倒头就睡。 而那十七可就不同了,封训结束之后,他还要继续帮着搬运行军用的粮草。除此以外,由于劳工和将士们用饭的时间不同,往往他没用晚膳,便需要马上穿戴整齐跑去前面校场报道。 饶是那十七体魄强健,餐餐无法饱腹,苦累交加,再加上他的身体本就刚恢复不久。几天下来,身子也是削瘦得厉害。 而那阿昱现下倒是真的开始相信十七那日所言并非空口瞎话,他确实是被将军选上进了军营。不过见得十七这副落魄不堪的模样,短短几日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羡慕的同时,心里实则同情更多。 “从前只想到骑在大马上杀敌是如何风光的事情,却是不晓得风光的背后日子竟也不比做劳工好过多少。” 十七这个时候正躺在大通铺上,回忆早前新学来兵器的用法。虽说从前他也习武,但兵队里用到的那些武器还有阵法他却是闻所未闻,再加上他后来加入,赶不上从前早就练过千遍百遍的老兵,自然是要费更多一些的心思。 他的思绪被阿昱沙沙哑哑的声音打断。听清阿昱方才说了什么,十七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的,觉得苦了便放弃上战场的念想了?” 阿昱听了这句,马上瞪大了双眼,摇头便道:“自然不是。若是能同你一样加入军营,我做梦都是笑醒的,何来埋怨苦累一说。” 这么说罢,阿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探过头,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不过……好歹我俩也算在睡过同一个通铺,也算得上是落难兄弟了。若是你今后出息,得了那皇帝老儿的什么封赏,可莫要忘记了我。” 十七见面前的人灰头土脸的,眸底却闪着精光,无奈地摇摇头。 “你瞧我这副模样,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杂兵罢了,谈何奉赏一说。不过我在宫外倒是有些积蓄,你若是有朝一日出来了,倒是可以投靠于我。” 他们又在炕头上聊了两句,营帐熄灯的时辰便到了。其余的劳工也陆陆续续地爬上通铺。 劳累了这么些时日,十七也乏了。 等那工头又在帐外催促的时候,十七躺在枕上,看了一会儿乌压压的顶棚,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次日,十七就如前几个清晨一样,早早换上营里分配的戎装去了校场。在这一日,十七听得了一则让他又喜又惊的消息。 听说再过两天,皇上便要亲自来这郊外校场为他的将士们鼓舞士气,而那随行的队伍之中,连那平阳公主也会一同前往。 她也要来么? 他还没有结束封训,就可以在这里提前见到了她了么? 这个念头让十七的内心当下狂跳不止。 十七发现自己对赵清颜的思念,短短几日便到了完全无法自拔的地步。 只是听见了这则消息,十七似乎早已忘记了临行之前的那段小插曲。他发了疯地想要赶快度过这两日,想着便只是远远瞧她一眼也好。 许是有了念想的缘故,时间过得似乎真的快了一些。连在结束了几个时辰之后的操练,顶着寒风,饥肠辘辘地继续充当劳工,似乎也没那么的辛苦难熬了。 知道平阳公主随行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十七一个。 不过别的小兵期待的同时,便也会随之猜测公主此次随行的目的为何。 要知道饶是那平阳公主身份何其高贵,也是一届女流。且不说按照常理,女人或是小孩一律不被允许参观军队的军事演练。这打打杀杀的血腥之事,旁的女子向来是看不惯。 有人觉得,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必然是公主对护国将军余情未了。打着来校场替将士鼓舞士气的名号,实则是打算同将军再续前缘来了。 另有人却是反驳道,那公主早就与大将军断了那些恩怨情肠,听说在府里还私藏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厮,哪里还记得将军这个旧人。 所以想必这公主当真只是心无旁骛地当真体恤国情,来监军了。此行此举,实在值得敬仰。 而那十七,自然不站这两种争议的任何一方。自得了赵清颜将在几日后前来军营的消息,几乎是夜不能寐。 便是阿昱,也瞧出了一向沉沉闷闷的这大哥忽然一下心情似乎变得极好,有的时候阿昱偶尔抬头想要同他说点什么,猝不及防就撞上十七薄唇微勾,面上莫名其妙的笑容。 整日待在这里帮工,折磨得人不像人,何事能把他乐成这样? 阿昱觉得实在有些怪异,忍不住问那十七到底是得了什么喜事。只那人听了,便只是笑笑,其余的东西绝口不提。 ** 刚过了三更天,外面的天还漆黑如墨,十七便已经完全清醒了。 耳畔传来同铺的人,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他睁开眼,脑袋里却是思绪万千。 再过几个时辰,她便要过来这里。 在那个他这几日都会晨起操练的校场上,他会看见她,同那少年皇帝一起高高站在眺望台上,俯视着包括他在内的上千将士。 若是她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他,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似笑非笑地淡淡勾起唇角?或者是说,她还在气恼着他,只会冷冷瞥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十七再也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又躺了一会儿,翻开被褥坐起身。套上鞋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直接提前赶去了现在必然还空无一人的校场。 十七睡不着,索性在空荡荡的校场上操练起这几日从军中新习来的一招一式。 一更天之后,军营里仅剩的那几盏照明的夜灯便全熄了。黑漆的夜色里,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笼在薄雾之中隐隐泛出一点白光。 四下寂静一片,只听得见校场上一人孤自挥拳擦掌时,带起的呼呼风声。 ------题外话------ 下一章是让公主出场呢,还是让公主出场呢,还是让公主出场呢…… 第005章 公主驾到 当晨光乍现,天际渐渐泛出一缕淡青色。远处响起一道嘹亮的号角,将士们身披甲胄陆续赶来校场之上。在将军的喝令之下,整齐划一地排出训练了千百遍的阵势。 十七这样的个头在小兵之中偏高大,自然而然地便被排在了队伍的最后。掠过前面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人头,他终于瞧见,赵清颜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紧跟着皇帝的背后,一步一步缓慢地登上高台。 许是因为今日这个特殊的场合,想来不喜欢用那些粉脂的她,今日竟略施薄妆。 灿黄绣着凤凰的碧霞绸裙逶迤拖地,身上披了一件烫金貂绒裘衣。头顶的金步摇在晨曦第一缕朝阳的照耀下,映衬得她愈发高贵不凡。 当赵清颜在眺望台一边站定。她涂了唇脂的嫣红唇片微微勾起,她垂眸慢慢地扫向校场一干将士。 十七屏住呼吸几乎是翘首以盼,紧抿着薄唇,希望她在人群之中至少匆匆瞥过一眼。 但他站立的位置实在是太远了。加上激动的人不止他一个,每一个小兵都挥舞着自己手上的兵器,企图得到台上,这长安城上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的注意力。要发现这么不起眼一个他,实在太难。 她的视线最终仅仅在队列的最前方驻留了片刻,然后便飞快地移开。 之后,赵黎在诸葛睿的陪同下于点将台正中心顿足。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满刻的都是一片豪情壮志 赵黎高高立于台上,致辞的嗓音坚定而嘹亮。 千百的将士受其感染,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以昂扬的斗志回应皇帝的期望。 而在这之中仅有一人,心思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十七的目光至始至终追随着赵清颜,然后者同将士们打过招呼后,便一直远远地在皇帝身后站着。只有每每赵黎道出一些壮志凌云的字句时,会微笑地点头。 直到远处的号角再度响起,皇帝和平阳公主在随从的簇拥下自石阶再度踏了下来。十七的目光还是一瞬不顺地紧紧盯着那抹金灿的裙摆,直至人群缓缓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十七最后也没有等到赵清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时候才发现,人都是贪婪的。 原本他想着今日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便好。等到真正又看见她的那一刻,十七发觉自己完全不能满足于此。 他站在人群之中,竟是期望她能找到自己。 可是赵清颜并没有, 她甚至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在那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之中。 皇帝离开之后,听说随着护国将军一道去了主营。剩下的兵士同往常的每一日一样,在副统领的带领下,晨间操练。十七自然也是一样。 十七对于今日报以的期待似乎过大,操练结束之后,混混沌沌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他竟连午饭也忘了领,坐在石阶上,看着边上阿昱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胸臆之间久久有一股郁气难散。 他这愣神之际,过了午时,又到了下午该帮工的时辰。 那边工头已经开始催促,阿昱瞧见十七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继续坐下去,恐怕又要挨骂,赶忙拉他起身。 而与此同时,赵清颜原本下了眺望台,见校场上的晨练结束了,便站在不远处兵士们歇息的营地,拉下面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只是等了许久,竟是也没见着想见到的人,半个身影。 之后,她派人一路打听才得知,那十七竟是被派去了后面,帮着搬运行军的粮草和衣物。当下俏脸一黑,也不管身后杏桃的百般劝阻,自顾自大步就往小兵所指的方向走。 还没靠近苦力们作活的营帐,远远的便闻见一股子男人的汗渍混着像是馊了的酸臭味。赵清颜不禁驻足,微微蹙起了眉头。 “公主,这里您就别进了吧。再一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 别说那赵清颜,便是杏桃走到了这里,也再不敢靠进一步。旁边领她们过来的小兵见此,忙上前跟着劝到: “是啊,公主您玉体娇贵,便是体恤大伙儿也不必亲自来这种地方。那里面的人都是从前犯过些事儿的刑犯,粗俗得很,怕是会脏了您的眼。” 谁料赵清颜听了这话,一双柳叶似的眉却皱得更紧。她半句话也没说,提着繁复的裙摆便抬脚朝前迈。 杏桃见此,知道是拦不住了。只得哀声叹了口气,认命地捂着鼻子跟上。 愈往前,那股难闻的味道便是愈浓郁。赵清颜的脚步却是没停,她扯出绣帕覆在自己口鼻上,继续往里面走。 绕过载货的马车时,手里搬着粮草的劳力渐渐多了起来。赵清颜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零零散散的人中,那一抹侧身而立,挺拔高颀的身影。 只不过那人说来,倒是还是与上一次见时有一点不同。 衣裳也旧了脏了,脸上身上沾的全是泥,整个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 她瞧见了这幕,细细眯起了眸子。 赵清颜衣着鲜亮,满身华贵。立于这肮脏狭小的工地,显得格格不入,自然惹人注意。 这里的人,早前被关在天牢。后来发配到军营里每日每夜地做着苦力。平日里连个母的猴子都见不着,更不要提眼前这般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美人儿。 只要是望见了的,一个个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甚至忘记了耳边工头叫嚣的凶狠嗓音。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美人儿瞧看,生怕漏了一眼,人家便会飞走了一般。 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忽然嚷了句:“是平阳公主!” 这个时候这群刑犯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仕女一般的人物竟是长公主平阳本人。 他们之中,倒是也有人听说了公主今日要同皇上一同前来军营。但人家身份这般高贵,踏入他们这里这般脏污的地方,他们自然是想都不曾想过的。 那端的骚动太大,阿昱也听见了一些动静。 阿昱转头,发现除了他同十七之外,包括工头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运货马车那里围成了个大圈。 到底是年纪还小,阿昱立马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他扯住十七的袖子,便想一起跟过去凑个热闹。 怎料那十七,竟是一点一探究竟的欲望都没有。头也没抬,径自蹲下身,给散落着的干净粮草成摞地打捆。 阿昱觉得无趣,却又不想一个人过去。只得翘首巴巴地凑近耳朵,企图听一听那边到底在说什么。 “那边好像是有谁过来了。” 十七手上的活儿没停,听到阿昱兴致勃勃的声音,只是敷衍性地低声“嗯”了一下。 “这阵仗估计还是个什么大人物……” 说到这里,阿昱短促地“咦”了一声,带了几分兴奋地忽然扬声道:“他们说,来的人竟是那个平阳公主呢!” 十七身形一震。 几乎是在下一瞬,他猛地站起了身。转过身去,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透过被那群苦工形成的人墙缝隙内,隐隐望见了穿着一身华服娉婷而立的赵清颜。 十七以为赵清颜要么已经打道回锦绣阁了,要么便是在将军的营帐歇息着。却怎么也料想不到,赵清颜会在这个时候凭空出现在这种地方。 十七呆滞地站在原地,大脑几乎忘记了该如何思考。 一旁的阿昱瞧见十七双目发愣地直直盯着人家公主瞧,了然地嘿嘿一笑,揶揄道: “傻了吧,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了吧?别瞎瞅了,再美也不是你的,那是咱们这辈子都挨不到边的九天仙女儿呢。” 而恰巧这个时候,赵清颜抬眸同十七发怔的双眼对上。她的眸底现了几分玩味儿,静了一会儿,开口同一旁的小兵道: “那人也是牢里放出来的刑犯?” 小兵怔了怔,顺着公主的视线往那边一瞧,却是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两人。 相较于精瘦的十七,阿昱的身形显得更加醒目一些,小兵顺着话茬下意识点头便道: “是的,那人倒是没犯什么事儿,就是运气背了,他爹贪了百姓的钱……” “不是他。” 赵清颜打断,淡声道:“是旁边那个更高一些的。” 那小兵闻言又是一愣。 “本宫问,那边高一些的男子,莫非也是从天牢里放出来的。” 小兵见赵清颜微微蹙了眉头,面上透了一些不耐,马上回过神来,咧着嘴笑呵呵地说道: “那个倒不是,他也是军营里的兵,似乎是这阵子新来的。但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将军,每日操练结束便总被吩咐来这里一起跟着做苦力。不过他的性子确实不讨喜,整天沉着张脸,除了他身边那个大块头,也没旁人愿意亲近他了。” “哦?” 赵清颜挑了下眉,美眸流转之间,红唇轻缓地道出一句:“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同这名小兵单独说两句话。” 都……都退下? 这话一落下,不单单是那小兵,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一旁的杏桃也觉得怪异,却不是因为赵清颜方才的那句话。而是奇怪她这主子明明认识十七,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便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这么一大群人如何说退下便退下? 饶是那小兵十分苦恼,但这命令是公主给下的,无论是多么奇怪他都得给应下。 那小兵实在没辙,只得吩咐工头把剩下的人全赶进营帐里呆着不准出来。 那工头手执皮鞭,恶狠狠地硬声喊了几句,原本兴致盎然的那群劳工哪还敢继续杵着,放下了手中的事物,灰头土脸地结伴退下。 处理好了这一切,那小兵邀功一般乐呵呵地凑回公主面前。 谁料那赵清颜眼风都没留给他,只凉淡地吩咐道:“你同杏桃也一起下去吧。” 饶是那小兵好不容易见着一次大人物,公主这样吩咐下来了,他也只得焉焉地应声离开。 这一下,工棚里就剩了赵清颜和十七两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立在她几步之遥的那人,还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动也不动。他的双目大睁,犹自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蠢样子。 赵清颜看了一会儿,竟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傻了怎的。” 赵清颜说着,已朝他的方向步伐款款地走来。 见她那一张玉颜华贵而精致,美眸里有光流转,漾着笑意,衬得周围土黄简陋的工地愈发的黯然失色。 十七的嘴巴张张合合,身上同灌了铅似的定在那里。过了好半晌儿,等她在自己的半步之遥外慢悠悠站定,他才咬着舌头,结结巴巴道: “你……你怎么来这了……” 赵清颜仰面,睨着一双眼,正瞧看他冒出些胡茬的下巴。听了十七这话,她却只是轻轻哼了声,并未作答。 十七垂下头,小心地观察赵清颜的脸色。 见她擦了些唇脂的娇艳唇瓣微微撅着,面上还是一副冷峭模样,倒也是愿意理他了。 他咽了口口水,张嘴小心翼翼地喃声道:“你不气我了?” 赵清颜在路上时,实际上是还有些气的。 但这一会儿瞧他浑身邋遢,发丝凌乱,高挺的鼻梁上还蹭了星点的泥灰。他自己倒是像是浑然不知,一双黑漆的眼巴巴地望着她,模样确实好笑。 赵清颜抿了抿嘴唇,略微嘲弄地道: “便是再生气,瞧见你这一身的狼狈样,本宫也气不起来了。你这人,脑袋当真生得愚笨,千方百计想要离开本宫的锦绣阁,现下同一帮牢犯同吃同住,可是觉得快活了?” 这一句,便带着些取笑的意味儿了。偏偏她说这句的时候,唇片好看地弯起,眉眼都带着笑。 十七已经许久没瞧见赵清颜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了,只顾傻愣愣地盯着她看,根本就不会在意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与她分开的短短这几日,十七每天都牵挂着她。 这个时候只有夜夜梦里出现的人,就盈盈立在眼下,离他不过半步的距离。她还对着他笑,显然已经不再记挂之前的事。 十七克制不住内心压抑了这么久的渴望,他几乎是下意识抬臂,想要探向她。 只是他一垂眸,便瞧见自己因为这几天做工被冻得早已红肿又脏污不堪的手。心下立刻升起一股子羞惭之意,立刻把手又快速缩了回去。 “你挡什么。” 赵清颜细眸微眯,十七的这点小动作并未逃过她的眼底。 十七心下一跳,愈发是把自己的双手往身后别去,不想让她瞧见。 赵清颜见此,蹙紧了柳叶似的一对黛眉,唇边笑意收敛,嗓音也霎时间凉了下来。 她看着他,出声强硬地命令道:“手上拿了什么东西,老实递出来给本宫看看。” 十七见赵清颜方才好不容易显得心情好些,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俏脸又染了几分冷意。 他的心里一下子又慌又乱,生怕她又要不高兴。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了,赵清颜这个时候要求他什么,十七都是得应下的。 于是十七依言,老老实实把藏在身后的手探出来给她看。赵清颜狐疑地垂眸一瞥脸色就黑了,这才几月份,初雪都没到,这人就生了一手冻疮。显然处理不当,手背已经有些肿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 话还没说完,赵清颜回想起十七这几日都在做什么,自己便止住了。他成天在那么空荡荡的校场封练,周围连棵挡风的树都没有,自然不要说供人取暖的炭火了。 再加上难得轮到些空闲了,还得过来这里做苦力干的脏污活。别说这一手冻疮了,她瞧他身上还穿着入冬前的薄薄长衫,恐怕是身子哪里冻坏了也不自知。 “本宫那日给你做的保暖衣物你放去了哪里,天气这么冷了,怎的就只穿这么一些。” 她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俏脸又是一沉。 “你莫不是嫌弃本宫的手艺不好,所以才不好意思穿上吧。” 十七一听这话,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一边拼命摇头,一边一叠声地急急道: “自然不是,你的手艺可好,我舍不得穿才没带过来。你莫要担心,我身体好抗冻得很,不会有什么事的。” 十七此言倒是不假。 他十分珍惜赵清颜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一直塞在宅邸自己里屋枕头底下藏着。他料到此行必然不会轻松,怕弄脏了那身宝贝的衣物,这才没有一起带来。 赵清颜见他急得额头上直冒汗,量他也不敢骗自己,她这才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十七瞧她面上终于软了下来,身形也开始放松,嘴巴里却还是止不住地说着好听话哄她开心, “你送我的东西,我欢喜都来不及,怎的还会嫌弃呢。不过你现下怎么来这了,这里又冷又脏,怎的不去营帐里待着呢,那里许是还会暖和一点……” 十七不提还好,这一提便又让赵清颜想起方才操练结束后,自己干巴巴站在那儿等了这人许久也瞧不见半个人影。连路过的那些个小兵问起来,她磨不开面子不好开口,简直窘迫至极。 可是这些事,赵清颜虽然想着心里便窝火,她也自然不会说给十七听。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吱声半句。 “皇帝在同将军谈论军事,本宫过去做甚……倒是你,本宫难得抽了空闲,好意过来瞧看你一眼,你这副见了鬼的模样。这几日在军营里,你是不是早就把本宫给忘记了嗯?” 赵清颜的这句,七分嗔,三分娇。 十七听了,又是诚惶诚恐地直摇头。想也没想,脱口便道: “自然不会,我离宫的这几日,虽然身在军营,日日夜夜心里面都是挂念着平阳你的。” 这话,说得便很直白了。以十七这性子,能扬着嗓子同她说出这句,也顾不上害臊,想必是被她方才的话给逼急了。 赵清颜像是终于满意了,脸色这才再度缓和下来。 她又看了十七一会儿,见他衣裳破破烂烂,暗想到时得派几个人再给他捎来几件厚实的衣服才好。 赵清颜心里又开始埋怨皇帝的不留情面。 去淮南讨伐的军队又不止这么一支,将他送去哪里不好,偏偏送他来了诸葛睿的地盘。别人不知晓他的那点心思,赵清颜是看着赵黎长大的亲皇姐,又岂能不明白皇帝在盘算些什么。 她凝了神色,忽然沉声开口道:“你若是觉得这里待你不好,便随本宫一道回去。你若是想去淮南剿那一帮逆贼,不需在这里忍气吞声,本宫等下同皇帝说两句,照样能让你风风光光地一同前往。” 十七听赵清颜说出这样一番话,虽然嗓音平淡,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关切之情。胸臆间一下子便暖烘烘的。这几日身上的疲乏苦累霎时间似乎也都感受不到了,心里微微地鼓胀,冒出些甜到腻人的滋味。 但感动归感动,十七垂眸低首地站了一会儿。却还是摇了下头,轻声道: “他们没有待我不好,我在这里很好,这些都不算什么苦,我还受得住。平阳你不用为我担心。这次我真的是想靠自己一个人努力一把,你不必为了我再同那皇帝争执。” 赵清颜眉心一折,望着他,张开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却这个时候,嘹亮的号角却再度响起,一转眼,竟已经是宫内大队该返程的时辰了。 听了这道号角,两个人同时愣了下。 十七先回过神,双目却止不住地紧紧盯住她瞧,像是要把她这一瞬的模样牢牢刻进自己脑子里一般。 耳畔的号角声愈发清晰了,十七渐渐捏紧了自己袖下的双拳。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胸口的那一股子突如其来的空落。 似乎是耗费了全身的气力,他才小声而缓慢地挤出一句: “平阳……你得走了,若是再不走,那边该要等急了……” 这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不舍的,偏偏还要逼迫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言不由衷的话来。 说完了这句,那两片薄唇就跟蚌壳似地紧紧合上,连盯着她的那一双眼也微微有些发红了。 ------题外话------ 十七这厮,现在说起情话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我要是跟你们说,公主马上就要被十七吃干抹净了,你们会不会有一点点兴奋?(这次绝对不派人打扰他们了【捂脸】) 顺便木头现在是裸更,如果晚上能把要发的东西一起码完,就不特地分章了,但保证质量! 第006章 我还没有沐浴净身 赵清颜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此行确实是为了十七而来。这人还没见上一会儿,便又要离开了,她的心情自然也不是太好。 但她心情的再差,与面前这人相比,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赵清颜盯着十七因为逞强而紧紧绷着的脸,情绪全部都泄露在了脸上也不自知。再加上这浑身上下脏污凌乱,邋邋遢遢的。让人见了软了心肠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其他什么,赵清颜挽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在十七的怔忡的目光之下,她忽然一步迈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她还想再亲,十七马上偏头躲开。 “我还没有沐浴净身。”他急忙解释:“身上脏,你别碰……” 赵清颜哪里会理他。索性伸出手臂熟练地勾住他的脖颈,强迫他弯下腰来。她薄软的水袖混着一缕缕幽甜沁香,轻轻扫过他刚毅棱角的面颊。痒痒的,一直痒到心窝。 十七浑身一阵酥麻,根本提不起推开她的丁点力气。 赵清颜亲了亲他的左脸颊,又亲了亲他的右脸颊,最后在他的嘴唇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满意地瞧见十七脸上渐渐浮起的一点暗红,她这才放过了他。 “本宫这便要走了。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若是瘦了或是病着了,你看本宫到时候饶不饶得了你。” 赵清颜口气半威胁地落下这句,最后看了十七一眼,转身便款款离开了。 外面侯着的杏桃见了,立刻迎了上来,伸手扶持着她,缓缓消失在十七的眼际。 公主离开后,方才被赶回帐里的劳工们没过一会儿便被放了出来。 工头立刻催着他们赶紧继续干活儿。恶狠狠的叫嚣声,苦力们闷声的喘息再度响起,一切回归正常,棚子里还是一片的乌烟瘴气,仿佛根本没有刚刚发生的那一段e小插曲。 而那十七却是不同。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右手呆愣地搭在自己的侧脸上,那里仿佛还留有方才的那一抹温热,现在回想起,仍有些恍若梦境。 “你得罪了公主么?为什么方才公主要拉着你单独说话?” 十七走神得厉害,连阿昱这样的大块头大刺刺地朝自己靠近也未察觉。直到阿昱皱着眉,凑近他耳畔又道了一遍,他这才如梦初醒。 “那公主方才没为难你吧?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昱是趁着工头没注意,偷偷溜到这边的。所以即便是心里着急,也不敢说的太大声。 方才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外面的动静,探长了脖子,想偷偷透过帐帘瞧见点什么。 只是那一直工头凶狠恶煞地挡在前面,手持皮鞭不许他们靠近。外面说话的声音又小,故,任凭那阿昱竖直了耳朵,也听不清半句。 阿昱瞧着这大哥,长得倒是人高马大,就是木讷沉闷不太机灵的模样,怕是不知哪里惹了那位大人的不快,才被拉出去单独训话。 而这大哥又老实,想来若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让人瞧见。现下这么闷不吭声的,恐怕那个表面上看上去温雅无害的平阳公主保不齐在背地已经对他做了什么,这大哥还不敢出声呢。 想到这里,阿昱望向十七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几分同情。 那十七哪里晓得阿昱这小子脑袋里的九曲十八弯,事实上他连阿昱同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太注意。魂儿都还被方才赵清颜的那几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勾着,早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却就在这个时候,方才送公主出去的那小兵,竟忽然又折了回来。 只见那小兵绕过前面的装运货车,直直朝十七的方向走来。 还没等人回神,小兵就隔了几尺的距离,远远抛了个什么物件儿过来。十七见了,下意识伸手接下。 把东西扔给十七之后,那小兵神色又是带了点怪异地多看了十七两眼。只抛下了句“收好,公主给你的。”,抬腿便又头也不回地重返了自己值勤的位置。 十七垂下头来,看清自己手里那光滑的小物之后,当下愣住。 那是一个银制的椭圆小盒,不过两个拇指大小。上面镂空刻着牡丹的花纹,雕工十分精巧细致。 阿昱也好奇地凑过了头,他长长“咦——”了一声,歪头沉思了片刻,眼眸忽然一亮。 “我见过这个!我娘生前别人也送过一盒。听说是那个什么玉花楼的凝脂雪花膏,治疗手脚的冻伤效果极好,又不留疤。就是太贵了,我娘当时都舍不得用呢。” 就算阿昱不提,十七自然也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这女人家的玩意儿,倒也不是从前他自己用过,当时十七还在锦绣阁做主管的时候,宫里每年冬天都会分发一些这样的小件,一向是他来打理的。 因为平阳公主喜爱牡丹花,送去锦绣阁的凝脂雪花膏,一向是用刻了牡丹花样的特制小盒装纳。 十七垂下头来,默默望着自己托着小巧银盒,那只红肿不堪的手。 想必定是被她方才瞧见了,才特意命人送来这个的吧…… “我说大哥你到底是何人啊,那平阳公主竟然为了你送来这个,你从前竟是认识公主的么?” 这一下,那阿昱对十七几乎是另眼相待了。 之前十七被选入护国将军的军营,同那些精锐兵士们一同封训,便已让他惊愕不已。现下,堂堂一国长公主不但亲自接见,竟还送上如此体贴的小物。 这个每日与自己睡一通铺的大哥,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啊? 阿昱的好奇心愈发重了,缠着十七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听。 而那十七只是含糊敷衍地随口应对两句,手里却紧紧攥着掌心仿佛带着几缕幽香的小巧银盒,一想到这是她送过来的,心里便柔软得一塌糊涂。 ** 接下来,一切照旧。 十七重新投入了一日两次操练,其余时间充当苦工的枯燥日子。 但也许是见到了心里挂念的人,日子虽然枯燥,却已经不似从前那般难熬。 事实上,除去他在营里不受将军待见,十七这几日在封练之中表现却是极为出色的。 虽然是后来临时加入,因为先前有武功底子,加上悟性颇高,营内每逢两日的武技比试屡夺头筹。 刚进来时,十七未有见过那些五花八门的兵器。后来觅得门路,无论是舞枪还是弄剑,整支军队再无一人能与之抗衡。 大家从第一天开始就看得出护国将军不喜爱这个新兵,但对方确实有些本事,在加上在后似乎还有靠山,竟是由当今身上亲自推荐进来。 一同操练的兵士们早前还会嘴碎地议论几句,但到底一个个都是铁血硬汉,真正上战场时,那靠的都是真本事。故而,现下将军营中早已无人再去低瞧十七,甚至有人在操练结束后,还会主动请教十七各类兵器的用法。 而那诸葛睿也是奇怪,先前明明看不惯十七。自皇帝同平阳公主来了营地一趟之后,虽然还是甩他脸色,每日命他继续在后面帮工。封训的时候却不再刻意刁难他做一些新兵明显完成不了的困难任务了。 对于这样的转变,十七自己倒是显得稀疏平常。 无论是这群兵士包括那诸葛睿在内,看得惯他也好,看不惯他也罢,他都不会在意。毕竟他加入军中的目的只是应了皇帝的要求,讨伐那帮歹人。别人对他的印象如何,根本无足轻重。 只不过每当到了夜晚,躺在大通铺上,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打鼾声,他却睡不着觉了。 十七翻了个身,悄悄将藏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小盒重新掏了出来,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抚着。 这个雕花银盒,这样轻轻小小的一个。 他就只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瞧着,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赵清颜的一张绝俗玉容。还有她当时立在自己眼下,不客气地吩咐自己“不能瘦了,不能病了,否则定饶不了他。”的娇俏模样。 十七再也忍不住,侧着身,将那小盒放在自己枕上,一手覆着,自己的脸颊则轻轻贴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一下小盒里散出来仿佛属于她的暗暗的幽香。 而后,十七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又过了许久才渐渐陷入梦乡, 这次的封训在半月之后终于暂时结束了。与那日歇息间,几个有经验的小兵推测的时日还要早了一些,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面。 行军前的封训一般分作两段,中间有六日的歇息时间。这段时日将士们可以选择继续驻扎营地,或是趁这个空闲最后回城探望一次家人。 而作为帮着储备粮草的劳工,十七原本同阿昱他们一样,是没有假期的。但莫名地便得了通知,给允了三日告假。 虽说与其他兵士相比,时间少了一半。但十七已经是十分的欣喜若狂。 那日最后一次的晚练刚刚结束,十七也顾不上收拾什么行囊,随便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直接在军中马厩里随便牵了匹马,就着暮色,驰骋马上,单骑狂奔。 其他兵士操练了一天,早已累极。大多都准备在营帐里继续将就一晚,待道明日休息好了再赶早打道回城。 而那十七却是连一刻都等不了,心里恨不得一下子能飞回锦绣阁才好。他想着,如果现在出发,若是行程够快,回宫的时候,甚至能赶上她用晚膳。 不知道她再见到自己时,又会是何反应? 十七已经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紧握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再度加快了速度。 一路上,十七策马急驰,几个时辰的路程,他没有停歇一次。直到天已全黑,锦绣阁的牌匾只隔着一条官道,清晰可见。 现下大概已经到了戌时中,远远的,便可瞧见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十七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大步跨进门槛。 锦绣阁里的下人们自然都是认识十七的,见他来了没有阻拦,只是匆匆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地继续手里的事情去了。 十七迈进大门之后,便觉得有几分奇怪了。 且不说这府里大晚上的,每个人都步伐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今日也不知是什么节气,从大门口直至前厅的方向,挂满了一长串大红灯笼。 十七困惑之下,顿下脚步,随手抓住了一个从他面前路过的小厮,问道: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府里四处张灯结彩,这般正式。” 十七力气大,那小厮自然挣脱不了。便只得无奈地应着他答道:“今日是主子的生辰,全公主府的人可不是都忙着这个。” 生辰? 十七眉心一折。 他记得赵清颜的生辰并非是今日才对。 仿佛是看出十七在想什么似的,那小厮转过头来,补了一句。 “是小王爷的生辰。行了,你快些放开我吧,火房现下可是缺着人手,我得赶紧赶过去呢。” 落下了这句,小厮挣脱了十七,小跑着便朝后院的方向赶去。 十七听完那小厮的话后,愣了下。待他反应过来之后,也是立即加快脚步,抬脚匆匆迈向前厅。 还没入门,远远地便听见一阵稚嫩的咯咯笑声,其中隐约混杂了赵清颜低低凉凉的嗓音。似乎是旭儿那小家伙又在淘气,惹得赵清颜沉声低斥。 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只要伸手轻轻一推便可以进去了。 隔着一道檀木门,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沿着门缝似乎还能瞧见自里屋透出的几缕暖黄烛光。 十七的脚步却又一次顿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十七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些紧张。 封训暂时告一段落,他被准了假的事不知她知不知晓? 他一结束封营,闹一热便赶来了她这,若是她瞧见了不知会有何样的反应? 她会吃惊吗?她会同他一样的高兴吗? 还是说…… 她还会同几日前他们自军营分别时,那一般的待他? 想到这里,十七心跳得厉害,浑身都因为激动有一些燥热起来。 只是,当十七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推门进来后,一切似乎同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的目光,匆匆略过所有的人,几乎在一瞬之间,便牢牢缩在主座赵清颜的身上。 十七的胸口还在七上八下地狂跳,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她抱着自己脖子亲他脸颊那幕。他已经进来了,桌上还聊得火热,似乎没察觉到他一般。 十七在远处站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了,终于张嘴轻轻道了句:“平阳,我、我回来了。” 他的这一声,并不算大,却足以让前厅所有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下,全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向门口那人身上。赵清颜自然也不例外。 十七见她终于抬眸望向自己了,内心一紧。他的嘴角止不住地开始向上翘,刚准备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见那赵清颜的柳眉微蹙,面色平淡无澜地将眸光又收了回去。 十七愣了愣。 倒是那旭儿,一瞧见十七来了,圆溜溜的大眼倏然一亮。脆生生换了句“师父!”跳下有他半人高的木椅,哼哧哼哧地跑向十七身边。 矮胖的身影在十七跟前顿下,一晃神的功夫,他的腿已经被一双软乎的小手紧紧抱住。 旭儿眨巴着大眼,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道:“师父知道旭儿想念师父,便特地来给旭儿过生辰了呀!” 十七的心思现下明显没放在旭儿身上。他的目光还落在前面,一瞬不瞬地盯着早已低垂下头,对自己的到来似乎完全熟视无睹的那人身上。 十七有些不能理解赵清颜的反应。 那时她明明同自己说已经不生气他从军的事情,现下这个时候她为什么又同他离开前一般,开始不理睬他了呢? 只是等不及十七思考太多。另一边,旭儿原本抬着一张小胖脸,满心满眼希冀地望着十七,却见自个儿师父从头至尾看也没瞧他一眼,小家伙自然不乐意了。他撅起嘴,大声嚷嚷了一句: “师父你怎的都不理旭儿的,是不是这么久不见,师父已经不喜欢旭儿了。” 说到最后,小家伙的嗓音便显得有些委屈了,包子脸皱巴巴拧成一团,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像是随时能哭出来一般。 十七这才回过神来。 十七到底还是心疼这小人儿的,瞧见旭儿委屈的小模样,他马上弯下腰来,一只手将几乎挂在自己腿上的肉团儿捞起来,抱进自己怀里。 旭儿自半月前被赵清颜接回锦绣阁,好些时日没被人这样抱过了。此时被十七牢牢团在怀中,自然是开心,咯咯咯地乐个不停,早就将方才的小情绪抛至脑后。 “师父,旭儿的小肚子已经瘪瘪的了,咱们快去吃饭吧。今日旭儿生辰,准备了好些好吃的东西呢。” 十七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又抬起头,朝赵清颜那边悄悄望一眼。见她还是没朝自己这边看,他眸色黯了黯,压抑住内心的一阵失落,紧了紧怀里的小人儿,往桌案的方向走去。 他手长腿长,抱着旭儿这样肉乎的小团,几个大步便来到了桌前。 第007章 春宵一刻(一) 今日的晚膳,果真如旭儿方才所言,比平常甚至还要再丰盛许多。 耽搁这么久,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也不必过多询问,机灵的丫鬟们早已趁着主子们说话的间隙,快速拿回后厨又热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今日是旭儿生辰的关系,除了生辰按照习俗,必会吃的龙须面,各式糕点都比从前花样多了一些,甚至从前赵清颜不允旭儿食用太多的蜂蜜玉子酿也备了整整一壶。 这一桌子的,大多都是小寿星平日里喜爱,又不能多吃的东西。旭儿自然是高兴。 他东吃一口这个,西尝一口那个。小嘴巴一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后面伺候的奶娘怕小王爷一着急给呛着了,时不时便递上来一点茶水,嘴里不住絮絮叨叨地提醒他,吃得慢一些,没人同他抢。 直到旭儿撑得打了个饱嗝儿,这才稍稍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桌上其他两人身上。 赵清颜单手托着瓷碗,吃相一如既往地斯文秀气。 而自个儿那师父,整碗的米饭依旧小山似地堆得老高,动也没动。一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眉头紧蹙,像是能夹死蚊子。 旭儿歪着头,轻轻“咦”了一声,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奇怪。 “师父,你不饿么,老盯着平阳看,就能饱了么。” 稚嫩而天真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十七有些发窘地干咳了一声,略略别开眼。 赵清颜听罢,掀了掀眼皮。凉声道: “食不言寝不语,管好你自己便是。若是吃够了,本宫便让丫鬟把你那一份给撤下去了。” 旭儿一听,急忙伸出胖手将自己的小碗一把掩住。 他委屈巴巴地扁起嘴,小声冲着赵清颜嘟囔道: “今日是旭儿的生辰,平阳怎的还对我这般不留情面……” 而那赵清颜听了这句,却是连个眼角风都没赏给他。 小寿星莫名受冷落感到有些不高兴了,旭儿手里扒拉着碗中的几颗饭粒儿,气鼓鼓地小声埋怨: “平阳现下真是越来越不疼旭儿了,明明今日是旭儿的生辰,方才旭儿饿了也不给旭儿吃东西,非要巴巴等着师父回来。现下师父终于回来了,还是一个劲儿地斥责旭儿……” 这话刚一落下,桌上的两人皆是一怔。 赵清颜显然没有预料到旭儿会突然提起这个。 她下意识抬眸,立刻瞧见方才还有些蔫巴的桌上那人,此时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缕热切的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 被十七这样一瞧看,赵清颜倒是难得落得有些别扭起来。 她略不自然地垂下头去,堪堪掩住两颊徒然升起的几丝可疑的红晕。“莫要胡说,安静吃你的饭。” “旭儿哪里有胡说!” 旭儿瞪大了双眼,撅起嘴,拔高了嗓音愈发不满道:“旭儿才不会说谎,方才平阳就是一直守在门前,托人问了好几遍守门的侍卫,十七到底回来了没有,有没有见着骑大马身形高大的人……平阳分明就——” “住嘴!” 旭儿一张小脸一本正经,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赵清颜方才说话的样子。 到了最后,一旁立着的以杏桃为首的一排小丫鬟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一个个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而另一端,赵清颜的面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偏偏这小家伙不会识人脸色,又生得一张大嘴巴。在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之前,赵清颜黑了脸,及时沉声打断。 “看什么看,若是你也不想吃了,本宫就命人把这些统统给撤了。” 后面这一句,赵清颜是说给十七听的。 那十七方才听见旭儿口中颠三倒四的一番话,反应了许久,这才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一想到,原来她竟是盼着自己回来的,当下受宠若惊,欢喜得心都要轻飘起来。 他的眼睛像是牵了根线,情不自禁地黏着她一眨不眨地瞧看。方才的那股落寞一扫而空,胸臆之间的激动喜悦的心情几乎是奔涌而来。 他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发出音呢,便瞧见她的面色忽然又冷了下来。瞧上去又不大高兴的样子。 十七一见,哪里还敢多言,马上闭上嘴。 他强自压抑住内心的万千情绪,听她的话,捧起自己的碗默默开始扒饭。 而那旭儿被赵清颜冷声一斥,终于也不说话了。皱着一张包子脸扑进奶娘怀里委屈嚷嚷了好些时候,这才稍稍消停了一些。 这一餐饭,到了后面,倒是吃得风平浪静。 旭儿前一阵子被接出去住,又好一阵没见过十七了,自然同往常一样赖在十七身上缠了好久。 因为是他的生辰,今日玩的久了些。等到了亥时,旭儿才依依不舍地同十七道别,哭丧着小脸被奶娘催促着带下去洗漱了。 十七这小半个月,一直待在军营之中,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劳累。好不容易得了休假,身体其实是疲乏的,但他却丝毫没有半分睡意。 这个时候,半月悬空,夜色清朗。风吹得大红的灯笼不断摇曳。已经接近亥时末,下人们做完今天的活儿,也收拾收拾回后院歇下了。 马上便要步入十二月,晚间凉风习习。哈一口气,便能生出一拢白雾。 这样冷的夜里,十七没有回他的古宅,亦没有托锦绣阁的下人为他收拾一间空房出来。旭儿方才央求他同自己一起睡,十七甚至也哄着骗着给拒绝了。 十七立在赵清颜的屋外已有半个时辰,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左右来回踱步,却迟迟没有上前。 都已经到这个时辰了,方才杏桃最后一次踏进门去,该是伺候了她洗漱更衣。但屋里的油灯至今还没有熄。 她也睡不着么? 她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地想到他? 可是她今夜并没有唤他进她的寝房。早前用晚膳的时候,她瞧上去已经有点不大高兴了。若是他现在擅自闯进去,她会不会又要同他生气了…… 十七透过那薄薄一层窗纸,似乎都可以想象到烛火摇曳下,她那张清丽雅致的玉颜温婉柔和的样子。 他心里着急,这些天夜以继日慢慢堆积出来的思念之情,几乎将他逼疯。他恨不得立刻冲进门去瞧个真切,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衬得乌压压的庭院愈发是寂静非常。 他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他连夜策马加鞭地赶回来,为的不就是想好好看她两眼么?今天晚上话都没有好好说上一句。他怎能甘心就这么回去呢? 自己现下进去,等会儿便说是恰巧路过,瞧见她屋内的亮光便是。若是再不进去,她等会儿当真睡着了,可就真没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十七猛地直起了身。 他深吸了一口扑面而来寒气,待头脑清醒了一些之后,终于忍不住一脚踏上石阶。 不知是因为脑袋里装的那些念想,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十七竟觉得步上石阶的路格外漫长沉重。当他的手终于覆上门沿,心跳七上八下的,后脊竟冒出了一层薄汗。 推开吧,推开就能瞧见她了。 她若是想要同他生气,便同他生气吧。他不吭声受着便是,现下他是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了! 十七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门一把推开。 冷风顺着门角股股窜入,紧闭的房门被他突兀地打开,发出“吱呀”声响。沿着那条细缝,漏出一小片仿佛混了熏香味儿的暖黄烛光。 十七犹豫了半晌,入了室内。 外面寒气袭人,屋里炭火却烧得正旺。 冷热的交替让他有一瞬的不适,他的前脚刚刚踏入门槛,便有一股子熟悉的幽香猛然间朝他袭来。 玉样小巧的粉拳猝不及防地狠狠砸向他的胸膛,十七微微一愣,凝神却是瞧见,烛火下,赵清颜染了几分怒意的娇俏面庞。 “你竟如此大胆!竟敢让本宫白白等了你第二次!” 洁白的贝齿因为愤意,被她咬得霍霍直响。赵清颜柳眉倒竖,瞪着他的一双眼几乎是冒着火。 十七的脑袋却是在这一瞬间炸开了。 他双目大睁,呆滞地立在原地,嘴巴张张合合的,竟是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她竟然……她竟然是在等他吗? 她许久未睡下,竟一直都是在等他的吗? 这个念头几乎让他的心跳出了嗓子眼,因为激动,他堂堂一七尺男儿,手脚竟然都开始有一些发抖了。 而另一端,赵清颜见面前的人傻子一样立在原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之后,顿感颜面尽失,当下愈发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起手臂,水袖一挥,又是一拳朝他的胸口毫不客气地落下去,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本宫平日里待你那样好,你却是如此待我,你,你——” 赵清颜气竭,斥责十七的时候,甚至连自称都忘了带。许是因为气急了,她的双颊浮起一抹红霞般的胭脂色。在烛光婆娑的映衬下,更是衬得面似芙蓉,美艳不可方物。 便是赵清颜用尽了力气,她的拳头又小又软,十七觉察不出一丝的疼痛。 被她混着幽甜香气的粉拳砸落的地方,反倒是溢出一股子酥痒感,痒得让他心里发慌,痒得让他口干舌燥。 ------题外话------ 有二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木头什么也不知道。【捂脸】 第008章 春宵一刻(二) 赵清颜还想继续打下去,但是这一次十七已经有了防备,伸手一下便将她的粉拳稳稳握住。 她这么被十七抓着,挣脱不得,心里愈发是更加恼了。 赵清颜抬眸狠狠瞪住面前的男人,而后者则是视若无睹地将她的拳头小心翼翼拢在掌心,心疼地轻轻搓揉。 “别打了,手会疼的。” 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十七浑身的肌肉,胸膛精壮坚硬得像块石头。赵清颜方才情急之下,并未顾虑太多。现下被十七这样一提醒,才忽然觉得自己的手生疼生疼,指关节处竟是已经微微有些泛红了。 “你想打我的话,便找些东西拿着打,或是让下人过来替你。我皮糙肉厚的无事,你倒是莫要把自个儿给伤着了。” 十七捏着她的手,满心满眼都是柔情和怜惜。任那赵清颜方才心里有多大的气,瞧见他这副低眉顺目的老实样儿,便也慢慢化开了。 赵清颜别过眼,轻轻哼了一声,掀了掀唇瓣, “就一张嘴会说。” 十七揉着揉着,赵清颜的拳头已经不似刚刚那样红了。他垂下眸,瞧着自己掌心的一双嫩白小手,这样柔软,像两只白鸽一般,轻轻巧巧卧在他的掌心,他竟有些舍不得放开了。 他痴痴瞧着她双手的这一幕,被转回头来的赵清颜一眼瞧见。 赵清颜不得不去承认,自己心底实际上是十分自得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总是一片痴迷的模样。 便是有这样一种人,无论他在外待人如何。在你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藏不住心思的呆蠢模样,让你止不住地想去逗弄他,戏耍他,将他欺负得死死的。 “喂……” 赵清颜忽然张嘴,轻轻唤他。 十七翁翁应了一声,垂头虚虚捧着她的手,却仍旧是没有回神。 “你那日在营里便说日日夜夜都挂念着本宫,你现下倒是同本宫说说看,你到底是如何挂念的?” 十七愣了下,显然没有想到赵清颜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他下意识抬起头,却是瞧见赵清颜的美眸里似是有光流转,神色里竟透了几分认真。 他是怎么挂念着她的? 这个问题让他该如何回答? 十七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大概便是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她的一颦一笑。他看得见,却摸不着,心里想得快要疯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一静下来之后,满脑子却又全是她的影子。 赵清颜见十七许久没有搭腔,便蹙起娥眉,似是不满意地微微撅起了那不点而朱的柔嫩唇瓣。 “就知道你定是诳本宫的,若是当真想着挂念着本宫,又怎会让本宫一人在房里等了那么久。”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若是晓得你一直都在等我,我也不会在屋外傻傻站了那么久…… 十七在心底默默道了这句。 张开嘴,真正说出口的,却只有带着一丝暗哑的模糊音节:“想……” “想什么?” 赵清颜灼灼逼人,似乎一点也不愿意轻易饶过了他。“想像这样握着本宫的手?想本宫离开军营最后见你时,那般亲昵地对你,还是说——” 她柔软的身子忽然靠近,倾身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还是说……你想本宫像上次夜里,那一般地好好待你……” 十七目光呆滞,呼吸一下子便重了。 他的脑袋一下子停止了思考,剩下的仅仅是赵清颜柔柔腻腻,带了几分调笑的嗓音。那一夜,被打断的某些事情的片段一下子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 十七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再度燥热起来,感觉到她只着薄薄绸衣的温热娇躯紧紧贴合在他身上,他甚至难受地低低闷哼了一声。 “平阳……” 男人因为她的只言片语,一张俊涨得通红,连带着几分乞求的声音都微微有些绷紧了。 偏偏那始作俑者毫无怜悯之心,瞧见他得这一副隐忍模样,反倒是愈发恶劣地笑出了声。 “本宫说过,在本宫面前,你得说实话,休得再欺瞒本宫……” 直到赵清颜的柔软唇片几乎贴在他的耳廓,十七头皮发麻,饶是他自制力再强,在这么一刻,他也开始受不住了。 他是个男人,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而她是女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此刻她就在他的怀里,娇娇俏俏地在自己耳边咬着那些让他气血泉涌、丧尸心智的字句。 这让他,如何能继续忍下去?! “怎的不说话了,本宫看你……唔……” 接下来的话,赵清颜没能说出口。 十七单手握住赵清颜的双拳,另一只手一把攥住她不盈一握的纤细柳腰。 十七牢牢抱住这个散发着醉人甜香的柔软身躯,将她紧紧贴向自己坚硬而火热的胸膛。垂下头来,身体力行地狠狠堵住了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还是那样不知力道,像是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赵清颜的嘴巴被他用力含住,鼻间充斥着得皆是男人醇厚阳刚的气息,她连轻声呜咽的机会也没有了。 在某些方面,十七的悟性确实极好。 只是有了前几次不多的经验,十七便早已驾轻就熟。再加上对她的那一腔强烈得几乎发痛的怜爱,没有几下,便将方才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娇人儿制得服服帖帖。 赵清颜不堪承受,纤柔的指尖颤抖地攥住他胸前的一片衣襟。他的胸膛滚烫,外衫却透着一股子自外面带进来的冰冷寒意。她情不自禁地微微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那只玉手却被他猛地一把握住。 他的手同紧密包裹着她的胸膛一般,烫的吓人。 赵清颜半敛着氲着水气的星眸,当十七带着薄茧的手掌探向她不知何时已经松散开来的领口,她的喉咙间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道轻柔婉转的低吟。 而这一道低吟彻底击溃了十七所有的理智,他双目发红,抱着怀里的女子缓缓压向身后的床榻…… 烛火摇曳,纱帐水波般轻轻摆动。 男人的粗喘,女人吟哦,在这个被炭火熏得暖香的寝房之中,交织了整夜。 ** 当一夜的激情慢慢回归平息以后,一缕曙光顺着微微敞开的窗棂斜斜洒进室内。 十七的体力旺盛,再加上对象又是心爱的人儿,自然是需求无度。 可怜的却是那身子骨娇柔纤弱的公主。到了后半夜,她几乎是哑着嗓子带着哭腔求他了。 只是,男人一到了这种时候,如狼似虎,活生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直到瞧见她真的像是要哭出来,一边轻轻柔声哄着她,一边克制住自己犹自强劲的渴望,这才咬着牙凭借惊人的毅力,终于放过了她。 如果说昨夜做着那档子事的时候,十七便觉得有些疑惑。那么当他早上起身,轻柔地替赵清颜清理擦拭的时候,表情则是足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十七无法描述当他瞧见床榻上那一抹刺目的暗红色血迹时,自己宛如被人打了当头一棒的确切感觉。 他如何都不会料想到这是她的第一次。 便不提她先前几乎能够算作是刻意挑逗他的大胆行径。她到底已经成过一次亲了,试问谁又能将这么一个天仙样的美人放在身边,过了五年之久,碰也不碰一下呢? 再加上诸葛睿对她的那些心思,他亲眼目睹。事实上,对于这件事情,十七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事实永远出人意料。昨夜无疑便是赵清颜的初夜了,而他自己竟就是那个陪她经历完那一夜的罪无可恕的男人。 正当十七心思沉重,不知当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床榻里侧突然传来一道细微难辨的吭吟。 赵清颜幽幽转醒,身上传来一波波的酸痛与无力感让她微微蹙了下眉。 模模糊糊之间,回忆起昨日一夜的荒唐。赵清颜掀开了眼帘,却见身畔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穿戴稳妥坐起身来了。此刻侧坐在床沿,漆黑的眸子晦涩复杂,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怎的醒得这样早……” 晨间,赵清颜的嗓音还带着一点哑。见十七已经起身了,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眶,也跟着坐起了身。 伴随着赵清颜起身的动作,绣花锦衾自她纤细窄小的肩臂缓缓滑落,当即露出大片青青紫紫的光滑肌肤。那每一个醒目的印记,无一不提醒着十七,他昨夜究竟霸着她,做了些什么。 毕竟是初经人事,赵清颜直起身后愈发觉得身子一阵软腻无力。十七见此没说二话,抿了抿薄唇便伸手在她背后竖了个软垫,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扶着她靠上。然后重新拾起锦衾一角,向上拉了拉,轻轻遮住她裸露的肩膀。 “对不起。” 十七沉默了许久,忽然没头没尾地这样道了一句。 赵清颜听了,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敛着眸子,懒声开口道:“昨夜折腾了本宫整晚,现在再同本宫说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 十七眸色加深,他下颚因为她方才的话倏然紧绷。他沉着一张脸,目光紧锁在半倚在榻上的女子身上。 第009章 花园旖旎 “我不知道你之前……” 十七张开嘴又闭上,后面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而那赵清颜似乎能洞悉他的心思一般,她听了十七的半茬子话,再度掀了掀眼皮,嗓音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为何本宫没有同将军行房内之事么。” 道出这样的事情,她的口气竟然这般轻松,这让十七反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眼前的女子敛眸半靠在软枕上,晨光透过镂金绡帐细细透了进来,洒在她白得几近透明的玉样面颊。道完方才那句,赵清颜就又不说话了。 她不吭声,十七便也沉默地坐在床头,紧抿薄唇安静地等着,他望着她,却也不知到底在等些什么。 许久,直到赵清颜中缓缓睁开了双眸,唇边低低溢出一丝叹息。 “本宫同诸葛将军成亲,原本就并非你想的那样。”她道:“本宫从前同你说过,护国将军于本宫,于整个赵国有恩。如若他的心愿是得到本宫,本宫便是不愿,也是非从不可。” 其实,赵清颜既已有了这种念想,若是诸葛睿在新婚之夜要了她,她也不会不从。 怎曾想,那诸葛睿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当时赵清颜虽已是他妻,却整日郁郁寡欢,心思明显不在他这个丈夫身上。他落下颜面耐心呵哄,竟是换不来一句真心实意的体慰话。一怒之下,竟冷落了她整整五年。 直至诸葛睿遇见那名唤作婉儿的姑娘,夫妻之间彻底生了嫌隙。而后二人选择和离,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赵清颜的这一番话,却是在十七心中掀起了涟漪。他望着她,皱眉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你五年前不同我说?” 若是她说了,他便也不会错以为她是因为腻烦了自己才将他从她身边赶走。也不会在那荒山野岭之中苦苦念了她五年之久,甚至遇人不淑,险些酿成更大的祸失。 赵清颜轻声笑了下,却不言语。 十七眼眸低垂,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你若是现在不想再提,便当我没有问过吧。” 赵清颜把玩着自己放在被褥上涂了粉色蔻丹的纤细手指,沉默了半晌儿,却是淡淡开口道: “你性子急,若是本宫那时便告诉你这些。你冲动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那时新帝继位,皇权大变,赵氏少了父皇的依傍,手中大权岌岌可危。这样的情形之下,本宫虽是长公主,却也不过女流之辈,护不住幼弟,又如何再能分心看住一个你呢。” 说到这,赵清颜挽起唇角,“世人皆羡慕本宫的身份。本宫却总是想,自己若不是公主,是个可以建功立业,捍卫自己家园的男儿身该有多好。本宫最亲近的父皇当年遭人毒害,本宫的皇帝年仅五岁被迫提前即位。长安城内外多得是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殿上宝座的人。而本宫呢……” 她摇摇头,略微自嘲地笑了笑:“而本宫却只能继续养在深闺之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始末无能为力。” 赵清颜面上虽然在笑,十七看在眼底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十七还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十七感到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问的问题。他不禁张嘴想要安抚几句什么,可是真正想要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口拙,半句合宜的话都想不出来。 从前,他一心一意都想要留下陪在她的身边。可等他真正站在她的身侧,仿佛知晓了她的烦忧,却察觉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在这个时候,面对她紧蹙的眉目,他根本无计可施。 仿佛是察觉了身侧之人万千的愁绪,赵清颜侧过头,对上他黑漆的眸子,眼底带了丝笑意。 “想什么呢。” 她没等他回答,忽然撅起了嘴,似嗔似怨地娇声道: “昨夜你仗着力气大,欺负了本宫许久。现下起身了,本宫浑身乏力,你竟摆着脸色给本宫瞧,且不知道过来服侍本宫吗。” 十七见面前的女子,不过一瞬的功夫就立刻变换了脸色,稍稍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此时听她嘴里嚷着身上无力,这才再次想起,昨夜自己并不知道她是初次,对她念想已久,自然纠缠得狠了。而她身子骨本就娇弱,必定难以承受。 十七的心底又是后悔又是怜惜。马上忘记了方才的话茬,急急出声道:“是我不好,我昨夜……没轻没重。你现在躺下来,我帮你揉揉腰背可好?” 赵清颜听这人嗓音又低又柔,混了一些小心翼翼。她淡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身。却是不言不语地翻过身去,趴在榻上,只留了个半遮半掩,玉砌般的后背给他。 十七宽厚的大手隔着薄薄的锦衾覆上她软腻的腰肢,沿着她背脊上的几处穴位,一下一下,缓慢地按揉。力道适中,被他粗糙掌心按压的地方,酸意似乎一下子舒缓了许多,赵清颜脸埋在绣枕上,眯起眼,不禁舒服地低叹了口气。 十七见赵清颜后脊紧绷,看来昨夜确实是累着了。愈发是觉得心疼,他沿着她姣好纤细的肩膀,顺着她的背一路往下, 原本十七是心无旁骛,老老实实替她按摩解乏。直到他半跪在榻沿,手掌来到她露在被褥之外藕段一般的一小截莹白腿肚,立刻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色胚。” 就在十七愣神之际,随着一道轻声斥骂,一只嫩白的玉足下一刻,猝不及防地自后方朝他的面颊踢上来。 圆润的指盖划过他的下巴,十七回过神来的时候,赵清颜已经翻过身来,将自己的腿脚迅速缩回了锦衾之下。 十七虽然受不住赵清颜的诱惑,却也懂得时机。知道她身子已经受不住了,再加上知晓她初尝云雨,任他多么急切,也万不可能现在继续碰她。 但赵清颜的反应,将身子严严实实裹在被褥下的动作,却完全把他看做一个不懂分寸的登徒子,这让十七心头不免有些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 如果说十七之前对于留在平阳公主身侧存有什么不安与矛盾。那么经此一夜,无论是谁,也无法让他从赵清颜身边离开了。 也在这漫漫一夜以后,整个锦绣阁的人都知道无论十七从前是谁,从今日开始,他无疑已经是公主的人。 对于此,府里的奴仆心下许是惊震,却无人胆敢在主子面前嘴碎。再加上,有人嘴碎又能如何?赵清颜素来不是因旁人想法而左右的人。 而那十七,一颗心都已挂在身边那人身上,这几日如同偷来的甜蜜时光,他如何也不会浪费在同人计较这般琐事上面。 次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府内花园草木清润,积在檐上的雨水顺着瓦缘,滴滴答答地下坠。 正午时分,乌云散去,暖阳当空,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学子监今日结课早,几个年纪小些的丫鬟同小王爷在花园玩耍。 赵清颜怕那些小丫鬟看不住淘气的旭儿,吩咐人在园内直接备了一张软椅,自己便坐在绿树成荫之下。她的身上披了件貂绒羽缎斗篷,听着耳边的嬉闹声,随意翻动膝上一册话本。 而那十七,则安静立在赵清颜身侧,默默为她挡去吹来的习习的凉风。一双墨色漆黑的眼低低垂着,偶尔与她含笑的美眸对上,他愣了下,也弯了弯嘴角。 便是那年幼的旭儿,也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气氛的变化。 这小家伙向来又是个多事的,转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抱起脚边的布老虎,脆生生地嬉笑道:“师父又在偷看平阳了!” 十七一怔,生生被这稚嫩的一嗓子弄得俊脸一阵燥热。他干咳了一声,飞快别开脸去。 赵清颜听了旭儿小大人似的这句,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恰巧瞥见十七不太自然转头的这幕,觉得有几分有趣。 她索性将只翻了几页的话本合拢放在膝盖,抬起眸来,趣味儿地打量起身侧的男人。 十七的性子本就木讷,自她同十七发生了肌肤之亲以来,竟是变得比她这个女子还要容易害臊。 便是旭儿方才无心的一句话,这人刀削般的下巴微微绷着,隽挺偏黑的侧脸从这个方向望去,隐隐瞧见一抹暗红。 十七确实生得英挺高大。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只在这军营里磨砺的短短几日,十七整个人瞧上去棱角似乎又坚毅了许多。 沿着他健壮精瘦的胸膛往下,则是他结实有力的胳膊。 赵清颜自然清楚这双胳膊是如何的肌肉贲发,充满力道,但抱着她时,论他有无穷的力量,也不敢伤她一分一毫。 想到这,赵清颜心念一动。 她忽然侧过头,开口同旭儿说道: “奶娘准备的蜂蜜玉子酿似乎好了,你若是想喝一些,便随这几个丫头去吧。” 旭儿听见这话,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今日已经不是他的生辰了,他这几日被府里下人们照顾得又胖了不少。赵清颜竟破天荒地允他喝玉子酿这么甜腻腻的东西,旭儿只觉自己捡着了个大便宜。 当下哪里还顾得及其他,布老虎也不要了,小胖手飞快地抓住一丫鬟的裙角,嚷嚷着催促她们快些带自己去后厨找他的奶娘。 旭儿被丫鬟带下去之后,赵清颜稍稍缓了一会儿,这才将视线再度移回十七身上。 而那十七向来敏锐,自然立刻觉察到了赵清颜的目光。 现在四下无人,花园里又是静悄悄的一片,他迟疑了片刻,侧身慢慢蹲至她的椅边。 “累了么?” 十七一双手臂支在她膝盖的两侧,低低这样问道。 赵清颜摇头,垂眸看着他宽舒的额角。 她探出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抚过他面部刚硬冷毅的线条。 这般亲昵的举措让十七怔了下,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瞧见赵清颜朱唇轻勾,眉目之间似是揉进了几分暖色。 十七不动了,任那只涂了蔻丹的白腻指尖肆意描绘他的眉眼。 她微凉的指腹轻柔地划过他的剑眉,眼廓,高鼻。最后在他那两片削薄烫热的嘴唇上微微停顿。 赵清颜细细眯起了眸子,启了唇瓣,嗓音淡淡地吐出一句:“你生得很好看。” 十七眸色深了。 下一刻,宽厚的手掌已经牢牢捉住她的玉指。不待赵清颜开口,他的唇片凑近,垂下头来,细细吻上她的手背。 “你喜欢便好。”他深沉的漆黑眸子盯住她,声音低沉暗哑。 十七道出这句的时候,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已经这个时令了,也不知是否今日太阳确实晒人,或者是握着她的这人,身体暖得像是一团火。赵清颜靠在椅上,竟觉得周围的空气莫名有些闷闷发热。 …… 待那旭儿小脸喜滋滋地去了后厨,准备朝奶娘讨要蜂蜜玉子酿时。那奶娘瞧上去却是满脸困惑,说是今日根本没准备什么蜂蜜玉子酿。 旭儿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是被皇姐给骗了。 小家伙气鼓鼓地皱着包子脸牵着奶娘的手准备找自个儿皇姐对峙的时候。却是瞧见树荫之下,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得起伏飘动。 铺着绒毯的软椅之上,自己最喜爱的师父微微弯下身,一手撑着椅把,另一强壮的手臂则稳稳锢住平阳的腰肢。他们两个人眼睛都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嘴巴却紧紧黏在一起。 这是在做什么? 平阳再怎么可恶,师父也不能把她直接给吃进肚儿里去呀。 旭儿歪着脑袋,嘴巴微张,明显不能理解面前这一幕。但那站在旭儿身边的奶娘,见了此情此景,又怎会不懂主子在做什么。 饶是那奶娘已是徐娘半老,亲眼撞见这般香艳的画面,也不禁老脸暗红,一阵羞燥。 奶娘下意识低下头时,竟是看见身侧半大不小的小人儿正睁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猛盯着花园里的那两人看。当下大惊,慌乱之下一把捂住小王爷的眼睛,不让他再瞧。 旭儿被奶娘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他张嘴,不满的嚷嚷声还没发出来。奶娘讪讪地笑,这下直接把小王爷的嘴巴也一起给捂住了。 “公主现在正忙着,王爷还是先同奶娘我去别处逛逛吧。” 旭儿这么一听,心下更觉奇怪了。但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奶娘捂住,他不满地伸着胖腿儿胖脚不断扑腾。奶娘实在怕他动静太大惊扰了那边的公主,权衡再三,一咬牙,半抱半拖地将旭儿带了下去。 ** 或许快活的时光流逝得真的会平常快上一些。 三日的休假一晃便过,这么一眨眼,十七又该启程回军营去了。 这几日十七从早到晚几乎都是腻在赵清颜身边,但还是觉得不够。他一想到马上可能又有很长一段时日要见不着她了,内心便是一阵郁郁不畅。 但饶是那十七如何难过,到了傍晚,天色将将擦黑的时候,他还是得起身离开了。 只这一次临行前夕,赵清颜在杏桃的扶持下,亲自出来相送。 十七回军营的行囊是府里下人给准备的,鼓鼓囊囊的全是些男人冬日穿的新衣新鞋,虽然她没有提,他也知晓定是她这几日特意吩咐下去做的。 “快进去吧,天气冷,该凉着了。” 到了最后,倒是那十七瞧见赵清颜衣衫单薄,纵然不舍,但更加疼惜她身子骨弱,受不住风寒。他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俯首这样说道。 赵清颜见十七这便要走了,原本心中也有一些闷塞之感。现下听见这人口里冒出这样一句,眸子里竟是忽然泛起了一丝笑意。 “本宫若不是瞧见有些人今日一早便闷闷不乐的,也不会特意迎着寒风走这么一遭。也罢,本宫这便回去了,倒是你,若是回了营帐又被将军欺负,可莫要藏在被褥下面偷偷哭鼻子才好。” 这话说到后面,便有些刻意调笑的意思了。 十七听罢,也跟着笑了下。 而后,十七手握缰绳,目送着赵清颜在小丫鬟们的簇拥下渐渐远去。直到人踏入长廊,见不着了,这才熟练地翻身上马,紧了紧挂在肩背上的包裹,策马朝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出城的车马极多。官道上堵塞,等那十七到达城外营地的时候,已经近亥时初。 这个时辰,便是那些做苦力的刑犯也该回帐内歇息了。 十七赶了几个时辰的夜路,也觉得有些疲乏。回了通铺,在呼呼大睡的劳工之中,找着自己的位置。将行囊安放稳妥,便如从前一般,合衣躺下了。 十七脑子里想着今日为他送行的那俏人儿,耳畔仿佛又荡起她熟悉的嗓音,回想着这三日在锦绣阁甜蜜的点点滴滴。他的薄唇微勾,渐渐来了些睡意。 却是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有人通传。竟是那诸葛将军指名道姓地找十七过去主营。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找他的偏偏又是自他加入封训第一日起,便看不惯他的诸葛睿。十七心下难免觉得有几分怪异,只是并未多言。他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便随着那名通传的小兵朝将军的营帐赶去。 ------题外话------ 你们这群口怕的老司机,昨天的订阅竟然超过了我的首订(虽然还是少的可怜【捂脸】),这是逼着我把开往幼儿园的娃娃车带跑偏么…… 我卡文了……很想写多但写不多,希望一觉起来能找回点灵感吧TAT。好在这一章自我感觉还是挺甜蜜的,希望你们喜欢ORZ 第010章 想见他,便去了 怎料,当十七掀开将军营帐的帘子跨进去,里面烛光火亮,却不见诸葛睿的影子。反倒是那韩副统领弯腰立于案前,俯看着桌上一军事部署图,神色颇为肃穆。 等那小兵恭敬地上前通报时,韩轩似乎刚刚察觉十七已经到了。先前早练的时候,他们二人也曾经打过数次照面,但这样私下交谈,还是头一遭。 “这是刚回营吧,皇宫离营地也有一定路程,若是你觉得乏累了便挑张椅随意坐下,你我二人原本年岁相仿,现在又同是军营的将士,你不必在此拘谨。” 十七还未走近,反倒是那韩副统领率先笑着迎了上来。 在这支精锐部队之中,对于骁勇善战,被先帝誉为铁血将军的诸葛睿。兵士们是敬畏多于爱戴。将军的暴烈脾气在军营里算是有了名气的。 而这位副统领大不相同,虽也是武艺精湛,年纪轻轻便已经被封这样的位置,脾性却极其斯文有理,对待比自己级位低的兵士也是素来和睦谦逊、平易近人。私底下,与一帮小兵也能偶尔聊上几句。 十七冲他应了一声,却只是在案几边落足站定。 对于深夜通传的小兵口里所言,该是诸葛睿在此等他,最后见着的却是韩轩。此事十七心底有几分疑虑,却并未言语。 韩轩见十七这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却只是略略挑眉。 目光重新在案几上落定,韩轩指着那张微黄的图纸,忽然问道:“你可能看懂这军事地图?” 十七随之将视线顺着韩轩手指的方向一望,他仔细看了几眼,点了下头。 虽这次营地的封训以体力训练为主,但歇息的时候,也会分发一些几本的兵书让小兵们睡前翻看学习。 而那十七又比其他兵士更要努力一些,如今看懂这样基本的军事地图早已不在话下。 “此乃淮南一带的地形分布。虽并不全面,但已标注出主要的几个根据点,看懂并非难事。” 十七又看了一会儿,这样沉声开口。 韩轩微微点头,说道:“既你现下已经能够看懂这些,再加上前几日在军中习得的本领,如若你现在在我或是将军的位置,你觉得这场战役,我军有几成胜算?” 十七听了这话,愣了下,蹙起眉头,却是没有接话。 莫说现下他仅是刚刚加入军营,就算是那些跟着将军上过战场有些资历的老兵士,也没有资格妄肆评论这般重大的军事部署。 而那韩轩仿若看透了十七的心思,他笑了笑,放松了语气又道: “你莫要担心,这里只有你我。我见你这些时日封训表现不错,便来问问你的看法。你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就算是说错了也当你是没有实战经验,万不可能会因此怪罪于你。” 十七原本还有几分迟疑,却见面前这人目光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一定要从他这里讨个答案出来。而后又想到自己加入封训的目的为何,便不再犹豫了。 “我军先前同北疆战役,虽屡战屡胜,军中士气正旺,只这淮南且不提占了地势之便,无论是兵力或是军情皆与北疆一站大不相同。若是我军只靠一腔热血,延续上一场战役的冲劲贸然攻往,恐怕接下来应对的这场硬仗打起来并不会占到优势。” 韩轩听了这话,不禁眼前一亮。 “分析得不错,继续。” 十七这时也正了神色,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淮南的叛军之所以几年之前吃了败仗如今仍如此猖獗,便是背后受了那邪魔妖道的煽动。而那背后之人极是狡猾,若是想直捣黄龙,又能全身而退,必然不可直接正面冲撞。” 韩轩微微点头,望向十七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你的想法倒是与将军先前同我说道的那些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顾虑原本也是此次剿灭叛军我军最大的困扰之处。其实前些时日皇上来军营之中,便是为了谈论此事,皇上有意在我军之中挑选出一支优良的小队,提前潜入探查敌情,若是找对了时机,便可与大军里应外合,打得敌方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韩轩顿了下,又问: “先前听说,你早年便与淮南王背后那一邪教组织有些交集,皇上便是因为此才将你引荐过来。此事可是属实?” 十七低低“嗯”了一声,却是没有提及自己差点听信歹人,险些误入歧途之事。 “如此甚好!不瞒十七兄弟,我早便看中你的胆色谋略。论及武艺,你是这一批兵士之中的佼佼者,你既也同那帮贼人打过照面。那么若是派你前去带领这帮精锐小队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似是因为激动,韩副统领一掌落于案上。他看了十七一会儿,笑道:“此行虽然险峻非常,但若是能成功获得情报,那乃是头等功绩。我便以副统领的身份将此重任托付于你,不知十七兄弟可愿意接下?” 韩轩将话说到这一步,如今出言问十七的意愿不过便是走个形式。 十七又沉默了一会儿,便躬身将此事应了下来。 只是,当那十七接了军令自主营退下之后,偌大的营帐之内剩下副统领一人。 韩轩立在原地望着紧掩的帐帘,许久,唇畔的笑意却是渐渐敛去。 事实上,韩轩之所以派遣十七带领这帮敢死小队,并非是看中他的什么才华,或是惊艳于他的谋略。而是由于那日同诸葛睿一道得了天子召见,听了皇帝这样一番吩咐: “朕甚是赏识十七此人,他对朕的皇姐忠心耿耿,自然也会忠于朕的军队。只要稍加磨砺,必能成为我军一把利刃。” 当时韩轩在场,便是以为皇帝这是有心提点十七了。怎料接下来的那道秘旨,却让他暗暗吃了一惊。 皇帝竟是想要命十七担任起那先行军。 让一个完全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没有将领指挥,带着人头不足一百,同样新募的小兵贸然潜入敌方阵营。这与让这小兄弟直接送死又有何差别? 而那诸葛睿今夜则是吩咐韩轩代替自己,将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转述给十七。又不能让其发现这是圣上的旨意。韩轩叫苦不迭,可奈何将军的头衔摆在那里,他不能不从。 ** 无论如何,十七将在几日之后带领一队先行军潜入淮南的事,便算是敲定了。 自十七接下军令那一天起,便不再同那帮刑罚一同住大通铺了。而是搬来前面,与另外一名年轻的兵士住在单独的营帐之中。 从一个比炊饭的火头兵还没地位的小小兵士,一夜之间被提点为足以率领小队的先行官。这可以称得上是在平步青云了。 而面对其他小兵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十七本人倒是和从前并无两样。他如告假之前一般,每日清晨最早一个到达校场,反复练习前日习得的招式或是阵法。他冷沉内敛,得了这般可以大显身手的好机会,眉宇之间甚至没有一丝喜色。 一些有资历的老兵瞧见他这副模样,便是嬉笑十七大抵是从没真正上过战场。现下还未率军前往那敌军营地,便开始念家了。 十七近日确实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但并非是因为舍不得离开。 他是想到这一别,不知又要过去多久才能再次见她一面。十七离开锦绣阁的时候,想着这次也只是过来进行封训罢了,大抵同前次一般最多半月便可以回去。 自十七应下那少年天子的要求第一天起便是知道,到了最后,他定然是要被派去应对那帮逆贼,不过也就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却怎想,这道军令来得这般的措不及防,他甚至没来得及同她好好道别。 虽说十七在这一帮年纪约莫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兵之中,性子显得沉闷木讷了些。但他的在军中的人缘实际上倒是不错。 先前他在试训当中成绩已是让人眼前一亮,而后对于其他兵士的切磋讨教,从来不端什么架子。便是撇开这些不论,现下十七有了副统领的亲自提点,日后若是好好表现,受封得赏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故,与他同住一帐的兵士,瞧见这小哥情绪不畅,似乎有些什么心事儿。自然恬着脸凑上来想要讨好人家,想着若是日后若是发达了,也能分到自己一小份羹。 只是对方性子冷淡,若是平白无故地上前直接问询,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就在那李魁苦恼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有次他比十七先回营帐,眼尖地瞥见十七榻上似乎摆了一个银白的小盒。 他好奇地凑近一看,瞧见那小盒不过拇指大小,却是精巧细致的很。 便是不知道具体是当做何用的,也晓得这么馨香的小玩意儿必然是女人家的东西。 李魁自然而然地联想道同帐小兄弟这几日沉闷的表情,再看一眼这模样考究香气扑鼻的小盒。他用力拍了拍脑门儿,这才恍然大悟。 等那十七半个时辰后离开校场,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随意擦拭一通便大步回了自己的营帐,准备换身干净衣裳早些歇息了。只是刚掀开帐帘,却见这几日一直同他住在一帐的李魁立在自己的榻边,脸上的笑容瞧上去带了几分怪异。 十七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言。同他点了下头便准备回自己榻上。 怎料还未迈上两步,那人却凑近身来,手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 十七蹙了下眉。 而那李魁终于等到了人回来,自然是高兴。想到方才心中的那个计划。他咧开嘴,冲着十七嘿嘿直笑: “小哥这么晚了还在练武呢,这般勤奋,怪不得那副统领对你赞赏有加。不过这人呐,总绷着可不行,正所谓劳逸结合,偶尔还是要休息一下调节调节的。” 这个和他睡同一营帐的小兵,虽说每日操练时总爱偷懒打混,但对他倒是不错。 十七只当是没瞧见李魁的一通奇怪的挤眉弄眼,便当他是在好意关心自己的身体。十七点头道了句谢,便径自坐回自己榻上。 李魁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面前这人竟还是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他不禁在心中暗道怎会有人迟钝到这般地步?索性咬牙一脚上前,直接扯住对方的胳膊,就要往塌下拖去。 “现在时辰还早,我看小兄弟这几日情绪不振,便随我去外面散散心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去了那里,什么犯愁都给忘光,” 十七方才结束操练,身体已是疲乏,自然不愿现在再出去同这小兵士四处瞎晃。只是见李魁一脸兴奋,大有不带着他一道出去,誓不罢休的意思。十七感到有些无奈,便摇头婉转道: “这位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副统领今早还吩咐我要静下心来,潜心为后面几日做准备,我恐怕不能……” “同我出去走动一下,怎的就影响统领派给小兄弟执行的差事了?” 十七话还未说完,便被李魁扬声打断。 “若不是看在小兄弟你的人情的份儿上,若是旁人求我,我还不乐意待他去嘞。你这刚来的,你是不晓得那去处怎个妙哉可以形容。不但能让你忘掉忧愁,保你几日之后去剿那逆贼的老窝时,也能士气大涨,水到渠成。” 十七开始听这李魁说得玄乎,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听到那个地方竟是能鼓舞将士士气,甚至对探查敌情也有益处。心里不禁怀疑那去处该不会便是这军营之中的什么军事要地,藏了些平常时候看不得的兵法兵书一类。 这同帐的李魁,虽说平日里瞧上去靠不住了些。但再怎么说也比他早两年加入军营。若是被他知晓了这些军事要处,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那一厢,李魁见十七坐在榻上没动,但面上瞧上去似乎已经有些松动了,当下觉得有戏。他眼疾手快地顺势一个用力,趁榻上的人一个没留神,便真的扯着他一路连骗带拖地去了帐外。只是,十七怎么也没有料到,李魁口里的“好去处”竟是军妓们所处的花帐。 那些个军妓一瞧见李魁身后带进来的人,眼睛都快瞪直了。 被卖过来充当军妓的女子大多都是些走投无路穷苦人家的女儿。成天面对那一群如狼似虎臭气熏天的兵士,何时见过如面前这般身形挺拔,肩宽腿长,面庞又极是俊朗的人物。 当下一个个粉面带羞,媚眸含春。扭着柳腰,争先恐后地抢着要朝那副健壮紧实的胸膛贴上去。 十七没有防备,难免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待他缓过神来之后,自然不会让这群脂粉抹得比刷墙还厚花枝招展的军妓们得逞。 他浑身紧绷,忍着怒意将她们一个个赶离自己一丈以外。 在李魁诧异的目光下,十七沉着脸,双拳紧握,冷冷道了句“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魁一人,独自离开了花帐。 回到自己的帐内,十七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胸口的怒意依旧无法平息。 这个李魁,原本见他模样也算老实,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不正经的人, 这样来回折腾了一通,十七也没了睡意。他睡不着,索性便翻身坐在榻上,掌了一盏油灯,翻看起营里早前配给的兵书。 偏偏在这个时候,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十七下意识便觉得是那李魁自花帐折回来了。 一想到他方才欺瞒自己那事,十七心中自然不快。 他背身坐在榻角,随后听见帐帘被掀开,却是头也没抬。冷着一张脸,动也不动。 直到那脚步声离他愈来愈近,一道人影在他身后直直笼下,遮住了那点油灯发出的本就微弱的光线。十七翻动书页的手一顿,他不耐地抿紧了薄唇,压制住心中的气焰猛地转过头去。 只是,当十七的目光一凝,没见着李魁的半个人影,却是瞧见自己榻边亭亭而立的一个身姿袅娜的玉人。 他傻了,瞬间惊呆了。兵书自指缝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而这连夜大胆潜入军营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此时此刻本该安安稳稳待在锦绣阁的平阳公主本人。 自十七此次离去以后,赵清颜一如往常地每日赏赏花,练练字,或是翻看一些玉文先生托人送来的话本。做着这些她平日里素来最喜爱的事情,她头一次感到有些兴致缺缺。 特别是到了夜晚十分,她独自躺在榻上,屋里生了暖炉,她依旧手脚冰凉。这个时候,赵清颜竟是开始有些想念前两日入睡时,总是紧紧抱住她的那个火炉般的宽厚胸膛。 十七离开了公主府,她竟也是想念他的。甚至想念到让她有些难以入眠的地步, 这个念头让赵清颜微微有些错愕。 错愕之余,赵清颜她想,自己这个时候大概是有些想见见那人的。 于是她便真的来了。 想见他,于是便去了。 ------题外话------ 感谢: 柒月De樱花投了1张月票 186**271投了2张月票 酱酱sama投了1张月票 眼泪啲錵吙投了1张月票 穆花染投了2张月票 152**422送了10颗钻石 152**422送了10颗钻石 成成成c送了9朵鲜花 jane3000投了1张月票 眼泪啲錵吙投了4张月票 慕容银鱼送了9朵鲜花 慕容银鱼投了2张月票 zaaaa投了1张月票 …… 以及所有支持正版订阅的亲亲们。 群么么爱你们! 第011章 你背着本宫做什么了(二更) 护国将军进行封训的营地乃是军事要地,若是寻常人等不得皇帝的口谕或是将军的令牌万不可能踏入这里半步。 但这若是落在赵清颜身上便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是买通几个守卫的兵士,再者那些有些头脸的将士大多都认识这位公主。她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十七的营帐。 赵清颜是一个人进来的,虽说扎营的位置偏僻,她还是吩咐杏桃在外面仔细守着。 而那十七惊愕的心情则是难以言表。 他瞪大了双眼,反复睁开又闭上,再睁开。这个时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的俏人儿并非他思念过头,所产生的幻觉。 “还愣着做甚,你想让本宫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吗。” 赵清颜嗓音凉凉,她似乎带着几分嘲弄地睨着榻上那个表情呆滞的男人,眼底却隐隐蕴着几分笑意。 十七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太激动了,几乎是整个人立刻从榻上一跃而起。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想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一些,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不断往上翘。 “平阳……你……你怎么又、又……” 他心跳得太快,舌头又开始打结。 赵清颜瞥了十七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她随手接下自己身上那件兔绒披风,十七见了,赶忙一把接下。 “你是皇帝钦点过来的兵士,他们就配给你这样的地方住?” 赵清颜立在原地,四下随意打量了一圈,微微蹙起了柳眉。 两个大男人住的地方自然不会那么讲究,有时早练之前时间紧促,甚至来不及整理床铺。十七顺着赵清颜的视线下意识一望,却是瞧见那李魁的铺子上凌乱地扔了几件不知何时换下的两条亵裤。 十七一个激灵把那些仿佛还混着些汗渍味的脏臭东西一把扯下,扔去角落。他有些窘迫地望向赵清颜,勉强挤出了个笑:“不知道你来,来不及收拾,是乱了些……” “仅仅是乱了些么。”赵清颜眉心的褶皱更深。她一边往前走,口气似是带了几分责怪道:“便是两个人住的地方,也太小了一些。朝廷分给军中的饷银已是不少,那将军对自己的兵士出手竟这般小气。” 十七一听这话,急忙道:“这里与其他营帐相比已是不错,白日里,我们大多都在校场操练,营帐设得再大,其实也无太多用处。” 十七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虽然军中的条件与宫内不能相比。但他前次封训的时候,还在同一帮苦力一道挤大通铺。现在能有一小片自己的空间已经算是很好。 这个帐子虽小,该有的东西也都有,甚至还有供人取暖的火盆。这在那些老兵士的营帐之中也不能是常见了。 十七见赵清颜已经在自己的榻角站定,他连忙把摊在被褥上的那几兵书都挪去别处,然后给她腾出了个位置。 赵清颜一脸坦然地看着十七做完这些,自然而然地顺势准备坐下。却被十七一把拦下,她有些不解地抬眸望了他一眼,却见十七一言不发地褪下了自己的外衫,折叠整齐之后垫在床铺之上。 他笑了笑,咧开嘴角对她说道:“床硬,你坐着怕是不习惯。垫一下会舒服一些。” 赵清颜听了,只轻“嗯”了一声,由着十七扶着坐至榻边。而后十七又去火盆里再填了一把炭火,待那火盆烧的滋滋冒出火星儿,确定她不会冻着了,这才安心地踱步走回来。 一切处理稳妥,十七迟疑了一下。见那边的人也没吭声,便小心翼翼地坐去她的身侧。 “平阳你怎么会来这里?” 十七这时才瞥见赵清颜放在膝上的手竟是微微有点发红,想到今夜外面风大,怕是方才路上给冻着了。忙抓进自己手心,轻轻揉搓。 “怎的,本宫想过来还不行了?” 他的手掌果真还是如印象中的那样温暖宽厚,这么些天,赵清颜也是被他伺候得有些习惯了。 略微冻僵的手指被他呵护至宝般地不断用体温捂热,连带着浑身都感觉到一阵暖意。赵清颜舒服地眯起眼,索性将另一只也塞进他的手心。 十七将她的两只白嫩小手一道儿紧紧包在自个儿掌心,时不时垂下头来轻轻呵一口气,直到捂热了些,也还是小心搓弄着,没有松开。 “自然不是……你想来便来。就是这里是军营,现在又是夜里,平阳你这样一个人过来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 十七当然是非常想见她的。却是顾虑到虽然她身份摆在那里,到底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家。便是有随从护着,深更半夜过来这全是男人的军营之中,恐怕也不是太好。 更何况,这个营帐也不是他一人在住。虽说同帐的李魁今夜很有可能便在那群军妓那里醉生梦死,不会回来了,但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她在他这,被旁人给瞧见了…… 而那赵清颜并不清楚十七肚子里的这些曲折。听了他吞吞吐吐的这一句话,却是立刻意会成了另一番意思。 “怎的,你不想看见本宫不成?” 她的嗓音冷了,脸色瞬间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十七一惊,急忙摇头否认。“这更不可能!平阳你愿意过来看我,我开心还来不及。我当真只是顾虑到你的名节。绝非你想的那样!” 赵清颜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过来。她盯了十七片刻,见后者神情紧张,便也是信了他不在说谎。 “你若是不高心,我以后便再不问了,平阳,我向来不会说话,你莫要气我了……” 赵清颜用鼻音又哼了一声,细眸睨了他一眼,却是怪嗔道: “知道自己嘴笨便是好了。本宫也是一时兴起,来这里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怎料那轿夫倒是个没经验的,赶这么趟夜路,竟是颠得本宫腰酸背痛…” 十七现下虽被赵清颜娇声责怪,心里却是甜滋滋暖洋洋的。听她说路上颠着娇弱的身子难受了,他马上心疼地皱起眉头,带着丝歉意,低声喃道:“是我不好,平阳你受苦了。你若是累着了,躺下来我替你再揉揉腰可好?” “不必了,本宫在你榻上坐一下便是……” 正是你侬我侬之际,赵清颜的目光却是不经意间掠向一处。她神情微凝盯了十七片刻,面上忽然就黑了下来。 “这是什么。” 十七的思绪还飘在赵清颜方才娇声斥着自己嘴巴笨的那一幕,这个时候听见她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自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愣,想也没想便开口问:“什么是什么?” “你脖子上的东西。本宫来之前,你都去做什么了?” 十七有些不太能理解赵清颜为何方才还好好的,现下忽然就变了脸色。他茫然地望着她眉目间的愠意,顺着她的话,伸出手下意识往脖间一探。 指尖却是碰触到一点滑腻的东西。十七愣了下,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他微微僵硬地垂下头来,却是在指缝间瞧见一抹淡粉颜色,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胭脂的香腻味儿。这是女人平日里喜爱擦用的唇脂。 十七这才猛然间回忆起自己先前被李魁骗去军妓营帐的那件荒唐事。觉察到身侧那道几乎是带着寒意的冷凝注视,十七霎时间头皮发麻,再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赵清颜从前也曾听人说起。军营之中日子过得乏味枯燥,有些将士们常年在外征战,许是连回家成亲的空闲都挤不出来,难免在营中有一两个相好作陪。 而这十七,加入这军队封训也不算太久,莫不是就这么仅仅数日,便被带坏,也开始学着别人私底下风花雪月去了? 十七性子木讷沉闷,在她面前又极是老实。怎么瞧也不像是做这样不正经事的人。 赵清颜原本想着这事情个中也许有一些隐情。她沉着脸正等着十七的一番解释,却怎想,这人在她的逼问之下,竟是心虚地直接移开了眼,根本不敢正眼瞧她。 赵清颜见了这般场景,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一双美眸不知是惊还是怒,一下子睁得极大。 第012章 一道儿睡就不冷了(一更) “好你个不正经的,本宫这些时日念你在军营内受苦受累,多次在皇帝面前替你说好话。你倒是自己躲在这里快活来了!” 十七从未见过赵清颜发这样大的火气,登时吓了一跳。 当下也顾不上心虚了,他心急之下忙抬起头,攥住她的手一叠声地否认: “不、不,我也不愿意去找她们。是与我睡同一营帐的李魁……他见我这几日情绪不好,硬要拉我一道儿出去解闷,我……” “解闷?”赵清颜冷笑一声打断,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一下子又抽了出来,“本宫从前见你老实,现下看来倒是本宫眼拙了。原来在这军营之中,你便是靠着这些来‘解闷’的。” 她嗓音凉淡,口气可以算得上是嘲讽了。 十七垂头盯了一会儿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被赵清颜一径地数落,憋得满脸涨红。 “我没有、我不是,我真的连碰都没碰过她们。她们贴上来,我都给赶走了,若不是李魁骗我过去,我平日夜里都是看完兵书就睡下了,根本就、根本就……平阳,你一定要信我……” 因为着急,十七甚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见赵清颜面上还是一派冷峭,似乎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说辞。当下心中叫苦不迭,他万般悔恨自己为何今日要因为一时的好奇,随那李魁出去?若是他能再长个儿心眼,也不至于沦落到现下这般境地。 十七想不出办法了,但又不能让她因为他气坏了身子。苦思了片刻,他终于咬牙,对她说道:“既你不信我的话,我便把李魁给找过来对质。若你还是不信,那我便把那群军妓也一道带来你面前!” 毅然决然地落下这句,十七起身就要往帐外走。只是还没走上两步,衣袖便被人一把扯住。 他猛地地回眸一望,瞧见赵清颜坐在榻上,一双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朱唇微抿,却是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赵清颜并不傻,事实上方才瞧见十七说话的时候面色惊慌,被她的只言片语吓得额上直冒汗的模样。她大致上就已经渐渐信了他的话了。只不过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便端在那里想着若是他再说两句好话,便勉强饶过他了事。 谁曾想这个呆子,竟是打算直接叫那么大一帮人过来。他是唯恐旁人不知晓她三更半夜擅自闯入军营的事情吗。 “本宫除了你,在这营地之中也不认识其他什么人。本宫怎会知晓是会不会随便找一个人同你里应外合欺瞒本宫。” “自然不会!”十七瞪大了双眼,脱口便道:“你且信我,不然你同我一道儿过去,我——” 剩下的话十七没说出来,因为赵清颜忽然起身的动作。带着幽香的柔软的身子猝不及防地紧紧贴上他,十七脑子一热,垂眸又是瞧见一根染了蔻丹的圆润纤指,不知何时竟已经摸索着悄悄探入了他的里衣。 十七霎时间浑身僵硬。 “本宫不要出去呢,外面天气那般冷,风刮的那样大,你就不怕本宫出去再给冻着了么……” 说话的间隙,那根带着丝丝凉意的柔嫩指腹一路往下,所经之处却像是点燃了一串火苗。热意沿着胸膛迅速扩散,十七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紧紧捏住了身侧的拳头。 “平阳……”他嗓子发干,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声音都有些抖了。“可、可是你不愿意信我,我……不然还是我出去,你在这待着休息,好不好……” “不好。” 十七的胸膛滚烫火热,上面肌肉鼓实,按下去,会马上弹起来。赵清颜似乎觉得这样十分有趣,手放进去之后,便不拿出来了。 “本宫这几个晚上,夜里手脚冰凉,总是睡不好觉。你道奇不奇怪,你挨着本宫睡的时候,本宫竟然就不冷了……” 她垫着脚尖,娇嫩的唇瓣就贴在他的耳廓。他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轻声说话时,阵阵热气混着股股幽香轻轻吹在他的脸颊上,他四肢都软麻了一片。 “本宫身上冷,你身子这样暖和,便还同从前在锦绣阁那样,把本宫捂捂热可好……” “平阳……” 他的前额沁出薄汗,低低出声唤她。嗓音里已经混进了一丝乞求。“这里是军营,李魁等下可能也会回来……我去拜托副统领给你要一间干净的帐子好不好,你若是怕冷,我把我帐里的被褥和火盆全都给你搬过去……” 赵清颜还是没吭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双美眸里似是有水波流转,她顿了下,忽然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 “你同那帮军妓便可以待在一个营帐,本宫便是在你这多留了一会儿,你便要赶本宫走了么。” 十七猛地摇头,他便是以为赵清颜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愿信他,正准备开口继续解释。忽然感到脖颈之间凉凉的,他的双目倏然大睁。 赵清颜撑着他的肩臂,一个用力,探首,准确地亲在了方才军妓留下唇脂印记的地方。 这段时间一来,十七已经见识到了赵清颜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冷寡凉。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她刻意逗弄他的有些行径在常人眼里,甚至是大胆,令人惊愕的。 但这般几乎能称得上是轻佻的举措,还从未有过! 赵清颜的嘴唇仅仅蜻蜓点水一般地停顿了一下,便离开了。她望着已经呆住了的男人,伸出指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他的胸膛。 “那个军妓,当时也是像本宫这样对你的吗?” 她这么说道,眸底竟是乍现了一丝调皮的神色。 十七根本就不关心那个军妓当时对他做了什么,他甚至记不得在场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军妓,到底是哪一个在他脖子上留下了这么一道印子。 他只知道他忍耐不住了,他的魂儿已经被面前的人儿给牵走了。 什么军营纪律,他们现在置身何地,堂堂的长公主深夜出现在他这样小兵的营帐合适不合适,或者那个李魁到底会不会中途回来。 他已经通通不想去考虑了。 他会听她的话,把她从头到尾都给捂热的。 便是一瞬的功夫,十七长臂一伸,将赵清颜整个人打横抱起。猛然间的天旋地转让赵清颜发出一声惊呼,下一刻,抱着她的人一个转身,将她直接扔在了早已变得一片冷冰的被褥上面。 十七方才没说假话,营里的床铺确实很硬。薄薄一层粗糙的棉布之下便是坚硬的床板。落下的时候,娇弱的背脊被膈得生疼,赵清颜黛眉一蹙,斥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上面喘气如牛的男人已经朝自己直直压了下来。 他很重,压下来的时候,赵清颜感觉自己的身体甚至又往下深陷了几分。 浑厚阳刚的男人气息四面八方地扑来,赵清颜有些透不过气。她想躲开,可是下面是坚硬冰冷的床板,上面覆盖着的则是男人滚烫精壮的胸膛。她竟无处可逃。 “不要……” 赵清颜张开了嘴,皱起眉,伸手想将他推开一些。 他却容不得她的拒绝,大手一伸,直接将她的紧紧攥在手心。 十七灼热而急促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她的脸颊,赵清颜面颊发烫,不安地闭上了眼睛。他却在这个时候凑近,贴在她的耳廓,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不要什么,不是你吩咐我为你捂热身体的么,我的公主。” 他竟是在这样的时候,对她使用了敬称! 十七的嗓音暗哑低沉,一遍遍地唤着她“公主”,甚至还有他数年前在锦绣阁做下奴时唤她的“主子”。 罪恶感伴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让赵清颜头皮发麻。她让他不要再叫了,可是在这种时候,十七又怎会乖乖地听她的话。 火盆内的炭火依旧滋滋作响。 烛火摇曳之下,很快的,这顶狭小的营帐内便弥漫起一股旖旎的淡淡幽香。 ** 当腻人的幽香渐渐散去,赵清颜气力全无,浑身软绵地贴在他火热的胸膛。 十七伸出手,轻轻用指腹将她沾在脸上几缕汗湿了的发丝拢去耳后。见她气息依旧不稳,胸口随着细密的喘息上下起伏,他有些歉然道: “累着了?” 赵清颜这才睁开了眼,听他这样问起,却是想到方才他那些放肆的举动,她伸手想要打他教训他,可是竟是连抬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了。只得喘着气,虚虚瞪他一眼。 军营里发配的枕头又高又硬,同她在锦绣阁用惯了的绣花软枕大不相同。十七侧过身,索性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见赵清颜敛起眸,似乎在休息的模样。他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 “现下不早了,要么我还是去找统领找一间宽敞些的帐子带你去歇下?” 赵清颜枕在十七的手臂上,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你也知道晚了,现在这个时辰你再出去找人。怕是唯恐别人不知本宫现在躺在你的铺子上么吗。本宫早前已经吩咐过杏桃了,现下帐外该是派了些人守着,你不必多虑。” 现在大概已经接近子时初了,这个时辰李魁还未回来,十七心下也清楚他大概晚上便会留在那个花帐中了。 她现在软软地靠在自己的怀里,难得一副平日里见不着的乖顺的模样。十七心底原本也舍不得现在再让她离开,听她这么说了,他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赵清颜安安静静地在十七怀里趴了一会儿,等身上的酸麻劲儿过去了些,这才察觉到方才那般折腾,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黏在身上怪不舒服。她皱了下眉,道: “去给本宫准备些热水,本宫想要沐浴净身。” 十七听到赵清颜这样吩咐,愣了愣,缓过神之后,嗓音里带了些歉意地低声道: “营帐里没有浴桶,现下已经这么晚了,恐怕也找不到人要……平阳,今夜可能要委屈你一下……” 赵清颜闻言,猛地睁开了眼,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盯住他。 十七内心也愧疚不已。他知道她爱干净。方才头脑一热,便忘记了这些。 从前他一个人住在这里,若是晚上想要洗漱,出去拿井水冲一遍身子便是了。可是她身子骨娇弱,万不可能同他一样用冷水净身。方才只顾着考虑该如何让她不被人发现地留下,竟是忘记了这一件。 “一夜不能洗浴,那岂不是要脏死了……” 十七见她蹙着眉,明显是不满意的模样。他心里也着急,坐起身,在这狭小的帐篷里四下看了一圈,忽然眼前一亮。 “我有好办法了!平阳你先等着。” 十七眉梢带着笑意,咧着嘴这样对她说道。赵清颜有些不解,但没有吭声,便侧卧在榻上,看他草草把地上乱成一团的衣衫套回身上,然后在帐子里进进出出,忙来忙去,也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过了许久,赵清颜才明白了,十七想到的“好办法”,原来便是将布巾用水沾湿之后放在火盆上面烤热。等烤出些温度来之后,他才拿着布巾回来,轻轻地替她擦拭。 虽然还是比不上在浴桶里彻底洗一遍,但用热毛巾把身上粘腻的汗渍擦拭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十七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仔仔细细地为她擦干身子,连每一根圆润莹白的脚趾头也不放过。 最后掀起被褥一角,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着,确定一点风都不会透进来。他这去了帐外,用冷水自己也草草净了个身。 再回来的时候,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十七睡的本是单人铺,但好在赵清颜身子纤细,与他并头躺在一起,倒也没有觉得怎么挤。 熄了灯后,顺着透过帐帘撒进来的一缕月光,十七瞧见赵清颜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黛眉舒展,似是要睡去的模样。 他犹豫了半晌儿,终还是低声开口道:“要么……我明日一早告个假,送你回宫去吧。” 赵清颜来了睡意,听了十七这句,只是模糊“嗯”了一声,懒声道: “随你,本宫这几日在锦绣阁闲暇无事,也闷得慌。明日找人支个帐子,在这里陪你几日,也并非不可……” 赵清颜淡淡道出这句,心里倒是有几分确定。这人若是听自己这么说指不定心里透着乐呢。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她这句话说完,床铺的那侧,竟是一下子没了动静。 赵清颜微微蹙了眉,侧过头去,只瞧见十七有些紧绷的下巴。 “你还是不希望本宫留在这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样问道。 十七仰着脸,望着乌压压的帐篷顶,默默抿起了薄唇。 若是放在接下那道军令之前,他自然是千百个希望赵清颜能够留下的。不止希望她留下,他恨不得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能如现在这般,躺在床榻上,拥她在自己怀里。 可是他偏偏已经接下了军令状,也允诺了那个副统领要去淮南作先行兵。若是在这里应下她了,恐怕…… 十七踌躇了片刻,左右衡量一番之后,深吸了口气。他终于转过头来,对上赵清颜的眼睛,低声说道: “你莫要多想,我心里自然是想你留下来的,可是平阳我、我……” 他咬了咬牙,在赵清颜微凝的目光下,顿了顿,却还是说了出来, “可是我前不久刚刚应下了副统领前几日派给我的一个差事,恐怕这两天就该离开了。你便是留下来,我怕是没有办法陪着你了……” 这话说到后面,十七的声音愈来愈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只是光线还是过于昏暗了,他看不真切。 “什么差事。” 等了许久,里侧传来这样一道淡淡的嗓音。 “便是同另外几个兵士一起去探查一下敌情,不会去多久,收集到了情报便可以回来了。” 十七草草略过了韩轩具体布置了他什么样的任务,他潜意识知道若是被赵清颜晓得此行也许会有危险,她定然不放心自己前去。他不希望赵清颜再为了他的事情,再同皇帝或者任何人发生争吵。 他以为赵清颜若是知道他瞒着她,自己接下了这个差事,必然会同他生气。可未曾料到,赵清颜听完他的话之后,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竟只是漫不经心地淡淡“哦”了一声。 十七一愣。 “你……不气我么?”他皱了眉,声音显得有些迟疑。 里侧的人听了这句不但没什么反应,甚至逸出一道轻微的笑声。 “本宫气你甚么。你加入军营之后,于情于理,本就应该听从将军和统领的指挥。若是他们给你分派了什么差事,自然要以你你长官布置的任务为主。你便去好了,届时记得好好表现,本宫的话……明早自会离开了。” 赵清颜的这句乍一听似乎是显得体贴至极。可不知怎的,听进十七耳里,他却总觉得有那么几分怪异。 他心里有些不安,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里侧的人却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留了个后背给他。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耳畔便传来一阵平稳舒缓的呼吸声, ------题外话------ 光棍节赌上木头的节操,强行给你们开车【捂脸】 这还不把月票交出来,乃们对得起车么,哈哈哈 下午有二更~ 第013章 尴尬一幕(二更) 军营中的床榻确实简陋,可赵清颜这一夜却睡得极为安稳踏实。 十七养成了在早练前提前去校场训练的习惯,今日也是卯时未到便清醒了。只是垂眸下意识望了一眼臂弯睡得正熟的娇人儿,他心下一暖。 前半夜的时候,赵清颜还是背对着十七睡的。到了后半夜,火盆里的炭烧光了,大概是她觉得冷,自顾自地便朝他的怀里主动偎了上来。 现下她两条纤细软腻的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腰杆,面朝向他躺在自己的胳膊上,长而卷翘的睫毛像两个小蒲扇,随着她有规律的吐息,一上一下微微颤动。 赵清颜睡得正香,瓷玉一般的细白脸颊上微微起了几丝红晕。 十七看得忘神,只想着留下来再多看一会儿她的睡颜才好,他见离早间操练的时辰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索性今日也不打算提前去了,一动不动地继续安静躺在她的身侧。 怎料,十七怀里抱着心仪的美人儿,头脑正晕乎的时候。帐帘猝不及防地被人掀开,刺目的阳光霎时间直直照射在他的脸上,十七一惊,反应过来之后,急忙用自己的身子把里侧还没醒过来的赵清颜整个给遮挡住。待他回头望去,帘外竟是同样一脸惊怔的李魁本人。 那李魁昨夜确实如十七预料的那般,是和那群军妓们一道儿在花帐里过的夜。今早舒舒服服地准备回自己的营帐再睡个囫囵觉,瞧见帐外两个面生的随从扮相的小哥站在原地便睡着了,他已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直到他一把掀开帐帘,哪里想到十七的床铺上会藏了个人?虽然十七遮挡的快,他还是眼尖地瞧见床铺里侧几缕如云的乌发,还有一小截暴露在外面白皙如凝脂一般的雪肤玉肌。 那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按照李魁多年的经验阅人来说,这皮肤,这身段,估摸着还是个姿色不错女人! 这小哥昨夜拒绝同他一起去军妓的花账,感情是不知从哪弄来个老相好,在这消受美人恩来了。 那李魁自问也是个懂情趣的人,撞上了这一幕,也不吭声。便是神情暧昧,意味深长地冲着十七嘿嘿一笑,飞快地回自己的床铺,扯了一套干净的衣裤便放下帘帐默不吭声地退来了。 ** 赵清颜打小被娇养在宫中,昨夜乘着马车,一路颠簸,已是乏累不堪。而后又同十七厮缠一块儿,这一觉自然睡得极沉。 她趴在十七怀里,只觉得他的胸膛熟悉宽厚又十分暖和,靠在上面极是舒服。晨间,赵清颜中途醒了一两次,见身旁的人还在,便又昏昏沉沉地再度睡了过去。 直到那副高大的身躯忽然朝她压了上来,赵清颜身上一重,这才稍稍掀开了眼帘。而后又听见马靴踩在地板上发出的一阵细碎声响。她有些错愕,睡意也立刻消去了一半。 “那个,是我昨夜提起过,与我睡一帐的李魁。估计是刚刚回来,你睡在我铺上……方才可能被他给瞧见了……” 十七吞吞吐吐地说着,抬眸瞧见赵清颜的脸色变了,猜想她可能是被吓着了,他忙出言小声安抚道: “但我当时动作快,他一定没看清你的脸,他不会知道是你的,平阳你莫要担心……” 闹了这么一遭,赵清颜现下是完全醒了。虽说那兵士也许没瞧见她的正脸,被人撞上这样的事,难免心里还是觉得膈应的慌。她心下不禁埋怨起明明吩咐过杏桃派几个机灵些的人在外面守着,怎的会连一个大活人都守不住。 十七见她的眉头还是紧紧蹙着,他想了一会儿,低声道:“若是你不放心,等下我便去找李魁,让他不要将方才的事说给别人听了去。我同他交情还不错,他会听我的。” 赵清颜听了十七这话,却是摇头:“既你确定他没有看清本宫的脸,便不要刻意去提这件事,反倒是打草惊蛇。本宫今日便要走了,日后也不会再碰见那人。” 十七觉得赵清颜的话在理,于是点头应下, 便是在这个时候,营帐之外响起了一道嘹亮的号角。那号角由远及近,是早间操练的时辰到了。 十七怔了怔。 他望向榻上的赵清颜,迟疑了一会儿,对她道:“平阳……我该走了。” 白日营里是不给提供炭火的,十七怕赵清颜觉得冷,便仔细将被褥重新裹在赵清颜身上,然后把被角掖了掖。 “现在还早,你昨日累着了,再稍微歇息一会儿,等我结束了操练便回来送你回宫去。现下整个营的人大概都在校场上,暂时不会再有人过来,你可以不用担心。” 便是赵清颜有些不愿孤自躺回冰凉又硬梆梆的石枕。也是知晓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帐外隐约听得见兵士们列队报数的声音,便是知道十七若现下再不过去,便该要迟到受罚了。 十七得了赵清颜的一声应,他马上起身。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营帐。 ** 十七这次到的晚,列队的时候自然而然被排去了最后面。巧的是,他左边站着的,刚好就是早间撞见他和赵清颜一道儿躺在铺上的李魁。 李魁今早猝不及防地撞见不该撞见的那一幕,有些震惊于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一板一眼的通铺小兄弟竟也是这般懂风趣的人。但大家都是男人,难免会有漫漫长夜空虚难耐的时刻,回头想来,这小兄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在外面有一两个相好也是正常。 就是不知道这小兄弟是如何把这么大一活人蒙混着藏进了军营里。 李魁回想起早间匆匆瞥见的那一小段雪肌玉肤,还有屋子里那一股子似有若无的勾魂儿幽香,比那群军妓身上廉价的脂粉味儿好闻不知道哪里去,心下也不禁开始痒痒。趁着副统领还站在队伍前面钦点人数,李魁四下谨慎地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这一边。他这才悄悄朝十七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音小声唤了十七的名儿。 而那十七早便发现这李魁从方才开始眼睛就一直偷偷摸摸地往他这边飘,这个时候李魁出声唤自己,若是放在平时,现在正在列队,十七万不可能理他。 但思及今早他忽然闯进来那一幕,十七想了一会儿,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小哥啊,你那好东西到底是打哪整来的?咱俩也是一个帐子里的兄弟,有这等好事儿可不能一人独吞呀!” 十七皱了眉,瞧见那李魁咧着嘴,朝着自己嘿嘿直笑。挤眉弄眼的一副怪异模样,却是有些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李魁见此,索性一下子跟他说透了: “便是今早你藏屋里那美人儿……你放心,你我都是兄弟,我不会告诉旁人,你便告诉我这是从哪讨来的货色的?光是闻那勾人味儿就让人身子骨酥了一片,我便是从前去城里玉香楼也未见识过这等妙人儿……” 十七虽不知晓李魁口里的“玉香楼”是个什么去处,但瞧见这人神色暧昧,又是一副嬉皮笑脸。大抵也能猜出个七八,当下脸便黑了。 “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莫要胡言乱语。” 李魁吃了个冷脸,却还是不愿死心。跟着队伍走去校场的一路上,还忍不住缠着十七问东问西。 可无论他如何央求,这人的嘴和个蚌壳似的,什么也不愿透露。李魁无奈,这才悻悻地罢手,心里念着方才的惊鸿一瞥,这小兄弟宝贝成这样,估摸着和自己应该没啥关系了,不禁有些遗憾地低叹了口气。 两个时辰过后,早间操练结束。统领的一声令下,兵士们成群结队地四下散去。这个时候按照以往,便是用早膳,而后去主帐修习兵法的时辰了。 但十七心里还记挂着帐内的赵清颜,想着这个点她大概已经起身了,索性提前告了假。封训的时候,依照军规是不能擅自出营的,但念及十七平日里素来是最勤奋,再加上几日后便要动身去淮南了。 韩轩只是微微有些诧异,倒也没问十七突然出营要做什么,只是吩咐他在晚练之前务必要赶回来,便破例准了他的假。 十七回帐之前去火头兵那里取了早饭,弄了些热水,又朝后勤小兵讨了个泡澡用的浴桶。当时小兵翻找了半天,把浴桶递给十七的时候,望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怪异。 毕竟营帐里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便是现在天气凉了,操练完后出了汗,通常也是直接拿井水随意冲个凉了事儿。哪还有人像个娘们儿似的用热水泡澡? 那小兵心里犯嘀咕,面上却因为礼貌没有表露出来。而那十七则是急着想趁水还热的时候带回去让赵清颜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接下木桶之后,只草草点头道了声谢,便飞快地转身离去。 ** 十七掀起帘帐,探身而入的时候,赵清颜果然已经起身了。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杏色绸缎中衣,坐在他的床铺边上,以手指轻轻梳着一头如云长发。 赵清颜侧身对着十七,阳光透过被他卷起的软帘细细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她露在衣襟之外的一小截脖颈莹白美好。 十七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竟又有些出神了。直到赵清颜转过头,瞧见他怔怔然立在那边不动,蹙眉出声唤了他一句,十七这才急忙说道: “平阳,热水还有浴桶都给你备好了,我方才已经告过假了,你先去洗洗,等下你用点吃食,我就送你回去……” 赵清颜看了一眼十七方才带进来的一大桶热水,还冒着热气。她点头,便起身朝那边走去。 待她去了衣带,准备褪下衣衫的时候。瞧见那十七竟是还立在原地,望着自己的眼愣生生的,眨也没眨一下。 手上的动作顿住,赵清颜对上十七的眼,轻声骂道:“本宫要沐浴净身了,你还傻站在这里做甚。” 十七方才瞧见她清丽的面容映衬在晨曦的阳光之中,显得极是好看,一时便有些看呆。这个时候听见赵清颜的一声娇斥,猛然回过神来。 见她立在浴桶边,盯着他的一双美眸里似是有些责怪的意思,十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干咳了一声,匆忙别开视线。 “你……你放心洗便是,我去外面帮你守着。” 落下这句,十七呲溜一下几乎是仓皇逃出了营帐之外。 隔了一道薄薄的门帘,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她该是已经褪下衣衫,坐进他带来的浴桶里了。 十七的脑海里此时不受克制地又回想起昨夜同赵清颜也是在这顶营帐内,行的那云雨之事。不禁面上燥热异常,听见里面细微的掬水声响,连喉咙也有些发干了。 正那十七心猿意马之际,赵清颜已经洗漱完毕了。 ------题外话------ 感谢 angeldear投了1张月票 司徒秋水投了6张月票 成成成c投了1张月票 余烟袅袅投了2张月票 wang130925投了1张月票 蝦米米米投了2张月票 jennywcl投了1张月票 第014章 首立功绩(一更) 十七再进去时,赵清颜已经穿戴整齐了,身上还是她昨日来时的那件素白裙裳。手里拿着块布巾擦拭着微湿的头发。 “我帮你擦吧,你现下该是饿了,你坐那先吃些东西吧。” 听他这么说,赵清颜嗯了一声,随手便把布巾递给了他。十七接过布巾,站在她的身后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军营里每日两场操练,体力耗费的大。分给兵士吃的三餐也不换什么花样,每顿都是抗饿的杂粮馒头配上点酱牛肉和萝卜干。赵清颜胃口本就不好,再加上糙面馒头比较干硬,她咬了一小口,便放回了海碗之中。 “是吃不惯么。” 这个时候十七已经帮赵清颜擦好头发,将布巾挂回架上之后,瞧见他带来的食盒几乎没动什么,不禁蹙起了眉。 “营里做的东西不好吃也多少吃一些,不然等下路上一定会饿着的。” 十七把小蝶里的几片酱牛肉全都夹进赵清颜碗里。 这牛肉很老,又咸,并不好吃。但赵清颜瞧见十七一直盯着她看,十分希望她吃掉这些的模样。赵清颜犹豫了一下,重新执起木箸,皱着眉又吃了几口。 “本宫饱了。” 十七见她实在不想吃了,想着现在垫垫肚子,等她回去了宫里再弄些可口的吃食也罢。他不再逼她,顺手便拿起她啃了一口的馒头,夹着最后几片牛肉,三口两口咽进了自己肚里去。 他这动作倒是极为自然,赵清颜挑了下眉,却是没有吭声。 勉强算是用过早膳了,若是要赶在晚练之前回来,现下便该出发了。赵清颜来时便没带什么东西,站起身后整理了一下裙衫上的褶皱,准备走出帐外,却被十七伸手拦下。 “怎的了?” 十七没动,皱着眉,目光上下打量了赵清颜一番。 他不言不语地转身,从床脚他的行囊里翻出一件自己还没穿过的干净衣袍,这才再度走回她跟前,将那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你生得好看,穿得又扎眼。我怕就这么带你出去会被人认出来。你便先将就着穿我的衣裳。” 十七解释道。 他说的话倒是在理。只不过十七穿的衣裳套在赵清颜身上还是显得过于宽大了一些,若是这样走出去,反倒是愈发惹人注意。 十七有些苦恼,想了一想,将她的袖口往上折了好几下。还是觉得不妥,想起同帐的李魁冬日戴着挡风的毡帽,也给翻了出来。将她的头脸都给遮得严严实实了,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赵清颜见此,却是感到有些无奈,“你再包下去,本宫便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而那十七似乎对赵清颜现下样子很满意的模样,他听了赵清颜的这句,咧嘴笑道:“这样更稳妥些,你看不见路,我等下牵着你便是。” 然后十七便当真拉着赵清颜的手,护着她一路走出了营帐。军营外不过几步之遥,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外面侯着了。 杏桃等待许久,见自家主子竟是被十七牵着出来,穿着也有些怪异,杏桃愣了下,却没有多言。见赵清颜走近,杏桃赶忙凑上前扶持着她上了马车。 十七记得赵清颜昨夜抱怨那车夫驾马速度太快,她坐着有些不舒适。于是他便自己担起了驾车的活儿,一路上十七小心控制着速度,马车缓缓前行,十分平稳。 用了比他自己一人驾马时两倍的时间,这才回了锦绣阁。 将赵清颜护送回宫之后,十七便该离开了。 十七原本以为,此次分别,赵清颜还会同上次那样亲自送送他。毕竟这次他要去淮南,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十七自然也想同赵清颜再多待一会儿。 怎料,待那赵清颜回了寝房,换了件干净轻薄的软衫之后,坐在软椅上便不动了。根本没有起身要送送他的意思。 见此情景,愣住的反倒是那十七,他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这么离开,十七总觉得胸口有些闷的慌,他也不知是怎的了。瞧见赵清颜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模样,心里便觉得一阵不得劲。但眼见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若现在再不离开,恐怕是会错过了今早答应韩轩回营的时辰。 “平阳……” 赵清颜吩咐杏桃为她泡一壶花茶过来,坐在椅上,竟是瞧也没瞧他一眼。十七面上有些端不住了,皱起眉,忍不住低声唤她。 赵清颜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之后,仍是没有作声。 直到十七凑到她跟前,唤了她第三遍。赵清颜这才微微抬起头。 她看了十七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淡声道:“怎么了。” 十七有点急,可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便只有一句:“我该走了……” “嗯。”赵清颜点头,嗓音依旧是凉凉淡淡的。“本宫知晓了,你方才便说过了。不是要在晚练之前回去么,你便快些走吧,免得待会儿再耽误了时辰。” 两个人昨日在营帐中,相处的还好好的。这一回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变得这样冷淡。十七心下有些落寞,他不知道她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他也许就退下不去惹她不高兴了。可是他马上就要走了,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于是她不说话,十七有些苦恼地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等着。· 杏桃叩了门,端着茶壶和茶杯进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她感到这两人之间有些奇怪,便多瞄了两眼。 根据她侍奉公主多年的经验,公主现下没说话,但面上看上去肯定是因为什么事儿不快活了。想着也便是十七给惹的。杏桃有些同情地望了下十七。怕受及牵连,也不敢久留,给赵清颜的斟了杯茶后,便蹑手蹑脚地原路悄悄退下了。 杏桃将门带上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当赵清颜给自己添了第三次茶时,像是终于想到了一旁站着的人。她放下茶壶,抬起头。 “怎的,又不打算走了?” “你瞧上去不高兴,现在走,我有些不放心!” 见赵清颜终于愿意搭理他了,十七眼眸猛地一亮,他背脊一直,扬起嗓子脱口便道了这句。 赵清颜听了,却是又将头别了过去。她哼了声,口气冷淡道: “你何时还顾虑起本宫的想法了。” 十七愣了愣。 他反复琢磨起赵清颜的这句话,倏然双目大睁。十七盯住她的侧脸,迟疑了片刻,试探地小心问道: “平阳你……你莫不是还在为副统领给我布置的那件差事生气吧……” 这人平日里瞧着迟钝,这种时候倒是机敏的很。 心思被他道破,赵清颜的面色不但没有缓和,反倒像是又冷了三分。 “你被派什么差事,同本宫又有何干系。若是没别的事,你便下去吧,本宫累了,要歇息了。” 十七再怎么不会瞧人眼色,与赵清颜相处下来这么久了,也能摸清一点她的脾气。她若是这么说,十有八九只是她置气的话。可即便是十七现下想明白了这些、知道她生气了,可到底该如何安抚她,怎么才能哄她高兴一些,他依旧是一筹莫展。 他现在却是真的走不得了。十七默默凑近了一些,在赵清颜跟前蹲下。 十七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见她紧紧抿着的朱唇。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 “平阳……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愈压愈低, “我既然已经答应过皇上加入他们的军队,军营里布置的差事我是一定得接的。我真的不想再因为我的关系让你继续为难,你便让我试一试吧……” 十七一双眼直直盯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这些道理赵清颜自然都懂,她大抵也能理解十七现在的心思。 自古男儿习武从军,甚至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捍卫自己的家园。本该是一件引以为荣的事情。可就不知怎的,这事真真落在十七身上,便是他没有说,想到他也许很久都回不来,她竟莫名有了些不甘愿。 赵清颜在心下暗骂自己贵为一朝长公主,枉她从前也被誉为知书明理之人。在这种节骨眼上,竟像个不知轻重,只顾儿女情长的黄毛丫头。 十七自然不晓赵清颜脑海里的这些曲折心思。见她不说话,便想她该是还在气头上。他现下又一径气恼起自己没有一副好的口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还只能让她越来越生气。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但又怕多说多错。他浓眉紧锁,酝酿了许久,才挤出一句: “平阳,我也想一直陪着你的,你不知道你昨日过来看我,我有多高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副统领,我、我……平阳你莫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赵清颜抬眸瞥了他一眼,见十七面上着急又无措,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瞧看她的一双漆黑眸子,紧张而小心。 她轻哼了一声,脸色还是冷,但胸口的郁气却已经散去不少。 “油嘴滑舌。” 十七听出来赵清颜的语气软了,他心下暗喜。 他张嘴,准备再说些什么。那厢,赵清颜视线落向他脸上,却是先一步淡淡开口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要去便去吧,本宫不会干涉。” 她垂眸睨向半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又道:“你从前没做过这些,若是到时有不懂的,便多和其他将士请教。在外面,处处都该格外小心注意着些。” 这便是在叮嘱关心他了。 十七心底有暖流涌动,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伸手捉住她膝盖上的那只,紧紧攥在掌心。 “平阳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一字一顿这样说道。 ** 便是回程的时候,十七快马加鞭,到达营地的时候天已擦黑,他还是错过了晚练。 按照军中规定,这时候便该去将军主帐领罚了。那诸葛睿向来看他不对眼,早前轮到他带队操练时,总会想方设法地刁难他。 例如让十七负着比其他兵士重两倍的铁球做那些体能训练。又或者是,故意指派他使用一些从前没教过的兵器,若他道不出正确用法,便继续罚他。 如今十七因为私事错过操练的事儿落在了诸葛睿的手里,十有八九不会轻饶了他。 但让人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十七这次在主营却是见着了诸葛睿和韩副统领两人,见十七来了,诸葛睿没半分责备的话,而那韩服统领则同上次一样,笑容和煦地迎上前,甚至关心备至地询问他是否用过了晚膳。 韩轩这般殷切地待他,实际上是有理由的。 方才刚收到皇帝传来的谕旨,派遣十七作为先行兵,潜入淮南敌营的时机便定在明日。 当韩轩迂回曲折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十七的时候,十七有一瞬的诧异,他知道这几日从军营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小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上面的一声号令,却未曾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样快。 但也便是下一刻,十七正了神色。肩背挺直立在诸葛睿和韩轩两人面前,他拱手道:“既是皇上旨意,十七必定倾力而为。” 十七接了军令便退下了。 营帐里仅剩下诸葛睿和韩轩两人,韩轩见诸葛睿坐在主座上,望着那面紧闭的帘帐,脸色晦涩难测。 韩轩不晓诸葛睿在想些什么,但他心里此刻却是对于十七明日淮南之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确定,皇帝此举无疑是想将这小兄弟逼上死路。 只不过,若仅仅是这一支敢死小队在前往敌方阵营的途中有去无回便也罢了。若是由朝廷派出的军队,哪怕是一兵一卒落入了敌方手中,都会对赵国情势产生不利。 其次,若是此次试探失败了,则极易打草惊蛇。此时此刻战争触发,军营之内,封训还未结束,行军的粮草也尚未储备完成,明显不是最好的时机。 心下忐忑也好,觉得这道军令下得突兀草率也罢。奈何这是天子的旨意,且圣上态度十分坚决。即便是不赞同,也无人敢道半个不字。 然,韩轩的料想却是错的。 十七率领的先行小队并未死于敌军的刀剑之下,反倒是立下了不小的功绩。 这批小队,不过一百余人,大多都是些血气方刚,又有胆色刚刚募入大军的新兵。凭着一腔热血,三天两夜的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地赶到百里以外的敌军阵营。 敌军短短几年间,占领了淮南四个城池。许是知晓朝廷的变动,以及赵黎的手段。远郊地带这几月也正蓄养着一批新的战力。 自淮南王五年前吃了场败仗,他意欲卷土重来。只这几年军力不够,一直养精蓄锐按兵不动。与朝廷关系紧绷,却始终无人触发最后那条导火线。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遭到突然袭击。 便是刚入三更天,守卫的兵士正昏昏欲睡之际。营帐背后忽然飘起一阵刺鼻的浓烟,随后烟雾愈来愈大,伴着耀目的火光。打盹儿的守卫马上清醒,察觉失火的地点竟是大军储备粮草的地方,当下惊声大呼,叫嚣着喊人起来灭火。 然而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大多兵士早已入睡。等被烟味呛醒,终于缓过神来起身慌慌张张救火时。却已经晚了,漫天的大火,便在瞬息之间将几吨的粮草燃烧殆尽,仅剩下黑烟滚滚,四下狼藉满地。 这还不是全部。 半夜粮草被烧,这群兵士无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领头的将士正厉声斥责晚间巡逻的侍卫玩忽职守,背脊忽然一凉,垂头便见胸口被银色长刀破了个大洞。来不及反应,腿脚一软,立刻倒地身亡。 余下的兵士面面相觑,回过神来之后,每个人脸上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 而后便是一眨眼的功夫,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一声喝令,他们头皮一麻,竟是已经被一群身着戎装的蒙面人团团围住。 将领被刺,这群小兵群龙无首,有些方才起身,手上甚至没有兵器。对面来势汹汹,气势如虹,刀光血影之下,敌军只落得惊声尖叫、四处窜逃。 火光一下子蔓延了整个山林,半个时辰不到,黑压压的地上横尸满地。 正当所有人以为一切结束,可以功成而返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方才本被利刃穿心倒地不起的一矮小兵士胸口染着血,趁人不注意竟是匆忙起身,拔足便跑。 然,没跑几步,后方掠过一道寒光。混着凌厉的风声,一支乌黑箭羽,闪电一般破空而去。 随后传来一声闷哼,待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瞧见那只箭羽竟直直插入了方才企图逃走的那名小兵的头颅! 血液喷溅而出,中箭那人双目圆瞪,仰面倒下,再无生气。 而那射箭之人正是立于不远之处的十七。 他目光冷凝,举起持弓之手。一声喝令,带领着身后正斗志昂扬的先行小队,一鼓作气,将仅剩的残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题外话------ 正在苦逼码二更的木头掐指一算……下一章估计有惊喜。 第二更大概晚上九点前?欢迎围观。 顺便继续求月票【星星眼】 第015章 公主有喜了(二更) 十七带领的这支先行小队,甚至还没有等到大军的支援。凭着身上一股莽劲,骁勇奋战,以一抵十,直剿敌营。 虽说这次并没有擒获淮南王本人,但在烧了敌方粮草同时,于主将营内发现并捉拿了淮南王手下的军师。搜身之后,竟是在他衣袋内寻到一枚云纹令牌,仔细察看上面刻的小字,竟是与“弑杀盟”有所联系。经此一战,可以说是收获极大。 而那立了头功的十七,也因此一战成名。 天子在皇宫之中收到捷报,心中大喜。立刻传下口谕,封那凯旋而归的十七为翊麾校尉,并赏其黄金百两,白银千两。随行的百名兵士亦是一一皆有封赏。 打了胜仗,本以为便可以原途而返了,怎料回去路上下了暴雨,而后落脚的县城由于水道不通,又常年无人管制,连夜积雨,竟是闹出了一场水灾。 于是十七等人便又被下令扎营留下,帮着疏通水道,治理灾情。 沟壑被堵,桥梁塌陷,同时还要安抚受惊的百姓。一一处理起来并非是件小事。这么一忙,竟大半月就过去了。 这一日,十七自河道回来驻扎的营帐。他仰面躺在冰冷的铺上,望着头顶黑压压一片,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最后一次见赵清颜时,她神色肃然地吩咐他在外要多加小心的那一幕。 现在已经是一更天了,可是一想到她的模样,十七顿感睡意全无。 他睡不着,忍不住又将藏在怀里的小盒掏了出来,攥进手心。 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淮南昨日下了第一场雪。虽是南方,这几日外面也是极冷,再加上白日里帮着重建水坝,他的手上冻疮复发,却依旧舍不得用她之前送给他的这盒馨香味的软膏。 他的指腹轻轻搓抚着小盒上凹凸的纹路,这大半月的分别,对她思念得厉害。 不知长安城是否同淮南一样也开始下雪?她现下这个时辰该是歇着了,不知会不会偶尔也在想着他…… ** 长安城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早,十二月中旬,便是一地霜白。 虽说外面飘着雪,寒冷异常。宫内各个府邸内务府皆是配了新的暖炉炭火。依旧宴舞笙歌,还如同往日一般热闹。 步入正月,再过几日便是小年。按照风俗锦绣阁早早准备了八宝饭、火烧、糖糕等几样。而便在这一日,府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道是那新晋的美人萧琪儿前些时日刚被皇上册封贵人,并将灵犀宫赏赐给她。灵犀宫中有一亭台楼榭,视野空旷,又有挡风屏障围护。此刻拿来欣赏雪景最是恰当。 刚搬迁过来第二日,萧琪儿便邀了宫内几个玩得要好的嫔妃美人一同来灵犀宫赏雪,赵清颜有些意外地也收到了请柬。萧琪儿意欲邀请她和小王爷一道儿前往。 虽说未打过几次照面,赵清颜对这个萧贵人印象倒是不错,再加上旭儿嚷着要去。所以犹豫片刻后,她接下了请柬,又吩咐下人准备了几份小礼,穿戴稳妥后,便带着旭儿登上软轿出门了。 一同出席的大抵都是赏花宴那日圆桌上见过的那几个小丫头,现下没了外人,这几个小美人年纪尚小,难免阔杂多话了些。 赵清颜本就不是个喜爱攀谈的人,便一人披着裘衣,静静坐在角落,看着旭儿在众人眼底嬉皮笑脸地耍宝,惹得那群美人觉得旭儿圆滚一团,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都围着他瞧来瞧去,被他逗得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等天色渐晚,赵清颜带着依依不舍的旭儿打道回府。那萧贵人出来迎送,手里还拿了一个方正小巧的包裹。 原来这萧琪儿老家本在西北一带,那里按照往年的风俗,入冬的第一个节气便开始布置年货。 那萧父萧母生怕宝贝女儿刚入宫,吃不习惯宫里的东西,正赶上了正月,这包裹里包的便是萧家特意托人给萧琪儿今年捎去宫内的一份腊肉腊肠。 “公主,今日妾身托后厨准备的晚膳,瞧你也没吃进多少,怕是东西不合公主的口味。若是公主不嫌弃,便将这些小东西收下吧,家里做的东西莫看比不上宫中御厨做出来的精细,味道不是妾身自夸,妾身从小吃到大,绝对是极好。” 赵清颜知晓这是萧贵人的一番心意,自然无理由推辞。于是便点头谢过,然后杏桃将还带着温热的包裹接下,一行人这才乘了来时的软轿离开了。 旭儿素来是个贪嘴的,打小长在宫中,何时见过这般质朴的东西。刚踏入锦绣阁大门,便忍不住扯着赵清颜的裙摆,嚷着要吃那腊肉腊肠。 他这缠功了得,赵清颜被这小家伙闹得没辙,便只好吩咐后厨,将腊肠腊肉切成小片,一样取一些过来前厅,给旭儿解解嘴馋。 萧琪儿方才倒是并未有夸大,她家带来的干物味道确是不错。咸淡适中,肉质紧致扎实。赵清颜瞧那旭儿吃得肉嘟嘟的嫩嘴哈喇直流,竟也来了些胃口,执起银箸挑了一片切成小块的腊肉。 而后,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赵清颜刚把腊肉放置口中,喉头竟是一阵反酸恶心。她面色霎时一白,猛地弯下腰,攥住案几一角干呕了起来。 赵清颜的这一动静,可是吓坏了候在一边的杏桃。杏桃一阵惊呼,忙不迭地冲上前,又是小心拍着赵清颜的后背替她顺气,又是寻来温热的茶水服侍她喝下。 吃得满手是油的旭儿也被赵清颜给吓了一跳,他呆呆看着赵清颜将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面色发白,表情似乎十分痛苦。包子脸一皱,旭儿硬是被吓得哇呀一声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那赵清颜面色缓和了一些,虚弱地坐在椅上。杏桃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吆喝人准备唤太医过来。 只是尚未迈出两步,却被身后的赵清颜出声唤住。 杏桃担忧自家主子莫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忙转回身去,却见那赵清颜蹙起眉,竟是低声道了句: “本宫无事,休息一下便好了。无需唤太医过来。” 杏桃见赵清颜面色显然还是很差,听了这话,她自然不依。“便是无视,公主也请太医瞧看一下吧。主子这些时日胃口一直不好,越吃越少,奴婢心里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杏桃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怎料赵清颜听罢,只是淡淡道了句“不必”。 赵清颜见这丫鬟还固执地伫在原地,赵清颜眉心的褶皱愈深,再开口时,嗓音里揉了些不容拒绝的厉色:“你听本宫的吩咐便是。” 主子都这样吩咐了,她这个小丫头心下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杏桃只得叹了口气,又替赵清颜斟了一杯热茶,愈发小心地观察伺候着。 不过好在,之后类似的情况便未有出现过了,杏桃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稍稍能落下一些。见赵清颜似乎真无大碍,杏桃便想着大概只是那萧贵人送来的腊肉腊肠气味重了些,公主口味一向偏清淡,想必恐怕是吃不习惯这些重口的东西。 这么一想,放心多了,于是也没太放在心上,而这件事也便就这样过去了。 ** 这一晃眼,又过去了三日。 另外一边,县城的水坝终于重新筑好,剩下的便是些收尾的活计,用不着那么多人手。 同十七一起帮工的那一小队这几日陆续赶回城,十七自然也不例外,今日是他监工的最后一天,他明日一早便可以回去了…… 为了提前完工,十七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但他此时此刻却丝毫不觉乏累,他兴奋非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因欢愉而沸腾不已。 他有些等不及明日了,他做梦都想立刻飞回锦绣阁,回到那人的身边去。 正月初八,长安城上下挂起了喜庆的红笼。夜色深浓,城内城外灯火通明,热闹一片。 便在昨日,下了五日的大雪骤停。今日夜里,冬寒依旧料峭,夜色却极是清朗。十七披星戴月,一人快马加鞭,远远便可以瞧见前方大开的城门。 时隔一月有余,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十七在淮南立下大功,他被皇上封作校尉,该是天大的喜事。连夜赶回了长安城,他没有回郊外将军的营帐邀功报信,或是前去长宁殿谢主隆恩。 他单骑疾驰,一路上未有任何休息停驻,奔往却的是公主府锦绣阁的方向。 十七赶到锦绣阁大门前,紧紧握住缰绳的手掌出了一层湿热的汗。 他目光发热地盯住头顶那面高高悬挂的牌匾,没有停顿,直接翻身下马。 十七身上穿的还是磨得有些发旧的一身军中发配的戎装。连夜赶路,早已是风尘仆仆,面色憔悴。守门的侍卫从前自然是和十七打过许多次照面,这个时候瞧见他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竟是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直到十七报上来名号,那公主府守卫迟疑了片刻,终是替他打开了大门。 那门口的侍卫许是夜色昏暗看不清十七的面貌,但那杏桃却是不同了。她伺候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与那十七也算是熟识。 当她端着一盘茶点小食,沿着长廊撞见与大步走来的十七。杏桃双目圆瞪,惊得手一抖,一个没拿稳,托盘直直滑落,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公、公主!十……十七他,十七他回来了!” 半晌儿,杏桃终于缓过神来,蓦地就是一阵大声惊呼,跌跌撞撞地跑去公主的寝房通报。 杏桃也是个能识人脸色的丫鬟,约莫半月之前,公主也收到了消息,道是十七淮南一行一切顺利,甚至立下了不小的功绩。 公主读完了那封短短的捷报,一个字也未多说,但杏桃就是能瞧出公主那日的心情极好,甚至唤她寻来许久都没用过的古琴,生了抚琴弄月的雅兴。 便是公主从未提过,别人不知,杏桃内心却是明镜。这个十七在自家主子心中分量极重,十七一去便是这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主子若是知道了,定然也会高兴的! 而那赵清颜,原本坐在房内,兴致缺缺地绣着手上一个小物。远处传来杏桃那丫头的一阵大呼小叫,她微微蹙眉,可是待她听清了杏桃口里面嚷的是什么。她执着针线的手指一顿,猛然站立起身。 便在这个时候,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人一把推开,杏桃眉梢带喜走在最前面。她的背后,在下一瞬,跟上来一道高颀精壮的身影。 他许久未曾修面,此刻脸颊上冒出些许青头髭须。他变黑了,那双笔直望向她的漆黑双眼,里面隐约闪烁着的,却依旧是那一抹熟悉而灼热的光芒。 赵清颜愣住了,攥住桌角的手微微缩紧。她见他咧开嘴,在她面前露出了一个几乎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未来得及反应,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进。却在此时,她的脑袋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便立刻失去了意识。 ------题外话------ 哈哈哈,我就不瞒着你们了,你们肯定都能猜到是小包子来了【摊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包子,要怪只能怪咱们十七兄弟器大活好,一击就中呀!【捂嘴笑】 第016章 是喜脉 十七大惊,猛地上前,赶在她跌倒之前及时接住了她的身躯。而那杏桃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还未缓过神来。 “快去请太医过来!” 直到十七急声这样冲她喊道,杏桃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回应,匆匆忙忙地就叫人唤太医去了。 十七垂下头,见赵清颜一张脸虚软贴在他的胸口。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唇瓣更是毫无血色。 他心中焦急,不断唤她名字,伸手轻拍她的脸颊,只觉掌下肌肤软凉一片。他慌慌张张地一把将她托抱起身,放回床榻上盖好锦衾。 十七在一边,坐立不安,额上生生吓出了一层冷汗。等了许久,太医竟还未来。他转身准备出去催催,身后却传来一声细如蚊呐的嗓音,他马上回头,见榻上那人微微睁开了眼帘,正虚虚看着他。 赵清颜的这阵晕眩其实便也是一会儿的功夫,被他拦腰接住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清醒了。只是还是有些提不起力气。直到听见他似乎起身要走,才忍不住拦下了他。 “怎的晕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御医还没到,你歇息一下,我出去看一眼!” 十七见她脸色极差,一颗心几乎掉在嗓子眼。他放心不下,还是准备夺门而出。 “别走……” 软绵的玉手拽住他的衣袖,没有几分力道,但却成功让男人的脚步顿了下来。 “本宫有些冷,你过来抱着本宫。” 十七见赵清颜躺在榻上,青丝散了整个绣花软枕。一张巴掌小脸白得几近透明,瞧上去虚弱得厉害。他那里还敢多言,立马依了她的话,坐回榻边将她紧紧抱住,贴在自己胸前。 “好些了么?” 赵清颜轻轻“唔”了一声,幽凉的小脸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脸颊上感受到那一股熟悉而热烫的温度,她舒服地轻叹了口气,探出手,不自禁地环在他精瘦的腰际。 “不是在城外帮着修水坝么,怎的今日便回来了?” 十七摸了摸她的手,发现也有些凉,便纳入自己的掌心,小心捂热。 “还剩下一点就竣工了,我前些时日便多做了一些。别说话了,你赶快歇下,等会儿太医便过来给你瞧病了。” ** 锦绣阁的下人赶去太医院的时候,张太医有差事出去了。 这个时辰还留在太医院当职的人不多,最后被接来的御医姓周,年纪不大,却是张太医的得意门生。听闻平阳公主在府中抱恙晕倒,忙收拾了医盒,匆匆赶到。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周御医先是为赵清颜号了脉,而后询问了一遍公主晕倒前后的详细经过。 而后,周御医坐在椅上,眉头却是愈蹙愈紧。看得立在一侧的十七不觉抿紧了薄唇。 “公主的这种状况……之前是否也有过?” 周御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神色肃然地这样问道。 不待其他人出声,杏桃头一个冲出来,抢着说道:“晕倒的状况从前倒是没有过,只是公主近来脾胃一直不好。吃不下东西,有些时候好容易吃下一些了,还会全部给吐了出来……” 十七听了这个,当下也是大惊。“公主、公主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十七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周御医自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目光缓缓落在了始终站在角落,这个身形高大男人的身上,周御医没有说话,看着十七的眼神却依稀有些复杂难懂。 “周太医,现下屋里这些都不是外人,若是有什么事,你无需多虑,但说无妨。” 榻上,沉默许久的赵清颜半倚在软椅上,嗓音淡淡地这样开口。 周御医眸光晦涩地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公主,终是再度出声道: “公主的身子无碍,乃是……” 说到这里,周御医稍稍顿了下,在一屋子人或紧张或焦急的目光下,他低叹了口气, “公主乃是……有喜了。” ** 出了公主寝房之后,杏桃依旧尚未从方才的惊震之中回过神来。她实在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在护送周御医离府的一路上,险些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好几次。 自公主同那诸葛将军和离一来,驸马的位置一直空缺。若是现在传出去公主肚子里怀了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儿,外面不知要如何议论。然,现下事情既已发生,便是无人吩咐,杏桃也知该如何处理。 杏桃在锦绣阁大门口,悄悄塞给那周御医几锭元宝,嘱托他切莫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旁人。而那周御医却是一脸惶恐,推拒了杏桃塞给她的元宝,并道此事天知地知,他绝不可能道给方才屋子外任何一个人听。 杏桃听了这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厢房里的赵清颜,除了刚听完御医那番话时,心下有些略微的惊讶,而后并未有过度的反应。 事实上,她怀上身孕的这件事,并非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虽说她的身子并称不上强健,但小日子却还算准确。而上月月事迟迟未来,再加上这些时日稍稍闻到些气味重的东西,喉咙间便开始泛恶心,她早已有了一些怀疑。 而相比于赵清颜甚至称得上是镇定自若的神态,自御医前脚走后,便一直呆立在原地的十七,心情则是非惊惧难以形容了。 赵清颜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根本不必言说。 喜爱的女子腹中孕育了他的亲生骨肉,这事放在谁的身上内心不会欣喜若狂?十七乍一听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欢喜的,但那一瞬的狂喜过后,更多的则是一些复杂得难以形容的情绪以及一阵阵难以忽视的恐慌。 他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望着床上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站那么远做甚,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到了最后,却是那赵清颜抬眸瞥了他一眼,半倚着身子,懒懒地这样说道。 十七犹豫了一会儿,抬步凑近了一些。 “平阳……我……” 十七垂眸,一双眼看着赵清颜,欲言又止。 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喉咙发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一边,赵清颜瞧见十七站了许久也没道出半句话,她侧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启唇问道:“你怎的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赵清颜蹙了眉,似是审视一般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本宫现下怀上了你的孩子,你不欢喜了?” “我欢喜!” 十七双目倏睁,急声辩道。“你这般……我自然是欢喜的。” 听了这话,赵清颜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可是……”十七又开口,他攥紧了袖下双拳,脸上多了几分犹豫挣扎的神色。“这个孩儿……平阳你会留下么。” 方才堪堪放松的眉心因为十七的这一句话再度紧紧皱起,赵清颜的神色凝了,嗓音也冷了下来。 “你不愿意要他?” 十七摇头,他抿了下薄唇,沉默了半晌儿,眉宇间泛起一丝苦涩。 “若是生下了,我怕是给不了他什么名分。他这一辈子便是个见不得光的,恐怕即便是生下来了,他也不会快活。” 十七道的却是有他的一番道理。 自古与公主相匹者,皆为权贵皇亲或是王侯将相。且不提他出生低贱,十七他虽刚立下战功,被封了翊麾校尉。却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小官,如何能够高攀得起堂堂的一朝长公主? 便是瞒着世人,将这孩子偷偷生下。若是知道他爹是他这样这样一个人,恐怕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十七心中隐隐作痛。只不曾想,赵清颜听完他的这句,竟是云淡风轻地挑了下娥眉,淡凉地启唇道: “谁同你说,本宫肚子里的孩儿见不得光的。” 十七一怔。 赵清颜斜眼睨向他,“本宫的孩儿有爹有娘,何来没用名分之说。” “可是我……” 似是看透了十七的心思,赵清颜眼角风扫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 “你现下已是本宫肚子里孩子的爹了,便是你不情愿,本宫为了他也得助让你早日配得上公主府驸马的身份。” 公主府驸马的身份。 他吗? 十七双目倏然大睁,体会到她言语间的含义。他心中狂跳,内心道不上来究竟是何种情绪。他呆愣了许久,口舌僵硬地道:“可是,我……我现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恐怕、恐怕……” 赵清颜的这一句话在他的心中影响实在太大,他始终没有从中缓和过来。他吞吞吐吐地开口,舌头打结,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 “你既此次立下了大功,皇帝赏识你的功绩,待你回了军营,必然能够继续得到器用。而本宫,便也只会在皇帝身边替你说上两句……而日后若是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了,便是他的亲外甥。便是本宫愿意,他也看不过自己的外甥的生世落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话已至此,若是十七还不明白赵清颜是个什么意思,他便是当真愚钝了。 赵清颜乃是先帝长女,这一朝代绝无仅有的长公主,现如今又是当今天子最尊重的皇姐。便是她早已同护国将军和离过一次,想要迎娶她的侯爵将相依旧是能踏破公主府门槛。 面对这样的她,十七原本只有远远仰望的份。便是能够默默陪在她的身侧,也是心满意足。 然而她却要伸手扶持他,她说她要让他做自己的驸马。 做她的驸马,做她的驸马…… 十七在心底默默呢喃着这几个字,只觉得其中滋味过于甜蜜,以至于让他觉得太不真切,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云端。 “平阳你放心,待我回了军营之后定会好好表现,替那皇帝抓住淮南那帮逆贼,让他早日能接纳了我,不负你的重望。”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作这么一句。赵清颜见那十七神色正经,嗓音满满皆是郑重严肃。 偏偏因了连夜策马赶来,而后又折腾了这么一遭,来不及拾掇自己,衣衫脏污,发丝乱的离谱,浑身狼狈的模样配上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竟是平添了几分滑稽。 赵清颜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十七被她笑得有些发懵,但见她笑了,他方才紧紧绷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而那赵清颜,许是笑得久了,竟开始有些觉得岔气儿。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窝,十七见了,忙大步走过去,一脸紧张地替她顺气。 “你怀了身孕,你小心些……” 赵清颜觉得有些好笑,道:“本宫只是方才呛了一下,你不必这样大惊小怪。” “那也不行,还是得谨慎着些。” 十七扶着她,将她背后的软垫重新挪正了位置,然后又替她将被角仔细掖实。 他的目光不自禁地缓缓移向那薄薄的被褥之下,她依旧平坦的小腹。胸臆之间,那些方才被其他顾虑压抑住的喜悦情绪,在这个时候滋滋地全冒了出来。 十七实在忍不住,直接单膝跪在赵清颜的踏脚,他伸手,隔着锦衾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小腹。想着这小小一片地方,此时竟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他现今仍觉有些不可思议。 赵清颜垂眸,瞧见那双大手抚在自己肚子上,十分轻柔,像是再加一分力道便会伤了里面那尚未成型的小家伙一般。十七这副宝贝而紧张的模样,竟是出奇的让她心底也窜出一股近似甜蜜的滋味。 十七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跪坐在地上,也不嫌累。直到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杏桃端着热水和绒巾进来伺候赵清颜洗漱了,才恍然意识到现在时候已经晚了。 “平阳,你先歇下,我明早晚些再来看你。” 十七这么说着,眼底却满满都是念念不舍。 赵清颜听了这句,抿唇一笑,她看了十七一眼,却是声音慢悠悠地道:“本宫本来想等你洗漱过后,留下你伺候的,既你这么说了,那你便退下吧。” 闻言十七眼眸倏然一亮,他一个激灵爬起身,立刻道:“好!我现下就去洗漱,平阳你等着我……” 马上便是小年,锦绣阁这几日原本就上上下下忙碌着准备年货。公主忽然有了身孕,每日要兼顾的事便又多了一件。 虽说那杏桃从小便待在赵清颜身边伺候着了,但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丫头。对于如何照顾有了身子的主子,杏桃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好在锦绣阁还有一个旭儿的奶娘。如今旭儿也大了,过了今年便八岁了,不需要乳娘时刻陪在身边。于是算作锦绣阁上下最有经验的奶娘便一手揽下了照顾公主,为公主准备孕期膳食的活计。 而那旭儿,对于自己将要有一个小外甥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十分的有概念。直到奶娘告诉他,不久之后会有一个比他还小还可爱的娃娃过来陪他一起玩,他便高兴极了。 只不过也不知未什么,平阳特意吩咐不许他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的人,最重要的是暂时不能告诉皇帝哥哥。但其实旭儿自己本身也不太乐意将这件事告诉什么旁的人。 若是旁人知晓了同他抢那个小娃娃,小娃娃不找他玩了该如何是好? 至于十七,就更不必提。封训已经结束,他无需每日都待在营地。只是十七现下被封了校尉,又有了些实战经验,他时常要领着下面的小兵,代替统领教他们各式武器使用的要领。出此之外,他只要一得空便会回锦绣阁陪着赵清颜。 许是赵清颜的身子骨敏感,才堪堪足月,她害喜得特别严重。尤其是这几天,奶娘变着花样准备的东西,无论是多么清淡可口的,她只要一咽进去,胃腹便是一阵翻涌,立刻吐了个干净。 如此反复,实在难受,便是肚子再饿,赵清颜也不愿吃了。于是哄她吃饭的苦差事又落在了十七头上。 ------题外话------ 嗯……接下来的一部分都是甜的…… 请大家记住此刻的甜蜜,后面俩人短暂分开的时候,希望你们还能继续爱木头【捂脸】 第017章 再给本宫摸一会儿 十七手里端着那碗普洱燕窝粥,已经在赵清颜床侧立了快有小半个时辰。 自他今日从校场赶回来,听锦绣阁的下人提前,公主今日又不愿吃东西了。他连忙赶去后厨,弄来些好消化的东西,赶紧端去赵清颜的寝房。 倒不是十七哄人吃东西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若是论起在赵清颜耳边说些好听话,十七的口舌功夫自然是比不过杏桃或者是奶娘。 但十七却极其的有耐心,若是她不理他,他便同只木桩似的一直固执地杵在原地。他也不怕赵清颜打他或者骂他,便就站在那里,大有赵清颜不吃,他便不走的架势。 “平阳,你便吃一些吧,别把身子饿着了,你怎么对我都行。” 赵清颜磨不过他,想着草草吃两口敷衍了事。便张开檀口,吃下了已经凑近她嘴边的那一小勺燕窝粥。 十七见她有所松动,自然大喜。再加上她这一口咽下去也没出现什么不适的反应,连忙重新舀了一勺,哄她再吃上一些。 只不过,再吃上第三口的时候。赵清颜一口还没咽下,面色刷地一白,蓦地自榻上探身出去,扶着榻沿又吐了起来。 赵清颜今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把方才勉强咽下的几口粥吐干净后,便不住地干呕。十七大惊失色,把手中的碗匆忙放置一边,便弯下腰来手忙脚乱地替她拍背顺气。 方才还带着些红晕的玉样面颊,这么一折腾完全没了一丝血色。十七心疼得厉害,也不嫌脏,抬起衣袖便擦拭起赵清颜的唇角。 赵清颜半边脸颊软软地靠在十七肩上,百般自然地任身旁的人小心服侍。 “本宫同你说了,本宫吃不进去,你偏偏就是不听。” 十七听她语气凉凉地这么说道,嗓音里仍像是带了一丝气弱无力。他蹙了眉,神色混了几分懊恼。 “我从前不知道女子怀胎会是这般,平阳,辛苦你了……” 赵清颜轻哼了一声,没有应他的这一句话。 趴在十七身上,她忽然慢悠悠地转了话题:“今个儿怎的这么晚才来?” 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起,嗓音里却隐隐带了一点责怪。 十七这几日隐约发现,自赵清颜怀上身孕以来,性情上有了些明显的变化。从前若是他去了哪里,不同她说,她也定然不会多问,但近来,赵清颜会有意无意主动要求他陪在身边。到了晚上,她手脚冰凉,便定要缠着他在榻上拥着自己一起睡去。 对于赵清颜对他态度的这一转变,十七心里显然是甜蜜大于苦恼。 “封训虽是结束了,每日两场的战前操练却是不能停。今日在军营里带那帮兵士,便晚了一些……” 他开口解释,赵清颜一听,却不满地出声接了话茬便道: “训练兵士素来便是统领或是教头的活儿,何时落在了你这一校尉的身上……” 话说到这里,赵清颜忽然一顿。不知闻到了些什么,她忽然从他怀直里起身,嫌恶地皱起了柳叶般的黛眉。 “什么怪味儿,这是去了校场,还是在泥坑里滚了一圈。” 十七愣了下,下意识垂头一瞧,看见自己早上离开前还干净的衣裳,这个时候果真又是脏污一片了。 他今日在校场呆了一天,带着那帮兵士操练原本就是体力活儿。出了一身汗,来不及沐浴净身。一得空便立刻又回到她这里,身上带了些不那么愉快的味道,倒也算是正常。 只那赵清颜怀了身孕以来,对味道本就敏感了些。十七怕自己身上难闻的味道熏得她又难受了,忙站起身来,离得她远了一些。 “还不快去洗洗。” 见她嫌弃,十七赶忙应了一声。依她的言,去浴房洗漱去了。 若只有他一个人,十七大不会这般讲就,随意冲个凉便是。但赵清颜爱干净,十七自然是知道的。今夜必然是要留宿在锦绣阁,故而清洗自己身子的时候他也不敢马虎,用澡巾搓洗了三四次,反复确定身上没有了那一股子味儿之后,换了套干净的衣物,这才回了赵清颜的寝房。 现下时候还早,十七再度推门进去的时候,赵清颜肩上披了一件杏色绫罗软衫,正靠在榻上,手里翻动着一册话本。 刚刚十七进门的时候,弄出了些声响。赵清颜侧过头来,看见是他,便将话本放置一边,朝他伸出了手。 十七当下意会,几步上前坐去她的身畔,双手熟练地隔着一层被褥小心环绕住她的腰肢。 “现在好闻了。” 十七方才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头发还未干,身上只套了件宽松的中衣。衣襟微敞,露出里面一小片赤铜色的微贲肌理。 赵清颜靠向他带着潮意的坚实胸膛上,细细眯起眼,隐隐闻到一些清爽的皂莢的味道。 因为赵清颜的这一动作,软衫自她的肩膀滑落了下来。厢房里虽然生了暖炉,但十七还是怕她冻着了,他任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急急忙忙将软衫重新披回她身上,又替她把锦衾拉高裹住。 “躺好,别凉着了……” 说话的间隙,他的胸口忽然一阵滑腻。低头看去,却见她的一双玉手已经顺着他的衣襟顺畅无阻地直接伸了进去。 她的手有点冰,让十七蓦地打了个颤。 “是有些凉……”赵清颜轻轻“唔”了一声,她的美眸微眯,一只手却是不安分地贴着他的胸口往下滑去。 十七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把她作威作乱的小手一把捉住, 赵清颜一下子动弹不得,不满地蹙起了眉。“松开,本宫还要摸。” “平阳……” “本宫手冷,你再给本宫摸一会儿。” 这一句,有点命令的意味在里面。十七自然不敢不从,同时又觉她的手如她所言,确实是凉。便只好放开手,闭上嘴,默默忍着,由着她在他的身上作威作福。 “还难受么,要不要我去后厨再给你弄点东西过来吃……” 十七强迫自己忽略掉胸前那只慢慢游动的幽凉软腻小手,他屏住呼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还有一些,你再让本宫靠一会儿,本宫许就不难受了。” 赵清颜这么轻声说着,嗓音里却带了几分明显的戏谑。顽皮的玉手继续往下,划过他紧实坚硬的腹肌,十七身形一僵,实在忍不住了,再度紧紧攥住她的手。“平阳……听话,我……我现在不能碰你……” 十七身上热得几乎能烧起来了,面红耳赤地勉强道出这句。 赵清颜听罢,却是用鼻音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一顿,重重在他腹上拧了一把。 十七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本宫因你怀了身孕,现下天天身子都难受。你倒是只管一个人落得舒服了。” 十七见赵清颜面上忽然变了神色,微微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他反复琢磨赵清颜的这一句话,这才有些意识到她方才的举措竟是故意为之。 垂下头来,见她巴掌样小脸带了几分冷峭,还是有些发白的唇瓣微微抿着。 想到她自有了身子以来日夜饱受折磨,吃不进饭,短短几日便清瘦了不少。如今又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现下听起来竟像是带了几分委屈和埋怨的意思。 十七胸口一颤,心马上就软了。 他急急忙忙又把手松开,不敢再拦着她,更顾不上自己如何,慌张又心疼地低声说道: “你摸,你摸就是,我再不动了,你若是高兴,想怎么待我,怎么罚我都可以。都是我不好,平阳你受苦了……” 赵清颜听了这句,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却没有表露。 她又轻轻哼了一声,却是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嗓音凉凉道: “本宫没兴致了,不早了,歇下吧。” 她话说完,便不在理他,自顾自地合衣躺了下去。伸手扯了扯被,只留下一个后背给他。 十七现下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拦着她,原本还好好的,怕是又把她气得不愿意理自己了。 他坐在榻边,微微低头,赵清颜身子蜷缩在床榻的里侧,只露出一小截莹白细腻的后颈在他的眼下。 她方才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好,道是让他歇下了。可是也没说清楚到底还要不要继续留他睡一个屋。 十七实在猜不透赵清颜的心思。 但他前几日,只要军营无什么大事,他总是会回来陪她一道睡的。她若是没有明说,便不该是想要赶他走的吧……? 十七犹豫了一会儿,半晌儿过去,终还是熄了灯,褪去鞋袜,默默贴在她身后悄悄躺下。 空气里弥漫着熏炉里散出的淡淡幽香味,里侧的人儿呼吸平缓而规律,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但十七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又过了一会儿,十七实在忍不住了,他稍稍凑近了一些,探出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 “平阳……” 赵清颜确实还醒着,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她动都懒得动一下,“嗯”了一声便算作是应了。 “平阳……”半晌,他又发了声,低着嗓音,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现下身子辛苦,倘若是我能替你受,我也愿意替你受着了。但我替不了你,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舒服一些,你若是不开心了你便告诉我,或者打我骂我像刚刚那样对我,都是可以的……” 十七低声低气地这样说完,他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依旧是没有动静。他看了一眼她乌黑的一个后脑勺,心底有些失落,正准备闭上眼不再扰她的时候,里侧的人却忽然出了声。 “谁让你替我受着了,明日不还要去军营么,快睡了。” 虽然只这么一句,声音听上去甚至只是平平淡淡的。但十七听在耳里,方才紧绷的心终是稍稍松了下来。 赵清颜虽然还是背对着他睡,柔软的身子却如前几夜一样,紧紧贴着他。十七忍不住,悄悄将自己的手轻柔地搭在她温热的腰肢上。 见她并没有反应,十七松了口气,这才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 次日依旧是十七先一步醒来。 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与赵清颜一道儿睡在榻上的时候,无论入睡前是什么姿势,清醒之后,她都会面朝向他,微微蜷缩进他的怀里。 十七眸底一暖,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被褥下他环住她腰腹的手。 如若可以的话,他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抱着她。可是今日却不行,今日他得早早去军营报道。若现在再不起身,怕是就要晚了。 现下还早,十七不想惊醒她。他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衾一角,正准备下榻,手臂却被人轻轻抓住。 “要走了?” 她的眼睛还闭着,嘴唇微启。因为还没有完全睡醒,嗓音里透着点哑。 十七下意识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急忙道:“今天晚上的操练不用我带,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今天早些回来陪你!” 赵清颜轻轻唔了一声,也不搭腔。十七瞧她现下看上去似乎还没睡饱,便也不好继续打扰她休息了。只坐在榻角又看了她一会儿,便收拾收拾,离开了锦绣阁。 十七这一日起的确实早。赶回军营的时候,大多数兵士刚刚起身,三三两两从各自的营帐中钻出来,随着他的一声号令,纷纷在空地上列队整齐。 校场之上,十七作为新上任的翊麾校尉,带领着全营的兵士们磨练拳脚。十七不久之前,在淮南立下的功绩,营里一传十十传百,都已经听说过了。 这新上任的校尉甚至比将军瞧上去还要年轻不少,营中却无人敢不服他。年纪轻轻,便得了皇帝的亲自提携,这次得了机会,立刻一战成名,恐怕日后仕途也是不可估量。其他的将士心里皆是羡慕之余,无一不敬佩。 而那十七至始至终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并无暇分心旁的人眼中怎样看他。两个时辰之后,晨练结束,正月的天,领着兵士们操练完毕,额上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渍。 操练结束之后便接近午时了,留驻的兵士们四下散去后便准备去营帐领午饭了。 虽然现下封训已经结束,但有些兵士自个儿家住的远,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营内。但十七却已经有些待不下去了,他在外面巡视了一圈,终是顿下脚步,脑海里不住想着远在宫中的那个人。 他答应了她今日要早些回去。 反正今日营里似乎也并无什么大事,巡守的差事派几个可靠的小兵去做便可以了。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有副统领将军盯着,他也没必要一直在这里守着…… 这么一想,十七终于愈发的忍不住了。 但一想到昨日赵清颜嫌弃他身上脏,十七这次在离开之前,提前回帐里简单冲洗了一遍身子,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等一切收拾稳妥之后,他这才步伐轻快地除了军帐,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十七却是打算回锦绣阁去了。可是正当他牵了马匹,准备离开军营的时候,却意外地碰上了迎面赶来的韩副统领。 韩轩并非是过来阻拦他提前回去,而是过来派给他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差事。 道是那十七半月之前在长安城外帮着修筑水坝的县城本属绥阳。 水坝虽说现下已经重铸,但连接起这小县城与京城主道的大桥因水灾塌陷之后却迟迟无人修缮。原本这样的小事,该是县令的职责所在,再不济,随意派几个人督促一下便也罢了。 谁知道县城的那些百姓,不相信县令的办事效率,却是认定替她们修好水坝的十七是个可靠值得信赖的人物,苦苦相求一定要让那日的军爷过来替他们继续修这桥梁。 ------题外话------ 公主,矜持,矜持啊……【抚额】 木头熬了几天夜,太困了,就码了这么一点儿。 今天白天如果有时间看看能不能加更,如果不行的话明天多更新一点! 感谢: 悲伤的love投了1张月票 余烟袅袅送了2朵鲜花 夜岚潇投了1张月票 …… 继续求月票…… 第018章 心肝小宝贝(一更) 这几日,赵清颜仿佛变了个人,缠他缠的厉害,现如今哪里还有从前冷清寡凉的模样? 便像是昨日,他偶尔回去的时辰比约定的晚了。她甚至会朝他置气。这其中滋味到底是甜蜜或是折磨,便也只有十七自己知晓了。 再加上她现在怀了身子,十七自然是巴不得时刻黏在她身边才好。只不过现下时不同以往,他被册封了校尉,违抗军令那乃是大忌。 十七并非在意这个头衔,而是自那次知晓赵清颜怀了身孕,听了她那一番话之后。他逐渐意识到,只有他自己不断往上爬,他才有机会能够站在与她更接近的地方。 赵清颜现下隐瞒着自己怀孕的事实,但日子长了,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发现。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要以什么身份站出来说自己便是孩子的爹?他只有更加努力,在这里混到更多的功绩,才是他唯一的出路所在。 想明白了这些,十七没有犹豫便将监督修缮的差事应了下来。 原定启程的时日本是今天夜里,被一同派去的几个小兵已经早早出发了。但在十七的请求之下,他被破例允了一日的高假,但明日一早便必须离开了。 等十七回到锦绣阁,已经是酉时中了。 日落西山,金红色的夕照浅淡地洒在公主府的牌匾上,隐隐泛着璀璨的微光。 十七在府外立了好一会儿,浓眉紧蹙,心下一片沉重。 他明日便要启程离开了,他自己也是方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她自然更加不会知晓。若是等下他同她说了,她想必又该不高兴了,皆时他该如何同她解释,安慰好她呢? 十七这么一站,便又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隔着围墙,锦绣阁内的红笼已被点亮。十七绕过长廊的时候,杏桃正守在门外,杏桃见他来了,掩住笑低声对他道了句:“快些进去,公主已经等你好些时候了。” 十七伸手,缓缓推开了雕花檀木门。 只听“吱呀”一声,暖炉溢了满屋的热气混着熏香味股股地扑面而来,下一瞬,十七脖颈一重,散着幽香的温软身躯毫无预警地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你这人好大的胆,竟敢欺骗本宫!怎的又这么晚才回来?” 赵清颜整个人忽然朝他扑过来,十七没有防备,硬是被这股冲劲儿撞得往后倒退了半步。 待十七缓过神来,便瞧见赵清颜面上似娇似嗔,一双藕白玉臂却是牢牢环着自己,他比她高上了太多,她挂在他身上,整个人几乎都悬空了。 缓过神来之后,十七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腰,一脸的紧张。 “小心着些,别摔着了!” 说着,忙弯下腰,一手托着她的腿窝,一手扶着她的要被,将她小心拦腰抱起。 赵清颜环住他脖颈的手没有松开,窝在他怀里,任他抱着自己步伐稳健地朝里屋走去。 赵清颜方才无事便一直在榻上歇着,现下还不想躺回去。十七便将她放在案几边的软椅上,又去取了一张绒毯,盖住她的腰腹和膝盖。 “你还没有回答本宫,怎的今天也回来这么晚?” 她在躺椅上坐定,垂眸望着他,又问起方才那个问题。十七扯着绒毯的手一顿,听她这样问起,方才在门口整理好的措辞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 十七终于张嘴,有些艰难地出了点声音。而那赵清颜却蹙起了眉,在十七把话说完之前先一步打断了他。 “那将军又为难你了?” 十七还来不及摇头,赵清颜一双手忽然贴去他的脸颊上,她摸了两下,眉心的褶皱更深。 “怎的这么凉?反正也迟了,下次路上别这样赶,再给脸上冻出冻疮。”说着,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道: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怕是还没用晚膳呢吧,本宫吩咐后厨给你备点东西过来。” 十七发愣的时候,赵清颜已经放下了捧在他脸上的手。掀开了腿上的绒毯,竟是打算起身亲自去火房一趟的模样。十七一惊,马上回过神来握住她的肩膀,及时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外面冷你别起,我自己过去吃些就行了。” 赵清颜一听,却是不依,“你身上这样凉,在屋里好好带着暖一下,本宫又不是纸做的,这么几步,还无大碍。” 十七拗不过她,却又无法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便只好唤那杏桃过来替她去一趟火房。 晚膳的时候做了许多东西,现下直接热热便是。没过一会儿杏桃便端着满满当当的食篮过来了,在案几上仔细布好菜后,又默默退下。 赵清颜早前已经用过晚膳了,现下自然是不饿。她和十七一道儿坐在案几边,也许是看着他一人吃有些无聊,竟忽然起了亲手为他吃东西的兴致。 十七见她面上笑盈盈的,难得心情瞧上去不错的模样。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受她的服侍,不管她夹了什么递到他嘴边,他瞧也不瞧一眼,直接张嘴咽下。 “好吃么。” 赵清颜方才故意挑了一片米椒喂给他,见十七也呆愣愣地张嘴整个吞进肚,眼睛都没眨一下。她乐了,坏笑着夹了另一片给他。 十七又是一口吃下。 他眼睛一瞬不顺地看着赵清颜,嗓音低低地答道:“……好吃。” “真是个呆子。”赵清颜开口骂他,唇边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她不再逗他,重新夹起一片肥嫩的乳鸽,送去他的嘴边。 “你若是觉得好吃,本宫明日再这样喂你便是……” “平阳,我明日可能不能再过来了,不仅明日,恐怕、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绥阳那边要修桥,我被派过去监工……”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道完这句,十七便立刻重新紧紧闭上了嘴。袖下双拳紧蹙,他紧张而不安地小心观察起赵清颜的脸色。 赵清颜执着银箸的手一顿,她愣了半晌,唇畔的笑意逐渐敛去。 “监工?为何现在才听你提起?” “我也是今天离开军营的时候刚刚听副统领说的,这才回来告诉你……” “你现在已经是校尉了,修桥这样的活计为何会落在你的头上。” “我之前在绥阳帮着那里的百姓筑过水坝,他们信不过别人,定要让我再过去看着……” “若是你已经决定好了,你去便是,又何必告诉本宫!” 赵清颜“啪”的一声,将银箸一把摔在案几上,她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扭头径自往方才软椅那边走。 十七见她变了脸色,知道她果然如他先前所预料那般的生气了。他急忙也跟着匆匆起身,大步追着她在软椅边上停下。 “平阳你别气,气坏了身子——” “若是不想让本宫生气,你便回去拒了那统领,出了什么问题本宫给你担着。营里那么多人可以派遣,少了你一个,桥照样还是能修好。” 她打断了他的话,低下头,目光冷冷地望向半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十七听了这句,却是抿起了薄唇,默默不说话了。 而那赵清颜原本就在气头上,现下见他这么一副闷声不吭的模样,无疑更是火上添油。她的眉梢染上一层薄怒,沉声斥道:“说什么百姓不信别人便信你一人,恐怕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不愿意来便不要再过来,本宫不稀罕。” 十七瞪大了双眼,急忙脱口道:“平阳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怎的会不愿意过来,若是可以的话,我每天都愿意同你呆在一起的……” 十七见她坐在软椅上,抿着唇,脸色黑沉沉的一片。他心里急,极力想要同她解释,“平阳,我也不想去……可是违背了军令恐怕我往后就再留不下去了……你前次不也说了,希望我能在军营里好好表现,我这才应了下来。平阳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不想陪着你的……” 他心跳得厉害,紧张地道了这么一番话,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谁料那赵清颜听后,面上不但没有缓和,反倒是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下。“这样么,看来倒是方才本宫误会了你,原来你是因为本宫的话才应下来的。” 十七张嘴,正还想再说点什么,赵清颜却躺在椅上背过身去。 “不是明日要走么,那便赶快回去收拾行囊歇下吧。免得明日误了时辰,再怪到本宫头上。” “平阳……” 十七盯着她的背影,听她嗓音冷沉地道了这句。他呆呆立在原地许久,唤她的名字,她自然没有应答。于是他就站着不动,巴巴等着她能气消了看自己一眼,可是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软椅上的人也没个动静。 十七意识到赵清颜这次是真气着了,恐怕现在再也不想瞧见他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赵清颜终究没有理他。十七眸色暗了,他紧了紧双拳又颓然送来,最后看了她一眼,垂头丧气地默默离开了她的寝房。 ** 十七心情低落地出了房后,在锦绣阁的长廊内孤自徘徊了很久。 回忆起她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一双美眸里冷若冰霜,哪里还有方才她亲手喂他吃饭时的柔情蜜意? 这次恐怕真的让她气极了,他明日离开之后,不知道她多久才能原谅他?又或者永远都不原谅他了? 不行! 他不可以就这么走了! 他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便是她现下不想理他了,他也得守着她,再不济他就远远待在一边看着她,否则这次一别,恐怕许久就算是想见她都再见不着了…… 这个念头让十七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厢房的位置,终于抬步又折了回去。 十七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几乎没有弄出丁点的声响。他绕进里屋,见她仍保持着他方才出去时的那个姿势,背对着自己蜷缩着,纹丝不动。 他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嘴,小声地唤她:“平阳……你别气了,等那边修缮完毕,我立刻就回来好不好……大不了我晚上少睡一些,多做一点,很快就能好了……” 赵清颜没有想到十七原本已经走了,竟会忽然折回来。现下听见他低声细气的嗓音,她依旧口气冷冰地道: “还是别了吧,你再累垮了,怕是那里就没人监工了。” 十七听她口气还是很差,眸光又是一黯。正难过着,忽然察觉她方才说话时似乎带了一点鼻音。 他一愣,马上大步凑上前去,垂眸去看。这一看却是看见她紧紧闭着一双眼,眼皮却有些肿,泛着胭脂色,瞧上去竟像是一副哭过的模样。 原来他走了之后,她竟一个人在这里哭了这么久? 想到这,十七急忙在她跟前蹲下,伸出指腹,怜惜地轻轻摸了摸她脸颊未干的泪痕。 “怎的哭了,是刚刚被我给气的么?” 也许怀了身孕了之后,情绪真的会被影响变得敏感一点。十七方才离开后不久,赵清颜转过头去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屋子里空荡荡的,不知怎的,眼眶就开始发热。 她自己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原本已经渐渐止住了泪意。现下听见他这么低低沉沉的嗓音,鼻子又是一阵酸涩,长而卷翘的眼睫颤了颤,泪珠再度顺着眼角簌簌滚了出来。 十七瞧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只觉得比生刮他心头肉还要疼上千倍百倍。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长臂一伸就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哄:“平阳你乖,别哭了,方才都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又惹你生气了。我保证,我在那边一得空了,就立刻回来看你,好不好?” 赵清颜咬紧银牙,瞥见十七这一副低声下气的老实模样,眼泪竟是不争气地愈发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心中气恼,气他,更气自己。她手攥成拳,用力砸向他,而那十七躲也不躲,任着她对自己一通拳打脚踢,环住她的大手一下下安抚样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本宫怀了身孕,卧在房里不能出去,你倒是好,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走啊,走了就永远莫要再回来!” 她的嗓音发哽,越说心里越气,眼泪竟是流得愈发是不可收拾。 十七从前何时见到过赵清颜的这一副模样?顿时傻了眼。见她哭的嗓子都要哑了,他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她的眼泪泡得软趴趴的一团。 十七有些笨拙地用手不断擦拭着她的泪珠,却好像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似的。他索性倾身上去,小心而轻柔地吻上她红肿的两片眼皮。“别哭了,我怎么舍得留下你一个人走呢,你现在肚子里又有了我的孩儿,就算你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赵清颜还在哭,十七便温言软语地一直抱着她拍着哄着。几乎把所有能说的他知道的好听话都给说了一便,甚至于像是“宝贝”,“小心肝”这种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说出口的肉麻话,也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到了最后,赵清颜哭累了,靠在十七胸膛上低低抽泣。十七胸前衣襟上早已被她的眼泪沾得湿湿黏黏的一片,他却是无暇顾及,一颗心都悬在怀里的人儿身上。 “不哭了么。” 赵清颜听他这么问,带着鼻音轻轻哼了一声。眼泪确实止住了,但抽泣声暂时还停不下来。 十七见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了一些,他的手依旧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脊,轻声道:“平阳,你愿意听我好好说说么。” ------题外话------ 【抚额】我真的不会起章节名,但起的不好,又没人点进来看……气哭! 这几章这么腻歪,你们都不看的么! 晚上9点前有二更哈!不奢求大家破费送花送钻了,就求免费的月票鼓励鼓励【眨眼卖萌】 第019章 相拥而眠(二更) 赵清颜又轻哼了一声,却是没了方才横眉冷目的模样。 方才十七顾着哄她,整个人几乎同她一道挤在了软椅上。好在软椅宽敞,赵清颜软软趴在他的身上,倒也不觉得难受。 “你如今怀了身孕,我该是天天陪着你才是,如今要同你分开我心里自然也不快活。但我现下刚刚受了封赏,虽然只是个小职,军队里的人都盯着我看。将军已经下令,其他的兵士都已经出发了,若是我这么一意孤行违抗军令,恐怕不仅是我的头衔,往后我也再留不住了。” “若是放在从前,留不住便留不住,我也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现下不一样了,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这般窝窝囊囊地缩在你的身后,从前我也同你说过,我想自己努力一次。平阳,这次你便听我的,往后你想对我怎么样都行……” 赵清颜头靠在十七胸口,耳畔是他起伏稳健的心跳,她沉默地听他说完了这一番话,心中实际上是有一些触动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拿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她可以听出他的嗓音里依旧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但已经不再有从前那般的犹豫不决。 她有一种预感,他这次态度十分坚决,断然不会同往常一样对她的话唯命是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接下军令赶去绥阳修缮。现下无论是谁,哪怕是她自己,也无法改变他的注意。 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他第一次立下功绩凯旋归来,亦或许是知晓她怀了身子之后。这个男人似乎不知不觉中竟有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让赵清颜内心抵触,甚至是有一些不适应。 赵清颜抿了抿唇瓣,抬眸对上十七黑漆漆的一双眼,她又静了片刻,启唇道: “若是本宫不允你走呢?你就算不许修缮,以本宫的身份,照样有办法能让你继续留在你的营中。” “平阳……”十七有些苦恼地蹙起了眉,他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恳求:“让我去吧……我不骗你,我得了空闲一定会抽空过来看你,不会让你一直等我……” 他如她先前所料,果然没有回心转意的打算。 赵清颜再度沉默了起来,她垂下眼帘,从十七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一个乌黑的头顶。 她又不说话了,他能感到她的身子此时此刻正紧紧绷着。十七担心她又要哭起来了,慌慌张张地收紧了搭在她身上的手,几乎用了自己最轻柔的嗓音小声紧张地哄劝: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眼睛要哭疼了,都是我不好,你继续打我好不好?” 赵清颜并没有哭,半晌,她忽然抬头又道:“既你已经自己决定好了,想必本宫现下想拦也拦不住你。本宫不阻拦你去了,但本宫要同你一道儿前往,等下本宫让杏桃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早我们便出发。” 十七一怔,没有料到赵清颜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赵清颜现下已经怀了身孕,便是没有怀上,以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同他长途跋涉地去那种地方。这不像是她的性子会提出的要求。听她这么一说,十七反倒是有些冷静了下来,他垂下头,低声道: “去往绥阳的路程遥远,现下气候这样冷,你身子骨弱,又怀了身孕,万经不起这般折腾。便是最后到了那里,那里的条件还不如军营,你去了一定会受苦。平阳你听话,就乖乖留在这里等我,我忙完了之后,很快就能回来了。” 他不听自己的话,这样的一意孤行。按照道理,她现下便该生气了。可也不知怎的,瞧见这人面上认真的神色,似乎把她当做了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孩童来小心诱哄。赵清颜不但不恼,竟是说不出半句狠话拒绝他的恳求。 赵清颜察觉自己竟被他的三言两语似乎真的给说动了,但嘴上却还是带着几分冷硬道:“本宫现下也说不过你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本宫不愿管你了。” 而那十七自然听出了她语气的松动,当下一喜。也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只是牢牢搂着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平阳你真好……这次的差事是来得突然了些,我在你有身子的时候出去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赵清颜“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精壮的腰杆,埋在他的怀里闷声吩咐:“都怪你,本宫现下身子有些乏了,还不带本宫去榻上歇着。” 十七听了这句,哪敢不应。连忙起身,将她整个连人带毯地托抱而起。几个大步便走到床榻便,将她小心放下。 方才赵清颜哭的狠了,眼睛现在还有些红红的,怪是可怜。十七心疼,更怕她明早起来眼睛肿了会不舒服。又出门打了一点热水,用绒巾沾湿,一点一点小心敷在她的眼睛上。 眼泪干在眼眶边,确实有些难受。被他这么用温度适中的热布巾轻轻擦拭,赵清颜轻轻吭了一声,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索性像只小猫似的趴卧在十七的大腿上,任他把她整张脸都给一并擦了个细致。 十七将用过的毛巾清洗干净之后回来,赵清颜已经窝在床榻的里侧合眼睡着了。他同昨日一样,将外衫和鞋袜一并褪去,轻手轻脚地贴在她外侧躺下。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床榻下陷,有热源自身后贴上来。赵清颜没有睁眼,翻了个身,吭吭唧唧地哼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柔嫩的脸颊在他胸窝处小力地蹭了蹭,叹了一口气,舒眉再度安静睡了过去。 十七垂眼瞧着怀里人儿娇憨的一系列动作,心底一片暖意。他收紧了手臂,被衾之下,两个人的身躯不留一丝间隙地紧紧相贴。 他低下头,爱怜的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心。 ** 次日,十七睁开了眼,破天荒地赵清颜竟然比他醒的还要早上一些 赵清颜还保持着入睡前的那个姿势,整个人温软的身子被他牢牢圈抱在怀中。她这个时候微微蹙起眉,仰着头正看着他。 便是昨日他已经小心热敷过了,她的眼睛还是肿得像两颗小桃。十七见了,心里又是抽抽的一阵疼。 “怎么醒的这么早?还困不困,再睡一会儿?” 赵清颜摇头,垂下头来将一张微凉的俏脸深深埋在他的脖颈上。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十七头脑一热,想也没想抬手直接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 温温热热的吻沿着她的额,一路往下,正打算凑向她的那两片不点而朱的唇瓣,却被她皱眉避了开来。 十七一愣。 “臭死了……” 赵清颜的嗓音因为刚刚醒来的关系,还有些哑哑的。他见她面上带了几分嫌弃,缓了一会儿,十七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怕是自己现在还未洗漱,嘴里有不舒心的味道又把她给熏着了。 十七有些发窘,只得咧开嘴嘿嘿朝她笑了笑。忙掀开了被子,起身下去洗漱。 待他洗漱完毕,还顺带修了个面,一身整齐地返回里屋的时候,杏桃已经端着梳洗用具推门准备离开了。 赵清颜坐在云纹铜镜前,身上换了件藕白烟罗纱衣,头上随意挽了个髻。已经是有了身孕的人,纤细的腰肢还是显得不盈一握,惹人怜惜。 十七心念一动,大步走上前去。自在她身后弯下腰来,伸出长臂轻轻楼住她。 赵清颜透过铜镜,视线落在十七英挺而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他刚毅的眉眼埋进她的肩窝,满满溢的都是疼惜之色。 第020章 孕吐 “我会想你的平阳。” 赵清颜没有搭腔,任十七站在身后抱了自己一会儿。她转过头去微微仰面,主动亲了亲他刀削一般的坚毅下巴。 “这次你若是再敢晚回来,本宫定不饶你。” ** 饶是多么的不舍,时辰到了二人还是得分开了。 便是在十七离去的同一日,赵清颜装扮妥当,带着杏桃在内的几个机灵些的丫鬟一道儿出了锦绣阁。 宫里人传话说吕才人昨夜子时为皇上诞下一名龙子,邀了平阳公主一同前去昭纯宫庆贺一番。 赵清颜虽为皇帝亲皇姐,对于这后宫之事原本便没放太多心思。但却也听说那萧贵人才算得上近来在赵黎跟前最得宠的妃子。而这宛若凭空出现的吕才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她性子怯懦,姿色也是平平,平日在宫里也很少同姐妹们一块儿。倒是有个争气的肚子,皇上只是几月前临幸了她一次,竟就这么有了。” 萧琪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虽然似乎正极力克制,但盯住产婆怀里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小皇子的一双眼里,早已泄露了她此刻的不甘与艳羡。 便是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在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走入昭纯宫。他撩起龙袍,先去榻前看望了诞下龙子后,面色依旧显得苍白虚弱的吕才人。 这是皇上继位以来第一个皇子,赵黎大喜,在众人面前立即封那产下龙子的吕才人为昭仪,待身子养好后,便带着小皇子一道儿搬去凤仪宫。 吩咐好了一切,龙颜大悦的皇帝自内室大步绕出来,直接伸手接过产婆手中的小皇子。这几日皇帝政务繁忙,今日刚下了早朝便赶来这里,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着自己的亲骨肉。 谁料,将那一小团热乎的小娃儿抱进怀中,那头一次作人父的赵黎垂眸一望,笑容却是立刻凝在脸上。“皇姐你瞧,这家伙皱巴巴的长得怪丑,怎会是朕的皇子?” 赵清颜听罢,摇头睨了赵黎一眼。她下意识垂眸扫向襁褓之中睡相憨甜的小娃,瞧着却是可爱的紧。 “莫要说胡话,这小娃刚生下不足几个时辰。过些时日,等长开了自然会越来越像你这个父皇。” 赵黎听了这句,才嘿嘿笑了起来。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瞧看个不停。到底是血浓于水,看着看着,年轻的皇帝脸上也不自禁地泛起了几分怜爱之意。 这么一晃,便到了午时。 吕昭仪现下身子虚弱,不方便出来见人。却吩咐了后厨早早准备了一大桌精致菜肴。 皇帝今日喜得龙子,心情大快,一口允下今日被邀所有人都留在昭纯宫陪着小皇子一道用午膳。 这样的情境之下,自然无人会扰了皇帝的兴致,一个个将来时备好的贺礼交付给管家之后,便上座准备用膳。 吕昭仪府上的厨子也算是费了些功夫,准备的菜式皆为山珍海味,比起皇帝御厨的手艺也是相差无几了。 只是那饭菜一端上来,一直安安静静立在赵清颜身后的杏桃脸色却是倏然大变。 凤尾鱼翅、绣球乾贝、片皮乳猪还有金腿烧圆鱼…… 竟全是些重口的东西。 要知道公主在锦绣阁时,这些时日,只是闻到些油心儿,便受不住了,哪里能咽得下这么些东西…… 杏桃担忧地瞧了眼自家主子,皇帝的主座就在公主的身侧,她不好出声。只得咬着牙在原地焦急地踱步。 而那杏桃并没有料错,赵清颜甚至一口还未尝,只片皮乳猪被端上桌的那一刻,浓烈的油腻味直冲鼻管喉底,胃中随之一阵翻滚。 她面上一白,马上弯下腰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她再也忍受不住,扶着桌角干呕了起来。 坐在她身侧的赵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吓了一跳,当即扔下手中银箸,伸手一把扶住赵清颜。 “皇姐,你这是怎的了?!” 而那对面,自踏入这昭纯宫便开始闷闷不乐的萧贵人,瞧见这幕,也是一愣。而后又觉得似曾相识,她脱口便问:“公主的身子自那日回去之后,还未好么?” 赵黎听了这句,更是心下更是一跳,他垂头望着扶着桌角,气息依旧虚弱的赵清颜,一脸担忧地道:“皇姐之前便不舒服了吗?怎的不唤太医瞧看?朕现在便宣召宫中最好的御医——” “无碍……” 赵清颜打断了皇帝的话,她撑起身子再度坐回椅上。“便是今早吃得多了些,现下身子才有些不适,皇帝无需多虑。” 赵黎听了这话才稍稍有些放心了下来。原本这事到这,便该过去了,谁知这个时候,怀抱着小皇子的奶娘却不合时宜地忽然扬声道了句: “公主这模样倒是让我想起娘娘刚怀上时,吃什么吐什么的那阵。当时为了变着花样给娘娘准备些爽口的吃食,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奶娘也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主。这话便也是随口一说。怎想,她的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赵清颜面上没什么过大的变化,但在场投向她的目光里却多了几丝错愕或是异样。 而听完奶娘这一番话后,反应最大的明显便是皇帝了。 赵黎几乎是瞬间黑了脸庞,他怒目望向对面的奶娘,厉声斥道:“大胆!朕的皇姐清清白白,如何会同怀上身孕的吕昭仪一般!你这妇人满嘴胡言,竟敢污蔑朕的皇姐,毁她名节,来人!拖出去杖打二十!” 那奶娘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会惹来这种祸端。奶娘当即被吓得两腿发抖,将手中的小皇子颤颤巍巍交给一旁侍女后,话也不会说了,慌慌张张地“噗咚”一声跪在地上。 一旁的带刀侍卫听了皇帝的吩咐已经往这边走来,赵清颜见此蹙了眉头。 “她便也是无心之言,本宫也不会放在心上,皇帝便也放她一马吧。” 赵黎听罢,却是无法赞同,拧眉便道:“皇姐心善,只是这妇人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必然毁你名节,朕赏她三十杖便是轻了。” 赵清颜叹了口气:“你若是把奶娘给打伤了,日后谁来照顾你的皇子,本宫的亲外甥?更何况你便是今日把她打死,若是有人想传,便也拦不住。更何况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又有谁会把方才那奶娘说的话道给旁人听呢。” 说着,赵清颜抬眸在其他人身上淡淡一扫。众人愣了半响儿,而后皆是点头称是。 赵黎心下虽仍旧不能苟同,但赵清颜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多言。便是目光瞥向地上颤颤巍巍只顾着发抖的奶娘,冷眉沉声道: “今日便看在皇姐的面子上,饶你一次。若是还有下一次,你再管不住你的嘴,朕便把你的舌头割断!” 奶娘听了这句,连汗都来不及擦,忙不迭地又是磕头又是谢恩。赵黎看着心烦,摆了摆手,便让她带着小皇子下去了。 萧琪儿也是个识人眼色的,见皇上依旧黑着脸庞,现下桌上气氛又十分紧张。她眼眸一转,连忙打着圆场将话题移向别处。 当日,午膳时这样一闹,原本赵黎今日难得落得空闲,打算直接待到晚上,陪陪刚刚诞下皇子的吕昭仪,顿时也没了心思,索性直接摆驾长宁殿。 赵黎唤来秉笔太监上前为他磨墨,正翻开今日批阅完的奏折,准备再仔细翻看一遍。这个时候却有人上前同传,道是平阳公主求见。 赵黎一愣,想着皇姐离开了昭纯宫后,该是打道儿回府了才是。 来不及多想,他放下手中的墨笔,沉声便道:“请公主进殿。” 于此同时,十七到达绥阳已有两日。 被派来的小队便驻扎在修缮大桥不远处的山坡之上。 十七身为校尉,被派来此原本只是来监督进程。但他日夜与那些被派来帮着修缮的小兵同吃同住,他体格高大,又有力气,一人充当三人用,也毫无怨言。 绥阳的这群百姓,原本上次筑水坝以来,便觉得十七值得信赖。如今见他任劳任怨,却是一点没有寻常官爷的架子。百姓们愈是对这个身姿伟岸的年轻人生出了更多的好感。 对于此,十七本人倒是不觉有他。他其实并未有这群百姓想象的那般无私伟大,被派来绥阳修筑桥梁,十七心里想的便只是如何加快进程,完成之后能够早些回去罢了。 与赵清颜小聚又分离,十七虽然安抚了赵清颜让她不要难过,但他自个儿心里无疑也是不爽快的。 有时十七躺在自己冰冷的床铺孤枕难眠,想着几日之前夜夜环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安然入睡,他甚至起了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了她的话,直接拒了那副统领的军令…… 十七的这种念头直到在这绥阳待了半月之后,才慢慢开始改变。 便是有一日他带着一队小兵,扛着工具同往常一样往修缮的地方走。路上迎面跑来一个不足他膝高的小儿,在十七跟前顿足,仰面,呆呆地望着他。 那小儿瞧上去不过四五岁,头上扎着小辫,身上穿的是县城里最常见的那种粗棉袄子。见这小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十七感到有些讶异,十七确信自己从前应该从未见过他。 正困惑之际,那小儿忽然冲着他咧嘴一笑,露出还没长齐的八颗小牙。 十七愣了下。 “你就是帮咱们县修了水坝的军哥哥!我娘跟我说你是大英雄,大英雄哥哥,我也要同你一样,长大以后也变成大英雄!” 小儿的声音脆生生的,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满满都是对他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喜爱。 十七内心触动,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弯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小儿的头。 便也是从那日开始,十七还是如往常一样早出晚归地帮着修缮大桥。可是在完成军令之余,他又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但只要想到那日那个小男孩看向自己的眼神,他仿佛已经渐渐忘记了刚来到这里时的那一点不愉快。 ** 下了一夜的雪,锦绣阁的琉璃瓦上结了厚重的一层霜。 入了二月,再过两天便是小年。今日府中格外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 按照宫中的惯例,每年这个时候内务府便会分拨一批饷银给宫里下人们添置过年的新衣。府里的下人领了饷银和崭新的冬裳,走路都比平日高兴轻快许多。 此时赵清颜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许是身子骨原本就纤细的缘故,现下穿着一件凌云花纹广袖深衣,衣料宽松,乍一看小腹依旧平坦无异。 而过了刚刚怀上身子的那半月,现下赵清颜已经没有那么严重的妊辰反应了,每日三餐倒也还算是规律。 屋外依旧飘着连绵的小雪,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融一片。便是如此,杏桃仍是不放心地止不住在自家主子跟前絮叨: “公主你现下身子重,外面天又冷,没事便不要四处走动了。若是需要什么便和奴婢说,奴婢都去给你拿过来。” 杏桃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方才主子趁着自己没注意,竟是一个人走出去连披风都不穿,便去花园里赏雪去了。 当时杏桃正送暖身的药膳粥过来,在寝房内没见着赵清颜,可是把她给硬生生吓了一跳。 实际上赵清颜近来已经很少出门,若无什么大事便待在府中仔细安养身子。方才在屋里闷久了,忽然来了兴致,怎曾想脚还未站稳,这小丫鬟赶过来,便是匆匆瞄了一眼,惊呼着只差下跪求着她赶快回去了。 赵清颜哭笑不得,却也是知道这是这丫头的一番好意,便只是淡声道:“本宫下次去哪都捎上你,可好?” 杏桃当然知道公主的这句话不过只是随便说说。她叹了口气,皱眉又道:“公主,奴婢的话许是不中听了一些。但公主的身子是自己的,得好生爱惜才是。奴婢——” “好了。” 赵清颜在杏桃喋喋不休之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本宫知晓你的意思了,若是没其他事便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歇一会儿。” ------题外话------ 十七公主下章重逢~ 感谢: 胭脂绝代1971投了4张月票 蝦米米米投了1张月票 kingerp12投了1张月票 huangyin0927投了1张月票 大名顶顶的月宝儿投了1张月票 kingerp12投了1张月票 奇奇77投了2张月票 云杳晚歌投了1张月票 第021章 除夕温存 自家主子虽面上还是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嗓音里俨然是不容拒绝。杏桃却是晓得怕是这几日这些话说多了,公主听了腻烦。叹了口气,也再不敢多言。 听公主这样吩咐,若放在平时,杏桃便也应声下去了。只想起今早前面收到的口信儿,她还是同赵清颜轻声说道: “眼见小年过后便是年关了,萧贵人还有那玉文先生都邀主子去府上小聚一番,公主你看,可是要奴婢一并拒了去?” 杏桃这么说自然也是顾着现下赵清颜身子不方便,事实上受邀之事赵清颜早前也听人道过一遍,现下再听杏桃再提起,她只点了下头,沉吟了半晌便道: “便吩咐几个伶俐些的丫头同你一道儿去吧,只这般推直接拒怕是不合礼数,去时顺带挑几匹成色好些的彩晕锦一并送去萧贵人府上,先生那边……本宫晚些自己同他赔礼,想也不会怪罪。” 大年三十这一天,府外飘雪如絮,锦绣阁上下却极为热闹。 公主府的主子今日留在府中过年,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天还泛着青色,便忙碌着将准备好的年货一一摆放稳妥。 府外早已换了门神、联对。崭新的彩灯红笼皆是挂在最显眼之处,窗棂之上更是四处张贴了新油的桃符剪纸。 便是那赵清颜,在这样的节气,也稍稍妆点了一番。 杏桃早膳过后,便进来梳洗赵清颜伺候了。 “公主这身扮相煞是好看,只今日整日留在府中,可惜了无人瞧见。” 杏桃透过铜镜瞧着自家主子略施粉黛的一张花容月貌,一边帮赵清颜盘着发髻,一边连连摇头惋惜道。 赵清颜现下身上穿的是一套云锦裁成的朱红晕色金边散花裙,带着些牡丹纹理。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玉质的皮肤愈发是如凝似脂。 起先内务府送来一批锦布,赵清颜瞧着都甚为精美,便随意吩咐杏桃为她挑了几种制成过年的新衣。未曾想竟挑了个这般鲜亮的颜色。 这时候听了杏桃这句,赵清颜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幸是今日不必出门,你将本宫装扮得这样花俏,旁人还不知晓本宫要做什么去。” 杏桃一听,却不赞同,她瞪大了双眼,扬声便道: “公主这说的哪的话,这怎的就是花俏了?今日过年便就得穿着红色才显喜庆呢。” 说着,赵清颜梳妆完毕,杏桃扶持着她走去前厅坐下,外面小王爷旭儿已经早早等着了。 眼见旭儿过了年关又大了一岁,个头高了不少,身子倒还是圆滚滚的一团。旭儿今日也穿了个大红袄子,头上绑了个冲天辫,小脸红扑扑的,软胖水灵,乍一看便像个小弥勒一般讨喜的紧。 旭儿一见赵清颜出来了,眼睛一亮,哼哧蹭到她腿边,咧嘴笑着便朝她下跪磕头,口中脆生生道: “皇姐新年大吉,福泰安康!” 道完这句,旭儿歪着个大脑袋期待地盯着自己皇姐姐的脸一个劲儿的瞧。周围的丫鬟们皆被小王爷这副憨态逗乐,便是那赵清颜端坐于椅上也是轻轻挽了挽唇角,伸手拿过杏桃递上来包的鼓实的一个红包送了过去。 旭儿喜滋滋地接下,又稚声稚气地朝赵清颜道了几句喜庆话,这才笑嘻嘻地站起身。 按照规矩,大年三十这一天,府中所有的下人皆要以身份高低,依照顺序在公主跟前叩拜祝贺。 除了锦绣阁的老管家以及杏桃在内的几个大丫鬟得了赵清颜亲手赠予的红包赏赐。其余的男仆以及一些粗使丫鬟则由杏桃代劳,一个没落地发派了红包。一时之间,全府上下人人面带喜色,个个眉梢染了过年的喜庆。 这番庆贺过后,便过了晌午,后厨的丫鬟们领了红包便回去继续准备年夜饭去了。 虽说赵清颜婉拒了萧贵人和慕容玉文的邀约,到了下午,被各家主子遣来送新年贺礼的小厮依旧是络绎不绝。 前来送贺礼的自然不止萧琪儿和玉文先生两人,另有一些借机想要攀亲的达官显贵。礼送上门来,避免不了的要出门寒暄客套两句。 而在这个时候,旭儿独个儿落了空闲,他哼哧哼哧追在赵清颜身后觉得无趣,又无其他的趣事可以解闷,自然心中烦闷的紧。 几个年龄小些的丫鬟见这胖乎一团的小王爷巴巴瞅着公主,却也不见公主搭理半句,心下不忍,于是主动凑上前,哄着小王爷随她们一块儿剪剪窗花,做做灯笼。 天色擦黑,长廊外一连串的彩灯红笼被下人点亮。鞭炮声从一大早起便没有停歇,入了夜,噼里啪啦的声响便愈显清晰。 杏桃笑着请公主及小王爷一道儿入席,道是晚膳已经备好了。 公主府的这顿年夜饭并未因为席上仅有两人的关系而偷工减料。反之如往年一般,极尽奢华。 光是前菜便有大大小小二十余道。有开胃果脯,雕花蜜饯,配四喜乾果。主菜更为丰盛,除了后厨拿手的那几样,还上了几道长安城近来流行的几道新菜式。 几轮下来,便是贪嘴的旭儿,也吃得肚皮圆鼓。只那菜式一样比一样新奇,便是已经吃饱了,也忍不住伸出银箸挨个再尝上两口。 一顿年夜饭竟是吃了近三个时辰,旭儿今日又吃多了,趴在椅上打着饱嗝儿,吭吭唧唧的动弹不得。奶娘怕小王爷躺着不动积食伤了脾胃,便哄着他去花园里散步消食。 那旭儿素来一副懒惰样儿,现下又撑着了,肉呼的小手扒住椅背就不放了,任旁人怎么劝都不愿走动。 奶娘一筹莫展,正苦着张脸准备寻公主想个法子。便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忽然嚷了句什么,前几日府上得了个新奇的物件儿,小王爷若是见了一定喜欢。 旭儿见那小丫鬟神神秘秘的,便立刻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想着自己便是待在屋里也是无聊,倒不如便去看一眼那丫鬟口中的“新奇物件儿”是什么,若是没什么新鲜的,他回来继续躺着便是。 可他独个儿跑过去也不尽兴,便生生要拽着赵清颜一道儿过去。 赵清颜奈不过旭儿的缠人劲儿,于是只好吩咐杏桃带上手炉,让奶娘给旭儿带上棉帽,自己披上了一件貂绒斗篷之后,随几个侍从一道儿打着灯,牵着旭儿的手浩浩荡荡地朝东北角的花园走去。 外面雪已经停了,厚实的绒鞋踩在还未来得及铲除的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细微声响。 原来方才那小丫鬟口中的“新奇物什”是个放烟火的方正盒子。 烟花在赵国并不少见,只是大型的烟花主要进供给皇亲贵族。除了大型的节气,却是很难看到。便是那赵清颜,上次看烟花时,还是赵黎登基那年,举国同庆,烟花爆竹一连响了整整十日。 无人晓得这群下人从哪整来这个烟火包,但确确实实成功地吸引了旭儿的注意力。 “这玩意儿好生新奇,我从前只在宫里远远看过。自个儿动手点燃倒还是头一遭!” 旭儿一双大眼因为兴奋晶晶发亮,他扯着赵清颜的手,嚷着她陪自己一道儿凑近了看。 赵清颜到底不是旭儿这般半大的孩童,再加上她现下怀了身子,不便四处走动。她低下头随口敷衍了两句,只那旭儿可怜巴巴的不愿离开。 赵清颜无奈,只得唤了奶娘和杏桃过来,两人一道连哄带骗地,才将小王爷劝着带离了赵清颜身侧。 庭院中央,下人们已经准备稳妥了。笑眯眯地等着小王爷过来,再点燃导线。 旭儿一见这架势,早已忘记了方才那丁点儿的不愉快。乐呵地挥舞着小胖手,虎里虎气地吩咐下人们快些把烟花放出来。 那赵清颜一人立在不远处的长廊,看着园内的一派欢声笑语,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便在这时,导线被点燃,火光顺着长长的棉芯迅速蜿蜒而过。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耀目的烟花带着火星窜上天际,霎时间流光溢彩,金碧一片。 火光在墨色夜空扩散,稀稀疏疏地窜向四周,整个庭院宛若被这一片炫目的光笼罩,忽明忽暗,遍地生辉。 赵清颜倚着长廊内的一方梁柱,抬目望着这满目的火光,正失神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低低沉沉的男性嗓音。 “怎的一个人站在这,能看得清么?” 赵清颜身形一怔。 她惊愕地回眸,只还未等她回过神来,腰际便被一种熟悉的力道紧紧拢住。赵清颜脚下一个趔趄,下一刻,她跌进一个火热坚毅的胸膛。 又一个烟花在夜空缓慢绽开,映在天际的光晕洒落在男人熟悉的面庞,愈发显得棱角分明,线条隽朗。 怀抱着她的人,双臂强健有力,眉宇含笑,不是那十七是谁? 赵清颜前后不过一月未见这人,只此时猝不及防地突然见到,心中竟有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恍然之感。 赵清颜仰面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孔,竟是愣了许久。 十七低头凝视她的容颜,脸上带着孩子一般的笑容,“你不认识我了么。” 赵清颜这才回过神来,她美眸大睁,惊讶地微微张开了檀口。 “你怎的现在回来了?” “今日是大年夜,绥阳那边给所有人都准了一天假,我便想赶回来看看你。”他说到这,顿了顿,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点紧张和试探。 “平阳……你莫不是不想见我——” 十七的话说到一半,没有说完。 赵清颜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以自己温热的唇片用力堵住了他的嘴。 耳畔似乎又有烟花在空中迸裂之声,但此时此刻,却无人在意。 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数不清的夜里对她的想念,全部融在了这个绵长深刻的吻中。 十七收紧了攥住她后腰的手臂,他头低垂,加深了这个吻。 松松垮垮披在赵清颜肩上的斗篷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开,二月的天气刺骨寒凉,可是在这曲折的廊庑之上,拥抱亲吻的两人却觉察不到一丝冷意。 ** 待入了厢房,点上油灯之后,十七这才瞧清楚赵清颜今日的不同。 朱红锦裙紧裹着曼妙袅娜的身躯,如云的黑发高高挽成飞天髻,翡翠玉钗松松插在发间,耳边悬了只同样纹路的玉坠。 此刻那樱红的两片唇瓣因为方才的亲吻更显得娇嫩润泽,一双美眸水波盈盈,红霞染颊,只瞧着比那九天仙女还要再美上几分。 十七这么一望,竟是有些看痴了。 而那赵清颜一见他这个傻样儿,心情大好。 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今早杏桃过来给她梳妆打扮时的那一番对话。赵清颜心念一动,伸出手臂虚虚勾住他的脖颈,挑眉问道:“本宫好看么。” 她说话时,温热幽甜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下巴上。 十七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哑着嗓子,老实地答道:“……好看。” 赵清颜的心情愈发好了,她伸出晕了蔻丹的纤纤玉指在十七的喉结上打着圈地抚弄,满意地瞧见他呼吸慢慢变重,额上甚至渗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有多好看?” 她笑着继续问道。 可是十七却说不出来了,他的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眉梢带媚,神色娇俏的女子,喘息加重。 “你倒是说啊,本宫到底是哪里好看了……” 赵清颜踮起脚尖,唇瓣几乎擦上他的下巴。她软着嗓子拖长了尾音这么问他,语气里竟是带着些小女子撒娇的姿态。 便是早已与她有了那种关系,她甚至已经怀上了他的子裔,但她何时用过这种语调同自己说话? 十七发怔之际,她右手勾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竟是已经悄悄探进了他的衣襟。 十七猛地回神。 “别……你的身子……” 他下意识抬臂,想要抓住衣衫下那只不规矩的小手。可是赵清颜哪会理他,手下的动作威胁性地微微加重,十七闷哼一声,当下不敢再动弹。 “乱动什么,本宫让你动了么?” 十七想,她大概又起了心思故意想要折磨他了。 他的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却当真是依了她的言,动也不动。只是一双大手却仍是不忘牢牢护住她的腰腹,免得她站不稳脚,摔伤了自己。 直到赵清颜触摸的地方越来越不对,饶是那十七咬牙忍耐,毕竟也不是圣人,更何况逗弄他的是让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她呢? 他一把抓住赵清颜,因为极力控制着一些什么,双目微微有些发红。他咬牙,嗓音里带着乞求道:“好平阳,不要闹我了……” 赵清颜这个时候却是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她的一双美眸里闪着意味深长的亮光,倾身覆在他耳边道:“别急,本宫帮你……” ** 十七从方才极度的快感中渐渐清醒,他胸膛上下起伏,仍旧无法相信,她竟会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待十七终于缓过神来,他伸手捡起方才褪去的自己的外衫,仔仔细细地在她手上擦拭。做这些时,十七的神情非常认真,像是擦拭着什么贵重的珍宝一般。 “别擦了,很干净了。” 赵清颜想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可是试了几次,他用了点力,她根本抽不动。 “下次莫要再这样了。”他捉着她的手指,忽然闷声这样说道。 赵清颜愣了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蹙眉问道:“你不喜欢?” 十七一听,脑海里不自禁又回想起方才那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题外话------ 中间河蟹一万字,看不懂的就当没看见哈,能看懂的……就自行脑补吧【捂脸】 感谢: 不想长胖的小吃货投了4张月票 胭脂绝代1971投了4张月票 蝦米米米投了1张月票 kingerp12投了1张月票 huangyin0927投了1张月票 大名顶顶的月宝儿投了1张月票 kingerp12投了1张月票 奇奇77投了2张月票 云杳晚歌投了1张月票 …… 爱你们啾咪~ 第022章 等我回来娶你(一更) “你做这些,太委屈你了……” 赵清颜面色缓了下来,她挑了下眉,继续问道:“若是不考虑本宫呢,你可是喜欢刚刚那样。” 听了这句,十七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却是不答。 可那赵清颜不依不饶,头枕靠在他的肩臂上,执着于在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十七拗不过他,终是红着脸,含含糊糊点了下头。 ** 便是方才只十七一人享乐,一番折腾下来,赵清颜也是衣衫微皱,乌丝凌乱,玉钗横坠,东倒西歪。 赵清颜坐在铜镜之前,随意整理了两下,衣衫拾掇一翻便是,只这发髻却如何也梳不成早前杏桃弄的那番模样。 早前他们二人径自回来,过去了许久,前面庭院里还正热闹着,大概马上便要来人催了。只她现在这副模样又如何能够出去见人? 立在身后的十七想到这些,面上有些歉然,他也帮不上手,只得巴巴盯着镜中的赵清颜干着急。 事实上赵清颜虽然心下也有些顾及外面的人,但就算等下有人过来找,横竖府里人大多早已知道她与十七的这一层关系,在她面前,无人胆敢道破就是。 只现下,她透过镜中,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却是又起了一些逗弄的心思。 她忽然放下梳篦,淡淡地道:“本宫肚子有些酸了。” 十七一愣,当下反应过来她话中是个什么意思。 他瞪大双眼,马上慌张地顿下身去,伸手急急忙忙探向她的小腹。“怎的酸了?是不是累着了?我出去唤人找太医过来吧。” 赵清颜“唔”了一声,垂眸望着他一张大手焦急又笨拙地隔着衣衫覆在她至今仍显平坦的小腹处,却又不敢施力,便只是轻轻触碰两下罢了。 赵清颜朱唇轻抿,忍住笑意。她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正经地说道:“无碍,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儿想你这当爹的了,便淘气了两下。” 若是十七能有半点常识,如今赵清颜身孕不过刚满两月,腹中胎儿还未成型,照理是感觉不到什么胎动的。但那十七便也是头次做人爹,哪里会知晓这些。更何况这话又是赵清颜说的,自然是深信不疑。 十七现下内心的歉疚更重,更多的则是自责。心道她怀了他的孩子,恐怕每日都会像现在这般不舒适了。而他却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便只有今日,还是他努力挤出了一些时间才能抽空赶回来。若是再过一段时间,随着将军一同再前往淮南了,恐怕又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若是顺利,几月便好归来,若是不顺利……若是赶不上她临盆,她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前段时间因为他的关系,外面对她的风评已经有些不好了。再凭空诞出一个小儿…… 他猛地慌乱起来,便是一想到日后外人看向她的眼神,他完全无法容忍。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十七忽然攥住赵清颜膝上的一双手,想也没想,便道:“平阳你等着我,我下月便随军一道去淮南了。待我抓到了那帮逆贼,再立战功,我定跪下磕头求那皇帝,让他将你许配给我!” 他的嗓音急切,却清晰有力。许是因为紧张,赵清颜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痛。但这一点疼痛并未让她从方才十七的话里缓过神来。 赵清颜怔住了,有那么一瞬,呆愣在原地。 而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连十七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是瞧见那赵清颜听他说完这句,美眸大睁,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方才涌进胸腔的那股血液宛若霎时间冷凝,他又开始后悔了起来。 十七之所以脑袋一热道出这样的话来,不仅是因为赵清颜现下怀了身孕,前次临行前赵清颜同他说的那番话也有一定推波助澜之用。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倒是自己孟浪了。 即便她因为肚里孩子的关系,有意要和他在一起,便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现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校尉,淮南此行他到底能不能真的歼灭那帮歹人十七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便是真的立下功绩,皇帝从前也没有承诺会给自己封官加爵。更别提只此一仗,便飞上枝头占去她驸马的位置了。 刚刚他这般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口,必然是让她吃了一惊,也许等下还会嘲笑自个儿没有自知之明。 十七越想,心里越是忐忑懊恼。到了最后,甚至是自惭形愧,他垂下头,再不敢看她的眼睛。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吞吞吐吐地试图解释: “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刚刚一着急就、就……你若是听了不高兴,便当我在说胡话……我、我……” 十七说了半天,身旁的人都没个反应。他抿紧了薄唇,心口渐渐升凉。 他有些泄气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正准备站起身去,下一刻,手掌却被一股温软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回握了起来。 十七一怔。 赵清颜坐在椅上,攥住他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握得更紧。她垂头望着半跪在自己脚边也仅仅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的男人,沉默了许久,忽然抿唇笑了下。 十七愕然,愣神地瞧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浓,竟是带了几分调皮地眨了眨似水的明眸,对他慢悠悠地道:“不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你方才对本宫许下那般郑重的陈诺,本宫怕是无法把那当作是胡话呢……” 十七又是一怔,仔细推敲着她话里的意思,忽然像是明白了过来。眼神骤亮,全身的血液再一次涌入胸口那一小片地方,头脑一滞,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平阳……你、你的意思是……” 十七屏气凝神,极力克制住那已经快崩出嗓子眼的心跳,想让表面上看上去正常一些。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嗓音里仍旧是透出了紧张和小心翼翼。 赵清颜轻轻哼了一声。 便是她现下什么都不说,十七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此刻似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上来。终只是咧开嘴,傻笑了一下。 “呆子。” 赵清颜低声嗔了一句,便将视线落回铜镜。 她梳不回方才的发式,索性将头上的饰物一并拆了下来。她拾起桌上的梳篦,目光透过镜面,再度落向背后伫在原地,站起身后还在傻笑的那人,心中一动,道:“由你帮本宫梳发可好?” 赵清颜微微侧过头,长发柔顺披散于肩。她眸光清亮,擒着一丝笑意斜斜睨着他。此时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白皙莹润的掌心躺着一块桃木雕花梳篦。 十七慢慢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篦,极尽轻柔地拾起一缕她如云的乌丝。他手背黝黑,指节分明,充满力量。为她顺发时,却不忍多用一分力道。 十七从前并未做过这些,不会盘弄繁复的发式,便只在赵清颜脑后松松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待他准备执起方才的发钗替她插上之时,赵清颜却伸手拦住了他。 在他惊异的目光下,赵清颜将发钗移去一边,径自在梳妆小盒的暗层翻弄了两下,取出一只雕琢精细刻着蝴蝶花样的银钗。 十七瞧着这只钗似是有些熟悉,眼神不禁发愣地望向她。 赵清颜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竟是染上了一层红霞般的胭脂色。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道:“这是你从前送本宫的,现下也由你帮本宫戴起来可好?” 道完这句,赵清颜便坐在椅上等着。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身侧的人有个动静。她感到有些奇怪,抬头却瞧见十七面上紧皱的一道剑眉。 “我送你的不该是这一支。” 赵清颜不解。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挑了一只玉钗托那柳衣给你,这只银钗……该是在她手里才是。” 赵清颜这才有些忆起那一日的场景,想那一日柳衣那丫头送这钗子过来时神色有些怪异。她当时未曾注意,竟没想到背地里做了这样的手脚。 十七见赵清颜不说话了,想起她从前便看不惯那柳衣,如今虽那人早已不在,想必现在提起又惹得她有些不愉快了。 只柳衣这茬子事儿说到底也是他自个儿惹出来的,他难免有些心虚,他一把攥住桌上的银钗,急忙道: “我不晓得她做了这些……我这便把这钗子拿去丢掉,省的放在你这碍了你的眼……” “慢着。” 赵清颜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手上的那只银钗,幽幽然开口道:“这钗子何罪之有,留下便是。只你现下既已许诺了本宫,往后无论是玉钗或是银钗,你都只许送给本宫一人,你可是记清楚了……” 十七原本以为这事虽小,赵清颜多少会责怪他一番,怎料到她不但没有怪他,反倒是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般几乎是带着几分霸道的命令语气,听在十七耳里,心头却又是一热。 他放下银钗,伸手一把紧紧包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地道:“平阳你放心,日后莫说是这钗子。旁的人我在外,瞧也不会多瞧看一眼的。” 十七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逗乐了赵清颜,她笑骂了他一句“油嘴滑舌”,便吩咐他快些将钗子帮她戴上,他们好些出去了。 ** 十七一直留在锦绣阁,陪着赵清颜度过了整个除夕夜。 次日一早,天刚泛出朦朦青色,他侧过头依恋地亲了亲怀里人儿熟睡的面颊,便起身离开了。 而后的几个月十七都未再回来一次。 待绥阳那边修完了桥梁,十七正准备打道回长安城。宫里却派来密探,捎信给十七,让他当夜整顿一下,带着他的小队直接赶去淮南与大军会和。 大战的日子比原先拟订的早了半月,十七微微有些错愕。但瞧见送信来的探子神色凝重,便也知晓前方军事必然紧急。他不敢耽搁,回了驻扎的营帐,便将消息告知下去。 淮南那边军情确实严峻。 事实上诸葛睿率领的一路精兵,经过三天两夜的跋山涉水,早在五日之前的子夜,便到达了淮南围城之外。 起先,淮南的军队不堪一击,战斗几乎可以说是进行得顺利异常。短短两日,便将对方三千兵士灭了一半,我方将士士气大增,呐喊着乘胜追击直剿敌方头领之时,却不知从何处,四面八方地冒出黑压压的一片戎装军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葛睿神色大变,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差,竟是中了敌方的圈套。 新来的一批军队功势显然比前一批凶悍许多,且不说我方以少敌多已占劣势。大军前些时日,日夜兼程地赶到,而后在此周旋了整整两日,早已疲惫不堪,根本无暇应对愈来愈多,仿佛根本杀不尽的敌方军士。 又过去一日,我军节节败退,最后撑下去的不过百许人。 战情迫在眉睫,谁也未能料到,十七随后自绥阳带领的五百军士,竟成为了这场战役的重要转机。 十七率领手下那支敢死小队,从天而降,攻其不备,杀敌数万。十七手持长剑,身背弓弩,英勇无畏。 他剑式迅猛,驭弓之术更为凌厉,单枪匹马,直捣敌营,一箭射穿淮南王头颅,敌军见此惊愕非常,慌了阵脚,顿时漏洞百出,我军趁胜追击,战事便在眨眼间告歇。 而那取了头功的十七,一场战役下来,仅一只手臂被敌军弓箭手射中一箭。 并非他的疏忽大意,原来是那诸葛将军早前几日以寡敌众,手下军士损伤惨重,自己也身负重伤。只凭借惊人毅力,一直撑在战场上与敌军搏斗,但体力早已不济。 而十七身上这箭便是替那诸葛睿挡下的。他仍记得当时他飞身而起,替诸葛睿当下凌空之箭,诸葛睿眼里的震惊神色。 但他并未顾虑太多,钢精打造的箭簇被他一把拔出,血液四溅,十七眉头未折一下。仅仅是沉声唤来几名小兵保护将军,便纵身一跃,重新加入了战斗之中。 经此一战,不但夺回淮南王攻占的城池,这几年暗中骚动的地方诸侯气势也随之镇压。见识到了当今天子的手腕,并有了淮南王这一前车之鉴,再不敢在天子眼皮之下蓄意谋逆。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亲们可以睡前刷新下。 可能会写到下一个高潮吧……木头努力码字。TAT 第023章 择日完婚(二更) 皇帝龙颜大悦,册封十七为中郎将,掌管皇家卫队,同行护国将军封享食邑五千户,随行军士皆获赏赐。 护国将军大队回城时已是五月,仲春时节,草木扶疏。 当晨曦的第一缕曙光射穿薄雾,城门打开。凯旋归来的兵士们列队整齐,个个身披戎装,雄姿英发。 淮南报捷,战胜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大街小巷,全城的百姓皆耳熟了这个率立战功的中郎将的名字。 传闻他单枪匹马,武艺卓绝,以雷霆之势,取下淮南王项上人头。现下见他身着寒铁铸成的坚硬甲胄,与护国将军并排一列,骑坐马上,位于众将士最前方,英气勃勃。 他肩背宽阔,薄唇冷目,相貌却是极俊。他受了点伤,却丝毫不减其身姿的矫健。围观子民皆是连连称赞,这中郎将果真是英挺神武,名不虚传。 这日夜里,长乐殿中,皇帝设宴摆席,为凯旋而归的将领们洗尘接风。 满朝的文武听闻将军统领营中一七品校尉,夺了头功,甚至在敌人刀剑之下不畏生死,救了将军一命,皆是主动上前,向十七道贺。 十七点头言谢,态度谦逊,给众人留下了颇好的印象,渐渐围过来的人愈来愈多,皆是前来赞叹他的丰功伟绩。 十七有问必应,几乎成了全场的焦点所在,所有人都艳羡他的功绩,而十七本人眉宇之间却淡然一片,不见一丝欢喜,甚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事实上,十七自踏入长乐殿以来,目光快速而急切地扫向席位之上,一直在寻觅一道身影。 他回来了,他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虽然中郎将的身份也不过是中将级别,但他又比之前多了一点点同她站在一起的资格。 他离开这么久,再过半年不到,她就该临盆了。 十七想现在应当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刻了,哪怕是要拿他的性命相抵,他今日也定要鼓起勇气,牵起他心爱女子的手,跪求皇帝的成全。 只是,到了后来皇帝的龙辇驾到,宴席已经过半,仍是不见佳人的影子。 十七心下开始有了一些疑虑。 淮南战胜的消息早已传遍,这样大的喜讯,便是她不常在宫中走动,也该有人通报于她才是。若是她知晓了自己凯旋归来,必然会出席今夜的庆功宴,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出现。莫不是她身体不适,或是出了什么事情,故不能来此? 想到这里,十七大惊失色,当即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离席飞去锦绣阁探个究竟。 只他几乎是宴席的主角,前来攀谈的文武百官接踵而至。他与诸葛睿一并坐于皇帝左侧,他脱不开身,只得落得空闲便四下张望,翘首以盼她在下一刻便可以出现在眼前。又过了半个时辰,十七心下却是知晓宴席上大概是等不来她了。 虽说结束了宴席他大可直接赶去锦绣阁一趟便是,可原以为今夜可以见着她实现自己盘算已久的那个念头。他期盼许久,现下见不得了,自然心里有些低落,索性收回视线,不再张望,执起酒樽孤自喝起了闷酒。 宴席到了这个时候,来宾们大多已经喝高了。一个个醉醺醺的便开始蹑足附耳,说着些京城里的奇闻轶事。 十七坐在角落对他们口中津津谈道的那些大事小事提不起半丝兴趣,他身虽在席上,心绪早已飘向远处。巴不得这场庆功宴赶紧结束,好让他早些赶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直到一身穿华服的官吏似是说到兴处,他扬了嗓音,拍案而起:“真有此事?!那平阳公主休了咱们堂堂的护国将军,竟是因为钦慕于这般手无缚鸡的小白脸?” 另一官吏面上被酒气熏得暗红一片,却也止不住地咧嘴,嘿嘿笑道: “可不是么,你倒是有所不知,虽说阳安侯的这世子爷自小便是体弱,却也是一满腹才情之人。比起英武的将军,反倒是与这纤弱雅致的公主更是匹配。这几日宫里都在传公主与这世子一见倾心,人家还未上门提亲呢,便早已大了肚子。这皇帝现如今不准嫁也是不行了。” 十七原本并无暇顾及这两名小吏七嘴八舌议论的这些。可一听见“平阳公主”这四个字,他下意识竖耳聆听。可是到了后来,听到他们提及什么“一见倾心”,还未提亲便提前“大了肚子”。皇帝已经传下口谕,选个黄道吉日便在这月直接完婚…… 十七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了,坐在椅上,面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一片。至于之后,身侧的人又说了什么,他耳畔嗡嗡作响,似是已经听不清了。 一种彻骨寒凉的冷意瞬时间麻痹了他的全身,回忆着方才听见的那只言片语,他心口便好似有一柄粗长的钝刀来回割刮着那里搏动的血肉,他痛得几乎晕厥窒息。 她竟又要嫁人了吗? 她明明早已许诺了自己,竟是又要嫁给不是他的其他人吗? 那日的除夕温存,那夜的柔情蜜意,赵清颜躺在他的怀里笑着对他说等他回来的那娇俏模样。便在顷刻之间,遥远得宛若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蚀骨的痛意自胸口的那一小片地方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他浑身上下的四肢百骸。 诸葛睿最先察觉到十七的异样,他与十七并排而坐,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官吏方才的云云碎语,实际上这些事情他早在回城之前便有所耳闻。只今非昔比,如今他听闻那个女子的消息便只是微微有些错愕,内心却是并无太大波澜了。 他与十七在淮南并肩作战这几月,若说从前还有什么芥蒂,经此一战早已消失殆尽。旁人许是不知,这小兄弟从前与平阳公主的恩怨,诸葛睿却是了解不少。 诸葛睿自然也有几分了然十七现下为何是这般反应,忆起前日宫中收到的密报,诸葛睿心底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些同情。 诸葛睿皱了眉,压低嗓音沉声问道:“你可是还好?” 十七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却是不答。 诸葛睿瞧见十七面色不好,便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对十七又吩咐道:“若是身子不适,你便先回去吧,皇上这里,自有本将应对。” 十七勉强点头便要应下。 只便在这个时候,殿外忽然骚动一片。只听公公一道尖着嗓子的一句“平阳公主驾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朝长乐殿入口处望去。 赵清颜是在阳安侯世子的搀扶下一并踏入的正殿。她未施粉黛,一席素色织锦宫裙包裹着依旧袅娜曼妙的身躯,只那腹部已是微微凸出,旁人一看,便是知晓必然已经有了几月身孕。 众人目光带着几分好奇探究,却见平阳公主挺着肚子随世子一道儿前来,世子一手扶着公主的肩,一手小心拢着公主的腰背,姿势极为亲昵。便也知晓这些时日的传闻果真不假。 而那世子一身月牙长袍,身形虽无习武之人那般魁梧有力,却也修长挺拔。此时嘴边带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眉目间满是倒不出的俊朗洒脱之态。远远望去,与那姿容清丽的平阳公主便宛若一对璧人,果真是登对非常了。 两人在随从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在场的宾客望向这对璧人的视线里,有羡慕,有憧憬,有祝福,却再无对阳安侯世子的鄙夷轻视之情。 而席位之中,仅有一人,看见这一幕,面色铁青。他双手紧紧握住椅把,指节因为用力,嘎哒作响。 ------题外话------ 没有再嫁梗……请大家耐心看下去…… 泥们可以同情可怜十七,但请不要指责我的公主,木头是女主亲妈,女主依然是无辜的,拆散他们的另有其人…… 其实写到这里,我是十分激动的,终于到了最狗血、最令人兴奋的转折点了【仰天长啸】 第024章 她怎可如此狠心 这个时候,赵清颜已经在世子爷的搀扶下,在席位上款款坐下了。 赵清颜就坐在皇帝的右手边,与十七的位置恰好相对,落座时无从避免地与他打了个照面。 当她宛如不经意般,抬起修长卷翘的眼睫。十七的心口一颤,他眸光灼热,竟是带了几分期盼地渴求能在她的目光里寻到一些什么,哪怕是只有匆匆的一瞬也好。 可是十七失望了。 赵清颜仅仅是淡淡扫向十七所在的方向,飞快地掠过。她的面上平静一片,甚至有着十七未曾见过的陌生与疏离。 没错,疏离。 那一双在这一百多个夜幕里,屡屡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盈亮美眸,此时不带一丝情绪。望向他时,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十七咬紧了牙关,死死攥住掌下的椅把,握紧,松开,松开后,再握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勉强控制住胸臆间那股强烈的想要一跃而起,抓住她直接问个究竟的冲动。 而十七火热的目光连赵清颜的眼角风也没换来,反倒是惹得阳安侯世子的几分注意。 那阳安侯世子久居临安一带,便也是数月之前才搬来长安世子府住下。一来是阳安侯日益年迈,世子忠孝,有意留下接受家业让候爷颐养天年。二来则是为了与平阳公主的这桩亲事。 便是他志在云游四方,久不问朝中事。近来也听闻了些许关于这位中郎将骁勇善战,为圣上拔除淮南逆贼这一心头大患的种种事迹。 如今见这青年不过二十四五出头的年岁,便已立下这等汗马功劳,想必日后定是前途无量。世子眼底也有些许赞许之色,不免在十七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只是,而后便发现十七的目光似乎一直似有若无地往他身侧平阳公主那里瞟。世子内心颇为疑惑,张嘴低低“咦”了一声,眸光一转,他笑着扬声便道:“想必这位便是自淮南凯旋归来的中郎将吧,在下对中郎将的事迹早有耳闻。如今见得真人,果真是相貌堂堂,英挺不凡。” 而那十七犹自一瞬不瞬执着地盯着赵清颜的方向,甚至根本未曾注意到阳安侯世子在同自己说话。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回应,世子面上的笑意不免显得有些尴尬。而后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力聚集到这一边,甚至举杯正同大臣说道的皇帝也将视线微微移去了十七身上。 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诸葛睿见此,再度蹙了眉头,他伸出手肘不留痕迹地顶了下十七。十七这才回过神来,见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愣,有片刻的茫然。 “中郎将今日受了圣上封赏,心情大好,许是酒喝上头了,世子切莫见怪。” 诸葛睿嗓音低沉,如是这样说道。 阳安侯世子见十七眸光清明,面色有些不好,却绝非酒醉熏然之态。也能知晓诸葛将军的这一句,不过是大个圆场。而那世子也并非喜爱平白挑起事端之人,看在眼底,便也不戳穿。只是再度勾起唇角,笑意依旧温润和煦。 “中郎将英勇过人,立下这等奇功多喝一杯也是应当。赵国的好男儿便该像中郎将这般。只是在下身子骨不争气,若是能有中郎将一半的铁血硬气,在下也愿随了将军的大军一道驰骋沙场,驱逐敌寇……罢了罢了,在下便不多说了,一切言语便在酒中,这杯由在下敬你!” 诸葛睿转过头来沉着脸给了十七一个眼神示意。十七抿紧了薄唇,眸中晦涩暗沉,却也还是沉默着缓缓移开了视线。 他执起面前的青铜三足酒樽,对着世子的方向微微一举,然后仰颈一口饮下。 随后便有人夸赞中郎将酒量豪迈,颇有英雄气魄。 原本这个小插曲到了这里也该过去了。 只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宴席过去了大半,皇帝先行离席,少了皇帝坐在席上,将士众臣说起话来也是愈发随意,无所顾忌起来。 有一坐在角落的,估计便也是个好事口快的主儿,忽然扬着嗓子,道了句平阳公主同这中郎将从前关系不浅云云。 这话一落,在场的目光再度投向十七的身上,不过这次是倒是连带着平阳公主一起。 阳安侯世子早便察觉自己这即将娶进门的平阳公主,与这中郎将之间有一些什么。但他原本并不打算深究。只现下被旁人心直口快地提起,他便也含笑带着一丝好奇同众人一起望向身侧从入殿起便沉默不语的赵清颜,似乎也正等着什么答案。 十七没有料到赵清颜的视线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又一次薄如蝉翼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这次,停留得比上一次稍稍久些,与她对视的片刻,十七浑身的血液重新凝结,他胸口处再一次抑制不住地开始狂跳。 只在下一刻,他的心脏紧紧一缩。赵清颜已经转开了视线,她望着身侧的世子,唇角挽起了一抹温柔的浅笑,她云淡风轻地淡淡启唇道: “不过是个故人罢了。” …… 不过是个故人罢了。 他,不过是个故人罢了…… 十七瞳孔微缩,因为她这么淡漠的不过八个字,一种近乎冰冷绝望的冷寂缓慢地爬上了心头。 而后他便看见那个被称作公主准驸马的世子,对着她微微点头笑了笑。后来旁人又说了什么,十七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想记清了。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但脑袋晕眩肿胀得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自椅上站起身时,步伐一个趔趄,身形晃了下,几乎站不稳脚。 “将军,我有些醉了,先回军营了。” 十七僵硬地张嘴,他听见自己这样对诸葛睿说道。 诸葛睿这几月也一直在淮南征战,其中曲折也不能说全部清楚,但心里却是知晓十七此刻心中定然不是滋味,见他步伐颠簸,摇摇欲坠。有些不放心他一人独自离去,便意欲唤几个小兵过来扶持一下。 那十七却是摇头,婉言拒绝了。 ** 十七离席之后,并未依照他同诸葛睿所言回去军营。 他一个人出了宫,马也没牵,便沿着无人的官道缓缓而行。 庆功宴将会持续整夜,走了这么远了,透过高耸的围墙仿佛还能瞧见里面的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长乐殿内热闹一片,子夜的宫外大道,除了偶尔瞧见有挑灯夜行的零零散散的小厮以外,却是冷清寂寥一片。 十七在郊外一处的小酒馆坐了下来,现下很晚了,酒馆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酒气熏天的醉汉。酒馆里面,像是已经收拾过一遍,倒是没有几个人。 十七将身上的银两全部换了酒。酒馆的店家是个四旬多穿着布衣的男人,见进来的十七身披戎装,起先还有一些畏怯,却见他出手阔绰,当即喜笑颜开。不仅热情地招待他快快坐下,还开了两壶压箱底的陈年好酒,邀十七品尝。 酒馆店家瞧这小哥浓眉紧锁,深更半夜跑来这样偏远的地方买酒喝,这样的人他开店这么些年,也是见多,自然知晓面前这位估计也是被什么烦心事所困。恰巧店里没人,落得闲了,便忍不住出口规劝几句。 只那小哥只顾着自己埋头饮酒,连个眼角风也没留给自己。就管店家自讨了个没趣,便闭上嘴巴,悻悻地离开做其他事去了。 离了酒馆,十七又沿着城郊继续向前走。他原本打算以酒水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曾想,酒喝得越多,思绪竟是愈发清醒,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是今夜席上的那一幕幕,还有赵清颜嗓音清冷漠然的一句“不过是个故人罢了”。 他在一片小树丛前停下。凉风袭来,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现在已入仲夏,便是到了夜里,也隐隐可以瞧见眼前郁郁葱葱的一片。 十七这个时候又回想起,便是在几月之前,正是深秋,层林尽染。他带她去了古宅背后的那一片枫叶林。他依稀记得她当时脸上欢喜的神色,他允诺她,待到了冬季,等梅花开了,他定带她再去一次…… 可现下,梅花早已枯萎凋零,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望向他时,眼底泛着盈盈笑意的她了。待到明年瑞雪纷飞之时,携她赏梅之人也决然不会是他了…… 十七在心底苦笑, 她肚里怀的明明是他的孩儿,身畔站着的那个男人,几乎是凭空出现。却是不由分说地抢去了他的一切,他的女人,甚至还有还未成型的那个孩子。 十七仰面,望着天上繁星烁烁,云层稀薄,夜空似是没有边际。他竟生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怅然之感。 他拼了命地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如今终于凯旋,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么。 可是她竟如此狠心,从前的旖旎,往日的允诺,都宛若一个梦境。他苦苦惦念了她这么许久,她竟是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 平阳公主此次虽已是二嫁,但因为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再加上当今圣上对她的宠爱。与阳安侯世子的大婚定在这月月末,准备的时间有些紧,但却半点不能马虎,一切都照最隆重豪华的来。 皇上甚至决定由他自己主婚,光是订婚贺礼便是黄金千两,锦缎万匹。其风光重视程度,可谓羡煞旁人。 这日,小王爷旭儿要在国子监待到傍晚,平阳公主落得清闲,便邀世子前去公主府上,挑选宴请宾客时所用的请柬样式。 约定的时间在当日巳时,赵清颜这日起身早,梳洗完毕,用了早膳,一边等着阳安侯世子前来,一边赏鉴着玉文先生前些时日拿给她的几副字画。 其中一副是玉文先生亲自所作,是一副泼墨山水画,手法颇为大气豪迈。慕容玉文将画托人送去锦绣阁时,带话给赵清颜,邀她为这幅画落尾题个字。 赵清颜思来想去,总算有些灵感。正执起墨笔,准备撰写之时,雕花檀木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叩门声。声响很大,且急。 赵清颜抬眸扫了一眼,她将墨笔放下,道了句,“进。” 门被推开,杏桃喘着气,似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 赵清颜微微蹙了眉,将那副水墨画重新卷好放置稳妥后,这才开口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她顿了顿,想了下现在时辰该是差不多了,又道:“可是世子爷到了?” “回公主……世子爷是来过了没错……” 赵清颜闻言,心不在焉地淡淡“嗯”了一声,“那便请世子爷先去前厅侯着把,本宫随后便过去。” “可是……可是……” 杏桃说话吞吐,欲言又止,面上似是有些难色。 “怎的了?” “公主……” 杏桃纠结再三,咬牙之后,还是硬着头皮一鼓作气脱口便道:“不仅是世子殿下,那个……那个十七他也来了,他还、他还在大门口跟世子爷的随从打起来了!” 赵清颜一听这话,面色当即一沉。 “竟有此事!” 想起外面混乱的场面,杏桃心中叫苦,正想再开口同赵清颜埋怨上几句什么。赵清颜却沉着脸,大步绕过了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寝房外走去。 杏桃这才缓过神来,回头一看,自家主子走路和阵风似的,转眼就没了影。急忙提起步子,连跑带喊的紧随其后。 赵清颜赶到的时候,世子及其随身侍卫已经离开了。 据当时在场的几名下人所言,当时世子携了四五名随从下了车轿,正准备踏进锦绣阁门槛时,却撞见了同样准备进门的中郎将十七。 世子愣了下,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此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还是对其露出了一个温润友善的笑容。 既然遇上了,若是一句话皆不说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世子便率先开口说道自己此次受公主邀约是来挑选大婚那日所用的请柬,而后客套地随口问了句十七,他今日前来拜访又是作何? 从始至终,世子爷的态度都可以说是十分谦逊友好的。即便对方也许同自己不久之后会娶进门的公主过去有什么关系,世子爷说话只是依旧是彬彬有礼,拿捏有度。 故而,对面那人平白无故地忽然攥住他的衣襟,迎面就是一拳,世子爷感到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是惊愕至极。 一旁的随从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前一把拽住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中郎将。 只这几个家养的随从哪里是十七的对手?便是眨眼间的功夫,世子爷带来的几名侍卫皆横七竖八地被打趴在了地上,连那世子爷自己身上也挂了彩。 公主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世子爷是什么人,后来还是锦绣阁自己府上的侍卫一齐出动,十个人联手才勉强把十七给压制住了。 杏桃赶到,瞧见世子爷一张俊秀的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偏偏嘴角还勉强对自己挤出了不是那么好看的笑容,看着确实是惨。 这时候,杏桃意识到估摸着这是出大事儿了,正急匆匆地准备替世子爷唤太医过来,但世子爷却摇头,道了句‘今日怕是并非挑选请柬的好时机。’便在同样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锦绣阁。 而后便有了杏桃赶去公主寝房,着急唤赵清颜过来的这一幕。 赵清颜绕出长廊的时候,便看见府里的两名身形壮硕的侍卫,一边一个,架住了十七的左右双臂。而那被架着的人,喘着粗气,不断挣扎。他目光狠戾,布满血丝,甚是吓人。 赵清颜微微眯起了眼,抬脚再往前走了两步,却是隐隐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她皱起眉,拂袖掩着鼻子继续靠前。 待在那人三步之遥外站定之后,才看清他的发丝蓬乱,衣衫皱巴,身上的这套依稀有些眼熟,似乎还是昨日那件军中统一发配的深色戎装。 瞧见他面上不自然的绯红色,隔了这么远又可以闻见股股的酸臭之味。便是意识到他昨夜离开长乐殿之后,必然独自去喝了个酩酊烂醉。 只是一想到,他借着酒意,竟同世子大打出手,赵清颜眸色一凝,眉目之间染上一抹愠色。 第025章 我不允你嫁给别人 “中郎将大白天不在军营里待着,跑到本宫这里所谓何意?” 十七被锦绣阁的侍卫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他心中恼怒,极力想要挣脱束缚,同屋内的那个人问个清楚。然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凉淡嗓音,鼻息间窜进的股股幽香似是把他身上的酒气都给盖住了。 十七身形一震,愣愣地抬头。却是瞧见赵清颜在杏桃的搀扶下,就这般身姿娉婷地立在自己面前,一双美眸淡淡地睨着他,嗓音薄凉,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十七昨日整夜未曾合眼,回想起昨夜庆功宴上的一幕幕他又气又怒。故而方才在锦绣阁门口撞上了那个准驸马世子,他头脑一热,想也没想就一拳打了上去。 他胸口有一团熄不灭的火,他想要冲进去,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 他想他应该是十分气愤的,但等那十七真真正正见着赵清颜挺着肚子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瞧见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这一张熟悉而冷俏的面庞,十七胸口的那团火竟一下子没了一丝热烟儿,只剩得愣神地盯着她,喃喃地低声开口: “平阳,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要等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嫁给别人……” 赵清颜见面前一身狼狈的男人忽然一下气焰全消,也不挣扎了,木然地任凭旁边的侍卫拖拽着他的手臂。他双目因为宿醉带了些许血丝,此时视线笔直凝在她的脸上。他的嗓音低哑,甚至隐约透出了一点委屈。 有那么一刻,赵清颜的头脑是空白的。但她依然是平静地望着他,她仰面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憔悴苍白的男人,许久,眼底甚至是带了一丝无奈。 她不说话,他便一直固执地盯着她。赵清颜轻叹了口气,启唇,终是不紧不慢地淡声道: “你与本宫原本身份便是云泥之差,先前许是本宫头脑不清,现下想明白了,自然不会继续一错再错下去。本宫与世子的婚事既已成定数,本宫希望你也能想清楚这些。你跑来本宫这里胡闹,本宫可以不同你追究,但你竟出手伤了世子……” 赵清颜话音一顿,抬眸瞥了眼薄唇抿成一线的那人,继续开口道: “世子的身份何其尊贵,你无故打伤了他,便已是大罪。与其现下在本宫府上继续纠缠不休下去,倒不如回去想想若是皇上问起来其中缘由,你该拿什么说辞应对此事。” 落下这句,赵清颜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她侧头同杏桃说了两句什么,拂袖便准备离开。 十七方才听见赵清颜竟将他们二人从前的种种都称作“头脑不清”的“一错再错”,整个人已是如若又被倒泼一头冷水。现下见她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要这样走了,心中大是着急,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俯身一个用力竟是一下子挣脱了前后五名高壮侍卫的束缚。 他眼睛发红,想也没想大步迈上前,一把攥住赵清颜的袖摆,用力一扯。 赵清颜一时未察,只觉自己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退后。她惊声一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要倒去背后那人身上。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这般待我!你肚子里的原本就是我的孩儿!根本就不是那个什么阳安候世子的!你同我欢好,跟我发生了那种关系,便早已是我的人!我不允你嫁给别人,更不允你我的孩儿日后管旁人叫爹!” 十七双目赤红,几乎是嘶吼出声。 立在一旁的杏桃方才见这十七胆敢对公主动手,已是大惊失色。现下听了他口不择言,大庭广众之下连这等粗话也敢乱说。吓得瞪大了双眼,扑上去就要护在赵清颜身前。 只这一小丫头的气力如何能同十七相比,更何况十七此时已经是恼怒至极。眼神也未往外瞟一下,他紧抿薄唇,仅仅是伸手一挥,只听“哎哟”一声呼痛,杏桃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卫欲要上前,十七眸涩阴骛,目光森冷一扫。侍卫们身形一震,竟是迈不开半步。 赵清颜见此,眉梢也是染了一丝怒意,她转过身来,仰面望向眼前这个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宿醉,整张脸憋得通红的男人,冷声笑道: “你不允许?你是以何种身份敢同本宫这样说话?本宫决定了什么,或是今日想要选谁作为驸马,何时轮得到你在这里评头论足?” 十七浑身紧紧绷着,因为她这样冷漠,几乎不带一丝感情的只言片语,他整个人都宛如葬身冰窖。 “我不信。” 他盯着她,咬牙挤出这三个字。 十七的胸膛上下起伏不断。他呼吸急促,牢牢攥住手心那一小块薄薄的绸布,仿佛一个小心她便又会跑了。 只下一瞬,他又像是忽然泄了气一般。紧紧皱起眉,他面色痛苦地低声喃道:“平阳我不信,我们之前明明还是好好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临走那日,你便躺在我的怀里叮嘱我要早些回来。如今我已经回来了,也取得了功绩,我已经准备好求皇帝将你赐给我了,你怎可、你怎可就这样提前嫁给别人……” 道完这句,十七闭上了嘴,他甚至神色颓然地松开了攥住她的手。他的目光悲痛,似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仅仅只是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地牢牢盯住她不放。 十七不再像方才那般发了疯似地叫嚣,只这样安静的四目相对,竟是愈发让赵清颜有了一种呼吸发窒,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赵清颜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抬步便又要走开。 但这次,赵清颜依旧没能成功离开。十七倏然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挡在了赵清颜面前,他这一次直接稳稳攥住了她的一只手,他单膝跪地,仰头盯住她的眼睛。 “平阳,你告诉我,你方才对我那般都是装出来的,都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还在气恼我去淮南的事情?所以故意这样气我罚我的是不是?平阳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若是你不想我去淮南,若是你不想我从军,我往后都听你的不再去了好不好?或者若是我还有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全部告诉我,我一定都会改的……平阳,你生气了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这样待我,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会难过的,平阳,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十七嗓音发哑,带着几分哀求。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轻得听上去几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赵清颜沉默了,她抿着唇瓣望进十七漆黑的眼底。她的手被这个男人紧紧包在掌心,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力道适中、对待珍宝似地小心握着。 这双手还是那般粗糙有力,带着久违的火热温度。他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默默守着她的十七。可是他们两个之间,终究还是回不去从前了…… 赵清颜微微敛起双眸,唇角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赵清颜垂头,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尖缓缓落在十七刀削隽挺的脸颊,沿着他浓密的眉峰,抚过那高挺的鼻梁。 十七心头一颤,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她微凉的指腹已经轻柔地覆在了他的唇片上。 “十七。”赵清颜开口,嗓音低柔得像是在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本宫并未气你,你从军或是奔赴淮南,斩杀敌寇都是对的。但你立下战绩,赢得殊荣却绝不该是为了本宫……”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与本宫……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器重你,你该是好好珍惜现下的一切,去走你该走的路……” “这便是我该走的路!”十七蓦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他双目大睁,嗓音嘶哑,几乎是在吼了。 “我同你继续纠缠没有结果。那么你呢?难道你的结果便是同那世子成亲,同他一起白头偕老吗?!” 话音落下,赵清颜沉默了,她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许久,再一次低低叹了口气。 只那十七却固执地盯住她不放,“你说啊!你从前根本就不熟识他,我不信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喜欢上他了!为什么,平阳你为什么你定要选他做你的驸马……” “本宫若是不选世子,难道真的要嫁给你吗。” 赵清颜出声,这样淡淡反问道。 她肚里怀的是他俩的孩子,并且她先前早就承诺了他。是她先开的口,她自然是要履行承诺…… 十七沉默不语,赵清颜却是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 她凝视着他,到了最后,竟是笑了。 十七眉峰紧锁,带着几分不解,沉默着望向嘴角忽然微微弯起的女人。 “你当真是天真。”赵清颜摇头,她笑着,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你若是仔细想想,本宫如何能够让你做本宫肚子里孩儿的父亲呢。便是你把命豁了出去,你现下也仅仅是区区一个中将,又如何配的起驸马的身份,我肚里孩儿父亲的身份?” 十七目光呆怔,她说出来的话便像是用锤子生生砸进他的心口,那里生疼,他却是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他的勇气原本就是她给的,现在她反悔了,她不要他了。那些十七这段时间一直企图忘记,不愿面对的事实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 是了,她说的没错,他确实配不上她。即便是他再不愿意承认,若是他们的孩子诞下了,还不知会怎样成为世人的笑柄。 赵清颜见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她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淡声道: “而那世子,宅心仁厚,不嫌弃本宫带着身子,也允诺了本宫日后会像对待自己亲生骨肉一般对待本宫肚里的孩儿。你道本宫为什么愿意选他呢?” ** 次日,新上任的中郎将打伤阳安候世子的事,还是传进了皇帝耳里。 倒不是世子自己透露出去,事实上对于此事,世子甚至吩咐下属不可将他受伤的事情告知外人。 但即便是世子刻意隐瞒,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伤又全在显眼的地方,想不让人知晓也是困难。 那阳安候一把年纪,与自己的小儿数年未见,心中已是惦念至深。如今好不容易接过来一同在长安城安顿下来,却是瞧见世子一张俊秀的脸上竟是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已然是老泪纵横,心疼不已。 再加上世子爷身子自小便不好,受了这样重的伤必然是比旁人恢复的还要再慢上一些。 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公主府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这让阳安候如何能忍?同平阳公主的亲事自然是暂且搁下了。后来听闻世子脸上身上的伤竟是皇帝新册封的中郎将所致,阳安候一气之下,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地便跑进宫去,意欲找皇上讨个说法。 对于此事,赵黎本人却是有些苦恼。按照阳安候的意思不给十七重刑怕是不行了。只淮南这一战,赵黎确实看中了十七的才干,也意欲在日后继续重用于他,在这件事上自然不愿重罚于他。 正在他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时。谁也不曾料到世子爷会亲自出面替中郎将求情。当事人都这样说道了,无疑是给赵黎这个做皇帝的一个台阶下。 后来皇帝吩咐下去,让中郎将自领杖刑三十的时候,阳安候心中仍是激愤难平,但儿子亲口劝阻,并执意如此,他面上也说不得什么。只得回到府中愤愤然骂了世子爷一句“愚善”,将这口气给默默咽了下去。 而那十七几乎是沉默不语地接下了这三十大板子。 他承认自己当时情绪确实是有些激动了,但若是照着当时的情景再来一次,他或许依旧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三十大板的量刑其实不少,但十七身体骨硬,再加上平日习武强身。他受了这三十大板,几乎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倒是十七领完罚后,回去军营,恰巧碰见迎面走来的诸葛睿。 十七现下虽被封了中郎将,却还是属诸葛睿这个将军的管辖。十七去公主府闹事,将世子爷打伤的事,诸葛睿自然早已知晓。 其中恩怨诸葛睿无意多作过问,但既此人现下已属他营中将士,发生这等事,便也是他管教下属无方。 “你如今得了皇上器用,已是本将营中的中郎将,便该看清自己的身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错。心中都应有数。” 十七能够听懂诸葛睿话里的含义,诸葛睿这是便在警告自己莫要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但他却是静默了,对于诸葛睿的话,他不置一词。 诸葛睿眯起了眸,意味深长道:“看来皇上的三十板子并未让你意识到错误所在。” 十七抿唇,依旧是静默不语。 “原本本将念你刚从淮南回来,又领了刑罚,有意让你调整几日。但如今看来,你似乎精力充沛的紧,便也不需休息了,校场上副统领正带着兵士们训练骑射,你便也跟着一起去吧。” 与此同时,赵清颜在那锦绣阁中,正草拟一封信函。 此事说到根本,十七来她府中闹事,而后殴打了世子一行人,多多少少都与她有所牵连。她之于世子,心中有愧,故而现下撰写了一封书函,连着小礼一起,托府中下人送去世子府上,聊表歉意。 待到书信写完,又工工整整誊抄了一遍,已是巳时末了。赵清颜唤来杏桃,将信封好之后,交付给她。梳洗过后,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躺去榻上歇下了。 只合上眼后,脑海里竟又一次浮现出那人气恼哀怨的脸。想他千里迢迢赶回,未曾想竟得来这样一个消息,而后她又对其横眉冷对,以他的脾性,气恼也是正常。她前日说了那样的狠话,怕是不仅气恼,那人往后该是要记怨于她了。 赵清颜合衣躺在床上,低叹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几遭辗转,终是来了一些睡意。门外竟是突兀地忽然响起一道叩门之声。 那响声并不大,但现在夜已深了,传入耳畔却极其清晰。 赵清颜蹙了眉下,头脑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已经这个点了,就连杏桃也该是退下睡去了。锦绣阁上下又会有何人胆敢在这个时候饶她这个主子的清眠? 而这个时候,叩门声却是一下子又停了。赵清颜便也没太在意,侧身朝里,敛眸准备继续睡去时。门外却又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 “平阳,是我,我想见见你……” 赵清颜愣住,几乎是下意识从榻上睁眼,坐起身。她穿上绣鞋,想也没想便几步绕出内室。下一刻,雕花檀木门“吱呀”一声被她打开。 她没有点灯,有些昏暗的夜色下,透过稀薄的月光,十七就笔直立在她的面前。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子亮得异常。 ------题外话------ 这篇文不会很长…… 所以过了这一道坎儿,俩人就真的在一起了。 【捂脸】公主还是对十七很好的,你们以后就会知道了。 第026章 狂风暴雨般的吻 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他的这张脸庞瞧着竟是比几日前更要清瘦一些。棱角愈发分明,轮廓却依旧俊朗好看。 十七方才刚从校场急急赶来,出了些汗,鬓发微湿,黏在脸上。那日的戎装已被换下,现下他身上这件黑色劲装,布料贴身单薄,胸膛处贲起的肌肉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上上下下地起伏不断。 赵清颜抬头,有些发怔地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她张开嘴,一个音还未发出,手腕处倏然一紧,竟是已经被他直接扯进自己怀中。 十七的手臂强壮有力,胸膛更是炙热如铁。他的呼吸很重,鼻息灼热地细细喷洒,温热地缭绕在她的耳廓。 赵清颜身形一颤,周身被这一股熟悉而阳刚的男性气息包围,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推开他。 “平阳……”十七将微凉的脸庞轻轻埋在她的颈窝处,口中低声呢喃:“几日不见你,我便又开始想了。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圈住她的手臂,强硬地愈收愈紧,直到她微微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赵清颜双目大睁,猛然神志清醒,伸手一下子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十七,自己往后一退,便准备将门再度合上。 十七眼见怀里的人似乎有所松动,却也不是之前那样排斥自己的触碰了。这个时候被她推开,他哪里肯就这样善罢干休,大步往前一迈,半个身子横在了半掩的雕花木门之间。 “平阳,今日若是你不把话同我说清楚,我是绝然不会离开的!” 赵清颜便是用了全身的气力,又哪里敌得过一个十七。 双手抵住门沿,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眸色微凝,冷声斥道:“还有何事本宫先前未同你说明白的?你前次胡闹本宫已经未同你计较了,你先下若再不离开,本宫便要喊人了!” 十七望见赵清颜面上的疏离和冷淡,眸中闪过受伤挫败。这些日子的压抑、思念、憋屈就在这么一瞬全数爆发了出来,十七双眼微红,现下他已经无所顾忌了,他伸出长臂,又一次将她牢牢拽入自己怀中。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十七一脚带上。 他一个转身,在赵清颜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她整个人牢牢按在了紧掩的檀木门上。 赵清颜的双手被他死死向上反扣,他结实的身躯压上她,而她身后便是坚硬的门板,她根本毫无退路,更无一丝挣扎的余地。 这般羞辱被动的姿势让赵清颜眉梢染上一丝薄怒,她面色蓦地沉了下去,冷声喝令:“松开!” 十七头低垂,与她靠得极近,呼吸几乎与其交叠。 他喘息声粗重急促,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眸底带着一种赵清颜从未见过的阴骛之色。 身上的男人像座山似的一动不动,赵清颜变得不耐,唇瓣微启,正准备扬声唤下人进来。只那美眸却在下一刻忽地大睁,他竟是骤然俯首,不由分说地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惊呼,她的愤怒全部被他狠狠吞入腹中。赵清颜隐隐察觉到了十七的不同,她从前不是没有被这个男人吻过,但他的吻或是轻柔小心,或是强势有力。却从未同现在这般,宛若狂风骤雨,不留一丝余地地啃噬蹂躏着她。 赵清颜显然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企图进一步攻城略地的时候,她张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他。下一刻,她在嘴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然这点疼痛并没能击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反而愈发激起了胸臆间的那股腾腾升起的气焰。他松开了箍住她的一只手,改为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强迫她承受更为强烈的攻势。 呼吸变得稀薄,窒息感让赵清颜心下莫名涌起一股不安。她下意识挥动手臂,撞他推他。 赵清颜现下已经没什么气力了,故而并没有指望真的能够推动他。未曾想到的是,当她的手肘不经意间撞向他困住自己的手臂,耳畔传来他的一声闷哼,身上一轻,他竟然真的松开了她。 呼吸忽然顺畅,赵清颜单手虚弱地撑住门扉,不住地大口喘气。过了许久,终于缓了一些,待她直起身,目光带着怒意扫向跟前那人,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却是一怔。 十七双膝跪在地上,眉峰紧蹙,面色苍白痛苦。他右手覆着左臂,额上已是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原来那十七早前淮南一战,手臂便被敌军利箭刺穿一个大洞,而后归心似箭,等不及军营的包扎,便只是自己用纱布随意裹了几圈草草了事。前两日又受了三十大板,便是再强健的身子也受不起这般折腾。 方才赵清颜的一番捶打,恰好打在了十七重伤的部位,此时便是天色昏暗,也可以瞧见布料之下隐隐透出的殷红血迹。 赵清颜见了这一幕,心下一跳。她想也没想便慢慢蹲下身去。 “这是怎的回事?” 赵清颜蹙眉,垂下头去观察他的伤势。见那里血迹竟还在继续往外渗开,她沉了面色,开口便道:“你在这里等着,本宫去唤御医过来。” 赵清颜落下这句,准备起身。手却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攥住。 她顿在原地。 “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十七眼眸低垂,双手微微发颤,将她的那只小心包在掌心,轻声喃喃,“平阳,你对我其实也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赵清颜眸色转深,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沉默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缓慢地站了起来。 十七也随之飞快地起身,手臂那里依旧是阵阵抽痛,但他无暇顾及。他一步迈近,再一次笔直强硬地挡在她的面前。“平阳,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你明明也喜欢我的,你明明还关心着我的……” 赵清颜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急躁而固执的男人,许久,缓缓叹了口气。 “本宫确实还关心着你……” 闻言,十七眸光倏然一亮。他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赵清颜的下一句,却如一盆冷水将他乍起的那一抹期望兜头浇灭,连一缕热烟都未剩下。 “可那又能如何?”赵清颜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本宫过去也许对你是有感情,但这又能怎样?有些事情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了。本宫迟早都会嫁给世子,世子很好,他才是最匹配本宫公主府驸马的人选。那么你呢,你除了痴痴缠着本宫,又能给本宫什么呢?” 赵清颜顿了顿,望着面前忽然沉默下来的男人,笑了。 “你不是问本宫对你有没有感觉么,本宫现下现下便告诉你,你方才对本宫那样,本宫很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 …… 她说她很不喜欢,甚至是有些讨厌。 就因赵清颜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十七身形微僵,面色霎时间苍白如纸。 十七泛白的薄唇紧紧抿着,他双目大睁,眼神里带着一点不知是什么的情绪,笔直发怔地盯住她看。 赵清颜神色平静地回望着他,她在等着他说话,可是十七立在原地,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又过了许久,赵清颜有些等不下去了。 就在她启唇,准备再度劝他离开的时候,十七先一步沉默着别过头,他缓慢地敛起了双眸。 只下一刻,赵清颜愣住了。 她错愕地望着连成串的泪珠沿着男人紧闭的眼帘淌落下来,沾湿了他的眼睫,顺着刀刻一般的面颊一路往下,在刚毅的下巴停顿,缓缓滴落在地上。 他竟是在她面前哭了出来。 赵清颜嘴唇因为惊怔微微张开。她道不出自己现下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看着他这样,她胸口竟是闷得厉害。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抬步靠近他的时候,十七已经伸出手,他随意地抹了把脸。 “你……” 赵清颜张开嘴,这样的情境,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七睁开了眼,黑漆漆的眸子依旧有些发红。他直直地看着她,许久,哑着嗓子对她说道:“我知道了。”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苦笑,“方才是我孟浪,吓到了你。往后我不会这样了,往后我……不会再来缠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赵清颜怔然地看着十七在自己面前背过身去。他走了几步,推开雕花檀木门,便是要离开的样子。 只在下一刻,十七的脚步却又蓦然停顿下来。赵清颜愣神之际,十七已经朝自己这边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她伸手下意识接住,听见他在耳畔这样说道: “在淮南时瞧见觉得喜欢,便顺便给买下来了。你若是看不上……那便扔掉吧。” 她垂头,却见掌心躺着一块通体银白的精致小物。她仔细一看,才瞧清手里竟是一枚孩童佩戴的,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的寄名锁。 赵清颜瞳仁微缩,攥住掌心的长命锁,她下意识抬步踏出寝房。只是庭院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夜风吹拂,灌木丛沙沙的声响,却是早已没了半个人影。 ** 便是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事,平阳公主同阳安侯世子的大婚最终还是定在了五月下旬。 婚期已定,女方备好了嫁妆,等着成亲便是。然而谁都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虽然年过六旬,身子骨一向硬朗的阳安侯竟是突然生了一场怪病。身上遍处长满脓包,半夜发了高热,无论吃何种良药,都未再褪下去。 世子爷心急如焚,急忙唤来朝内朝外各路名医,只无论是何人,坐诊之后,口里皆道对于候爷身患的病症,可谓是闻所未闻。 便得了圣上赏赐的灵芝人参,安阳侯身上的病也是回天乏术。十日之后,终于在一天夜里暴毙而死。 安阳侯的这一突然死讯无疑是惹得长安城上下议论纷纷。而其中最伤心的自然便是数月前刚刚回宫,准备安养家父终老的世子爷了。 世子爷素来便是个孝子,侯爷过世之后,自然是要守孝的。然按照赵国制度,子为父母应当斩衰三年。守孝期间,不得嫁娶。故而世子爷与平阳公主的亲事却是因此事又要拖延下去了。 有人见公主和世子爷的这们亲事几经辗转,便道这真乃好事多磨。又有人认为,公主现下肚子里既早已有了个小世子爷,与安阳侯世子的婚事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过场罢了,与世子爷的婚事暂缓,便恰好安心养胎,等一切安顿好了,一家三口一道补办一场风光的婚宴,岂不更是美哉。 ** 却说那日十七自锦绣阁颓然离去,夜里孤身一人又去了前次那个小酒馆,再度喝了个烂醉如泥。 待天亮酒醒,十七心中郁气依旧难散,便又一头热地跑回军营,将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小兵全都从营帐里撵了出。刀枪拳脚,挨个儿带着操练了一遍。 那十七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从卯时天蒙蒙亮,一直练到日落西山,午膳晚膳一并都给省了。但十七手下的那帮兵士身子骨可都是肉长的,自然跟不上中郎将这非人的体力,一个个早已累得叫苦不迭,大气都喘不上来。 直到有一身体弱些的小兵,一个没挺住,终于两眼一翻,竟是直撅撅地晕了过去。随后副统领赶来救驾,中郎将这才勉强结束了这场长达一整天的操练。 现下十七的身份不同以往,他在军中已有了自己的营帐,帐外甚至站着两名火头兵,随时等候他的差遣。 十七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帐内,仰面躺在床铺之上。他翻了个身,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小盒的凝脂雪花膏。里面的雪花膏他至今舍不得用,小盒外面的牡丹纹路倒是因为时常放在手心磨磋抚弄的关系,已经有些略微地褪色磨旧了。 他捏着这个精巧的小盒,难免便又想到当初她放下身份,特地跑来军营见他的情景。 想起过去的种种,十七心中便是苦不堪言。他既已在她的面前作出那等决绝的承诺,便应当将她送给他的小物也一并扔去,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睹物思人,自己落得愈发苦闷。 但十七终究还是舍不得,这已经是他可以留下的关于她的最后一个小小物件。往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他便只有攥着此物,努力寻找她所留下的最后一缕芳香。 十七躺在床铺上,正失神之际,帐外忽然响起一阵争吵呵斥声,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他的名字。 十七面色一沉,他一把将小盒重新藏进衣襟之内,自铺上翻身而起,几个大步上前,然后掀开帐帘,抬脚走了出去。 “出了何事?” 外面原本横眉竖目的守门小兵一见中郎将出来了,一个激灵立马转过身来,面上讨好地嘿嘿直笑, “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有个叫花竟是胆敢和中郎将随意乱攀亲戚,非说与您是什么旧识兄弟……您这样的身份,哪是他这种人随随便便说见就能见的。您且回去歇息便是,这人惊扰了您,我定然帮您好好修理一顿!” “我才不是在乱攀亲戚!我就是同你们的中郎将从前是一个床铺的兄弟!我是来投靠他的,你若不信,你再问他啊!” 十七眉峰一蹙,下意识转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扫了一眼,果真瞧见一衣衫褴褛,脸庞脏污,身形却极为高大的男人指着他,怒目圆瞪,那人道完这句便喘着粗气,立在原地不动了。 待那十七定睛仔细一瞧,却是愣了下。虽说次日同最后一次见面时想必又要再落魄脏乱几分。但十七却认得出来,守门小兵口里的“叫花”却是数月以前,同自己一道儿作行军苦力的那个少年阿昱。 ------题外话------ 为啥把世子他爹写死?不写死,要是真的顺利出嫁了,你们还不得喷死我【捂脸】。 木头周一周二很忙,想多更新也有点力不从心……我明天加更哈! 第027章 殿前再遇(一更) 那守门小兵见这人还赖着不走了,唯恐他这副脏破的模样碍了中郎将的眼。小兵环顾四周,瞧见搁在旁边浣衣用的粗长木棒。 小兵想也没想,直接一把拾起。他神色发了狠,挥动着木棒,骂骂咧咧地一句“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就要朝阿昱的方向挥去。 怎料,刚迈出半步,棍棒还悬在半空之中,他的手臂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了。 小兵一愣,回过头来,抓住他手的人不是那中郎将还能是谁? “把他留下,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其他地方巡视吧。” 淡声留下这句,十七便给几步之外的阿昱一个眼神,让他跟着进帐,独留那守门小兵呆如木鸡地留在原地。 原来在十七带军前往淮南征战的几月,阿昱恰好刑满三年,牢头看他平日表现一直不错,再加上若不是他爹的关系,阿昱事实上并未犯过什么事。便打算把他放了意欲卖给宫中随便哪个小主。 谁知他体型颇为壮大,满身脏污酸臭实在不讨喜,连领事的公公也不愿收了他。牢头无奈之下,只得将阿昱再度带回,将他暂且与其他还未刑满的牢犯们继续关在一起。 而后十七凯旋,立功归来,这事儿传进了阿昱耳里。他当下想起从前和这大哥的那点交情,也不知是从哪来的胆儿,竟是趁着夜色独自溜出了工棚,胆大包天地一个人潜入了这里。 阿昱原本方才被守门小兵堵在帐外心下还有些没底,想这大哥莫不是自个儿飞黄腾达了便翻脸不认人了。现下跟着一起进了帐,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大哥……不,中郎将,我也想投军!” 那阿昱于帐内站定,也不整那套迂回曲折,开门见山直接这样说道。 十七负手而立,站在一副军事地图之前。听见阿昱的这一句话,他背过身去,淡淡地扫了少年一眼。 “从军打仗,并非儿戏。稍有不慎便会命丧沙场,你可是考虑好了。” 阿昱听罢,眸光一凝,神色也是倏然肃穆起来。 “那是自然。驰骋沙场,以己之力保家卫国,原本就是我毕生之梦。中郎将可以不顾性命,单枪匹马讨伐敌寇,我亦是有此决心!” 十七见面前的少年,现下虽是衣衫褴褛,落魄至极。但他身形魁梧,背脊挺直。道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眉目之间满是坚毅果决之态。 他沉默了半晌,将视线移开。过了一会儿,启唇却是淡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极好。你收拾一下,明日便来校场报道吧。” ** 阿昱是个极有天分的人,这一点自他第一天随着其他小兵一道儿上场操练时,十七便发觉了。早晚的锻炼再加上饱腹的食物,短短三个月这个少年不知不觉又结实了许多。现下同十七站在一起,几乎能够与之齐肩。 虽然在工棚做苦力之时,阿昱时常摸鱼打混。但对于习武操练之事,他确实十分热枕,也比旁人更加用功不少。这让那十七,也对其渐渐多了几分赏识。 这日刚结束了校场操练。十七得到传话,道是皇帝在前殿有事宣召,吩咐他带上一两个手下的兵士一同前往。 十七虽有疑虑,却也颔首应下。 此时恰巧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他回头一看,一浓眉大眼的小兵咧嘴笑着走了过来,不是那阿昱还能是谁? 现下已入六月,军营中的兵士往往都是不拘小节的粗汉子,耐不住炎热,索性就直接脱了上衣,如这阿昱一般光着膀子继续操练。 此时见阿昱将军中发配的深绿戎衣随意系在腰际,露出大片精赤的胸膛。十七想起方才得到的传话,他上下打量了阿昱一番,开口便道:“把衣裳穿好,同我一道儿进宫觐见皇上。” 午时刚过,十七带着阿昱抵达宫中。他翻身下马,大步迈向皇上长宁殿的方向。 宫门距长宁殿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十七牵着缰绳栓马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一旁正停靠着一顶华贵气派的绛红色软轿。金灿的珠帘细密低垂,轿子的两端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两名小厮扮相的男子。 待十七抬眸,仔细又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却是霎那间倏然一变。他把缰绳快速系至门栓,背回身去,抿紧薄唇,默不吭声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而那比他动作要慢上一些的阿昱,因头一次进宫,正兴致勃勃地止不住东张西望。却见身侧的中郎将也不知道是瞧见了啥,脚下生风似的,忽然窜了个老远。阿昱愣神之际,那人在远处竟已经快没了影,他心下一急,扬声喊了一句,连忙也大步跟上。 原来十七方才瞥见轿帘上绣着的精细牡丹花纹,便已觉得十分熟悉。隐隐猜到了这顶软轿的主人是谁,他内心一个咯哒,却是再不敢抬头继续瞧看下去了。 十七几乎算是整个人狼狈地逃入了长廊之中,待他终于踏上石阶,刻着“长宁殿”三个大字的朱红牌匾就在他的头顶。他这才呼了一口气,耳畔这个时候却是飘来一道小丫鬟忧心忡忡的嗓音: “公主,您现下身子不方便,这点小事就不必您亲自出府了啊……” 十七身形霎时间僵住,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厚重的殿门被身着靛蓝长袍的公公一把推开,杏桃小心扶着大腹便便的平阳公主,缓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清颜如今已是快八个月的身孕了。现下出门也专挑布料轻软贴身的绸衣罗裙,除了小腹那里高高鼓起,形成一个偌大的圆弧形。她的身子依旧称得上是窈窕纤细的。许是因为每日药膳滋补的关系,她现下气色瞧上去不错,羊脂玉颊上晕了几丝浅淡的红晕,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有一种道不出的柔美袅娜之态。 自从那夜之后,十七便再未见过赵清颜了。或者说,实际上十七是在刻意躲着她。 毕竟已经落下了那样的一番话,十七无法预料下次见到她时,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或是面貌去再度面对她。也不知晓自己究竟能不能如那日说的一般,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索性避开所有可能遇见她的地方,平日若是无事,他甚至直接躲在自己的营帐里不出来了。 然而现下,她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即便是方才已经看见了锦绣阁的那一顶轿子,十七仍旧感到猝不及防。 他的呼吸停滞,背脊僵直,大脑更是一下子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那厢,赵清颜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十七。四目相撞,她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她的嘴唇动了动,垂眸看着立在石阶之下的男人,像是要对他说点什么。可是男人已经先一步慌乱地飞快错开眼。 赵清颜怔了怔。 自十七显然是刻意避开赵清颜的视线,不愿看向她的那一刻起。长宁殿外的这一小片地方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十七的头低低垂着,他袖下双拳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他感到有些透不过气了,想要离开,可是双足像是灌了钢筋水泥,生了根似地立在那里,竟是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就连站在十七身后的阿昱也觉得有些尴尬。 阿昱悄悄抬眸瞥了一眼殿门前也是一动不动的赵清颜。他挪步凑近,想在暗地里提醒一下十七莫要让让皇上在里面等久了。 却就在此时,耳畔突兀地响起凉淡的一句, “中郎将也是前来觐见皇帝的么。” 这个嗓音是谁的,十七已然听了千遍百遍,就连千回梦转之时,也频频出现。故而即便是他现在不抬起头,也能清楚辨认出来。 十七心头一颤,他嘴巴动了动,然后又默默合上,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阿昱从前远远瞧过赵清颜一面,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神仙妃子似的华美女人身份何其高贵。虽说十七现下被封了中郎将,被堂堂长公主当众问话,避而不答已是大罪过。若是惹了面前这位大人的怪罪,连那皇上现下也就在殿内侯着…… 阿昱想想就冷汗涔涔,见身侧的人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他心下着急,也顾不了太多了。赶忙厚着脸皮,讪笑着上前替十七答道: “回公主的话,中郎将今日确是得了圣上口谕,这才赶来殿前觐见的。” 赵清颜视线始终落在垂眸不语的那人身上。听了阿昱的这句,她沉默了片刻,却是不紧不慢地继续启唇说道,“中郎将这些时日每日在营中勤练兵士,连皇帝也在本宫面前时常夸赞,实是辛苦。” 赵清颜的话音落下,十七又是一怔。 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开口,这几乎算得上是主动在找他说话了。 而阿昱现下却是有些苦恼了,平阳公主的这句话,嗓音倒是平平淡淡,明眼人都瞧得出只是在客套罢了。但显然这句是针对着中郎将说的,他再没法子继续帮着接话。 阿昱唯恐依旧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十七依旧不言不语的。阿昱心里急得直跺脚,就差大声喊那十七快些说话了。 不过好在,过了一会儿,十七终是抬起了头。 十七迎上赵清颜的目光,他捏紧双拳,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的那些情绪。 待心跳平缓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他听见自己恭敬而疏离地这样说道: “公主言重,十七今日有幸得圣上赏识,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道完这句,十七又垂下了头。 只这一次,他等了许久,再也没等到赵清颜的声音。 十七之后也一直立在原地,直到身后的阿昱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十七这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石阶, 长宁殿外空荡荡的一片,而她不知何时,竟是早已拂袖离开。 赵清颜离开了,十七仍旧一脸怔忡。 十七的目光依稀还黏在不远处曲折幽深的长廊,似乎只要这样,他便还能望见那一抹逶迤的倩影。 阿昱狐疑顺着他的视线抬眸望去,自然是什么都没瞧见。 他暗自咕哝了几句,这个时候却又恍然回忆起,数月之前他们二人还在工棚一道儿充当苦力的时候,平阳公主特意留下十七,甚至还送十七一盒馨香软膏的那一幕。 当时阿昱自然而然地觉得十七与这个公主之前必定关系不浅,还忍不住羡慕了一下。可方才殿前这两人的这聊聊几句,客套生疏的一番谈话,似乎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 第028章 公主遇险(二更) 阿昱心下很是疑惑,但瞧见中郎将现下这脸色,他也不敢多问。 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等十七站在原地终于看够了,阿昱松了口气,这才跟在十七身后一道儿进了大殿。 ** 道那赵黎自几月之前拿下淮南王早年占领的四个城池之后,准备向外继续扩张,这一次竟是把主意直接打在了北疆领土这块肥肉之上,意欲借此机会,趁胜追击,顺带一统北方。 赵黎忽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剿灭淮南叛党,鼓舞了士气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原来那淮南王虽说已被新上任的中郎将十七一件射死,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消息,传闻淮南那边仍有同僚残党趁乱逃了出去,而后又有心怀不轨的邪魔歪教在一旁煽风点火,那些叛党竟一路逃去了北疆地带,意欲与其联手,迟早一雪前耻。 那少年天子,继承大典之后原本就野心勃勃。再加上心高气傲,一听说了这事,自然怒极,早朝之时便已放下话来,要驯养精兵,一举夷平北疆。 此话一撂下,全场哗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文武百官当下分作两派。 有人高歌皇帝圣明,有鸿鹄之志,北疆蛮夷猖獗,我军本就不该一再隐忍,就得让那群不开化的蛮人知晓究竟是孰强孰弱。 另有一方则是认为,虽说数年之前,护国将军率军戍守远疆,长达三年之久。总算是暂且镇压住了疆北之域。这么几年,虽然不时有些骚动,但两国关系还称得上算是和平友好。 北疆自当年领主交替,军队实力日益雄厚,就连先帝还在世时,也对其有所忌惮。现下便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句流言风声,这少年天子竟是打算撕破脸皮,破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维持的稳定和谐关系。这无疑是一步险棋,若是走得不好,恐怕莫说一统天下了,自身都难以保全。 两派各执一词,而那被赵黎意欲继续选作主力军的护国将军诸葛睿,此次竟也是站反对意见。 要知道护国将军从前与北疆那帮蛮夷便有过几次交锋,对于此,自然是最有发言权之人。但对于昔日最为重用宠幸的一再劝阻,赵黎本人却是不置一词。 赵黎现下心中气焰正旺,北疆那边他是如何不能再忍的。再加上他原本也就视“弑杀盟”这一邪教为眼中钉,若是能一并铲除,自然是最好。 原本若这讨伐北疆的号令是圣上下的,便是下面的人愿赞同,也得强迫自己赞同。谁知道那诸葛将军也是个倔脾气,执意认定若是孤注一掷,强行宣战,我军定讨不了好,竟是不愿出兵。 但那皇帝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赵黎见他的将军在朝堂之上公然竟敢挑衅自己的权威,这还如何能忍。一怒之下,当即冷笑,“便是你护国大将军统领众兵,不愿出军,朕的手下也不只你一人可用。” 这话落下,皇帝便算彻底和诸葛大将军闹僵了。 赵黎弃诸葛睿而不用,则是将念头打在了新册封的中郎将身上。 十七淮南一战,确实显露出其能征善战。可是便是他再英勇强悍,失了诸葛睿手下统领的三军,他一人单枪匹马,率领一帮杂兵,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十七并不知晓那日朝堂之上,众口云云,有多少人觉得皇帝是在以他的性命作为赌注,赌一步根本毫无胜算可言的险棋。那日十七被唤入长宁殿中,皇帝便是为了同他交代此事。 没错,交代。 赵黎委派十七代军前往北疆讨伐,并没有任何询问十七本人态度的意思。 但十七也并没有拒绝的打算,因为事实上,他当真是无所畏惧。 即便是十七只有寥寥无几的作战经历,对于边疆地带更可谓是一无所知了。皇上这次却将重任全部压在十七的肩上,让十七自己设法施用现有的杂兵,驯养出一批精锐部队,替他一统北方。 十七仅仅是沉默了半响,却还是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接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十七便真的是埋身于军营当中了。 到了白日,天还未亮,十七准时于校场训练兵士。皇帝分配给他的这一帮杂兵,多是些早年武举成绩不好,被安插在境内偏远之地,追剿流匪,没真正上过战场的散兵。 这些散兵的资质自然不如诸葛睿手下那些经过精挑细选,又常年进行集中封训的兵士们一半优秀。故而十七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来打磨他们。 而这一天,十七结束了白日的操练,回到营帐,草拟了一份训练期间表现优异突出的名单表,准备拿去给皇帝瞧看。 然前去御书房的途中,他意外地望见护城河边,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圈的人。人群拥挤,但十七生得高大,还是一眼瞥见平静无澜的河畔,停靠了不少高篷小舟。 十七见此,开始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入了六月,天气逐渐回暖。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便是喜爱趁着这个节气,出来泛舟纳凉,沿着护城河畔欣赏美景。 就在他转过头去,欲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妇人饱含艳羡的一句: “公主同世子当真是鹣鲽情深,公主都已身怀六甲,还能有这般情趣。若是我家夫君能也如世子一样包下这护城河堤陪我泛舟赏玩,我做梦都笑醒了。” 随后便是一阵哄笑声,该是与那夫人同行的,笑她白日作梦,她家那位如何能同堂堂世子爷相提并论。 而那原本准备离去的十七,听了这句,硬生生地止住双足。 他下意识侧目一看,果然瞧见河面正中,最为华贵显眼的那一只精致船舶。船舶平稳缓慢地向前驶进,船尾则是安静立着一对璧人。 湖面清风依依,岸上杨柳低垂。船尾之上,两个背影并肩而立,男的身形修颀,一席白袍,俊逸洒脱。女的乌发如缎,绣衫罗裙,纤柔秀美。 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微风拂过,吹得这对璧人衣袂飞舞,不时纠结缠绕在一块儿,何其的亲密和谐。 长宁殿前那一别,他们又已半月未见。 他整日苦练军士,试图借以身上的疲乏忘却内心的怅然艰涩。但她似乎同那世子两人,依旧过得极好。 十七默默立在暗处,眼前的这副画面如此和谐,落入他的眼底。他只觉得胸臆发涩,心口那处再一次闷痛难抑。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握紧双拳。他艰难地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他转身,抬步欲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惊声尖叫。十七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待十七看清了那边发生了什么之后,他霎时间瞪大了双眼,面色倏然煞白一片。 ** 船上风大,平阳公主现下又怀了身孕,世子爷怕她凉了身子。便回了船舱欲要亲自替公主取她的披风过来。 之后赵清颜独自一人安静立在船尾,望着平静的河面,似乎在想着什么,看上去目光有些出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体型颇为强壮,肤色偏黝的婢女,趁着下人们没注意悄悄溜出船舱,她一见着平阳公主,忽然呲牙咧嘴地俯身向前冲来。一个用力,两个人竟是齐齐落入水中。 平阳公主突然遇害,岸上围观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而船舶之上,那些原本应当仔细守着平阳公主的一票随从,见了这阵仗竟是一时间吓得愣在原地。 终于缓过神来,等那群侍卫慌慌张张地准备下水救人的时候。却是只听“噗通”一声,耳畔传来一道男人撕心的怒吼,竟已经有人先一步跃入河中了。 岸上有几个眼尖的辨认出方才跃入水中的不是那前些日子刚立下头功,凯旋归来的中郎将还能是谁?当有人开始疑惑,平阳公主遇难,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中郎将为何会慌成这般模样?跳水的时候,瞧上去脸都白得发青了。 后又有人爆出这中郎将早年曾是平阳公主府中的一个家奴,这是不忘旧恩,舍身护着昔日的主子呢。 正当岸上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之际。浑身湿透的中郎将,已经颤抖着抱着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平阳公主上了岸。 公主府的随从们也已经纷纷赶到了,远远瞧见中郎将身上除了湿嗒嗒的水迹,似乎还沾染着些其他的东西。定睛一看,霎时间大惊失色。 中郎将的衣衫,袖摆,甚至手上,脸上,赫然都是鲜红的血迹。 而毫无生气地躺在中郎将怀里的平阳公主更甚。不断从身下股股淌出的鲜血,已将公主月牙色的裙衫染成令人胆寒发怵的殷红颜色。 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随从立即蜂拥而上,一边声音发抖地大声喊着传唤太医去府上侯着,一边手脚慌乱地就要自中郎将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公主。 谁料那中郎将双手死命护着怀里的人儿,发了疯似地眦目怒吼: “都给我滚开——” 那几个身形也算高大的随从,硬生生被十七脸色狰狞骇人的模样给吓的两腿发抖。一个个面面相觑,竟是真的都不敢再靠近半步了。 第029章 母女平安(一更) 十七被产婆骂着赶出来之后,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屋子里那一股闷热的血腥气味。 听着屋内不断传出一阵阵几不可闻的呜咽呼痛声,十七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地发冷打颤,胸口窒闷难耐,便像是有人正用重拳一下一下锤击着他的心脏。 而等那一身朝服还未来得及褪下的皇帝得了禀报,火急火燎地自长宁殿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十七浑身血污,脸上头发都还在滴着水。一身狼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门扉,面色苍白如纸的那副模样。 皇帝的目光在十七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正准备向一旁同样浓眉紧锁的世子询问方才出事的经过。屋内这个时候却又传来一道隐忍压抑的呻吟。 皇帝神色大变,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揪起恰巧恰巧推门而出的,老太医的衣襟,怒声便问: “出了何事?朕的皇姐为何声音听上去如此痛苦?!” 那太医本就年迈,这个时候看见皇帝面上阴沉狠戾的表情,早已经吓得双腿发抖。等到脖子被皇帝掐得快要窒息了,他老脸憋得通红,哆哆嗦嗦地小心回道: “公主身子骨柔弱,胎气之前就不是太稳……方才不慎落水羊水已破,现下不得不早产,恐怕是……恐怕是……” 太医的这一句,说得婉转吞吐,但屋外站着的人皆是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皇帝闻声面色霎时间黑了。而僵站在不远处,一直竖耳聆听的十七更是猛地咬紧牙关,身形一颤,险些站不稳脚。 “恐怕是什么?”皇帝的双眸危险地眯起,他攥住太医衣襟的手愈发收紧了几分。 皇帝盯着太医年迈的一张老脸,却是冷声笑道:“朕不管你恐怕什么,你必须想办法保全朕的皇姐。若是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今日公主府所有人都休想活着出去!” 皇帝放下了这话,太医一听吓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不禁懊悔为什么今日要接下这个苦差事,面上却不敢显露。 老太医不敢继续耽搁,满头冷汗,慌慌张张地急忙恭声应了个是。待皇帝终于将他松开,连滚带爬地重新回了里屋。 门被合上,屋外皇帝朝世子问询了方才船舶上的事发经过之后。目光森冷地扫向一旁不知已经跪地多久的那群失职侍卫。 “你们皆是朕精心挑选过来保护公主安全的,如今竟懈怠如此,竟连一个发了疯的女子也拦不住吗?!” 侍卫们低头,冷汗直冒,默不敢言。 皇帝望着脚边诚惶诚恐,欲要昏厥的侍卫们,冷笑一声:“去查,查清楚那个婢女是由谁指派而来!若是查不清楚……你们便以性命相抵吧——”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仿佛凝聚了全身气力的惊声尖叫声所打断。皇帝神色一紧,在一旁煎熬了快几个时辰的十七则是几乎忍不住挤进嗓子眼的心跳,便要夺门而入。 却是在下一刻,屋内忽然又传出一道嘹亮的啼哭声。门被推开,产婆眉梢带喜,怀里托着个绣红烫金的襁褓,扬声朝皇帝世子爷恭贺道:“恭喜皇帝!恭喜世子爷!公主诞下一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皇帝一听这话,面色才稍稍松缓了一些。候在一旁的世子爷伸手接过产婆怀中已经被擦拭干净仔细包裹了的小郡主,瞧这襁褓之中肉呼呼的温热一团,甚是惹人怜爱。 一旁的十七在产婆出来道喜的那一瞬,眼睛便直直黏在了微微敞开一些的那道门缝之中。 十七隐约似乎能看到一点,她就躺在床榻上,头发汗湿一片,水藻一般地黏在脸颊边。杏桃正坐在榻前仔细帮她拭汗。 她现下瞧上去还是十分虚弱,但神色已不像他刚抱着她回来时那般痛苦了。 十七心底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将视线慢慢落向世子爷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婴身上。 好小的一团,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产的关系,看上去就真的便只有他的两个拳头大小。 她的眼睛现在还睁不开,脸蛋粉粉鼓鼓的,嘴巴瘪着,时不时会不高兴地呜咽吭唧两声。 这就是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只不过……想必这孩子从一出生开始,便已注定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想到这里,十七苦涩一笑,终是将视线默默移开了。 ** 待寝房内收拾稳妥,杏桃又给公主擦拭了身子,换了一套松软的干净衣衫之后,便出来唤世子爷和皇上进屋。 世子爷见赵清颜自门开启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追随着自己手里的红锦襁褓,马上会意,将刚诞生的小郡主小心放置于她母亲的枕边。 到底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赵清颜自见了这小家伙的第一眼起,便也喜欢的紧。见小家伙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赵清颜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她柔软微卷的胎发。 世子爷见此,笑着便道:“小郡主如今能够顺利诞下,公主可是要好好感谢,一直守在外面替公主忧心许久的圣上才是。” 赵清颜闻声,微微将视线意向皇帝那边。手肘一用力,便要起身,皇帝一见,赶忙大步上前,慌张地一把扶住。 “皇姐的孩儿便是朕的亲外甥,朕疼朕的外甥女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皇姐无需多礼。” 方才赵清颜在房内忍着剧痛生产,便也听见外面的动静。知晓皇帝为了她想必是把接过来的老太医吓得命都快没了半条,心下也是感激。故而赵黎虽如是说了,她还是微微倾身,虚弱地道了句:“多谢皇帝了。” 皇帝方才在屋外侯着的时候,神经紧绷。现下见自己的皇姐和这小外甥女皆是平安,心下也是欢喜。他又望了眼襁褓里的小娃,忽然笑道: “小外甥女,小外甥女的叫也是不好,恰巧世子也在,便给这小娃娃起个名吧。” 世子一听,沉吟片刻,却是提议:“臣倒是觉得,既然圣上见证了小郡主的诞辰,可否便由圣上赐个名给郡主呢。” 皇帝点头,“这样自然也好。” 他想了一会儿,眸光一亮,脱口便道,“这女娃如此得来不易……惜缘惜福,朕赐她一个惜字可好?” 皇帝的话音落下,世子觉得惜字确实不错,便询问了一番平阳公主的意见。 赵清颜想了一下,也点头称赞皇帝名字取的好。于是小郡主的名字便就这样敲定了。 ** 由于平阳公主的意外早产,十七原本准备觐见皇帝,拖去了第二日才被唤去御书房一见。 御书房内,皇帝看完了十七呈上来的兵士名册,又问询了一番这几日的操练成效。见一切都正顺利进展,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便可以朝北出征了。 皇帝龙颜大悦,笑着夸赞了十七几句。叮嘱十七大战当前,不可焦躁,定要养精蓄锐,等时机到时,一举拿下北疆。 皇帝又同十七讨论了一下北疆的地势军情,商讨如何用军才能够出其不意,克服我方劣势。 对于皇帝的问题,十七知无不答。其独到新颖的一些作战谋略让皇帝眼前一亮,连连称赞。 十七将这几夜想到的点子全数告知皇帝之后,见其并无任何异议,便也放下心来。 而后十七便准备离开了。只,他还未起身,一侧的皇帝慢悠悠地来了句: “那日朕的皇姐落水,幸而是中郎将及时出手相救,才得她们母女二人平安。朕仔细想来,确是应当谢你才是。” 十七闻声,袖下双拳微紧。他沉默了片刻,道:“这是十七该做的,皇上不必如此。” 那皇帝挑了下眉,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中郎将不必客气,中郎将同朕的皇姐非亲非故,如此仁义之举,朕作为公主的皇弟,自然是要谢的。” 有意无意地,皇帝将“非亲非故”四个字咬得极重。 不知是否是十七的错觉,这个皇帝显然知道自己和赵清颜从前的那段过往。但自赵清颜同世子订亲以来,从前的事情,皇帝绝口不提,而除了今日,皇帝在他的面前甚至从未提到过关于公主的一切。 十七沉默不语,紧抿着薄唇一声不吭。 那厢,皇帝见十七不说话,便是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宛若不经意一般,皇帝漫不经心地忽然问起,“中郎将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十七今年二十有六。” 闻言,皇帝“嗯”了一声,“那当真是不算小了……” 皇帝看了十七一会儿,又道:“朕的臣子当中,有些比中郎将还要再年轻一些,却早已儿女双全,妻妾成群。朕看中郎将每日将精力都用在训练兵士上,这等终生大事倒是给落下了。前些时日你替朕攻下淮南叛党,朕便早有打算,如今你救了朕的皇姐和小郡主,又立下一功……恰巧宫里新晋了一批美人,中郎将到时瞧看两眼,若是遇上喜欢的,朕先赐你几个作你侍妾便是。” 十七一听这话,猛地抬头,想也没想急声拒绝:“皇上,十七并无——” 怎料,皇帝一听便蹙了眉头,他面上不悦地沉声打断:“中郎将莫不是是打算抗旨不成。” “我……” “够了。”皇帝摆手,他看了十七一眼,嗓音淡淡却不容拒绝。“这事便这么说定了,中郎将若是没有特别中意的,朕亲自替你挑选便是。” 皇帝赐给十七的是一对孪生姐妹。 在这批秀女之中,且不说样貌算是上乘。更为稀罕的是,这两个美人面貌竟是生得一模一样,姐姐擅抚琴,妹妹擅吟唱。两人皆是一等一的酥骨媚人。试问天下男人,又有谁人抗拒得了这等好事成双的香艳福分。 皇帝赏赐美人给中郎将的事儿,很快就在军营里传开了,这等绝艳货色与营地那群胭脂水粉的军妓显然不是一个层次。那些小兵面上不敢多说,但暗地里可以说早已对中郎将嫉妒不已了。 阿昱自然也不例外,他听说了此事,当下凑到中郎将面前,夸张地叹了口气:“圣上待中郎将当真是极好的,得这么俩娇滴滴美人儿服侍,中郎将真是艳福不浅。” 道完这句,阿昱一脸暧昧地朝十七挤眉弄眼。 谁料十七听完阿昱的话,拧眉斥道:“休得胡说。” 阿昱见他面上端的是一脸肃穆,倒也不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反倒是朝他嘿嘿一笑, “这般不解风情……中郎将莫不是还记挂着那公主呢吧?要我说,与其够那些不着边际的,倒不如珍惜一下眼前……我看那俩美人儿就不错,既然是皇上给赐的,比不过公主的倾城之姿,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题外话------ 你们莫慌~你们莫急~小郡主表示她会帮着自个儿亲爹的~ 公主和十七不久又能甜甜蜜蜜的了【微笑】 顺便,侍妾神马的,不存在的……木头是公主亲妈,这种事情哪能委屈了咱闺女~ 第030章 去见她(二更) 十七听见阿昱提到公主而字,薄唇抿作一线。然那阿昱没发觉十七神色有异,嘴巴里依旧喋喋不休。 “够了!”十七猛然的一声怒喝,把阿昱给吓了一跳。 阿昱侧头,有些讶异地望向十七面上的阴戾之色,而后听他冷声说道: “你若觉得好,送你便是。日后休得在军营里提到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她是谁?那俩美人还是公主呢? 落下这句,十七拂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营帐,留下阿昱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 几日过去,诞下小郡主的平阳公主因为体虚仍躺在榻上休养。但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倒是渐渐长开了,不再像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小鼻头又翘又圆,嘴巴红嫩,小手小脚肉呼软糯。 再加上因为是个早产儿,惜儿小郡主的个头甚至比一般的娃娃还要再小上一截,惜儿也不爱哭闹,每日喂了奶之后便乖乖被乳娘抱着休息。 这般软糯乖巧的小郡主,不仅是锦绣阁里伺候小郡主的下人们发自心底的疼爱,就连皇帝这个亲皇舅都喜欢到了骨子里。下了早朝之后,若是无事,总爱顺道跑来锦绣阁一遭,便是为了能抱一会儿自己的小外甥女。 有人道皇帝对这小郡主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皇子。大张旗鼓地为其操办满月酒席,赐号惜儿为灵惜郡主,尚其黄金万两,甚至准备为这还不会下地走路的小娃修筑一座灵惜宫,供其日后长大了使用。 平阳公主身体虚弱,奶水不足,一日三次,有两次都是让奶娘代着喂奶。 这一日,奶娘刚给惜儿喂完奶,又为她擦拭了下身子,换了一套新的小衣小裤,虽大丫鬟杏桃一道儿往公主寝房的方向走。 便是奶娘从前不知带过多少个小公主,小王爷了。瞧见怀里这女婴粉雕玉琢,精致的小模样,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家伙幼嫩的脸蛋。 许是奶娘的触碰让惜儿觉得有点痒,原本正呼呼睡得香的小郡主忽然睁开了眼,眨巴着乌黑的眼儿,竟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可是把奶娘给乐坏了。怀里抱着这个小娃,怎么看是怎么喜欢。只是盯了那么一会儿,奶娘忽然“咦”了一声,口里忍不住道“这惜儿郡主,倒是和世子爷长得有点也不想象呢。” 杏桃走在前面,听了奶娘的这句停下了脚步。她压低了嗓音道,“这话你莫要乱说。” “我可是没有乱说呢。” 奶娘是个心直口快的,她想也没想举高了怀里的红锦襁褓,脱口便是又道:“你瞧瞧她这副小模样,和世子也哪有半点相似?便是那公主也没这般勾人的丹凤眼儿,长大了还指不定有多勾人呢。” 杏桃皱眉,“郡主现下还小,能看出个什么。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便罢,等下进了屋,切莫在公主和世子爷面前提起。” 这句就有点指责的意味了,再加上杏桃警示的一眼,奶娘心里有些不甘不愿的。但碍于杏桃这大丫鬟的身份,只好垂下头,暗自嘟哝两句,抱着怀里的小郡主不再提方才的话茬了。 眼见入了盛夏,小惜儿已有三个月大了。天气炎热,赵清颜便吩咐下人将惜儿的小床一道儿搬去花园里纳凉。 惜儿还不会说话,嘴巴里只能发出会咿咿呀呀的模糊音节。现下还没到喂奶的时候,小惜儿可能是有些饿了,她把攥得紧紧的小拳头使劲往自个儿小嘴里塞,弄得湿漉漉水汪汪的一片,一旁远远站在一边的旭儿看在眼底,心里痒痒的,十分想要把她的手给拽出来。 惜儿出生到现在,这么久了,旭儿其实一直眼馋他这个软塌塌的小小外甥女。他时常便羡慕他那皇帝哥哥,明明都是惜儿的小舅,为何皇帝过来时,便可以抱着小惜儿又搂又亲的,他便不可以? 平阳说他现在还太小了。可是他马上便九岁了,比起惜儿来说,他一点都不小了。 旭儿感到有些不太服气,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之后。趁着赵清颜正同奶娘说话,他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小床,垂下头来仔细一瞧,只觉得这小人儿便像他今早吃的那糯米软团儿,当真可爱得紧。 旭儿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惜儿柔嫩的小耳朵。小惜儿怕痒,她蹬了蹬腿儿,咧开嘴又咯咯咯笑了出来。 旭儿当下兴奋不已,跟着惜儿在那里偷偷傻笑不停。 这个时候旭儿忽然眸光一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袋里动掏西摸,最后拿出几块用小丝绢层层包裹住的香酥芙蓉糕。 “你这家伙今日有口福了,这可是你小舅舅我今日早膳时省下来舍不得吃的。方才见你一副饿死鬼的模样,这块就先让给你吧!” 那小惜儿自生下开始,每日就只喝着寡淡无味的奶水,哪里尝过这般香甜软糯的东西? 旭儿俯下身,将手里的糕点讨好似地凑近小家伙红嫩嫩的嘴边,小惜儿试探地伸出小舌舔了一下,马上流出晶亮的口水,竟是一下子将拇指大小的芙蓉糕直接吞了下去。 旭儿见惜儿喜欢,心中也大为满足。笑嘻嘻地又悄悄再喂了几块儿,等小家伙吃得开始打嗝儿了,旭儿四下张望片刻,这才咳嗽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又溜去刚刚的地方站着去了。 谁料旭儿的这几块小小的糕点,最后竟是酿成了祸端。 当日傍晚的时候,惜儿忽然发了高热,被小郡主哭声惊醒的奶娘一见她双颊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也烫得厉害,顿时吓得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出去喊人唤太医和公主过来。 赵清颜匆忙赶到的时候,面上也是紧张无措。而后太医提着药箱进来,为小郡主把脉瞧看一番,安抚平阳公主小郡主只是吃了些难消化的东西,这才发了烧,按时服药,多喝热水便无大碍了。 赵清颜听了太医的这番话,才稍稍安心下来。 只是心下却有些狐疑。惜儿自生出来以来,身子便比平常小娃弱上一些,吃食上面,她向来格外注意,基本上只喝母乳。又何来“吃了难消化东西”这一说法? 赵清颜下令彻夜严查此事,三更半夜,府里的下人无一疏漏地被赶去前厅挨个儿审问。 到了最后,有一丫鬟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今日下午公主随小郡主纳凉的时候,她站在一旁,似乎瞧见小王爷靠近了郡主,偷偷塞给了郡主什么东西食用。因为当时她站的远,看不大清楚,但隐约瞧见大概是小点一类。 赵清颜一听,当下大怒,派人马上将此时早已听见前厅异动的旭儿,自被窝里揪出来,拽去前厅狠狠斥责了一番。 此时此刻,郊外驻扎的军营内,也是灯火通明。 原来是前去北疆的大期已订,便在五日之后。十七作为这次行军的总指挥,方才刚刚把前几日与皇帝于御书房中讨论出来的作战策略,一一转述给了即将与他一同前往的将士们。 而后十七一个人留在帐中,侧卧在铺,双眼凝视桌案上摇曳的烛火许久,根本无法入眠, 他马上又要率兵离开了,此次一去,不知是否还能有归来之日。 这几天夜里,十七每每闭上眼,脑海里竟依旧全是那个人的影子。 他明明知晓,他们二人从今往后再无可能。他明明亲眼瞧见了,她与那世子二人亲密无间,即使他不在身边了,依旧能过得极好。 可是就在他临行前夕,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会频频想起她。 ------题外话------ 我保证,打完这一仗,他们就和好 知道有些亲是玻璃心,受不了十七受委屈。 可我其实觉得不虐男主的文,根本就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忠犬文啊【抚额】,更何况实际上公主一直都是喜欢十七的。只是现在还不到告诉十七的时候。 顺便我希望……大家如果对我写的文,或者我塑造的人物有任何的不满,欢迎批评,欢迎一起讨论。但请语气稍微婉转客气一点好么ORZ,木头和你们一样也是玻璃心,很容易被影响心情的TAT 第031章 情深 到了后半夜,十七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他穿衣起身,待哨兵换岗之时,牵了匹马,悄悄离开了军营。 他想去见她最后一眼。 即便是他们俩再也回不去从前,即便是她现在早已属于别人。 他更不愿意日后后悔。 十七到达锦绣阁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了。他绕去偏门,趁守门的侍卫没有注意,翻墙而入。 他感到惊讶的是,已经这个点了,府里的下人们竟还未歇下。这使得他往内院走的时候,愈发的小心谨慎。 这条路,十七先前早已走了千次百次。绕过曲折的长廊,花团锦簇的地方便是赵清颜的院落了。 她喜欢清净,故而晚间的时候,她的厢房外不会有侍女丫鬟守着伺候。 不消一会儿,等十七在门前站定。寝房内的灯果然全熄了,但是他夜视的能力却是极好。 借着透过窗楞那几缕晦涩昏暗的月光,他几乎是第一眼便寻到了,那个斜坐在踏脚,以一种显然不会舒服的姿势趴在床榻边的女人。 十七默默伫立在墙角暗处,目光贪婪而依恋地紧紧盯住她的容颜。 她怎的会睡在这里?那个世子爷呢?怎么不过来照顾她呢? 便是在下一瞬,十七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床榻中央那个微微隆起的小襁褓,他当下顿悟。 他从前听人说起,这个孩子身体自生下来就比较弱,想必为了照顾这个孩子,她也费了不少心思。 她睡得很沉,面向他这一边。从这个角度,十七只瞧得见朦胧的月光柔柔洒在她的侧脸上,长而卷翘的眼睫阖上一块而,下面是一小片淡淡的浅青色阴影。 她休息的不好么? 是因为照顾小郡主累着的么? 十七的心口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不停地瘙,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就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响。 十七怔了怔,他垂下头去,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之中,忍不住把门给推开了。 他下意识抬眸,瞧见赵清颜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趴在那里没有醒来,就连床榻上那个小人儿也睡得酣甜,不住吧唧着小嘴。 十七松了一口气。 许是夜色真的可以给人更多的勇气。屋内融融的暖意还有耳边清浅的呼吸,让十七有些难耐了起来。 他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犹豫地迈出一步,再一步。 然后十七在她的脚边站定,缓缓地蹲下了身。 凑近了才瞧清楚她面上确实是带了几分疲态,睫毛轻颤,浅浅的黛眉微微颦着,似乎便是睡着,也不太安稳。 大掌轻轻探出,十七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面颊。 十七起身,蹑手蹑脚地将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微微往里移了一点。然后再度弯下腰来,将踏脚的人儿揽进怀里,小力地打横抱起,贴着小家伙,放置床榻的外侧。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包括摊开锦衾,仔细包裹住她的动作,从头至尾都没有惊扰到榻上熟睡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十七在床榻边立了很久。 五更天了,窗外蒙蒙开始泛出青色,十七该离开了。 十七单膝跪了下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人的睡颜。他不舍地伸手,以粗糙的指腹小心蹭了蹭她鬓边的碎发。 他嗓音低沉,轻轻对她说,“我走了……平阳,我走了。” ** 次日清早,赵清颜醒来,起身的时候,发现同惜儿一道并头躺在榻上,微微有些愣神。 昨夜惜儿高烧,赵清颜实在放心不下,喂她服过药后,便将惜儿抱来寝房,由她亲自照料。 许是药效的关系,平时那样乖巧的孩子,哭到大半夜都哄不睡着。赵清颜便一直陪在榻前,到了最后,惜儿终于不哭了,她也累极,趴在榻边便睡下了。 夜里,若是没有她的传唤,即便是那杏桃也不可擅自闯进来的。但她确实是被人抱上了榻,还仔细掖好了被褥。 杏桃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看见公主正斜斜靠在榻上,怀里抱着小郡主,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目光却不知盯在哪处,模样瞧上去有些出神。 “公主,奴婢该伺候您洗漱了。” 赵清颜听了杏桃这句,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却没有移开。 杏桃这个时候忽然回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个下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又忆起这两天听到的风声。她靠近了一些,装似不经意地道了一句。 “公主,奴婢前几日听说那个十七可是飞黄腾达了,皇上极是器重他,这次派了他率领大军前往北疆,道是过两日便要出发了呢。” 赵清颜闻声一愣,黛眉轻轻皱起。“怎的会是这两日?不是打算年末的时候再行军的吗。” 杏桃答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别府那些常在宫中走动的小太监说,似乎是皇上派遣他们先去北疆探探地形,这才提前启程的。” 杏桃话音落下,便偷偷瞧看赵清颜的脸色。 但那赵清颜听了杏桃的这句,只沉默地抿了抿嘴唇。她垂下头来,抚上惜儿的脸蛋,并未再度言语。 ** 这一年九月,中郎将十七为主帅,麾下唤作阿昱的少年作副帅,带领两万余兵朝北疆地域进攻。 按照先前的战略,入了北疆境内,十七屯兵不发,偷偷潜入,先以研究地形地势为主。 蛰伏半月,军中将士开始有些浮躁不安,副帅提议采取分兵袭击,先以偏远城池攻入,探一探敌军虚实。 这一批兵士苦于主帅不发号最后施令,隐忍许久,大多早已按耐不住,磨拳擦掌地想要真正上场杀敌、建功立业。副帅的这一声令下,众兵心中大喜,个个斗志昂扬。 事实上,出军之后,我方将士确实十分顺利地打了几场连续的胜仗,一路无任何阻碍,北疆的军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堪一击。 军中士气大涨,就在将士们放下豪言,下次交手便要直剿对方主营的时候。十七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这群兵士实在是太弱了,弱得怪异,仿佛是故意输给他们,引君入瓮一般。 十七马上招来阿昱,将心中所想告知于他,嘱咐他多加小心。 孰料,阿昱听后直接愣住。在十七冷声逼问之下,这才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中郎将分拨给他带领的那一队小兵,按耐不住,昨日便已经连夜悄悄出军阻击蛮人主营去了。 十七听了这句,神色一变。他心下涌起一股不详预感,立刻下令准备派出援军,只是为时已晚。 这数半月的周旋果真是北疆蛮夷设下的圈套! 连夜潜入的那一队小兵,刚一入了地方阵营,便被团团围住。蛮人出兵狠戾,阴险狡诈。短短几个时辰,那群小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十七当下改变战略,为避免在不利条件下决战,立即下令火速撤离余兵。 阿昱此时也知自己的莽撞之举,酿成了大患。即便是十七撤兵及时,此战失利,锐气受挫。两万大军现下仅剩一万五六,反观敌方,势力豪强,气势汹汹。 而后蛮人紧逼,我军虽然顽强相守,士卒渐渐疲惫,锐气更是受损。 就在身边的将士们垂头丧气,以为此战再无转机之时,中郎将这个时候却想出了一个奇招。 赵国与北疆风俗差异极大,便是在这行军的戎装上面也是大不相同。中郎将将所剩兵士分作小队,其中一队穿上北疆服饰,诈称敌军援方,从小道焚烧蛮人屯粮,其他兵士则暂且按兵不动。 北疆失了粮草,补足无法跟上,立即乱了阵脚。而十七所率一万余兵,趁胜追击,经数月苦战,以少敌多,消灭蛮人主力六万余人,缴获全部军资,直剿敌军主营。 这一喜讯很快被快马加鞭地传回长安城, 皇帝接下小将披星戴月赶着送回来的信函,一目十行读完之后,激动地大笑出声。 “朕的中郎将果真未让朕失望!” 朝中大臣得此消息,也是震惊不已。原本以为这年轻的中郎将接下这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苦差,必然是有去无回。故而几月之前,出军之际,众人多是持看好戏的态度。谁能料到,这人真有这般能耐? 而那皇帝心情大好,他挑眉扫向殿内,那几个以护国将军诸葛睿为首,当时强烈反对他出军的一票人,嗓音嘲弄道: “都看见了吧,朕的朝中有能力者,比比皆是。莫要以为自己手上有那么一点权势,便可欺压到朕的头上!” 诸葛睿在殿下听了这句,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倒是副将看不下去了,沉声便道: “中郎将自然是有勇有谋,只是大军刚刚突破主营,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再者若那群蛮人当真与邪教有所勾结,这一仗究竟是胜是败,万不可能现在便轻率下以定论。” 皇帝自然听出了副将这句话里隐晦的含义,他冷哼一声,别过眼去,却是不答。 ** 于此同时,十七一席人正与北疆蛮人正陷入一场苦战。 长安城内的那些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敌军在追击之下节节退败,又有一波装束颇为怪异的人马从后方袭来。当十七与其交锋之后,只觉这批人马,出招野蛮鬼魅,这等武功绝非一般军中将士可以比拟。 几个回合下来,十七摸清了门路,却发现这些兵士的一招一式,竟是与他从前被迫识习的那一本狠毒秘籍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些人不来自于北疆!他们是“弑杀盟”派来的援兵! 十七神色大变,马上转头朝另一侧同样竭力抵抗的阿昱扬声喝令:“这群人不好对付,带上几人迅速回营!再去调遣五千兵士过来营救!” 便是阿昱也知道此时大势不妙,我方损兵惨重,已处劣势,是该回去调遣援兵与之继续抗衡。 可是他若是带兵走了,中郎将该怎么办? 听十七方才话里的意思,他竟是要一人留下在这里殊死抵抗吗?! 仿佛猜到了阿昱的心思,十七长剑一挥,血液四溅,在面前敌人倒下的一瞬,他趁机回头又是怒声一吼:“你若是不想全军覆灭于此,便听我的话,火速回营!” 便是阿昱此刻不愿独留十七一人,但情势所迫。他咬牙道了句是,终是依照十七所言,领着五十名兵士策马退出了重围。 北疆的主营和赵军暂时驻扎的军营隔了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阿昱心里担忧留在原地的十七,一路疾驰不敢耽搁。回到了营地立马集齐五千兵士,再度朝敌营的方向策马奔去。 事实上,便是他们拼尽全力,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的马程。方才局势便已不妙,他这一去,便是阿昱不愿承认,就算对象是他中郎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阿昱心下一沉,不愿再想这些。他勒紧缰绳,一踹马肚,再度加快了速度。 只是阿昱想错了。 当他领着援军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敌营之中,已是遍地死尸。空气之中弥漫着浓重铁锈味的血腥气息。 而那当中,独剩下十七一人,背脊直挺地立着。他身上那件刚硬的铁黑铠甲染了殷红的血迹,他手握滴血长剑,目光森冷嗜血,浑身上下犹自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文成一十七年,中郎将十七率五千精兵凯旋归来。北疆一战,通共消灭北疆蛮人十万余人。擒获敌军右卫将军,而那北疆领主立下降书便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皇帝龙颜大悦,亲自出了城门迎接中郎将归来。 那十七身着黑色甲胄,骑坐于高头大马,立在队列的最前方。见他眉目冷清,气势更是凌厉。 守在城门街道的围观百姓里,有一些年轻的女子,悄悄打量这位率立战功,宛若神袛的英挺男人,一个个不禁羞红了脸。却又不忍低头,只想再能多瞧两眼。 皇帝见这十七立功而返,不失他期望,心中也是大喜。当着长安城全城百姓的面,册封十七为骁骑将军,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封享食邑五千户,同行的副帅封为陆路提督,赏黄金五百,白银一千。 ------题外话------ 总算是让十七有点儿出息了…… 接下来就是反扑啦【眨眼】 第032章 父女相见(一) 皇帝此话一落,全场哗然,百姓纷纷对于高骑马上,这位年轻的将军投以或羡慕或震惊的目光。 要知道骠骑将军,从一品,位同三公,地位在赵国仅仅次于护国大将军了。而这十七,年岁不过二十五六,没有显赫家室,从前甚至只是平阳公主府里的一个下奴。如何能获这般封赏,受如此荣享? 十七手持缰绳,薄唇冰冷。他驱马缓缓踏入城门,望着两侧拥挤的围观人群,他面无喜色,内心甚至感到几许空虚。 现下他已获将军头衔,得天子厚爱,皇帝甚至有意将步车骑三军日后皆交予他统帅。 他当初从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么? 他忍辱负重,数次经历生死,只想能离那个人再靠近一点。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他与她却早已形同陌路。 荣华富贵触手可得。十七却只觉未来一片虚无,他已是失去初衷。 十七被封将军之后,不但有了自己的封训营地。皇帝将京城以北的闲置府邸赐予他作骠骑将军府,并奖赏奴仆美婢,通共百余。 将军府离驻扎的军营距离较近,故而十七便将一切都安置下来。他将原先城郊那处古宅变卖给了当地的牧民,将墨云墨泫两人一并接来,继续掌管将军府大小事宜,剩下三十余人,皆是归还其卖身契,放其自由。 次日下午,皇帝设宴摆席,邀文武百官,及后宫美人以上嫔妃女眷一道前来,为立下汗马功劳的骠骑将军洗尘庆功。 长乐殿内请来的戏子清歌曼舞,美酒佳肴由穿着宫裙的一排婢女,如流水一般一一端上。 十七这次突破重围,立下的功绩实在太出人意料。即便是在场的百官内心如何妒忌这位仿佛平步青云的年轻男子,或是内心鄙夷看不起其从前低贱的身份。无论如何,今非昔比,他已经坐实了骠骑将军的位置。 昔日殿前顶撞天子的护国将军现下被受冷落,众人心底皆是清楚此刻,赵国军中,皇帝独宠新册封的骠骑将军一人。 诸葛世家掌管军中重权已百年有余,此刻半路杀出个骠骑将军,诸葛门第不再一家独大,而日后是否会直接被旁人取而代之,也不过天子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摸清了现今的情势,少数心高气傲的留在远处冷眼旁观,但绝大部分,心里明白对方得了皇帝这般赏识看中,日后必定愈发的前途无量,纷纷恬着脸上前谄媚地主动攀谈巴结。 十七未曾注意到旁人对他打着一些什么主意,又或者说他根本无意关注这些。 宴会十分热闹,觥筹交错笑语欢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场的宾客几乎都为他而来,而十七自己却显得意兴阑珊。他敷衍客套地应付着前来敬酒的文武百官,心绪却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十七面上的心不在焉实在太过明显,被坐在他身侧那也受了封赏,心情大好的阿昱一眼瞧见。阿昱眸光一转,有些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去,贴在十七耳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将军你瞧奇不奇怪,今日这庆功宴,那阳安侯世子也在场,怎的就不把平阳公主一同带来呢?” 十七愣了下,下意识顺着阿昱的目光看去。 方才没有注意,现下定睛一望,却是瞧见阳安侯世子一人坐在席位中央,正同一侧的武将举杯谈笑。他右手边的席位的空的,果真寻不见她的身影。 她为何没有来呢? 被邀的百官几乎都携了家中女眷一同出现。世子为什么没带着她一起来?她是又在忙着照顾郡主么? 阿昱瞥了眼十七面上神色,心中了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又道: “我方才听人说啊,那公主同世子关系似乎并不大好。阳安侯去世后,世子便又搬回了临安府邸,许久才来长安一次,与公主相聚的次数寥寥无几,我猜啊,估计是那世子时间就了,便开始腻烦生厌了……” 十七皱眉,目光移回阿昱身上,“世子同公主早已订婚,成亲是早晚的事。何况这世子瞧上去也是个稳重有礼的人,怎会如你形容那般。” 阿昱不以为然,撇撇嘴又道:“这人是好是坏,你单凭表面又哪里看得出来?那世子也是个凡人,道不准这两年碰上了更喜爱的,而这公主性子又出了名的寡淡,自然不如那些体贴的狐媚货色讨喜……” “休得胡说。”十七沉了脸色,冷声打断阿昱的话。“你无凭无据,怎可妄论旁人是非。” 十七听见阿昱对赵清颜这般品头论足,已是有些不快。而后又想到三年前他临行前几日,在护城河畔,看见的那一幕,心下更是认定阿昱这番臆测不过是空穴来风。 她那般的好,他看得见,旁人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那世子也是个明眼人,怎会舍得不好好珍惜她呢…… 而那阿昱方才故意说这么一番话,则是心知肚明将军的那点心思。 旁人不清楚,阿昱却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还惦念着那个公主,若非如此,将军又怎会到了现在公主当年随手送的那馨香小盒还一直默默留着身边,时不时拿出来失了魂似地瞧看不停? 阿昱将这个他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透漏给十七。便是有意让他知道那公主这两年许是过得也不太好,想着将军听到后心里能舒坦一些。 孰料,将军听后,他的目的非但没有达成,反倒是受了记冷眼训斥。阿昱原本出于好心,现下吃了一头的灰,自然有些不爽快,只是他也同情自个儿这痴情的将军,便又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 长乐殿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御花园内,却传来阵阵女娃稚着嗓音,断断续续的哽咽啜泣声。 “我的好惜儿,乖惜儿,小祖宗……你可是别再哭了。” 花园一侧,假山背后。 一个十二、三岁,浓眉大眼的华服少年面色苦恼,蹲在地上,正温声细语地哄着一身材娇小的女娃。 正是春季,小女娃身上穿着一件浅黄素锦小衫。方才哭了许久,女娃玉雕般的小脸染了桃晕,小鼻子因为抽泣,皱巴巴地拧作一团。 听了男孩的哄劝,她似乎也在努力停止哭泣。红嫩的小嘴不停地蠕动,眼睛水汪,肿得像两颗小桃。她使劲咬着嘴唇,可那泪珠不听话,还是簌簌地不停往下淌。 那身着华衣的俊俏少年便是长大了的小王爷旭儿,而那啜泣不止的小女娃不是平阳公主府里的灵惜郡主还能是谁? 原来这日,平阳公主被萧贵人邀去宫中议话。赵清颜见这萧贵人面带愁色,说话吞吐,想必找她来自然与皇帝的事情有关。 大人议事,给孩子听见总归是不好。赵清颜便让小王爷带着惜儿先去御花园里等着。 惜儿难得出来一趟,刚一开始,旭儿牵着惜儿的小手在花园里散步赏花,时不时有漂亮的蝴蝶飞过,惜儿开心得咯咯直笑。一切都还好好的。 谁料,半个时辰过去,公主还未回来。小郡主便不高兴了,小嘴儿一扁,眼眶湿嗒嗒,毫无征兆地就红了。 “我要娘亲……娘亲为什么还不过来接惜儿……” 旭儿帮她抹着眼泪,但那泪珠像是擦不完似的,一个劲地往外滚。 让他哄这么半大的小娃,旭儿心里也无奈啊。奈何自个儿向来对她这副可怜样儿没辙,再加上许久之前,他年纪小还不懂事时,曾经害得惜儿高烧不退,差点烧坏了脑子。 自从那时开始,旭儿便对这个比自己就小了九岁的小外甥女除了喜爱之外,多了几分愧疚,愈发的疼宠倍至, “好惜儿,你别哭了,你娘等下就回来了,我陪你再去前面看蝴蝶飞飞可好?” 论那旭儿怎么哄,这小丫头抽抽涕涕的不带消停。旭儿从怀中掏出惜儿平日里最喜爱的那只红漆波浪鼓,在她眼前摇了摇,企图分开她的注意力。 惜儿伸手抓住拨浪鼓,牢牢攥进手心。却依旧瘪着樱桃一般的红嫩小嘴儿,皱起嫩嫩小眉头,不满意地不依不饶:“不想和小舅舅看蝴蝶……要和娘亲看蝴蝶飞飞……” 旭儿这下当真没辙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御花园里此时站着几个巡逻的侍卫。他又瞅了瞅面前惜儿这张梨花带雨的粉脸,叹了口气,只得摸了摸她的头,妥协道:“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小舅舅帮你去催催你娘亲可好?” 旭儿说到这,皱眉想了下,又急忙补了一句。“惜儿等在这里绝对、绝对不可以乱跑,小舅舅跟你保证,你在这里数数,数到一千,小舅舅便带着你娘亲回来了。” 惜儿抽着鼻子,红着眼圈。听见旭儿说会带母亲回来,她似懂非懂地愣愣点了下小脑袋。 旭儿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仔仔细细对惜儿嘱咐了一遍,这才转过身,大步地往萧贵人寝宫的方向跑。 小王爷离开了,惜儿手里抓着自己的拨浪鼓,呆呆地望着自个儿小舅舅渐渐消失的背影。 旭儿方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为了防止惜儿乱跑,他甚至将从前国子监先生教的人心险恶的那一套全搬出来吓唬她。但他却唯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惜儿现在刚满三岁,哪里听得懂自己嘴里的这么些大道理。 她还没上学堂,数数也显然数不到一千。 刚数到五,小丫头脸蛋皱巴巴,怎么想都想不出下面一个数是什么。她抬眼望了望,小舅舅还没带着娘亲回来,花园里一个她认识的人都没有。心里开始委屈,再次蓄出的豆大泪珠又在眼眶里滴溜溜打着转。 小孩子内心没那么多繁复曲折。等了那么许久公主也没回来,现在连小舅舅都不在了。小丫头便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自个儿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所以才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想到这,方才还在眼眶里不住徘徊的泪珠终于嘀嗒嘀嗒畅快地滚出来了。惜儿好生难过委屈,一下子便忘记了旭儿在临走之前嘱咐了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迈开小短腿,往自个小舅舅离开的方向慢慢地走。 那小惜儿一边走,一边抹眼泪。没注意脚下的路,刚拐了个弯儿,忽然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虽然惜儿路走的小心翼翼,并不很快,可是她身子小,硬是被撞得脚下一个趔趄,仰面就要往后倒下去。亏了那人眼疾手快,在小丫头跌倒之前,弯腰伸出大手及时托住了她。 那人见自个儿撞着的竟是一娇滴滴俏生生的瘦小女娃,不禁愣了下。 垂下头来,瞧见这女娃面色惊惶,湿漉漉的大眼儿泛着红,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自己,显然是一副被吓着的模样。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便轻声开口道:“莫怕。我并非坏人。你怎的一个人在此处?你的爹娘呢?” 惜儿在拐角处猝不及防撞着的男人正是十七本人。 十七方才在长乐殿中,实在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而后阿昱跑去别桌敬酒寒暄,他孤自坐在椅上,竟又想起阿昱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心中竟是烦闷的厉害。离庆功宴结束还有许久,他却有些坐不下去了,索性起身来到御花园中,透气散心。孰料还未踏入园内便与正拐弯儿朝外面走的惜儿撞在了一起。 十七现如今对惜儿的印象还依稀留在三年前,那个被裹在襁褓之中,还未张开的女婴模样。几年过去,惜儿变化不少,十七自然是认不得她现在的样子。 他在御花园里遇见了这小女娃,下意识便觉得大概是后宫哪个妃嫔的小孩,寻不到回去的路,才在这里急哭了眼。 这本不该是他应该去管的,但十七瞧见这女娃哭哭啼啼的可怜样,一时心软,竟是忍不住便问出了口。 只是十七话音落下,小丫头依旧两眼直直瞅着他,呆呆站在原地。 十七微微蹙了眉,抬眸一扫,见旁边正立着两个侍卫,便打算直接问问他们是否知道这小丫头是谁家千金。 只是他长腿还未迈出两步,手指忽然传来一道温热。 十七错愕地回眸一看,却是瞧见脚边那小女娃咬着红润的嘴唇,软嫩小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晶莹的大眼犹自渗着泪,带了几分怯意,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那小手用了几分力,却还是软软的,像块细嫩的豆腐一般。 十七呆住,愣神地盯住脚边的女娃。一种异样感划过他的心头,他霎时间竟是生出了一种,若是能时常被这双小手牵着才好的念头,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我在找我娘亲……我找不到我娘亲了……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惜儿扁着嘴巴说着,小鼻子一皱,泪珠又开始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 十七心头一颤,竟是舍不得看这个小丫头哭。于是他想也没想,脱口便道:“自然是好,我现在便带你去找你娘亲!” 惜儿一听这话,泪水终于是有些止住了。但她还是抽泣个不停,哽着嗓子,小小声地道:“真的么?” “自然当真。” 十七正了神色,回答得一脸笃定。为了证实自己的言而有信,他立刻弯下腰,牵起小丫头的手便带着她往外面走。 只是惜儿人小,走路也吃力。但因为急着要找她娘亲,步伐焦急,难免走着走着有些磕磕跘跘。 十七看在眼底有些心疼,他想了下,忽然顿下脚步。 在小丫头诧异的目光下,他弯下腰来,手一伸,将她轻轻松松捞进自己怀里。 ------题外话------ 我跟你们说,小惜儿才是本文最大的神助攻…… 有句话咋说的,闺女是老爸的贴心小棉袄…… 顺便同情一下十七小兄弟,生了这么一个爱哭鬼,以后怕是要老婆闺女一道儿哄了…… 不出意外,会有二更吧?亲们可以晚上睡觉前刷新看看 第033章 父女相见(二) 若说是抱小孩子的经验,十七并非没有。早在几年之前他也时常抱着旭儿那肥噜的肉团儿。但抱这小女娃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 毕竟是小孩身子,入手一样的软糯,隐隐还带着股奶味儿。但这女娃可是比当年的旭儿轻得多了,十七几乎可以单手毫不费力地将她这小身板环在胸前。 而那惜儿忽然一下腾空而起,被人抱进怀里,也是吓了一跳。她赶忙伸出细嫩的小胳膊环住这人的脖颈,哭也忘了,靠在人家的胸膛上发起了呆。 惜儿此时被十七抱着,只觉得这个人的怀抱和她娘亲的截然不同。她也非常喜欢被香香软软的娘亲给抱着。但娘亲力气实在太小了,抱着她根本走不了几步路。 这个人却不一样,他的胸膛很硬,环着她的手臂感觉也很有力量,仿佛托着她走上一整天都不会累。而且他好高,和座山似的。被他这样稳稳地抱在怀中,惜儿小小的心房里竟是滋起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竟是希望他就这样抱着自己,永远别让她下来才好。 惜儿偷偷瞄了一眼正头顶男人的下巴,见他目不斜视看着前面的路,信步往前走,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里。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脸颊在他怀中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能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继续乖巧地任他抱着。 偏偏在此时,一个梳着双髻,身着粉色宫装的侍女神色匆匆地朝他们的方向跑来,一见着十七怀里的女娃,杏眸一亮,脱口急声便道:“郡主你怎的会在这里?王爷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快些同奴婢过去吧。” 原来方才那旭儿火急火燎地赶去萧贵人的寝宫之后,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将惜儿独留在御花园内。故而还没入门,便马上差遣了个守在外面的侍女,赶快去御花园一趟,替他把惜儿一并接过来看着。 那侍女常年在萧贵人寝宫贴身侍候,不常在别处走动,自然是不认得十七的。此时见小郡主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怀中,她下意识就想把郡主自他手中抢回来。 但抬眸不经意地一瞥,却是瞧见面前这男子,眉目刚毅,相貌极是俊美。眉角处横了一道寸许长短的伤疤,不减其半分俊朗,配上这张英气阳刚的脸庞竟是出奇的融洽。 一席军袍掩盖不住他身上微微贲起的结实肌肉,面上端的是一身正气,怎么瞧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这也许是宫内路过的哪位年轻的武将吧…… 那侍女生得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英俊高大的人,一时间竟是生生看傻了眼,双颊晕红,心脏砰砰直跳。 原本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侍女羞怯地微微低下了头,一双眼偷瞄着十七,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便只吞吐地挤出了句: “多谢这位大人送郡主回来,只是主子已在前面找了……若是等久了,也不太好……” 这话说得委婉,但十七也是听明白了,大概是这女娃的父母过来找了。 只十七这么一路抱过来,怀里小娃缩着小脑袋趴在自个儿怀里,细嫩的小手软趴趴地攥着他胸前的衣襟,一副依赖信任的模样。十七蹙了眉,发现自己此刻竟是有些舍不得把她放下来了。 不光十七舍不得,就连惜儿自己其实也有点不太想下去。但她心里面又十分念想着自己的娘亲,咬着小嘴唇,苦恼地思来想去,最后万般艰难地还是决定抛弃这个让她感到很舒服的怀抱。 “放我下去……我要我娘亲……” 十七一愣,垂下头去。见怀里的小人儿蠕动了下,楚楚大眼儿里氲着雾蒙蒙的水气,正巴巴地盯着他瞧看。 他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行径的不妥当,忙弯下腰去,小心将她放去地上。 侍女见此,又俯下身连声道谢。见那男人面上没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侍女也不好让公主王爷等急了,牵上小郡主的手,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在萧贵人的寝宫前,旭儿见惜儿竟是这么快就被带回来了,有些讶异。而后侍女将方才,有人抱着惜儿找来这里的事情,也一并如实禀报给了他。 旭儿心下更是不解,他下意识问侍女,抱着惜儿的那人是谁。孰料侍女听了这个,垂下头来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 旭儿愈发觉得奇怪了。 要知道惜儿素来胆小怕生,便是他这个作小舅舅的,想要抱抱自个儿的小外甥女也要看她的脸色。平日里基本上只跟平阳一人亲近,更别提被一个陌生人抱着,甚至走了这么远的路了。 ------题外话------ 这章少,所以肯定有二更…… 木头有时差……今晚出去现在刚回来……木头这边已经是晚上三点了,等明早起来接着码ORZ 第034章 公主,十七求见 (二更) 故而待侍女走后,只剩下他与惜儿两人。小王爷望着被自己牵着,正垂头默默一下下踢着地上小石子儿的丫头,终是忍不住,轻声问出口: “惜儿……你可知晓今日带你回来的人是何人?你怎的就被个生人抱着回了呢……” 惜儿听了这句,先是抬起小脑袋瞄了自个儿小舅舅一眼,然后再度垂下头,踢着石子儿,不理睬他。 旭儿心道这小丫头一向不待见自己。想她估摸着不会回答他了,便叹息一声,也不打算再问了。 孰料,正当旭儿牵着惜儿的手,准备踏入萧贵人寝宫寻公主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软着嗓子轻轻细细的声音: “今天带惜儿回的,是个极好的人呢……” 旭儿愣住。 只那惜儿道完这句就又不吭声了,而后无论旭儿哄着骗着地再问了什么,小丫头也闭着嘴巴,只字不提。 那厢,惜儿被侍女带走后,十七孤自留在原地。 他还在为方才见到那个小女娃时,心中涌起的那一股不明的异样情绪而感到有些困扰。 十七站得久了,而后有公公从长乐殿赶来,唤他回去。十七这才摇了下头,抬步准备离开。 只是还未迈上一步,脚边似乎忽然踢着什么东西。 十七下意识垂下头,却是瞧见一个做工精致的孩童小鼓。他一愣,弯腰拾了起来。 大概是方才那个女童走时落下的东西。 这样的小事,原本十七将这小物随意交付给这里的巡逻侍卫,让他们寻了主人物归原主便是。 但是十七垂眸看着掌心的红漆拨浪鼓,眼前竟是又浮现出那个瘦瘦小小的浅黄身影,心下竟是生了一点犹豫。 过来唤他回去的公公走在前面,见这骠骑将军迟迟没有跟上,便又掉回头去。 “你可知晓……今日这宫中可是有哪位皇亲国戚携了家中小儿一同前往?” 十七终是忍不住,对那公公这样开口问道。 他方才隐约听见侍女唤那女娃为‘郡主’。然在赵国,品级高的亲王之女,皆可被封“郡主”。所以单凭这一个称谓万不可能推敲出那女娃到底是谁家千金。 而另一边,公公听见十七忽然这样问道,内心感到一些奇怪。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公公沉吟片刻,却是皱眉道:“今日皇上为将军设下庆功宴,文武百官,皇族贵亲几乎皆受了邀,将军忽然这样问起,杂家也不知将军指的是哪一位……” “府中有千金的呢?被人唤作‘郡主’,约莫三四年岁,模样煞是娇俏可人,个头不高,大概只有——” 十七话说道一半,却又止住。他望了眼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再看向一旁的公公时,见公公一脸错愕怔然,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应竟是有些过激了。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因了一个半大一点儿哭哭啼啼的小女娃,特意向这公公打听,实属有些大费周章,甚至有些可笑。 想着,十七笑着摇了下头,收回自己的手,不再问了。 十七不准备再问,一旁的公公目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公公垂下头去,似在思考,半晌儿,忽然低低“咦”了一声。 “今日这庆功宴,前往的大人们大多只携了府中夫人随行,带着家中小公子,小小姐来的倒是未曾听说过,不过……” 公公说到这里,顿了下,看了一眼十七,他开口又道:“不过若说起郡主,杂家倒是听人说起平阳公主今日被那萧贵人邀去宫中一叙,将军方才口中所提的千金,也许便是公主府中的‘灵惜’郡主也不无可能……” 十七愣住,因为公公这么一句话,他不敢置信地怔忪在那里。 灵惜郡主…… 方才那个女娃便是…… 十七顿时瞪大双目,如何都料想不到那个让他刚刚感到些许异样的水灵的女娃,也许便是当年赵清颜诞下的那个女婴。但他仔细回忆那女娃的面相,似乎确实同她有几分的相似…… 十七心下一紧,捏着掌心那拨浪鼓的手也不禁多用了几分力气。 那公公常年侍奉在皇帝左右,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主。他从旁观察,见十七面上神色有异,想了一下,试探地小声问道:“若是将军当真想知道那郡主是谁,不妨让杂家稍后派人去公主府打听一番便是了。” 怎料那十七听后,浓眉蹙起,他沉默了半晌,却是摇头淡声道了句:“不必。” 落下这句,十七将手中的拨浪鼓藏入怀中,留下原地神色愈发奇怪的公公,径自抬腿,先往长乐殿的方向走去。 ** 次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锦绣阁的侍女们以杏桃为首,端着色香味俱全的一盘盘羹汤小菜,来到前厅,仔细伺候大小两个主子用膳。 原先寄养在平阳公主府上的小王爷,自半年前起,就搬回了自己的王爷府。因王爷府与锦绣阁不过两道官道相隔,小王爷又喜欢郡主喜爱的紧,几乎是隔三差五地回来一趟。 只今日,那小王爷受了与之年纪相仿的几个公子哥的邀约,入宫一叙,饭桌上便只有公主和惜儿郡主两人。 小郡主身子骨弱,又不爱好好吃饭。府里火房为了整一些可口的吃食出来,每日可以说都是煞费了苦心。今日桌上这些也是一样,从前菜到餐后小点,前前后后十几道全是惜儿平日里爱吃的。 只这惜儿嘴刁得紧,桌上的菜也就是一样被奶娘尝了一小口,便皱起小眉头,别过脸去不愿再吃了。 赵清颜见此,放下手手中银箸,蹙眉谴责道:“惜儿,好好吃饭。你本就体弱,若再这般挑嘴,下次病了,便莫要再来本宫这里嚷身子不舒服了。” 惜儿听娘亲这样斥责自己,心中颇为委屈。 她更是吃不下了,扁着娇嫩如樱桃的小嘴,索性小胳膊小腿儿地蹭下了自己的那张专用小椅。她小碎步慢慢挪到赵清颜那处,巴巴地抱住自个儿娘亲的腿,仰面软声撒起了娇。 “可是……惜儿吃不下了嘛……娘亲硬让我吃,惜儿也许还会吃坏了肚子……” 赵清颜垂眸盯着脚边这个显然在同自己耍赖的小丫头,见其神态娇憨可怜,朝自己怯生生笑的时候,双颊露出两枚浅浅酒窝,瞧上去又煞是可爱。 赵清颜平日里原本就对自己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儿没辙,现下瞧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气得起来,她无奈地轻声一叹,牵起小丫头嫩白小手,敛眸低声道:“娘亲便也是为了你好,你吃得太少了,太医前日还同娘亲说,要给你好好补补。” 正说着,前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赵清颜蹙眉抬眸一看,却是瞧见本该在外面守门的侍卫神色匆匆地赶了进来。 侍卫堪堪踏入门槛,便单膝朝公主的方向跪下,他双手一揖,恭声禀报道:“启禀公主,外面骠骑将军求见!” 赵清颜听了这句,面上微愕。 十七前些时日自北疆凯旋而归,被皇帝封了将军的事,在朝中甚至整个长安城内,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有所耳闻。她故意没有参加昨日长乐殿内的庆功宴,怎曾想他竟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那一边,前来禀报的侍卫许久没听见上面的人回应,心下感到有些狐疑。 他偷偷抬眸瞧了眼公主面上神色,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故而那侍卫有些犹豫地开口又问:“若是公主不愿接见,可是要将那将军请回去?” 赵清颜低头敛目,许久,她抬起头来,启唇吩咐了句:“让他先在外面侯着吧,本宫随后便会过去。” ------题外话------ 通宵之后爬起来码字的感觉真的不是太好…… 明天更新恢复正常了…… 下面就是你们喜欢的,公主和十七兄弟的对手戏啦。 第035章 娘亲,不能留他用膳么 十七昨夜毫无疑问地又一次失眠了。 三更天的时候他孤自躺在榻上,盯着头顶黑漆床梁,回忆着白日里发生的那一幕幕,他根本睡不着 十七索性坐起身,愣神地捧着掌心的拨浪鼓,心里只觉像是有虫蚁噬咬,瘙痒难耐的厉害。 像今日这样猝不及防地见着了惜儿,十七无疑是震撼极大。 他到了此时还不托人把这拨浪鼓送回去,心中自然是带了一丝希望,想要亲自送回去。 十七想去公主府一趟,从庆功宴结束过便开始想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分不清,他是想借机再看看惜儿,还只是为了去看看她…… 可是她会愿意让他进门吗? 十七心里七上八下,他几乎是坐立难安。 “我若是为了还这个回去,她大概也是不会赶的吧……” 这个念头给了十七十足的冲动和胆量,他一个激灵自榻上翻身下地,草草穿好了衣裳,便连夜冲出了自己的将军府。 十七到达锦绣阁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他知晓这个时辰她和惜儿定然都正歇着,便也没想打扰,便又去官道外晃了一圈。 原本过了卯时他便可以登门拜访了,只不曾想,自个儿在外面转了大半天,竟又徒然生了一丝胆怯。这样踌躇了许久,最后等那十七真正在锦绣阁前站定,已经接近晌午。 侍卫进去通传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不到,可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十七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锦绣阁的匾额,不断捏紧手里的拨浪鼓,竟是有了一种度秒如年的错觉。 直到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十七心中一紧,胸口再度隐隐发热。他飞快地抬眸,果然瞧见不远处,赵清颜在几个丫鬟的扶持簇拥下,步伐款款地缓缓走了出来。 十七眸光火热,不受控制地直直盯住赵清颜看。 又是三年未见,但是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赵清颜今日待在府中,故而未施粉黛。见那乌丝如云,柔顺垂落,亦无任何配饰点缀。一席素雅烟纹碧霞罗裙,衬得她腰身纤细,依旧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便是这样一个淡雅似仙的女子,是他在心中苦苦惦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儿, 自他十九岁,还是公主府下奴时的那惊鸿一瞥,直到十七现在,封侯拜将,可以算得上已是手握重权,他依旧深深喜爱,喜爱进了骨子里的人儿。 十七看怔,竟是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又因何而来。 十七忘记了说话,一群下人默默站在主子身后,面面相觑。 气氛安静到有些怪异。 最后倒是那赵清颜蹙眉,抬眸缓缓落在了十七身上。 她目光晦涩地看了一会儿。下一刻,嘴边竟是忽然扯出了一丝浅笑。 “本宫听说那日惜儿乱跑,是将军把她送回来了,这事儿本宫原本就想登门拜谢,没想到倒是将军先上门来了。” 见面前这女人见着他没有半分不耐或是冷然,反倒是突然朝自己笑了下,这是十七先前完全未有预料,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 十七霎时间有些傻住,他喉间发涩,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到底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赵清颜微微抬高了嗓音,将方才的话又原原本本重复了一次,又弯下腰来,将藏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往前推了下。 十七一愣,这才将视线慢慢移向赵清颜的脚边。 方才他没有注意,现下这么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小惜儿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偷偷躲在赵清颜的背后。 此时这小丫头双手紧紧攥着自己母亲的一片裙角,怯怯地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一双明眸晶莹似水,正一眨不眨地仰面打量着他。 早在昨日见到这丫头时,十七便隐隐觉得她对于他来说有一些不一样。却未曾想过这丫头竟就是当年赵清颜经历了九死一生,生下的那个女婴。 这个惜儿是她的女儿,同时也是他的…… 十七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赵清颜身后的惜儿。脑海有万千思绪起伏涌动,他眸光发热,盯住惜儿幼嫩的小脸,竟是舍不得移开了。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热切,有些吓住了胆小的惜儿。她小身板微微一缩,咬住娇嫩的唇儿,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再次藏去了赵清颜背后。 “惜儿,本宫从前是如何教你的?要懂礼貌,快些出来同将军道谢。” 见那赵清颜黛眉一颦,似是要将害羞的小家伙硬生生扯去他的面前。十七心下不忍,哑着嗓子轻声开口:“别……别吓着她了。她安全回来了便好,我不需要她同我道谢……” 他是她的生父,他照顾她,本就是理所应当,何来道谢一说? 只不过这件事,这小丫头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她眼底,他估计只是一个让她觉得害怕的陌生人,她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要提有朝一日会知晓这一层关系了。 想到此处,十七抿紧了薄唇,胸臆之间又是一阵闷痛。 连十七自己都这样说了,赵清颜自然也不会再继续逼迫惜儿。 而后,十七将手里的那个拨浪鼓还了过去,赵清颜给了身前侍候的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会意,凑上前去,将拨浪鼓从十七手里接下。 只是这十七将东西物归原主之后,竟还是默默立在门口,许久也没有动弹。 赵清颜淡淡扫了一眼,又笑了下。她的嗓音极其轻柔有礼,有礼到透出了一股子显而易见的疏离。 “本宫的惜儿还小,不懂礼数,本宫便在此,再次替惜儿同大将军谢过了。不过若是大将军今日没有旁的事,本宫便先带惜儿回去继续用午膳了。” 这话说得客套,但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这是在赶人了。 十七眸色一黯,见不仅赵清颜一人,在场的一票下人都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瞧看。 府邸的主人已经在赶了,他终是意识到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妥当。十七落寞挫败地垂下了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准备离开。 只是在场的谁都没有料到,在这么一个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道娇娇软软的稚嫩嗓音。 “娘亲……就不可以留他一道用膳么……” 这话一落,十七和赵清颜皆是一怔。 赵清颜垂下头去,瞧见自己的女儿那一双灵动的水眸,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瞧看着她。 她蹙了下眉,下意识便道:“你为何想留他一道用膳。” 惜儿咬了咬红嫩的嘴唇,她的眼还是紧盯着母亲不放,但这一次,眼神里竟是多了一丝央求。“娘亲不是说惜儿要同将军道谢么,府里烧饭嬷嬷的手艺好,娘亲也让将军一道儿尝尝吧……” 这一次不仅是愣住,而是有些惊愕了。 惜儿向来内向,心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爱主动表露。但赵清颜是她的亲生母亲,自然是清楚惜儿的心思。她看得出来惜儿不仅仅是为了道谢,这小丫头想留下十七,甚至是有些喜欢上他了。 难道真的是血浓于水,惜儿于这十七前后见面不过两次。他是如何能让素来认生的惜儿立刻喜欢上的? 而另一边,惜儿仰面见自己的母亲久久也不言语,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是以为母亲不同意将这个将军留下来了。忙着急地牵着母亲的手,摇晃撒娇。 “娘亲……让他留下来吧,惜儿保证,大将军留下的话,惜儿一定把碗里的饭都吃光光。” 赵清颜原本面上还有些绷,听了惜儿的这句,却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你倒是个会说的,你长这么大了,本宫可是还从未瞧见过你一人吃光过整碗饭。” 这话有些取笑嘲弄的意思,但惜儿眼见地偷偷瞥见母亲的表情已经松了,想必是开始考虑留将军在府上用膳了。 惜儿有些高兴,故而听了这话,便也只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小脑袋,害羞地轻轻笑了下。 赵清颜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眼眸又往十七那边淡淡一扫,不紧不慢地幽幽道:“只不过便是本宫愿意留他,这将军府里必然每日都是换着花样的大鱼大肉,本宫府上这粗茶淡饭的,想必将军还未必吃得习惯……” “能习惯!” 意识到赵清颜话里是个什么意思,十七眸光一亮,想也没想扬声便急急地道:“能习惯的!我在北疆打仗,吃的最好时便也只是野菜干粮罢了,从未有过什么大鱼大肉。公主府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十七留下来了。 上桌之后,低头敛目的侍女为十七备上了一副新的银箸。桌几很大,赵清颜同惜儿自然坐在一道,十七与她们二人远远相隔。 他确实是留下来了,但至始至终,赵清颜一个眼角风也没有留给他。偶尔抬起头时,也是同身侧的惜儿说话,催促她多吃一些。 十七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反倒是桌上那小丫头是不是会偷偷朝他瞄上一眼,然后羞涩地跟他笑笑。十七心下一暖,便也对她扯了扯嘴角。 “吃饭便吃饭,一心无二用,莫要忘了,你今日可是要吃下一整碗的。” 赵清颜说完,夹了一筷子羊肉烩笋至惜儿碗里。羊肉虽然是大补,但腥味儿极重,惜儿向来是不大喜欢吃的。 只惜儿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瞧见赵清颜目光淡淡地往她那里一扫。惜儿马上垂下头去,皱着小鼻子,硬着头皮闭上眼睛,等奶娘把那块羊肉喂给她。 十七见惜儿被羊肉味熏得大眼水汪汪,一副可怜委屈的小模样。心下恨不得帮她把她不喜欢吃的都给吃了才好。他实在是不忍心,忍不住抬眸望向赵清颜,低声说道:“她不愿吃,便别逼着她吃了……” 赵清颜瞥了他一眼,嗓音凉凉道:“本宫管教自己的孩儿,何时论到将军指教了?” 十七蹭了一鼻子灰,他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可那赵清颜已然是侧过头去照顾惜儿了。他看了一会儿,终是默默闭上了嘴,不再吭声了。 这一顿饭吃得让人情绪愈发低落。 十七垂头丧气地离开锦绣阁后,恰好得了皇帝召见。故而也没有回自己的将军府,直接前去长宁殿面见皇上。只 只是刚到了殿外,公公却道,皇上已是在御书房侯着了,似乎有事想要同将军单独商量。 十七听完这句马上正了神色。他自北疆回来已有数日,虽说他擒获了北疆右卫将军,但还未同北疆领主打过照面,“弑杀盟”背后之人也未揪出。尚不能说叛乱已平。 而十七的猜想并没有错,皇帝这次召见他,为的便是同他总结上次作战的经验,同时决议下次带军出征的时期。 最后日期定在了半月之后,十七从这个年轻的天子脸上看出了勃勃野心,他也看出皇帝对于自己下次出征的表现寄予了厚望。 他不敢允诺讨伐一定会一帆风顺,但却答允皇帝必然会竭尽全力。 而后十七准备离开,回军营将今日同皇帝讨论的这些告诉自己手下的小兵。只他转过身去,还未迈开一步,便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看着十七重新在自己面前站定,他笑了笑,道:“朕其实今日唤爱卿来此,还有一事要托付给爱卿。” 十七愣了下,却立马正色道:“皇上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又笑了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十七,继续又道:“朕见爱卿武艺超凡,便是有意希望爱卿愿意传授武功给朕的皇子恒儿。还有朕的小皇弟旭儿,如今也快十三了,若朕没记错,从前爱卿教过他马术,旭儿也甚是喜欢你。你这几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便也由你一道儿教了吧。” 十七听皇帝话中的意思,竟是希望自己做皇子和旭儿的武术师父。他有些错愕,但更多的则是不解。 沉吟了片刻,十七终是问道:“皇上为何要托微臣教皇子王爷武艺?若说武艺高强者,这宫中比比皆是,那慕容先生便是一例。何况若是论那应对孩童,先生自然比微臣经验多了许多。” 皇帝听了这个,却是蹙眉,无奈地摇了下头。“若是先生能教,朕便也不拜托你了。” 十七愈发不解。 皇帝叹了口气,出声解释道:“旭儿长大了,这些年倒是越来越懂事。问题便出在朕的大皇子恒儿身上……” 说到这,皇帝顿了下,再开口时,面上带了一丝苦恼。 “朕这个皇子,也不过四岁,性子却颇为顽劣。莫说是玉文先生了,就连朕有时也拿他头疼……朕想来,许是他打小被他的母妃给宠坏了,再加上他的身份,宫中也无人能拿他怎样。爱卿你常年在外征战,身上有军人的血气,自然同朕国子监的斯文先生们不一样,若是你的话,也许能压得住恒儿也说不准……” 十七这个时候还不能理解,便是性子再顽劣不化,也不过是个三四岁,如惜儿那般大小的孩童。怎可能皮到连国子监先生都拿之没辙的地步? 但既然这任务是皇帝给下的,那便是皇命了。他并未犹豫,恭声便道:“皇上所托,微臣自当倾力而为” ** 于是十七留在长安城的这半个月,除了每日回军营带着兵士例行操练以外,又成了旭儿和皇子的武艺师父。 旭儿小时就很喜欢十七了,现下他长大了,看见一身戎装,英挺高大的师父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从前的那种喜欢慢慢转变成一种发自身心的崇拜与尊敬。 而后听说十七要教他功夫,这次真真正正成了他师父了。旭儿心下激动,猛地就跪地一个叩拜。口里说道,自己必然会十分努力,日后也要成为师父这般驰骋沙场,保卫家园的大将军。 到了后来,十七发觉旭儿的话不只是说说,他确实十足的用心努力。往往自己前一日教了什么,他若是学得不太通透,回去后必然会费了功夫勤加练习,等到次日,又会进步许多。 十七见短短几年,旭儿稚气全脱,当真已经长大,俨然一副大孩子的模样。内心欣慰之余,也是感慨万千。 何况,不提从前的交情,只因了平阳公主的关系,十七对这旭儿便更多了几分喜爱。传授功夫的时候,自然也是倾尽全力,不敢有半丝马虎。 若是只教旭儿一人,倒是无碍,旭儿认真刻苦,十七甚至是感到轻松的。这问题就出在那四岁的皇子,恒儿身上。 十七到了现在,终于能够了解皇帝那日为什么单单提到大皇子的名字,就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了。 恒儿确实十分顽皮,他每日授课的时间定在下午未时末。只眼见过去五日,旭儿倒是天天准时报道,唯独那大皇子,他连影子都没看见半个。 事实上,这皇子愿不愿意由他传授武艺,十七是不在意的。皇子若是不由自己教,只教旭儿一个,十七反而是落得了空闲。 可是这事又是皇帝亲口吩咐下来的,他已应下,显然不能置之不理。 这一日,十七同往常一样,先指导了一番旭儿运气的方法。而后忽然有侍卫跑来禀报他,说是恒儿皇子正在御花园戏耍。 十七见现下时候还早,旭儿正全神贯注地练习着他方才给教的那套。他想了一下,决定亲自去御花园瞧看一眼。 十七在去御花园的路上,问那侍卫皇子在玩些什么。 他问出这句,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未曾想那侍卫听了这个,神色却有些怪异,目光躲闪,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十七挑眉,见侍卫不愿意说,他也没继续问,横竖等他到了那里,一看便能知晓。 在十七的印象中,孩童再顽劣,也便如旭儿小时候那般,背着大人爬爬树罢了,或者是恶意欺负一些身份低微的小婢女。但这十七显然是低估了这个大皇子的恶劣程度。 当他步入御花园内,几乎一眼就瞧见了草丛中央那个身着华服的小小背影。那背影的主人正操着他细嫩尖锐的嗓子得意地哈哈大笑,他笑得十分嚣张,十七离了几尺之外,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十七预料的没错,皇子现下当真是在欺负人。但欺负的倒不是什么端茶倒水的小丫鬟,而是个比他自己还矮上半个脑袋的小丫头片子。 见那恒儿一手扯着人家梳得好好的一根羊角小辫,单手叉腰,面上端的是一副虎里虎气的威风样儿。而那被他扯住的粉衣小丫头,脑袋低垂,委屈伤心地低声啜泣。 在皇宫里,地位便是一切。皇室之中这种欺凌现象其实不占少数。十七原本以为,这可怜的小丫头,许是后宫某个不受宠幸的妃子诞下的公主之类。 但待十七微微眯起眼,仔细瞧看了一下那女孩的面相之后。他浑身一震,霎时间一股惊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的理智燃尽。 ------题外话------ 你们别再说公主冷漠了…… 这两章就能知道为啥了【摊手】公主也不容易der 嗯……没错,惜儿被这个坏皇子欺负了。敢在十七面前欺负他亲闺女……皇子你可要小心着点儿…… 第036章 十七训皇子 被大皇子捉住小辫的女娃,粉雕玉琢的一小个儿。再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涨红成一颗小桃似的脸,不是那惜儿还能是谁? 十七想也没想,大步猛然向前。怒声呵道:“给我住手!” 这话一落,不光是大皇子恒儿,连围在一边惊慌失措的几名侍女也生生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朝出声的地方望去,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怒气。 侍女们胆子小,方才皇子欺负小郡主的那一幕就已经把她们吓得心惊肉跳,现下被十七这么一吼,顿时懵住,话都忘了怎么说,呆站在原地不动了。 但恒儿却是不怕的,他作为大皇子,身份高贵,得众人宠幸。又有一个昭仪母妃,他连其他的嫔妃娘娘生下的二皇子,三皇子向来也不放在眼底。从来都只有别人对他百依百顺的份儿, 他方才玩得正兴起,此时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打搅,恒儿甚至有些不满。即便这人长得魁梧,他需要仰着脑袋才能与这人直视又能如何?他是皇子,除了他的父皇之外,宫里的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于是恒儿并未松手,反倒是满不在乎地眯起了狭长的细眸,趾高气昂地睨着十七,用鼻音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胆,敢坏了本皇子的兴致!” 若说是在场的,唯一因十七的到来而欢呼雀跃的,便是被恒儿死死攥住小辫儿的惜儿了。 方才惜儿便觉得这道嗓音有些熟悉,待她忍着头顶的痛意,抬眸飞快往那边一瞥,瞧见了十七,就仿佛像见着了救命稻草似的。 氲着水气的迷茫大眼一下子就亮了,她委屈地扁起嘴,朝十七轻声呼救:“将军,救惜儿……” 惜儿方才哭了许久,现下稚嫩的嗓音又轻又哑。离她最近的侍女都未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十七就是听清了,而且把她声音里的委屈无措听了个清清楚楚! 十七绷紧了下颚,面色铁青一片。 他抬步几步上前,像是没瞧见一旁的恒儿怒目瞪得滚圆, 十七大手一伸,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搭在皇子幼嫩的小手上。仅用了两根手指,只见那皇子小脸倏然一白,嘴巴里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一旁的侍女瞧见了,急忙慌慌张张地打算凑上前搀扶。只那皇子年纪虽小,却极好面子,他长这么大了,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他了? 恒儿先是赶走了身后那一票多管闲事的侍女。然后,他捂住自己现下还隐隐作痛的小手腕儿,咬着还没长齐的尖利小牙,犹如小兽一般地对十七狠声叫嚣: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对本皇子如此无礼!我要让我父皇杀你的头!灭你的门!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听着怎的一个狠戾恶毒,若不是说话的人操着稚声稚嫩的幼童嗓音,谁人都不能想到,此话竟是出自一个四岁孩童之口。 人之初,性本善。区区一个幼童能有如此伶牙俐齿,小小年纪吐出这般刻薄阴狠的字眼,不用多想,便也应是大人管教无方。 原本十七就对这个大皇子恒儿无什么好感,听了他这么一句,再加上方才他欺负惜儿的那一幕。十七现下对于这个还不足自己膝高的小儿,心底只剩下了浓浓的厌恶和反感。 十七弯下腰,将小惜儿小心托抱进怀里,惜儿知道自己现在得了保护,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刻将小脸死死埋进十七的胸窝。柔嫩的小手紧攥着十七胸前的一片衣料,瘦弱而单薄的小身板依稀还在微微打颤。 见她怕成这样,十七心里又疼又怒,他不住地拍抚着惜儿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心底对于这个大皇子的厌恶感又添一分。 而一旁的恒儿见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竟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气得冒火,一双圆眼几乎快给他瞪出眼眶外面去。 “本皇子在跟你说话呢!你耳聋了吗!是不是本皇子赏你几个耳光,你才会说话啊!” “看来皇子至今不知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十七终于将视线移向跟前,这个气得呲牙咧嘴的男娃,嗓音淡漠地这样说道。 而那恒儿听了这句,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伸出短粗的胖胳膊,指着十七的鼻子,想着十七方才说的那一句,终是憋不住,嗤声笑了出来: “你是什么个下贱的奴才?!你说这话,莫不是还想要教训本皇子不成?本皇子怎么对待自个儿的小表妹,是本皇子自己的事,跟你有何关系?” 十七怀里原本安安静静躲着的惜儿听见那个恶魔样的皇子,念着自己的名字。小身板又是一个哆嗦。十七见此,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将环着怀中小人儿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而另一边,也许是真的觉得十分好笑,恒儿越想越乐,道完刚才那句,他连手疼也给忘了,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十七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那恒儿笑够。他低头看着恒儿,忽然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 “皇子第一次见我,恐怕不知我是谁。我现下便告诉皇子,我恐怕并非什么’下贱的奴才’,我是你父皇专门派来管教你的骠骑将军。” 他不疾不徐地道出这句,有意无意地将“管教”二字咬得极重。 笑得花枝招展的皇子一听了这个,果真立即变了脸色,笑意僵在嘴边,他瞪向面前的男人,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你骗人……你当真是父皇派来的那个将军?!” 十七没有应话,反倒是移开视线,目光凌厉地扫向周围的一圈侍女。 “还有你们,郡主是何等身份,你们看见她受人欺负,竟是不上前阻拦。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群侍女也正因为初知了十七的身份而感到惊讶震撼不已,方才就瞧见他气势凛冽,威武不凡,不像是什么没有头脸的小人物。如今得知,这人便是近来深受天子宠幸,又被派来传授皇子功夫的那位骠骑将军时,侍女们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人也就该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常胜将军了。 不过现下被这将军这么一番斥责,侍女们内心却是有苦难言。 她们自然知道郡主是什么身份,她们也想阻拦啊。但抓着郡主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要知道这个大皇子平日里横惯了,有时惹了什么事,连皇帝都睁只眼闭只眼,更助长了其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今日在这里拦下了,皇子折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还不知日后要怎的变着花样修理她们呢。故而方才这群侍女才慌张失措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厢,恒儿没有料到自己躲了这么多天,今个儿竟被那该死的将军亲手抓了个现行。方才自己在他手上吃了个憋,现下又见身后的侍女只不过被他凶了两句,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站出来帮他了。 恒儿心下自然是气不过,他眼眸一转,趁着大家都没注意,举起小拳头呲牙咧嘴地就朝十七冲去,一边往前冲刺,嘴巴里还振振有词地扬声喊: “谁要你做我师父!我才不要你这个低贱的奴才做师父!你走远点!你给我走远一点!” 一旁围观的侍女没有想到小皇子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偷袭,皆是一惊。见那恒儿冲势又快又猛,将军手里还抱着惜儿郡主这个小娃,想必是无暇应付了。 但那十七是谁? 他冷眼望着矮小的恒儿直冲冲朝自己撞来,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眼见恒儿离他只有半步之遥,十七双眸微眯,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又快又准地一把拎起了横眉竖目的恒儿。 身子忽然一下腾空,恒儿怒意更甚,他瞪着十七,脱口便道:“你这个大胆的奴才!还不快把本皇子放下来!” 说着,恒儿来回挣扎,想要挣脱。但无论他的腿脚怎么上下扑腾,十七的力气极大,像拎着只小鸡似的,完全不给他挣脱反抗的余地。 折腾了这么一阵,对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着,反倒是把自己给累了个气喘吁吁。恒儿没辙了,只能继续争一个口头快活儿。 “我告诉你,你这样对本皇子,我的父皇他不会饶了你的,他——” “是么。” 恒儿还未说完,便被十七一口打断。“你的父皇亲自嘱托我当你的师父,你觉得我若是教训自己不听话的徒儿,他是帮着你还是帮着我呢。” “不过……”十七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他冷笑一声,睨着恒儿这张气红了的小脸,又道:“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像你这般顽劣的徒儿,我不教也罢。” 恒儿听了这句,内心本是有些窃喜。他原本就不想学什么功夫,更别提跟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奴才学了。 他本想说,既然你反悔了,便将我放下,本皇子便不同你继续计较了。 未曾想,十七抓住他后领的手并没有放松,十七冷冷地别过了眼,反倒是拎着他,抬步往前面走。 这下,便是那胆儿比天大的恒儿也吓了一跳,他神色大变,一边不断扑腾着短腿,一边狠狠瞪向十七的侧脸。 “你……你这是做甚?!” 十七笑了笑,“虽我不想做你师父,但我也看不过你这般无法无天。今日便由我代替你父皇,好好管教一下你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恒儿硬着头皮继续朝他吼,但这一句底气显然弱了一些,嗓音甚至有些抖了。 十七又笑:“没什么意思,天气炎热,想请皇子去池塘里呆一会儿去去暑气罢了。” 说着,十七已然在灌木丛不远处那个人造假池边上站定,他抓住恒儿的那只手往上水池正上方举起,便像是下一刻,真的要将小皇子扔下去一般。 见此场景,不光是被迫悬挂在半空中的恒儿被吓得小脸煞白一片,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的那一票侍女也是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马上三三两两地跪倒一片。 “将军手下留情啊!现下才三月,池水凉,皇子下去若是冻着了,皇上娘娘不会轻饶了奴婢们的啊!” 十七冷哼一声,心道这皇子出事你们怕成这般,郡主被欺负,一个个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吗? 听见了恒儿的叫嚷声,连那惜儿也忍不住小心探出了个脑袋。她猜到将军这么做定然是想替她出气。但那恒儿可恶归可恶,因为她的关系,这么被抛进水中,她还是有一点过意不去。 “将军……” 惜儿小力地扯了扯十七的衣襟,怯怯地低声唤他。 十七垂下头去,眸色望向惜儿时,立刻又软了下来。 他只这么一看,就知晓这小丫头的什么意思了。但他却未有言语,只是朝她微微笑了下。 事实上,十七心里恼怒,多少还是顾及着恒儿的身份,而且这么半大的小孩,自然不会当真扔去水里。这么对恒儿,也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十七面上还是一派冷硬。他扫了一眼吓得几乎快哭出来的恒儿,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威风凛凛的狠样儿? 他薄唇轻启,忽然道:“你若是知道错了,我自然也不会难为你。” 那恒儿早已吓得双手双脚都攀在十七的手臂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听了十七的这一句,饶是心中多么不情愿,比起被扔下去洗冷水澡,他还是咬牙,忍气吞声地扯着嗓子道:“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快放我下来!” 十七听了,却是摇头:“皇子这么说,恕我还是不能相信。” 恒儿瞪大了还刮着泪珠的眼眸,难以置信道:“本皇子已经认错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十七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淡声道:“我要的很简单,你只需同郡主道歉,并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日后不再像方才那般待她。之后我自然不会继续为难于你。” ------题外话------ 诶…… 我以为我能写到公主十七的对手戏的……结果……【抚额】 下章一定能到!目测离和好不远了! 第037章 平阳,我们好好谈谈 他可是堂堂皇子,母妃口中日后最有可能被封太子的人。 让他跟一个小丫头片子道歉?! 这怎么可能! 恒儿两眼气得圆鼓,嘴巴跟蚌壳似的不肯张开一下,更别提开口道歉了。 十七自然是看出了皇子的不情愿,他盯了恒儿片刻,薄唇冷淡地动了下。“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他忽然将拎着恒儿后领的手又往前移了移,这一次,恒儿小小的身板当真是完全悬空在水面之上了。 恒儿吓得惊声尖叫,一张开眼,只瞧见下面好似深不见底,还泛着冷气的池水。他顿时怕了,双手双脚荡在空中哆嗦个不停。这下他哪里还继续横得起来?混着哭腔扯着尖细的嗓子就朝十七喊: “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你快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啊!” 十七冷眼瞥了他一下,拎着恒儿慢慢退后两步,手下一松,那恒儿便被一把扔在草坪上,一连滚了好几圈。 恒儿还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小屁股被摔得生疼,狼狈地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朝后面侍女的方向跑。 可脚刚刚沾地,摇摇晃晃地还未走上两步,身后又传来一道低沉危险的嗓音。 “皇子忘记了方才答应了我什么吗。” 恒儿小身板一僵,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但男人的嗓音没停,反倒是愈发缓慢,一字一句地,听得恒儿的小心脏又是一抖。 “若是忘记了,可是需要我再帮皇子回忆一下……” “对不起!我往后不招你了行了吧!” 话未说完,只见那恒儿突地转过身,把脸朝向十七怀里那个一直偷瞄着这边动静的小人儿身上。 恒儿咬着牙,飞快地吼完这句之后。见他屁股似是着了火一般,一溜烟便窜去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命侍女身后,骂骂咧咧地吩咐了两句什么,侍女惊慌失措地连声点头,抱起皇子,拔腿就跑了个没影儿。 皇子被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皇子随行的那几个侍女也跟着连滚带爬地匆忙离开。 御花园内这一下子只剩得十七,惜儿,以及锦绣阁的三四名瘦小的丫鬟。 十七见皇子逃走,只冷眼看着,也不阻拦。 直到他胸前的衣料又被小力地轻轻扯了下,十七垂头,眸光一柔,这才弯腰将怀里玉雕样的小人儿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 见惜儿在地上站定之后,咬住红嫩的小唇,仰脸,水润大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瞧看。十七心生怜爱,自己也随之蹲下身去,忍不住再度轻声安抚: “你莫怕,他已经走了,往后不会再来欺负你。” 十七的嗓音温柔,连原本刚毅的眉目都柔和了许多,这副模样与方才训斥恒儿时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将自己的声音尽量降至最轻最低,甚至还扯出了一个他能做出的,最为友善的笑容,就怕再把这柔弱的小东西给吓着了。 孰料,惜儿听了这句非但没被安慰到,倒像是起了反效果。 她瘪了小嘴,红红的小鼻头一皱。就见那本就湿漉漉的一双大眼儿,又有豆大的泪珠从里面一颗颗成串地滚了出来。 十七吓了一跳,想要伸手帮小丫头抹抹眼泪,又怕自己手掌粗粝,伤了她娇嫩的脸蛋。故而只得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嘴巴里紧张小心地哄: “别哭,别哭……又哪里不高兴了?是不是还在气皇子呢?我把他再揪回来给你修理可好?” 十七这时候想到,方才恒儿道歉之时,不情不愿。许是惜儿看在眼底仍不觉解气, 人在他眼皮底下,受了委屈。 这让十七如何能忍得了? 如此一想,十七目光倏然一凌,愤怒地起身就要朝恒儿离开的方向那边冲。 却在这个时候,一双嫩白小巧的手轻轻拽住了他,十七错愕地回眸一看,见那惜儿抽抽涕涕,又不断朝自己摇头的模样,怒气霎时间消了大半。 “怎的了?你怕他?你莫要担心,出了什么事,我自会负责。” 十七再度蹲下身,望着惜儿红通通的眼眶,温声这样说道。 惜儿听了,抓着那只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的黝黑大掌,又摇了下小脑袋。 “惜儿不怕……惜儿只是觉得开心……” 就在十七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哄她作好时,耳畔忽然传来这道哑哑轻轻的稚嫩嗓音。 十七愣了下。 惜儿抽了抽鼻子,又小小声道:“惜儿开心将军方才过来救惜儿,还帮惜儿教训了皇子哥哥,那个哥哥好坏,可是跟着惜儿的侍女姐姐们都不敢动他……” 十七听了这句,浓眉一皱,下意识道:“那皇子怎会如此大胆,你被他这般对待,公主不晓吗?” 惜儿摇头,“娘亲不知道这些,娘亲在的时候,皇子哥哥不敢这样待惜儿。今日是惜儿不听娘的话,非要出来抓蝴蝶,才会遇见皇子哥哥的……” 说着,惜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眨了下水汪汪的稚纯大眼,神色颇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将军,惜儿有件事不知道好不好问你。” 十七见这惜儿已经不哭了。她仰面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幼嫩如雪的面颊上还挂着两条浅浅的泪痕。此时惜儿神色认真,又似乎带了几分紧张和不安。瞧着煞是惹人怜惜。 于是十七想也没想,脱口便道:“你说便是。” 惜儿默默垂下头去,白嫩的小手还是抓着十七那只无意识地轻轻磨蹭。十七知道她在犹豫,内心感到狐疑,却也舍不得出声惊扰她,故而只是望着这小丫头,安安静静地等着。 “将军……” 过了不知多久,小丫头咬了咬嘴唇,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十七嗯了一声,耐心地继续等着。 “将军,你觉得惜儿真的是没人要的野丫头么……” 十七怔住,惊愕地盯住她,显然不知道惜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偏偏小丫头面色严肃,花瓣似的娇嫩小唇被她用力抿着。似乎是因为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 十七甚至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在他沉默的片刻之间,微微收紧了几分。 “你……怎的会说这样的话。” 小丫头还是低垂着眼,蒲扇似的睫毛轻轻发颤。她似乎还有些迟疑该不该把心中所想告诉眼前的十七,又扭捏了好一阵子,这才小小声地继续说道: “是皇子哥哥……他说惜儿的爹爹不是惜儿爹爹,不只有他,惜儿从前听见好多人都说,惜儿同爹爹长得不像……将军你说,惜儿是不是真的是娘亲捡来的啊……” 事实上,刚刚惜儿之所以哭,倒不是因为被恒儿抓了小辫儿。而是被他戳中了痛处,惜儿小小的心房受了伤害和打击,偏偏对方还恶劣地笑个不停。惜儿这才忍不住,掉出了金豆子。 十七原本耐心地听着,听到后面,他眸光一戾,胸臆间刚刚平息的怒火再一次腾腾窜起。 他早已知晓了大皇子的顽劣,却不晓他竟在惜儿面前道了这样伤人的话。他忽然有些后悔方才就那般简单地放走了恒儿,该是要更加严厉地教训一番才是,若不是现在手被惜儿握着,十七也许早已忍不住再追过去了。 而那一边,惜儿带着点委屈无措说完方才那句之后,便又闭上嘴巴,闷声不吭了。只一双大眼直勾勾地望着十七。 十七见了,轻声一叹,伸出空着的大手揉了揉惜儿头顶的软发。 “旁人的闲言碎语你莫要多虑,你自然是公主府的郡主,公主那般疼你,你又怎会是捡来的?世子无疑也是你的父亲,莫想太多了。” 这般的安慰好听话,惜儿从前也不是没听过。但如今被这个人低低沉沉的嗓音道出来,便是出奇地令人安心信服。 这个时候的小惜儿,还说不出这种滋味到底是什么,心里只觉得若是这个说的话,那边都是真的。这个人若是说她不是被娘亲捡回来的,那么皇子哥哥方才的那些必然就只是在胡言乱语了。 “嗯!惜儿相信将军说的话。” 惜儿破涕为笑,咧开嘴,露出还未长齐的八颗可爱的小牙。 十七见此,心下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却见现下时候不早了,便想劝惜儿早些回去。 岂料这个时候,惜儿却是自顾自地低下头去,小手探进自己的衣襟,一边不知翻找着什么,嘴巴里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就说那个皇子哥哥在骗惜儿。就算爹爹不常回来看望惜儿和娘亲,待惜儿却是极好的,还送了这样的宝贝,怎的就不是惜儿的亲爹爹了呢。” 在十七狐疑之际,却见惜儿从自己细嫩的脖颈上取下一个银片小物,大概只有两个拇指大小。 十七瞧着竟有几分眼熟,于是便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等他看清楚惜儿掌心摊放的是何物之后,心下一震,双目倏然大睁。 那银片被制作成椭圆锁装,下面悬着三个绿豆大小的小巧铃铛。锁身上清晰刻着“长命百岁”四字。 这是一枚长命锁…… 而且是他三年前替还未诞生的惜儿在淮南买下的那一枚! 十七现下的心情非震惊而无以形容了。 他与她再无缘分,那日他虽将长命锁给她留下。但十七原以为赵清颜大抵会将其直接扔去,毕竟她嫁给世子之后,惜儿便也寄入世子爷的名下。身上挂着旁人送来的这般意义非凡的小物,被世子瞧见,总归是不好。 未曾想,她竟留下来了,还被惜儿当宝贝似的随身携带至今…… “世子爹爹虽然总是给惜儿买各种各样吃的用的,惜儿从前却总觉得爹爹待惜儿不似旁人爹爹那般亲切热络。唯独每次望见这长命锁时,便又相信爹爹就是爹爹了。” 惜儿还小,说这么长的话显得有些颠三倒四,辞不达义。但十七就是听懂了,他眼眶发酸,嗓音低哑地问她: “你……很喜欢这个锁?” 惜儿想也没想,喜滋滋地脱口便道:“那是当然,娘亲说这个锁会一直保护着惜儿,惜儿一直都带着呢。将军我跟你说,这若是旁的人,惜儿还舍不得给他看,因为是将军,惜儿才好拿出来给瞧看一眼。” 说完这句,小丫头重新将长命锁挂回脖子,塞进衣襟后,来回小心翻看了好几遍。确定已经稳稳当当地就贴在自己小胸脯上,这才满意地笑了。 而那十七见惜儿这般,心底既是触动,又是苦涩。 他自是欢喜惜儿喜爱宝贝自己当年送的长命锁,苦涩的则是,惜儿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东西到底是谁送的,还以为是她那个冒名顶替的世子爹爹呢…… ** 赵清颜看见十七牵着惜儿的手,步伐徐缓地迈进前厅的时候,她微微皱了下眉。 还不等大人开口,惜儿瞧见母亲,大眼一亮,松开十七的手便扑直接了上去。 “娘亲!惜儿好生想你呀……” 带着奶香的小小身体整个贴住赵清颜,幼嫩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腿就不放了。白皙的小脸因为高兴泛了一点红晕,在赵清颜的身上来回磨蹭腻歪个不停。 赵清颜面上原本还有些僵,此刻见着自己小女儿这般撒娇的可爱情态,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伸手想要抚摸惜儿的脑袋,却见今早梳得好好的两个小髻,此时松散凌乱,活像个疯丫头一般。赵清颜下意识便以为这时惜儿方才在御花园里玩欢脱了,弄散了的缘故。 思及此,黛眉便是立即又皱了起来,她轻声斥道:“若是真想着本宫,怎会连本宫叮嘱你的话都不听进去?小姑娘没小姑娘的正经样,瞧瞧你现下是个什么样子。” 惜儿刚刚让大皇子欺负了一遭,现在又被赵清颜训斥,心里自然难过委屈。可是她又不想把今日御花园发生的那些事告诉自己娘亲,所以只得垂下头去,默默咬紧小唇,却不言语。 见向来乖巧听话的惜儿,今日竟是这般不懂事。 不但把发髻玩散了,鼻子上脸颊上甚至还沾了些泥灰,活脱像在草丛滚了一圈似的。 虽然有些生气,但赵清颜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亲闺女的。故而只是沉着脸稍微教训了两句,见小丫头埋着头,委委屈屈地不吭声了,便也就这样作罢。 这个时候,赵清颜才微微掀起眼睫,似有若无地淡淡瞥了下,从方才进门后便沉默着立在原地的那道高大身影。 “这次又是将军送你回来的?” 赵清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句话自然是同惜儿说的。 闻声,惜儿点了下头,于是赵清颜淡声又道:“既然如此,你便再同将军好好道个谢吧。” 赵清颜的话音刚落,抱着自己的那双小手马上松开。 “惜儿谢谢将军!” 这一次道谢道的却是十分利索。 惜儿有些害羞地抬眸瞧着十七,咧开小嘴,顺道儿附赠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十七将惜儿安全送达府上,惜儿也乖巧礼貌地道了谢,府邸主人也没有留他喝茶的意思。按理来说,到了这个时候,府邸主人也没有留他喝茶的意思,十七该是要自行告退了。 可是十七没有离开,他还是一动不动,沉默地立在原地。 仔细一看,十七的目光竟是越过了娇小的惜儿,两眼直直地盯住赵清颜不放。 “平阳,我想和你谈谈。” 他望着赵清颜,这样缓缓说道。 赵清颜听十七说了这句,倒也没什么情绪变化。抬眸看了他一会儿,却见男人薄唇紧抿,神色严肃。 她挑了下娥眉,淡声问:“何事。” “关于惜儿的事,平阳,我们好好谈谈吧。” 第038章 怎样你才愿嫁我?! 赵清颜唤奶娘带着惜儿回房, 杏桃是最后一个退下的,她走时将门顺道儿轻轻带上了,前厅内这下便只剩赵清颜和十七两人。 前厅,熏炉内泛起袅袅的幽甜沁香。伺候的侍女退下后,赵清颜坐于软椅,不紧不慢地细细品着手中香茗。 而那十七则还是维持着方才刚进门的那个姿势,身形紧绷地挺直立在那里,与椅上女人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不愿待见他时,十七感到挫败烦闷,可是现下他如自己所愿,见着了她,甚至终于有了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十七竟又开始有些局促起来。 “方才郑重其事地想要同本宫说话,莫不是就为了在此同本宫大眼瞪小眼吧。” 赵清颜低首,目光还落在手中的茶盏上,只嗓音凉淡地这样道了一句。 厅内只有他们两人,这句无疑是说给立在一旁的男人听的。 赵清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十七怔了怔,也是忽然忆起了他此次前来公主府的目的为何。 思及此,十七浓眉微拧。 他严肃地摇头,开口道:“自然不是。是关于郡主的事情。” 赵清颜闻言,只抬眸扫了他一下, “将军但说无妨。” 十七正了神色,忽然沉声问:“公主且不知宫内那些人是如何议论郡主的吗?” 赵清颜愣了愣,听了十七的这一句,她的眸中划过一丝疑虑。 十七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清颜,似乎是在暗自观察她的表情。过了许久,他压低了嗓音继续徐徐说道: “今日我在御花园中恰巧碰见大皇子欺辱郡主,那大皇子年龄虽小,却顽劣至极,甚至恶言恶语伤人,公主可知他都对郡主说了什么?” 赵清颜听到这里,面色也倏然沉了下来。她抬起头来,冷声便问:“说了什么。” 此时,那十七薄唇微抿,双目也是紧紧凝视着她。 就在那赵清颜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打算开口催促他时,十七紧了紧袖下双拳,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顿道: “大皇子说灵惜郡主,是无人要的野孩子。” “简直是一派胡言!” 赵清颜听了这话,娥眉立刻染了怒意。 她一气之下将手中茶盏摔至案几,力道之重,使得茶水飞溅,四散开来。 十七道出方才那句时,脑海里自然而然想起御花园自己亲眼目睹的场景,他心下也是一阵气郁不快。 他对那些伤了惜儿心的人,心里有诸多不满,可是十七却并未作更多言语,而是依旧双目紧锁住面前的这个女人,继续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她的面部神色。 赵清颜不知十七内心的这些曲折,或者也并无探究他心中所想的任何欲望。她蹙着黛眉,垂头敛眸,心里想着一些旁的事情。 恒儿不过四岁,凭他现下的心智,大不可能自己想出这般恶毒的话来。赵清颜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其中的大致缘由。 大皇子的母妃吕昭仪明面上与她处之和睦,偶尔在宫中遇见,也会笑脸相迎客套一番。但宫内近来的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众人皆道皇帝对灵惜郡主的宠爱超过了大皇子,偶尔小孩之间争吵斗嘴,天子永远占郡主这一边,吕昭仪若是因此有些看不对眼她,赵清颜倒也觉得情理之中。 万万料不到的是,平日里瞧上去温婉端庄的昭仪背地里竟会在孩童面前教唆。 赵清颜这才回想起惜儿方才凌乱的发髻,还有那吞吞吐吐的委屈小模样。 一想到自己柔弱内向的小女儿也许早已不知被那皇子暗地里欺负了多少次,赵清颜便是怒不打一处来,这是她如何也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的。 “此事本宫会如实禀报给皇上,那恒儿确实欠缺管教,欺负了本宫的惜儿,本宫自然无法置之不理。可怜了本宫的那傻丫头,素来就是个内敛乖巧的孩子,方才在本宫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原来是忍气吞声的不想本宫操心呢…。” 赵清颜内心怒气未平,这些话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而后,她抬眸不经意瞥见仍旧默默站在原地,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的十七,她怔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些说多了。 赵清颜马上抿唇,重新定了神色。再度望向十七的时候,目光已经恢复了方才的淡然疏离。 她看了他一会儿,道:“想来也是将军在御花园救下了惜儿,本宫再次谢过了。” “不必。”十七薄唇轻启,缓慢而认真地,用那低沉的嗓音说道:“公主清楚郡主之于我是什么人,我护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致谢。” 赵清颜听了这句,眸光微凝,她抿了下嘴唇,却未言语。 “你可知晓,不仅是那皇子,便是那些外人,也时常论道郡主与世子长相无半点相似之处,甚至有人已经怀疑起灵惜郡主是否当真是公主与世子爷所生。” 赵清颜蹙眉,冷声便道:“将军对本宫现下说起这些,所谓何意。” 十七并未回答赵清颜的问题。他抬步上前,在离她半步之处缓缓落足停下。十七垂目望着椅上眉目冷清的纤细女人,他还是那么笔直沉默地看着她,眸色却深浓了些。 “平阳,我已被皇上册封骠骑将军了。” 他没用敬称,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忽然这样低声说道。 赵清颜愣了下。 十七眸光火热,仿佛正在压抑着什么。他抿了抿刀削般的薄唇,这才盯着她,开口慢慢说道: “骠骑将军,乃是一品大员,位同三公,其位在军中不过低于护国将军一人。自赵国开国以来,享如此殊荣者,不过两三人罢了。” 赵清颜不解,心中狐疑他为何要同自己解释此事。 十七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半晌儿,他捏紧了双拳,深吸了口气继续道: “还有半月,我便又要带兵出征,彻底夷平北疆蛮人,揪出幕后邪教。皇上已经允诺,若是我能够再次功成而归,三军便交与我掌权,皆时,我的地位便与护国将军几乎齐平了。” 听到这里,赵清颜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凉凉道:“那本宫便提前恭贺将军凯旋了。” 而那十七,见赵清颜面上平静无波,似乎对于自己方才说的这些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心中有些着急挫败,忍不住咬牙急声道: “届时,我也算是手握重权,官职显赫,论及封地或是食邑在朝中也是佼佼。便是去追求皇室公主,旁人也不敢再说二话。” 赵清颜这个时候总算是听出了十七的心思。但她只是拧眉,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便移过眼去,不吭声了。 十七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赵清颜却还是一副不温不火,垂眸不语的样子。他再也绷不住了,扬高了嗓音脱口便道: “从前你嫌我地位低微,配不上你驸马的位置,配不上惜儿父亲的身份。但我如今已做上将军,享无上荣耀。你究竟还觉得我哪一点配不上你?我到底还要立几次功绩,再攻下几个北疆,你才愿意嫁给我?!” 十七越说越急,双目充血发红,到了最后,青筋暴露,他几乎是对着她在嘶声吼了。 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关系,十七喘着粗气,胸膛上贲发紧绷的肌肉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此刻正一鼓一收地起伏不断。而他盯着她的那一双眼则像是能喷出火,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她揉个粉碎。 赵清颜瞧着十七这副仿佛被逼急了,几乎快失去控制的模样,倒是不畏也不惧。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看将军现下的情态,似乎不适宜再同本宫议事了。待将军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了,本宫自会好好答谢今日将军解救郡主的恩情。” 落下这句,赵清颜也再无心顾虑一侧的男人是否会心生恼怒,她面色平静地别过眼去,拂袖便要离开。 但那十七又如何会让她就这样轻易离开? 他猛地侧过身去,伸手又快又准地一把攥住了她的纤细的玉臂。 男人手掌粗糙炙热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春衫,直接贴上她细嫩脆弱的肌肤。赵清颜不自禁地颤了下。她下意识想要挣脱,但那十七是什么人?她这么一点绵薄的力气,根本不可能脱得开他的桎梏。 到了最后,赵清颜反倒是不继续费力挣扎了。她背对着十七,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 十七的喘息更重更急,他紧紧握住她,粗声反问:“那你这又是在作何?!你现下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惜儿是我和你的孩子!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真相会被旁人知道,那个时候会传出更多的难听话。今日是我在场,日后若是有人继续在惜儿面前说那些不该说的,你能忍心吗?!” 他非常激动,站在赵清颜的身后,灼热的鼻息在他咬牙说话时,就不断喷洒在她的脖颈上。 自十七从北疆凯旋而归之后,他们也算是打过两次照面。那时赵清颜瞧他面上冷清刚毅的神色,还道时间久了,从前的那些事情也随着这一场长达三年的战役,慢慢淡去,早已渐渐被他放下了。 现下看见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知晓他竟还执着地惦念着这些事情。 赵清颜闭上眼,掩去眸中万千情绪。终是启唇,低声说道: “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本宫止不住他们的嘴,不听便是。惜儿是本宫的亲骨肉,本宫自然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你说的不错,真相也许会被人知晓,但那有如何?本宫既做了当初的决定,自然有办法护好惜儿。更何况……” 赵清颜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更何况,世子心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届时有了他的庇护,旁人也不会拿本宫或是郡主怎样。” “他的庇护?” 十七听到此处,却是冷笑了一声。“倘若他当真有心护着你们,惜儿受欺负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现下明明就在长安,却不来见你们母女二人一面,恐怕他心中根本无你,更别提若是出事了,会站出来帮你们说话了。” 他的嗓音冷硬,口气戏谑道出这段话,到了最后听上去甚至有几份嘲弄讽刺的意思了。 赵清颜黛眉一蹙,面上带了几丝不悦。 “将军这话,说的便有些过分了。” 赵清颜背对着他,十七便是瞧不见她的表情,却也听得出她声音里的不高兴。 十七心道,她是该有多看重那个世子爷?对方已经那样冷淡地待她,她却依旧愿意如此袒护于他,自己不过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她便开始不乐意了吗。 而她又何时这般待过自己? 从未有过。 愤恨夹杂着浓烈的妒意让他大脑充血发热,十七张嘴,那些平日里他想也不曾想过的恶毒刻薄话,现在几乎是脱口就来了。 “他见也不愿见你一面,分明就是始乱终弃,像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根本没资格与你相配!他心里既然没你,你又何必巴巴等着他?我苦等了你这么些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你一一做到,我有什么比不过他的?就只是因为他世子爷的出身吗?!” 这字里行间浓浓的醋酸味,便是赵清颜想要刻意忽略,也是忽略不掉了。手臂被十七攥得生疼,赵清颜蹙眉,下意识转过头去。 定睛却是瞧见,面前那人,薄唇蚌壳似的抿成一线,双目大瞪,因为极度的气恼,喘气如牛。 不知为何,赵清颜瞧见他这副模样,再回想起他方才话语间泛起浓郁的酸水,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唇角不留痕迹地弯了下,带着几分戏弄淡声道:“那又如何?本宫就是愿意巴巴等着世子爷,你又能怎样?便像是本宫让你不要再缠着本宫了,你不照样不听劝么。” 十七没有注意到赵清颜此时眼底的那丝笑意,便是把她的这句话给当真了。 他的眸中闪过挫败与落寞。他胸口发涩,泄了气一般地垂下头去,甚至连握住赵清颜的手也给一下子松开了。 赵清颜见此,便是以为十七当真是被自己方才的话给说动了。她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再度背身过去后,赵清颜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顿足,对身后的人缓缓开口道: “方才你说过的……本宫便当做没有听见。本宫还记得三年前你说的话,既然已经决定放下了,便放下吧。你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要珍惜眼下有的。在皇帝面前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必前程似锦。还有……” 赵清颜忽然压低了嗓音,声音竟是显得愈发轻柔了。 “还有,再过不久你便又要去北疆出征了,好好保重,你性子冲动,凡事切记莫要过度逞能。” 身后的男人听了这一番话,高大的身形明显震了一下。 赵清颜不回头也知晓,他现下心中定然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道,但赵清颜却没打算给他留这样的机会。她已经抬步,慢慢往门外走去。 只是她的手堪堪碰上门沿,正准备推门而出,赵清颜却突然愣住了。 原来趁她方才一时不察,十七已经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刚刚将这具柔软的娇躯纳入怀中,鼻息间便窜入那一股熟悉的幽兰沁香。十七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软发酸了,他环住她腰腹的手微微收紧,他更是放不开她了。 “平阳……”他的薄唇小心亲吻着她头顶的一缕泛着幽香的青丝。口中哑声说道:“平阳我后悔了……我放不下你,我已经试过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根本还是忘不了你。就算你待我不好了,我还是想继续缠着你……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会让你忘记他的……” ------题外话------ 有人说十七卑微,一直像个小媳妇一样啥的…… 可是男主在文章里的设定就是这么一个没脸,没下限,只会对女主汪汪叫的忠犬形象啊。(十七:……) 反扑的话,已经不远了……但我不知道为啥,明明就在前面了,但就是写不到点儿啊哈哈哈哈哈。 第039章 你把我当什么(转折必看) 赵清颜敛眸,沉默感受着徘徊在耳畔的男人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她抿唇不语,只是伸出纤细玉手,轻轻覆在环住自己腰肢的那双上方。 这双手一如她记忆当中那般,依旧是强硬有力,炙热如铁。 便是这么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它曾经挥刀引箭,斩下了多少北疆蛮夷的头颅,它紧握缰绳,随它主人一起立下了如今的汗马功劳。 可任其拥有无穷的惊天力量,这双手环抱住她时,却依旧是百般的轻柔细致,怕是一不小心便会将她揉碎了一般。 经历了三年的戎马沙场日子,十七变了许多。 他比从前更懂得该如何隐忍。他能够在文武百官面前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下,淡然自若。天子器重于他,称为盛宠也毫不为过,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但十七依旧能不骄不躁,从容不迫。 却唯独面对她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仿佛毫无长进。 只因为她漫不经心的只言片语,或是冷淡寡凉的一个眼神,他便直接被生生打回原形,他甚至根本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放下? 这又如何可能。 对她的那份情丝,早已随着他奔涌的血脉深深渗入骨髓里。任十七他剥皮扒骨,他这辈子恐怕也是无法放下她了。 “我的出生我已无从改变。你在我心中如珠似玉,也许我这辈子都不足以匹配。但只要你能说出口的,日后我都愿意去努力。不管是昔日的中郎将,今日的骠骑将军,或是其他什么……只要能换一个你,我都会一一做到。” 牢牢箍住她的这个男人,眉目刚毅,棱角分明。这本该是众人口中赞叹的那个驰骋沙场,强悍冷硬的铁血将军。可他此时,坚毅的眉峰紧紧蹙着,声音暗哑脆弱,只是一个苦恋未果的普通男人罢了。 赵清颜的手爱怜地抚上他坚硬突出的指节,轻轻摩擦,她的唇角再次溢出一丝叹息,缓声道: “你封侯拜将,或是日后立下更多功绩,本宫自然替你欢喜。但若你本无心如此,只是为了做给本宫的话,你大可不必这样……” “必不必要由我决定,无需你来干涉!” 十七猛地一个施力,强迫她转过身来。 赵清颜一个惊愕之间,已经被他从正面再度拥入他铜墙铁壁一般的怀中。 这一次,十七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道,像是要将她的整个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握住她腰背的双臂,刚硬如铁。 赵清颜一时间动弹不得,她蹙了眉,刚想抬起头,上面的那人却先一步拥紧了她,将下巴牢牢抵住她的头顶。 赵清颜感到有些透不过气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人忽然压低了嗓音,粗哑地对她说道: “你心里是怎么想,那是你的事。而我愿意做什么,则是我自己的事。你只需知道,无论是三年,六年,十年,或是更久,只要我还能活着回来,我都一直等着你。” 赵清颜的脸颊被迫贴在十七滚烫的胸膛上,在他道出这句话时,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她清晰地听见里面打鼓一般猛烈有力的心跳声。 只要能活着回来,我便一直等着你…… 回想着十七方才说的这句话,赵清颜胸口发涩,喉间竟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这人向来是不善言辞之辈,此话若是旁人道出,她也许会觉得几许轻浮。但若是出自他之口,赵清颜无疑相信他定然能够言出必行。 这个男人待她如此情深义重,她亦不是铁石心肠。 有那么一瞬,赵清颜几乎心软,她想要伸手回抱住他。但赵清颜最后还是忍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一些。她攥紧了双拳,听见自己强自冷清而沉静地这样说道: “将军也是重情之人,只是本宫已有婚配,恐怕此生与将军难有缘分了。凭将军如今的身份地位,赫赫功绩,自然有无数才貌双全的女子爱慕敬重,又何必苦守着本宫一人呢。若将军现下心无所属,本宫在宫里恰巧认识几个适龄的大家闺秀,倒是可以引荐给将军认识。” 十七听了这句,顿时僵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垂下头去,却见怀中的女子,眉梢寡淡,抬眸回望向他时,盈盈的眸底甚至染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十七只觉得方才胸臆间的那一腔炙烫的热血,仿佛就因她这么无情淡凉的一句话,似是被数九寒冬的冰凉冷水兜头浇灭! 他浑身湿透,心如死水,狼狈不堪!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许久的女人吗? 他视她为心头挚宝。 而她,却云淡风轻地企图将他拱手让人! 十七抿紧了刀锋般锐利的薄唇,攥住赵清颜腰肢的手几乎开始打颤。他死死盯住面前这个容貌绝色的纤细女子,视线划过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精致眉眼,一遍一遍深深地看,他喘息浓重,鼻腔都依稀喷薄着阵阵热气。 许久,他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问她:“你、这、是、何、意。” 闻声,赵清颜眸色一凝。她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扯了个笑,对他说道: “将军现下也不小了,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死守着那些旧人旧事,莫不如着手眼前。若说能与将军匹配的适龄女主,本宫看平西王府的小女……” “够了!” 话未说完,十七怒吼一声,嘶声打断。 赵清颜微微皱眉,仰面瞥见眼前的男人,目光忽然染上阴沉怒意。 他的眉峰紧蹙,显得凌厉而冷硬,因为隐忍,他浑身上下紧紧地绷着,他急促地喘息,看上去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自他见到她第一面起,就把她放在了自己心坎最正中的位置。 她是他最极致的渴望,她是他倾尽所有也想得到的一个梦。 即便是她数次狠言冷语伤人,他对她的爱慕思念只增不减。即便是在遥远的北疆塞外,他驰骋沙场,九死一生,心里想的却唯独也只有她一人。 他一直都将她捧在手心,视她重于自己的性命。甚至可笑地想过,就算她最后真的再次嫁与他人,他也愿意默默继续守候。 可是就在这么一刻,十七心底却有些迷惘苦涩。他苦苦坚持到现在,到底为的是什么? 十七忍住眸中的痛意和酸涩,他目光冷冷地盯住她,几个简单的字句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说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我可以不喜欢我,你甚至可以厌恶我、鄙弃我。我宁愿你命令我往后不许继续打扰你和惜儿同那世子爷的生活,但你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待我?你想要许配我不喜爱的人给我,可你有没有顾虑过我的想法?是了,你从没有过,因为我对你的喜爱,在你心里根本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他视线便再度紧紧锁住赵清颜巴掌大的面庞。他屏息仔细地观察,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要她随便说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微微蹙下眉头。他的内心也许便能得到宽慰。 可是赵清颜什么也没有做。 她甚至直接躲开了他的目光,低垂下头,抿住不点而朱的唇瓣。从他的角度,只可以看见她光洁姣好的额头,和两片浓密卷翘的长睫。 良久,她终于说话了,说的却是十七最不想听见的那三个字。 她垂眸敛目,轻声对他道了句:“对不起。” …… 对不起。 这三字说得轻易,便也是默认了他方才所言全部属实是么。 十七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全部抽干了,他觉得自己正被一种彻骨寒凉的冷意慢慢吞噬。 他的唇边扯出一个僵硬而自嘲的笑,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然后默默松开了手。 十七这次什么话也没再多说,他薄唇抿成一线,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男人的这个动作,使得留在原地的赵清颜明显也是愣了一下。 赵清颜眼见这道高大颀长的背影就要这么离开,再思及十七方才脸上那一抹近乎绝望的笑意,她的心竟像是被人直接攥在手中,狠狠收紧,再收紧。她胸口一窒,疼得厉害。 她下意识伸出手,张嘴想要拦下他。可是喉咙在这个时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她美眸大睁,等到她终于往前迈出一步。男人早已绕过长廊,渐渐消失在了她的眼际。 ** 十七在睡梦中显得极不安稳。 梦中那个女人立在他半步之外,她低垂着头,修长卷翘的睫毛在她绝美却寡凉的脸上打下两片浅浅的阴影。 忆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狠心的话语,那一字一句便像锋利的针尖一般,毫不留情地深深戳刺在他的心窝。 他再也忍不住,一个大步上前将她猛地按进自己的怀里,他拼命摇晃着她纤细的肩膀,质问她,怨她,气她,恨她。最后狠狠地吻住她。 他嗓音颤抖,狂乱而哽咽地对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对你的感情?我到底还有哪里不好?你跟我说,我都为你改了好不好。” 可是他说了那么多,那个女人依旧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启唇,吐出那句最伤人的“对不起”。 他整个人仿佛霎时间坠落冰窖,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后跌。待眼前那个女子渐渐离他越来越远,她的面庞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的时候。他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他什么都抓不住…… 十七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头顶乌压压的床梁,待那一瞬的怔忡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将军府中。 窗棂外还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大概还未到卯时。案几上的烛台燃了一夜,现下早已经塌陷得只剩下干涸的蜡油。 他抬手,在自己眼角抹了抹,果然又已经是湿凉一片。 自十七从锦绣阁离开之后,已过去十余日。但当时的那一幕幕这几日他几乎夜夜梦见。他不想回忆起那日她嘴里绝情的话语,他想要逃避,想过用酒水麻痹自己的神经。 可是无济于事,闭上眼后,脑海里浮现的依旧还是她清冷的眉目,寡淡的字句。 他是堂堂七尺男儿,身肩剿灭蛮夷的重任。 他手下率领的万千将士,敬畏仰慕于他。长安城上上下下的百姓,爱戴信任他,等着他此次能够夷平北疆,凯旋归来。 明日他便要带兵出征了。 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候,他为了一个心里根本无他的女子,如陷魔障,驻足不前…… 十七咬牙,迅猛地自榻上翻身而起。随便扯来外袍套在身上,提起榻边长剑,拔足出了门外。 晨曦的薄光透着早间的一缕凉意,静谧地洒进将军府院内。 却见十七手握长剑,身姿矫健。他剑气如虹,迅如飞电,一招一式都有着雷霆一般的气魄。 之后过去了两个时辰,天渐渐亮了起来。十七终于冷着脸将长剑收入剑鞘。这么一番操练,单薄的外衫早已被汗水全部浸湿,隐隐透出下面鼓实精壮的肌理。他喘着粗气,汗珠顺着墨色长发滴滴答答连成串地淌下。 十七随手褪下外袍,赤裸着身躯大步走去不远处的石井边上。冰凉的井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他身上蒸腾的热气,也冷却了他心头的那一点躁动的情绪。 他薄唇冷清,面孔刚硬,立在这空荡荡的院落中,显得孤单凄冷,却也坚毅挺拔。 当前来通报的侍卫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高大威猛的骠骑将军目光冷沉,浑身湿透地孤自站在井边的一幕。 将军赤着上身,露出胸膛上那一道道拧结缠绕的,深浅不一的伤疤,再配上他面上阴戾的神色,瞧上去实在有些狰狞可怖。 饶是那侍卫在入将军府之前,也曾提剑上过沙场,见了这一幕,也不禁吓得愣在原地。 倒是那十七先一步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不耐地回眸,瞧见侍卫呆呆地立在原地,冷声呵斥:“未有我的允许,谁准你擅自闯入这里!” 十七扫向那侍卫时,目光森冷,气势更是冷冽。吓得那可怜的侍卫一个哆嗦,险些站不稳脚。 那侍卫头皮发麻,双腿一软就跪至地上,一边磕头赔罪,一边语无伦次地着急说道: “将军息怒,是小的不懂规矩,求将军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也是前面派来禀报将军的,前面说什么安阳还是阳安世子爷来了,道是已经在前厅侯了许久……小的真的只是奉命,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将军不要怪罪啊……” 后面那侍卫哭哭嚷嚷地说了什么,十七已经没去听了。他抓住了几个关键的字眼,阳安世子爷来了。 世子为什么要来他的府上?而且是现在这个时辰? 思及此,十七蹙起了眉。 待十七换了一套干净衣衫,随侍卫踏入前厅的时候,世子爷果真如侍卫方才所言,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十七也是当真佩服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从前一怒之下曾经对这世子大打出手,听说世子那次伤得极重,修养了半月,才得以出门见人。 但现下二人相见,这世子爷竟还能对着他扯出一个还算斯文有理的淡笑。 十七面无表情,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在世子身侧的椅上撩袍坐下。 世子放下手中茶盏,也不讲那些曲折客套,开门见山地笑着道:“在下此次前来只想问将军一句,将军是如何料想平阳公主的?” 十七原本面上并无太多起伏。听见这世子爷含笑道出她的名字,他目光如炬,冷冷地望向座上的男人,却不言语。 世子见此,挑了下眉,垂眸抚弄着手中的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心里可是在责怪公主近日对你的态度冷淡……” ------题外话------ 我保证以后不虐十七了【顶着锅盖逃走】 话说…… 是大家看文的时候木有注意,还是我真的描述的很差劲啊ORZ 难道木有人在字里行间中,看出公主隐隐约约的不舍和无奈么…… 下章和好! 第040章 和好(一) 十七听了这句,身形一僵,面色霎时间变得铁青。 他这是何意? 是作为准夫婿的跑到他这里来耀武扬威的了吗?! 那十七原本半月前离了公主府后,就打击极深,整日郁郁不振,当真每日过得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此刻听见阳安世子的这么一句话,无疑更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 是了,就是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凭空的出现,一下子就夺走了他的一切。 那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的女人,全部不复存在。 一想到她待自己此次出征之后,也许就会嫁给这个世子爷,如那日船上那一幕一般,对这个男人巧笑盼兮,笑语嫣然。 而他的亲生骨肉,也将认旁人作爹。 十七他嫉妒得发狂,他几乎恨之入骨。 十七很想毫无顾忌地直接一把掐死眼前的这个,笑容极其碍眼的儒雅男人。 可是他不能够。 眼前这一位,才是她最后选择的那个人。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么一刻,她已经这样对待自己了,十七却可笑地发现,他竟依旧不忍心让那个女人伤到一分一毫。 掌下的红漆椅把被他捏的嘎哒指响,十七隐忍地咬紧牙关,他愤恨的盯住世子的目光,就如严寒的冰刀一般。 “滚……在我还能容忍你之前,马上离开这里!” 十七咬牙切齿,攥住椅把的那只手,已然是青筋毕露。 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暴怒戾气的男人,仿佛只需要再微微刺激一下,便会彻底丧失理智。 而那阳安世子只是淡淡扫了十七一眼,面上并无半点畏色。听见他几乎算是在警告自己的危险嗓音,世子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将军想要在下’滚’,倒是容易,只不过有些话在下现在若是不说,将军日后怕是要后悔莫及。” 十七闻言,眸色微深。但他还是紧抿着刀削般的薄唇,双目冷冷地盯住世子,一言不发。 阳安世子又笑了下,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在下同平阳公主,也算是旧识。在下甚是赏识钦慕公主的才情,早年还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曾追求过公主许久。” 十七听了这话,面色顿时又黑了几分。 世子口中说的这一番,十七不想听!关于他们二人如何相识相爱,十七一点也不想知道!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平静的状态,他望着世子,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倘若世子爷过来将军府上,便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恕我无暇继续奉陪。” 说着,十七面无表情地别过眼去,自木椅上起身便要离开。 只那阳安世子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叹息,接下来的那一句话硬生生地止住了十七前行的脚步。 “只可惜啊……公主心中无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十七身形一震,猛地转过身去,扬声便道:“你这是何意?!” 阳安世子敛起了方才唇边的温润笑意,他抬眸望向面前满脸震惊错愕的男人,忽然正了神色。 “在下的意思么……” 阳安世子看着十七的目光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在十七不耐的注视下,终于开口缓缓说道: “平阳公主心善,待人接物皆是仁慈敦厚。可便是她待人再好,即便是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也永远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下原本以为公主也许生来便是这样寡凉的性子了,但这次在下回京,发现自己竟是大错特错,公主也不过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平凡女儿家,她也有为情所困,无可奈何的时候……” 十七神色一凝,揣测着世子话里的意思,他心脏猛地开始狂跳不止。他双目大睁,眸光中带着一点难以置信。 “你……你的意思是……” 他攥紧双拳,屏住呼吸,嗓音开始有一些发抖。 阳安世子顿了一会儿,看了眼十七,垂眸继续说道: “在下还是第一次瞧见公主那般郁郁寡欢的模样,那日公主哭的梨花带雨双眼红肿地求在下帮她,在下差点认不出那日的女子,与当年那个高高在上,仿佛已经看破尘世的冷清女子是同一人。将军,你可知晓是谁让她有今日这般改变的吗?” 阳安世子对已然呆住了一般的男人这样问道,但他却没等男人的回答。他站了起来,轻轻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唇角挂上那抹温润平和的笑,抬步缓缓走近十七的身侧。 “你许是埋怨公主待你如何,但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了,她一个柔弱的女子,素来又不喜与人争执什么,顶着外面诸多的流言蜚语,一人在宫中抚养惜儿至今,又岂会容易。” 说到这里,世子拍了拍十七的肩,叹息了一声,在他耳边压低了嗓音说道:“在下前来便是为了同将军说此事,现下话既已带到,在下便走了,将军好好想想吧。” 阳安世子离开后,十七依旧像个木桩一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从正午时分,到日落西山,府里的下人撤去案几上早已冷去的午膳,送晚膳过来,瞧见将军还是这副模样,他们不敢打扰,只好将食篮放下之后,摇头叹息着默默退下、 当天色擦黑,夜幕降临。十七回到自己的房内,他疲惫而麻木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徘徊的依旧是白天阳安世子同他说的那番话。 十七并不愚钝,他可以听明白世子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乍一听见,他的内心自然是震惊。 而后便是狂喜,难以置信,再然后是犹豫,不知所措。到了最后,他则是感到茫然,甚至是些许无力。 十七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多年以前,当他还是她的一个小奴时,自己对那个不可高攀的主子,压抑的爱慕,难以控制的渴望。 他想到了在那个巍峨高耸的山上,她为了救治被内功反噬、恶极缠身的他,放下身段,在他的古宅之中,日夜的照料陪伴。 他亦想到了,后来他再次回去锦绣阁中,与她的旖旎缠绵。他曾经承诺,待他立下功绩,必然跪求皇帝将她赐予自己的那一幕幕。 十七愿意相信,也许她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绝情,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可这又能如何? 便是他曾经与她经历过这样许多,她如今选择的依然还是别人。 而他, 明日便又要带军讨伐北疆了。 十七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拇指大小的银制小盒。 他放在掌心,细细抚摸着盒面上已经磨得看不出原样的浅淡纹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盒一直被他藏在怀中,馨香早已不再,似乎也染上了一些北疆的风尘。 十七将脸颊轻轻贴在盒面,慢慢地磨蹭。他的眸光晦涩无神,口中呢喃自语, “便是如此,平阳,我此生难道真的就只能与你有缘无份了么……” ** 当金色的晨光穿透云层,远处传来一道嘹亮的号角。骠骑将军营中的兵士们早已列队整齐,他们身披戎装,腰悬利剑,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带领着这十万精兵的十七,此刻身着冰冷刚硬的沉重甲胄,他眉目冷硬,手握缰绳,与陆路提督阿昱,二人高头大马地立在队伍的最前方。 今日对于赵国而言,无疑是意义非凡的一天。便是今日,这个被皇帝刚册封的骠骑将军,将统领大军,再度远征北疆蛮夷,彻底将北疆地域夷为平地。 攻下蛮夷主城,将北疆这块肥肉彻底吞并为赵国附庸。若是放在几年之前,甚至是先帝在世时,最辉煌昌盛的时期,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现在却不同了,现下的赵国,有了一个智勇双全,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武将军。传闻他以寡敌多,以一人之力,单枪匹马突破险峻重围,取下对方将军项上人头。不仅是天子,长安城上上下下的百姓也对骠骑将军此次的出征寄予厚望。 这日,天还未亮,全长安城的男女老少皆拖家带口地,堵在城门前。他们个个翘首以盼,就只为了能够远远地在出征之前最后一睹骠骑将军的飒爽英姿。 当红漆城门由守门的四名侍卫,缓缓打开。十七率领着身后大军,沿着官道乘马经过。百姓们仰望着马上这位英挺年轻的将军,眼中皆是膜拜与敬仰。 他们激动地高声欢呼,他们响亮地大声唤着口号,周围一片喧哗喜庆,所有人同这一批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一样,热血沸腾。为这位最有期望一举夷平北疆的男人,祝福送行。 但十七的目光并未在这群热情的百姓身上停留太久,就在他夹紧马肚,准备朝着城门口驱马而去之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队伍的后面,熙熙攘攘地传来一阵骚动。 城门口人声鼎沸,不止是这数万大军,还有那围观的百姓,已经将这里挤了个水泄不通。 但恰巧那骚动的地方正位于队伍前部,再加上十七听力极佳,他隐约听见队伍的后面竟是响起断断续续的哽咽哭泣声。 “将军,可需我前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何事?” 阿昱也察觉到了队伍中的异常,主动策马上前,对十七这样说道。 十七坐在马上,沉声“嗯”了一下。阿昱得令,马上握紧缰绳,掉过头去,前往队列的后方。 没过一会儿,阿昱乘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小步兵。 步兵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上下。长得是人高马大,相貌倒也端正,不过不知为何此时眼眶却是红的。 行军忽然停止,而那小步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陆路提督阿昱领去了骠骑将军坐骑之前。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此处,或是探究,或是好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十七垂眸,扫了一眼下面的小兵。他蹙了眉头,沉声问道:“发生了何时,你为何要哭。” 那小步兵听了将军问起,下意识就要张嘴回话。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巴动了动又再次合上。他抿着嘴唇,立在原地,浑身僵硬紧绷。 却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忽然扬声嬉笑地嚷了一句: “那小子在城里相了个媳妇儿,怕是今日行军,舍不得炕上的婆娘了吧!” 军中的男人说话向来粗俗,不修边幅。这话一落下,队列之中立马传出来此起彼伏的哄笑声音。 听了这一通笑,饶是那小步兵一个大黑脸,也给笑得硬是憋红了一片。 “他所言可是属实?” 十七坐在马上,望着小兵,嗓音淡淡地问。 那小步兵原本不想说的,可是到了现下这个境况,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将军的这一句话,落在自己的身上。小步兵咬了咬牙,索性梗起脖子双膝跪地,他一股脑地脱口道: “回将军的话,属下确实娶了婆娘,今早早起操练的时候,家中来人告诉属下,属下的婆娘五日前便为属下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只是属下这半月一直都在军营操练,未曾回家一次,竟是不知此事。将军仁慈,属下斗胆请将军允许小的在行军之前,至少回家看一眼属下的小儿,此次前往北疆之行,怕是路途险峻,属下怕……属下怕自己会命丧疆外,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那小步兵话到一半,眼眶又红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有些哽咽。他硬着头皮不住地在将军马下磕头。 他的这番话落下,全场哗然。站在前面那一排小兵听清了他说了什么之后,纷纷咋舌,对这个胆子大上天的小步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旁的阿昱最先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去,见将军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他赶忙低下头去,对着趴伏着的小兵厉声呵斥: “说什么胡话?!咱们去北疆打仗是封了皇上圣谕,怎是你因为一点儿女情长便可以耽搁下来的?这点小事也需要特意禀报将军吗?快些回队伍里去!若是耽误了行军,你一个人能担当的起吗?!” 小步兵原本说出刚刚那些话时,悄悄抬头瞄见将军依旧抿唇不语的模样,内心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而后听见提督这么一声斥责,便如冷水泼下,最后那一抹不该有的希望也被生生捻灭。 他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抹着眼泪起身就要往队伍里面走。 却这个时候,骑在马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十七忽然嗓音低沉地问了一句: “你心里很挂念他们?” 小步兵听了将军这一句,愣了下,下意识便脱口道:“那是自然,属下做梦都想抱抱自己那大胖小子呢” 十七又问:“若是他们其实并不挂念你呢,你还会想再见他们一面?” 小步兵又愣了一下。 他觉得将军的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要奇怪了。 刚生下来的小儿子先不必说,他家的婆娘不挂念着他,还能挂念着谁哟? 但这问题既然是将军问的,多么奇怪他都要回答出来才行。 于是小步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憋出来一句:“那是自然,自家的婆娘小儿不疼,属下还能疼谁去?婆娘们嘛,都是口是心非,属下娶了她之后,原本就没有腾多长时间陪她,她若是同属下呕个气啥的,属下倒也能迁就。更何况属下的娘曾同属下说过,人生苦短,若是现在不珍惜眼前人,恐怕往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道完这句,那小步兵见将军也没继续回他的意思,便叹了口气,在提督的催促下,认命地准备归队了。 岂料,他还未走上两步,又被将军给叫住了。 下步兵诧异地回头,却是听见,同一时刻,将军道出了一句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掉了下巴的话。 “你先回家,到时分你一匹快马,你连夜赶上便是。” 这话一落下,全场又是一阵唏嘘。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其实还在后面。 若说将军放一名小步兵回家,其实对于整个军队来说影响并不大,大家议论几句也便过去了。 孰知,那将军面色肃然,又沉声对身侧的阿昱提督这样吩咐道: “你先带领大军在城外十里处驻扎侯着,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 阿昱脑袋里迷迷糊糊地转着这几个字,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 等一下! 去去就回?! 现在马上就要出军了,将军身为这次行军的主帅,头领,更是整个军队的主力,这是准备去哪里? 阿昱双目倏然瞪大,意识到将军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心下大惊! 他忙不迭地焦急抬起头,张开嘴,怎知一个音儿都还未发出。那十七已经猛地一扯马缰,飞快调转马头。 只在一瞬间的功夫,十七驱马疾驰,头也不回地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眼际。 留在原地几乎傻掉的阿昱,带领着身后目瞪口呆的数万兵士,在风中呆若木鸡。 ** 与此同时,锦绣阁中,赵清颜刚刚起身。 方才惜儿被奶娘抱去净房了,她自己洗漱完毕之后,坐在梳妆镜前,一边顺着长发,一边等候着杏桃过来伺候穿衣用膳。 却在这个时候,檀香木门被人一把粗鲁地推开。 春寒料峭,晨间的凉风顺着敞开的房门股股灌入,直让人打了个寒颤。 赵清颜蹙了下眉头,下意识回眸就往身后望去。 只是斥责的话还未来得及冲出口,待赵清颜瞧见直挺挺立在门口,身披铠甲,脚踏军靴,气喘吁吁的那个男人时,她惊愕地瞬间睁大了美眸。 ------题外话------ 我竟然…… 没!写!到!高!潮! 所以可耻地把和好分为上下两章了ORZ 下一章,强势十七来袭,大家准备好了么。【自说自话中……】 第041章 和好(二) 而男人的身后,则是跟着几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守门侍卫。 这些个侍卫知晓这位近日来,深受皇帝荣宠的将军和自家主子似乎关系匪浅。 将军神色肃凝,浑身上下皆是让人见之胆寒的阴戾之气。未经府里主子邀约,将军他目不斜视,抿着刀锋般的薄唇,不管不顾地就往公主的香闺里迈。 几个侍卫们急得直冒冷汗,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不知道到底是该拦下,还是不该拦下? 现在已是辰时末了,运载粮草的火头兵今日天还没亮便先行出发了。按照原先的计划,骠骑将军这个时候也早该带领着十万精兵,离开长安城,前往通向北疆的路途。 更何况,那日她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他无疑是受伤极深,她以为他该是心灰意冷,从今往后,二人分道扬镳,对她避而不见才是…… 故而,赵清颜自己也根本不可能预料到这个男人会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出现在这里,活生生地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 赵清颜凝视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瞪大了双眸,因为惊讶,她娇嫩的红唇微微张开。 却也只在一瞬的功夫,赵清颜面上忽而泛起一道异样神色,她蹙眉,眸底再度恢复了一派清明。 赵清颜又瞥了一眼门口那个面色显得有些冷硬紧绷的高大男子,她沉默了一会儿,启唇淡声道:“这个时辰了,将军本该在前往北疆的路上,来本宫府里所谓何意?” 赵清颜的嗓音徐缓有礼,同时却也淡凉如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忽略的漠然疏离。 与此同时,十七踏入门槛,他驻足立在门边,目光笔直,远远盯着那个端坐于梳妆台前,乌发垂肩,身形单薄的女人。 十七愈发抿紧了薄唇,他没有吭声,更没有去回答赵清颜口中的问题。他只是抬起脚步,从容不迫地大步继续迈入。 铁钉板的军靴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响。 赵清颜显然没有料到十七会是这种反应,就在她愣神之际,那颀长威武的身躯,已经直挺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如同一座高山那般,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赵清颜随之抬头,望见的却是男人刚毅紧绷的下颚, 不知是否是因为身披冰冷铠甲的关系,在她面前素来低眉顺目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他的周身竟是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凌厉之气。 十七薄唇冷清,他垂眸,深沉而缓慢地打量着眼下的女子。 他的目光终是落在赵清颜清亮的一双美眸上。 过了许久,十七竟是叹了口气,他嗓音低沉暗哑地这样缓缓问道: “你……和世子爷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是不是?” 听了这话,赵清颜身形一怔,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桃木羊角梳篦。 十七的目光微移,他并未错过赵清颜的这个不经意间,极不自然的小小动作。 他俯首又凝视了赵清颜良久,扯了扯嘴角,用着一种近乎无奈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轻声问她:“平阳,你为何要骗我?” 说到这里,十七忽然弯下腰去,强壮有力的双臂牢牢撑住软椅的两侧。 他个头本就生得比常人高大许多。以这样一个姿势圈住她,赵清颜顿时便如同陷入铜墙铁壁般的重重包围,被困在这一片狭小的地方,她根本无处可躲。 “他对你无意,你也分明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特意做给我看?平阳,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是故意想要折磨我的么?” 十七道这句时,薄唇缓缓贴近她细白的耳廓,他嗓音低哑,说话的时候,灼热滚烫的气息就细密地喷薄在她的脸颊。 赵清颜心口一颤,下意识别过头去。她美眸微敛,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平静地沉声道:“将军在说什么,恕本宫实在是听不明白。” “不明白?” 男人咬牙,这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十七伸手一把捏住赵清颜的下巴,他强硬地逼迫她同自己对视,不允许她逃避分毫。“你究竟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世子早已同我说了,你以为你可以就这样装一辈子吗?!” 赵清颜听了这句,难以置信地倏然瞪大了双眸。 世子都告诉他了? 她苦苦隐瞒至今的事情。 世子竟是全部都告诉他了?! 赵清颜面上的神色转变全数落在了十七眼底,十七盯着臂弯中女子娇美的脸,眸中泛起阵阵痛意: “你为何要这样待我?你明明知道我待你的心意!你明明知道我是受不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十七控制不住地双手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他神色狂乱痛苦,咬牙切齿地道出这句,到了最后,几乎是愤恨地嘶声吼了。 十七无法克制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因为他们并肩立于船头,和谐美好却分外刺目的那一幕心痛嫉妒得几近窒息。他心如死灰,几乎是遍体鳞伤。 他逃离长安城,逃离她,躲在遥远的北疆孤自舔舐自己的伤痕。 三年了,整整三年!一千多个冰冷孤寂的日夜,多少次十七想到千里之外,她和惜儿以及那个男人,他们三个和和睦睦,他们三个相亲相爱,他痛苦,他无力,他只能挥刀引箭,在战场上奋力搏杀来麻痹自己的内心。 他甚至绝望地想过,这么活着,倒不如便死在北疆,一了百了来个痛快。 十七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现在这一切,竟才是她想要看见的吗? 赵清颜的肩膀被十七抓得生疼,她企图挣扎着摆脱十七的束缚。 但她如何能推的开他呢? 一个因为愤怒绝望已经几乎快要丧失理智的男人。 她挣脱不得,索性放弃。她无奈地叹息,摇头道:“十七,既你已经知晓,你也该明白,当时的情势,本宫也是无可奈何。” “我不知晓!我不明白!是!你无奈!你都有理!可你有考虑过我吗?你怎的……你怎的……” 十七因为激动,胸口上下不断剧烈起伏。他梗着脖子,憋得脸通红,他真的气极了,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清颜见此,望着他,又叹了口气。 “你当时在宫中无权无势,皇帝眼里容不下你,除了这样,又如何能够保全你的性命?你性子又倔,若是没有世子爷在,你又如何能放得下呢?” 十七原本处于狂怒之中,猝不及防地听她幽幽道了这句。高大的身形霎时间如遭雷劈一般地直接震住,他瞪大了双眸,不敢相信地扬声便道: “你说什么?!” 十七的这个反应也明显让赵清颜一愣,她徒然意识到什么,心底一跳,下意识惊声低呼:“世子爷并未告诉你这些?” 那十七微微眯起了眸子,抿紧了坚毅的薄唇,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嗓音问道: “当年,竟是那皇帝逼迫于你?”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赵清颜抿住了唇片,自然不愿继续多说。 但到了这个时候,十七又岂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他盯住赵清颜,目光灼灼逼人。 “我刚刚已经听见了,你说,皇帝眼里容不下我。所以你是故意疏远我,保我平安的吗。”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刻,竟是会被这个男人逼得走投无路。他盯住自己的眼眸漆黑深沉,像是能将她看透一般。 赵清颜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她又逃脱不得。 她无从躲藏,她狼狈至极。 不过便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她眸色一转,马上又冷静下来。 ------题外话------ 我怕你们等急了……于是半夜爬起来先码一点。 现在英国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所以不要再埋怨更的少,更的晚了好么?我又不是全职的,就是个业余爱好,而我现在已经在用绳命码字了!让我们互相体谅一下好么【抚额】 我努力在中国时间晚上之前起来,然后再码一点。 其实我也很想快点让你们看见接下来的反转剧情,自以为还是挺精彩的…… 亲们可以晚上睡觉之前看看…… 第042章 十七教训公主 “将军又为何非要执着于从前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如何,本宫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当下本宫只知道,本宫即将成为人妇。而将军……这个时候不该待在这里,耽误了行军惹来皇上怪罪……” “我不信!” 十七扬声猛地打断。 他眸光如火,两目紧攫住她不放。 “我不信,我不信你忘记了!你若是真的彻底忘了,你方才就不会跟我说那些,平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胸臆间原本开始平息下来的热潮,说着说着再次升腾翻涌起来。 十七不但感到气恼,他也挫败无力。 他无休止的质问,换来的也只是这个女人垂眸低首,抿唇不语的模样。就犹如一拳直直打在棉花上,生生把人给急疯了,也是枉然。 十七眼眸发红,他气得浑身发抖。他不受控制地牢牢攥住她纤细的窄肩,收紧,再收紧。粗糙黝黑的手指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掐断一般。 赵清颜有些受不住了,她痛苦地蹙眉,低呼了一声。“你弄疼本宫了!” 这话落下,男人身躯一僵,但果然将她松开了。 十七直起身,他的薄唇抿成一线,健壮的胸膛犹自上下起伏。 他俯首,盯着软椅上用那双纤白的柔荑不住揉弄着自己肩膀的女人,鼻息依旧喷薄着灼烫急促的热气。 “平阳,你不可能忘记我的,若你心里现在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又怎会让惜儿将那块长命锁留到现在……” 赵清颜听了这个,轻瞥了十七一眼。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只淡声徐徐说道: “只是小丫头自己喜欢那玩意而已,将军未免想太多了。” 十七的指节被他攥得嘎哒直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最平缓,最冷静的声音质问她: “好!就算是我想多了。但是你怎可、你又怎可不问询我的意见,擅自替我盘算安排那么多?就算那皇帝容不下我又能如何?我有要求让你一个女人护着我,为我做这么许多不必要的事情吗?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会感激你做的一切!以这样的方式保全我的’性命’,我还不如被那皇帝直接下令处死的好!” 十七咬牙切齿,他重重地粗喘,瞪着眼下的女人,一字一字地恨声道: “你凭什么为我决定那么多?你凭什么无缘无故疏远我?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东西?一个可以由你任意摆布的物件吗?!” 赵清颜因了这男人纠缠不休的追问,太阳穴突突的疼。 赵清颜依旧没有抬眸,也无意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罢了,将军既不想走,那便留着吧,本宫离开便是。” 说罢赵清颜站起身。见她莲步微移,错过十七的身侧,头也不回地便要离开。 赵清颜扯了件藕粉薄纱散花裙,随手披在肩上。 见她步伐款款,软纱垂地。娇柔纤细的腰肢随着她的迈步,轻轻摇曳。眼看就已经走到方才被他一把推开,大敞着还未合上的雕花檀木门旁。 外面那些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战战兢兢地随着一票侍卫候了许久的侍女们见此,连忙急急迎上前去,就要搀扶。 赵清颜抬起纤细手臂,脚尖堪堪迈出门槛儿。 她搭上侍女的胳膊,正吩咐去净房看一眼惜儿的时候,耳后又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军靴摩擦地板,所发出的刺耳声响。 这一次,那声音不仅沉重,且急。 赵清颜蹙眉,下意识转过头去,冷声便道:“将军还想做甚?本宫已经——” 剩下的话被她自己口中溢出的一声惊呼倏然打断。 赵清颜只觉腰腹处一紧,双脚忽然腾空。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竟是已经整个人被这个男人直接驾在了自己结实的肩臂之上。 十七浑身肌肉的原本就硬,再加上现下还穿着钢铁铸成的甲胄,赵清颜娇弱柔嫩的身子被硌得生疼,那种冰冷坚毅的感觉透过单薄的里衣纱裙贴在她的肌肤上,让赵清颜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意识到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赵清颜愤怒地挣扎,可是无论她怎么扭怎么动,男人禁锢住自己腰肢的手,像是钢筋铁铸,根本丝毫不动。 她只得使劲晃荡着唯一自由的一双纤细玉腿,胡乱地踹着,踢着,可是根本没有踢痛男人分毫,反而是自个儿细嫩的脚尖撞上坚硬的铠甲之后,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那群侍卫见自家身份高贵的主子硬是被这将军跟个麻袋似的,毫无形象可言地挂在肩上,也是一个个吓得不轻。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上前扑过去就要阻止。 而那十七双目森冷令人发怵,他神色狠戾地盯着这些个侍卫,厉声喝道:“不想死的话,统统给我滚开!” 十七这些年在外征战,军中训练那些小将时,素来也是严厉冷酷。故而手下的兵士们无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此时这一声令下,再加上他这一身装束,端的是一副不怒而威。这些个侍卫不过都是些家养看门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下被吓得腿脚发软,险些跌坐到地上。 但锦绣阁这群下人,到底还是忠心护主的。见公主受了这般欺辱,美艳的脸颊通红一片,显然已是气得不清。他们心中畏惧,但还是咬牙硬着头皮拔剑哆哆嗦嗦地上前,誓死也要把公主给救下来。 但那十七是谁? 十七冷冷地瞥了一眼悄悄朝自己逼近的,那群不知死活的侍卫。他一手托住肩背上女人的腰臀,另一只长臂一伸,腰际宝剑甚至没有出鞘。 侍卫们错愕,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随后腹部便是一阵剧痛。半晌儿的功夫,哀叫惊呼声迭起,那几个可怜的侍卫已是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见自己府上的侍卫,几乎是被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赵清颜又是一惊。 惊愕过后,粉面染上的怒意更甚。 然而就在此时,这个借了熊心豹子胆的男人竟忽地抬起长腿,大步就往里室的方向走去。 赵清颜胸口一跳,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扬声便是呵道:“你这是要做甚?!快放本宫下来!” 那十七自然不理,他紧紧绷着下颚,不顾肩上的女人如何挣扎,面色冷沉地继续朝前面走。 到了榻前,十七手一松,赵清颜整个人被重重地抛了下去。 床褥很是柔软,故而落下的时候她的身子立刻深陷其中,并不疼痛。 赵清颜自知论力气她是如何也敌不过这个男人的,她下意识就要朝床尾缩去,但还未移动半步,脚踝已经被坐在榻边的人一把抓住。 她张嘴“啊”了一声,奋力挣扎。但赵清颜那一点棉柔的力气,又哪里是一身蛮力的十七的对手?不消一会儿她又被身后的男人摁住了。 赵清颜气急,弓着腰身就想要起来,而那十七沉着一张脸,只伸出大掌微一用力,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整个人悬在空中。 “你……” 赵清颜一个音儿还未发出,骤然一个前扑,整个人趴在了男人的膝盖上。 身前的柔软被这一下大力的撞击压得几乎变形,以这样趴伏的姿势半跪在一个男人面前,实在是不雅。 赵清颜愤怒得涨红了脸,奈何腰肢被他抓住动弹不得,她回过头去,怒声斥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十七见此,动也不动。竟是冷笑了一声。 他垂眸望着膝上气得发抖的娇美女子,过了半晌儿,嗓音低沉地忽然问道:“平阳,你知不知道这几年你错在了哪里?” 赵清颜觉得这个男人今日的胆子简直是大翻了天!不但这样对她,竟敢开口向她问罪?故而,赵清颜内心恼怒,甚至感到有些可笑。 她连自己现下被摆弄成的怪异姿势,一下子也给忘了。 她也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冷笑了下,不屑地嗤道:“怎的,现下将军官职大了,便可以在本宫面前这样说话了吗?” 赵清颜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这句话一落,身后的男人身形明显又僵硬了一下。 “本宫告诉你,便是那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敢这般对待本宫,你……” 她的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耳畔忽然传来“啪啪啪”的三声,她顿时愣在那里,臀部随之传来火辣辣的一阵疼痛。 带着粗茧的大掌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毫不留情地重重挥下,声音清脆响亮,那是实打实的三个巴掌! 赵清颜出生娇贵,说是自小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地长大,也绝不为过。 先帝在世时,便极为宠她,而后又有敬爱她的当今圣上。她可以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人碰过,更别提受得这般欺负羞辱! 而这个从来对她低眉顺目,百依百顺的男人…… 他岂能这样? 他岂敢这样? 赵清颜美眸圆瞪,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她咬牙撑在那里,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现下你知道错了吗?” 男人低低的嗓音混着几分不明的阴沉意味儿再度从头顶传来,赵清颜心头的羞愤霎时间更甚。 枉她素来被称作当朝最知书达礼,温和端庄的公主,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脱口胡乱地骂:“你这个疯子!混账!你大胆!你知不知道你在对本宫做什么!啊!” 而赵清颜怒气冲冲的叫嚷换来的则是男人沉着脸,清脆而火热的又一巴掌。 这一下,比方才那三下的力道还重,身后再次传来更强烈的火辣疼痛。 赵清颜长了这么大,现下甚至已是身为人母,又何时被人这样待过呢? 而这男人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待她。 她的嘴唇儿微颤,鼻腔一酸,又想到方才他的那一番质问,心下竟是忽然升起了一股子的委屈。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伴随着胸臆的酸涩,赵清颜抿紧唇片。她甚至不再挣扎了,任那男人如何待她。眼眶却是一热,她闭上眼睛,眼泪便簌簌地不住淌了出来。 而那十七,这般大胆地动手修理赵清颜,实际上也是被她气极了。 毕竟被迫同她分隔了三年之久,他甚至一度相信了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女人,在他离开后没过多久便已经变心,重新投向他人的怀抱。 可是现在,十七忽然知晓了,这一切的一切,也许都是这个女人的故意设计。 虽然她方才话没说明白,十七也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回想起这几年,皇帝不断派他在外征战,似乎是有意遣他远离长安城。再加上早年,皇帝待他的态度,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说得通了。 而这个该死的女人! 她自作聪明地背着他偷偷做了这些,她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铮铮的铁汉,连凶猛狡猾的北疆蛮夷,见着了他,不也吓得浑身哆嗦。 他又何时需要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寻求她的保护? 十七气她对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不负责任,也气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这样的事情,她一次次的伤他,害得他甚至绝望地生出来了些想要放弃的念头。 他气得发疯,气得想要将她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但方才那几个巴掌下去之后,虽仍不解气,但终究还是舍不得的,故而手放在她的裙衫上,是怎么也继续下不了手了。 然就在这个时候,俯趴在自己膝盖上的人儿,纤细的身躯便似风中杨柳一般,轻轻地抖了两下。她背对着自己,嘴巴里竟是发出一阵小猫被踩着尾巴那般,低微的呜咽声,听去耳里,却是格外惹人生怜。 十七意识到她竟是委屈哭了,胸臆间原本腾腾的怒火霎时间荡然无存。 又听她哽咽声愈发清晰了,甚至开始不住抽泣,十七怔了一会儿,这一下,心中的那点火气彻彻底底的,是连一丝热烟儿都找不着了。 他慌乱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唤她:“平阳……” 重获自由之后,赵清颜胳膊一用力,便从他身上快速地爬了起来。她往榻脚一缩,下意识便要坐下,可是那玉样脆弱的臀儿,堪堪一接触到床面,又是火辣辣的一阵刺疼。 赵清颜痛得“呲”了一声,眉目几乎皱在了一起。她坐不下去,只得半跪不跪地悬在那儿,心下更是憋屈愤怒,眼泪和连成线的珠子一般,流得更凶。 那十七,心里面也是想不到。 毕竟是怕真伤着她了,就算是自己气得已经快要疯掉,也不忘记控制着手上的力道。 但他却是忽略了,面前的这位,分明就是一水做的玉人儿,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恐怕便是他只用上半成不到的力道,她也是受不住的。 此刻赵清颜垂着头,隐隐瞧见她挺翘的鼻头微红,修长的眼睫也是湿漉漉的两片,怎的一个梨花带雨,惹人疼惜的模样。 十七他立刻就后悔了。 他马上一跃而起,直接低头做小地跪在了她的身侧。 十七本就生得高大,现下还穿着厚重的铠甲,他整个人上了赵清颜的榻,几乎把这原本已不算窄小的馨香软帐占了个大半。 “平阳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我疯了,我混账……我刚刚太生气了,才、才……平阳你若是心里过不去,你打我打回来好不好?你别哭了……” 赵清颜受了这般羞辱,心里自然是过不去的。 这个时候听见这个始作俑者的男人,低声下气地说了这么一通,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哽着嗓子便哑声斥道:“你就仗着你力气大,欺负本宫!是,你有能耐了,本宫府里的下人你不放在眼底,现在连本宫,你也不放在眼底了!” ------题外话------ 十七:不听话,打你屁股。 公主:(╯‵□′)╯︵┻━┻ == 接下来木有虐了(其实我觉得虐男主,不算虐啊,男主越难过,我就越开心啊!【作者可能是个变态】),因为你萌都接受不了,我自己虽然还没有尽兴,但就这么结束了吧~ 下面都是撒狗粮了。 第043章 乖乖,别动了(齁人级狗粮) 十七见床尾这女子,纤细的香肩气得发抖,红润的唇儿一边斥骂着,一边哆嗦个不停。 她这脸蛋上一阵红一阵白,湿漉漉的便像是那沾了晨露的花骨朵。他看在眼底,心里也是抽抽的疼,哪里还记得自己才是最先生气的那一个?还不是得温声软语,手足无措地轻声哄着: “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我该是好好同你说话的……我也是太气了,你一直都不理睬我,我这几年过得没有一日快活,我心里闷得慌,急得慌,这才有些憋不住了……平阳,你道我哪里敢不把你放在眼底呢,我往后还是就听你一人的好不好?你莫要再哭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而另一边的赵清颜,听了这话之后,不但没被安慰到,她自己心里也是颇为憋屈的。 十七方才的猜测虽与当年发生的那些稍有差异,但事实上,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三年前十七第一次率军前往淮南之时,她怀上身子的事还是被皇帝知晓了。当时的皇帝,不过是个少年,因为从前的许多事情,已是看不惯这个出身几乎称得上是低贱的男人,再加上那时的十七,不过是一介草民,又怎配得上他的皇姐,或是她肚子里还未成型的孩儿呢? 堂堂的长公主,千金万贵的一个人。未婚先孕,对象还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军营里的小小兵卒,这事若是传出去必然是一丑闻。若放在旁人身上,肚里的孩子定是要不得的。 但那皇帝到底还是心疼赵清颜身子柔弱,再加上胎儿已经数月大了,若是强行打掉,势必会对母体产生极大影响。那时候赵清颜坚持要留下肚里的孩子,皇帝虽不情愿,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那还未诞生的小惜儿,身上多少流着一半的皇室血统,留下便留下了,但孩子的生父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帝眼里容不下他,必然想方设法地将他从自己皇姐身边连根拔断。 而后便有了十七终于凯旋归来,平阳公主却被赐给阳安侯世子。她待他态度大变,一夜之间便同他形同陌路的那一切。 说她不在意这个男子,那必然是假的。 但赵清颜夹在自己的皇帝,和心仪的男子之间,她无疑陷入两难。 她心里有诸多无奈,故而面对这个男人一次次契而不舍的追逐逼问,她看见了他的痛苦无措,她怜惜,苦涩,叹息,最后选择了沉默不语。 而现下,这件事既然被他知晓了,想来也是上天注定,赵清颜也无意继续隐瞒什么。 可赵清颜她自己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轻松。 她同世子的关系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早晚有一日会被皇帝或是宫中其他人知晓。届时流言蜚语,赵清颜不放在心上,可是她那心思敏感细腻的惜儿呢,可是会伤了惜儿的心? 赵清颜自然能够理解这个男人这几年受的苦,心里的百般委屈。 可是听了他的这一番话,便好像错全在她身上一般。赵清颜紧抿住唇,偏头不去理他,肩膀却还是颤个不停。 十七自然猜不出赵清颜心里的这些曲折,但见她的这副模样,多少还是明白,大概是自己刚刚说出口的什么话惹她不高兴了。 他手忙脚乱地就再次往她那边凑,可是那赵清颜却是理也不愿理他。十七心里着急,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 “平阳,我嘴笨,我不会说话,你真的莫跟我一般见识。对不起……我往后真的不会再那样待你了……我就是脑袋发昏了……” 赵清颜想着从前的事,原本已经快忘了这个话茬。 他不说还好,现下被他提了个醒,臀那里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方才好不容易下去了些的羞辱感,这下再度冲了出来。 赵清颜瞪着犹自发红的眼眶,猛地回头,口里怒声便道:“你还敢说?你竟还敢说?!你这般待本宫,是你道个歉便完事了的吗?!” 这么说着,却根本不能解气。 玉手紧攥成拳,她下意识抬臂便狠狠地凿向他的胸膛。 那十七方才气得头脑发昏,赵清颜现下又何尝不是? 赵清颜这么一急,眼前被泪湿得雾蒙蒙的,什么都还没看清呢,一拳就下去了。 竟是忘记了十七今日行军到了城门口,火急火燎地直接折回来。身上穿着的这一套对付敌兵的坚硬铠甲,那可是刀枪不入的,更何况她这么一双娇生惯养,半点儿粗活都没做过的细嫩玉手了。 这一拳下去,十七胸前铁衣倒是没什么动静。便是一个呼吸的间隙,那股子剧烈的刺痛顺着指节一路往上,她半个身子连同头皮都发麻了。 她痛得叫了出来。 赵清颜倏地缩回自己那发着颤,已经快没知觉了的粉拳,她狼狈地往后直直跌在被褥上。这一下,不只是拳头了,方才被他欺负的地方连带着她的手,一块儿前呼后应的疼痛。 这次,可不是抿着唇啜泣小哭了。 现下她哭得便似那被雷雨摧残得凌乱不堪的海棠,看得十七的心,当真像是被人一把揪住,旋着扭着不停地拧扯。 再加上瞧见她搁在自己膝上的玉手,确实红了,甚至有点发肿的倾向。十七担忧心疼不已,一下子也顾不上旁的了,慌慌张张地伸出长臂,将她一把捞过来,就要看她手背。 赵清颜哪里会安静配合。 她一边淌着泪,嘴里嚷着,扭着身子想去挣脱,但她这么一动,可不就又碰着自己伤到的另一处娇嫩了么?当下娇躯一僵,泪珠争先恐后地继续往下滚。 “乖乖……先别动了,我帮你看看你的手好不好?若是伤到骨头了,你等下更要难受了……” 十七坐回了床榻边,抱着怀里人儿的姿势,便像是抱着惜儿那样的小娃一般。他让她的臀儿悬空在自己的两腿中间,也不至于压着发痛。 他捧着她的右手,凑到眼前来回仔细翻看,瞧见只是有些破皮,但应该没有伤及骨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怎的这么不小心呢,这大概要疼上好几日了。” 十七的这辈子,当过下奴,从过军,什么样的伤没受过? 他自己便是被人胸口上横着砍了一刀,也能不动声色。但瞧见掌心这只原本应该无暇细腻的玉手,骨节肿胀,隐隐还磨出了点儿血丝,他倒是有些受不住了,只想替她挨着。 “你还说!若不是你,本宫又怎会伤着?你无事穿这么硬的东西做甚?不但你敢欺负本宫,连你身上这、这……” 十七这是要出兵打仗的,所有上战场的将士都得这么穿。赵清颜的这一句便有些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意思了。 但那十七现下满心满眼的就只剩下她哭得一脸委屈的模样了。瞧她那两片嘴唇哆哆嗦嗦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十七又怎会同她计较那么多?现下不管赵清颜她说什么,他都是觉得在理的。 他想也没想,飞快地卸掉了自己身上的甲胄,腰上圣上赏赐的宝剑也给随手扔去地上。这下他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了,速度之迅速,让怀里的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现在好了,不会疼了,你再打我吧,别哭了好不好?” 说着,十七抓住赵清颜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身上凑去,轻声软语地一边哄着,一边轻轻擦拭她脸颊的泪痕,面上端的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赵清颜原本是气得厉害,可现下瞧见这个男人被自己急得焦头烂额的慌张模样,再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是忽然一怔。 她伤到的那两处,确实是疼的。但她也不是三岁的小娃了,就算再疼,也何至于哭成这副模样? 恍惚之际,察觉那男人见自己没动静,又捧起自己伤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蹭着。 赵清颜这才有些意识到,许是这三年间,她一个人在宫中带着惜儿,心其实一直是绷着的。 现下,藏了那么许久的心结被他一下子发现,一番闹腾之后,依旧是被他如几年前一般,放在心尖上护着疼着,竟是把从前积下来的怨气委屈倾数对着他撒了出来。 从前听人说起,当面对最亲近信任的人时,往往反倒是控制不住情绪了。是否便是这个道理了呢? 这个男人也当真也是个没脾气的。 她之前那么泼他冷水,赵清颜现下自己想来,都觉得若不是情况特殊,确实是十分过分了。 可是他还是一味地包容她,几乎是没道理,没原则地忍耐疼惜她了。 赵清颜的心到底还是肉长的。 这么一个男人, 他在疆外戍守了三年,屡立战功,凭着自己勇猛和热血,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现下便如他自己那日所言,可以说是手握重权,得皇帝器用,正值风光无限的时候。他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却唯独苦苦守着她一个,一个不待见他,甚至即将嫁给别人做妻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不感动呢? 但这些话赵清颜自然不会同十七说。 赵清颜垂头抿着嘴唇,心里想着的则是从前错过的那三年时光。她甚至开始自问,她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的么?难道真如他所说,她从一开始便大错特错了吗? 十七见赵清颜忽然不哭了,可是低着头不吭声。一时也不知这到底算是好了还是没好? 奈何经刚刚那一教训,他现下已然是不敢乱说话了。只能僵在那儿干着急,嘴巴里小心翼翼地问:“平阳,还疼么?你打我,吧,打打我你许就不疼了。” 打打你就不疼了? 听了这话,心情其实早已渐渐平复下来的赵清颜,差点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她终是仰起头来,却还是没露出太多的情绪。只软软抬起左手一只细白玉指,柔腻的指腹点了点他肌肉鼓实的胸口,娇声嗔道: “你这儿……还不是硬……本宫打上去,还不是会疼……” 十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有些僵硬地垂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怀里的人儿忽地一下,就全然没了之前半分冷峭的模样。 她水眸溶溶,懒懒半眯着睨向他。就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眼神,十七整个身子都酥麻了一半。当下便是要了他命,他也愿意给她啊。 十七犹自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大了双眸,面上不安局促的。过了好半晌儿,这才结结巴巴地道: “平阳,你、你是不是又愿意理我了?” 赵清颜低低哼了一声。 “不理你,你可不是又要打本宫了么。” 这事儿此时被她怪腔怪调地提起来,十七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他红着脸轻咳了一下,又小声地说:“平阳,你别气了,方才都是我的错……我、我帮你揉揉可好?” 赵清颜刚想说不用,但是男人的大掌已经自顾自地寻了过去。 方才被他欺负的娇嫩地带,忽然这么一碰,赵清颜身躯轻颤,疼得又皱眉“呲”了一声。 “不用你!你别碰!等下让杏桃拿药过来便是!” 那十七自然是不愿意松手的。 一来,两个人分开那么久,现下好不容易得了她一个好脸色。温香软玉地抱着,让他一时之间,如何也放不来了。只想就这么抱抱,温存一番也好。 二来,确实是心疼她伤着了,恰巧他在军中也同军医,学了一点推拿手艺,刚好用在她的身上。 第一个理由,十七如何也不可能同赵清颜说的。他只按着她的纤腰,不让她乱动,嘴里含含糊糊道:“揉一下好,活活血,不然等下定是会出些淤青的。” 赵清颜心道,反正那处旁人也是瞧不见的,就算是出了淤青又能如何呢? 刚想继续命他放开自己的时候,却是感到施力的大掌,粗糙温热,力道不轻不重的,竟是真的减轻了些许,方才道不出口的酸痛难耐感。 她舒服地轻声一叹,索性不动弹了。 “不过,你这么跑到本宫这里来妥当吗。” 十七专心致志于手下的动作,赵清颜没头没尾的这一句,他还有些没听明白。 赵清颜就这么靠在这男人坚硬火热的胸膛,见他面上这一副傻愣的模样,她无奈地摇头叹息,提醒道: “今日是你带军讨伐北疆的时日,你没皇帝御旨,擅自拖延,赖在本宫这里。若是被皇帝知晓了,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事实上,十七方才撇下大军,这么单枪匹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路上不知惊动了多少人。说不准,早就已经有看见的,赶去给皇上通风报信去了。 这事儿不提还好,一被赵清颜提起,十七这才想到那个害得他们二人分隔这么久,真正的始作俑者确实便是那个皇帝了。 十七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便道:“那人害得你无缘无故疏远于我,整整三年。我又为何要继续上战场替他挥汗拼命,不理他便是。” 十七对皇帝的称呼,从皇上,直接变成了一个“那人”,字里行间的愤恨她想不察觉都难。 赵清颜见此,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十七。” 赵清颜唤了他一声,十七马上垂眸。望向她时,漆黑的眸底又溢满了柔情。 “你上战场杀敌,不该是为了本宫,也不该是为了皇帝。”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结实的手臂。 便是这样一双手臂,它强壮有力,它挥刀引箭,斩下数不清的敌人头颅。 她爱怜地摩挲,沿着他的臂膀,抚摸着男人刚毅棱角的下颚。 “你讨伐北疆蛮夷,为赵国出了一口恶气。长安城的百姓赞叹你是百年不遇的盖世英雄,你军营中的兵士们也个个敬重于你。这样的时候,你扔下他们所有人,跑来本宫这里,当真稳妥吗?” ------题外话------ 与此同时,在城外十里处扎营侯着的十万兵士,继续风中凌乱…… == 这一大波狗粮,大家吃得还欢快么? 欢快了的话,是不是得赏点儿月票啥的,让我也欢快一下?【微笑】 然后我就有更多的好心情,让我儿撒更多狗粮。(嗯!是这个道理了!) 顺便他们不会再分隔两地啦,你们不用担心。 第044章 父女相认 赵清颜这么说完,便不吭声了。但是十七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十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望着怀里的女子,忽然低声问道: “那么你呢,你也希望我去么。” 十七这么问起,便是因了回忆起几年之前。 那个时候他们二人关系还未开始生分,她是不愿他从军打仗的,性子素来冷清的她甚至因此同他置了气。 但是现在怎么了呢。 现下他自己想要留下来,她倒是主动劝他出征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赵清颜自己也说不清楚。 便是这几年间,她未有亲眼目睹,也间接地知晓这个男人在北疆经历了何种磨难,九死一生地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北疆那边一次次地传来捷报,全长安城的百姓渐渐耳熟能详了这个年轻将军的名字。他们敬佩崇拜十七,赵清颜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几年的沙场历练,她手下这一张依旧俊朗棱角的脸庞,隐去了从前些许的浮躁,更是多了几分成大器者的内敛与沉稳。 赵清颜发觉,时隔三年,这个男人还是当年那个视她若至宝的那个男人,但似乎又隐隐有些不同了 这是一个终将展露锋芒,光华四溢的,被外人称道为英雄的男人。 便是自己心有不舍,也不该将这样一个人,埋没在深墙后院之中。 赵清颜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听见那里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低叹了口气。 十七垂首,默默凝视着她姣好的侧脸。 见那脸颊莹白如玉,黛染的娥眉微微蹙着,光洁饱满的额便轻轻抵靠在他的胸窝上。 他的眸光动了下,忍不住俯身在她的额际缓缓落下一吻。他的托抱着赵清颜身子的长臂,微微收紧。薄唇移向她的耳廓,哑声道: “你想让我去那我便去了,但那皇帝设计让你我这般分别许久,我是如何也忍不下的。平阳,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 十七嗓音低沉,道这句的时候,连带着胸腔都在微微振动。 而那原本安静靠在男人怀里赵清颜,品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她沉默了半晌儿,娥眉却又是一折。 “便是你再忍不下,他也是当今圣上,同他冲撞,不利的那一方终究还是你。” 这一句,字里行间隐隐便透了点担忧的味道了。 十七自然知晓,赵清颜这是在担心他安危。在这一刻,他听出了她的心意,也确认三年之前的那个平阳真真切切地又回来了。 犹自感到不太真实的同时,胸臆间则是溢满了感动。 十七感到万幸,在最后那一刻,他听见了那个小步兵的话,还是折回来了。 若是他没有,他们二人也许还会隔开另外一个三年,甚至更久。 但在这么一个时候,十七已经不想从前的那些了。既然她决定重新接纳他,十七便再不会放开他的手。 这一次,便是要跨越千山万水,便是前面困难重重。 他拼尽一切,也将护好他的女人,不再让任何一个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哪怕对象是那九五之尊的皇帝又能如何? 想着,十七的眸底划过一抹凌厉的冷光。 他将棱角分明的面颊埋进赵清颜馨香的发丝中,低声说道:“平阳,只要你愿意。就算前面有千难万险,我也愿意一试。这次你便信我一次,我定会想方设法,让那皇帝将你许配于我。” 原本赵清颜的心思还有一些凝重,这个是听见男人这样认真的一句,她却是挑了挑眉,扭过头去,淡淡睨了他一眼。 “你倒是个自恋的,你怎的就料定本宫现下还愿嫁给你呢。” 十七愣了一下,望着怀中女子似笑非笑,仿佛看好戏似的神情,一时间竟未想到该如何应答。 害怕她讲的是真的,他心底开始有些慌了,只结结巴巴地道: “可、可你从前明明答应了我,要等我娶你的……” 若不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他那日回京之后,便准备开口求那皇帝赐婚了。 赵清颜瞧见他这副傻样,用鼻音哼了一声,好看的唇角却已是微微翘起。 “便是从前想过,方才你那样对待本宫,本宫现下也已经反悔了。不想嫁你了呢。” 十七急了,抓住她软腻的腰肢,扬声便道:“你怎么可以反悔,平阳,你不可以反悔!我方才已经道过歉了,你要打要罚怎么样的可以,但怎可、怎可……你眼中明明也有我,而我这辈子便非你不可了。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惜儿,你怎忍心……” 说到这里,十七倏然一顿,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眸子骤亮。“是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惜儿。你若是不愿嫁我,我便将惜儿的身世告诉所有人。我看那时,长安城上下还有谁胆敢娶你!” 他……这是在威胁她么? 赵清颜错愕,还没从他这一句强势霸道的言语中缓过神来,他忽然将大掌探向她的腿窝处,微一用力,抱着她就从榻边站起。 身子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失去平衡,赵清颜大惊失色,慌忙环住男人的脖颈,蹙眉斥道:“你这又是在做甚?!” 十七抱着赵清颜,稳稳当当地抬起长腿便往外面走。听了她的这句,却是咧嘴,朝她笑了一下。 “自然是去见见我俩的孩儿。” ** 却说锦绣阁中的一票下人,见那个方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公主府上十几个侍卫的骠骑将军,衣衫不整,连外衫也没披一件,此时怀里像抱着个小娃似的抱着平阳公主,信步就轻车熟路地朝偏房的方向走。 他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无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怎的好去阻拦呢? 且不说眼前这位将军身形魁梧,瞧那一身结实紧绷的肌肉,就算是府上最年轻能干的侍卫都不是将军的对手,更别提他们了。 再者,见那纤细的女人埋首,脸蛋娇软地贴在将军宽厚的胸膛上,只见得乌发如瀑,自将军强壮的臂弯旖旎垂下。而那双白腻腻的玉臂也紧紧环绕住他的腰杆,怎的也不像是被强迫了的样子。 十七抱着赵清颜一路走到偏房内的时候,奶娘正在帮惜儿梳头发。 因了早产儿的关系,惜儿不但是个头比同龄女娃瘦小了一截,连这头发也稀少许多,还透着浅浅的金黄色。 同往日一样,奶娘给惜儿脑袋上,一左一右分别扎了个小髻,样式简单,却也不失娇俏可爱。 那惜儿坐在自己的专用小椅上,刚醒未过多久,还有些犯困。眼皮儿耷拉,小脑袋也是往下一点一点的。 就在这个时候,偏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惜儿恰巧抬起头,先是瞧见了自己的娘亲,心下一喜,晶亮的眸子马上就亮了。 随后,眼眸一移,又是瞧见自己的娘亲竟是被大将军抱着过来的。 惜儿年纪尚小,且不晓得这般亲密的举动算什么意思呢。许久没瞧见这个自己心里面默默喜欢着的将军,现下忽然看到,可是把小丫头给高兴坏了。 当下连自己的娘亲都忘了,红嫩嫩的小唇儿弯得老高,张嘴便嫩生生地喊:“将军!你是来看惜儿的吗?” 十七将赵清颜安放在椅上后,目光便像是粘在小丫头那张纯稚的小脸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这一张秀气甜美的小脸蛋,洋溢着的是对他毫无掩饰的喜爱。 十七之前也不是没瞧见过惜儿,她还是个躺在襁褓中的小家伙时,他便远远见过了。 但就在这么一个时候,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暖暖洒在小丫头笑得酣甜的脸庞。她歪着头调皮地打量着自己,嘴巴软腔软调地唤着他的明儿。 于此同时,坐在不远处的赵清颜,也正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当二人的视线偶然间对上,赵清颜看着十七的眼,含笑点了点头。 他一个经历过沙场征战的大男人,看见这么一幕,眼眶却有些酸涩,高大的身躯轻颤,连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开始有点发抖了。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小丫头清亮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疑惑。十七深吸一口气,终大步迈向前,在惜儿脚边蹲了下来。 身后那奶娘也算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瞧见现下这场景气氛,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下,便小心退下了。 十七蹲在惜儿身边,仰起头来,坚毅的薄唇动了下。他不想吓着这个像是玉娃娃一般脆弱的小人儿,用自己最轻柔的嗓音小声地问她: “惜儿,你喜欢我吗?” 惜儿听了这句,粉白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害羞地低下了小脑袋,细白的小指头绕着自己的小衣搅啊搅的。 好半晌儿,小丫头才咬着嘴唇儿,怯怯地回了声, “喜欢,将军生得高,也好看,惜儿喜欢将军……” 到底是胆子小,惜儿说话的声音本就不大。这句话说的,细如蚊呐,正常人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十七他离得最近,听力原本也异于常人。 他听清了,惜儿对他的喜欢,他听得清清楚楚。 十七胸口一颤,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句:“那惜儿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这话一落下,小丫头惊讶得嘴巴都忘记合上。她呆呆望着十七,一时间,话都忘记了该怎么说。 惜儿不说话,可是把蹲在一边的男人给急坏了。 十七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若是她不愿意该怎么办?到底惜儿今年已经三岁了,她都这么大了,忽然冒出一个人要拿她做闺女,她能愿意么? 正在十七忐忑不安,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之际。耳畔忽然响起小丫头软软的嗓音,带着一点点孩童的懵懂和小心翼翼。 “惜儿做……做将军的女儿……那将军往后,是不是就是惜儿的爹爹了?” 十七闻言,双眸又是一阵发热。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大掌,将小丫头丁点大的两个小拳头,全部牢牢包至手心。 他坚定地点头,嗓音低柔地对她说道:“是的,往后,我便是你的爹爹。” 惜儿听说这个威武英俊的大将军竟要当自己的爹爹,心中自然是激动欢快的。 毕竟这个将军,瞧上去极是高大厉害,他若是自己的爹爹,别说那个坏坏的皇哥哥了,宫里谁还敢欺负她啊? 再加上将军给她带来的那一种道不出来的安全感,小丫头早就偷偷喜欢他喜欢得紧了。 惜儿张开小嘴,兴冲冲地就像直接一口应下。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惜儿神色一变,马上闭上了嘴巴,拧起嫩嫩的小眉毛,端的是一副苦恼的小模样。 十七见此,浓眉又蹙了起来。“怎么了?” “惜儿……惜儿……”小丫头吞吞吐吐,过了好一会儿,才委屈扒拉地扁着嘴巴道:“惜儿喜欢将军,想要将军做惜儿的爹爹,可是惜儿已经有爹爹了呀……” 十七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惜儿嘴里的“爹爹”大概是那阳安世子爷了。 大人的这些事情,说多了孩子也不能理解。于是十七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他抬起另一只手,爱怜地揉了揉小丫头额前柔软的碎发。 “世子爷并非惜儿的爹爹,我才是惜儿的亲爹爹。惜儿不是很喜爱你的那块长命锁么,那其实便是我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替你准备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早已是惜儿的爹爹了。” 惜儿的小脸懵懵的,大眼眨巴,似懂非懂。 听到最后,小丫头只听明白了,这个将军比她的世子爹爹,更早之前就是她的亲爹爹了。连她每日随身携带的小锁都是这个将军爹爹送的。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认他呢? 惜儿傻笑得咧开了嘴,露出四颗软软的小白牙,嫩生生地唤, “爹爹、爹爹!惜儿喜欢将军做惜儿的爹爹!将军爹爹以后都要保护着惜儿呢!” 说着,惜儿满脸欣喜高兴,小身板往前一扑,就直接扑进了十七的怀里。软嫩的小胳膊一抱住十七的脖颈就不放了。梳了两个小髻的脑袋瓜在他怀里不住地蹭来蹭去。 “爹爹、爹爹、爹爹……喜欢爹爹,惜儿好喜欢爹爹……” “爹爹”这个字眼,一个劲地被这软软甜甜的嗓音念着。十七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一下膨胀开了,像是吃了最腻人的果糖一般,心里甜滋滋,浑身上下都有些飘了。 ------题外话------ 嗯,接下来就是赐婚,成亲,闹(啪)洞(啪)房(啪)啦。 第045章 赐婚 就在这一刻,十七驰骋沙场这么多年,受过的许多苦难,以及独自一人时,心头的种种艰涩,都仿佛一下子化作了过眼云烟。 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那些了。 就这样吧。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十七抿紧了干涩的薄唇,忽然伸出长臂,将惜儿一把捞进怀里,再高高举到空中。这样一个动作,他来回做了三四遍,然后才将小丫头软绵绵的小身板贴向自己的胸窝,紧紧地抱住。 那惜儿自小便被平阳公主这个当娘亲的一人带在身边,世子爷一年见不到两面,平日里伺候她的除了奶娘,便也都是些娇娇弱弱的丫鬟。她又何时被人这样待过呢? 当她的小身子猝不及防地被十七的大掌抛入空中,再稳稳接住,惜儿先是吓得张开小嘴,惊声尖叫。直到了后面,她渐渐适应了,竟是开始喜欢上这种新鲜的刺激感。 这个动作,惜儿从前也见她的皇帝舅舅,对皇哥哥做过。那个时候她躲在娘亲背后,偷偷地瞧看,听见皇哥哥开心得咯咯直笑,她心里又怕又羡慕。 可是现下不一样了呢。 她现在的将军爹爹也会这么对她。而且她爹爹的力气好大,她小小的身子一定被抛得比皇哥哥还要高吧? “还要!惜儿还要爹爹抛抛……爹爹再抛抛惜儿嘛……” 惜儿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的一片,搂着十七的脖颈,软糯地撒娇。 十七哪里忍心让她失望,又举起她,陪着她玩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赵清颜担心惜儿身子弱,受不了这一番折腾。蹙着眉打断了他们,十七这才将依旧恋恋不舍的惜儿放了下来。 也在此时,认了父亲还兴奋着的小丫头,这才记起了娘亲还一直坐在旁边呢。 她放开了十七的手,咯咯直笑地蹭到娘亲身边,抱着赵清颜的腿腻歪了好一阵,才甜甜地开口道:“娘亲娘亲,将军是惜儿爹爹呢,惜儿也有爹爹了呢!” 赵清颜垂眸,却见这小丫头歪着脑袋,粉色的脸蛋晕着红晕,配着那晶亮狭长的大眼儿,瞧上去煞是可爱。她自然也喜欢得紧。 但赵清颜听了女儿的这一句,却是被逗得唇角溢出了丝笑。她似有若无地瞥了眼立在一旁的挺拔高大男人,过了半晌儿,赵清颜点了点小丫头翘挺的鼻尖。 “这说的是何话,不认识将军之前,你不也有你的世子爹爹吗。” 小丫头听了这句,眉头皱了,心道娘亲说的倒是没错。她确实也有过别的爹爹,可是和将军爹爹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那个世子爹爹虽然也时常送来一些小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一箱一箱地送来给她。但惜儿就是待那世子爷没什么感觉。 惜儿刚刚知道,连她唯一最喜欢的那个小锁,其实也是将军送的,现下惜儿小心坎儿里,就是觉得世子爹爹就是比不上自己的将军爹爹,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呢。 想通了这些,惜儿嫩嫩的小眉头一下子又展开了。她咧开嘴,笑得可高兴。“惜儿不喜欢世子爹爹,就喜欢将军爹爹,往后也只认将军一个人做爹!” 说着,小丫头忽然顿住,她的小手轻轻捏着娘亲的一根手指,咬着嘴唇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已经是爹爹了,那……往后娘亲会让将军爹爹和我们在一起吗?还是说,将军爹爹会和世子爹爹一样忙,惜儿久久也见不到一次呢……” 道完这句,惜儿便闭上嘴巴不吭声了。一双莹润的水眸却可怜兮兮地瞅着赵清颜,大有答案若是不满意,她便立马哭出来的意思。 见这小家伙,小小年纪就跟个人精似的,赵清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在这个时候,目光不经意间一扫,却见一旁那男人也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看,倒像是也在等她一个答案呢。 赵清颜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 她伸出玉手,缓慢地抚了抚惜儿幼嫩的面颊,却见小家伙似乎已经等急了,皱着小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倒是与某个人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唇畔的笑意加深,这才嗓音淡淡地开口道:“你的将军爹爹不是平常人,他若是想来,本宫也拦不下他。所以此事,你应当问他才是……” 这话一落,不光是惜儿眸光骤亮,连站在一旁,方才还有一些忐忑的十七,内心也是一阵欣喜。 他想也没想,脱口便是承诺:“我自然是想来,但凡是有空,我都是希望同你们母女在一起的。” 然十七的这句承诺到底能不能兑现那便是后话了。 锦绣阁里,一家三口相聚,其乐融融一片。 而此时的长宁殿内,三月的天,却宛如灌入了深冬冷雪,让人直打寒颤。 被临时召来的文武百官,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殿上那个面色阴沉狠戾的年轻帝王。 “好你个十七!枉朕这般器重于你,你竟敢戏耍朕!” 皇帝手里攥着的那封密函,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模样。他神情愤怒,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骠骑将军撇下十万大军而不顾,孤身一人不管不顾地跑去平阳公主府邸的事儿,最终还是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从旁的一武将,平日里素来敬仰这位骠骑将军,便适时开口为将军说了两句:“将军为我朝出死入生,肝胆相照。末将以为将军决然不会做出背叛皇上背叛朝廷之事。将军将大军留在长安,也许是早有打算……” “早有打算?”皇帝嗤笑,几乎是咬牙切齿。“是早就做好打算,将心思放在朕的皇姐身上了吧!” 旁的人不知晓,皇帝自己又怎会不清楚骠骑将军的那点心思? 只那十七已经隐忍多年未曾提及,皇帝便以为时间久了,他的皇姐早晚也会嫁给世子,十七再不甘心,也该是要放弃了。 孰料! 他竟来了这么一出! 甚至因为他一个人的擅自离开,大军原本两日前便该前往北疆,生生拖到了现在! 而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神色匆匆地赶来,绕过文武众臣就跪在了皇帝脚边。 皇帝皱眉,定睛仔细一瞧,这侍卫可不就是早间他派去公主府,召骠骑将军面圣的那一位吗? 可为何只有他一个?骠骑将军人呢? 皇帝心间忽然涌出了一个想法,这使他怒意更甚,他冷笑一声,危险地眯起了狭长的凤眸。“怎的,将军可是不愿过来见朕?” 正跪着的那名侍卫本就冷汗直冒,听了皇帝的这一句,吓得更是浑身发抖了。 侍卫一边磕着头,一边哆哆嗦嗦地开口回道:“回……回皇上,将军、将军说……” 那侍卫表情犹豫,吞吞吐吐,说了半天,竟也没说出个整话。 皇帝面上泛起不耐,冷声斥道:“将军说了什么?你若是不会说话,那朕便让人割去你的舌头!” 侍卫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张嘴扬声便道:“将军说,若皇上不将平阳公主赐予他,他便、他便不出兵!” “混账!” 皇帝暴怒,一气之下将手中书函狠狠砸去地上。 “仗着朕对他的几分宠信,胆敢威胁于朕!如今竟是爬到朕的头上来了吗?” 这一怒喝,在场的人无一不吓得又是一抖。纷纷将头垂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皇帝气极反笑,却是说道:“这骠骑将军许是也不适合带兵前往北疆了,把如意算盘打到朕这里,可笑至极!真当朕军中无人可用了吗?” 此话落下,在场百官面面相觑,皆在猜测皇帝口中所指是谁。 要知道皇帝刚同护国将军关系闹僵,且不说护国将军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此时便是那皇帝,也大不可能落下颜面亲自请护国将军再度带军出征。 正在大家狐疑之际,皇帝却是开口吩咐道:“把骠骑将军麾下那名陆路提督立刻带来朕这里,这次的北疆讨伐,便由他代替将军的位置!” 众人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皇帝方才指的是早年前,同骠骑将军一道儿受了封赏的那位年轻提督啊! 有人心里觉得,那个提督跟着将军有过去北疆的经历,在沙场上据说也是个勇猛强悍之辈,却是一个可用之才。 可就在这时,方才那名替十七说过话的武将,却是满脸的不赞同,皱眉便道:“皇上,请恕末将直言,此事末将认为不妥。” 皇帝蹙眉,将目光扫向他。 武将沉吟了片刻,硬着头皮,却是不卑不亢地道:“末将以为,便是那都督有过人能力,也无法取代将军在此次北疆讨伐中的重要位置。毕竟前次一战,我军以寡胜多,多半是将军一人的功劳。末将还曾听说,那都督年纪尚轻,做事莽撞,曾惹出不少乱子。北疆蛮夷狡猾奸诈,末将恐怕那都督无法担当如此重任。还请圣上三思而行!” 武将道完这一番话,周遭又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心下都在震惊,这人竟有天大的胆子,在这个时候顶撞皇上。 而那皇帝听了,意料之外的没有勃然大怒,反倒是沉默地抿紧了嘴唇,面上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气氛实在诡异。地上跪着的众臣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说几句话,打个圆场呢。那边的皇帝却是忽然开口,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认为,骠骑将军如今,在朕的朝中,已是无人替代的了?” 皇帝的这一句,并未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问的是方才进言的那名胆大包天的武将。 那武将,胆子虽然大,皇帝沉默的时候,他的心也正悬着呢。这个时候听皇帝这样问起,他咬着牙,鼓足了气一股脑说道: “皇上朝中确是人才济济,可恕末将直言,了解北疆地形地势,武艺能同将军一般高强者,莫说宫中,便是长安城上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人!” 皇帝听了此言,眸光微凝。他沉着脸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抿紧了薄唇,并未出声。 那日,皇帝心思烦闷,晚间没唤任何妃嫔前来侍寝。他一人孤自立在长宁殿中,背脊挺直,浓眉紧锁。换油灯的御前公公前后已经来了两趟,想要提醒圣上该歇下了,又见皇帝面色阴沉,终究没敢开口。 这一夜,皇帝想了很多。 他想到当初先帝驾崩,他孩童懵懂之时便被迫登基。满朝文武看他年幼,觊觎他殿上龙椅者比比皆是。 那个时候是他的皇姐平阳公主,站出来护着自己。 他的皇姐,平日里瞧上去寡淡清冷的模样,可却是真心待他,从不像旁的人表面上阿谀奉承,实际上暗地里不知在做什么打算。 皇帝他打那个时候开始,心底便极是喜爱尊敬这个皇姐了。甚至暗暗发誓,等他日后长成,得了权势,待天下当真握在他手里的那一日。皇姐无论朝他要什么,他都是愿意给的。 认识皇姐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来未见过皇姐对哪个男人那么上心过。便是与皇姐有过五年夫妻情分的护国将军,也从未有过。 皇帝知道自己的姐姐看中了这个男人,可是皇帝当初到底还是不喜十七,觉得他一个下奴出生,如何也都是配不上自己的皇姐的。 虽说承诺了皇姐,日后不会刻意刁难十七。但皇帝将十七发配到北疆,其实还是存了坏心。 他以为这个男人,便是有开天辟地的能力,只带着那么些残兵小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大抵上便也就战死沙场,一了百了,索性让皇姐死了那桩不该有的心事。 谁能想到,十七竟真的凯旋归来了。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他了。十七现下战功赫赫,若是真能一举拿下北疆,他必然能够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此时不禁自问,他千辛万苦地拆散这两人究竟是对是错?门第与出生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皇帝这么一站,便站了一宿。 五更天的时候,侍女胆战心惊地推开殿门,前来伺候皇帝熟悉,更换朝服,准备上朝了。 皇帝站在原地,依旧是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吩咐道:“早朝后,再去唤骠骑将军上前面圣。” ** 十七他也不傻。 他先前拒了皇帝的召见,这个时候皇帝没有动怒,反倒是派人又请了一次,他自然有些猜到这其中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十七已经换下了战衣。身上还是那件他常穿的墨色长袍,配上了一双铁钉板军靴,长身而立,身上自有军人的那一股隐忍英挺气势。 便是站在天子面前,这个男人依旧是背脊笔挺,目光清冽冷沉,面上端的是一副从容不迫。 皇帝此时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册批改好了的奏折。见十七来了,他略微抬起了头。 皇帝瞥了十七一眼,淡声开门见山地问:“骠骑将军现下,可是非要朕的皇姐不可了么。” 十七薄唇抿作一线,听了皇帝这句,他眸光一凝,却是没有言语。 皇帝见他不说话,却也没恼,只凝视着昔日的爱将,又继续淡淡说道:“你也知晓,朕素来器重与你。若是你这次再立下大功,朕必然大大有赏。什么样年轻貌美的女人你得不到?为何偏要吊在一棵树上,朕的皇姐今年二十有五,也不小了,更何况早已有过一任驸马……” “皇上说的没错,末将此生非平阳公主一人不可,旁的女子再年轻貌美,与末将也毫无关系。倘若皇上今日召末将过来,便是为了劝阻末将放弃。那么请恕末将现下还有事,不奉陪了。” 皇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十七冷声打断。 十七的脸上不见息怒,嗓音更是不卑不亢。 他道完这句,冷冷地转过身,便要离开。孰料身后的皇帝却是低声笑了出来。十七眉头一皱,却听皇帝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 “将军这便要走了吗?只可惜啊……朕原本想着,朕的皇姐年纪也不算小了,同那世子处的似乎也不太好,驸马的位置一直空缺着,倒也不是个办法。将军如今战功显赫,又无婚配,既然对公主情谊深重,朕本想同你谈谈赐婚的事。但将军现下若是有急事,此事还是改天再议吧!” 十七闻言,呼吸一窒。他猛地回过头去,面色都变了。 他瞪大了双眼,意识到了方才的那些都是这个皇帝故意在戏弄自己。十七盯着面前笑得像只狐狸似的皇帝,他气得牙齿磨得霍霍直响。“你——” 经过了一夜,皇帝却是想通了。 眼前的这人到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权没势,只能靠皇姐保护的软弱男人了。 这个男人凭借自己的实力,驰骋沙场,立下卓绝功绩。 更重要的是,皇姐她自己喜欢。他这个作皇弟的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但皇帝到底还是咽不下被这男人威逼利诱的这一口恶气,于是才故意吊着他胃口,也戏弄了他一番。 现下见他这将军被自己气得咬牙切齿,皇帝抑郁了整夜的心一阵舒服,他周身康泰,豪迈地又笑了一阵。 皇帝放下奏折,随手取来纸笔,便开始挥墨疾书。 御旨上这样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阳公主静容婉柔,风姿雅悦,品貌出众,与朕爱将骠骑将军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平阳公主赐婚与骠骑将军。望尔二人同心同意,永结秦晋之好,夫妻和睦,方不负朕意,钦此。” 十七接过,草草看完,却是抿了下唇,淡声问道:“敢问皇上,婚期定在何时?” 皇帝愣了下,想也没想便道:“待你打了胜仗自北疆回来,朕自会请最好的媒婆挑选一良辰吉日。” 皇帝以为,自己准了婚,十七自然该感恩戴德,朝他磕头谢恩了吧。 孰料,他这话音一落,面前这男人非但不见喜色,反倒是蹙了眉头,沉声道: “恕末将直言,末将一日不娶公主进门,一日便安不下心,恐怕依旧无法带兵出征!” 听了这话,皇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忍痛将心爱的皇姐赐给了他。感情这人还嫌婚期给他定得远了?!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讨伐北疆迫在眉睫,他也确实需要十七这个猛将,带领将士自己开疆辟土。 于是皇帝自己坐在那生了一阵闷气,心下不甘愿,却还是咬着牙给准了。 ** 平阳公主和骠骑将军的这桩亲事,这样便算是定下了。 这消息一传开,宫内宫外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近来便听说,平阳公主与那世子爷似乎关系渐渐疏远,如今这么一看,婚事果真是黄了。而那公主竟是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还是那位如日中天的骠骑将军! 传闻这位将军出生并不好,但这又能如何? 骠骑将军得天子器重,连朝堂之上那些地位显赫的大臣,也时不时想要贴上前巴结一番。再加上这位将军生得是俊美无涛,英武不凡,与倾城之姿的平阳公主正是相配。又还会有谁再去在乎将军的身世如何呢? 虽说五日之后便要完婚了,但身为将军,那骠骑将军落下十万大军而不顾,独自离开的事情该罚还是得罚的。 据说除了扣其半年饷银,骠骑将军被皇帝下旨,在将军府中关了禁闭,府外有众兵把守。道是让他面壁思过,待五日之后大婚之时,才可出来。 与此同时,锦绣阁内则在风风火火地张罗着平阳公主的嫁妆。 其实原本以为公主今年便要嫁与世子爷的,府中早已经置办起来了。现下这驸马猝不及防的换了一个人,虽然时间紧促了一些,却也还能应对的过来。 赵清颜这几日倒是锦绣阁内唯一一个清闲的人,置办嫁妆自然不需她去操心,这次的婚宴,她并不打算大操大办,故而宴请的宾客便只有几桌罢了。 除了挑选嫁衣喜被的款式,费点心神以外,剩余的空闲,赵清颜几乎都在陪着惜儿。 便是在大婚的前一夜,赵清颜哄好了惜儿,让奶娘带下去,自己也打算早早睡下。 谁知她刚熄了灯,正准备往床榻走去,。外树影摇曳,檀香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赵清颜一愣。还未来得及转身,下一瞬,她娇软的身子竟是已被一双强壮的长臂牢牢箍,扯进了一个火热坚实的怀抱中。 “你——” 赵清颜一声低呼,房门微敞,夜色中,她看见一双漆黑却炙热的眸子。 十七搂着她纤腰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得她觉得呼吸都开始不畅了。他低下头去,刚毅的面庞埋在她馨香柔软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男人特有的阳刚味道混着他鼻息间灼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脖颈最娇嫩的那一小片肌肤上。赵清颜不自禁打了个颤,白玉一般的面颊上,透出一抹薄红。 “你怎的在这里,不是被皇帝关了禁闭吗。” 赵清颜的脸颊贴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听见里面心跳便如打鼓一般。她低低叹了口气,伸出玉臂,虚虚环绕上他精瘦结实的腰杆。 十七这个时候微微抬起头,他眸光深浓,直勾勾地望着怀里女人的脸。过了许久,他哑声说道:“想你了,想见你。” 男人嗓音粗噶,言语也极是直白。 便是那素来冷清自持的赵清颜,听了这句也愈发是红了耳根,低声嗔道:“明日便成亲了,本宫又不会跑,你这是在急甚?” 怀中的女子,面颊染霞。她那美眸莹润,此时似娇似嗔地斜斜睨着她,嗓音也极是低柔轻软。 十七喉间一紧,再也克制不住地,伸手一把托住她的后脑。他骤然俯首,攫住她娇嫩红润的唇瓣,用力吻下。 ------题外话------ 迫不及待地想写洞房花烛!迫不及待地想要开车! 第046章 洞房花烛时 十七的薄唇只在她的唇瓣上留恋地辗转半晌儿,又缓缓移向她精致小巧的耳廓。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急切地低声喃道: “平阳,我生好高兴!过了今夜你便是我的人了,往后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将你夺去!” 入鼻的的是那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十七的呼吸很重,几日未曾修面,新长出来的胡茬蹭着她娇嫩的面颊,惹得赵清颜一阵轻痛,她忍不住蹙紧柳叶似的黛眉。 赵清颜感到有些难受了,正当她企图推开身上的男人时,却是忽然听见十七,这样一句低沉却又带着几分霸道的呢喃。 她怔了怔,心坎儿竟一下子就软了。 罢了…… 明日就是大婚了。今夜惜儿也被抱去奶娘房里睡了,横竖也没人,就让他在这待一会儿吧…… 赵清颜想着,已经抬起一只素白玉手,沿着他刚毅的眉眼一路往下,轻轻摩挲起他的脸颊。 光线很暗,让人眼前视线并不清楚。细腻的掌心划过的地方,只觉得除了粗糙,甚至比上次见到时愈发的棱角分明了。 赵清颜蹙了眉,启唇时,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不悦, “皇帝他为难你了?怎的几日不见,竟又瘦成这副模样?” 她的嗓音还是凉凉淡淡的,此时的那一点斥怪,听到十七耳里却是分外的悦耳,他又岂会听不出来,她这是在关心他呢…… 十七低低笑了,笑得胸腔微震。 赵清颜认识这个男人这样久了,除了他与惜儿相认之时,似乎还从未瞧见过他为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 一时之间,赵清颜的内心也有所触动。见她眸光一动,唇角弯了弯,竟也是笑了出来。 “这个呆子。” 她软声嗔道。 光滑的指腹随之软软抬起,轻轻按住他犹自颤动的喉结。 “你这人多大了,竟还是这般不会照顾自己……明日大婚,本宫可是不想瞧见一瘦成皮包骨的驸马爷……” 这话听着似乎带了几分嫌弃,她斜斜睨着他的一双美眸,盈盈如水,却是含着笑意的。更莫要提那一声娇娇软软的“驸马爷”,听得十七心神荡漾,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 “皮包骨又怎样?横竖还是能抱得了你的!” 赵清颜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猛地伸出长臂,将她再次搂住。 火热的大掌一把托住她的腰臀,往上一提,她整个人几乎悬在半空中,赵清颜惊得马上环住十七的脖颈,她发不出声音,因为那嫩红的唇儿已经重新被他堵住了。 蹂躏着她香软的唇瓣,十七舍不得放开她,就以这样一个托抱的姿势,大步迈了几步,压着她直接滚向了软榻。 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之时,一具强壮刚硬的男性躯体已经朝着她重重地压了下来,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将赵清颜娇柔纤细的身子整个包裹住。 赵清颜娇喘吁吁,一边承受着男人贪婪急切的吻,心里却是早已收回了方才说过的话。 这般的强悍猛烈,哪里像是瘦成皮包骨的男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平阳……我好想你……给我……平阳,平阳……” 他胡乱地亲吻着她的面颊,她莹白圆润的耳垂,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一路往下。赵清颜浑身发软,喉咙里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难耐的呜咽。 “别……明日,明日大婚……外面,外面还有人守着……” 就在男人微凉粗糙的手指堪堪触碰到了她的贴身小衣,赵清颜猛地打了个颤,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按照礼数,女子出嫁前五日,是不可见男方的。虽十七已被关了禁闭,那皇帝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溜出来一般,锦绣阁四处也安插了巡逻侍卫轮流把守。 她倒是不担心身上这男人制服不了,门外区区那几个侍卫。只是若现在被人撞见,这将军驸马新婚前一夜,耐不住寂寞提前同公主过了洞房,传出去到底会惹人笑话。 这么想着,更是坚定了赵清颜想要阻拦他的念头。 可是现下那十七软玉温香在怀,手上的触感是软绵一片,鼻息间皆是她身上那一股勾人的幽香。便是那柳下惠,这一刻也放不开手了,更别提是十七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给我,平阳……我们小点声,不会被人发现的……” 十七低声哄着骗着,细细密密的吻又落了下来。赵清颜被他吻得身子发麻,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就在他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一边伸手扯下了她身上的最后一道障碍。赵清颜咬紧唇瓣,闭上双眼,心里甚至想着顺着他算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叩门声。 “公主?公主?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是杏桃的声音。而后又是更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上去人很多,大概是杏桃的大嗓门把巡逻的那群侍卫也给召来了。 “公主?发生了何事?可需属下去唤御医过来?” 这一道略显低沉,却是那侍卫统领的。 床榻之上,赵清颜又羞又怒,她瞪向身上那个同样一脸错愕的男人,急忙扯了一旁的锦衾匆匆裹在自己身上。 “还愣着做甚?!还不快走!” 这场面竟是有些熟悉,想起从前也是这人情难自已之下,不小心被皇帝撞上。这次若是被锦绣阁里百多号侍卫瞧见,她这脸可就真的是丢大发了。 十七垂眸瞧见,身下的女子水眸莹润,那两片柔嫩樱唇也因方才自己的蹂躏,显得些许红肿。这个时候她面上带了一抹怒容,更是衬得粉颊嫣红,千娇百媚。 十七看得眼睛发红,浑身僵硬。 他自然不愿意这个时候放开她,但瞧她脸色实在不好,怕她真的气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下那一股难耐的燥热,咬牙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便先留你一日,等到明日……我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赵清颜美眸大睁,怎的也想不到这人竟会说出这般粗鲁的话来。 她张嘴刚想斥骂他一句,可身上的男人已经早一步自榻上,一阵风似地迅速翻身而起。 赵清颜还没缓过神来,便已听见窗棂被推开的声音,凉风股股灌入,吹得薄纱软帘起伏波荡,只见男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竟是已然没了踪影。 十七离开不久,外面等不到公主回应,杏桃实在着急,忍不住便破门而入了。 到底是公主的闺房,外面那一票子侍卫都是男人,是不好踏入的。 于是杏桃面色焦虑地绕去里屋时,便是瞧见自家主子神情怔忡,两腮酡红。独自坐在榻上,凌乱地裹着被褥,香肩半露的模样。 杏桃愣在原地,奇怪地“咦”了一声。 她明明记得自家公主并没有裸睡的习惯呐! 就这样傻乎乎地站了好半晌儿,杏桃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扬声便急道:“公主,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可是需要召来御医过来瞧看?!” 那杏桃本是守在门外打盹儿,忽然便听见公主寝房内传来那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呜咽低吟声。心下大惊,想着明日便是公主大婚的日子,若是身子骨哪里不舒服,可是麻烦了,这才火急火燎地冲进门内。 而那赵清颜自然也明白外面的人是听见了声音,心里便是想到方才那人对自己的一番折腾,险些直接擦枪走火,面上又是一阵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本宫无事,你先退下去吧。若是没有本宫的传唤,不要再进来。” 杏桃内心狐疑,虽是弄不清楚公主为何嗓音忽然沉了下来,情绪似乎也有些不好。但见公主面色红润,实在不像是生病了的模样,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杏桃应了一声,便打算退下。可忽然想到些什么,她忍不住又出言提醒了句:“公主便是想驸马爷想得睡不着了,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便是大喜的日子,可是要起个大早,得折腾一整天呢。” 原来那杏桃方才在门外,不但听见了那些许怪异的吟哦声,还模模糊糊听见自家主子似乎正唤着那十七的名字。心里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见榻上就公主一人躺着,可不就是想那驸马爷想得睡不着了么? 没想到啊,公主这段时间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内心竟也是这般急切的。 看来公主真的是喜欢那做了将军的十七,喜欢得紧了呢! 杏桃暗自偷笑的模样,自然没被赵清颜落下。赵清颜看得目瞪口呆,可还等不及她为自己辩上半句,那丫头竟已经哼着小曲儿,自顾自地直接退下了。 留在榻上的赵清颜,美眸圆瞪,面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 这杏桃向来是个大嘴巴,待她下去后,今夜的事还不知要被她怎的个曲解呢。 赵清颜现下可谓是悔极,心道自己方才便不该心软,放那男人进门才是。 ** 次日,三月二十八,宫内极是热闹。 这虽是平阳公主的第二次出嫁,但婚礼繁复的仪式却是一项也未落下,甚至比前次更加隆重体面。 锣鼓喧天,响了整日。 卯时天还未亮,赵清颜便早早起身,梳妆打扮。而后在杏桃的扶持下,牵着惜儿的小手,上了将军府的花轿。 因为婚礼举办的仓促,很多事宜还未对外宣布。 外人自然还不知晓灵惜郡主便是平阳公主和骠骑将军二人的亲生闺女,还以为这小丫头当真是几年前公主同世子爷生下的。 见这公主成婚,竟是带着小郡主一道进的门。众人皆是连连赞叹骠骑将军心胸宽阔,襟怀洒落。 待所有的仪式结束,天已擦黑,赵清颜蒙着盖头,由喜娘一路牵着入了洞房。 按照规矩,在新郎入洞房以前,新娘得安安静静坐在房内等的。 成亲的确是个体力活,且不说那些反复的礼节,就是她头上戴得那一顶镶金嵌珠的沉重凤冠,便将她压得脖颈僵硬,几乎抬不起头来。 不过好在无论是赵清颜或是十七,平日里真正交好的人其实不算多。故而并不需要驸马爷花太长的时间同外面的宾客周旋。 果不其然,赵清颜不过在房内侯了小半个时辰,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阵微风袭来,桌案上的红烛被吹得微微摇曳。 随后,耳畔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赵清颜知道却是那十七进来了。 门外熙熙攘攘的,或是来凑热闹,或是来道贺的,其间还夹杂着女童稚嫩的咯咯笑声,大概便是惜儿了吧。 不过很快,堵在门口的人都被识趣儿的喜娘笑着赶出去了。 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火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细响。 十七在榻前站定,喜烛高烧的照应下,眸光发热地盯住蒙着那红纱障面,安静坐在榻边的赵清颜。 大红盖头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只露出丁点尖尖的白皙下巴。那做工精细,绣了牡丹花纹的火红烫金嫁衣,包裹着的是她曼妙纤细的娇躯。 十七并不是没有瞧见过她身披嫁衣的模样。但那时,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她坐上别人的花轿。 可是现下,她已经是他自己的人了,是他一个人的新娘。 想到这里,十七心头便又是一热。 他再也忍不住,执起一旁的秤杆,抬手,轻轻挑起了那大红的盖头。 当红纱盖头滑落,烛火跳跃之中,却见榻上女子,玉般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柔黄光晕,更衬得莹润剔透,艳比花娇。此时她轻轻咬着嘴唇,似娇似怨,一双美眸正盈盈地望着他。 十七呼吸一窒。他发怔地望着榻上这娇艳欲滴的人儿。今夜他并未喝多少酒,却已然有一种头昏脑胀的晕眩之感。 赵清颜见面前这男人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瞧着自己,一副看傻了的模样。她的胸臆间竟是莫名泛起一种甜蜜的滋味,原本疲乏了一天,再加上昨夜这人的那桩闹剧,心里堆积的那一点对他的怨气,竟是散去不少。 她微微撅起了嘴,眸光如水,轻轻斥了句:“傻站着做甚,还不快帮本宫把头冠取下来。” 听她娇声这么一嗔,十七这才瞧见赵清颜头上那顶华美繁琐的凤冠看着十分沉重,她身姿荏弱,纤柔腰肢便如那风中垂柳,顶着这样的物什一整日,想必定是把她给累坏了。 他晃过神来,急忙大步上前,弯下腰来便替她将头冠摘下。 “累着了吧?” 十七见她嫩白的脖颈瞧上去果然有些僵了,心疼地用指腹慢慢揉捏。“怪我,让你等久了……” 那十七帮她按摩完了颈子,又帮她揉捏纤细的双肩。而于此同时,赵清颜则一边享受着他细致入微的服侍,一边眯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上一向不太考究,要么便是一身墨色劲装,要么便是军中派下的战袍铁甲。如今这么一套大红喜服,穿在他高颀英挺的身上竟也是好看的。 这样鲜红明艳的颜色,衬得她自己愈发的千娇百媚,可在十七身上,则衬得他轮廓刚毅,更多了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俊美倜傥。 此时此刻,这个英俊高大,已被尊为大将军的男人,正俯身弯腰,手上轻柔小心地为她做着一些婢女丫鬟才去做的事情。他双眸漆黑,眸底溢满对她的疼惜。 “饿了么?先去吃点东西吧。” 见她的身子已经渐渐放松下来,十七终于放开手,这样低声说道。 赵清颜今日一整天其实只吃了三个喜饺。十七不提她还没发觉,这么一提,果真是饿了。于是她不觉有他,点头应了一声。 十七端来喜桌上的一盘四色小点,坐在赵清颜身边,看着她慢慢吃完之后。又为两个人各自斟了一杯酒。 “平阳,我们喝交杯酒吧。” 男人粗糙修长的大手攥着一只小巧酒樽,递向她,里面的酒液呈淡淡的琥珀色泽。 十七的目光火热急切,见她没有动静,他索性将那酒樽直接塞进了她的手心。 粗壮结实的长臂随后绕了过来,半强迫地勾起她纤细的玉臂,他嗓音粗噶地道:“平阳,喝酒!” 赵清颜并不是一个不会饮酒的人,喜酒的味道其实并不浓烈,混着淡淡的果香。可是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火辣辣的感觉自她的腹中慢慢扩散开来。 赵清颜抬眸间,瞧见的却是男人炙热幽深的眼眸,她心神一荡,竟是有了几分微醺的感觉。 恍惚间,身侧仿佛周身都透着热气的男人,呼吸渐重,他长臂一揽,赵清颜娇柔的身子便被直接带入了他的怀里。 赵清颜低低“啊”了一下,随后便听见了一道布匹被撕碎的声音。 赵清颜太惊讶了,这个男人便是偶尔行事情鲁莽了一些,但对待自己时总归是轻柔小心的。从前便是有过这档子事,大多也是她恶意逗弄在先,这般的粗鲁,却是她意料之外的。 可她又哪会知道,十七等她已有整整三年,压抑隐忍至今,再加上昨日那进行到一半的香艳,几乎快将他给逼疯了。如今她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把她抱在怀里,任他揉弄,他可是连半刻都不想耽误的。 ** 红烛暖帐内。 赵清颜没了骨头似地,虚弱趴伏在十七汗湿一片的厚实胸膛上娇喘徐徐。忽而,她眼眶一红,竟是嘤嘤啜泣了起来。 那十七身强体壮,又勤于习武,在榻上原本就是一需求无度之辈。 这一夜,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红着一双眼将公主弄了个浑身酸软,不堪承受。 前后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公主哑着嗓子哭着求他放过,可那十七竟是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嘴里哄着骗着,却根本没有停下。便像是要把三年累积下来的那些念想,一晚上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到了最后,可怜的公主却是连哀声哭泣的力气都没了,躺在那里,啜泣着任他摆弄。 如今那十七倒是尽兴了,可肯定赵清颜浑身上下酸疼沉重得厉害,连抬起手指头都觉得费力。 十七瞧见怀里的人儿软成一摊水,蜷缩在自己怀里,委屈流泪,再瞧她露在喜被外面的纤细胳膊爬满了淤青红痕,那都是他自己情动之时,不小心留下的。 一时之间,他的心也是一抽一抽疼的厉害,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又是亲又是哄。 “平阳,我错了,是我方才不知轻重,弄疼了你,都是我不好……” 那垂头啜泣的赵清颜,听了这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你若是当真知错,知道这样不好,方才自己哭着喊着求你停下的时候,你怎的就不管不顾的呢? 第047章 再给我一次吧 这档子事儿,从前他们二人又不是没有做过,惜儿可不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可那个时候,论这男人心里如何的念想,在她面前还不从来都是万分体贴,百般隐忍,凡事皆以她的意愿为主。 如今自己过了他的门,他反倒是无所拘束了。从前的体贴忍让现下看来竟全像是装出来的,到了榻上,这人便化身虎狼,那架势活脱是想把她整个生吞下肚一般。 赵清颜方才被欺负的狠了,这么一想,心里更是郁郁不平。故而身侧那十七如何低声下气的哄着,小心翼翼地唤着,她都是不愿理的。 可那十七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这公主娶回自己家,揣自个儿怀里藏着搂着了。今夜又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他自然不想她这个时候给他甩脸色看啊。 十七浓眉紧皱,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点什么好话才能哄怀中人高兴一些。忽而,他眸光一亮,搂着她便是讨好地小心说道: “平阳,你定是累了吧,出了一身汗这么睡下也不舒服,我伺候你擦擦身子给你舒坦些可好?” 十七这么说,便是摸透了赵清颜素来爱干净。这一番折腾,他倒是不在乎,可是她万不可能就这样将就着到天明的。 而事实上也被十七料中了,赵清颜现下不但四肢酸软,浑身香汗黏渍渍的,确实很不舒服。 十七见赵清颜面上有所松动,咧嘴一笑,马上翻身下床。拿了面盆,打上水这才重新回到榻边。 他将绒帕沾上温水后,先把赵清颜额间、脖颈处渗出的细汗一点点拭去。这不是十七第一次这么伺候她了,但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的温柔小心。 刚刚匆匆一瞥,他还没看仔细。现下靠近一瞧,方才的忘情,果真是将她蹂躏的不成样子。 这当真是一软玉做成的娇人儿啊! 他就那么轻轻碰了碰,她浑身上下胭脂般地染上红霞,遍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淡淡青紫。 十七心里又疼又爱,只能愈发轻柔地擦拭起她娇软的身子,一边替她拭汗,十七一边在她淤痕的地方微微施力按压。 他的这一双手握惯了长弓宝剑,指腹粗粝,长了些厚茧。可是十七的力道适中,手法更是娴熟,被他揉捏的地方,那股子酸痛劲儿像是被一点点引出来了一般,竟是分外的舒畅。 赵清颜的身子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半眯着细眸,享受着男人殷勤的服侍。喉咙间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道舒服的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清颜身上的股子难受劲儿总算是下去了些,只腿肚那里还酸酸的疼。十七没有犹豫,直接单膝跪在了榻边,将她纤细的玉腿放在自己膝盖上,从脚踝开始小心按摩起来。 只是孰料,这么一按,竟是按出了火。 十七目光怔然地捧着她的一只玉足。 她身子骨素来弱,整个人都比平常女子要来得纤细不少,从前因为这个,十七没少下功夫,绞尽脑汁地帮她以各种药膳羹汤进补,就想把她再养胖一些。可唯独这一双小脚,却是带着点儿肉的。 十七从前不是没有见过赵清颜的脚,可许是今日大婚的关系,她这几颗圆润整齐的脚趾,竟也同她的玉手一般,染上了朱红色的鲜艳蔻丹,衬得这一只肉呼的小脚愈发的雪白莹润,诱人极了。 十七呼吸一促,猛地垂下头去,张嘴就含住了她的一根脚趾。 那一边的赵清颜正被他揉捏得舒服,再加上当真累极了,敛着眸子便来了点睡意。 然而这个时候,脚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赵清颜错愕地抬眸,竟又是瞧见十七那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 经了这一夜,赵清颜太清楚他的这个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了。 赵清颜一个激灵,身上那股子好不容易缓和些的酸麻感似乎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她当即就怕了,一边扭着纤细的柳腰企图逃离,一边攀住他的手臂,摇着头颤声哀求。“不要了……不要了……本宫已经受不住了……” 可那十七如何忍得了呢? 原本便是浑身紧绷着了,这个时候听见她娇着嗓子的求饶声,他头皮都酥麻了一片。当下直接一个虎扑,把她整个按在身下,嘴里口不对心地轻声哄着: “平阳,你莫怕,就再给我一次,这次我一定会小心着疼你的……” ** 待帐内的激狂再度平息,软榻上依稀还残留着那一股旖旎的气息。 赵清颜面色潮红,脸颊湿润,却也不知是泪珠还是汗渍。她实在是被折腾得倦极了,身上难受的厉害,也无暇顾及,蜷在男人结实的臂弯里便直接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好不容易擦干身子,现下又被他弄得香汗淋漓。 十七到底是怕她这么睡下,明天起身时会着凉。于是起身又打了盆水,仔仔细细重新将她擦干净了,才搂着早已睡得无知无觉的娇人儿并头躺在了榻上。 赵清颜睡着了。 可是十七却是头脑清明,毫无睡意。 他痴痴盯着枕在自己臂膀上呼吸平缓的纤细人儿,伸出手指,爱怜地抚了抚她细腻的面颊,至今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 她真的嫁给他了,从今往后,她真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十七他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这辈子怎么能够如此地喜爱一个人? 自少年时代便一直挂在心间想着念着,为了能配上她,他几乎把能豁出去的都给豁出去了。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地疼了不知多少遍,竟还觉得不够。一直想着以后该如何好好待她,只觉得能把自个儿的心都掏出来给她才好。 十七一整夜,就这么紧紧搂着她,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的眉眼,一晃眼就到了天明。 赵清颜平日的作息极其规律,睡到正午过后才起身,这样的事情从前哪里有过? 想到这里,赵清颜便扶着依稀酸胀的柳腰,咬唇愤愤地又瞪住身侧一脸餍足的男人。 而那十七见赵清颜一双美眸下泛了淡淡的青色,自知自己昨夜当真是有些过了,让她没能休息好,于是连忙托住她的腰背,怜惜地低声说道: “你再歇一下吧,等下午膳好了,我再过来叫你便是。” 赵清颜现下可是明白了面前这男人,表面上疼惜备至,实则就是一披了羊皮的狼。 于是她用鼻音哼了下,凉凉地道:“新婚第一天便整日赖在床上,旁人晓了,还不知要道些什么。” 十七心道,反正这是在他的将军府中,房里主子关上门做了什么,又有谁敢嘴碎多说半句话呢。 但见赵清颜坚持要起身,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吩咐外面侯了许久的侍女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了。 公主出嫁,自然是带着不少陪嫁丫鬟的。但赵清颜素来不喜外人近身,从来就只杏桃一个在身边伺候。 故而今日也是一样,虽然进来了四五个丫鬟,大多都手里帮着端了喜盆,垫肚子的小点,最后拿着擦脸面巾,干净裙裳去榻前服侍的,也便是那杏桃一人了。 这已经是她家主子第二次出嫁了。 但公主毕竟和那护国将军并未有过什么夫妻之实,于是这便成为杏桃第一次在主子新婚第二天榻前伺候了。 杏桃刚一凑近,便是瞧见自家主子娇怯无力地趴伏在一旁男人宽厚的胸膛上。而那十七,连人带被地抱着她家主子,活像抱着个小娃似的。 强壮的手臂一只托住公主的腿窝,一只探入绣花喜被内,轻轻拍抚着公主的背脊,当真是亲密无间啊。 杏桃有些忍不住,又抬眸偷偷多看了两眼。 却见喜被掀开了一个小角,底下隐隐瞧见她家主子就穿了个大红烫金边的兜儿,可不就是她前几日去内务府特地找嬷嬷讨来的那一件么?而公主那原本白嫩无暇的雪肌,此时却是沿着脖颈往下,随处可见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红印子。想必是这刚当上将军,又晋升驸马爷的十七给整的。 那杏桃虽说在丫鬟中年纪也不算小了,但到底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瞧见了这个,面上羞红,小心脏砰砰直跳地就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公主,奴婢来伺候洗漱了。” 杏桃话音一落,身后一个年纪小点的丫鬟古灵精怪地嚷了句:“怎的还叫公主呢?公主如今已经嫁给了骠骑将军,如今得唤一声将军夫人才是呢!” 这话落下,环着赵清颜得那一双长臂忽然紧了紧,赵清颜微愕,抬起头来却是瞧见,十七正低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她,眸底带着笑意。 于此同时,耳畔刚好传来杏桃笑嘻嘻的一声“夫人”。 也不知怎的,这样的情景却让赵清颜面上莫名发热,心底竟是随之泛起一点羞怯。 而后那杏桃怕时间久了,刚打好的热水会凉掉,于是又往前继续迈了几步,伸出手便想伺候公主梳洗了。可是那十七瞧上去竟是有些不太情愿的。 十七垂下头去,瞧见臂弯处的娇人儿,玉颊绯红,水眸溶溶。被他疼惜了整夜,此时大掌抚到的地方,都是软腻腻的一片。这般娇俏媚人的模样,即便杏桃是个女子,他也是不愿让其多瞧看一眼,更别说允许她动手触碰了。 于是十七便拿自己高大的身躯,将赵清颜整个藏在里侧,连根头发丝都不愿留出来。看在杏桃眼底则是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他接过洗漱的用具,还有干净的衣物,自顾自地亲手服侍。 赵清颜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眯着一双眼躺在十七胸口,也便任着他去了。 依照礼制,新婚次日,女方应当拜见驸马府上的公婆,及其他长辈。然而十七自小便是个孤儿,生父犯下叛国罪,早已满门抄斩,而后做了十九年的下奴,自然也没个养育的人。故而今日这礼节便直接给省下来了。 待穿戴稳妥之后,因了今日未用早膳,侍女们又伺候公主及将军驸马爷用了些吃食,垫垫肚子。 而后,赵清颜被十七扶着走出寝房的时候,前厅内,惜儿被奶娘牵着,竟是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娘亲!爹爹!” 赵清颜顺着这道稚嫩而兴奋的嗓音,抬眸望去,却见惜儿今日也换上了一件喜庆的大红小衣,衬得小脸愈发的粉嫩白净,一双丹凤眼乌黑晶亮,瞧上去便像是观音坐下的莲童玉女一般,娇俏可人的紧。 这个时候,一旁的丫鬟适时上前,给小郡主递上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是一盏依稀冒着热烟的茶水。 原本按照礼数,今日本该是赵清颜为驸马的公婆奉茶才是,只不过骠骑将军府中并无公婆。而这公主又是携着灵惜小郡主一道儿嫁进门的。于是便临时改为,由做女儿的郡主替公主驸马爷敬茶了。 小丫头个头小,力气也不大。端着个托盘,上面的茶盏晃晃悠悠的,看得赵清颜在一旁难免心惊,生怕自己这傻闺女,一个没拿稳,滚烫的热水再弄伤了她细腻的小胳膊腿儿。 赵清颜想也没想,下意识便抬步上前,伸手想要扶她一把。 孰料,方才从寝房内,一路被身侧强壮的男人搀扶着还不觉得,现下赵清颜她自己刚迈出一步,只觉下身一阵酸痛,软绵绵的提不起半丝力气。她双腿发颤,低呼一声,竟就要向前扑去。 不过还好身旁的十七反应及时,见他长臂一伸,精准将她一把扶住。然后瞧她双腿实在抖得厉害,根本自己站不稳脚的模样,他蹙了下眉,弯下腰去,直接拦腰把她抱起。 这一幕,前厅的人看在眼底,一个个都傻了。 其中有几个经过事儿的,方才就瞧见公主被驸马爷搀着走路时,那姿势颇为怪异。现下竟是一个人都站不稳脚了!想必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驸马,昨夜的表现必然生猛至极,都已过了这么久了,公主竟还未恢复过来呢! ------题外话------ 莫名其妙变成了一篇古代版婚宠文…… 来来来,你们是不是都喜欢一夜七次郎哈哈哈。 今天有点少……因为编编跟我说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有我的推荐……要求我多更新ORZ,然而你们知道的,我时间一向不多……于是请允许我存下稿子吧…… 第048章 强壮威武的将军(一更) 再看那骠骑将军,肌肉紧实,身形也是极为高大的,公主被他整个抱在怀里,当真显得愈发娇小了。 那些个已经有了婚配的婢子嬷嬷们,心里又是害羞,又是同情这平阳公主。瞧公主腰肢纤细得便如同那风中摇曳的柳枝儿一般,真能禁得住这般强壮威武的大将军么? 这些下人瞧见了也罢,充其量便是在心中暗自琢磨两下,不敢吭声的。 可那惜儿年纪毕竟还小,童言童语的没个遮拦,她眨巴着大眼,瞧瞧自个儿新认的爹爹,又瞧瞧爹爹怀里的娘亲。她张开红嫩小嘴,眼眸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似的,歪着小脑袋笑嘻嘻地就喊: “娘亲羞羞!这么大了,还要爹爹抱着走路呢!” 这么稚声稚气的一句,饶是那赵清颜强自淡定,也淡定不起来了。再瞧一侧原本低头敛眸的下人们,听完惜儿的话,一个个埋头耸动着肩膀,想笑却又不敢出声。 赵清颜玉颊飞红,抬起美眸似怨似气地又狠狠瞪了一眼,抱着她的那人。 十七自己倒是浑然不在意。别说是只抱这么一会儿了,他甚至是想把她整个人拴在身上,成天揣怀里兜着才好安心呢。 赵清颜以鼻音冷哼一声,极不满意地伸出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十七腰际上的肉。 十七浑身每一块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精肉,赵清颜真正捏上手的不过是一层皮肉罢了,可是这样揪着皮撕扯,便是那十七皮糙肉厚的,也耐不住痛声闷哼了一下。 这个男人折腾了她一整夜,还连累得她在自己闺女面前闹出了笑话,自己却一副神清气爽的精神样,她内心早已不快。现下见他也尝着痛了,心里这才稍微平衡了一些。 便是那十七觉得惜儿童言无忌,随口说两句什么也无伤大雅。但他到底得顾着怀里娇人儿的心思,再加上外人在场,赵清颜脸皮薄,自然不可能同关起门时那般放肆了。 十七将赵清颜放去主座软椅坐下,然后接下那一盏茶后,随手抓了一把喜果给那惜儿。 小孩大多都喜爱这样颜色鲜艳的小玩意,故而惜儿喜滋滋地从父亲手上得了果糖之后,也就立马忘记了方才那一茬子事儿了。 自这处原本闲置的宅邸被改建成骠骑将军府后,从前在古宅的墨云墨泫俩兄弟也被一道接来。 一晃眼过去三年,俩兄弟都长高了些。墨云这个做哥哥的瞧上去愈发的挺拔结实,如今将军府中上下几百号人的大小事宜皆有他一人掌管,历练得竟比从前更是沉稳内敛,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常见的浮躁。 反观那墨云比墨泫小上两岁、如今五官也已脱了稚嫩,奈何长了一张娃娃脸,再加上总是笑嘻嘻的,瞧上去还像个未长成的大孩子。 若说早年前墨云对这平阳公主还有些许的不喜,但到底若没有公主,当年十七身上的怪症便也无从破解了。自那时起,墨云心底便不再介怀了。这个女人是爷放在心口不知多少年的人,如今爷得偿所愿,终是同公主修成正果,墨云自然也是替爷高兴的。 墨泫便更不用提,见着了公主叽叽喳喳地就凑上前拽着公主的手,自顾自地叙起旧来了, 最后还是那十七,站在一旁不悦地皱起眉,瞪了一眼他拉住赵清颜的那只手。 墨泫心领神会,这才讪讪地松放开自己的手,就此作罢。 见此情景,赵清颜心中了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睨了十七一眼,摇头道:“你这是做甚,他不过是个孩子。” 而那十七却是不理,紧绷着一张黑脸,口中竟是振振有词:“他今年已是一十有六,这个年纪早已可以娶妻生子。大庭广众,自然不得同你这已婚妇人拉拉扯扯。” 无故受牵连的墨泫心中委屈,却也不敢言语。不过他也并未委屈多久,心思便被娇娇怯怯躲在十七和赵清颜身后那小女哇惜儿给吸引了去。 瞧那小小一个,粉嫩白呼的,五官精致得就像是玉雕出来的一般,墨泫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再加上这里在场的,一眼望去,就他自个儿和这小郡主年纪最相仿了,故而墨泫赶紧抓好自己的优势,嘿嘿笑着便去同惜儿套近乎去了。 而那惜儿向来是个怕生的,起初忽然被这样一个没见过面的少年逗弄,又羞又怕地抓着自己爹爹的袍角躲。 到了后来,开始有些混熟了,再加上墨泫这张娃娃脸长得确实和蔼可亲。惜儿渐渐也放得开了,甚至在墨泫朝她做了个鬼脸后,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被逗乐了,笑起来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整得周围的人全部忍不住围着瞧来瞧去。 连那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十七,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再垂眸望了眼身侧唇畔带着笑意的赵清颜,眸光也泛出一丝暖意。 将军府大喜过后的第一日,虽只有这一家三口和一群下人丫鬟,倒也还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将军府的侍女们一字排开,她们垂头敛容,鱼贯而入,手里端上的一盘盘皆是赵清颜平日里喜爱吃的食物。 其中有一道枸杞乳鸽,做法十分复杂。得用小火慢炖四个时辰,用料也都有所讲就。便是锦绣阁中的厨子,也不见得能将火候控制得如面前这一盘这般恰到好处,想必是下了些功夫的。 赵清颜起身时已是吃了一些小点,原本并没有什么胃口。如今一闻这个味道,竟又觉得有些饿了。 而那惜儿现下年纪到底还小,再加上听说其脾胃不好,她的那一份,自然是由奶娘去后厨亲自准备的。 用了午膳,惜儿被奶娘带下去歇息。 十七见赵清颜面上也带了乏色,想着昨夜到底没让她休息好,心下难免开始心疼。 他低下头,捏了捏她的手便小心问她: “累了么?现下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再回去歇一会儿?” 怎料赵清颜还没有回应,外面忽然有吵嚷之声,像是守门的侍卫与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口角。 赵清颜微眯起眸子,却是听见耳畔传来一句: “这位大哥,就让奴家同奴家的小妹进去吧……公主如今嫁入将军府,便是我们的姐姐。今日进门第一天,按照礼数,奴家便得带着妹妹去给夫人奉一杯茶才是啊……” 那嗓音听上去出自一年轻女子,娇娇柔柔,宛若黄鹂出谷,光是这么听着,身子骨便能酥麻了一半。 赵清颜心下有些不解。 十七这几年久居北疆,在外征战。如今刚回长安没过许久,即便现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身居高位,也从未听说他在自己之前娶妻纳妾,通房也未曾有过。 故而她难免觉得奇怪,外面拜见的人是谁?听话中意思,竟像是个后院女眷来给她这个新入门的将军夫人请安来了呢? 赵清颜侧过头,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的男人。却见他剑眉紧锁,也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那十七到底不想旁的人扰了赵清颜和那,刚刚被带下去午休的惜儿清净,故而当即沉了面色。 他目光落下一侧,冷声便问:“外面出了何事?” 岂料他这句话落下,在场的下人们也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他眉心的皱褶更深,抬步便准备自己出去一看究竟。孰料就在这个时候,前厅的门被推开了,外面求见的人,不知怎的就被侍卫放了进来。 前来拜见的,是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正是当年十七还是中郎将时,皇帝所赐的那一对孪生姐妹。 原来这美人既是皇帝御赐的,便是主子不喜,那一群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处置了。而后十七被封了骠骑将军,那两个美人便被安置在偏苑之中。由于十七忙于军中事物,府中大小事宜,他又哪里顾得上来。这么就过去了,他甚至早已忘记了这两个人。 却见面前这俩美人,五官果真生得是一模一样。身段妖娆,美眸含情,连眉梢都带着万种风情。 刚一进了前厅,姐妹俩便媚态横生地直接跪在赵清颜脚边。抿着红唇儿,娇娇怯怯地道: “春情给将军,夫人请安。” “秋香给将军,夫人请安。” 而那十七也是这个时候,才隐约对这对姐妹有了一些印象。 原本以为下面的人当初得了他的意思,便早将这两人给赶出去了。没想到竟是一直留到了现在,如今还登堂入室跑来了这里。 十七又如何能够让这等不入流的货色脏了赵清颜的眼? 当下他面色就黑了,他抬起头,眸光凌厉,朝着赶紧来的那两名提刀侍卫冷声呵斥: “我堂堂将军府,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放进来的?还不把她们撵出去!扰了夫人清净,你们担当的起吗?!” 正跪在地上的春情秋香,虽说几年前便已被皇上赏赐给这位骠骑将军,但实际上却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将军的真容。 只方才入门时的惊鸿一瞥,姐妹俩媚眸一动,咬着唇儿娇羞地低下了头。 她们却见主座边上的那名男子,一身黑袍,薄唇高鼻,挺拔而立。 他的胸膛宽阔,结实贲发的肌肉展示了习武之人特有的阳刚坚毅,这是她们从前在京中那些纨绔公子哥身上见不得的。 偏偏这男人的一张脸生得却是极为俊美,让人只看一眼,便再移不开眼去。 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在当年选秀的时候,成绩也是颇为出色,面貌身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孰料被赐给这骠骑将军之后,那不懂怜香惜玉的将军,竟是几年了也未曾看望一次。 眼看便要在这后宅之中,渐渐地容颜老去,两个尚且年轻的姐妹内心自然不甘。心道自己这等的媚骨绝色,若是那将军能瞧上一眼,必然同外面那群男人一样,魂儿也该被勾了去。 故而将军同平阳公主的大婚之日,这两个姐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因了拜见新入门的妇人为由,见那将军一面,她们自然是得好好把握的。 姐妹俩穿上了最体面的霓裳纱裙,一大清早便用各式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装点自己,整理好了仪容,打听到将军和夫人正在前厅用膳呢,这才满心期待地赶过去。 如今只是偷偷瞧了这将军一眼,姐妹二人愈发是坚定了必须得抓住这英俊高大、宛若天神一般的男人不放了。 且不说这个男人现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地位,只瞧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的这一股子凛冽之气。春情秋香全身的骨头都要软去一半,让她们待这样的男人身边一辈子只当个通房,在榻前伺候,她们也都愿意啊! 而那平阳公主,瞧上去也是个天香国色的美人儿。 但那又如何?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希望身前有个三妻四妾陪伴着?更何况那公主,美则美矣,毕竟是出生于皇亲国戚,那一股生来便带着的高傲劲儿,男人不见得喜欢。哪里比得上她们姐妹俩的体贴可人呢? ------题外话------ 保证有二更,力争三更0—0 == 想了一想,还是给后面的章节重新开了一个分卷。 如卷名一样,后面全程狗粮,爆甜无虐(先立个Flag……) 其实文写到这里,还剩一两个铺垫,把那个非主流邪教给交代了,这文其实也就没啥东西写了。但感觉虐了我干儿子那么久,不给他点甜头吃一下,有点良心不安TAT 第002章 十七的气闷(二更) 姐姐春情比那秋香胆子大些,听了上面将军语气带了不快,竟也不怕。反倒是抬起那水荡媚眸,暗自送起了脉脉秋波。 “将军莫要生气,奴家和奴家妹子,只是瞧见昨日大喜,今早特意过来跟姐姐问安,姐姐初来乍到,想必府中一切还不熟悉,日后妹妹们也好互相照应着一些……” 说着,春情似有如无地将曼妙的身子悄悄往前倾俯,薄薄的纱衣开叉低,露出底下玫红裹胸。这么一下倾的动作,胸前那本就汹涌的两团,呼之欲出,隐隐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勾人的脂粉香。 站在前厅的,原本就有几名方才自门外赶进来的带刀侍卫。如今见了这等香艳一幕,一个个竟是有了些口干舌燥的感觉,红着一张张大黑脸,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那美人分明是作给将军看的,但那十七冷眼望着这么一幕,面上竟是毫无波澜,甚至冷笑了一声: “你这等的人物,竟也敢同我府上夫人自称姐妹。是何人给你的胆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扰了夫人休息、满嘴胡言!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拖走!” 十七说出这句话时,嗓音里透着凌厉的寒意。瞥向地上那两名美人的目光,更是如刀如霜,丝毫没了方才同公主说话时的一丝丝浓情蜜意。 她们二人可是圣上亲赐给骠骑将军的美人儿,便是将军不喜欢她们做自己的侍妾,怎的就被他称作是下贱的婢子了呢。 可即便是春情和秋香心里委屈,却还是识得脸色的。见那将军眉目森冷,说出来的话更是不见情面,两个养在闺中的柔弱女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声了。 而一旁站着的侍卫见了这架势,也不敢多言了,互视了几眼之后,便伸手准备拖人。 岂料,便在这个时候,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未有作声的那位,昨夜成了将军夫人的平阳公主,忽然不疾不徐地淡淡出了声: “且慢。” 手已经堪堪碰到美人袖角的侍卫愣住,就连站在赵清颜身侧的十七也微微怔了下。 十七蹙眉,垂下头不解地望向她。“平阳?” 他黑漆的眸子盯着赵清颜好看的侧脸,小声唤她,嗓音里已然是没了方才的半分冷意。 赵清颜竟是头也没回,眯着一双眸子,视线落在那两个犹自颤颤发抖的美人身上,唇畔甚至挂了一丝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可那十七瞧见赵清颜的这副模样,心里却是莫名开始有点慌张,想也没想就着急地向她解释起来: “她们是皇上当初赐下的。我原本以为早已被打发走了,我也不晓为何还在。这两人我见也未曾见过一面,更别提碰了。平阳,你若是瞧着不喜,我立刻把她们赶出府去,省得惹你心烦。” 赵清颜这才转过头来,淡淡扫了十七一眼。见这男人满脸紧张,她摇了摇头,却是笑了。 “你这是在急什么,本宫没觉得心烦,也没让你赶她们走呢。” 跪趴在地上,原本心灰意冷的春情秋香听了这话,便宛若重获了希望,眼眸骤亮,抬起头满脸希冀地盯住那个,现下瞧上去极是温婉大方的平阳公主。 而那十七,心底的紧张未减半分,甚至还多了几分困惑。故而只得蹙着浓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赵清颜将目光再次落向春情秋香身上,将她们二人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竟是带着几分赞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皇帝亲自挑选的果真都是一等一的娇人儿,就这面相和身段,本宫瞧见了都喜欢得紧。恰巧将军府上也没有旁的人,将这两个可人儿留下陪着本宫一道儿伺候将军,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一落下,跪在地上的春情秋香,欢喜得差点直接朝着赵清颜磕头谢恩了。反观那十七,则是当场震住,有些难以置信。 若他记得不错,赵清颜从前还没被他娶进门的时候,便容不得他身边有其他女人的。如今他们已是夫妻关系,她反倒是不在意这些了么? 瞧着赵清颜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是放在旁的男人身上,许是觉得其温柔体贴,可那十七心中却是无半点宽慰,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可是十七到底也不可能收了这两个狐媚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他沉默地站了许久,连周围的那群下人都以为这两个美人今日便算是要留下了。 十七却抿了抿薄唇,冷冷扫了一眼眉梢都带着喜色的那两个美人,黑着脸吩咐,“既然夫人让你们留下,我便也不赶你们。你们就去后院,跟着那群粗使丫鬟一道替府里人洗洗衣物吧。” 听了这句,春情和秋香绝色的脸庞霎时间又失了颜色,她们二人从小娇生惯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洗什么衣物? 于是姐妹俩面露慌张,急切而乞求地,将希望重新放回刚刚替自己说话的平阳公主身上。 却见刚刚一直含笑望着她们的公主,此时却是忽然执起茶盏,神色淡淡,头也不抬地品着香茗,竟是连个眼角风也没赏给她们。 送走了春情和秋香。十七虽说对于方才赵清颜的表现,依旧有些烦闷。 但瞧见赵清颜眉目见有些疲乏,心底终究还是舍不得,故而还是将自己的那点情绪抛去脑后,揽着她的腰,便带着她回房休息了。 寝房内,窗棂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 熏炉内袅袅升起股股淡香。十七是个大男人,一人在的时候自然不会点香。但因为赵清颜喜欢,故而喜房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此时她已经褪了外衫,卸下身上佩戴的各式发钗首饰。只着素色单衣坐在榻边,见她手执桃木梳篦,正一下下地,顺着那一头柔顺垂肩的如云乌发。 她就坐在他们二人的喜床上,她自昨日开始便已经是他过了门的妻子了。 可是十七站在她几步之外,抿紧薄唇,安静地瞧着她,却觉得什么也看不透。她现已是他的人了,甚至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他至今还是一点也摸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 赵清颜似乎察觉到了十七的目光,她抬头,见这男人自回了房之后便是沉默不语,心思颇重的模样。她看着他,挑了挑眉。 “怎的了?” 他剑眉紧蹙,薄唇张了合,合了张。攥紧袖下双拳站了许久,最后终是忍不住,吞吐地开口问道:“平阳,你都……不介意的吗?” 赵清颜闻言又挑了下眉,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瞧上去竟像是没听懂的模样。 十七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直言道破:“今日那两个美人,你当真想要留下在我身边服侍?你现今已是我的将军夫人,你当真一点也不介怀吗?” 说罢,十七便仔细观察起赵清颜的脸色,想从中找着一丝半点不欢喜的情绪。 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赵清颜眸光平静地望着他,听他说罢,甚至轻声笑了下。 “本宫为何要介怀?”她美眸流转,却是淡笑着道:“那两人原本是皇帝特意赏赐给你,在你跟前伺候。如今这么一见,模样却是可人,你若是喜欢,留着便是,若你分配她们去做那粗使丫鬟只是为了顾着本宫的情面,那么大可不必。” 十七眸光一黯,听了这句,却是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闷闷嗯了一声,低垂下头,面上那一股失落赵清颜想要刻意忽略都不行。 赵清颜瞧着他这副模样,不免嗤笑出声。她摇了摇头,想着不去逗他了,于是斜斜睨了他一眼,纤白玉指指了下身旁空出来的位置,懒声吩咐道:“本宫有些乏了,过来让本宫靠一会儿。” 十七的面色还是不好。可是听了赵清颜的这一句,还是一言不发地抬步上前。 依她所言,他紧抿着薄唇自边坐下。伸手将她抱住,从后紧紧贴在自己胸口。 赵清颜侧过身来,整个人柔软地偎依在十七宽阔的胸膛,感受到自己细腻面颊下的,是那一片火热的坚毅健壮。 她敛起眸子,唇边溢出一丝叹息。 赵清颜缓缓抬起一只玉臂,白腻的指腹沿着他厚实的胸膛一路往上,来到男人紧绷着的,棱角分明的刚毅下颚,怜惜地抚摸。过了半晌儿,她语调柔和地低声道:“怎的,生本宫气了?” 十七听了赵清颜这一句,搂住她的强壮的双臂,微微收紧,却依旧沉着一张脸,并不言语。 赵清颜无奈摇头,指尖软软按住他紧抿作一线削薄的锋利唇片,轻声嗔道:“本宫体恤你后宅无人,你又是个生猛的。许你添几个美人,你倒是怪起本宫来了?” 十七他垂下头去,瞧见怀中女子眸如水波,似娇似怪地睨着他。她此时柔软温驯地靠在自己的胸前,双腮微红,仿佛胭脂染就。 十七的眸色变得深浓,他一把抓住她软若无骨的纤细玉手,粗哑地低声说道:“你明知道的,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竟还这般气我,你可是故意的……” 说着,仿佛是惩罚一般。他张嘴猝不及防地一口咬住她的指,满意地听见她吃痛的低声一呼。 赵清颜猛地收回自己的手,见那细白的玉指上果真起了一泛着红的牙印,她蹙起黛眉,怪责地瞪向他,“你怎的这般粗鲁。” 十七闻言低笑,他凑近她的耳边,鼻息的热气喷薄在她细嫩的侧脸,压低了嗓音半威胁地说道:“就是粗鲁又能如何?你若是往后再说这般的话,我还这样粗鲁地待你。” 赵清颜见他这副怨愤记仇的模样,不免失笑。她又摇了下头,启唇幽幽地道:“本宫自然也是舍不得把你让出去的。” 听完这句,十七挑了下眉。 赵清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宫今日既嫁给了你,你便是本宫的驸马,本宫的夫君。又怎会不想便这么占着你一辈子。只这三妻四妾的事儿,原本还出在你的身上。你若是喜欢,本宫再拦也拦不住。你若是不喜,本宫又何必同那些个无足轻重的人斤斤计较,失了身份……” 十七听了这个,徒然明了。眸光一亮,他又气又喜地闷声道:“原来你方才根本就是在试探于我!” 他听懂了赵清颜话中的意思。她表面冷峭,看上去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是等着看他的态度来着吧?想到此处,方才的那一些忐忑烦躁顿时烟消云散。他愈发收紧了圈抱住她的手臂,下巴抵住她的头顶,霸道而强硬地说道: 第003章 归宁日 “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人,也只会有你一人为妻。旁的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但你万不可以再把我推给别人!” ** 骠骑将军与平阳公主的大婚,一眨眼便过去了九天。按照赵国的习俗,这日便该是归宁日了。 今日正值休沐。原本过了卯时,平阳公主应偕驸马爷一道儿入宫拜见皇帝行谢恩礼。孰料,这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十七便被提前唤去了御书房,以至于归宁的时辰便给耽搁了。 但那赵清颜倒也乐得其所,又在榻上歇了两个时辰。 待到辰时初,梳洗完毕换上崭新宫装,赵清颜由杏桃扶持着自将军府的南房款款步出,身后跟着的奶娘抱着半梦半醒的惜儿。 这个时候外面的小厮通传,道是软娇已经备好,骠骑将军在大门外侯着了。 赵清颜听了这个,步伐微顿,她挑了下娥眉。 原以为今早十七提前被传唤,同皇帝御书房仪事后,该是直接留在宫中才是。不想竟是折回来特意接她一道儿过去。 绕出曲折的廊庑,朱漆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雄狮。而大门的正前方停靠着一顶与这气势森严的将军府邸,格格不入的珠帘软轿。 软轿旁边,却见十七神色凌然,薄唇冷清,巍巍然高坐于马上。一见赵清颜带着惜儿来了,他黑眸骤亮,立刻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归宁之日,陪嫁丫鬟是不方便同行的。故而杏桃瞧见将军驸马爷朝这边大步走上前,知道这里没她什么事儿了,心领神会地抿唇一笑,吩咐奶娘将还没睡醒的小郡主先送上软轿后,便默默退下去了。 “睡好了么?”十七直接走到赵清颜跟前,立刻握住她的手,他垂下头来温声问道:“今日我起身早,可是吵着你了?” 男人的大掌干燥有力,将她细嫩的一双柔荑紧密地整只包住,她晨起时的那一点点寒凉被迅速熨热了。 赵清颜眸光一动,她顿了一会儿,摇头,却是抿唇笑道:“本宫睡得可好,你今日临时出门,本宫倒是落得空闲多歇息一会儿。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进宫皇帝该等急了。” 十七见她笑了,自己那薄唇也微微挽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这才替赵清颜掀起轿帘,扶着她上了软轿。 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了,梨花纷飞的时季,暖风和煦。 宽阔的官道上,来往的众人远远望见平阳公主当日陪嫁的红漆软轿,由前后八个轿奴扛着。 而那将军驸马则是单独骑坐马上,腰际悬挂着皇上御赐宝剑,率领着将军府的一队侍卫,护送轿辇朝着皇宫的方向逶迤而行。 有人瞧见将军竟是没有随公主及小郡主共乘一轿,难免心下生疑。想着这对新婚夫妇,是否并没有传闻里那样恩爱和睦。 毕竟不久以前,平阳公主可还跟那阳安世子爷订了亲事呢。外面疯传世子爷始乱终弃,虽与公主有了婚约,但在阳安其实早就养了几房小的。 其中有人大胆猜测,公主这么快嫁去将军府,并非真正心悦骠骑将军,实际上只是受不得世子爷的冷落,跟世子爷置气着呢。 更何况,这平阳公主美则美矣,但这两年间的风评实在不好。先是与护国将军和离,而后与那阳安世子爷一见钟情,甚至未婚先孕。试问天下的男子,有哪个容的下自己的后宅女人拖家带口地嫁入门去? 即便是后有另一派说法,道那小郡主原本就是将军和公主诞下的子裔。但其实还是有人不愿相信的,毕竟将军与公主的这一桩婚事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也许那骠骑将军这个时候迎娶平阳公主,不过是惦记着其长公主的身份。毕竟虽说骠骑将军此时算得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但若是能与那皇亲国戚攀上裙带关系,岂不是锦上添花,往后在朝中的权势地位定然会更加牢靠。 然而这样的猜忌未过许久便不攻自破了。 有些心细的注意到,虽说那将军并未与平阳公主共乘一轿。入了窄巷,轿辇颠簸,将军的一双眼便时不时像是黏在了轿帘上那般。 当珠帘被暖风徐徐吹起,将军瞧见公主半椅在靠枕上神情闲适,正闭目养神,而小郡主则睡相酣甜地乖乖枕靠在娘亲膝上。 将军的那一张刚毅紧绷的俊脸,竟是霎时间松缓了下来,原本漆黑无澜的眸子甚至泛起了暖春三月一般的柔情。 平阳公主的轿辇行至崇天门前,早已在殿前等候多时的侍女低眉敛眸地上前,在轿边铺设红绒地毯,先是仔细扶着怀抱着小郡主的奶娘下轿、而后伸手要去扶还在轿内的平阳公主时,却被刚刚翻身下马的骠骑将军拦下了。 宫里守门的侍卫后来说起,那日平阳公主归宁,是骠骑将军亲自抱着公主下轿的。崇天门至长宁殿隔了不短的路程,骠骑将军一直没有放下怀中的人儿,拦腰横抱着公主绕过凉亭假山,穿过曲折长廊,就这么笔直地走到殿前石阶。 从此往后,再无一人怀疑平阳公主同骠骑将军的伉俪情深。毕竟将军对待公主宠爱备至,当真是一步路都不愿意她多走呢。 长宁殿内,却见皇帝一身龙袍端坐在正中,身侧坐着的是吕昭仪和萧贵人。赵旭也在,手里不知拿着个什么正陪大皇子恒儿玩闹。 一见着十七扶着赵清颜进来了,赵旭眼眸一亮。脆生生地跟赵清颜见了礼,而后目光移去十七身上,刚想唤一声“师父”,又觉不对,他黑亮的眸子一转,笑嘻嘻地喊了句“皇姐夫!” 这个时候奶娘怀里的惜儿恰巧醒了,自然被带去小王爷那里一起玩耍。 与此同时,赵清颜随十七一道先同殿上皇帝见礼问安,而后也收了吕昭仪,萧贵人等人的祝贺。 但让赵清颜微微有些讶异的是,她竟在自己归宁的这一天,瞧见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清凤公主。 这清凤公主作为前朝的大公主,自然是有身份参加今日的归宁礼的。但顾及往日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赵清颜实在没料到清凤公主竟当真出席了。 虽她没有刻意注意这些,但不经意也听下人谈起赵清凤月前也有了婚配,似乎如今便是那安国侯府上夫人了。 若说起那安国候此人,赵清颜倒是略有耳闻。年轻时也曾威震四方,现下年过五旬,早已妻妾成群。听说安国候正妻周氏因病过世,这才与那清凤公主结为连理。 让赵清颜感到不解的是,便是安国候当年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也是前朝的事了。如今安国候年岁已高,最大的儿子已经二十有一,而那个赵清凤又是个极好脸面之人,又如何会嫁给这样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人呢? 但旁人的事,赵清颜无意也无兴趣知晓。故而她的目光仅在赵清凤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缓缓移开了。 若是赵清颜不在意的话,十七便更不用说了。 他的整颗心早已全被身侧的女子占据,根本无暇顾及殿内在场的到底都有谁。 然而另一厢,在赵清颜方才望向赵清凤的那一刻,赵清凤其实也在暗自打量着她。 先帝的离世,其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倒不是说她有多么怀念自己的父皇,先帝还在世时,她便不如赵清颜受先帝喜爱,而后先帝罚了她禁足,她在宫中地位可以说是一天不如一天。而后新帝登基,这个少年天子打小便是跟在平阳公主后面的,自然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赵清凤这几年可以说在宫中混得举步维艰,其中的憋屈辛苦她已不想再提。若不是她如今没落了,又如何会走投无路地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又二十几许的男人,寻求依仗? 而这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想起从前的许多恩怨,赵清凤恨得咬牙切齿。 赵清凤自然听说了赵清颜二嫁的事,而那出嫁的对象竟是那个赵清颜从前府中,飞黄腾达了的区区下奴!那个当众羞辱了她,不知好歹的区区下奴! 将军又能如何?骨子里不还是脱不掉那一股子的低贱味儿?还不知道是用何种卑劣的手段爬到他现在这个位置! 赵清凤今日出席,原本是想来看笑话的。 等传话的公公上前,说是公主和将军驸马爷到了。赵清凤这才缓缓抬起头,最先瞧见的却是那如今已被封作骠骑将军的十七。 赵清凤的记忆里,上一次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刚及弱冠的俊秀少年郎。 匆匆九年过去,三年的边塞磨砺,他的眉宇间淡去了锐气,已然有了一股统帅三军大将军的威严气势,五官也变得愈发深刻。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轻柔而极具占有性地环住身旁女子的纤细腰肢。 见此,赵清凤心中冷笑。 印象中,这个男人总是低眉顺目地默默跟在赵清颜的身后,像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当时她竟也曾天真的以为,这两人当真只是单纯主仆关系。 现在想来,说不准早在那个时候,赵清颜便早已尝过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小奴的滋味儿了把。 不过她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的眸光微移,立刻便瞧见她嫉妒怨恨了许多年的女人,就亭亭立在那里。 赵清凤看到的这个女人,姿容绝美,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若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便是只有成熟女子,身上才会散发出的那一股浑然天成却说不出的风韵。 赵清颜今年也该二十五、六了。那如雪似玉肌肤竟依旧细嫩的如同豆蔻少女一般,毫无瑕疵。唯有那一席如云乌丝,被高高盘起作妇人样式,才可看得出她已而便是当年十六、七岁的平阳公主了。 赵清凤反观自己,也不过比她长了两三岁,即便已经算得上是保养得当,眼角近两年也出了一些细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的容颜已然渐渐老去。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就可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两任皇帝皆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宠。连当年那个目空一切的清冷少年,也唯独愿意为了这个女人,驰骋沙场,不惜一切,甚至以性命相抵,取得了现下这个将军的位置? 而她呢?她是这个女人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么多年了她又得到过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甘,嫉妒,愤恨几乎将赵清凤给吞灭。 她气得双目发红,她气得咬牙切齿,她气得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肉也不自知。 赵清凤幽愤的目光实在过于强烈,坐在正上方的皇帝不经意间扫见,他不悦地蹙了眉。“清凤公主?” 是了,她是大公主,但这个皇帝自十岁登基那日起,便从未唤过自己一声“皇姐”。他眼中的皇姐永远都只有那一个,永远都只有那一个女人。 论那赵清凤内心多么的不甘憋屈,她还是得强自克制住胸臆间所有的情绪。甚至虚伪地抿出了一抹淡笑,对皇帝说道: “无碍,本宫只是许久不见自己这皇妹妹,甚是想念。如今这么一见,竟是已经嫁人了,不免有些感慨万千。” 赵清凤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内心却暗暗冷笑。 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嚣张跋扈的自己了。这几年间,她承受的苦,承受的痛,让她渐渐懂得何为隐忍,何为收敛锋芒。论她心中如何恶毒地诅咒厌恶自己的皇妹,她也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 赵清凤以为自己的心思被掩饰得极好。 孰料,殿前的皇帝其实一直打量着她,自发现她唇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抹阴沉笑意时,皇帝的眸底似有若无地划过一道冷光。 自皇帝赵黎还很小的时候,他便不喜欢这个大公主,现在依然如此。从前这个大公主与皇姐的是是非非,他并不是没有耳闻。他今日特允了赵清凤参与这次的归宁礼,无非是给了安国侯府一个面子。谁知,这个女人竟是个不安分的。 好在皇姐并未把注意力放在大公主身上,赵黎心想,若是这个女人等下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他下令派人将她赶走便是。 但出乎意料的是,从那以后,赵清凤便一直安份守己地坐在原位。皇帝同赵清颜或是十七聊起什么的时候,她也是面色平和,嘴角甚至挂着几乎称得上是和善温婉的笑。 原本皇帝打算将皇姐及驸马留下,在宫内一起用午膳。顺便让几个孩子再一起玩耍一会儿。 十七对于午膳在宫内或是将军府用,实际上起初是不觉有何不同的。但一听了皇帝后面这句,当下便有些不乐意了。 虽然后来十七坚定地拒绝了,皇帝拜托他做大皇子武术师父的要求。但他内心依旧是难以忘记之前大皇子在花园中欺负惜儿的那一幕。 他无法容忍自己同赵清颜的亲生骨肉被旁人欺负,更不要提允许惜儿同那恶劣皇子继续玩在一起了。 皇子又能如何?即便是他日后将要登上天子宝座,欺负了惜儿,那便是不行的。 赵清颜自然不清楚十七的这番心思,瞧见他沉着一张脸,拒绝了皇帝的邀约。她内心有些许疑惑,却也没开口去问。 她见惜儿玩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现下回去府上早点歇着,也不无不好。 **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回去骠骑将军后,用了午膳,已是未时初了。 赵清颜亲自将惜儿哄睡之后,难得落下空闲,便与十七在将军府的花园中闲适地散起了步。 ------题外话------ 为……什……么……我正正经经开始撒糖的时候……反而木有评论了TAT 要不是看见还有人在订阅,我都以为木人看了…… 难道大家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心里还是比较喜欢看十七受虐啊哈哈哈哈哈。 == 顺便本文所有公主啊,侯爷啊,王爷啊,郡主啊……他们全都是作者胡编乱造,偶尔有重名状况的话,也与历史毫无联系。大家看看图个乐子~不要深究哈。 第004章 他待她实在太好(一更) 到底是皇帝下令好好修缮的将军府邸,大大小小坐落着十几间院落,就连供人赏玩的花园南北各有一处。 他们此时所在的南花园,虽不如北面花园来得偌大,却也修筑得淡雅别致。 沿着游廊一直走下去,便可瞧见凉亭假池。 此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旺季。树影婆娑,水声寂寥,粉白花瓣轻盈飘落在清澈的湖面上,更衬得水光潋滟,湖面映日如金。 赵清颜如今被十七牵着在这花香四溢的院子里四处闲逛。 男人体型高大,一双长腿强劲有力。他一人走路时,健步如飞,迈开的步子也是极大的,到底是因了陪着身侧纤细娇柔的人儿,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袖下轻轻捏握着她的手,随她一道儿慢慢欣赏自己往日从未关注过的亭楼美景。 春寒料峭,池水泛起涟漪。 一阵凉风迎面吹过,赵清颜裙衫单薄,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也便是在下一瞬,手腕处骤紧,股股的暖意伴着熟悉的男性气息将她密密包围,她已经被紧紧揽进了他坚实的胸口。 “冷了?” 十七的嗓音低沉醇厚,带着微微的哑。说话的时候,灼热的呼吸便似有如无地吹拂在她敏感的耳根。赵清颜心底一颤,竟也如那池湖水一般起了层层涟漪。 “手有些凉了,要回去了么?” 粗糙黝黑的大掌包裹着白腻的玉手,轻轻揉捏,男人语气低柔体贴,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一般。 这个男人,待她实在太好。 好到她胸臆酸涩,好到她内心动容。 赵清颜低低叹息,微敛了眸子,纤纤玉手搭上男人精壮的腰杆。 她埋首在他的胸窝,静了一会儿,柔嫩的面颊在他温暖的胸口蹭了蹭,这才说道:“不必,你便抱着本宫在这里继续待一会儿吧。” 十七颔首,抬眸一扫,恰巧看见不远处灌木丛背后有一供人歇息的石砌长凳。由于在角落的关系,较为隐蔽,凉风也吹不去那里。 于是十七便半搂半拥着怀里的人往那边走去。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现下石椅虽已经干了,依稀却还透着一股子凉意。十七想了一下,自己掀袍先坐在上面,然后长臂一伸,将赵清颜一把拉去自己的腿上牢牢抱住。 时间久了,赵清颜便也渐渐熟悉了这个男人时而霸道却细心的举动。故而她也并没吭声,只是在十七宽厚坚硬的怀抱中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听着他胸口强劲有力,令人莫名安心的阵阵心跳声,她满足地闭眼舒了口气。 十七以抱着小娃的姿势楼抱着怀里曼妙柔软的女人,见她眉目间皆是安逸舒适,许是被他的体温终于熨热了些,她玉般白腻的面庞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 十七垂头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碰碰她。但是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细致娇弱了,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以那粗粝的指腹轻柔小心地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 “累了便睡一会儿,等下我再抱你回去。” 赵清颜躺在十七的臂弯,被他长着粗茧的手蹭的有些痒,她细细眯起了眸子,忽然想起早间皇帝的召见,于是便随口问起, “今早皇帝唤你去御书房,都同你说什么了?” 听了这句,男人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赵清颜狐疑地抬起头,却瞧见十七蹙着眉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赵清颜微愕。“怎的了?” 十七的大掌重新覆上赵清颜的面颊,爱怜地抚摸。他低声开口,嗓音里混了浓浓的不舍。 “平阳,我再过两日便又要去北疆了。” 闻言,赵清颜怔了下。 她却是知晓十七身为统帅将军,早晚有一日还是要带领将士夷平北疆的。事实上,按照原定的计划,早在半月前,他就该启程了。是因为同她成亲的关系,这事才暂且耽搁了下来。 她知道他应该去的,皇帝需要他。信任他的百姓,或是那十万多的将士们都等着他的一声令下。 经过了这么多年,赵清颜应当已是想明白了,这个血气的男人,他有一身过人的本领,他应当在战场上,显露锋芒。 可真到了这么一刻,她竟同许多年前,十七第一次随兵出征时一样,胸臆间再度涌起一股烦闷之感。这种感觉,甚至在她同这个男人成亲之后,愈发浓烈了起来。 北疆蛮夷凶悍狡猾,其后又有邪教暗中相助。前次只是灭了一个军营,便花去了近三年的时期。此次北疆驻扎,其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说。那么这次他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呢,三年,四年,亦或是更久? 而那十七苦等了九年,终是如愿抱得美人归。二人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自然舍不得与她这么快便再度分离。此次一别,再聚还不知会是何时。 待他仔细看了怀中女人,见她精致的眉目间隐隐似乎也有一缕轻愁。胸腔微震,他几乎想要再次弃那十万军士而不顾,忘掉当时与那皇上的约定。他不出征了,也不去北疆了,就这样自私地带着她两个人一起离去,从此双宿双飞,再不分开了。 就好像是看透了十七的心思,赵清颜眉心的褶皱忽然舒展开来。 她靠在他的臂膀上,抬手轻轻抚过他同样紧蹙的剑眉,仰面朝他笑了笑:“想什么呢。” 十七没有说话,只是紧绷着下颚,抱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赵清颜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纤细的手臂从他刚毅的侧脸往后缓缓绕去,勾住他的颈子,用力揽住。 “你安心去吧。”她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低声喃道: “你莫要多想,你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帝要去北疆,那便去吧。长安城上下的百姓们可都指着盼着你这大将军能一举夷平北疆,替赵国出一口气。还有咱们的惜儿……她可极是崇拜你这个将军爹爹,还道待你下次凯旋,定然要随着本宫第一个出城迎接才是……” “那你呢?”十七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扯进自己怀中。 他深沉的眸子落向赵清颜那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嗓音暗哑地问:“我走了,你可是也会想我?” 说完这句,十七便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赵清颜,竟是带着些许不安与紧绷地沉默着观察她的脸色。 然后十七便看见她朝着自己挽了挽唇角,再然后她红唇轻启,他听见她对自己这样说: “你是本宫的夫婿,这一别也许又是几年。本宫又怎会不去念想。” 她顿了顿,望进男人漆黑怔忡的眼底,笑着继续说道:“你便放心去吧,这一次,本宫定会在这里一直等到你平安回来。” 赵清颜说这句话的时候,唇畔泛着柔和的笑意。但那一双美眸清澈明亮,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与坚定。 她说她也会念想着他。 她说她会一直等着,直到自己平安回来…… 听到此处,十七胸腔发热,荡起阵阵柔情。 十七再也忍不住,他猛地将她用力贴进自己的胸膛,狠狠地箍住,便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血骨一般。 他贪婪地亲吻着她的头顶,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强壮的手臂以一种几乎能将她揉碎的力道,紧紧攥着她。 起初赵清颜有些被吓到,下意识地推拒。只是男人的气息过于灼烫,她有些难以招架,未过多久浑身便开始发软发热。 赵清颜双腮染红,闭上眸子,难耐地低吟了一声。她原本抵住他胸膛的手,改为柔软地缠绕住他的脖颈,她放软了身子,任他攥住自己的腰肢,被动地承受着他急切而猛烈的吻。 ------题外话------ 二更晚一点 第005章 情难自已(二更) 吻到了最后,难免有些情难自已。 赵清颜微微蹙眉,愈发是跟没了骨头一般软塌塌地靠在十七怀中。 “还难受吗?” 十七的嗓音低哑,鼻息的热气就萦绕在她的脖颈处。 赵清颜脸上透着红霞,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咬住嘴唇,斜睨了他一眼。 “若不是你那般子斯缠劲儿,本宫怎会疼那么久?现下已经不难受了,你好放开本宫了……” 而那十七瞧见怀中女子,眸光水凌凌的一片。她虚虚攀附着他粗壮的臂膀,洁白贝齿轻轻咬着红嫩的两片唇儿,埋怨的嗓音听上去也是又娇又俏。 他没有放松力道,反而是一把按住了她。 虽说他们已经成亲了,但念及她身子骨弱,碰一碰就喊疼了。其实这么许多天了,十七也就肆意妄为了那么一次罢了。 但还有两日他便要离开了,而且她方才也说她已经不难受了…… 十七眸色转浓,将她一把托抱着,自石凳上猝不及防地站起身。赵清颜面上一愕,还来不及惊呼,红艳艳的唇儿已经被男人埋头堵住了。 到了最后,她美眸迷离,只能绵软无力地挂在身旁男人身上。赵清娇喘吁吁,她渐渐放弃了挣扎,索性由着他了。 然而也许就是那么的凑巧,或者说他们两个的运气实在不好。 正在这个时候,灌木丛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两名女子说话的声音。 “姐姐,那个将军当真是个男的吗?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俩这抚琴弄月的手,这般的娇嫩。派来这洗衣服,可不就是在作贱我们吗!” 另一女道:“你就别抱怨了,早点洗完我们赶紧回屋去把那羊脂膏给抹上,旁人作贱咱们,咱们自己得心疼自己。” 赵清颜几乎一下子便听出,这这两个女子是皇帝赐给十七的那一对孪生美人。 她惊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恍然想起自己现下还正衣衫不整,急忙蹲下身欲要捡地上被蹂躏的不成模样的衣物。可是身旁同样紧绷的男人,已经早一步用自己的外衫将她整个包住了。 “别怕,我护着你回去。” 这已经多少次了?! 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一直都有这般窘迫至极的事情发生! 赵清颜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住一旁的十七。 那十七内心也极是憋屈。 方才渐入佳境,猝不及防便来了这么一茬。他浑身上下紧绷得都快要疯了,也只得自己默默忍着。 望见赵清颜愤恨的眼神,他苦不堪言。心底只能将怨气全放在外面那两个该死的女人身上。 十七这么想着,眸光便是一冷,他在心中暗自发狠,等下送赵清颜回去之后,他定不会轻饶了外面那两人。 孰料,十七扶着她还未走上两步。树丛背后的人便又开始说话了。 “听说啊,那将军可是耽误了出军才得了那平阳公主。前先日子,也是因着那公主,连军营操练都不去了……从前没见过那公主时,总以为是个怎么样冰清玉洁的人儿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狐媚子,勾人的手段不一定比我们差呢。” 而那另一位美人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口中道: “我看倒是不一定,我倒是听人说起,那公主脾气甚是奇怪,在府中仗着自个儿的身份欺压将军欺压的厉害。便是那将军现下再痴迷于她,总归是受不住的。时间久了总会腻烦。我俩只需要好好保养自己,只要还在这将军府一天,总是有我们的机会的……” 说完这个,春情和秋香的衣服也洗完了。她们各自抱起洗盆,口中埋怨着,起身离开了。 而灌木丛的另一侧,听完了春情和秋香谈话的赵清颜,抿着唇,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 十七听那两人背地里将赵清颜说得如此不堪,面上铁青一片。他垂下头去,正准备同她说,自己要严惩这两个管不住嘴的下贱女人。 却瞧见赵清颜面色紧绷,方才躺在自己怀中时的妩媚风情荡然无存。她眉梢带着寒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就已经饶过他一言不发地朝花园出口的方向拂袖而去。 十七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回眸一看她已经快步渐渐走远。他瞪大了双眼,也顾不上想太多急忙提步跟上。 “平阳……” 十七在赵清颜的身后亦步亦趋,慌慌张张地小声唤她。 可那赵清颜现下哪里会理,她目不斜视,攥紧了袖下玉拳,浑身紧绷着继续往前面走。 十七心里着急,伸手想要一把拦下走在前面的人。她走路没自己快,力气也小,定然是挣脱不开自己的。 可是十七他不敢,她的脸色瞧上去真的不好。十七唯恐自己哪里说错做错,惹得她愈发的不高兴。于是他只能默默跟在后面,巴巴瞧着她的背影,神色便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童。 十七跟着赵清颜一直回到了他们的寝房。 赵清颜进门之后,便直接入了里屋。她放下大红软帐,坐去榻上,冷冷地扔下一句:“本宫累了,想早些歇着了。将军请回吧。” 说完这个,赵清颜褪去鞋袜,掀开锦衾,合衣便背对着他躺进了里侧。 若是放在从前还未成婚的时候,十七也许真的就听她的话让她歇着了。 但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他们的感情更甚以往。十七下意识便是觉得赵清颜此时定然不是真的觉得乏累。若是他就这样走了,还不知她会再气上多久。 可他到底也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了半晌,还是蹑手蹑脚地随她上了榻。他半跪在她的旁边,垂下头来,小心地低声哄:“平阳,你可是为方才那两人说的话生气了?你莫气,她们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自然会好好收拾她们的。” 说罢,躺在里面的人娇躯是一动不动。十七苦恼地蹙紧了浓眉,终是忍不住了,他俯身一道儿躺下,长臂隔着锦衾将她一把揽住,厚实的胸膛紧紧贴住她柔软的后背。 “平阳,同我说说话吧……你想我怎么做,我都是应的……。” 他撑起上半身,试探性地想拿自己的脸讨好地蹭蹭她的。不经意间的一望,竟是望见躺在里面的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反倒是咬着嘴唇,睁着一双美眸直直盯着床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呢。 这么一瞧可是不得了,见她面无表情的,眼眶却有点红,脸颊也微微有些浸湿。 ------题外话------ 公主:我闹情绪了,快来哄我。 十七:汪汪汪。 == 感谢 樱桃小丸子么么哒投了2张月票 呼吸困难的猫投了6张月票 穆花染投了2张评价票,5张月票 hyx760215投了2张月票 arielh256送了1朵鲜花 misha78投了1张月票 大名顶顶的月宝儿投了1张月票 Suiren水莲送了3朵鲜花 夜岚潇投了1张月票 蝦米米米投了1张月票 QQcdbe414318c745投了1张月票 王彬Angle投了2张月票 snowyaya2006投了1张月票 慕雪大人投了2张月票 Lavie小四投了2张月票 zlei1010投了2张月票,9朵鲜花 第006章 她被他宠坏了(狗粮升级) 十七的心当下又是一阵揪紧,忙伸手将她轻轻翻了个身。 他笨拙而又着急地就要帮赵清颜抹眼泪。却被她咬着唇躲避了开来。却见那两只粉嫩的玉拳狠狠砸向他的胸口,她口里哽咽地怒道: “都怪你!若不是你,她们怎生的会这样说话。本宫生这么大,还从未、从未……” 赵清颜气得已经有些说不上话了,只剩得指着十七的指尖微微打着颤。 她如何也料想不到,旁的人竟都是这般在背后议论她的。 那些个不堪的字句,哪里是在评论骠骑将军府上的将军夫人,或是宫里皇帝见了都要轻声细语敬一句“皇姐”的平阳公主?那分明是在议论一个勾引将军不务正业、荒淫无道,甚至不守妇道,欺辱夫婿的狐媚女子。 可是她何时碍着他行军?分明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地偏偏要半路折回来。 还有每日的例行操练,她也曾提过虽说军营里有提督督促着,他作为主帅、将军万不可轻易懈怠。而那十七则是前一日口中说着下次操练时,他总归是要去看两眼的,可是等到了第二日,她依旧是在他强有力的怀抱里幽幽转醒的。 她嫁去将军府的这几日,确是有些过于荒唐了。且不说第一天因了他的前夜的不知节制,日上三竿才醒,在女儿面前闹了笑话。今日更甚,若是没有方才那春情秋香,岂不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将军府花园内又被他弄了一遭。 这般放荡的行径,又岂会是她从前做得出来的事? 如此一想,她也只得将气全数撒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十七平日里料理军中事宜,也算得上是个稳重妥帖的人。只一遇上面前这娇人儿,他的脑子变像是被浆糊堵住,直接不会转了,更不要提猜透她这么一颗七巧玲珑心,现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见她眼睫上还沾着泪呢,十七小心翼翼地就要伸手过去,却被她“啪”的一下又给打开。 她沉着脸,话也不说就坐起身,十七见她竟是一副要走的样子,心里一下子更慌了,连忙也跟着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挡在她面前。 “平阳你别气,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外面凉你就先别出去了,就在屋里,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男人的身形高大,只那么坐着,就和一座山似的。她往左移,他跟着往那边移,她往右挪,他伸出长臂立马将她拦在里侧。 赵清颜盯住他,怒目圆瞪。却见十七的薄唇抿得跟蚌壳一般,带了几分坚持地挡在那里,就是不愿让她下去。 两个人的体格体力实在悬殊,赵清颜没辙,只得瞪着他,发狠地捏住他身上皮肉,又是掐又是拧。口中斥道:“让开!谁允许你挡着本宫了!” 那十七自然是不愿意让的。 赵清颜的玉手软绵,指尖也是嫩生生的青葱一般。偏偏他又是个皮糙肉厚的,身上便跟铜墙铁壁一样的硬,她咬牙切齿地掐了半天也没掐着什么。 起初十七瞧见了这个,心中不免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任着她在自己身上乱抓一通。 可不曾想,也许是掐不着他的恼怒,亦也许是被人背地里议论的羞愤。她黛眉轻皱,长睫一颤,竟委屈地又是滚出几颗泪珠下来。 十七吓了一跳,哄着劝着对方也是不应。 最后没法了,十七只得倾身上前,放松了浑身肌肉。握着她的手就探向自己的腰际,专门挑那些软肉多的地方,主动让她掐。 “平阳,你别哭,别气。你继续打我,你再掐我好不好?你气不过,我就帮你打,好不好?” 而那赵清颜眼前雾蒙蒙湿嗒嗒,便是瞧见这男人老实巴交,却又局促紧张的模样。只是因了她流了几滴泪,便急得话都不会说了。 原本气得难受,瞧见这一幕,胸臆间不知是涌入了一股子什么东西,又酸又涩,隐隐却又似乎有一点甜蜜的感觉。 偏偏这个时候又想起灌木丛中听见的那些言语。赵清颜嗓音发哽,红着眼眶哑声质问他: “你是不是也同那两个美人一般,觉着本宫成天都欺着你,不给你好脸色看呢。” 十七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赵清颜为何会忽然问他这个问题。 但见她抽抽泣泣的,像是一定要从他这里讨出个答案,他当真是怜惜得心揪揪的泛疼。急出了满额的汗,只得顺着她的话软声不住地哄: “那么两个低贱的人哪里值得你在这里顾虑这么许多。你莫要多想,你对我可好,哪里曾欺着我了?我怎的就不知晓了?再说,便是被你欺着,甩我脸色看,我也是开心的,平阳……真的,我就爱被你这么欺负着呢……” 见十七这副伏低做小,温声讨好的模样,赵清颜的心已经有点软了。但她还是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去理他。 与赵清颜处了这么久,十七也算是渐渐开始能摸清点赵清颜的性情。看她的脸色,虽说是还不愿意搭理他,但显然气也散了一些。 于是踌躇了半晌儿他还是忍不住长臂一揽,将她软糯的身子整个搂进自己的怀中小心抱着,拍着。 她的皮肤极薄,细嫩得厉害。只流了这么一点泪,眼睛就开始浮肿了,眼眶下面泛着淡淡的胭脂红。 十七叹了口气,粗糙温暖的大掌安抚地沿着她的背脊慢慢摩挲。他垂下头去,薄唇爱怜地一点点细细吻去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 “从前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现下嫁了人,生了娃娃。反倒变了性子,当真是碰一碰就碎了呢。” 赵清颜靠在他强劲的臂弯,听了这句,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十七他说得没有错,从前的她并不是这样的。 那两个美人口里说的话确实难听,但那又能如何?之前在宫中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听过旁的人道自己,甚至是道惜儿的坏话。可她的性子素来寡凉淡泊得紧,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呢? 即便是几年前最疼宠她的先帝去世,她加起来哭的次数都不如这几日来的多。 赵清颜自诩并不是一个娇气作态的人,但自从她嫁给这个男人之后,倒像是越活越回去了,只被那么稍微刺激一两句,便委屈得不成样子。当真是连她那年幼的惜儿都还不如了呢。 而那一边,十七瞧她这么久了一句话也没说,便用那已被她眼泪沾湿了的薄削唇片,轻轻碰了碰她发肿的眼皮。 带着些许胡茬的侧脸蹭着她娇嫩的脸颊,他贴在她的耳廓,口中担忧地喃喃: “乖乖,宝贝,好颜儿,怎的又不说话了呢?” 她被他蹭得有些疼,又有点痒。 赵清颜下意思地抬起头,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底。却见其中满满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疼惜宠爱。 她有些发怔,又像是忽然顿悟了一些什么。 是了,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关系。 赵清颜潜意识里认为,无论她如何恶劣地待他,欺负他,甚至是伤害他,他都在原地默默等着,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但事实上也是如此。 十七待她实在是过分的包容,没脾气没自尊地忍着她让着她。将她放在自己胸口心尖上疼着护着,以至于像她这么冷清寡淡的一个人,竟也渐渐被他惯出了肆意任性的毛病。 赵清颜心里其实也许并不觉得真的有那么气,那样的委屈。 也许她也只是和寻常女人一样,下意识想对着自己的男人乞怜撒娇罢了。 她已经被他宠坏了。 这个认知,饶是赵清颜她自己,也生生吃了一惊。 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下移,从他刚毅深刻的眉目,到他坚实高挺的鼻,再到他坚毅棱角的薄唇。最后重新移回他紧紧盯住自己的,那一双墨染一般漆黑的眸子。 那里面的柔情浓得像是化不开。 这样一个情深至骨的男人,他的眸光炙热如火,心里眼里却唯独只有她一个人。 他同时确实也是一个极俊的男人。 十七很招人,这一点在许多年前赵清颜就发现了。无论是当年那刁蛮任性的清凤公主,或是古宅之中那个唤作柳衣的小丫头,亦或者是将军府后院里的那两个孪生美人。 ------题外话------ 第二章狗粮我晚点码…… 第007章 你这辈子只可以是本宫的(修) 从前的人,过去便过去,赵清颜也不想再议。而她皇弟赏赐的那两名美人,她也自然没有放在眼底。 但如今的十七,已不同往日。他封官加爵,他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骠骑将军。类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不但是皇帝的奖赏。他这般的人,外面不知多少年轻貌美的姑娘心悦着呢。 倒不是赵清颜不信十七,他待她的好,她也都看在眼底。 但方才灌木丛外的对话,却莫名让她回想起她已逝的父皇。当年他的父皇与她母后也称得上是如胶似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独宠母后一人。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又思慕上一个刘婕妤,甚至将性命都断送在那人手里。 从古至今,男人三妻四妾,算得上是人之常情。放在旁人身上,甚至是她父皇身上,赵清颜不觉有何不妥。但是若是对象是十七,那便是不行。 她亲眼看着一个在公公的棍棒下苟延残喘的少年,如何经历成长和脱变。如今终于走到这个位置,变作一个人人称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这样一个男人,无论他走了多远,无论他是从前那个连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勇气的下奴,或是现下掌控重权的骠骑将军。他的心都被她牢牢攥在手心,也只能被她攥在手心。 赵清颜想,她从前并不是这样一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 但自从真正决定同这个男人走下去后,她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习惯了他没有原则的一味包容,亦习惯了将她紧密怀抱着的这个灼热的胸膛。她竟渐渐也变得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平阳?” 见她还是久久没有回应,她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凝视着他的眼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神色。十七开始有些担心,不禁又开口轻轻地唤她。 “十七。” 赵清颜低低开口,伸出玉臂,虚虚环绕住他精壮的腰杆。 十七垂下头去,诧异地望着她。 “你这辈子只可以是本宫的,也只能让本宫一人欺负,旁的人,你看也不能多看一眼。”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闭了眸子,口中轻声喃喃,像是还带着一点刚刚哭泣时的哽咽,梦呓一般地这样说道。 十七胸腔微微一震。 他紧绷了下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抿紧了刀削般的薄唇,他用长臂将怀中的人密切地搂住,楼得极紧。 过了许久,十七似乎叹了口气,他埋首在赵清颜的颈窝,温热的鼻息缓缓喷洒在她柔腻的脖颈上。 他的嗓音低哑,无奈,却又认真地道:“不管是这辈子或是下辈子,我的人,我的心,全都是你的。平阳,我已经认了,从此往后,我便栽在你手里了。” 便也是当日,十七下令将春情秋香两人卖给了外面的牙婆子。 这事一传出去,将军府内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不论这两姐妹出身如何,到底也是当今圣上亲赐的美人。却被将军这般处置。从此往后,府中下人倒是清楚了,在这骠骑将军府内,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平阳公主。 毕竟将军把自家夫人看得比自己眼睛珠子还要重要,当真是一点委屈也不愿让她受着呢。 ** 两日一晃便过。 四更天的时候,十七醒来,他下意识朝床榻里侧望去。 她还睡着,呼吸平缓绵长,像只温顺的猫儿一般柔软地蜷缩在他的臂弯。 绣着鸳鸯戏水花样的红绸软褥,几乎全部裹在她的身上,露出一小片白皙纤细的裸露香肩。上面隐隐绽了些暧昧的红印,那是他昨夜爱她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她很怕冷,夜里睡下的时候,一双娇嫩无骨的玉臂总要紧紧缠绕住他,整个人都偎在他的怀里。 等他灼热的体温终于将她微凉的身子熨热,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嘴里温声哄着唤着她的名字,她蹭一蹭他结实的胸膛,这才眯上眼,慢慢安心地睡了过去。 十七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娇人儿,望着她精致的眉目,一点点地看。漆黑的眸底溢满了腻人的柔情。 她睡得很熟,白玉般的面颊上泛起一抹薄薄的红晕。修长卷翘的睫毛蒲扇似地微微颤动,打下两片小巧浅淡的好看阴影。 这样一个勾人柔软的尤物,竟然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酣甜娇美的睡颜,便是那铁汉也能化作绕指柔,更不要提这么深深喜爱着她的十七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羊脂雪肌的侧脸。入手当真的是和那嫩豆腐一般,让人碰着了,就再舍不得放开。 十七的指腹过于粗粝,即便是十分的小心,还是惊扰了睡梦中的赵清颜。 赵清颜微微蹙了娥眉,她没有睁开眼,只是瞧上去不太高兴地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她不耐烦地将脸埋进男人的臂弯,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将他强劲的腰杆重新紧紧揽住,香馥的娇躯贴上他,不留一丝空隙。 赵清颜睡着的样子比她清醒时娇憨可人了许多。 将她这一连串毫无意识的举动映入眼底的十七,心坎柔软得像是化成了一滩水。 他又揽着她躺了一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还想陪着她一起在榻上,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但是他该离开了。 “颜儿乖,你先睡,等我打了胜仗回来,我以后天天陪在你身边……” ------题外话------ 亲们,木头一月份有一个考试,关系到研究生申请。 所以从今天开始,到这个月末,主要精力应该都放在复习上面了。 文章会继续更新下去,但每天更新多少量力而行。如果有些亲嫌更的不够多,可以攒几天一起看。爱你们,我之后会恢复更新的。 第008章 怎么不带着夫人一道 这一场仗,皇帝,乃至于长安城上下的百姓都对他寄予了厚望。但只有十七自己知道,打胜这一仗,并没有那么容易。 北疆兵力雄厚,又有邪教助阵。前次他险中取胜,不过是占了侥幸。那时他们寡不敌多,同他一起战斗的兵士们渐渐的全部倒下,他撑着一口气孤军奋战,到了最后几乎是麻木地挥刀杀人。 他比任何人都要强悍勇猛,并非全因了他武功高强的关系。而是即便他命丧当场,他其实也无所畏惧。 但现在不同了,十七他的心里又开始有了念想。他不能同前次那般的拼命了,这次无论是用兵还是战略部署都要更加缜密地计划安排。 因为十七并不想死,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她还在这里等着他呢,若是他就这么死了。谁来疼她,护她,陪她一辈子呢。 十七的薄唇蹭了蹭她的发丝,凑近她的耳畔轻轻又哄了几句。 见她眉心舒展,渐渐再度睡了过去。十七这才将她的头从自己臂弯处小心抬起,扯来软枕垫在下面。伸手帮她把被褥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裸露的肩,再仔细掖好。 他要走了,但是没有打算叫醒她。 十七坐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睡得一脸安逸的赵清颜。他窸窸窣窣地套上了他的钢盔甲胃,将宝剑悬在腰际,在晨曦的薄光之中,踏上了他该走的路。 十七将大军留在城外等候,自己这一离开便是将近半月。待他薄唇冷目地重新返还,一声令下,却无一人胆敢埋怨。 十七在这帮军士之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他是他们的将军,是他们的统领,是他们胜利的唯一可能。又有谁会,又有谁敢抱怨一声呢。 事实上,十七吩咐这十万精兵在长安城十里以外扎营戍守。绝大部分的将士不觉有他。 他们同在校场那时一般,从早到晚的操练,与同帐的兵士一道探讨将军之前为他们讲解的北疆地形地势,以及此次需要用到的阵型阵法。许多人这几日都老实待在营帐之中,甚至不知晓骠骑已经成亲了,对象还是那平阳公主。 手下的小兵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那身为陆路提督的阿昱却不一样。 阿昱前两日得了皇帝召见,是入过宫的。显然知晓这些。 再见那十七自回来之后,高高骑在马上,他手里攥着疆身,策马疾驰,刀锋般锐利的薄唇抿得极紧。他浓眉深深蹙着,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带着肃冷和沉重。 旁的人不清楚,还道将军心系前方路途险峻,正为此次出征烦忧。故而身后跟着的那群小兵不小心瞧见了,一个个也是神色凝重,不敢多言。 然而那阿昱将这一切默默落入眼底,他沉吟了片刻心中却是一片了然。 将军心心念念了那平阳公主好些年,此次终于抱得美人归了。正是新婚,这个时候却必须带兵讨伐,身兼重任,想必是因为这个有一些不爽快了。 阿昱眼眸一转。 待到队伍行至一片上坡路,十七的速度缓了下来。阿昱这个时候紧了紧手下马缰,让马儿小跑着赶去十七身侧,与十七同列而行。 阿昱压低了嗓音,挤眉弄眼地悄声对十七说道: “将军,怎的不把夫人接来一道儿呢?北疆那边将军不也受了奉赏,皇上赐的那座府邸,现下估计修缮得也差不多了。这一去又是个三五载的,若是能把夫人接去,心里多少也能踏实一些。” 那处临时府邸是自上次出征,攻破北疆数座城池之后,皇帝赏赐的。 十七不是没有想过阿昱口中的提议。但疆外条件艰苦,气候也不似长安城那般舒适宜人。特别是到了冬季,格外的严寒,风沙极大。 赵清颜那般玉做的人儿,他又怎可能忍心让她随着自己受这般的苦? 更莫要提,她现下身边还带着个惜儿,更是不便。 就算是十七心中有千般百般的不舍,他也宁愿自己的妻儿可以过得安心舒适。 故而十七听了阿昱善心的提议,也只是沉默地摇了下头,并未有什么言语。 酉时末,行军的队伍便在远郊湖畔扎营,稍作调息。 当夜幕降临,火头兵们已经拿着食材开始炊饭了。袅袅的炊烟顺着晚间薄薄的雾气徐徐往上。坐落零散的营帐内灯火通明,隐隐听得见将士们喝酒谈笑的欢快声。 十七孤自待在自己的帐内,并未加入其他兵士们的喝酒作乐。 他卸去了身上沉重的铠甲,只着中衣,端坐于椅上。他持一片绒布,低头擦拭着手中长剑。 就在这个时候,帐帘外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题外话------ 愚蠢的我发现前面那两个美人忘记处理了…… 所以把三卷第七章稍微修改了一下……。ORZ 第009章 妾身本该好好伺候夫君 十七下意识侧眸扫去,帐帘被人掀开,却是望见女子所穿的素白襦裙一角。 此次前往北疆,将于疆外府邸进行安置。随行的几名美婢小厮,皆是皇帝一道儿奉赏伺候将军的。想必这位便是今日负责送晚膳的丫鬟了。 这一批丫鬟皆是在宫中经过严格训练筛选,按理来说对于伺候人的礼仪应十分讲就,该是让人揪不出错处才是。 十七从前也在宫中有过一段为奴为仆的经历,因此清楚这些。故而瞧见现下这个丫鬟进帐之前,竟是未有任何请示,不声不响地直接走了进来,他的心底自然有些不悦。 只是他却并无意与一下人计较这些,他将视线移回自己手上,继续心无旁骛地擦拭长剑,等那丫鬟自己离开。 然而过了许久,站在帐帘边上的女人都未有任何动静,更没有离开的意思。 十七手下的动作一顿,他蹙了眉头,沉声吩咐:“东西送到了,便快些下去,这里暂且不需要人。” 那丫鬟听了这句似乎怔了一下,她沉默着立在原地,依旧是一言不发。 十七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不耐地抿紧了薄唇,神色冷然地再度回过头去。 然而,当他顺着跳跃的烛火,看清帐前站着的人面容的那一刻,面上的不耐与冷意霎时间褪去。他的长剑“啪”的一声从手心滑落,他甚至连如何呼吸都给忘记了。 那女子一席白色散花襦裙,姿容纤美地立在他的不远处。火光的映衬之下,她的面容莹润如玉,便若那新月生晕。那眉那眼,精致得并非笔墨可以描绘,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 “平……阳……?” 十七猛地从案几前直起身,双目大睁。张嘴唤她的时候,因为震惊,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变了。 而另一侧,莫名受了十七疏冷对待的赵清颜,原本心底有些不快。这时候瞧见面前男人脸上呆愣的这副熟悉的傻样,她用鼻音哼了一声,眸底已然有了笑意。 十七眸光灼热,发怔地看着赵清颜步伐款款地缓慢朝自己迈近。 半晌儿,赵清颜在他眼底停下。她仰面瞅着他,娇声软嗔:“方才你待本宫那样凶,可是将本宫认作了旁人?” 十七抿了抿干涩的薄唇,垂落在身侧的双拳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他一瞬不瞬地垂眸凝视着她好看的眉眼,过了好久,他哑声对她低低说道: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来伺候晚膳的婢女。我从未想过、我从未想过你竟会……” 从前也有曾过,她猝不及防出现在他军营内的经历。但那时,他至少只是在长安城进行封训。他现下正在踏往北疆的路途中,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十七他不敢想。他甚至无法想象,她一个人从将军府是怎么过来这里的。 赵清颜听了这句,顿时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眯起细眸,回想着十七所说的话,眸底有光流转。 那厢,十七剑眉微蹙,正思索着该要问问她荒山野岭的,她是如何过来的。却是突然见她倾身上前,柔软细腻的指腹隔着单薄的亵衣,轻轻划过他鼓实坚毅的胸膛。 “怎的,这么几日不见,竟是连本宫与那婢女的模样都分不清了?” 十七呼吸一紧,被她纤细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着了火一般。他的心跳莫名就加快了。 赵清颜瞧见面前男人的这个反应,满意地挽起唇角。她轻挑了下娥眉,启唇继续不疾不徐地道: “不过妾身如今既已是夫君的人了,做些伺候侍奉的事也该是妾身的本分。不知夫君……希望妾身从哪里伺候起呢?” 赵清颜徐徐说出这句的时候,她的吐气如兰,眸光盈盈,便仿佛荡漾着层层水波。她那嗓音娇媚细腻,像那柔软绵密的丝线一般,瞬间缠缚住了他的心脏,将他瘙得极痒,勾起了他内心如火山一般即将喷薄的情思。 即便是她早已经嫁给了他,她与他也在床榻之间有过许多次的肌肤相亲。十七清楚她私底下是如何的的勾人,但这般亲密地软声自称“妾身”,以那种让人一听,骨头便酥麻一片的低柔嗓音唤他“夫君”…… 还从未有过! 十七喘息浓重了起来,他再也忍受不住,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托抱而起。 赵清颜美眸大睁,低低“啊”了一下,似娇似怨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随后便听见一阵布料撕扯的声响,两个人向后一倒,齐齐滚向身后床铺。 第010章 恨不得把你栓在身边 赵清颜原本只是故意逗弄于他,孰料那十七话也没说,高大的身形一下子就朝她直接扑了过来。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扣向头顶。健壮的双腿则是将她紧紧锁在那里。 这个男人同她成亲之后,当真是将她当作心尖尖肉来宠,百般细致千般体贴。唯独只有在这个时候,往往反倒是没了顾及。 更何况这一次又是赵清颜刻意,到了后面,情动之时,十七抱紧她,哄着迫着威胁她,继续唤自己“夫君”。 赵清颜在那时头脑已经一片空白,男人说什么,她便跟着应什么。 娇软的“夫君”被她一遍遍吐出,声声撩人,听得男人头皮发麻,愈发的不可控制。 几个时辰过后,一切回归平静。 赵清颜香汗淋漓,没了骨头似地无力地瘫在男人火热的胸膛上。 十七的呼吸又粗又重,刚毅的一张俊脸带着一点餍足之后的潮红。他伸出大掌,随手扒了扒她黏在颊边湿润凌乱的乌发,慢慢拢去耳后。 而后十七望见她嫣红细腻的面颊上隐隐带了一点泪痕,他以指腹轻轻在上面抹了下,嗓音粗噶地问: “不舒服?” 成亲之后,这档子事自然也就做得多了。不过她似乎娇弱得不行,每次都会禁不住地哭出声来。 但赵清颜其实并非是不喜欢,而是那十七实在是天赋异禀,让人招架不能。 他不提还好,一提了这个,赵清颜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斜眸睨向他,拿手指掐他胸前,软声怪道:“本宫赶了这么远的路,身上乏得厉害。现下还被你这般的折腾,浑身上下没有哪里舒服了。” 事实上若不是赵清颜招他,十七也不会在军营内便把持不住。但他决计也不可能会同她计较这些,听了赵清颜的这句,他任凭躺在怀里的女人在自己身上肆虐,大掌慢慢下移,熟练地替她揉捏按压起来。 他手下一边仔细按着,口里哑声问道:“你怎的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在府里等着我吗。” 实际上,原本事实是这样。头两日的时候,赵清颜一直在将军府中陪着惜儿。她回了趟宫,见了自己的皇帝及好友,却总觉得做什么都有些兴致缺缺。 晚间躺在榻上,她会不受克制地回想起这个男人给予她的温暖火热,还有每夜在她枕边的柔声软语,浓情蜜意。 成婚的短短几日,她确实已经被这个男人疼惯了,宠坏了。若是当真再同他分别三年五载,她却是不知晓自己熬不熬得住。 赵清颜伸出犹自酸软的玉臂软软地环绕住十七精壮的腰杆,她将脸埋进他同样汗湿的颈子,像是负气的埋怨,又像是撒娇的嘟囔: “你这人当真也是个狠心的。你这么一走又是几年。将本宫和惜儿留在这里,岂能安心?待你回来时,惜儿不知该多大了,许是都不愿再认你了。” 十七揽着赵清颜柔腻腻的身子。他俯首,在她的发丝,额际爱怜地亲吻。 听了赵清颜的这句,十七哑然,他的大手抚过她不盈一握的柳腰,那触感当真是温软滑腻,柔若无骨。他叹了口气,吻了吻她,低声说道: “我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你跟惜儿了,又怎会放得下你们?若不是瞧着你这么个软玉做成的人儿,身子娇弱,受不得苦,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你栓在身边带着,再不同你分开。” 赵清颜以鼻音轻轻哼了一声,靠在他铁打一般坚硬的身子上,嗔怪道:“本宫哪里有你口里那般软弱。都是肉长的身子,你能禁得住的,本宫自然也能。” 十七失笑,他无奈地摇头,却是不敢苟同。 “我是个男人,皮糙肉厚的你怎能同我比较?你身子骨弱,在宫中金浇银灌地养着,也时常生病。更莫要提去那条件艰苦的北疆。你可知晓再过几日,等天凉了,那边该有多冷?风沙又大。我怎舍得让你去那边同我一道受苦?你乖乖听话,明早我派几个人送你回去,你便在府上安心等我。等我打了胜仗,很快便会回来陪你的。” 他怜惜地蹭着她的头顶,大掌安慰样地轻轻拍抚。嘴里小心翼翼地哄着,便像是在劝一离不开爹娘的孩子一般。 可那赵清颜却不知怎的了,听了男人这一番的温声软语,反倒是有些恼了。她自他怀里一下子抬起头,微微撅起红润的唇瓣,蛮不讲理地扬声道: “本宫不管。本宫没了你伺候睡不好觉,你府上这几日准备的吃食也不合本宫口味。本宫就是要你亲自陪着。边关条件艰苦又能如何?横竖你也得照顾保护好本宫的,本宫又何惧之有?” 第011章 出发 这么一番话,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冷清凉淡的长公主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十七瞧着怀里的赵清颜,不过就像个娇憨任性的小妇人罢了。 十七不知旁人会如何想,偏偏他自己却是爱惨了赵清颜的这一副模样。相较于从前赵清颜总是不由分说,冷静地将他不断往外面推。他更喜欢她能够黏着自己,朝自己撒娇,把他当作一个可以依赖依靠的男人。 他就是想要让她变得离不开自己,就是想要她无时无刻也会念想着自己。每每这个时候,十七的整颗心就会化成一滩水,也变得不理智起来。 十七想着,胸臆间便又是一热。他长臂收紧,将她一把拢在胸前。他低头去寻她的唇,胡乱而急切地吮吻。 赵清颜微微眯起美眸,青葱般的玉指搭在他灼热如铁的滚烫胸膛上。她仰起那细腻优美的脖颈,承受着男人贪婪的吻。 十七凝望着怀里女人软糯无骨,双颊生晕的柔顺模样,身上又是一阵燥热。但十七强制忍下,他喘着粗气,薄唇缓缓靠近她精致的耳廓,咬牙恨声道: “我这辈子还真的就被你死死拿捏在手心了!” 赵清颜听了这句,便是知晓十七大概已经因了她的话,改了主意,决定要带她一同前往北疆了。 她由着环抱着她的男人,在自己汗湿的颈子上用力地啄吻。她慵懒地半敛着眸子,纤纤玉指顺着他粗硬微潮的发丝,嗓音淡淡地说道: “你原本也舍不得本宫,本宫现下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你去哪里,本宫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提了这个,十七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下子抬起头,沉声问道: “方才一时忘了,这里驻扎的地方离长安城甚远,你一人是如何过来的?” 说到此,他微微一顿,蹙眉又问:“惜儿呢?你来了这里,惜儿可是还在将军府里?” 赵清颜瞧着男人面上逐渐泛起的一丝担忧急切,她无奈地摇了下头,低声解释。 “你莫要慌张,本宫既然决定跟着你一道前往北疆,既然也是忘不了惜儿的。只惜儿年纪太小自然是受不得路途奔波的,本宫便让奶娘杏桃带着她慢慢走水陆。本宫一人先随着马车过来寻你。” 赵清颜原本曾想过将惜儿留在长安城。但惜儿年纪实在太小了,即便是有奶娘照顾,她终归是放心不下。 乘船前往北疆会慢上一些,但至少比马车舒适许多。 赵清颜随马车出发的时候,大军已经离开两日。为了赶上他,必然是日夜兼程,受了不少的苦累。 十七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 他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女人,想着像她这样一个粉堆玉砌的娇人儿,从来都没受过什么苦,他自己更是怕一用力就将她弄坏了揉碎了。可是她却为了能同他一起,不辞辛劳,长途跋涉追来这里。 他何其有幸能得她这般的追随?更何况她还未自己生下了那么一个惹人喜爱的小女儿呢。 这么一刻,十七觉得从前忍耐付出的那一些都是值得的。若是能得到她的一生相随,十七他愿意倾尽一切。 十七眼眸一热,粗糙的大掌一伸,再次把她那柔软香馥的身子狠狠揉进怀里。 “有你真好,平阳……能有你真好……” ** 次日,平阳公主带来的软轿随大军一齐出发。 那一群兵士们,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公主,惊讶之余,却是无人胆敢背后议论的。 毕竟这十万大军里,还有谁不知晓这位平阳公主是什么人物?那是他们将军刚娶进门的将军夫人。将军将这公主看得比自个儿眼睛珠子还重要。他们若是敢在公主背后说点什么不好听的,岂不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十七白日里依旧是高头大马,在队伍的最前方单乘一骑。但到了午后,总是要同赵清颜一道儿坐去轿上,抱着她哄她午寝一个时辰。 这一日,赵清颜睡得稍微有些久了。靠着男人宽厚胸膛醒来的时候,她蹙眉揉了下眼,一缕金黄色的夕阳,顺着半卷的轿帘薄薄漏了进来。 “睡饱了?” 十七伸手抽了一个软垫,放到她背后。然后握着她纤细的肩膀,小心将她扶起身。 “什么时辰了?” 刚睡醒,身上还软塌塌的没有力气。赵清颜半眯着眸子,懒洋洋地攀附在男人强壮的臂膀上,口里含糊地这样问道。 十七粗粝的指腹爱怜地抚了抚她泛着嫣红色的粉颊,漆黑的眸底溢满柔情。 “酉时末了,方才瞧你睡得正熟,便不忍心吵你。饿不饿?可是要用些吃食?” 第012章 他就是她的天了 十七的胸膛宽厚弹性,比夜里躺在那坚硬简陋的营帐内,舒服了不知哪去。 赵清颜纤细的玉臂虚环着他结实的腰,软软地依附在他火热的怀里,她半闭着眸子,不愿搭腔。 十七无奈,只得重新伸出长臂搂住她,一边小力地拍抚着她的后脊,一边凑近她的耳边,温声软语地哄了许久。等那赵清颜终于清醒了,十七将她揽在怀里,仔细顺了顺长发,这才吩咐外面守着的阿昱,将队伍停下来。 这个时候,正巧行至一处湖畔。夕阳如丹,雾霭低迷,队伍在此扎营,未过多久,火头兵所处的营帐背后便升起了袅袅炊烟。 行军途中的饭菜自然不会有多精细,不过方才有兵士在山林之中猎得了几只禽鸟,一只野猪。稍作处理之后,配上行囊里的干粮和一些野果,也称得上是丰盛了。 火头兵将饭菜端至十七跟前的时候,他稍微扫了一眼。挑了几颗最为饱满新鲜的果子放去赵清颜碗里,而后自己重新处理了一下野猪肉。 赵清颜用吃食的时候,向来都是比较挑剔的。肉太紧了不行,太肥了也不行。故而十七拿着小刀,将猪腿肉上最细嫩的部位全部割刮下来,自己先尝试了一下咸淡之后,这才递给她。 便是十七没有特意提,赵清颜却也知晓,行军打仗,粮食自然是紧缺的。 今日只猎得这么一些猎物,旁的兵士若是幸运地分到了点儿肉星,便已算很好了。哪有人同她这般,用最好的东西,还东挑西选,挑三拣四。 对于此,十七倒是不以为然。他执意将最好的东西首先全部端去赵清颜面前。 在外行军打仗,没人会讲就那么许多。有些时候运气差了,粗硬的大饼配上野草野菜将就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常事。不过既然决定带上赵清颜,她生来又是个娇贵的,十七自然舍不得让她受上半点委屈。 更何况,这每日风餐露宿,无论是吃的还是住的,都已经够简陋的了。 如今她离了宫,只身一人随他前往遥远的北疆。没了皇帝的照应,失了她长公主的身份。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需要男人保护的柔弱女人罢了。 而他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更是她在外唯一可以依仗的天了。 十七见她身子骨娇弱,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也从来没吭个声抱怨一句什么。心里本来就有些不舒坦,自然是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拿给她用。想着这么一路上,能让她舒服些,便让她再舒服些。 而后又过去五日,这个时候已经行入北疆境内了。其实如果再往前走下去,最多两日,便能抵达北疆落脚的府邸。 但是这天傍晚,十七却下令,让那十万大军继续前行,先在将军府附近的空地扎营侯着。 而他自己带着赵清颜在沿路遇见的小城镇上,暂且休息一日。 若是只有十七他一人,他也许今夜快马加鞭的就能抵达住所了。他自然不会入住什么驿馆,大概连皇帝特赐的疆外府邸也不会用,而是选择与大军同吃同住,驻扎在一起。 他如此打算,到底还是顾虑着软轿里的女人。 事实上是这样。 之前他们夜里都是在郊外扎营露宿的,北疆的气候与长安大不相同,风干物燥。一到了春夏,毒虫随处可见。 再加上,他们扎营的地方,又是一片山林,到了夜里,更是虫蛇爬走,蚊蝇乱舞。 十七前夜上榻的时候,瞧见赵清颜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上,无论是四肢,腰臀,后背,遍布着蚊虫叮咬的红色凸起的小点。 有些地方不小心被抓破了,莹润的皮肤上便多了几道渗了血丝的伤痕,瞧上去极是触目惊心,十七心疼得厉害。 所以,现下无论说什么,十七也都舍不得让赵清颜,继续随着他们这一群皮糙肉厚的大男人风餐露宿了。 这个时候,正是申时末。他们落脚的城镇上正是热闹。随从可见裹着头巾,肩挑扁担的黑脸小厮,眉飞色舞地大声吆喝叫卖。 此地位置偏僻,供人行走的道路不算宽敞,大多由土黄泥石铺砌而成。 放眼望去,街景与繁华的长安城也不一样。 两旁的房屋较为低矮。酒肆,银楼,商行等在这里都不常见。能看见的大多都是些摆小摊,穿着奇装异服的当地居民, 而这一处瞧上去半旧不新的驿馆,据当地人所言,已是这里最大最正规的一处了,大多是路过歇脚的达官显贵才会偶尔住上一宿的。 第013章 闹别扭的十七 马车被迎上来的小厮牵去后院安置的时候,十七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带着赵清颜走去大堂。驿馆内倒是比外面更要热闹。 这个时辰,在驿馆入住的人三五成群地坐在大堂胡凳上,喝酒谈笑。他们的扮相与之前沿路看见的那些,大多一致,男的头包布巾,身穿的衣袍色泽较为鲜亮。 北疆比长安城风气开化许多。入了夏季,街道上无论是已婚妇人或是香闺小姑娘,皆是一条抹胸及地长裙。若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裙子便是绫罗绸缎制成,比棉制的襦裙,不但轻软,还要透气凉爽许多。 原本喝酒打混,胡天胡地的人,自十七同赵清颜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起,谈笑的声音莫名小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投向了门外两人身上。 那一边,前堂的掌柜自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掌柜眯起细窄的小眼抬头一看,先是望见身形魁梧,气宇轩昂的十七。 而后下意识往他身侧之人匆匆一瞥,掌柜的眸光骤亮,立刻和大堂的所有人一般移不开视线了。 却见那女子生得纤巧削细,肌肤通透莹润如玉。与那些长期日晒耕作,身形高壮的北疆女子,身上常见的蜜色皮肤大不相同。 又见其颜若朝华,眉如墨画。一席素色白裙,更是衬得她秀雅清丽,再配上那世间罕见的绝色之姿,乍一看,当真就像一误入凡尘的九天仙子那般。 驿馆掌柜当家这么几十年,也算是见多了走南闯北的人,可一瞧见眼前这女子,一时竟也是有些看呆了。 那掌柜的直勾勾的目光,直直落入十七的眼底。十七剑眉一蹙,他不悦地抿紧了薄唇,长臂一伸,就将赵清颜占有性地捞进了自己怀里。 掌管的见了,眼眸微转,心下一片了然。 驿馆掌柜面上马上挂起笑容,对十七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带着夫人一道儿住店来了?大人今日走了好运。现下正好还剩一间上房,靠南面,位置也是最好。” 十七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又打量了一番四周,半晌儿,掏了一些碎银出来给那掌柜,沉声吩咐: “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一式上来一份,再准备些洗浴的热水过来。床褥,被絮这些都得换上新的。” 那掌柜接了碎银,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错愕地微微睁大了眼。 要知道虽说他们家驿馆算是这一片最大的了,但到底位置偏僻,加上年久失修。就算是这里最贵的厢房住一晚,也不过百余文银罢了。而他现在手上这些,至少也有个七八两。 原本瞧见这两人穿着虽然与北疆人大不相同,但用料都是考究上乘的,便知道来者身份自然不凡。未曾想对方出手竟如此阔绰。 做生意的自然喜欢这种客人,掌柜咧着嘴高兴地将银子收下,而后又特地嘱咐跟着的小厮,要好生伺候这两位贵人。 ** 当赵清颜和十七同桌用罢了晚膳,天已经擦黑了。 木窗微敞,晚间的凉风股股吹入,吹得屋内烛火摇曳,窗上悬挂的手工制成的绒段流苏撞击窗棂,发出断续零碎的声响。 赵清颜坐在案几前,品着小厮刚刚送上来的新茶。美眸半眯,她不留痕迹地打量着,那自入了这家驿馆之后,面色就紧绷别扭得厉害的男人身上。 方才赵清颜用膳前,以浴桶热水净身时,十七也去后院简单冲洗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坐在榻沿,神色冷毅,正一言不发地解着自己板钉军靴上的绑带。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向来都是藏不住什么心事的。 他心里不畅快的时候,那两片刀锋似的薄唇总是紧紧地抿着,也不爱说话,你不搭理他,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一直待着。 思及此,赵清颜唇畔溢出一丝叹息。 她近乎无奈地摇了下头,自矮椅上站起身,缓缓迈近十七跟前。 “谁惹你了?脸色怎的会这样难看?” 十七双目直直盯着自己沾了些许泥泞的铁靴,薄唇刚毅,面上更是无半分表情。 赵清颜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许久,她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主动坐去了十七的身侧。 她伸出纤细柔腻的玉臂,熟练地环绕住男人精壮的腰杆。细嫩的脸颊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了两下,口里软声嗔道: “便是你不高兴了,你也不该平白无故甩脸色给本宫看。从方才起,你可都没怎么搭理本宫呢。” 十七垂眸瞧着半趴在自己怀中的娇美柔软女子,她睨着一双美眸,幽怨怪责地盯着他看。 第014章 你这般勾人的女子 十七的薄唇动了动,沉默了许久,终于嗓音微僵地道:“没甩你脸色,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 赵清颜仰着巴掌大小脸,听了男人这一句,她挑了下眉,只淡淡“哦”了一声。 她软着身子依偎在十七的怀里,纤纤玉指沿着他强壮的臂膀一路往上,摸索到他刚毅的下巴,在那冒了点胡茬带着些许粗糙感的地方,缓慢而轻柔地摩擦。 “可是本宫不高兴呢……” 赵清颜抱着十七,在他的耳边眯着一双美眸,娇声喃道: “你冷落了本宫,本宫有些不高兴了。本宫命你现在同本宫说说话……今日赶了一天的路,本宫身上好生酸乏,本宫还要让你帮本宫揉捏揉捏……” 这个男人向来都受不住她这般刻意勾引的,这一点,赵清颜心底比谁人都要清楚。 她的玉指离开了十七棱角有致的面颊,缓缓往下移,带着一点微凉的气息,顺势探入了他微敞的衣襟内。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滚烫坚实,跳动剧烈。赵清颜满意地感受到,这具火热的身躯在短短的一瞬间,立刻僵硬了起来。 按照以往,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男人早便该按耐不住地,将她香软的身子直接拽进怀里好生蹂躏一番了。 意料之外的是,十七他分明有了反应,可是竟然依旧紧绷着薄唇。 他几乎是不动声色地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细瘦削的香肩,往外面微微推开了一些。 赵清颜太惊讶了,她睁大了美眸,目光错愕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十七抿住坚毅的唇,面上神色复杂,也不知在犹豫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 “平阳……今日我有些累了,就早些歇了吧。” 赵清颜微怔。 她从十七怀里坐起身,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脸上,上上下下地仔细看着,像是在打量一个没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赵清颜的眸光微动。半晌儿,她忽然别开眼,不去看十七了。 她垂头,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裙裳,从榻上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在这打扰了。” 赵清颜嗓音淡淡,落下了这句后,她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个背影给他。“你便在这歇下吧,本宫这便下去问问掌柜的还有没有其他空房……” 他瞳眸微缩,眼见赵清颜便要抬步离开。 十七攥紧了双拳,他再也忍不住地猛地起身,长臂一探,带着几分粗鲁的狠劲,一把将她用力扯入怀里。 十七再度坐回了榻边,赵清颜未来得及防备,“啊呀”一声,直接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么一个姿势,赵清颜整个人都贴在十七身上了。 但他似乎还不满意,双臂紧收,使劲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揉。 赵清颜开始有些透不过气了,却听那十七喘息又急又重,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际,他粗着嗓子恨声说道: “我现下,当真是开始后悔把你带来这里了!” 赵清颜愣住,眸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也便是下一刻,十七捆紧了她的腰肢,面色发黑发沉,咬着牙继续道:“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勾人的女子?方才外面那些男人都是拿什么眼神看你的?像你这般的人,我原本就该好好藏在屋中,不被人瞧见。带你出来抛头露面的,倒是我一时疏忽了!” 赵清颜其实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但还是难以相信这个男人心眼小得如此,竟犯得上同那些个无足轻重的生人计较这么许多。 再加上想起他竟为了这点小事,将气牵连到她身上来。赵清颜心底也有些不畅快了,她伸手推拒着他的禁锢,嘲弄地冷哼一声, “本宫的长相如何,难道还能是本宫决定的不成?好好藏在屋中?本宫又不是什么供人赏玩的物件儿,需要被你藏着放着?你若是放心不下,倒不如直接把本宫的脸给刮花了,到时破了相,再不愁有谁愿意盯着本宫看了。” 十七自然听出了赵清颜字里行间的讥诮。 事实上,十七并不在气她,更没在气她这么一张称得上天香国色的长相。 他气那一群胆敢觊觎她美色的男人,更气自己护不好她。 故而那赵清颜一恼,十七心头的气焰便也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大掌捉住她那只胡乱推搡的小手,攥进掌心。 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说划伤你的脸了,就是让你有一点磕磕跘跘的,我可都舍不得。方才的事,自然不是你的错,我也没在怪你。” 见他语气明显软下来了,赵清颜面上却也不见缓和。她瞥了他一眼,冷笑一下又道: “说得倒是好听。本宫看你与外面那帮人也好不到哪去,说着舍不得本宫,保不齐也就是舍不得本宫的这张皮相吧。” 这一下,十七他若是听不出来赵清颜这是在故意嘲他,也不容易了。 她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十七当下竟也不气不恼。反倒是低下头去,不顾她情不情愿,用那粗糙刚硬的侧脸摩擦起她细白柔腻的脸颊。 他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哑声对她低低说道: “是!我是也喜欢你这张脸。起初瞧见你这副模样,可不是连魂儿都被你牵走了。到了后来,你待我的好,你的聪慧,你的一颦一笑都能让我甘愿把命抛了去。从那时起,我方知道早已不是因你这人长相如何,见到你第一刻,我就是认定你了,你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我都喜欢!旁的人多看一眼,我心底就不畅快!” 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听甜言蜜语呢?赵清颜抛去了她高贵的身份,也就是个普普通通嫁作人妇的女人罢了。再加上说出这些挖心掏肝肺腑话的,又是自己心悦的男子,她心底自然也是喜欢的。 再见他漆黑的眸底盛满的柔情,灼热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给融化了一般,赵清颜的身子骨便开始发软。 她不再推拒,情不自禁地伸出纤细的玉臂,柔顺地攀附上男人粗壮的脖颈。十七低首,却见怀里的女人,仿佛软成了一滩泥,一滩水儿。眉梢的冷意早已化去,粉颊染红,连眸角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情丝。 十七呼吸一下子紧了,还来不及吭声,怀里那千娇百媚的女子已经将脸埋向他的颈窝,贴着他的耳根,软声嘤咛: “本宫既然嫁给了你,认你作驸马,作夫君。本宫的这张脸,本宫的头发丝儿,你喜欢的本宫的全身上下,可不都是你的……你不让旁人多看一眼,那就是不能看的……” 温软的呼吸混着薄薄的幽香,搔得十七心里又麻又痒。他双臂发僵而克制地紧紧搂抱着怀中软糯的女人,勉强凭着那一丝丝的神志,喘着粗气,噶声说道: “方才是我不好,对你凶了,我不该……” 接下来的话没说完,赵清颜伸出细白柔腻的一根玉指,轻轻按住了他微张的薄唇。 “你是本宫的驸马爷,你要怎么待本宫,你凶不凶本宫,自然也是你说得算的……” 那一边的十七,早已被赵清颜之前的举动撩得不上不下,血脉贲张。现下又听她伏低做小的这么一句话,血气澎湃,再也忍不住地攥住她的细软小手,俯身吻住她的唇。 …… ** 许是方才的那一番掏心话的关系,两个人的心境都有些变了。做这一档子事,竟是体味到了一些从前没达到过舒快滋味儿。就连那赵清颜,到了后面,吭吭唧唧地咬着十七臂膀上坚实的肉,也不觉难受了。 ------题外话------ 十七:比起说情话,天上地下,舍我其谁?口亨! 第015章 甜蜜的滋味 次日,赵清颜悠悠转醒时,床榻上只剩她下一人了。她蹙眉缓缓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从窗棂折近来的阳光,回眸一看,瞧见十七已经穿戴整齐,已经俯身在案几那边收拾行囊了。 “醒了?”见赵清颜掀开被褥,要坐起身的样子。十七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大步迈上前去。“时候还早,昨日累坏了吧,再歇一会儿?” 十七在赵清颜背后扯了一个软枕,自己也在榻沿坐着,搂着她将她柔软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 赵清颜听了这句,偎在男人坚实的怀里,她抬头淡淡睨了他一眼,却是不敢苟同。 “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哪里还早?” 赵清颜这才刚刚睡醒,稍显慵懒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点的哑。 十七也不急着回她的话,反倒是长臂一伸,拿来一杯早就准备好了的,还带着点温热的茶水,小心伺候赵清颜喝下,给她润润嗓子。 “偶尔多睡一下,也不打紧。前些日子每夜你都在营帐马车上讲就,都没睡上个整觉呢。” 赵清颜闻声,不但没有被他劝服,一双柳眉却是蹙得愈发紧了。 依照那日皇帝在殿前的说法,北疆的战役准备时间应该算是极其紧促的。 因为她的忽然加入,十七有意无意地已经放缓了行军的速度。现下只是让她安稳睡上一觉,更是耽误了进程,赵清颜心底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些话赵清颜没说出口,但十七却是懂她的心思的。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茶渍,垂头在她耳际柔声道: “你莫要多想,北疆这边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只用管着自己舒服安稳就够了。其余的事,都还有我呢。” 原来早在昨日,十七命大军先扎营去府邸附近的时候,就已派了阿昱,以及一小路精兵先去前方打探。这样等他带着赵清颜赶上的时候,也不至于耽误了行程,还好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话虽如此,想着十万大军还在前方待命。赵清颜现下也难以继续心安理得地一人躺着了。 但昨日便是已经开始体味到一点甜蜜的滋味儿,也实在还是被这个男人折腾得过火。一下榻赵清颜又是一阵四肢酸软,腰腹那里也涨疼得厉害。 无奈之下她只得重新坐回榻上,软绵绵趴在十七怀里,让他揉捏按摩了少说半个多时辰,这才回过些力气来。 而后,送膳食的小厮叩门进来了。 这样偏僻的地方,即便是个像样的驿站,菜式也精致不到哪里去,与从前在宫中或是将军府里吃到的那些,是没法比的。 也就是两碗泛着热气的梗米饭,配了几个农家小菜,荤菜有酱牛肉,炖排骨两样。但到底前段时日,随着军队一起吃多了干粮野味,现下尝了这些,味道竟也觉得也是好的。 赵清颜心细地发现,这一桌热腾腾的菜,每一样味道都算得上是清淡的。便是她不常出宫,也知晓就算是酒楼里卖的那些饭菜,为了卖相好些,大多口味极重。而她自己用吃食又是个不喜过油过盐的,驿馆的饭菜能做成这样,必然是十七先前特意吩咐过了的。 这么一顿,赵清颜破天荒地将每样菜依次都吃了个小半,连碗里的米饭也见了底。 十七见赵清颜胃口不错,心下自然是高兴,随手赏了方才那小厮几两碎银。 见她喜欢,十七又吩咐方才备菜的再准备一些酱牛肉,开胃腌菜等,一并放进行囊中,也好给赵清颜带在路上吃。 等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 大军连夜赶路,这个时辰大概已经抵达北疆扎营的地方了。 现下路上只剩十七与赵清颜两人,十七自然不会继续一人骑马,而是直接坐进软轿,陪着赵清颜一块儿。 无论是十七,或是那赵清颜,平日里都不是个话多的。 这么一日半的路程,说短也不能算短。十七自己充当了赵清颜随身伺候的侍从,她耐不住马车的颠簸,他便一直让她整个身子半倚在自己身上,时不时喂她吃上一点解腻酸甜的果脯梅干,或就是那么安安静静地楼抱着,拍抚一下她的背脊。 抵达北疆分配的府邸时,正是夕阳西下。 从长安买来的管家和几名婢女从今日一早,便已经在门外守着了。一见将军牵着平阳公主的手从软轿上走了下来,他们一个激灵,马上迎了上去。 “来的匆忙,现下只是稍微整顿了一下。将军和夫人的起居室,都是按照长安城里那样给布置的。若是将军或夫人,哪里觉得还需要添置的,便告诉守财,守财也好下去及时准备。” ------题外话------ 写着写着,发现其实快要完结了0—0 特别想一次性码完,但这几天复习,臣妾真的做不到啊……ORZ 接下来打算写个狂拽屌炸天的妻管严皇帝,还是从头到尾不虐女主der,你萌会来看么?(睁大眼) 我刚刚发了1000币的订阅红包,订阅过文文的小伙伴们去拼个手气哈! 第016章 出事 说话的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却是那管家守财了。 这处宅院在两年前十七带兵攻下第一座城池时,便开始修建了。虽然是崭新的,但由于闲置许久,多少积了些灰尘。今后如何布置收捡,这些都是得花心思的。 下人准备晚膳的时候,十七带着赵清颜去主屋简单梳洗,然后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物。 赵清颜穿着这合身的衣裙,感到有些惊讶。 丫鬟说,这几件都是前几日将军吩咐,临时给准备的。因了北疆这里服饰扮相与长安城大不相同,怕公主不喜,这些皆照着京中流行的款式,找了布艺师傅,给公主量身定做的。 赵清颜听到此处,难免心中触动。 这么紧促的时间里,这个男人竟能心细至此,有关她的事无巨细,皆不曾马虎。北疆到了夏季,酷暑难耐,她离宫时还是春末,带的衣裳自然是不适合了,于是他便特地找人裁制了轻薄夏装给她。 这样一个人,这般的对你好,又如何能够不动容呢? 换好了衣衫,十七从身后搂住赵清颜,一起站在窗棂前。 她现下身上只套了件刺绣暗花云纹裙。衣裳单薄,透过薄薄一层绸布抱着她,更加觉得怀里的女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再瞧看一眼自己粗壮结实的胳膊,十七现下倒是愈发理解,为何他同她行云雨之事时,她总是受不住了。 这样柔弱的人儿,他轻轻一捏,似乎就能将她弄坏揉碎了。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每日夜里的那般十成十的力道呢? 思及此,十七便对怀中的人愈发忍不住的爱怜疼惜了。 “皇帝赏的这处院落,大则大矣,却是有些空旷了。” 十七低着头,眸光一直落在赵清颜的侧脸上,心绪万千。直到赵清颜开口说了这一句,他才有些缓过神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缓缓移向窗棂外。 主屋外的院落,并不算小了。与长安城内将军府邸的那一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为刚搬进来的关系,院子里还是光秃秃空落落的,除了几棵杂草,几片落叶,所视之处,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十七心生愧疚,垂眸哑声对赵清颜说道:“你平日素来喜爱花草,还未来得及布置,便让你住这样的地方,到底是委屈你了。你若是不喜欢,我等下就让管家立刻准备,你想要在后院种什么,那便种什么。” 赵清颜听了这句,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软软偎进他的胸膛。她伸出玉臂,环住他紧实有力的腰,叹了口气。 “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本宫既决定跟着你来这里,论那金窝土窝都是得住的。更何况这里瞧上去极好,只是少了几株花草罢了,本宫又怎会不喜欢呢。”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漏进破碎的点滴。那细细碎碎的金黄色洒在女人姣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柔光。 这个女人,她对他笑。对他说,跟着他,金窝土窝都是得住的。 十七没有应话,只是抿紧了薄唇,沉默不语地将怀中的人搂抱得更紧了。 此时这对新婚夫妻,正倚着窗棂旖旎温存。 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本该在后院招呼晚膳的管家旺财火急火燎地赶来,他面露急色,说有一军士扮相的后生拜见,道是有前线要事禀报将军。 十七于前厅见到那名小兵的时候,小兵似乎受了重伤,只作了简单包扎,土色的戎装上还沾着血迹。 一见着骠骑将军浓眉紧蹙地过来了,那小兵“噗咚”一声跪倒在地,咬着牙痛声便道:“将军……前线,前线不妙啊!” 原来这小兵原本是陆路提督阿昱的手下,随都督率先前往前线打探敌情。 他们这次筹划谨慎,起先一切进展都颇为顺利,孰料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便遇了埋伏。 十七神色微凝,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就你一人,提督呢?” 小兵嗓音哽咽,答道:“前线打探的军士们非死即伤,还有一些被敌军抓去做了人质。提督……提督他伤势极重,便派了我先赶回来给将军报信。” 说完这个,小兵又从自己怀中衣袋摸索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半晌,他掏出两卷染了些血污的宣纸。 “这是提督说务必要给将军带到的,有一运气好的兄弟,从敌营逃了出来。那兄弟似乎经了蛮人一通审问,里面的人像便是他照着记忆回来时画下的。” …… 十七再度回到主屋时,赵清颜依旧倚在窗边,似乎仍以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安静地看着窗外。 他推门而入,发出了一些声响。赵清颜这才微微侧身,朝着他笑了下。 “怎的了?军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留意到男人回来时,面上的凝重肃穆。也注意到他紧攥在手中的画卷,已经被那双黝黑有力的大掌捏得不像样了。 赵清颜将视线缓缓移回男人脸上。 十七沉默了片刻,下颚微紧,然后抿了下削薄的唇,吐出一句。“是不太好。” 他将手中的东西往案几上随手一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大步便朝赵清颜的方向走去。“派去敌营的军士,几乎全军覆没。虽说只有百许人,却是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这次的损伤算是重的了。” 赵清颜牵着十七,让他在案几边坐下。她立在他身后,学着他平日里伺候她时的模样,探出纤纤玉指适宜地替十七揉捏他的太阳穴。 她的目光下意识又落向案几上,不经意被摊开的画卷,手上一边轻轻按压,一边问:“这两卷画是?” 十七被她伺候得很是舒坦。细腻的指尖微凉,被她按摩的地方,酸胀疲乏感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听赵清颜这样提起,十七没有睁眼,随口道:“既是被抓作俘虏的兵士画的,那便该是敌营里的统帅一类吧。” 赵清颜不留痕迹地将目光在那两卷画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名作画的兵士竟是有一些绘画功底的。仅仅几笔的勾勒,却是带了几分神韵在里面。 上面那幅,画了一个满脸胡茬,样貌颇为可怖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服饰便是北疆这边常见的那种。 当赵清颜望向下面那张被遮了一半的另一幅画像,只看得见一姿容秀美的女人,小部分的面貌。她眸光微变,身形忽然怔了下。 十七察觉到赵清颜的异样,马上睁开了双眼,开口便问:“怎的了?” 赵清颜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摇头笑了笑。“无碍,不过是瞧着画像上的人,竟是有几分眼熟。” ------题外话------ 赌一根棒棒糖加上我的节操(如果还有的话),你们猜不出画上的女人是谁哈哈哈哈哈。 再来一个惊险刺激的转折,文文就完结了,你们激动不? 第017章 舍不得他 十七愣了愣,缓过神后,背脊隐隐有些发僵。 他误会了赵清颜话中的意思。 他也认得其中一副画卷上的人。 那个面貌丑恶。穿着北疆服饰,实际来自赵国的人。十七只看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人是“弑杀盟”的统领,也是当初害得他险些误入歧途的男人。 十七不知晓为什么赵清颜看了这张画像会感到眼熟,但他却是丝毫不愿意让她牵扯进这些事端之中。 更何况“弑杀盟”是一作恶多端的邪教,与北疆蛮夷勾结,行事歹毒,其中的危险十七他是碰也不愿赵清颜碰的。 故而他只是微微笑了下,状似不在意地对她道:“这世上面貌相似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只是一画像,你看着眼熟,并不奇怪。” 赵清颜听了,微微蹙了眉。她将视线凝在下面那张画卷上,停留了半晌儿。细细思索片刻,不知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娥眉渐渐舒展。 “你若这么说,那便是的吧。”她顿了顿,缓缓启唇又问:“军中既发生了大事,你……可是也要赶往前线了?” 便是知晓随着这个男人前往北疆,他为的便也是行军打仗的。前面那十万大军还等着他这个将军,他不可能一直同前几日那般,一直陪着她。 他待她那样好,照顾她照顾得几乎无微不至,连她的贴身侍女都比不上。 说没有不舍得,那是假的。 新婚到现在这么久了,十七也能渐渐觉察到赵清颜的一点心思。她的嗓音中的停顿,他自然知晓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吭声,坐在椅上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地紧紧抱住。 他俯身低首,棱角分明的面庞埋在她馨香柔软的颈窝。十七的薄唇吻了吻她的一缕乌丝,口中哑声道: “平阳,我也想一直这么伺候着你,陪在你身边。可是现下局势太乱,若是北疆不平,恐怕连你和惜儿也会被牵连其中,我难以安心。如今我也有一些积蓄了,原本也有打算,等打胜了这一仗,我便同皇上请命归隐山林。到时候我跟着你,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可好?” 赵清颜眸光微动,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皓白玉臂顺势环住他的腰际。 听他这样说了,赵清颜心中其实颇为动容,但她抿了抿唇瓣,嘴里却是不紧不慢地淡声道:“你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也不容易,说归隐便归隐了,心下倒也舍得?” 十七一怔,半响儿,他竟是笑了,笑声低沉浑厚,笑得连带着他的胸腔都隐隐震动。 “我舍不舍得,你难道不清楚吗?”十七反问。 他叹了口气,单臂搂抱着他,握住她的一只柔腻玉手,在粗糙的大掌中爱怜地轻轻揉捏。 “我原本也并不在意什么封侯拜相,富贵加身,当年从军也只是为了你罢了。如今我走到这个位置,已经是从一品骠骑将军了,便是我现在隐退,以我的身份,你或者惜儿跟着我也不会辱没委屈了你们。平阳你便安心在这里等着,这里离军队驻扎的地方实际不远,我若是一闲下来,定然是会抽空回来看看你的。” 赵清颜美眸一抬,带着几分怪嗔幽幽瞥了他一眼。 “本宫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娃,这样的道理又岂会不懂?大战将至,你军中事物繁忙,你操心那边的事便是了。再过两日惜儿也该到了,本宫陪着惜儿一道儿在府邸逛逛,届时哪里缺点少点什么,也好及时填补,有得可忙。” 听她这样说,十七便是知道她接受他话中意思了。也知晓,她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在前线能安心一些,无需牵挂府里的事。 她这般温柔体贴,十七哪能不感动呢。当下又垂下头去,寻了她的樱唇又是一通亲热。 刚搬来这里,现下连那杏桃随着郡主走着缓慢的水路,也还未到达北疆。赵清颜又是个不喜生人在跟前伺候的,十七这么一走,她身边连个得心应手的贴身丫鬟都没有。 他免不了前前后后的嘱咐,叮嘱她晚上风凉被褥要盖严实一些,每顿便是胃口不好,也多少要吃点东西。外面动乱危险,平日里无事便在府里待着,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下人出府去办。 到底是情况紧急,外面准备好马匹的下人已经过来传唤了。饶是那十七有多放不下怀里的女人,这个时辰,也该离开了。 十七走后,赵清颜孤自坐在十七方才坐过的红木椅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入玉石砌成的地面,她望着冷冷清清的寝房,想着若是十七还在,这个时候,她该是还靠在他怀里,两个人一同倚在窗前,看着那夕阳西下。 第018章 大结局(上) 后来侍女送晚膳上来,果然与十七所料的那般,赵清颜食欲全无。但想起那男人临行前婆子般的一通千叮咛万嘱咐,她笑了下,还是给吃了。 比想象中稍快一些,惜儿随奶娘和杏桃,次日便到达了北疆。 小丫头自生下来起,便是个千娇百宠的命。何时离了娘亲这么久过?更何况乘了将近半月的游船,路途乏味枯燥,便是比坐马车舒坦,其实也舒坦不到哪去。 故而当时瘦了一圈的小惜儿,时隔多日终于见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娘亲,小嘴一扁,泪珠就滴滴答答滚下来了,腻到赵清颜怀里,委屈巴巴地软声撒娇。看得赵清颜心肝都化作了一滩水。 她当时决定离开的时候,也是又一丝冲动在里面的。 后来想着惜儿还这样小,便是有奶娘随行照料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在身边,到底还是失职的。赵清颜于这小丫头,心中生了一丝愧疚,自然愈发的百般怜惜,抱着女儿软糯的小身板坐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地拍抚,一边柔声软语地哄着。 惜儿白软纤细的小手使劲攥着赵清颜的衣角,梳着可爱羊角辫的脑袋,在自个儿娘亲怀里好一通磨蹭,根本是连片刻都不愿撒手的。 赵清颜无奈,只得继续搂着。却又在这么一刻,垂眸望着怀里仰头傻笑的小丫头,她竟觉得这个场景有一些似曾相识。 她蹙眉不禁思索,过了半晌儿,这才恍然大悟。 昔日在屋里时,那个男人不也常像她此刻楼抱着怀里的软糯女儿一般,以那双结实有力的长臂紧紧搂着她,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低声下气地又亲又哄。 从前的赵清颜,又如何能料到。自己竟会有一天被个男人当个娃儿似的捧在手心,疼着护着呢? 这么想着,赵清颜感慨万千,她唇畔溢出一丝笑,心头既是酸楚又是甜蜜。 母女俩仿佛想到一块儿去了,惜儿坐在赵清颜腿上,靠在娘亲香喷喷软绵绵的怀中,晶亮的大眼还不住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下打量。 也不知在瞧什么,小丫头睁大了眼,忽然轻轻“咦”了一下。 惜儿扯住赵清颜的衣摆,轻轻摇晃,口里稚声稚气地问着:“娘亲,惜儿的将军爹爹去哪了呀?是不是知道惜儿要来,故意躲起来打算吓唬惜儿呢?” 小丫头天真地这样想着,有时她那个恶劣的皇子哥哥便会这样待她。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却偏偏躲着藏着,趁她没有防备,一下子跳出来,每每都将她好生一通惊吓。 赵清颜听了这句,却是摇头失笑。她抚了抚女儿柔顺微卷的额际发丝,口中宠溺地说道:“傻丫头,你爹爹那样大的人了,怎的会和你这样的小娃胡闹。他既是个将军,自然是要出去行军打仗的。” 小丫头听罢,长长“喔”了一声。可没多久,她皱紧了细嫩的小眉头,继续朝赵清颜追问道: “那将军爹爹要出去多久呢?会不会同惜儿从前的世子爹爹一般,一年都见不着一次面?这里不是将军爹爹住的地方么?惜儿都来这里了,怎么将军爹爹的人都见不到呢?” 小丫头的问题一连串,她一叠声地不停问,嗓音微扬,语气也显然比方才更紧张急切了一些。 赵清颜轻声叹息,她自然不忍告诉惜儿,十七这一去何止一年,若前线当真紧张,许是三年五载的都不会回来了。 她一边抚着惜儿幼嫩的面颊,口中柔声诱骗道:“惜儿,你平日不总说你的将军爹爹如何威风吗。你觉得带兵打仗的爹爹威风不威风?” 惜儿小脑瓜愣了愣,想也没想点点头,开口便道:“威风!自然威风!惜儿的爹爹最是威风了。” 赵清颜停顿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惜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便要理解爹爹。等爹爹打了胜仗回来,惜儿自然见得到了。更何况你的爹爹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他不仅是惜儿一人的将军爹爹,更是全长安城百姓眼中的英雄,带兵打仗,是他的使命,更是他应尽的责任。” 惜儿被赵清颜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似懂非懂地又点了下扎着小发髻的脑袋,软着嗓子好奇地问: “那娘亲呢?将军爹爹也是娘亲眼里的大英雄吗?” 赵清颜怔了怔,随后扯唇笑了。 “自然是的……” 赵清颜凝视着惜儿白嫩的小脸,嗓音低柔,像是在告诉惜儿,又像是在呢喃自语。 “你的将军爹爹,自然是娘亲眼里值得信赖的大英雄……” 这边,母女相见,好一派温馨画面。 就在赵清颜打算趁着时候还早,带着惜儿在北疆这新建的府邸随处逛逛,屋外却是响起急促的叩门声,还不等她回头应话,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之传来,竟是那管家守财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赵清颜愣了下,搂着怀里的惜儿,自椅上错愕地抬眸。 刚搬入这处府邸不久,这一批下人也是临时购置的。 赵清颜其实同这守财打交道也不足几日,但这管家略微上了年纪,给赵清颜的印象一直都是稳重冷静,办事颇为妥帖的。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未经传唤,直接破门而入的情况。 如此看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赵清颜正琢磨思量之际,管家守财已经几步踏入屋内,在她的脚边跪了下来。他矮身一叩,嗓音微杨,口中急切道:“夫人,前线有异,府里已经不再安全了!请带着小郡主,随守财去别处避避难吧!” 赵清颜心下一惊,搂着女儿的胳膊收紧了一些。下意识脱口便问: “出了何事?是将军派你过来接应本宫和郡主的吗?” 守财依旧跪在地上没起,他垂着头,恭声答道:“是,府里刚接到将军捎来的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将军也未提及,只说到情况紧急,让守财先护送夫人去附近村落一避。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行囊夫人无需收拾,到了那里,缺什么再添置什么吧!” 听这管家所言,确实像是发生了什么迫在眉睫的大事。 而此时惜儿也在,更是大意不得。 赵清颜神色一凝,点头便要依那管家的话马上出门。可是当她牵着一脸迷茫的女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却隐隐察觉到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劲。 这处府邸虽然与十七驻扎军营的地方,相距不远,但到底也有少说半天的马程。 十七是昨日傍晚出发的,便是连夜马不停蹄地赶路,最快今日上午才到,而后托人通知与她,也需时间。现下刚过了午时,这个管家守财却一口咬定是将军带来的消息。此事稍稍深思一下,便能琢磨出几分蹊跷。 赵清颜面色沉了下来,顿在原地,重新默默地打量起跪在地上的这个中年男人。 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十七万不可能托一个功夫全无的小小管家,护送她与惜儿前去避难。 更何况,他们在此刚刚安定下来,十七虽之前在北疆率军打过一仗,在这一片地方,瞧上去也是不太熟悉的。更从未听他提起过附近有什么隐蔽的村落,或是哪里还有他的人脉。 这么一想,便更可疑了…… “你方才提及是将军托人把消息带到的,不管是将军派了前线戍守的兵士,或是寄来家书,都且呈上来先给本宫瞧看一眼,再下定夺。本宫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这么突然离开,也算是个大事,不好马虎。” 守财愣住,显然没想到,这样的节骨眼上,平阳公主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而另一侧,赵清颜把话落下之后,其实一直都在暗自观察管家守财的脸色。却见那人听了她的这一句,神色立马变了,跪在地上的身躯也霎时间僵硬了起来。 赵清颜见守财说不出话了,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一派温和,淡声道:“既管家拿不出书信,也唤不来一可靠的人。恕本宫实在难以相信这个消息的真伪。更何况郡主年幼,又长途跋涉刚刚抵达北疆,恐受不起再三的颠簸折腾。管家请回吧,本宫要带着郡主歇息了。” “郡主受不得路途颠簸,那就留在这里。你跟着我走便是!” 那守财显然也急了,这么一句话,几乎是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而这话刚出口,莫说那赵清颜了,守财心底也察觉不妥,马上开始后悔。 若真是前来带着公主避难的,又怎会把年幼的郡主单独留在此处?就这么欠缺考量的一句话,守财方才撒下的谎言便是自然而然地不攻而破了。 守财闭上了嘴,眼底泛起一道诡异的寒光。既然已经暴露,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无需继续隐藏什么了。 赵清颜察觉到地上的身神色有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守财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步上前。他的身手敏捷,哪里还有平时步入中年的半分迟钝感。 粗糙的手掌向前伸去,守财准确而用力地直接一把按住赵清颜的肩膀。 他冷笑一声,方才老实忠厚的模样早已不见,狠声便道,“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方才还傻愣愣躲在娘亲怀里的惜儿,一见这个阵仗,吓得小脸一皱,哇呀一声哭了出来。 赵清颜抿紧了双唇,不惧不畏地盯着面前一脸阴沉的男人,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昨日偶然间望见的那副画像。 半晌儿,她垂下头去,目光落向怀里担惊受怕的小丫头时,立刻柔和了下来。 赵清颜忍着肩膀上传来的疼痛,垂下头去,安抚地摸了摸惜儿的小脸,温声说道:“惜儿乖,这几日好好听奶娘和杏桃的话,就待在屋里哪也不要去。娘亲出去一趟,马上便会回来。” ** 当那十七身披黑色铠甲,神色冷硬地翻身下马的时候。放哨的小兵眼前一亮,立马迎了上去。 原本昨日便该到达,中途不知为何,他所乘骑的马匹忽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故而临时前去最近的城镇换马,这又耽搁了一天。 他抵达的时候,正是午时,军营里的兵士刚刚结束半天的操练,简单用了干粮,正是疲乏困怠的时候。除了被分配于营帐外巡逻的小兵之外,其余的轮流回了各自的营帐,稍作休息整顿。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四面微风习习。实在是过于安逸了…… 而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安逸之中,十七嗅到了一丝不平常。 他蹙眉沉思片刻,背脊忽然发凉。他面上神色大变,立刻抓住那名哨兵,扬声便问:“不是受了埋伏吗?伤员呢?伤员都安置在何处?!” 哨兵被十七的话问懵了,他感到有些莫名,却还是顺着将军的话,老实地呆呆答道:“埋伏……大家伙都好好的……并未受到什么埋伏啊……” 十七听了这句,浑身一震,心底蓦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来者却是十七安插在北疆将军府附近的眼线。 那人一席黑色劲装,衣服上脸上都染了血,还没赶去十七的面前,就惊慌失措地跪在了地上。他声音打着颤,口中哆哆嗦嗦地道: “将军,小的、小的’护主不力。夫人……夫人她被人劫走了!” 十七脚下一个不稳,生生往后倒退了一步。 他心脏揪紧,双目大睁,霎时间如遭五雷轰顶。 ------题外话------ 呼叫十七小兄弟,呼叫十七小兄弟,你老婆被坏蛋抓走了!火速前来救驾! 大结局分三章还是两章暂时不确定,我写到哪算哪哈! 第019章 大结局(下)【精】 随后阿昱闻声也赶到了。 他对十七说,他们这一路都十分谨慎,根本未曾遇见什么埋伏。派兵前去将军府请求支援的事,也是子虚乌有。十万大军都在营里侯着呢,一个不少。 十七那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心跳有半刻的停滞。一股扑面而来的恐惧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强迫自己冷静,不去想他最害怕的那一种可能,可是他做不到。 额间青筋一鼓一鼓地突起,再抬起眼,他双目赤红,忽然的嘶声怒吼,将周围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筹划,什么部署,什么讨伐北疆。 这些统统被他抛去脑后。 十七愤怒得难以抑制,漆黑的眸子里似是燃着火。 他铁青着一张脸,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抿唇不发地跃上马背,只带了不足百人的精锐小队,勒紧缰绳便策马离开了营地。 她被抓走了,他就算是付出一切,也必须要将她安全带回来。与这件事相比,其他的什么根本一文不值! ** 赵清颜醒来的时候,鼻息间隐隐闻到一股发霉的潮湿味。 她被关进了一个阴暗的柴房,手臂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缠上麻绳,竟是如牲口那般直接箍在身侧有些腐烂掉了的木桩上。 赵清颜微微蹙眉,来不及思量自己的处境,她抬眸不经意间一瞥,身形一震,错愕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地望见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 那日的画像,她并未认错。上面画着的就是皇宫里,失踪了将近九年的公主,赵雅容。 几年不见,雅容公主的容貌事实上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五官依旧娇美秀气。 只不过由于塞外风沙大日照足,往日细腻白皙的肌肤同北疆这里见着的所有女人一般,晒成了淡淡的蜜色,也变得有些粗糙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赵清颜不可能不感到惊讶。 更让人意外的是,赵清颜注意到,这赵雅容不但身着北疆这边常见的服饰,她把一头乌发盘起,低低挽了一个妇人髻。 她竟已经成婚了? 想她当年失踪的时候,还是个待字闺中,未有婚配的丫头呢。 “清颜姐姐,好久不见……” 这道轻柔的嗓音也极是熟悉,可似乎总有什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赵清颜她说不出来。 但当她看清了立在阴影下身形魁梧的另一名男子,她似乎又什么都懂了。 赵清颜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她的目光缓缓移回赵雅容的脸上,望着赵雅容唇角那抹陌生又熟悉的笑容。她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儿,启唇淡声问: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雅容公主这一失踪就是九年。 在被带来这里之前,看见那副画像的时候,赵清颜甚至想过,赵雅容同她一样,也是被抓的人质。虽然未同其他不幸惨死的皇子皇女一般,她还活着,但大概这几年也受了不少的苦。 可是以现下的情况看来,赵清颜却明白了,事实并非如此。 面前这个女人,显然不是人质,恐怕在这里受到的待遇还是极好的。 她虽穿着北疆妇女的服饰,但却与普通妇女略有不同。裙衫是丝绸制成,这种绸缎在长安一代十分常见,但于北疆却算是稀少。而她身上其他的金银首饰,雕琢精细,瞧着也是不菲。 这个时候赵清颜心里便明镜一般,赵雅容非但不是人质,几乎可以笃定她与她身后的人甚至是一伙的。 赵清颜平静地望着她,继续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本宫不明白,你在宫时,无论是父皇,或是本宫自己都不曾亏待于你。你可知你现下在做什么,这是欺君辱国的行径。” 赵清颜的猜测其实并没有错。 这个当年在宫中排行第五的小公主,她背叛了赵国。早在护国将军当年镇压淮南之前,她便早与那淮南王暗中勾结。联合邪教叛党里应外合,几年前的那一场刺杀,那一支来自藏宝阁,刻了盘龙花纹的箭羽似乎都有了解释。 不过等赵清颜知晓这些,也已是后话了。 然而正当赵清颜的嗓音刚刚落下,柴房阴暗的角落,忽然传来一阵浑厚的笑,随后便是几下徐缓清脆的掌声,走出一个一身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约莫四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从左半边额角到下颚,横了一道扭曲不平的疤痕。笑着的时候,眼角泛起明显的褶皱,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看了不禁心头发怵。 但赵清颜神色却未有什么改变,她面上毫无惧色,抿着唇,镇定地看着那男人缓缓朝她走近。 “好!好!平阳公主果真如传闻里的那般冰雪聪明。原本想着让你这皇妹妹从你嘴里套些话出来,真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男人哈哈大笑,口里这样说着,脸上却不见什么遗憾。 “既然公主这样聪明,不如再考考你,公主觉得,我又是谁?” 男人在离赵清颜半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目光带着兴致,居高临下地望着捆绑在地上,那个被迫以一种显然不会舒服的姿势跪坐在地的女人。 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呵,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竟还能冷着那一张玉砌般的脸。 置身在最脏污阴暗的焦虑,依旧维持着优雅高贵的姿态,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赵清颜仰面盯着男人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她朱唇微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吐出了三个字。 “淮南王。” 男人一怔,有些错愕地望着赵清颜。半晌儿,愈发畅快的笑声自他嘴中传了出来。“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赵清颜仍旧抿唇不语,沉默看着眼前的淮南王。 其实猜出这个男人的身份,并非什么难事。 先帝遭人陷害,意外驾崩之后。赵清颜也一直暗中调查此事。她知晓先帝之死与当年淮南王叛变之事,绝对脱不开干系。 先帝确实是死于刘婕妤的那一株文殊兰,但刘婕妤到底只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凭她一己之力,并成不了大事。 后来赵清颜便直接想到了淮南王。 她对这个淮南王有了一些了解,再者根据玉文先生打探到的消息,淮南王当年落败,不止是军力受损,自己也身受重伤。诸葛睿与他交手之时,曾给了他当头一剑,故而赵清颜方才看清男人脸上的疤痕之后,便断定此人是淮南王无疑了。 “不过公主,你虽然猜的中我便是淮南王,却一定不知晓我的另一个身份……” 淮南王说到此处,略微停顿。满意地看见地上的女子微微蹙起了娥眉,面上浮出了一丝不解。 他唇际的笑意更浓了,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一些故弄玄虚道:“你猜不中的,我便告诉你吧。除了淮南王,我还掌管着整个‘弑杀盟’。没错,就是你们口中的邪教,你们兜兜转转那么许久,谁也不会知道教主竟然就是我哈哈哈……” 赵清颜听了这个,稍稍睁大了眼,眸色微变,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可是本宫还是不明白。” 出乎淮南王意料地,他道出了这么样的惊天秘密,平阳公主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震惊。只是一瞬的功夫,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离开,再度落向一侧另一人身上。 “无论是淮南王也好,‘弑杀盟’也罢。他们要刺杀父皇,企图谋权篡位,这并不稀奇。可是你呢,你的动机又是什么?本宫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这一句,赵清颜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三人却都知道,她是对着淮南王身边那赵雅容,可以说是同她一道儿长大,从前在宫中最疼爱的皇妹说的。 而另一侧,赵雅容自知事情已经败露,继续隐藏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了。 她面色沉了下来,那一抹温顺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记略带嘲弄的冷笑。 “动机?”赵雅容冷哼了一声,面上挂着的,是令赵清颜感到陌生的讥诮与讽刺。“只要能让那个皇帝,能让你不好过,我还需要什么动机?!” 见那赵雅容一瞬不瞬地俯视着赵清颜,神色阴沉恶毒,从前那个乖巧可人的公主模样早已是荡然无存。 赵雅容盯着地上的女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对她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无人亏待于我,你眼睛瞎了吗?从小到大,又有谁真正好好待过我呢?” 闻声,赵清颜蹙了下眉,却并没有说话。 赵雅容见赵清颜一声不吭,心下更是厌恶。她不屑地冷笑,继续恨声说道: “父皇?呵,那不是我的父皇,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父皇!皇宫这么大,他有多少个皇子皇女,眼里却只把你一人当做心尖肉来宠着。是!你的出生好!一生下来,仿佛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所有人的关爱都该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而我呢?我的母妃呢?!我的母妃在后宫中隐忍了一辈子,窝囊了一辈子,最后被人毒害,那个‘父皇’他又去看过一眼吗?他没有,他的心里只有他已逝的皇后,只有你!只有你一个平阳公主!” 赵雅容说着说着,愈发激动了起来。 到了最后,她嘶声怒吼,称得上娇美清秀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些扭曲了起来。 而那赵清颜,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弄明白了。 她的眸光略微复杂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女子,对于她这个皇妹,她有寒心,有同情,有无奈,更多的则是惋惜。 赵清颜长了赵雅容两年,赵清颜是真真正正地拿着她当妹子一般的疼爱。这些年来,没少为了寻她,三番五次地同玉文先生那边,打听消息。 方才赵雅容的一席话,却是告诉赵清颜,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当年那个看上去单纯无害的小妮子装出来的罢了。 思及此,赵清颜怎能不心寒,怎能不惋惜。 她的唇畔不禁溢出叹息,她轻声说道:“何必呢,本宫是真心想要待你好的……” “待我好?” 赵雅容瞬间笑出了声,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滑稽的天方夜谭。 “你若是待我好,当初我母妃含冤而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若是待我好,你也就不会随随便便打算将我许配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也不会喜欢的男人。” 赵清颜愣了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赵雅容口中不喜欢的男人,莫非便是诸葛睿麾下的那个副统领,韩轩吗? 这一点,赵清颜真的也未料到。当初她那么一提,瞧着赵雅容面红耳赤的模样,像是小女人家的羞涩,赵清颜便以为她是喜欢的。 但赵清颜并没有同赵雅容继续解释。她太激动了,即便是继续说什么,她又怎会相信呢。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放心,你一时半会死不了。待北疆灭了赵国,我会一点一点折磨你的。” …… ** 这是赵清颜被关在这里第三天了。 她被限制了进出。 就连入厕的时候,也被蒙上了眼睛,由侍女带着去方便。 柴房里太过昏暗,赵清颜辨别不出具体是什么时辰,或者这里是哪里。 遇见了这样的事,饶是赵清颜表面上再怎样镇定自若,心里面其实也是有几份担忧的。她这几日,身体已经很疲乏了,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知道那个男人一旦发现自己失踪之后,一定会火急火燎地赶来找她。可日子一长,难免会有些提心吊胆。 现下赵清颜唯一庆幸的,便是他们并没有将惜儿一同抓来。她困在这里自身难保,又要如何分力安抚一个不足四岁的女娃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缕光亮自门缝挤了进来,赵清颜下意识仰面,眯起了眼。 前几日大概用膳的时候,也会有侍女扮相的丫头直接推门而入。现下,估摸着又是饭点了,赵清颜以为又是替她送膳来的侍女,故而并不感到有多么奇怪。 孰料,当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一个身材壮硕魁梧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赵清颜微微一愣。 她没有想到,淮南王会单独进来见她。 “前日,我带她过来,原本只是想让她随你说说话。未曾想,她竟是对你这个皇姐出言不逊。该是吓着你了吧?我方才刚刚说道了她一通呢。” 淮南王没有明说,但赵清颜知道他口里的“她”指的是那赵雅容。 见这淮南王一改上一次见面时,阴沉诡异的笑容。听他的嗓音和和气气,端得是一副似乎真的不忍她担惊受怕的模样。赵清颜也自然不会相信。 她眸光偏冷地望着他,抿唇不语。 “饶是你身份尊贵,你也不过是一介女子,何必装得这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我心里清楚的很,你早已经开始害怕了吧,你怕极了!” 淮南王慢悠悠地说着,唇边带笑,像是在逗弄个关在牢笼中的宠物一般。他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笃定,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掌握在他的手中。 “本宫不怕,他会过来救我的。” 赵清颜神色不改,淡漠而平缓地吐出这一句话。 淮南王又笑了。他笑得狂妄,笑得自大,笑得几乎前俯后仰。 他的目光回到赵清颜略带憔悴,却依旧美艳过人的脸庞上。他笑声止了,眼底却是划过一道似有若无的阴狠。 “你说的他,莫不是那个披着将军外衣的奴隶吧。你觉得他能胜我?太可笑了!你可知道他的武艺有一半都是从我这学来的。若不是我,他如今怎可能有这般的造化?都是他不识好歹,竟敢背叛我,背叛整个弑杀盟!他会后悔的,他会为他从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赵清颜依旧不为所动,可是嘴唇却抿了一下,泄露了些许不安。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淮南王的眼睛,他笑得更高兴了,得意地继续道: “你若还在等那人救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直接告诉你了,你的将军确实赶来了,而且是什么都没准备直接不要命地赶来了。我早早就在外面埋伏了几万的军士,他逃不掉了,再过几个时辰,大约可以带着公主一道见见那威武将军的尸首了吧!” “休得胡说!你……” 赵清颜美眸大睁。她面颊染了怒意,再也抑制不住地想要起身,冲向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 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忘记了她手脚都还被绑着。身子刚刚站起,便是一个趔趄,直直又要倒在地上。 淮南王见了,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扶。粗粝的手掌刚刚碰上平阳公主纤细的手腕,心神却忽然一荡。 掌下的肌肤细腻似棉,柔嫩如玉,怎样的一个销魂蚀骨。 他不受控制地重新打量起赵清颜的那倾城之姿。 在这么破旧的一个柴房里关了三日,她如云的黑发无从避免地凌乱了些,珠钗微散。出尘的面颊上沾染了一些灰尘脏污,不减其一分的绝俗美艳,竟是又添了几分惹人疼惜的楚楚可人。 这当真是一勾人心魄的极品尤物了。 他以拇指细细摩擦了一下手上的冰肌雪肤,眼神一暗,哑声说道:“软,真是软……” 赵清颜听了这句,猛地抬头,看清了淮南王混浊危险的眼眸。 她心下一跳,察觉到他的意图,她立即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冷声斥道:“你休得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淮南王大笑,笑得意味深长。“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这句话?我是要荣登大殿的人!等到了那一刻,莫说是你了,整个天下都是我的!” 赵清颜未曾想过,这个淮南王,既已得到了雅容公主,竟还会对她下手。 眼见男人黝黑粗糙的大掌又朝自己伸了过来,赵清颜下意识拼尽了全力躲避,咬着牙屈身往后退。 可是男女力量悬殊,再加上是以这般对她不利的姿势。赵清颜想逃,又如何能逃的掉呢? 当耳边传来一阵布匹撕裂的声响,赵清颜发怔地望着面前神情可怖,目光泛着贪婪嗜血的丑恶男人。 她瞪大了双眼,难以抑制的恐惧将她席卷,看男人一点点朝自己逼近,她贝齿将下唇咬出了血,眼眶渐渐开始发红。 淮南王双目发红地盯着赵清颜香肩半露的模样,双目如野兽一般发着光。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就要将这娇嫩欲滴的美人儿捉进自己的怀里…… 孰料他的指尖还没碰到赵清颜的肌肤,一股强大的力道自后方袭来。 淮南王的肩背立刻传来刺骨的疼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破碎的棉絮一般直接被人掀了开来。 赵清颜眼里水光盈盈,视线模糊地望着眼前喘着粗气的男人。 他手握长剑,战甲也没来得及换,身上还是那件最后一次见面时墨色的长袍。只不过上面染了斑驳的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光线昏淡,微弱地打在他棱角分明,刚毅异常的面颊上。 在看见他的这么一瞬,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赵清颜鼻腔一酸,蓄在眼眸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地滚了出来。 那一端,十七见赵清颜哭了,吓了一跳。马上半跪在她身前,长臂一伸,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你怎的……你怎的现在才来……本宫快要吓死了……” 赵清颜止不住地呜咽,纤细的玉手死死抓住十七的衣襟。整张脸埋入男人坚毅的胸膛。 十七没日没夜地赶路,寻到此处,后来又经了一场奋战。方才的一仗,确实不好打,好在阿昱这一次倒是机灵,自十七离开后,又挑选了一批精锐兵士紧随其后,加以应援。 他们打了胜仗,十七却来不及欢喜,就直接这么赶了过来。他没有沐浴过,身上满是汗渍与血液混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 可是赵清颜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使劲往男人的怀里钻,像是要融入他的血骨,仿佛只有这样,她的惊慌无措的心才能得以安定下来。 十七见怀里的人儿,流泪不止,瘦弱的肩膀不断哆嗦发颤。他整颗心都像被人扯住,生疼生疼。 他搂着她,像是怀抱一个孩子一般紧紧抱着她。他以薄唇细细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痕,口里低低地哄着,嗓音却发着抖。 “是我不好,我来得晚了。乖……颜儿不怕,宝贝不怕,我来了,你已经安全了,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十七这个时候才发觉,赵清颜四肢都被绑着,手腕已经被勒出了一些乌紫。她的裙衫被人扯碎,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的心再一次被揪起。 这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人儿啊,她怎能受这般的委屈?她怎可受这般的委屈? 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十七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先帮赵清颜解了绑,褪下自己的外袍不留一丝缝隙地包裹在她的身上。 “乖乖休息一会儿,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便待你离开。” 十七轻轻在她的额心印下一吻,大掌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听见低低“嗯”了一声,他笑了笑,这才站起来。 转过身的时候,笑意已被敛去,他的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双目笔直冰冷地盯着墙角那个捂着自己肩膀,仍在喘息的淮南王,浑身散发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你以为你胜得了我?投降吧!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淮南王仍在嘴硬。十七冷冷地望着他,一眼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宝剑,眸光一厉,直接攻了上去。 淮南王说得不错。 若是在几年之前,十七武艺虽高,但也许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但现下不一样了,十七离开了弑杀盟,依旧勤于习武。再加上这几年的戎马生涯,他积累了充足的实战经验。对付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将,早已是游刃有余。 当十七一剑直接刺穿淮南王的胸口,淮南王双目充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眸。而那十七目光冷然,长剑提起抽出,一系列动作,面上毫无情绪。 “那个殿上宝座,坐的是你,或是当今圣上。于我而言都无任何干系。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却胆敢动了她。她是我的命,你碰了我的命,我便要你拿命来偿!” …… ** 这一年冬季,骠骑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彻底夷平北疆。北疆领主写下降书,允诺从今往后绝不再起谋逆之心,年年朝贡,自愿做赵国属国。 得此消息,皇帝大悦。下令要继续给骠骑将军封官加爵,往后国内三军皆由骠骑将军一人统帅。 这样天大的喜讯,谁也不曾想却被骠骑将军婉言拒绝了。 将军自愿减去十年俸禄,请求携自己妻儿隐剑归山,从此再不问朝政。 要知道骠骑将军现下可是皇帝军中唯一的依仗,起初听闻这个请求,皇帝自然不愿。 孰料那骠骑将军也是个倔脾气,皇帝一日不下圣旨,他宁愿将自己缩在将军府中,不踏出房门半步。 最后皇帝没辙了,两方各退一步。他允许骠骑将军归隐山林,但前提是每年必须回宫两月,替他培养一批信得过的精锐队伍,接手他捍卫疆土的职责。 ** 万明山是一处依山伴水的村落。 那里偏南方,村里的人个个热情好客,友好朴实。 正是春季,鸟语花香的时节。小溪潺潺,花红柳绿,刚下过一夜小雨,随处闻得见泥土的芬芳。 也便是这个月,村里搬进了一对,带着一小女娃的新婚夫妇。 瞧上去是个大户,当家的男人包下了村庄最大的一块地皮,修建宅屋。 那日恰好赶上小两口搬家,据当时凑热闹的村民所言。那户人家的小娘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娇娘。穿着与他们这里的妇女截然不同的华美裙裳,轻飘飘的,乍一看就跟个仙女儿下凡一般。 没亲眼见着的人,自然不信,他们不屑地嘁了一声。料定说出这句话的老农,没什么眼见,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都可以称作仙女了。 他们不相信,其实也能够理解。 毕竟自上个月搬进村之后,鲜少有人碰见那传闻中的美丽小娘子。他们家的男人,倒是时常瞧见。 若说起那户人家的男人,相貌却是人人称道的英挺俊逸。 男人生得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身材高大魁梧。虽然大多数时候,一张俊脸都是冷冷的。被恰巧路过的村中妙龄少女瞧见,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地羞红了脸。 村里人几乎每日都能撞见,那男人或是扛着满满一筐的木柴,或是刚从山上打猎回来。 要知道,村落里的人大多思想都比较保守。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 可这一家却不一样,听说啊,大到入城做些维持生计的买卖,小到每日炊饭洗衣。事无巨细,都是由这一户的男主人一人承包。 住在隔壁的一婆子,听说了这事儿,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当时碰见了正背着弓箭准备如往日一般,上山打猎的男人。忍不住就提醒了一句: “小伙子啊,我看你人生得相貌堂堂。这点道理怎的就不懂呢?这女人家啊,可以疼着宠着,但绝不可以娇惯。家里那些活计还是得让她多少做一些的。你看我一个婆子,眼睛看不清,腿脚也不好使了。回到屋中还不是得安安分分照顾我家那老爷子。” 那婆子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通,原本也是出于好意。 孰料那男人听着这句,顿了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的妻女,原本刚毅冷硬的脸,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柔和了起来。 “应该惯着她的。” 婆子一愣。 她诧异地仰面瞅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见他唇角含笑,俊朗的眉宇间柔情似水。 “从小就没吃过苦的人,让她跟着我已经是委屈她了。能惯着她,我自然得惯着她的。粗活累活她不会做的,我也舍不得她去做。” 落下了这句,男人再度提起弓箭,直接朝村后的山林走去。这一次,他步伐稳健,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而另一侧,留在原地的老婆子目瞪口呆。 过了好些时候,婆子摇头叹息,口里不住地喃道:“多好一个小伙子啊,竟也是个惧内的……” …… ——正文完——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别忘了哈,粉丝榜前十七个,可以点任意番外! 顺便强推我的接档古言虐狗文《宠后多娇:昏君养成守则》 一个糙汉、小气、醋桶、情商低下,同时又狂拽**炸天的皇帝,被美人女主蹂躏成摇尾巴汪的窝囊故事。 男主依旧忠犬,木头保证这一次,从头甜到尾,豁出绳命地给你们撒狗粮。 哼唧唧,坑已经挖好了,你们不准备跳么? 本书由 xiaoyuqing04042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